章二十七 百战军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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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孟州城楼。
阳光普照,城墙披上了一层金装。
今日的李从璟换下了甲胄,穿上了一身青衫,这会儿摆了一把躺椅在城楼窗边,舒舒服服躺坐在上面,沐浴在暖烘烘的阳光里,眯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午后的宁静。
李从璟身旁白雾袅袅,炉上的茶釜水汽蒸腾,沸水低鸣宛如蝉叫。娇小可人的第五姑娘扮演着茶博士的角色,睁大水灵的眸子专心致志伺候茶水,不时偷瞄一眼不知睡没睡着的李从璟,神态娇憨,小猫一般。
茶香四溢,如同往昔的记忆,在房中飘飘荡荡,散落成粒粒尘埃。
清茶从壶嘴里流入碗中的声音,清亮得像是山涧哗啦啦的清泉,比翠柳上黄鹂的鸣叫还要动人。
“茶来。”竹椅上的李从璟伸出一只手。
跪坐在毯子上的第五姑娘,双手捧着茶碗,递到李从璟伸出来的手上,茶碗里冒出的白气飘进她的眸子里,让她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是一汪清潭。
李从璟品一口茶,舒服的简直想要呻-吟,坐起身,看见一身大红衣裳的第五姑娘正盯着自己瞧,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问道:“你看我像什么?”
第五姑娘咯咯娇笑,“像头懒猪!”
“这个比喻可不大好。”李从璟摆正的表情顿时垮下来,无奈摇头。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桃夭夭走上楼来,瞥见李从璟的模样,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眉眼蓦地一沉,“我们在城里忙得要死要活,你倒是会偷懒,在这里享清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容易啊!”李从璟示意桃夭夭坐下一起喝茶,“城中情况如何?”
“李有财是个有本事的,他这些年不受待见,所以暗地里拉拢了一批同样不受待见的官吏,这会儿整治起城中的伪梁旧官和大族,倒是雷霆手段。”桃夭夭坐下来,“总而言之,眼下局势比百战军初到怀州时,对面的情况好得多。”
李从璟微笑点头,自信道:“往后攻下的伪梁城池,局势会越来越好。”
“是啊,可不容易呢!”桃夭夭轻声叹道,“怀州传来消息,陛下的旨意到了,要你回兴唐府一趟。”
李从璟“啊”了一声,苦笑道:“陛下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迅速,我在孟州的板凳都没坐热,这就要我回去。”
“大战初毕,孟州诸事未定,陛下这个时候要你回兴唐府,太急了些吧。”桃夭夭看着李从璟,若有所指,“该不会是有什么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李从璟洒然笑了笑,“父亲夺得郓州,我夺得孟州,陛下这回让我和父亲回朝述职,顺便做些往下的安排,理所当然。”
“你当真如此想?”桃夭夭脸上写满不信。
李从璟反过来看着桃夭夭,“不然还能如何想。依照眼下局势,灭梁只在一两仗之间,百战军兵锋之锐也无需多言,如此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陛下见见我之后再多定夺,合情合理。至于孟州,大势已定,我留下蒙三驻守,他虽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再调卫道过来坐镇一段时间,加之有你军情处帮衬,孟州安定无虞。”
李从璟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说完却发现桃夭夭仍是要死不活的盯着自己,她问道:“就这些?”
李从璟顿时神色讪讪,“听说陛下要给我做媒,说一门亲事。”
桃夭夭:“……”
第五姑娘掩嘴惊叫出声,“啊!”
当日李从璟启程离开孟州,连夜赶回怀州,到了府上,让人去叫莫离。
洗漱一番,正吃饭还没吃完,莫离就到了。
笑声入耳半响,莫离的身子才出现在门口,他郑重其事对李从璟行了一礼,道:“军帅攻克孟州,大败戴思远,百战军威名满天下,可喜可贺!”
李从璟伸出握着筷子的手指了指坐塌,“稍坐,就快吃完了。”
莫离摇着折扇坐下,如今天气回暖,他摇扇子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会冻着自己了,因而动作都潇洒了许多,“李哥儿,我给你的三个锦囊,还好用否?”
“第一个锦囊出乎意料。”李从璟鼓着腮帮,毫无风度的说道,“第二第三个,让我在瓮城伏击戴思远,在城外与戴思远阵战,这些见解倒是与我当时判断一样。不错,不错。”
“不过你事先就能算到这些,着实厉害,较我技高一筹,看来你这个谋主货真价实。”李从璟放下碗筷,满足的一抹嘴,“身边有能人,才能成大事,这感觉真是不错。”
莫离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从璟,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李哥儿可知,百战军当下已经陷入危局?”
“这正是我得到陛下旨意后,马不停蹄赶回怀州并且找你来的原因。”李从璟叫来董小宛收拾碗筷,接过她递来的茶饮了一口,严肃的看着莫离道:“经此一战,百战军俘敌七八千,加之编练的五千新卒,便是减去此战伤亡,不将河阳军算在其中,也已有接近两万之数。两万啊,天下有几个藩镇能有两万方镇军?”
“眼下伪梁未灭,百战军拥军两万,正好为尖刀,在接下来的天子伐梁之战中身先士卒,便是有人攻讦百战军佣兵过重,一时倒也无虞。”此事莫离之前明显考虑过,这会儿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所以困局不在眼下,而在今后。”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目前态势,若是大唐顺利灭梁,百战军军力还会再度膨胀,届时强敌灭,百战军何去何从?”莫离肃然道,“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陛下灭梁之后,若是不立即着手统一天下,百战军将于何地容身?”
“放在藩镇,无疑尾大不掉,陛下不会放心;而若是打散编入六军和侍卫亲军,不仅陛下会有顾虑,我等也不会甘心从命。”莫离直言不讳道,说到这里,目光锐利起来,“我等能看清这些,陛下也能看清,你说陛下为了避免如此两难局面出现,会不会提前采取些什么手段?”
李从璟蹙眉苦思,颇有些无奈,“感情说到底,倒是百战军不该连番大胜,发展如此之快了。”
莫离轻轻一笑,“李哥儿何必惺惺作态,要破-解危局,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如何,难又是如何?”李从璟问,打算先让莫离将肚子里的墨水都吐出来再说。
“简单,是破局简单,李哥儿只需要解决百战军军力膨胀的问题,就能出困。要如此,只有一条路:献俘。将梁军俘虏献给陛下,不仅能解决百战军佣兵太重的局面,也能让我等在陛下面前彰显忠心。”
“难,是往后走很难。”莫离一字字道,“今日百战军可以自折羽翼,但明日如何?百战军总是要往前走的,难不成还要一次次挥刀斩自己的肉?”
说到这,李从璟忽然笑了,他已经知道莫离要说什么,但他还是问道:“要破-解长久之局,该当如何?”
莫离却也不着急说了,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似乎是知道李从璟的心意,他道:“那就要看李哥儿的志向,有多高了。”
话尽于此,两人不复多言,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此番去兴唐府,对李哥儿来说,分外重要。”莫离最后回到眼前实际上来,“此去,李哥儿当谨记两件事,一曰结交内援;二曰勘定外地。结交朝中重臣,引为内援,日后朝中有人,在陛下决策时能够进言,李哥儿征战才能趋利避害,老将军戎马一生,当有至交,李哥儿不应错过;勘定外地,是选择百战军日后之去向。此两者,李哥儿当慎之又慎。”
“听说李哥儿此去兴唐府,陛下要给你说媒?当此时机,可得好生把握,没什么交情比姻亲更靠谱了。”莫离最后打趣道。
李从璟自嘲一笑,随即认真道:“我此行去兴唐府,怀孟两州,就交给你了。”
“李哥儿放心便是。”
翌日,李从璟离开怀州,启程赶往兴唐府。
不日临近魏州。
魏州自作为大唐东都以来,繁华日盛,临近魏州的官道上,行人如织,车马颇多,很有人气。
李从璟一行人汇入这道洪流,如溪流入大河,不见半分波澜。
人群中,李从璟远远看到同样阵势浩大的一行人。
看到对方,李从璟露出笑容,快步迎了过去。那对面的人,也看到了李从璟,同样迎过来。
“孩儿见过父亲!”在来人面前,李从璟下马而拜。
李嗣源大笑下马,扶起李从璟,“哈哈,从璟我儿,瞧着可是愈发英武了!不错,有你老子的风范,此番我克郓州你克孟州,干得漂亮,不愧是我儿子!”
李从璟嘿然一笑,和年前如出一辙回答:“不敢坠老爹威风啊!”
“废话少说,快跟我回府,你娘好久没见你,可是牵挂得紧,净在我面前唠叨……”
章二十八 百合髻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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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州热闹得很。
行人摩肩接踵,往来不绝,宝马雕车香满路,各路商贩充斥街道两边。一片繁华景象,完全看不出半年前这里曾历战火。而且因为大唐东西战事皆有大胜的缘故,各色人等的精神总要振奋一些。
大唐之前的核心城池一直是晋阳,这些年来,随着大唐对梁地战争局势的变化,统治重心已经南移,兴唐府东都位置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李从璟跟李嗣源一进门,就见到了生母曹氏,免不了一番见礼寒暄。曹氏拉着李从璟仔细端视,眼泪总在眼眶里打转,说李从璟瘦了黑了云云,李从璟自然好一番劝慰,才没让曹氏眼泪掉下来。
“小宛那丫头伺候你可还贴心?”曹氏拉着李从璟坐在一块儿,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李从璟知道曹氏指代的是什么,只得道:“小宛很懂事。”
“瞧瞧,都黑成这样了,也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淇门、怀州那种小地方,哪里是我家从璟呆的地方……你又不懂得照顾自己,平日在军营,吃喝又不好……哎,真是苦了我儿。”曹氏唠唠叨叨,溺爱的模样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大哥!”进门不久,两个年轻少年跑出来,看到李从璟,都是很激动,又对曹氏行礼,“见过大娘。”之后就围在李从璟身边。
“二弟,三弟。”李从璟笑着招呼,这两人便是家中李从璟这一辈另外两个男丁,李从荣与李从厚。只不过他们并非曹氏所生,而是夏氏之子。嫁给石敬瑭的李永宁倒是曹氏之女。
“大哥,你现在好威风,都成了手握重兵的一州刺史!听说你这番还攻下孟州,几千人就大败梁将戴思远两万禁军,这事儿在魏州都传遍了,你可真是厉害!”李从荣和李从厚都还年轻得很,正是热血沸腾崇拜偶像的年纪,而李从璟打小就关照他们,所以感情一直很好。
李从璟笑笑,还没说什么,曹氏已佯怒道:“去去,一边儿玩儿去,老身还没跟你们大哥说上几句话呢,来闹腾什么闹腾……从璟,天色尚早,待会儿跟为娘去开元寺还愿,佛祖保佑,你现在才能平平安安……”
李嗣源不得不咳嗽一声,道:“从璟待会儿还要去赴陛下宴席。”
李存勖已经下了旨意,今夜为李从璟和李嗣源设宴庆功。
曹氏眉眼一竖,道:“从开元寺回来,也还来得及,礼佛要心诚,哪能往后拖延的!”那模样,好似李嗣源要跟他争儿子一般。
李嗣源有些尴尬,只得道:“都依你就是。”
惧内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可谓极少,不过李嗣源明显很尊重曹氏。
兄弟之谊只得稍后在叙,李从璟几乎没有讨价还价余地,就被曹氏拉上马车,往开元寺去了。
开元寺在此时规模很大,而且还是全国连锁,不仅是魏州有。不过魏州开元寺地位明显不同,这都源于天佑十八年春正月,开元寺主持传真大师,给李存勖送上了一块传国玉玺。上书“受命于天,子孙宝之”八个篆文字,由是淮南吴王杨溥、蜀王王衍相继遣使致书,劝李存勖称帝。
不过这玉玺如何会在传真手上,就不得而知了,据说是传真于广明中,遇京师丧乱得之,秘藏了四十多年,到见到李存勖,遂献之。这种事真假难辨,李从璟也不置可否。
曹氏明显是开元寺常客,下车之时,一名油光满面的僧人,已是笑嘻嘻的迎上来。李从璟从他眼中,看到了奸商见到肥客才会流露出的贪婪之色。这些年来,李从璟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长进,见面识人,再说这种人在后世多得是,他早就见惯了。
“曹施主,一路辛苦。”那僧人装模作样合什。
“慧明大师。”曹氏赶紧也合什,神色极为虔诚。
“曹施主可是来还愿的?请。”慧明给曹氏开路,跟服务员没什么两样。
李从璟心中不悦,暗道连这你都知道,看来你对客-户-信-息了解得很深嘛。
曹氏颔首道:“犬子与梁交战得胜,今日平安归来,老身特来还愿。”
慧明笑容更甚,“只要施主心诚,佛祖自然是能够感受到的,也会保佑施主。这回曹施主主动来还愿,日后但有什么祈求,我佛慈悲,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曹氏听得慧明这么说,心里不觉得不妥,反而很高兴,挥手示意,自有丫鬟将一袋子香火钱奉上。慧明接下香火钱,丢给身后的小沙弥,脸上笑容简直像一株喇叭花。
李从璟听了慧明方才那话,心里已是极度不爽,他之前十年来所学庞杂,对佛学也是有过研究的,眼下听慧明如此说话,实在是不屑至极。这哪里是什么高僧,简直就是一个市侩商人,而且还是打着佛的幌子,跟行骗无异——后世这种人遍布各种大小庙寺。
若是别人被骗也就罢了,跟李从璟无关,他还没闲到那个扯蛋的地步去管闲事,但眼下是曹氏被蒙蔽,他心里就不高兴了。
慧明把曹氏带到大雄宝殿,就退出去了。曹氏让李从璟跟上,和他一起去拜佛。
但刚到门前,还没进门,李从璟就停住了脚步,他甚至愣在那里。
大雄宝殿里,一个小娘子正跪在蒲团上,面向佛像,双手合什。
李从璟只能看到那个小娘子的背影。但就是那个背影,让李从璟如遭雷击,脑海一片空白。
小娘子一袭鹅黄襦裙,“连枝花样绣罗襦”,金泥簇蝶裙将她曼妙身姿衬托得纤毫毕现,肩上搭着一条罗红羊毛帔,美轮美奂。这样一副大家闺秀的妆扮,显然在后世是不会出现的,但背影的那份感觉,却是错不了,简直一模一样。
李从璟几乎都要失声叫出来。
所以他怔怔不能动。
是双穿,还是模样一样?
是她么?
李从璟想起后世自己也读过很多穿越小说,不多的是这样的情节么,碰到容貌与自己后世挚爱一样的一个女子,现在这种事情难道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这便是穿越众冥冥之中注定的宿命?
李从璟错愕间,那位小娘子已经站起身来。她显得有些娇小,给人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让人想要去怜惜。随后,小娘子转过身来。她动作轻柔而随意,带着一种恬淡之气。
眉如远山,眼如清潭,长发挽成一个百合髻,眉心一点花子。美艳不可方物,浑然不似人间人,倒像是天外来客。不过五官线条又很柔和,平添几分娇柔之色,也让她有了几分烟火气。
谢天谢地。李从璟心中忽然松了口气。背影很像,面貌就沾不上边了。
曹氏见自己儿子半点没动静,转过身来看,就发现李从璟正盯着一个小娘子猛瞧,她也循着李从璟的视线望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依稀的皱纹立即荡开来。不过曹氏还是提醒道:“璟儿,别看了,多失礼!”
李从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回眼神,不过他方才的神色,已经叫人家小娘子收在眼底了。
待小娘子走出大堂,曹氏才说:“这位小娘子,倒是有些眼熟。”
李从璟一笑而过,并不多问。曹氏见他如此,也不多言,拉着李从璟上香,然后就跪下去认真祈祷了,无非是说些佛祖慈悲,保佑我儿如何如何。
那位百合髻小娘子出门之后,就有贴身丫鬟跟上来,眉飞色舞的对她说:“娘子,方才那位俊俏的郎君,可是盯着你看了好久呢,整个人都看呆了!”
百合髻小娘子脸颊微红,估摸着她方才也注意到李从璟的眼神了,羞恼道:“闭嘴,你个死丫头,净说些没边没际的话!”
两人走走停停,轻声说着话。那丫鬟脸色忽然一变,指着前面的人道:“看,又是那个慧明和尚。方才娘子你礼佛的时候,我还看到这和尚笑眯眯的收了好几袋香火钱,笑得真夸张,就像娘子你说得那般,像奸商。还有,我还看到他驱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呢,还踢了那孩子一脚,真是可恶得紧!”
小娘子也有些怒气,道:“这样的和尚,哪里知道什么是佛,真是玷污了佛门清静之地!”
丫鬟小眼珠子一转,道:“娘子,我们要不要去教训教训这臭和尚?”
小娘子寻思了一下,道:“这和尚是该教训。不过你我都是女儿家,如何去做那等事,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罢了罢了。”
“那岂不是太便宜那臭和尚了?”小丫鬟不服气,“娘子……哎呀,那俊俏郎君过来了!”
小娘子也瞧见了李从璟,当下拉着小丫鬟就闪到一边,羞恼道:“真是没个羞臊,怕人看不见么,大呼小叫的!”
曹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李从璟却没有老是跪在地上的心思,索性出来随意走走。他走出没多远,偏偏看到了那慧明和尚,那和尚迎来送往的,落在李从璟眼里,怎么都觉得不爽快。
作为一个文化人,李从璟觉得自己有必要捍卫文化的严肃性,佛学也是一种文化。尤其是当李从璟看到,慧明对着不远处一个衣不蔽体,一看就饿着肚子的小孩子瞪眼挥手作驱赶状时,立即走了过去。
章二十九 什么是佛?
(第二更。)
“慧明大师。”李从璟打招呼。
慧明认出李从璟是大客户曹氏之子,脸上立即带上谄媚的笑,合什道:“施主。”
“我有几个问题不解,想请教大师。”李从璟道。
慧明闻言,不留痕迹挺了挺胸膛,很装逼的道:“我佛慈悲,施主有何烦恼,贫僧定当为施主解答。”
此时开元寺来来往往的香客颇多,百合髻小娘子站在小塔后面,瞧着这边,并不引人注目。她的丫鬟道:“咦,那郎君竟然要慧明为他解惑哩。不过郎君这回可问错人了。”
小娘子没说话,心中估摸着也是如此想,当下也没走,就瞧着李从璟要问什么,心里打定主意,要是那和尚胡说八道,她们定要出去驳倒他,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出丑。以达到教训他的目的。
慧明本与百合髻小娘子无冤无仇,却不知这会儿已经被惦记上。看来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被女子记恨,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坑里了。
李从璟微微一笑,指着大雄宝殿里的佛像,问道:“请问大师,那是什么?”
慧明一眼看过去,见李从璟明知故问,虽不明所以,但也难免不喜,于是淡淡道:“佛。”
李从璟又指着不远处的石桌,问道:“请问大师,那又是什么?”
慧明没好气道:“石桌。”
李从璟却摇摇头,道:“依我看,里面的才是石凳,外面的才是佛。”
小塔边的小丫鬟惊叫起来,“哎呀,这郎君瞧着俊朗,怎么脑子有些不好使呀!”
百合髻小娘子却不答话。
慧明闻言,当即就有些恼火,道:“佛门重地,施主休得胡闹!”
李从璟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大师很肯定的认为,里面的才是佛,外面的不是佛了?”
慧明知道李从璟是曹氏之子,这才愿给面子多说两句,却也是不耐至极,道:“当然!”
“大师,你错了!”李从璟突然无比严肃道。
“贫僧错了?!”慧明大怒。
李从璟这才悠悠道:“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大千世界,三千物象,皆可是佛。雕像者,物也;石桌者,物也。焉知雕像是佛,石桌便不是佛?佛门修行者,无所住行于布施。我佛慈悲,所以割肉以喂濒死者。宝殿中的雕像,世受香火,而无益于人;石桌石凳则不同,不知几千几万人曾于此得一刻歇息,而不曾移也,是为布施于人。由此观之,雕像不是佛,石桌石凳才是佛。”
慧明错愕半响,脸色阵青阵白,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过来,李从璟是来找茬的!但李从璟说的确实对,慧明也精明,知道不可违背事实,于是道:“施主佛学造诣深厚,说得很对,贫僧佩服。”
他以退为进,这样一来,李从璟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李从璟明显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这时却又问道:“大师以为我说的对?雕像不是佛,石凳才是佛?”
“对极。”慧明道。
“不,我说的不对!”李从璟却又肯定道。
“施主说的不对?”慧明愣住了。尼玛你要闹哪样?
李从璟老神在在道:“佛本无色无相,不在声色相之界。当我等心中有佛之相时,其实那已不是佛之相,而是我心之相。是以无论是雕像之相,还是石桌之相,皆不是佛也!”
慧明一阵无言,恨不得拿布鞋去抽李从璟的脸,但他不能这样做,所以他很憋屈。当一个人又愤怒又憋屈时,表情一定是很精彩的。
小塔后面,小丫鬟已经跳起来,拍手道:“呀,这个郎君好厉害,竟然说得慧明哑口无言!娘子你快看那和尚的脸色,真跟吃了苍蝇一样!这位郎君是谁家的公子呀,说得真好!”
百合髻小娘子眼中也有异彩,评语却专业得多,她道:“这位郎君对佛学之领悟,倒是深刻得紧呢!”
那边厢,慧明已经不想说话了,他索性问道:“那依施主之言,何为佛?”
“哈哈!大师,你才是佛门中人,何为佛,你当比我清楚,怎么问起我来了?”李从璟笑道。
他们俩在这辩佛,引来不少人围观,慧明脸上挂不住了,借口要事缠身,想要告辞。不过李从璟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拦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诚恳道:“大师,你乃佛祖弟子,我乃俗世凡人,正为凡间疾苦所恼。我佛慈悲,大师难道不愿救我于水火?云何应往,云何降伏其心,请大师教我。”
旁边围着一大群人,议论纷纷,慧明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李从璟耍了,不过“我佛慈悲”四个字从李从璟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慧明好歹是佛门中人,佛经自然读过,这时就想反讽一下李从璟,于是道:“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往,如是降伏其心。施主既然学得佛经,当知善护念,保持本心,发扬我佛大慈大悲菩萨心,敬重我佛,护卫我佛。心中有我佛,有无上大道之心,则我佛必照亮施主心胸,如此世间万般杂念心魔,都可降服。”
他这话说得很有技巧,除了台面上的话,言外之意就是你最好对我佛门中人放尊重点,要不然佛祖会要你好看。
慧明以为李从璟既然学佛,自然还有一些对佛的敬畏之心,是以才如此说话,好让李从璟不要再找他茬。当然,毕竟这里是开元寺,慧明有没有更深的现实威胁意义就不好说了。
但慧明却看错了李从璟。
李从璟见慧明还不知悔改,终于不再掩饰,当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直接训斥道:“佛祖言‘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告诫你等出家人,当以佛心为己心。上求无上大道,下施慈悲于众生,不存心魔,不贪声色诸世界之相!”
“而今,我见你对富贵之家百般殷勤,谄媚只如市井之徒,有钱便是佛;而对真正需要帮助之人,如无家可归的流浪子,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却是拳脚相向!如你等之辈,比之贩夫走卒尚且不如,还敢张口闭口我佛慈悲,实在是玷污佛门!”
“而今,我要告诉你,何为佛。佛祖曾言,众生皆为佛。是因佛不在西天,不在宝殿雕像之上,佛就在众生一念之间。一念清净是佛,一念觉悟是佛,一念善意更是佛!我等礼佛拜佛,其实拜得是我等心中的善念与大道之心。如你这般人,非为佛门弟子,实与地狱恶鬼无二!”
说着,李从璟竟然把慧明一把提起,大步向寺内行去,“我这便带你去见方丈,让他好生看看你的嘴脸,将你赶出这佛门清净之地!”
当着无数人的面,慧明被李从璟批得体无完肤,当下已是面无血色。这会儿被李从璟拖着去见方丈,更是想要百般挣扎,但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哪里捍得动李从璟的手劲。
慧明被李从璟拖在手里,简直像一条狗一样。
围观群众此时哪里还不清楚状况,纷纷叫好起来,甚至怒骂慧明无耻,不少见过慧明欺负弱小的香客,更是想上前踩他两脚才甘心。
这些成天跪在佛像前,许着自己一己私欲之念的人,其实又何曾与佛祖拉近过半分距离。
见李从璟已经远去,小塔后,百合髻小娘子和丫鬟都走出来。两人都望着李从璟离去的方向,像是望着英雄远去,心潮涌动。
小丫鬟一张小巧的俏脸已经通红,她雀跃道:“这位郎君,真真是太厉害太威风了,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郎君呢,他方才的样子真的好像天神下凡呀!”
小娘子翻了个白眼,对自己丫鬟的花痴行径很无奈。不过顿了半响,小娘子也幽幽叹道:“学识渊博,举止有度却不失潇洒,更有卫道良善之心,看他身手也是不凡。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郎君,以前竟然从未听闻,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呢……”
小丫鬟听了这话,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跳起来道:“呀,娘子,你该不会是瞧上这位郎君了吧?以前可从未见你对哪家公子,有过这样的评价啊!也是,这位郎君又英俊又有才,可是难得得紧呢……”
小娘子顿时脸红起来,她伸出手拧了小丫鬟一把,佯作恶狠狠道:“死丫头胡说什么,你要是心仪那位郎君,大不了我让你去跟着人家便是,少得你在这里乱嚼舌头根!”
此处毕竟人多,两个小娘子也不好太闹腾,当下拉拉扯扯几下,就羞羞答答踩着小碎步离开。
李从璟还真拖着慧明去见方丈了,他是真的很生气,因为慧明这样的家伙实在是侮辱了佛和佛学。不过在半路上,他们就碰到了赶过来的寺里长老,李从璟当着众人面找寺里僧人的茬,寺里的僧人不可能没发现,也不可能不作出反应,是以不用他找方丈,自有人来与他碰面。
李从璟见来的僧人还算识礼,没有因为他欺负慧明而恼羞成怒,要与他为难的意思,也就把慧明交给来人,自己回去了。毕竟这是人家寺里的事,他也不能太越俎代庖,把慧明怎样。
见到曹氏时,已知李从璟做了什么的曹氏,并没有因为李从璟对僧人无礼而教训他,曹氏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她相信自己儿子所做的事,都有他的道理。再者这种事,她自然要支持自己的儿子了,难不成还会胳膊肘往外拐不成。对曹氏来说,佛祖再大,那也比不过自己儿子大,你保佑我儿子我才给你香火钱,要不然我理你作甚?
不过曹氏却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而且显得兴致颇高,她拉着李从璟快步往寺外走,道:“方才你一直盯着瞧的那位小娘子,为娘已经打听过了,是任家的千金。赶紧走,说不得还能赶上说两句话……”
李从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半响苦笑道:“娘,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再说,孩儿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什么没有那个意思?你多大的人了,还让不让为娘抱孙子的?”曹氏很是恨铁不成钢,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语气柔和下来,“为娘知道你脸皮薄,打小就不会跟小娘子说话,你放心,有为娘在呢!”
“……”李从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打小不跟小娘子说话,是因为他心里根本没空顾及这些事,他考虑最多的是如何在乱世求存。
不过在这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时代,曹氏这么看重他自己的感受,李从璟也是很感动——虽然曹氏理解错了。
章三十 仇人相见
(又是两章连发,多的不多说了,只为让你看得舒畅。)
当然,李从璟和曹氏最终也没有追上那位百合髻小娘子任氏,李从璟倒是松了口气,却气坏了曹氏,她责怪李从璟道:“都是你这臭小子走得慢,害得人家小娘子白白跑掉!”
李从璟觉得自己很冤枉,但他又不好说是曹氏走得慢,只得道:“娘,不过就是一个小娘子罢了,犯不着这样,兴唐府小娘子多着呢。”
谁知李从璟不说还好,一说曹氏又怒了,道:“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人了也不长点心,日后如何讨得到媳妇儿?”
李从璟讪讪而笑,拍马屁道:“这不是有娘在嘛,孩儿丝毫不担心。”
“哼,算你说了句实话!”曹氏怒气稍减,旋即又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恋恋不舍,“多好的一个小娘子,标致得跟个天仙儿似的,胸大屁股翘,一看就是个能生孩子的。不行,老身得去打听打听……”
李从璟:“……”
有时候李从璟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长辈对后辈找对象这件事就如此上心,在二十一世纪时,每逢春节回老家,临近的长辈总会问一句“有对象了没有?”“没有,那谁谁家的姑娘不错,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每当此时,李从璟就会想,我这么一表人才,像着急找不到媳妇儿的人吗?再说,又不是你们抱孙子,你们跟着急什么?
大概这些老家伙的生活中,也就剩下这么点不多的乐趣了。
回到府上,曹氏进屋去休息了,李从璟本来也想歇息,毕竟这两日赶路有些辛苦,回来更是马不停蹄又去了开元寺,晚上还得去皇宫赴宴,精神有些不太够用。但他兀一回府,就被李从荣和李从厚围上了,这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家伙,以前被李从璟宠爱惯了,这下哪会想到他要休息,嚷嚷着让他讲一些军伍之事。
李从璟无奈,只得客串起说书先生的角色,三人在房里围着一个火炉坐着,李从璟绘声绘色的讲,两个小家伙就手撑着下巴聚精会神的听,倒也是一副温馨的画面。
对李从荣和李从厚两个弟弟,李从璟还是蛮喜爱的,毕竟他也是看着他俩长大,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有李从璟种下的思想烙印。
“只要我不死,再给他们一些好的影响,日后老爹重病时,从荣应该不会再搞兵变这事吧?”看着李从荣崇拜向往的眼神,李从璟心里不由得想道。
丫鬟仆人进屋来换碳时,李从璟总能感觉到他们在偷看自己,那眼神分外明亮,这在之前是不曾有过的事情。这些丫鬟仆人里面,不乏李从璟熟识的。
李从璟没有那么严格的主仆观念,与这些仆役关系都还亲切,与对待家人并无太大差别,见此情景,就问眼前这位秀气的小丫鬟,“秋月,你为何老是偷看本公子?你要看可以正大光明的看,不用如此畏畏缩缩。”
小丫鬟秋月脸一红,竟然低下头不敢说话。李从荣和李从厚见状,唯恐天下不乱,拍手叫起来,“秋月喜欢大哥,秋月喜欢大哥……”
“别叫了。”李从璟以手扶额,制止住两个小屁孩,又看向秋月,“这回回府,我看你们都是如此神态,以前你们可并非这般,都能跟我好好说笑,这回是怎么了?”
秋月低头红着脸,长发正好盖住了她半边脸蛋,她声如蚊蝇道:“公子屡立奇功,陛下赏识,梁军畏惧……现在已经是坐拥两州的大唐重臣,麾下兵马数万,好不厉害……奴婢们都不敢再在公子面前,没大没小了呢。”
李从璟有些错愕,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无奈。
现实就是这样,以前李从璟虽然是主人,但毕竟是一介白身,仆人还敢与他打成一片。如今贵为一州刺史,更是百战军主帅,虽然回来没有披甲,只是一身青袍,但上位者的官威和杀伐戾气,无形中会给人一种威压,这些仆人哪里还敢跟他没大没小。
他们心中,已经对李从璟生出了畏惧之心。
那是普通人对强者天然的敬畏。
李从璟拉着秋月大步出门,他并不想家里人都畏惧自己,外面的人怕他就行,家里还是温情一些好,所以他语重心长道:“秋月,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会揪你小辫子,带你钓鱼和你一起偷偷做饭的公子。你告诉大家,无论我以后身居何职,统率多少兵马,和大家的交情并不会变。”
秋月这才敢抬头正视李从璟,秀气的脸庞上,水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流光溢彩,她重重一点头,露出一个清纯的笑脸,道:“公子,秋月知道了!”
“恩,去吧。”李从璟揉了揉秋月的头发,微笑点头。
“哎呀,公子你又弄乱奴婢的头发,待会儿夫人又要骂我了!”秋月急急忙忙扶正自己的发髻,笑嘻嘻的跑开了,像一只轻快的百灵鸟。
李从璟看着秋月跑开,轻松长呼一口气,待他微笑进门,李从荣和李从厚已经叽叽喳喳跑过来,蹦蹦跳跳的叫道:“秋月喜欢大哥,大哥也喜欢秋月,大哥要迎娶秋月过门咯……”
“……”李从璟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时辰到了之后,李嗣源来叫李从璟,两人这便出了门,骑上仆役牵来的马,去皇宫赴宴。
晚间冷风吹佛得厉害,让人的脖子禁不住往衣襟里缩,浑身都施展不开。不过李从璟父子俩好歹是武将出身,身体比常人要好上不少,要不然也不会骑马,而是会该乘马车了。
然而武将乘车,必然会被同袍看不起,说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哎,谁谁老了不行了,都骑不动马了。然后皇帝一想,恩,那这人不能再重用了。所以虽然夜里天冷,该骑马的武将还是要骑马,这大概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皇宫外的街道约莫是整个魏州今夜最热闹的地方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行宫外,马匹、马车、牛车积成一条长龙,李从璟在长龙中间看见这番景象,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时代也是会堵车的。
今日晚宴,自然不是单纯给李从璟和李嗣源庆功那么简单。李存勖称帝没多久,大宴群臣本是题中之意,如今对梁战争形势一片大好,也该有别的意思,是以今日晚宴,朝中重臣来了个七七八八。
李从璟父子好歹在宫门前下马,这时有人招呼李嗣源,“李将军!”
两人回过头去看,就见一个老将军大步走过来,这人李从璟认识,内外番汉总管李存审,是他老爹李嗣源的顶头上司。
“李将军!”李嗣源招呼回去……皇帝姓李,这大唐的李姓将军确实多了些,因为皇帝一旦觉得你不错,就会赐姓以示恩宠,人多了你叫一声李将军,大家都会看着你,根本没人知道你在叫谁——等同于在人群中你叫一声美女,大家都会回头。
两人寒暄一番,李存审看向李从璟,问李嗣源:“想必这就是从璟吧?”
李从璟赶紧抱拳,道:“从璟见过老将军。”李从璟觉得有必要早日让人给自己取个字,叫“从璟”他总觉得不够上档次。
李存审打量着李从璟,点头道:“你这后生,一战灭李继韬得怀州,二战败戴思远得孟州……不错,没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丢脸。”
这话说得多亲近,非自家长辈不会这么跟自己说话,李从璟心中立即有点激动。再者,李存审戎马一生,是真正的未尝败绩,简直就是军神,能得他一句赞扬,实在是难得。
几人说笑,进了宫。
皇宫规格虽然不小,但实际上也就是一座大一些的府邸罢了,李存勖现在还是比较节俭的,河东这地方并不富裕,也没多少财富可供他挥霍。李存勖也有自知之明,一心攻灭梁国,要为先王李克用报三箭之仇。
宴会的大厅本来不小,但人一旦多了,地方相对也就小了。李从璟父子和李存审结伴进门,被带去自己的位置。还好,李从璟虽然目前官并不大,但并没有被安排在后面,而是跟李嗣源坐在一起,都在正厅中,一人一张案桌——受重视的人待遇自然特殊一些,有个好老爹的待遇也是如此。
唯独让李从璟不愉快的是,他看到了对面不远处坐着久违的吴靖忠。吴靖忠一脸孤芳自赏的傲气,抚着自己的花白胡须,对一桌子好酒好菜视而不见,气场大的像天王老子。
“老匹夫!”李嗣源看到吴靖忠,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了一句。
周围的人都坐着与身边的人攀谈,声音都不小,像菜市场一样,没办法,都是武将,现在又是礼崩乐坏的乱世。清风吹进大厅,卷动帷幔低垂。
李嗣源一句话骂完,吴靖忠好像心有所感一般,向李从璟父子望来。李嗣源先前就与吴靖忠不合,因为李从璟在淇门的事,心中有恨,这会儿也瞪回去。李从璟见吴靖忠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里很不爽,暗道这厮装逼的境界有些高啊。
“老匹夫。”李从璟见吴靖忠朝自己望来,张大嘴,比了个口型,没发出声。但他相信吴靖忠已经看到了,而且看明白了,因为吴靖忠气得鼻子都歪了,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李从璟露出开心的笑容。
戴思远攻怀州时,他向朝廷求援,吴靖忠故意拖延时间导致救援不力,还跑去神仙山准备闹事,这些,李从璟自然不难知道,而且也记在心里。
章三十一 宴会风波
(第二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李存勖终于出现在大厅。这位大唐皇帝,并没有直接出现在上首他的位置上,而是从大厅正门进来,大笑着与群臣亲近。显现出其平易近人的一面,好叫人知道他君臣关系融洽。
“吾皇万岁!”在座众人,无论文武官员,皆从座位上起身相拜。
李存勖笑着让众人免礼,从门口到他的座位之间,跟很多官员说了话,尤其是对武将。
“老将军坐镇幽州,保我大唐后方无虞,我大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对付伪梁,老将军功劳之大,言辞难尽。”李存勖拉着李存审的手,一副很是感慨的模样,“就是北方苦寒,让老将军受苦了,但也唯老将军能胜此重任。老将军身子骨近来可还好?”
李存审激动道:“陛下放心,臣就是舍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保北地无虞。契丹夷族想要入侵河东,除非是踏着臣的尸体!”
李存勖关怀道:“老将军言重了,何至于此!老将军是我大唐北地长城,身子骨要紧。”
李存勖边说边走,花了很长时间才到他的位置上。
李从璟看着李存勖和众臣说话,眼前这样一幅君臣相宜的画面太美,他不敢直视,同时,他心里很庆幸李存勖没过来拉他的手。他庆幸,是因为李存勖对他,还没到要在公共场合,有意显示重视、拉关系的地步。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也就意味着,李从璟不再是李存勖放心亲近的那批人了。
真要亲近,平日干嘛去了,还非得等到这种大场合。这说明这些人平日根本没机会跟李存勖亲近,属于核心圈之外的人。
真正信任亲近的人,是不需要在人前故意表现的,李存勖不来拉李从璟的手,正说明他还没把李从璟当外人。
接下来的宴会,在愉快热闹的气氛中进行,李存勖自然免不了趁机发表一些“郓州、孟州一战而克,梁军望风而逃,李将军父子乃我大唐奇才,如此大功,当此之时,正当普天同庆,今日宴饮,聊表朕心……可惜中原未克,先王遗愿未了,朕每每思之,夜不能寐……望诸君来日同力,早日攻灭伪梁,振我大唐国威”之类的演说。
而臣子们当然要拍马屁,无非是说“陛下雄姿英发,乃千古明君,文韬武略,伪梁指日可灭”云云。
李存勖最后道:“灭梁,固朕之愿,余心之所向,虽九死犹未悔。”
李从璟也看明白了,为他和李嗣源庆功无非是个由头,借着他们大胜的机会,凝聚人心灭梁才是正题。
宴会进行到中期,李存勖走下王座,与民同乐。
作为这场宴会表面上的功臣,李嗣源父子受到众臣轮番敬酒恭贺。
这期间李从璟跟从马直都指挥使李绍斌,这位昔日主将和从马直诸大将,也都叙了不少同袍之谊,还相约过两日再好生相聚。
李嗣源之后又带着李从璟去认人,跟大唐一些实权大将混个熟脸,来日好互相照应。这些将军看到李从璟,免不了夸赞一句虎父无犬子,李嗣源立即就要哈哈大笑,很是得意。
这些武将多得是草莽之人,未必识得多少礼数,又多是桀骜不驯之辈,李存勖称帝没多久,一门心思灭梁,来不及制定太严格的礼制,所以宴会到后来,武将之间相互拼酒以至于勾肩搭背,简直跟酒楼差不多。
“哼,世道不古,空使竖子成名!”一个饱含讽刺的声音,在李从璟耳边响起。
李从璟和李嗣源循声望去,果然就看到吴靖忠。本来父子两人没打算理会这老头,煞风景,不过吴靖忠一来嫉妒仇家风光,二来方才被李从璟骂他“老匹夫”给气着了,这下主动找茬。
看到李从璟父子望过来,和一群武将坐在一起的吴靖忠,也不看李从璟,冷冷道:“一时得意,未必一世得意。乳臭味干的小子,还是不要太嚣张得好!”
这下两边围坐在一起的人,都发现吴靖忠和李从璟之间的火药味了,一起望过来。
李嗣源大怒,自家儿子被人家这样挤兑,哪里忍得下去,当下就要还击。李从璟拉住李嗣源,道:“父亲,这种对手何劳你出马,交给孩儿就好。”
李嗣源看了李从璟一眼,点头道:“好,为父坐着看便是。”
李从璟也不看吴靖忠,心想你会装逼,老子也会,嘴里毫不留情道:“得意总比失意要好。我还年轻,机会多的是,可不像老将军,这辈子恐怕没什么指望了,不知老将军这些年可打过胜仗?”
李从璟这话可谓刻薄至极,吴靖忠花白胡子又是一抖,却没有立即失态,而是冷笑道:“竖子好生没有教养,除了嘴皮子厉害一些,还有什么长处?年纪轻轻伶牙利嘴,日后怕也是个靠一张嘴搬弄是非吃饭的主!”
吴靖忠话说的简直恶毒,李嗣源怒气更甚,李从璟却浑然像是没听见一般,脸不红心不跳,淡淡讥讽道:“要说嘴皮子厉害不厉害,晚辈不敢逞强。不过晚辈是不是靠嘴吃饭,天下人有目共睹,倒是当日魏州一战,老将军身受重伤,而敌将张郎却没事人一般,依旧生龙活虎,险些攻克魏州。要不是晚辈后来取了他人头,只怕下回见了他,老将军的面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咯。”
“说得好!”吴靖忠没说话,李嗣源已经忍不住赞扬起来。
李从璟谦虚道:“父亲过奖了。”
这两父子竟然唱起双簧来。这下可是气昏了吴靖忠,他大声道:“竖子安敢如此目中无人!”
“将军万不可先输了气势!”吴靖忠身旁一个年轻将军忙道。
在一旁年轻将领的劝慰下,吴靖忠收拾好心态,再次出战,他又冷着脸讽刺道:“竖子对敌本事如何,老夫不知。不过日前在淇门时你杀李继韬部属,抢夺他的兵马,却是事实,李继韬是不是想叛国,又是为了什么逼迫而叛国,还有待评说。哼,翅膀没长硬就开始咬自己人,也不知翅膀硬了会如何?莫不是要吃了我等?”
吴靖忠这是说李从璟日后可能反叛,其言诛心。李嗣源闻言恨不得上来跟吴靖忠拼命,武将本就脾气火爆一些,何况吴靖忠因为和李嗣源一些往事,就一直对付李从璟,关心之下,李嗣源恨不得撕了吴靖忠。
李从璟知道,与人吵架,首先是比拼心态,你越是表现出对他言辞的不在意,没什么反应,那对方就会越怒,因为那意味着他白使劲儿了;你越急越在乎越失态,对方就会高兴,因为他得逞了。
其次,吵架不比辩论,它是没有逻辑性的,所以千万不要想从逻辑上驳倒对方,你只需要怎么刺痛对方怎么说就行了。说到底,吵架就是一件给对方找不痛快,而让自己痛快的事,这种事本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唯有不在乎对方说什么,自己首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哦,这不是李从璟博览群书得出的结论,而是他后世玩游戏遇到喷子时,得出来的经验。
李从璟又淡淡开口了,他目不斜视,好像眼中根本没有吴靖忠这个人,道:“晚辈不才,回魏州之前才领三千人一战克怀州,二战败河阳军,三战克孟州,四战败戴思远。老将军若是有本事,也去做一番这样的战绩让我等瞧瞧?对了,老将军乃大才,或许只用三百人就可以做到了。”
说完,李从璟还禁不住嘿嘿笑了两声,举着酒杯,看着杯里的酒,语气挑衅意味十足,道:“不过,老将军,你行吗?忘了说,此去怀州可是有好几百里,可别颠散架了你的老骨头,前几日你率军前往,不就只走到了半路就走不动了么……哈哈哈哈!”
言罢,李从璟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捂着肚子差点儿滚到地上,就像是看到了格外有趣的场景。
李嗣源等人也是忍俊不禁。反观对方的人,已是一个个气得脸色如同猪肝。
“竖子!”吴靖忠拍案而起,再也克制不住,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着李从璟,想说什么,却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看那样子,只怕是要吐血三升。
李从璟好歹止住笑,慢悠悠端着酒杯站起身,瞥了吴靖忠一眼,慢条斯理道:“一把老骨头了,活了一个甲子,竟然还要去趁口舌之利!难道骂赢一个还未及冠的后生,老将军就那么有成就感?还是说你已经老得只能动嘴皮子了?”
吴靖忠怒不可遏,抄起一支羊腿就向李从璟砸过来。
忽然他转念一想,貌似就算自己骂赢了这个臭小子,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吧?反倒是骂输了,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这竟然是一场有败无胜的交锋?
李从璟伸手接住羊腿,呵呵笑道:“多谢老将军馈赠,看来老将军想通了。不过,这一下可真是没什么力道,软绵绵的如同小娘子撒娇一般……”
吴靖忠气极,只觉得热血上涌,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就是一口鲜血喷出——竟是被活生生气得吐了血。
“好小子,有你的!”李嗣源却觉得分外畅快,拍着李从璟的辈说道。
“父亲过奖了。”李从璟谦虚道。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旁边的人,看着这两父子,都是怔怔不能言。
不过不少人已经打定主意,日后一定不能跟李从璟吵架,看吴靖忠那悲惨的模样,活生生的前车之鉴,纯粹找虐啊!娘的,真有那一天,直接先把自己打晕得了,免得受罪……
“李从璟!”吴靖忠身旁的武将们大怒,就要上来跟李从璟动手。
李从璟一把丢掉羊腿,浑身气势一变,脸色阴沉如墨,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今日陛下宴饮,你等真要让陛下难堪?”
“……”这些武将闻言,一时举棋不定,毕竟李存勖可就在边上呢,动动嘴皮子没大事,真要动手,那不是打李存勖的脸吗?李存勖怒威之下,这些人脑袋都可能搬家。
李从璟一挥手,低喝道:“要报仇,来日方长。现在,还想要命的都滚回去!”
武将们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罢手,其中一人自然免不了给自己台阶下,道:“李从璟,你给我等着!”
见一场可能的斗殴,被李从璟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吴靖忠那一方人,吃了亏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生气,李嗣源毫不吝啬夸奖,道:“现在为父终于知道,那吴老儿为何几次三番对付你,都被你反戈一击了。臭小子,干得漂亮!”
李从璟嘿嘿一笑,道:“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章三十二 军神
(两章连发。)
宴会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然后大家各自回家。
李从璟和吴靖忠的争斗,自然不可能瞒过李存勖,当然,李存勖也没有要追究这件事的意思,只当是一个小插曲罢了。而且李从璟也知晓,此番回兴唐府,李存勖还会召再见自己的。
临分别时,李存审拉着李嗣源的手说:“从璟这小子不错,是块璞玉,你好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李嗣源谦虚一番,但笑声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于李嗣源而言,自己受到夸赞可能已是习以为常,但是自己的儿子被人夸,当父亲的肯定是愉快的。
李从璟听了李存审这话,心中一动,想起此行目的,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对李存审一抱拳,以无比诚恳的语气道:“老将军,玉不琢不成器。从璟自知才学浅薄,心性更是尚未成熟,久闻老将军军神威名,是大唐第一将,若能拜入老将军门下,得老将军教诲,从璟必能学有所成!”
李嗣源当即反应过来,也道:“老将军,犬子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少。末将不曾读书识字,教不了他多少。若从璟能得老将军教导,那是他的造化。还请老将军给他一个机会。”
李存审摆摆手,叹了口气,道:“若是再早上几年,老夫定然不会推辞。但是眼下,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身子骨也大不如前,来日无多,教不了从璟多少,也不敢误人子弟。”
“朝闻道,夕死可矣。”李从璟认真道,“能得老将军一日点拨,也是人生幸事。况且老将军老当益壮,来日定然方长。”
言尽于此,李存审沉吟半响,末了也不再推辞,道:“从璟已是一州刺史一军主将,本身学识也是不浅,平日亦要操劳军务,时间不多,依老夫看,拜师就不必了。这些时日老夫会呆在魏州,在从璟你未回怀州之前,有空闲之时不妨来府上,老夫能指点一二,便指点一二。至于说你能学得多少,便看造化了。”
李存审这番话说得毫不谦虚,他本已是大唐军神,一世战绩摆在那里,实在也没有必要多作谦虚。李从璟父子闻言,都是大喜,虽然李存审并未答应正式收李从璟入门下为徒,但其意已是很明显,差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李从璟当即拜道:“多谢老师!”
李从璟改口叫老师,有取巧嫌疑,但李存审并未表示反对,而是将李从璟扶起,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成效收获几何,还得看你自己。”
当下几人一路结伴返回,聊得愈发亲热。李存审本就是李嗣源顶头上司,往常关系就很好,这亲近起来并不突兀。在半路分开时,李从璟自然说起明日要来府上拜会,李存审也应允了。
能拜入李存审门下,于李从璟而言,并非是多了一个军神做老师那么简单,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军中人脉关系。李存审和周德威齐名,是大唐上一代将领的中流砥柱,且不说他们军中的派系关系,便是受过他们点拨和提拔的将军,也是数都数不清。
李从璟现在得到李存审这层关系,又有李嗣源的底子,不能说日后在大唐军中就能横着走了,得到多少照料,但起码会方便得多。日后若是出征梁国,和其他武将协同作战,到了战场上,这层关系有和没有,就大不一样。
李嗣源也很高兴,他对李存审最为熟悉,自然知晓李从璟拜入李存审名下,绝不止李从璟想到的那些好处。
当夜回府,已是明月高悬,府上众人留着一桌晚饭,等李从璟父子归来,这才一起吃了,毕竟算是接风洗尘。期间,李从璟能够感受得到,作为家中长子,自己受到的重视已经越发大起来,尤其是现在他在军中已有自身地位,家中责任和希望,也从李嗣源身上分出一部分,相应落到他肩上。
与此相等的,李从璟在家中所受到的尊重,也是大了不少。
说到底,实力就是一切。
深夜,李从璟手枕着脑袋躺在榻上,一时却是怎么都没有睡着。
在夜深人静之时,李从璟这个穿越客会感到分外孤独,所以无法入眠。穿越前他就是个感情细腻的人,穿越后这个东西也没有改变。但是今日,让他无眠的,却不是那份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情感。
李从璟想起这一年的遭遇,回想起他自己是如何走过这一年的,神智愈发清明。当他回忆起今夜与吴靖忠的骂战,眉头微微皱起起来。他索性披衣坐起,点燃油灯,在房间来回踱步,一时间思绪万千。
油灯将他的影子印在地上,又打了个折,印在墙上。
他思及过往和将来,种种事务、问题萦绕在他脑海,又理出种种解决方法和布局,竟是一夜未眠。
吃过早饭,李从璟早早出了府邸。他单骑出行,新年的新鲜空气让他精神清爽不少。街上行人不少,他这次出门,却并未直接去拜会李存审,而是来到东市。
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脚步,李从璟抬头,就看到刻有“一品楼”三个大字的招牌上,有一个特殊的云形标记。
标记并不突兀,反而是与招牌装饰融为一体,但李从璟看到这个标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即,他走到门前,以一种带有明显节奏的方式,敲响了门板。
少顷,门板被搬下一块,里面露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他谨慎望着李从璟,道:“客官,酒楼今日不开张。”
李从璟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微笑递出一块两寸长短的金属牌。那小厮接过牌子一看,立即变了脸色,连忙站直,以拳击胸,恭敬道:“见过军帅!”
李从璟点点头,迈步进入屋中,那小厮将牌子还给李从璟,又将木板重新装在门槛上。
这是军情处在魏州的据点。方才李从璟给小厮看的牌子,那上面的图案独一无二,整个军情处只有一块,也只会出现在李从璟手中。
李从璟就在大厅中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小厮奉茶之后,垂手立在一旁。不多时,据点管事就赶出来拜见李从璟,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一身精悍之气,“属下军情处魏州总领事韦正,拜见军帅!”
“韦领事和弟兄们长驻魏州,为大军情报奔走犯险,辛苦了。”李从璟开口道。
“我等份内之事,不敢言苦!”韦正道,声音中气十足。
“军情处在魏州诸事可还顺利,有无解决不了的困难?”李从璟又问道,他既然来了,自然要关注一番这里的情况。
韦正躬身而立,道:“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其实就算真有事,军情处也自有一套解决问题的程序和方法。
李从璟表示过他的关怀之后,开始说正事:“传我将令,本使要调集军情处精锐人员五十,让桃统率三日之内给本帅把人集结到此处,听候命令!”
韦正面色一凛,肃然道:“属下这就去办!”
军情处人员不比常规战士,个个都是精锐,除却怀州总部之外,大部分都驻扎在唐梁各地。一次性调集五十人,已是大手笔,也意味着有重大行动。
当然,这些都是军情处核心成员。像魏州这家“一品阁”酒楼,寻常厨师跑堂等角色,都是雇佣的市井之人,要不然军情处的人都跑去做厨师账房,且不说他们做不做得来,军情处本身的工作怕是也没法开展了。所以说,军情处还有大量外围成员。只不过这些外围成员,都是临时工。当然,若是有好苗子,军情处也会一步步吸纳。
总之,军情处的事务极为庞杂,若不是之前莫离主持军情处,做好了系统,换做这个时代任何一人,都是做不了的。因为莫离打小与李从璟在一起,相交莫逆,多年来没少探讨相关问题,李从璟对军情处的规划,也只有莫离能够帮他完成。
交代完这里的事,李从璟也不再耽搁,这回直接驱马去了李存审府上。
李存审任内外番汉大总管、幽州卢龙军节度使,平日都驻守幽州,防备契丹南下。此番李存审回魏州,是养伤之需,毕竟征战一辈子,一身毛病老来发,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魏州停留多久。
李存审府上并不热闹,但李从璟却知道他一生九子,个个都是人中豪杰。李从璟在门屏外递上名刺,仆人见是李嗣源之子,便让李从璟进了门,让他在中门外的门馆里稍事歇息,自己进去禀报了。
少顷,仆人去而复返,请李从璟进门。李从璟跟着仆人穿过中门后的庭院,这才来到厅堂。在这里,李从璟已经能听到内院说话的声音了。主人家接见客人,一般也在厅堂之中。仆人为李从璟端上茶水,让李从璟小坐稍后。
须臾之后李从璟见到李存审,奉上问候礼物。他今日来只为礼节,定下彼此关系,并没有多作打扰的意思,初次登门就久留,不合礼仪。小坐片刻,正打算依照告辞离开,李存审却让他跟着进了他的书房。
“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好歹吃过饭再走。我这屋子里别的不多,书却不少,久听你父亲说,你自小饱读诗书,老夫也正好跟你说道说道。”李存审自己坐在案几后,又让李从璟坐下,这便开口道。
李从璟深受感动,当下也不客气,执弟子礼道:“弟子曾读兵书,各有所得,然兵书至繁,弟子想要好生研究透彻一本,却不知该选择哪一本,还请老师教诲。”
李存审抚须笑道:“兵书至繁,然兵道至简。世间兵书无数,无非两种,一者论兵道,一者论兵法。论兵道者,如《孙子》,讲述用兵之纲要准则;论兵法者,如《司马法》,讲述从选卒到征战一系列细节方法。前者提纲挈领,后者包容万象。”
“然世间兵法,却又并非泾渭分明,往往如阴阳之势,相互渗透,彼此不离。你要学透兵法,首要之务,便在于分清两者,然后各自选取其一。世间法,万变不离其宗,通达一者,可旁触其二,知二便能知三,知三可知世间一切法。你可明白了?”
李从璟低头沉思良久,一时没顾上说话。李存审方才一番话,给他以醍醐灌顶之感,让他很多问题茅塞顿开。他之前知道李存审是军神,但不知何为军神,现在他大概明白了一些,也终于知道跟李存审能学到什么,学到多少——那是远远超出其之前想象的。
学无止境,大抵如此。
当下,李从璟便和李存审研讨兵法,作为弟子,李从璟学得极为认真,李存审也没什么保留,是以两人相谈甚欢。
章三十三 从天而降
(第二更。)
从李存审府上出来,已是夜幕低垂。李从璟自己也不曾预料到,第一次来拜访李存审,竟然会跟他座谈那么久,谈到兴致高昂时,中间两人甚至连吃饭都忘了。
李存审固然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军事家,在大唐与周德威齐名,堪称帝国双壁,但李从璟好歹来自二十一世纪,又用了十多年时间来了解这个时代的军事,两个时代的军事知识融合淬炼之下,也不乏精辟见解,特别是一些奇思妙想。
通过这一次座谈,李从璟对如何融合两个时代的军事思想,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拜入李存审门下,是李从璟此番魏州之行的意外之喜,这其中给予李从璟的价值,将是目下无法衡量的。不得不说,李从璟确实好运气,他甚至不无得意的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积攒了两辈子的人品,终于开始爆发了?”
这一日李存勖并没有召见李从璟,甚至是次日,皇宫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看来李存勖倒是不急,或者有其他事务和心思。
傍晚,沐浴在夕阳下的兴唐府,慵懒随性,李从璟独自打马来到东市一家有名酒肆前。他方到酒肆,就有接客小厮笑迎过来,为李从璟牵过马,然后自有人带他进店。
之前李从璟曾与从马直都指挥使李绍斌等想约,今夜在此相聚。对他们这些武将来说,平日难得闲暇之时,除却寻欢作乐,便只剩下跑人际关系。
大厅里人满为患,李从璟跟小厮上了二楼厢房,进门时,李绍斌等人已到,见到李从璟,李绍斌立即起身,大笑迎过来,“从璟,你可算是来了,不过你来晚了,废话少说,先罚三杯!”
李从璟与众人打过招呼,在李绍斌的招呼下靠窗落座,笑道:“都指挥使有令,从璟安敢不从?”
之前李从璟在从马直时,只是李绍斌麾下一员小卒,现在时过境迁,李从璟位居一州刺史,统领百战军,虽然份量还无法跟李绍斌等同,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李从璟前途远大。
李从璟并不拿捏身份,从马直是他出世第一站,这里面的关系于他而言很是重要,从马直作为李存勖亲军,里面的将领一旦外放,必是高官要职,日后能照料的时候多得是,李从璟自是要与众人好生亲近的。
高脚大圆桌围着十来个武将,闻言都是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之前璟哥儿在我指挥时,出了名的酒量大,你们想要放倒他,那可是不容易!”
“如此厉害?那今日可要好生见识一下。在此之前,从马直中酒量我是数一数二的,现在看来我从马直中果然是人才辈出,难不成我这大酒保的位置,今夜要不保了?”李绍斌笑着向李从璟举杯,“来,璟哥儿,别藏着掖着,咱们酒杯里见真章!”
李从璟正微笑举杯,已有人揭李绍斌的老底,道:“都指挥使你就拉倒吧,你那酒量,数一数二垫底还差不多。兄弟们出来饮酒,哪次不是你醉得最凶?”
李绍斌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佯怒道:“妈了个巴子的,就你能喝,老子再能喝,被你们一轮,那还能有个好样子在?”说着又看向李从璟,“璟哥儿,今日你可得跟老哥站在一个阵营,灌趴这群混蛋!”
李从璟笑道:“无论如何,今日能与诸兄畅饮,实在是人生快事,这里面我最小,也不矫情,反正是不醉不休!”
众人大笑,纷纷举杯。
李从璟临窗而坐,窗外酒楼后是一条城中小河。河水荡漾,水面上花灯盏盏如萤火,在水波中如同繁星。小河两岸,则是数不清的小贩摊位,各种物什五颜六色,在灯光下分外绚丽。小河不远处,有一座拱桥,桥上不乏才子佳人。
因了这小河周边的美丽景致,河面上小舟来来往往如群鱼出水,小舟上多是一个个正值青春的小娘子,她们不好明目张胆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小河正好成了她们嬉闹的地方。那岸边,少不了一些登徒子,故作潇洒吟诗作赋,眼神却偷偷瞄向那些小娘子。
酒肆里李从璟等人畅饮正酣,一个武将大大咧咧拉开门走进来,这人是从马直都虞候,因为来得晚了,正要被轮一遍,却抢先道:“老牛之所以来得晚了,是因为在楼下看了一处好戏!”
“什么好戏?”有人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老牛见有人搭话,生怕自己被轮一遍,赶紧道:“前魏博军被整编改为捧日军,那前魏博军节度使吴靖忠,想必大伙儿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继续说。”先前那人道。
说到吴靖忠,李从璟也认真听了起来。
老牛见勾起了众人兴趣,更卖力道:“吴靖忠的小儿子吴铭本是个狠辣角色,之前在魏州横行霸道多年,作恶多端,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小娘子,近来托了他老子的福,被任命为捧日军指挥使……之前与我们打过交道的,都指挥使应该记得?”
李绍斌想了想,点头道:“这厮的确是很嚣张,不过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人也狡猾得很。”见李从璟不解的看过来,又解释道:“前番我从马直一指挥使在飘香阁与吴铭争抢姑娘,人被打了不说,事后那吴铭一张嘴硬是将黑的说成了白的,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嗨,那姑娘原本是我们那弟兄先叫到身边作陪的,竟被吴铭那厮强抢了过去……”有人不忿道。
李从璟听罢,不由得有些诧异。飘香阁自然是妓院,问题的关键是从马直何等嚣张跋扈之军,从来只有他们欺负人,未尝听过他们被人欺负之事,前番竟然被吴铭欺负到头上。而且看样子,李绍斌似乎还束手无策,只得憋下这口气。这吴铭,倒真是有些本事了。
“你说起吴铭,跟你晚到有何关系?”有人问道。
老牛这又继续道:“方才老牛不是在楼下看了一出戏嘛,就是吴铭那鸟厮,又在调戏小娘子,那小娘子似乎也是有些背-景的,并不太惊慌,但眼下却被吴铭那厮缠得进不得也退不得!”
说完,老牛走到窗前,只一眼,就指着窗外道:“看,那鸟厮就在那儿!直娘贼,大庭广众之下,真他娘的目无王法!”
李从璟暗笑,心道这世道有个屁得王法,但还是和众人一起向窗外望过去。
楼外小河边,一叶小舟被困在岸边,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年轻后生,正在对着面前两位小娘子说着什么,那两位小娘子被应该是那后生的家丁围住,进退无路。
那年轻后生,想必就是吴铭。
李从璟本没打算多做什么,但看了两眼之后,他眼神忽然变得锐利。那被吴铭缠着的小娘子,怎么看都有些眼熟。李从璟仔细打量起来,终于是想起,那小娘子,不就是前日在开元寺碰见的百合髻小娘子任氏么?
辨认出小娘子的身份,李从璟一时犹豫起来。
要不要去帮忙?
李从璟与任氏并不认识,李从璟似乎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帮她解围,总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哦,不,是貌若天仙——他就要去为人家做些什么吧?
英雄救美?噢,那是什么东西!没长大的少年才会幻想这个。
况且李从璟也没觉得自己是英雄。
若是强找理由的话,她的背影倒是与后世那人很像……
寻思间,李从璟又想到,吴铭是吴靖忠的儿子,吴靖忠多番为难他,他怎么就不能去为难吴靖忠的儿子?况且,吴铭还让李绍斌吃过暗亏,要是李从璟去教训一番吴铭,那从马直上下应该都会感念自己……稳赚不赔的买卖。
李从璟这厢这在思索,那就楼下的小娘子,忽然抬起头来。
任氏这一抬头,李从璟就感到她看到了自己,任氏的眼眸像一汪清泉。那眼神——清澈,哀怨,可怜,期盼,都不足以形容,那是一个属于女人特有的眼神,柔若无骨,却能让任何一个看到她的男人,都怦然心碎。
李从璟也是个男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逊爆了,这种事究竟有什么好权衡的,遵从自己内心的感知就可以了。为了惩罚自己这种罕见的婆妈,李从璟决定让自己付出代价。
天知道那眼神是怎么落到李从璟眼中的。
下一刻,李从璟的手抓住窗栏,借力一跃而起。
“我要去碾碎这鸟厮!”李从璟身影跃出窗子时,他的声音落在李绍斌等人耳中,立即让李绍斌等人一阵错愕。
楼外的人,突然间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身子矫健落地时,李从璟看到所有人都向自己望来,那些眼神恍若实质,充满惊讶,落在他身上。
“妈的,冲动了!”李从璟立即意识到。
但只是一瞬间,近十道身影,纷纷从从天而降,落在李从璟身侧,一个个站直了身子。
那气势,那场面,无法形容。
围观群众都张大了嘴,怔怔看着这群人,几乎都忘了呼吸。
李绍斌等人落地后,负手而立,并不多言,既潇洒又高冷,俨然武林高手风范。
“天哪,这些人脑子都有病吧!”围观群众心里想。
要是李从璟知道众人心里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没有直接落到河里。
李从璟负手前行,围观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李绍斌等人很配合,跟在他背后前行。在神情一时有些呆滞的吴铭面前几步停下,李从璟淡淡看着他,以命令般的口吻道:“给这两位小娘子赔礼道歉,然后,滚。”
章三十四 虎子与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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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李从璟读懂了任氏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惊讶和喜悦。其中的熟悉之意,让他颇为费解。
吴铭看见李从璟等人依次从酒楼二楼跃下,灯火中如一个个魅影,先是有些错愕,这这下听到李从璟的话,僵直的表情立即丰富起来,很诚恳的问李从璟道:“兄弟,你脑子没事吧?”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夸张,直到笑弯了腰,他的家丁,也都附和着一阵大笑。
吴铭官职只是指挥使,是以并未参加之前李存勖的宴会,自然也就不认得李从璟。至于李绍斌,吴铭更是不曾关注,加之从马直到魏州驻扎才半年多,因此也不识得。
从马直的将领们立即恼怒起来,老牛更是叫骂道:“直娘贼,欠抽是不是?”
李从璟拉住老牛,道:“牛哥,这件事交给小弟吧。”
开玩笑,下都下来了,在美人面前出风头这种事,自然还是我来比较好。
老牛看了李从璟一眼,点头后退一步。
李从璟好整以暇打量着大笑的吴铭,等他笑罢了,这才问道:“你笑完了没有?”
吴铭睥睨的看着李从璟,傲气十足道:“笑完了如何,没笑完又如何?怎么,你想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说完,他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蔑视,仿佛在笑一头猪要上树。
李从璟显得很有耐心,等吴铭终于止住笑声,又问道:“你为何这么喜欢笑?你出门前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特别像傻-逼?”
吴铭脸色瞬间沉下来,毒蛇一般的眼神落在李从璟脸上,仿佛要刮下一块肉来,“小子,你知不知道,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英雄救美很牛气,告诉你,事实是往往美人没救着,自己也会搭进去。你明白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他这话一说,周围他带来的家丁,都凶神恶煞盯着李从璟,只要吴铭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来。
任氏和她的丫鬟紧张的看着李从璟。
李从璟一脸正色,无比严肃道:“你应该及冠了吧?”
吴铭怔了怔,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李从璟旋即笑了,道:“如果你还未及冠,那你就是小傻-逼;若是你已及冠,那么你就是大傻-逼。我说得够不够清楚,你能不能听懂?”
任氏差点儿“扑哧”笑出声,她连忙双手捂着嘴,那模样分外娇媚。倒是她那小丫鬟,已经“咯咯”笑起来。
吴铭一张脸气成绛紫色,他阴狠狠道:“小子,我老实告诉你,你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今日惹上你吴爷爷,我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说罢,吴铭一挥手,“动手!”
随着吴铭一声令下,他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一起向李从璟冲过来,看样子恨不得把李从璟撕碎,有人已经嚣张呼和道:“小子,受死!”
围观群众立即惊叫一声,呼啦一声向周围散开一圈。
李绍斌自然不会看着李从璟被围殴,一招手,从马直的武将们,立即一个个踏出,迎向那些家丁。之前他们没动还不觉得,这会儿他们一出手,浑身煞气流露出来,立即就让周围人变了脸色。
吴铭见自己的家丁被李从璟的人拦住,正打算亲自动手,就看到李从璟已经向他走来。李从璟伸出手,道:“吴铭,你不是手上本事不弱么,来,我来跟你过两手。”
“找死!”吴铭冷笑一声,身子立即消失在原地。
吴铭岂是身手不弱,实际上,便是当年在魏博军中,除却马军步军都指挥使等极少数人,几乎没有人能赢得了他。
之前李存勖未常驻魏州时,他能横行城内外,靠得不仅仅是他老子,更是靠他这副拳脚,甚至说他吴靖忠之子的身份,只是用来给他擦屁股罢了。在与人争斗上,他不知见过多少号称身手非凡的人,却从未吃过亏,往往都是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是以吴铭虽然看出李从璟定然是军伍中人,却并没有忌惮半分。这些年,他欺压过的军伍中人何曾少了?从马直不是号称天下至锐吗?前些时候,那位从马直指挥使,还不是被他揍得没有半点脾气?
在吴铭看来,眼前这个比自己都要年轻的小子,不过是用来让他在人家小娘子面前,显示自己的勇武罢了。吴铭甚至暗自高兴,他正愁一时没法让那貌若天仙的小娘子,知道自己的本事,就有人眼巴巴送上来做自己的陪衬,来得还真是及时啊!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揍得狠些,如此才不枉费老天爷一片好心。吴铭打定主意。他仿佛已经看到对方被自己踩在脚下,苦苦求饶,而他自己哈哈大笑的场景。
念及于此,吴铭一出手便是狠招。左手虚晃,右手成拳,藏在左手之后,准备直取对方太阳穴,一击解决战斗。
当吴铭左手虚招到李从璟眼前时,他发现李从璟并没有动。
难不成这小子是个废物,根本就只是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是个草包?吴铭心想。这种人他这些年也着实见了不少。
他自然不会想李从璟看破了他的套路。
“那你就去死吧!”吴铭心中冷笑一声,右拳猛然挥出!
拳势狠戾,破空声听起来威武异常。
嗯?怎么回事?
下一刻,吴铭一阵诧异。原来他这一拳,竟然打在李从璟抬起的手臂上,李从璟已然轻描淡写挡下他这一拳。
紧接着,一团虚影已然到了吴铭眼前。
好快!
吴铭避闪不及,只得举手去挡。他果然挡下了李从璟挥击过来的拳头。
但李从璟手上的力道,大大超出吴铭的预期,他的手臂虽然护在自己脸侧,但是对方的拳头,竟然攻势未顿,还是打在他脸上!
什么?这不可能!
吴铭心中大喊。
但脸部受击打的感觉如此清晰,容不得吴铭不接受事实。好歹吴铭也不是吃素的,一击未成,当下错步再出手,同时手脚并用,展开猛攻!
但是情急之下的攻势并未奏效,李从璟都没怎么动,仿佛能够料敌于先一般,每每都在吴铭招式未成之际,半路将其拦截,准确一一瓦解了他的攻势!
吴铭心中惊讶,猛攻两手之后,立即抽身而退。
吴铭回到原来的地方,再看李从璟时,表情已经肃然起来。他知道自己轻敌了。与眼前的李从璟交手,给吴铭一种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便是与前魏博军那两个都指挥使交手,他也不曾被招招化解于无形。
但也仅此而已,吴铭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李从璟。
“方才不过是轻敌罢了,现在好生对待,定能拿下这厮!”吴铭心道。就在他准备再次动手的时候,李从璟却已不再给他先手的机会。
“到我了。”吴铭听到李从璟冒出这么一句话,话音未落,几步之外的李从璟已经到了近前。
劲风扑面!
吴铭心生警兆,暗道一声不好,连忙退步,同时抬起双手护住身体。
吴铭的动作刚完成,李从璟攻势已至。李从璟的招式毫无花哨,甚至不讲变通,简单直接,只是一拳接一拳,从不同的角度击打在吴铭身上,粗暴到了极点。但这种攻势一旦成型,便如狂风暴雨,让人睁不开眼。
李从璟的拳头打在吴铭护体的双臂和身上,发出的“砰砰”声不绝于耳,那声响如暴雨落地,又如双锤擂鼓,交响响起,已是分不清先后,众人只能听到声响,便是连李从璟的拳势都看不清楚!
吴铭咬着牙,拼命护着要害,感受到李从璟拳头上传来的力度,还有手臂和身体上传来的痛觉,内心已经波涛如澜。
好重的拳!
这是吴铭心中唯一的感知。
他不曾想过竟然有人的拳头可以重到这个地步,他方才迫不得已采取守势,本来只是一时之念,因为他料想李从璟数击不成必然改变套路,或者让他找到反击的空挡。
一口气一招式,换气必然换招。
但是眼下,迎面扑来的重拳,连绵不绝,已是多时,仍然没有丝毫空隙和改变的意思,重击之下,吴铭简直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吴铭连抵挡,都有些抵挡不住!
他知道,若是他敢露出一丝空挡,那么李从璟的拳头,一定会撕开自己的防线。吴铭根本没有信心,能够接得住李从璟一拳!
他心中的苦闷和痛苦,唯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深刻!
天下武功,有唯快不破;天下武功,亦有一力破百巧。但当一个人的武艺,已经将这两者完美结合在一起的时候,那就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所向无敌。
吴铭不知道李从璟已经将这种结合,练到什么程度,或许那还远未到达至高之境。但吴铭知道,自己已经承受不住李从璟手下的攻势!
吴铭埋头咬牙,手臂已经不自觉开始颤抖。
“砰砰砰砰……”
李从璟手上攻势不仅没有停,反而有一波强于一波的态势,就像被烈火蒸煮的清水,正在攀升向沸点!他神情专注,因为他在做一件极为认真的事情。这件事情或许平凡,但它绝不简单。
李从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砰砰砰砰……”
围观的众人看着李从璟一拳拳挥向吴铭,已是表情僵硬,目光呆滞,那拳头碰击身体的声音,在他们听来简直犹如恶鬼之嚎。他们中有的人甚至已经不忍再看,那画面太残忍,那“砰砰”的声音落在他们耳中,仿佛那重拳就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身子都忍不住跟着颤抖、想要躲避。
任氏的小丫鬟已经惊呆了,她愣愣望着李从璟和吴铭,艰难道:“娘子……那吴铭,不会被打成肉饼吧?”
是的,不少人都不自觉担心会出现那一幕。
任氏也看着场中,但她关心的重点明显不一样,她目光中有些疼惜,喃喃道:“那么一直打,他的手,也一定会疼吧?”
“……”小丫鬟哑然无言,她简直被自家小姐神奇的关注点给打败——人家吴铭都快要被打死了好不好?
章三十五 心思
在李从璟雪崩一般的攻势下,吴铭节节败退,此时,他已经双臂发麻,渐渐失去了知觉。内心里的愤怒不甘和屈辱,更在进一步折磨着他。
忽然,吴铭心头巨震,暗呼一声“不好!”就想闪避。
但是一切已经完了,李从璟的拳势,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经过一个时间段的蓄积,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吴铭的手臂刚因为失去知觉,而松开一分,李从璟的拳头,顺势就撕开了他的防线。
李从璟的右拳,狠狠击打在吴铭的下颚!
吴铭只觉脑袋如遭雷击,意识在一刹那完全空白,身子也是去了知觉,像一旁栽倒而去!
当吴铭再次重拾意识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当吴铭拼命恢复视野后,他首先看到的,就是虎豹一般的李从璟。
李从璟一击得手,就是得势不饶人,吴铭被击倒之后,他顺势骑上吴铭的小腹,双拳如电,交替轰向吴铭的脑袋!
“啊……”吴铭双手护脸,依旧不能阻挡李从璟的猛攻,不多时一张脸便鲜血横流,在他鼻梁和脸骨破裂之后,眼眶更是不停渗血,他终于是忍受不住,惨呼出声。
“砰砰砰砰……”
李从璟的攻势还未停止。
围观的人都被这凶残的一幕惊呆了。
李绍斌等人早已结束了战斗,吴铭带来的家丁,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照面就被拿下。
“以后一定不要跟璟哥儿切磋,不管他以什么理由……”从马直武将们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到了这句话。
李绍斌瞧见围观群众的脸色,轻咳两声,不得不走到李从璟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李从璟会跳起来跟他过招一般,“璟哥儿,差不多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这里确实不是一个适合搞出人命的场合。
李从璟停下手,转过头看了李绍斌一眼,又看看周围看他如见鬼神的群众,站起身,扰扰头道:“进入状态了,不好意思。”
“……”李绍斌一阵无语,看了一眼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鼻青脸肿双眼无神的吴铭,心道你倒还进入状态了,人家却差点儿被你打死。
李从璟站起身,那些先前被李绍斌等人打倒的吴铭家丁,有两个撑得住的,这时赶忙跑过来,要将吴铭扶起。
“谁让你们动他的?”李从璟忽然道。
那两个家丁手上动作一僵,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中一人估摸着是想到回去之后免不了一顿重罚,这时怨恨道:“你知道你今天打了谁家的公子吗?臭小子,你死定了!”
“哦?”李从璟眉头一挑,身影一闪,到了那家丁面前,接着一脚踢出,正中那家丁小腹。家丁惨叫一声,身子飞起,直接“噗通”一声掉到了河里。
“我最讨厌打输了还嘴臭的人。”李从璟淡淡道。他没有面对任何人,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话。尤其是那些家丁,再没一个人敢动的。
李从璟回到吴铭身旁,蹲在地上,一把揪住吴铭的衣领,将面无人样的吴铭提起来,冷淡道:“你先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笑啊!”
平心而论,李从璟从来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他知道仁慈是什么,但从不会滥用仁慈,或者说李从璟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会更加准确一些。
人生艰难,且充满无奈,何不让自己活得快意舒心一些?
摆脱李从璟的攻势,吴铭总算能轻松的呼吸,然而听到李从璟这话,他恨不得扑上来咬李从璟一口。只是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像死鱼一般,任人宰割。
吴铭不说话,这并不能让李从璟心中已经燃烧起来的火焰平息,他冷笑一声,又道:“你现在告诉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听到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现在被李从璟问出来,吴铭羞愤之下,气得喷出一口血来。
“没本事还装大爷,操!”李从璟一把丢开吴铭,“滚!”
那些家丁如蒙大赦,纷纷跑过来,扶起吴铭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李从璟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们,他道:“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是吧?”
家丁们茫然的看向李从璟。
“先给人家赔礼道歉,再滚。”李从璟指着任氏道。
见只是这么一个小要求,家丁们哪有不照办的道理,立即纷纷向任氏赔礼道歉,态度还十分认真。这倒是让任氏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想起之前被吴铭缠住受的委屈,她也心安理得受了这礼。
李从璟却摇摇头,道:“你们算哪门子的东西,你们道歉有什么用?我说得是他,吴铭。”
家丁们这才呆愣住。
这厮竟然知道吴铭的身份,那他怎么还敢下如此狠手?
这厮是谁?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吴铭倒也识时务,挣开家丁,向任氏一抱拳。然后回头恶狠狠盯着李从璟,道:“小子,你狠!可你有胆等着,让本公子叫人来再比划吗?!”
他这下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日后在魏州还怎么混,当然不甘心就此罢手。
闻言,李从璟和李绍斌等人相视而笑,李从璟道:“你又算哪门子东西,要我们在此等你?”
说着,不等吴铭反唇相讥,李从璟又道:“不过,今夜我等兄弟在此吃酒,你若敢来,我不妨再教教你怎么做人。”
“你等着!”吴铭留下一句狠话,带着家丁大步离开。
李从璟等人看着吴铭等人狼狈而走,不由得哈哈大笑,心中觉得无比畅快。
“这鸟厮还要叫人来,娘的老牛我怎么这么怕?”老牛调笑道,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公子。”任氏这时和她的丫鬟走上前来,向众人施了一礼,“今日多谢诸位郎君解围,小女子铭记于心。”
从马直众武将这才看清任氏,不由得都被她的美貌惊到,老牛更是失态感叹道:“乖乖,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儿!”
李从璟也有些讶异,他是见过任氏的,自然不是讶异她的美貌,他只是没想到,她的声音竟然也如此好听,像是琴音,柔和灵动。老天有时候真是不公平,给了任氏如此美貌,还配上一副如此好嗓音,真是不给天下女人活路。李从璟想道。
得了老牛称赞,任氏白雪一般的脸颊上飘上一抹羞红,如同远天晚霞,她娇羞低头道:“小女子当不起如此谬赞。”
李绍斌笑着接话道:“今日为你解围,我等可不敢居功,都是璟哥儿率先为之,吴铭那小子也是他收拾的,你要谢谢他便是。”
他这话本是将好事让给李从璟,可谓至情至性,但此事放在李从璟这里,却有不堪消受之苦。李从璟只得故作淡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任氏再次谢过众人,这便看向李从璟,柔声道:“公子之恩,唯有来日再报,不知可否赐下姓名?”
李从璟又犹豫起来。
有美人问联系方式,怎么都是不应该吝啬的。但李从璟此番前来魏州,身上本就背着李存勖介绍的一门亲事,眼下实在是不愿再沾花惹草,横生枝节。
再者李从璟也知道,他虽然杀伐果断冷酷铁血,但内里实际上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旦动心便没那么容易脱身……到这个时代十一年了,还对后世那女孩念念不忘就是明证。
再者,男人是视觉动物,面对太漂亮的女人,只要那女人不是太不堪或者与自己性格不合,纠缠之下男人很难能做到不动心的。眼下境遇,唯有不沾因果,才能免去诸多麻烦。
于是李从璟道:“不曾图报,便没有施恩。小娘子不必挂怀。此乃是非之地,小娘子还是快些离开吧。”
说罢,李从璟转身,招呼着李绍斌等人上楼继续饮酒。
任氏怔怔望着李从璟等人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愣在那里,竟然没挪动分毫,眼中更是闪烁着疑惑的神色。
自己的容貌身材如何,任氏是清楚的,所以一直以来,和很多自认为美貌的女子一样,任氏是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但她不曾预料到,面对自己主动示好,李从璟竟然表现的那么淡然,甚至连姓名都不肯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被吴铭纠缠,任氏抬头间望见酒楼窗口的李从璟,那一刻,她确实向李从璟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她相信李从璟也瞧见了自己,要不然李从璟为何会一跃而下,来帮自己解围?但若李从璟真是为了自己,他又为何会在事后不理会自己?
即使任氏自小聪慧,也不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难道这位“璟哥儿”真是那胸中充满正义感的好男儿?这一点任氏却是有些怀疑的,因为她也不敢相信,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还会有那样的人存在。
“娘子,这人好生奇怪,怎么会连姓名都不告诉你呢?”小丫鬟也是纳闷。
任氏轻轻叹了口气,抬脚上船,想了想,终是道:“或许出色的男子,与一般男子到底是不同的吧?”
小丫鬟不解,“有什么不同?”
任氏寻思了一下,给出一个比较能说服自己的答案:“一般男子重貌,出色男子重里?”
章三十六 青袍与黑氅
(又是两章连发,共计七千多字。)
李从璟若是听到任氏这话,一定会嘿嘿阴笑的告诉她:一般男子确实是重貌,但出色男子,却是貌里都重的。
小丫鬟苦恼道:“若是在平日,娘子或许可以等待下次有缘,再和那位郎君相会,来日方长。但是眼下,娘子的亲事……”
说到这里,小丫鬟识趣的闭上嘴。
任氏眼神变得黯然,望着河上花灯怔怔出神,好半响,任氏轻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难道娘子就这样罢休吗?”小丫鬟惊叫起来,“娘子不是经常说,我等虽是女儿身,但也有自己的自由,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得到,一定要敢去争取,如此才不枉活这一辈子!现在娘子难道忘了?”
任氏愣了愣,随即羞恼的啐了一口,道:“死丫头说什么呢,我哪里要得到什么了?我与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连名字都不知道,说这些作甚?”
“娘子……”小丫鬟叫道。
“回府!”
吴铭和他的家丁从人群中闯出来,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刚走出不远,他咬牙切齿的对身后的家丁道:“去,给我去叫人,让吴平给我调两都人来!这鸟厮不是很能打吗?我倒要看看他能打过多少人!”
吴铭是天雄军指挥使,他所说的吴平乃他的副使,吴铭的意思是要调集天雄军来对付李从璟了。
“公子……这,这不太好吧。要是让上面知道,你私调两都军士,可是大罪啊!”一个吴铭的心腹家丁劝阻道。
“蠢货!”吴铭大怒,回身一脚踹在家丁小腹上,将他踹翻,“这两日军中大部分人都已离营,在城中休假,只剩下小部分人值守。老子是让你去将这些休假的人找来,不是让你调两百着甲胄持刀枪的甲士,懂了吗?”
聚众斗殴,跟私调大军,自然是有本质区别的。虽然人还是那些人,但着不着甲胄持不持刀枪,罪责就可以天差地别了。
“是……是,小人愚蠢!”家丁忍痛爬起来,连声应是。
另一名心腹这时进言道:“公子,要不要先查一查这人的底细?这人明知公子身份,却还敢如此嚣张,应该是有恃无恐。”
他本来一片好心,却换来吴铭更大的怒火,“混账!老子管他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就要他好看!老子在魏州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话虽如此,但吴铭脑海中还是闪过一遍这魏州新来的权贵,比如说陛下嫡亲旁亲,但并未有这样一张面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公子,你脸上还在流血,要不要先去包扎一下?”有家丁谄媚上前。
“滚!”吴铭一巴掌就甩过去。
眼见吴铭盛怒难抑,所有人都不再多话,噤口不言。
一行人阴着脸在大街上横着走,面前的人都如避瘟神。
几骑相面驰来,为首的汉子见到吴铭,立即勒住缰绳,跳下马,几步行到吴铭跟前,看着鼻青脸肿的吴铭讶异道:“铭儿,你这是怎么回事?”
吴铭看到面前的中年汉子,眼眸中立即发出光来,他咬牙道:“叔父,你得为侄儿出头!”
中年汉子吴靖义一听,顿时怒气上涌,一鞭子就抽在吴铭身边的家丁身上,骂道:“一群饭桶,连主子都保护不好,吴家养你等何用!”
“叔父不必为他们动怒,我已经叫了人,叔父何不与我一同杀回去?”吴铭道,当下将先前发生的事简要说了。
吴靖义听说吴铭吃了亏,也感到脸上无光,况且他的兄长,吴家现任家主吴靖忠,最为疼爱吴铭这个幼子,护短得不得了。吴靖义暗忖,若是他知晓自己见此情景没有作为,定会恼怒。
再者,吴家之前一直把控魏州魏博军,在这个有兵马就是大爷就有一切的世道,吴靖义何时见到吴家人在魏州吃过亏,心中不可谓不愤怒。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魏州地界上惹我吴家人,贤侄休慌,叔父与你同去教训这些鸟厮!”吴靖义道。
“好,有劳叔父!”有吴靖义这个军中实权大将坐镇,吴铭底气更足,这便在等那些吴铭麾下的近两百汉子到了之后,气势汹汹杀向之前那座酒肆。
两百人横行大街,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模样,便是普通人也让人看着心惊,何况是两百见惯生死,浑身煞气的军中大汉,真个叫人不敢直视。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官府,不多时,兴唐尹便知晓了此时。兴唐尹大惊,他自然不敢去拦吴家的人,况且他本身就与吴家瓜葛不浅,当下连忙动身前往吴府。
街面上,行人回避,围观者越来越多。
一座酒楼上,打开的窗户里面有一张靠窗的桌子,两人正相对而坐。其中一人不惑之年,着青袍,眉目中流露出超脱淡然之气,举止潇洒,有文人气度而不失道家风范。
他对面的人,比他还要年长不少,一身黑色大氅,国字脸看起来很是严肃,一身威武之气,给人以仰视之感。
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气度风采,让明眼人见了就知道不凡,仿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莫大能量,能影响世道历史的运行轨迹一般。
两人也瞧见了街面上那支由两百人组成,横行无忌的队伍。
“呵,好威风的队伍!”青袍男子有的没的感叹一句,眼中都是戏谑的笑意。
黑色大氅老者只瞟了一眼,便没再多看,淡淡道:“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青袍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中门使眼里,这些跳梁小丑固然不值一提。不过眼下这世道,可就是君子隐于世、大丈夫伏于地,而跳梁小丑当道的世道。正如郭兄当前所见,跳梁小丑横行无忌,而万民回避,莫能与之争。”
老者嗅之以鼻,冷然道:“只不过是没碰到能制住他们的人罢了。”
青袍男子笑容不减,饶有趣味看着眼前这位在皇帝面前参赞机要的中门使,道:“为首之人,不知郭兄可否认得?”
老者方才只向外看了一眼,这时也没有再看,但友人的问题他却能准确的回答:“捧日军都虞候吴靖义。”
“吴家在此之前可是魏州第一大族,吴家一门更是将才辈出,可谓兴盛。”青袍男子道,“郭兄认为,现在这魏州除却陛下,还有谁能制得住他吴家?”
“吴家那些庸碌之辈,也能称得上-将才?”老者嗤笑一声。随即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天下之大,英才辈出,数不胜数。只不过时运没到罢了,一旦时运到来,未尝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他吴家也不过是能在土鸡瓦狗面前逞威风,一旦虎豹自山林中出,哪还有他们横行的余地。”
青袍男子闻言微微一笑,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位好友的志向,于是打趣道:“看来,中门使是要一展平生抱负了?”
老者微愣,而后笑道:“我非是说我自己,而是另指其人。”
“哦?”这回轮到青袍男子讶异了。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位好友眼光甚高,天下英雄没几人能入他之眼,现在竟然愿意如此褒奖他人,实在是怪事,遂问道:“不知郭兄指代何人?”
老者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反问道:“冯老弟前为河东掌书记,现又是翰林学士,这河东之事哪一件你不是了然于胸?近一年来,河东之地有如此大气象者,还能是谁?”
青袍男子恍然道:“郭兄莫不是说,李从璟?”
老者拢了拢衣袖,眼神锐利起来,道:“凡天下能成事之人,有二者不可或缺,一靠时运,一靠自身本事。此子杀张朗、克共城、复淇门,一帆风顺登得大位,可见其时运非凡;其后募兵建镇,平叛将,夺怀孟,败戴思远,可见其本事。”
“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俗话说十万军中必出霸王,但历史上真正的霸王却只有一位,这非是本事之差有多少,而在于时运塑人。”
青袍男子心有所感,叹息道:“小人窃居高位,无德无才者食肉,有德有才者食糠,都逃不过一句‘时也,命也’啊!”
这位河东掌书记忽然想到,若是今夜吴靖义这两百人是冲那人去的,那就真是分外有趣了。要是那样,定是一番好看的大戏,顺便也能看看,这位中门使是否看错了人。
谁知老者这时忽然又道:“不过时运这东西实在不好捉摸,有可能一时时运到了能够得意,下一刻时运不在,便只能归于潦倒……”
青袍男子:“……”他心里很想说,你说这话跟放屁有什么区别?
酒肆,李从璟等人畅饮正酣。
吃吃喝喝,他们已经在此逗留了几个时辰。军中骁将,少有酒量差的,这十来人围坐在一起,一边插科打诨吹牛皮,一边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可谓热闹至极。
老牛忽然道:“你们说,今日被我们揍扁的吴铭那鸟厮,会不会真的叫人来跟我们再过两手?”
有人接话道:“自己被打成那模样,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另有人大声道:“不对不对,吴铭那厮从来都是嚣张跋扈得紧,这回吃了亏,肯定会回来找回场子!”
老牛放下酒碗,道:“既然如此,我们是否该做些准备?”
“哈哈,老牛,你不会是怂了吧?”有人笑道。
老牛瞪大眼睛怒道:“老牛什么时候怂过?不过两军交战,岂能等对手打到面前来了,还没有准备?”
“便是他再来二三十人,又待如何?照打不误!”
“再来五十人都没关系!”
“一百人也能对付……”
李从璟看到众人醉得东倒西歪,心中苦笑,暗道人家要真来了,你们这模样,就等着挨揍吧。
就在这时,有小厮跑上来,没敲门就急匆匆拉开门,惊慌道:“各位大爷,不好了,吴家公子带人杀回来了,你们快跑吧!”
“混账,我等怎么会当逃兵?”
“杀回来了?正好,军爷手正痒,他们在何处?军爷这便去教训他们!”
那小厮指着窗外,结结巴巴道:“就……就在楼下!”
“楼下?好,看老牛这回怎么收拾……”老牛摇摇晃晃走到窗外,往外一看,立即愣在那里。
“怎么了,老牛?”众人发现不对,都围过来看,这一下都愣在那里。
楼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人,粗略一看就不下两百之数,正凶神恶煞看向他们这里。
李从璟也看到了。
“都给本公子滚下来受死!”吴铭看到李从璟等人,立即指着他们大吼。
“这……”厢房里顿时陷入沉寂。
半响,有人问道:“刚刚谁说再来一百人都没问题的?”
“娘希匹的,可这起码有两百人啊!”
“……”
章三十七 嚣张李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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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的围观心理是何时养成的,李从璟不知道,但当他看到酒肆外里三层外三辰围上来千百人时,他的心情是郁闷的。
“之前吴家小公子被人打了!”
“啊?这怎么可能?”
“打得好重呢,都不成人样了!”
“那吴家小公子没有报复?”
“这不正带了几百人来报复了吗?”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瞧瞧!”
吴铭被李从璟暴揍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这会儿吴铭带着两百人气势汹汹杀回来,无论先前是否目睹过吴铭被打的场景,这些民众都争先恐后聚集过来,要目睹这一场难得的盛景。
围观群众的交流很热切。
“吴家小公子平日可没吃过亏,这回他一定会狠狠的报复!”
“哎,吴家小公子这种欺压百姓的恶人,就应该被狠狠教训才是!”
“本来之前那位郎君暴揍吴家小公子时,我还挺高兴的,但目下看来,只怕这位郎君要吃亏了!”
“是啊,吴家势力大着呢,那位郎君今日可要遭殃了!你看吴家小公子那暴怒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也似。”
“那郎君真可怜!”
“是啊,为何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
“快看,那位郎君出来了。”
“哦,哪个?”
“就是那群人中间,最年轻最英俊的那个!”
“果然够帅气啊!”
“这会儿再帅气有何用,待会儿还不是要变成猪头?”
“哎,真可怜!”
吴铭带人打到面前,李从璟等人自然不能在楼上龟缩不出,况且吴铭的家丁从到这之后,就没有停止过谩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而无论是从马直,还是李从璟,都未曾怕过谁,焉有让吴铭如此嚣张的道理?
李从璟和李绍斌等人从酒肆大厅出来,就看到街上密密麻麻站在一起的打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李从璟一声冷笑,还未说话,老牛已经开骂道:“兀那鸟厮,方才吃揍还不够,又急着跑过来找死?!”
吴铭露出阴狠到极点的笑容,骂道:“你们死期到了,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死活!”说着,又看向站在人群中间的李从璟,道:“小子,你方才不是很狂妄吗?你不是很能打吗?你能打过多少人?五十,还是一百?爷爷这有两百人,够不够堆死你?你现在跪下来求饶,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李从璟哂笑道:“不过带来一帮酒肉饭袋,我还真不放在眼里。有本事,你就试试看,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一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样子。
吴铭怒极反笑,好不容易笑罢,一招手,露出豺狼般的本来面目,吼道:“给我打死他!”
两百天雄军的打手,就要一拥而上。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吴靖义喝道:“慢着!”
“叔父,你这是作甚?”吴铭诧异道。
吴靖义低声道:“等等。”然后走上前,对李从璟身边一人道:“这位可是从马直都指挥使李绍斌将军?”
作为捧日军将领,除了吴铭这种混资历的,对从马直自然还是有些熟悉的。
李绍斌淡淡道:“正是本使。你又是谁?”
确定了李绍斌的身份,吴靖义大惊失色,捧日军确实地位在方镇军之上,但如何能跟李存勖亲军相比?况且李绍斌乃是都指挥使,职位上就比他高几级,吴靖义如何敢不忌惮?
“末将捧日军吴靖义。”吴有为道,内心已经苦笑不迭,“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李将军,实在是巧。”
自己带人揍了从马直都指挥使,吴靖义简直不敢想如此行为的后果。
李绍斌冷淡道:“有人欺压百姓,被我们碰到,顺手解决了这件事。现在人家带人要找回场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将军说笑了,这都是误会。”吴靖义连忙道,浑然不顾身旁吴铭已经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颤抖。
“误会?好大的误会!”李绍斌冷笑一声,“方才这位后生,可是扬言要给璟哥儿一个全尸,好大的口气!这话要是说给李某听,李某可以不计较,但是璟哥儿要是生气,李某也爱莫能助。”
“什么?”吴靖义心头巨震,他这才注意到,在面前这群人中,李绍斌并非站在中间位置。站在中间位置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是“璟哥儿”?可这个“璟哥儿”什么身份,竟然让李绍斌说出那样的话,甘愿为之作陪衬?
直娘贼,吴铭这败家子惹了谁?吴靖义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吴铭。
吴铭死死盯着李从璟,双拳紧握。他也没想到李从璟身边的,竟然有从马直都指挥使这种人物,这小子是谁?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吴铭或许不忌惮从马直,他还揍过一个从马直指挥使呢,但揍从马直指挥使,跟揍从马直都指挥使,哪里能混为一谈?他就算再跋扈,可毕竟不傻,让他去揍李绍斌,他怎么敢?
“妈的,这竖子到底是何人?”吴铭心里恨恨道。
“敢问这位公子名讳?”吴靖义看向李从璟。
李从璟微笑,还未说话,老牛已经牛气哄哄帮腔道:“这位便是刚刚攻克孟州,大败梁将戴思远的怀州刺史,百战军主将李从璟将军。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瞧瞧,看你们还敢如此嚣张?!”
老牛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场面气氛立即诡异起来。
吴靖义和吴铭看向李从璟的眼色,都变得阴沉怨恨。
前日,李从璟在宫廷宴会上,将吴靖忠气得吐血。这件事,吴家哪个会不知道?他们跟李从璟,早就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是见面就要厮打,背后碰着就要捅刀子的仇家!
“原来是你李从璟!”吴靖义站直身,语调冰冷起来。
李绍斌等人都是一愣,片刻没反应过来为何吴靖义态度突然变化这样大,李绍斌想了想,暗叫一声糟糕。李从璟将吴靖忠气得吐血,他是看到了的,但是他显然不曾料到,李从璟与吴家之间的仇隙已经那么深。
“李从璟!”吴铭想起那日自己老爹回家时的凄惨模样,顿时怒火攻心,他手指向李从璟,嘶吼道:“李从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李从璟瞥了他一眼,冷冰冰道:“你老子没做到的事,你倒是可以试试。”
李绍斌一看事情要坏,立即向前一步,低喝道:“今日有本将在此,谁也休想伤我兄弟!”
李绍斌看得出来,吴铭和吴靖义已是抱着要将李从璟打死打残的心态,要是让李存勖和李嗣源知道,李从璟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废了,他背不起那个罪责。
“李将军!”吴靖义沉着脸,“这是吴家和李从璟的恩怨,还望你不要插手!”
“这不可能!”李绍斌态度坚决。
吴靖义厉声道:“李将军,李从璟已经不是你从马直麾下,你今日本可以置身事外,吴家与李从璟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你真要为一个李从璟,而得罪死吴家?”
若是李从璟是从马直中任意武将,若是李从璟与吴家没有仇隙,那么有李绍斌在,吴靖义今日或许不会做什么,咽下一口气,因为在没有重大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吴家没必要跟从马直结怨。但现在不同,所以吴靖义对李绍斌的态度也跟着改变。
李绍斌闻言稍微一愣,吴靖义说的没错,于他个人而言,为李从璟,得罪整个吴家,是否值得?但李绍斌马上权衡出利弊,他不让一步道:“璟哥儿与吴家之事,本使不知,也不想插手。但今日你等要在我面前对付璟哥儿,却是万万不行的!”
李绍斌的立场很明显,他无意得罪谁,既不想得罪吴家,也不能得罪李从璟,所以他选择中立,意图化解眼前这场危机。
吴靖义却不给李绍斌如此选择的机会,他身后有两百人,李从璟现在只有一个人,错过今日教训李从璟的机会,日后哪里找去,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李从璟方才还暴揍了吴铭——吴家又有人在李从璟手里吃亏,吴靖义此时怎肯退步?他道:“既然如此,得罪了。”
回头,吴靖义吩咐身后的人:“李将军喝多了,你们请李将军下去歇息!”
将李绍斌等人强行拉开,这就是吴靖义的办法,也是最低限度降低和从马直矛盾激化的方式。
从下楼,李从璟话就很少,似乎有意要被人遗忘。
但没有人知道,李从璟这样做不是退缩,不是躲避,而是另有所图。
此时,李从璟见火候差不多了,看向吴铭,大声道:“吴家小儿,你还愣着作甚?怎么,不敢动手?你还真是窝囊啊,比你老子可差多了!你身后有两百魏博军,而我不过是孤身一人,难道魏博军都是软蛋?”
“竖子,我他娘的杀了你!”吴铭见李从璟身陷囹囵还敢如此猖狂,大怒不已,“给我上!”
两百魏博军,顿时一拥而上。
李绍斌面无血色。
李从璟好整以暇。
吴铭恨不得将李从璟碎尸万段。
“住手!统统住手!”
间不容发之际,几骑飞奔而至,为首一人,大声吼道。
来人,吴府管家。
呵斥住两百捧日军,管家下马,快步跑到吴铭跟吴靖义跟前,道:“公子,将军有令,让你立即遣散众人,速速回府!”
“什么?”吴铭不敢置信,“父亲为何要我这么做?”
管家上前跟吴铭和吴靖义耳语两句。
吴铭脸色立即变得精彩起来。
“不!只要今天杀了李从璟,万事皆定,我不甘心!”吴铭吼叫道。
吴靖义老练一些,一番琢磨,只得道:“贤侄,还是依从大哥之言,速速回府吧!”
李从璟唯恐天下不乱,嘲讽道:“吴铭小儿,你李爷爷在此,来取我项上人头啊!”
“你……”吴铭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我杀了你……”
“贤侄,休得冲动!”吴靖义厉声呵斥道。
“吴铭小儿,你李爷爷我又没有三头六臂,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你怕什么?难道你没种?”李从璟一脸犯贱的表情,还在不停挑衅,那意思就是“来啊来啊,你来咬我啊!”
“李、从、璟!”吴铭一字字从牙缝里蹦出来。
“李从璟,你休得张狂,来日必要你好看!”吴靖义怨毒道,拉起吴铭就走。
李从璟在他们身后笑道:“日后我一定会逢人就说,吴铭被我揍得他亲娘都不认识,跪在地上赔礼道歉,之后纠集了两百人,却连我一根汗毛都不敢动,甘愿做我孙子,逃命逃得比老鼠都快!”
吴铭听到李从璟这话,刚上马的身子晃了两晃,竟然栽下马来,却是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李从璟哈哈大笑,吴靖义连忙下马去扶起吴铭,恶狠狠剜了李从璟一眼,但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两百捧日军,就此退去。
李绍斌等人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面前没人了,犹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老牛傻傻道:“璟哥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从璟微微一笑,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围观人群中,有人喏喏道:“吴家小公子,好生可怜……”
章三十八 狡诈恶毒
吴府。
吴靖忠一个巴掌扇在吴铭本就已经青肿的脸上,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还嫌这些年给老子惹得麻烦不够多吗!除了会给老子添麻烦,你还有什么本事?”
吴靖义束手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直视吴靖忠。
骂完吴铭,吴靖忠又将怒火撒到吴靖义身上,花白胡子颤抖道:“铭儿年纪尚轻,犯下如此错误尚可原谅,但你在军中已经历练这么多年,一大把年纪了,却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实在是愚蠢至极!”
吴靖义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在吴靖忠面前,他也不敢狡辩。
吴靖义不说话,吴靖忠怒气难消,又是一脚踹在吴铭身上,打骂道:“私自调动两百捧日军,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责?你以为做得隐蔽,没让他们带兵器,就没人能够看出来?”
“就算旁人不知,那李从璟是什么东西你们还不清楚,他为什么明知你身份,还出手那样重,打过你之后还百般羞辱你,事后还乖乖在酒肆等着你回去找他算账?他就是等着你调集军队去对付他!面对你等两百人,李从璟为何不知死活般咄咄相逼?他就是让你的人对他动手!然后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私自调动军队,在魏州城斗殴,要打杀国家重臣!李从璟只要在捧日军手下受了伤,明日他一本奏折上到陛下那里,你长了几颗脑袋,够砍的吗?”
这就是吴靖忠在得到兴唐尹传来的消息之后,让管家去传话,让吴铭遣散军士,速速回府的原因。
“李从璟狡诈恶毒,竟然动辄就想要孩儿的性命,孩儿来日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吴铭此时只有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但这回孩儿只是事先不知他身份,被他占了先手,才落入下风受制于人,下次孩儿一定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岂止是要你的命,他想要的是整个吴家的命!”吴靖忠冷哼一声,道:“李从璟此子,极为狡猾,就是老夫之前也小瞧了他,这才在几次对付他的过程中,连连失手。此子心性,论恶毒,你们没人比得上他!”
一时间吴铭也没有话说了。
吴靖义见吴靖忠怒气稍减,于是问道:“今日之事,毕竟捧日军已经被调出来,李从璟若是借机在陛下面前进谗言,我等如何是好?”
吴靖义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吴靖忠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恼火道:“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如今还要老夫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真是饭桶!”
骂了一阵,怒气平息下来,吴靖忠这才道:“此事只能是亡羊补牢,李从璟那厮定然会就这件事上陈陛下,你们两下去之后,给我让下面的人管好嘴巴,不要乱说话!此事虽然很多人看见了,但铭儿调遣的毕竟是休假军士,只要运作得当,李从璟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说到底,斗殴并没有发生,此罪说大可大,说小也不是没有化解的办法。老夫在魏州这么多年根基,在陛下面前能说上话的人,也不是没有,李从璟没那么容易得逞的!”
吴靖义和吴铭心中松了口气,吴铭道:“父亲,眼下李从璟如此处心积虑对付我们,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办法反击,才能占据主动,立于不败之地!”
“那是自然,对付李从璟的办法,为父自有主张,计划已在进行之中。”吴靖忠道,上回他被李从璟气得吐血,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报复?说到这里,吴靖忠对吴铭道:“这些日子你就呆在府上,哪里都不要去,免得又给我惹是生非。待过两日,将与任家的亲事定下来,我吴家才能高枕无忧!”
“父亲放心便是,我知道该怎么做。”吴铭道。
吴靖忠点点头。吴靖义却道:“听说这回陛下做媒,给任家挑选女婿,选中的不止我吴家一家?”
“任圜现今深受陛下器重,陛下给他女儿做媒,也是恩宠的一种表现。”吴靖忠道,“不过另外的那一家是谁,目前还不得而知。”
“父亲放心,我吴家在魏州势力如何,任圜还不清楚?他想在这里站住脚跟,肯定会选择我吴家。”吴铭信心满满道,“若是任圜要考虑他女儿的意思,父亲就更不必担心,孩儿阅女无数,对付小娘子肯定手到擒来!”
“你见过任圜的女儿?”
“那倒不曾见过。”
“大哥,我有一事不明。”吴靖义疑虑道,“依照常理,说媒一事,一男一女两家而已,陛下此番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让任圜在几家中挑选?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算是还说得一句像样的话!”吴靖忠冷哼道,“陛下心思,虽然难以揣度,但想来无非恩宠与敲打之意。这都无妨,只要能与任圜这位工部尚书联姻,我吴家就不单单是将门,也能涉足文政,善莫大焉。铭儿,此事你务必争取到手!”
“父亲放心便是。”吴铭道。
李从璟和李绍斌等人分别之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一品阁。按照他给莫离的期限,他要的军情处精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虽说他可以在府上等军情处上来通报,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府邸,还是有诸多不便。
军情处这个组织,报上给李存勖的时候,李从璟只说它是斥候都的重用,并未说太多。
一品阁今日仍旧未对外营业,房门紧闭,蓝色锦布招待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李从璟上前敲门。须臾,门板取下,依旧是上次那个小厮,李从璟走进屋中,这回没有在大厅停留,直接向后院行去。
“启禀将军,人都到齐了。”小厮跟在李从璟身边道。
李从璟微微点头,人还未至院中,已听见一个声音,“别跟二爷整这些没用的,你们来魏州这么久,就收集到这么些消息?竟然连魏州地头蛇有几房小妾都不知道!什么,有什么用?二爷可告诉你们,这可有用得很,知道年前怀州长和之役因何而起?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段振林那鸟厮要纳妾!”
声音很奇特,略带嘶哑,中气十足而尖细,一般人真是想模仿都模仿不来,听到这个声音,李从璟就知道是谁来了。
小院中有一颗大榆树,树下站着不少人,见到李从璟进来,立即抱拳行礼,“见过军帅!”
小院中的厢房里掌着一盏油灯,灯火昏黄,火苗像是放大版的一滴正在落下的水,油灯下的桌子前,赵象爻和魏州管事韦正围坐在一起。赵象爻的话说完,韦正的脸色并不太好,不过赵象爻现在身为军情处三统领之一,倒是有权斥责他。
韦正正想说什么,听到李从璟进来的动静,立即和赵象爻一起走出屋子。
“奉军帅之命和桃统率调度,属下赵象爻带军情处五十战士,前来听令。”赵象爻向李从璟道。
李从璟微微点头,抬脚进屋,“进来说话。”
李从璟在桌旁坐下,其他人都站成一排在他面前,等着听他训令。李从璟开门见山道:“此番将你们调到魏州来,目的只有一个,我要尔等彻查吴家一切信息,为期三日。三日之后,我要最为详尽的资料,尤其是有哪些把柄可以利用,更是一个都不能少。时间紧迫,任务繁重,所以才叫赵统领你亲自带人过来。”
赵象爻拍着胸脯道:“军帅只管放心,这回属下带来的尽皆精锐,一定不负军帅所望。”
“你办事,我放心。”李从璟笑道。顿了顿,觉得有必要做些补充,又道:“此番我与吴靖忠已成不死不休之局,在离开魏州之前,或者是我彻底扳倒他,或者是我被他重创。两者情况必然出现其一,没有折衷选择,所以你等的使命,可谓重大,说百战军前途命运皆系于你等五十人之身,一点都不为过,明白了吗?”
赵象爻事先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道:“军帅只管放心,我保证便是连吴府丫鬟有没有和家丁偷腥,都给将军查得一清二楚!”
“不动则已,动辄雷霆;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取人性命。这是本帅与人争斗之准则,今日送给你们。”李从璟道,他刚硬的脸庞在昏黄灯火的映衬下,更显冷酷,“此间何人与吴家有隙,何人与吴家亲近,也是调查重点,尔等切记。至于其他关节,本帅不能竭尽布置,尔等一切听赵统领意思行事。”
韦正等人称是。
李从璟又看向韦正,道:“自军情处成立,韦管事便驻扎在魏州,这边的情况你比较熟悉,一定要做好引路人的角色。此事若成,你功劳甚大,但若因你出力不足而导致坏事,必受其咎!”
李从璟并不直接管理军情处细节事务,不过方才听说韦正竟然连魏州地头蛇有几房妾室都不清楚,还是很不满意,这个信息本身有没有用难说,但做情报的,却是务必详尽,分毫信息不能放过,这是工作准则。
韦正虎躯一震,肃然道:“属下必竭尽全力!”
诸事说定,李从璟也不久留,起身离去。
待李从璟走后,赵象爻咧嘴一笑,手搭上韦正的肩膀,亲热道:“韦管事,二爷的确嘴臭,方才话说得很是不当,但你也知道二爷是个粗人,就连军帅我都直呼其名,对此军帅也都懒得理会。你大人大量,不跟二爷一般计较?”
韦正知道赵象爻的意思,无奈道:“你真是我二爷,亲的!”
章三十九 为我王说天下
(第二更。感谢毒蛇兄的捧场,你真的是要催更?)
“公子,奴婢把洗脸水给你打来了!咦,公子,你竟然还未起床?”鹅襦罗裙的丫鬟秋月,依照往常时候端着瓷盆进屋,发现李从璟还躺在床上,清纯地滴水的俏脸上满是惊讶。
“唔,秋月你起得可真早!”李从璟打了个哈欠,昨晚回来的晚,加上与李绍斌等人饮了不少酒,是以睡得分外沉。看来就算是啤酒,喝多了也是有威力的。
秋月掩嘴轻笑,手上动手却是极为麻利,赶紧小跑过来伺候李从璟穿衣,嘴上道:“奴婢哪天起得不是这般,是公子今日起晚了……呀,公子,你亵裤里穿了什么,怎么撑得这样高?”
说着竟然要伸手去摸个究竟。
李从璟闻言低头一看,见是小兄弟正昂首挺胸,不仅老脸一红,连忙闪开,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啊,那啥,今日府上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小姑娘就是好骗,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颇为雀跃道:“昨日宫里来了话,说是要公子今日去觐见陛下呢!”
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李从璟心道李存勖终于想起我来了么。
不料李从璟这边注意力放到了别处,小姑娘的注意力却收回来了,“公子,亵裤里放那么大个东西不瘆人啊,赶紧拿出来吧!”
说着作势要帮李从璟,李从璟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在秋月疑惑的目光中,讪讪笑道:“这个本公子自己来就可以,你去叠床铺。”
“哦……是。”秋月乖巧的顺从了李从璟的意思。
和一大票人吃过早饭,李从璟奉召去见李存勖。怪异的是,李存勖召见李从璟和李嗣源,并不是在同一时候。
李从璟跟着宦官走在路上,眼见高墙巨瓦,亭台楼阁,如林似山,心中感触良多。
这就是人间权力之极处呵!
眼下还只是一个兴唐府皇宫,就已经给人如此大的震撼,那中原长安洛阳,古往今来的权利巅峰之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李从璟现在还不知道,但他想去看看。
今日阳光正好,李存勖没有在房内接见李从璟,他正在别苑的湖边喂食湖中金鱼,身旁跟着一大群宦官侍从,还有一位嫔妃。那位嫔妃正值妖娆年纪,生得也确实美极,人间罕有,况且还施了一些恰到好处的粉黛,配合着珍宝珠饰,当真是富贵堂皇。
相比之下,李存勖衣着就简单得多,黑色折上斤,盘龙黑袍,腰束十三銙金玉带,整个人看起来既英武又精神,还不乏随和之气。
“臣怀州刺史、百战军都指挥使李从璟,参见晋王。”李从璟大礼参拜。
“好了,不必多礼,过来坐。”李存勖精神很好,笑着招呼李从璟,
“臣不敢。”李从璟谦退一番,最终还是被李存勖赐了座。
李存勖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不到一年时间,练就百战军精锐,平叛将,得怀孟两州,又让戴思远铩羽而归,这样的功绩,大唐上下就你独一份。做的不错,朕当初没有看错人。”
李从璟谦虚几句,道:“都是陛下调度得当,大唐深得民心,臣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大唐之师,臣不敢居功。”
李从璟之前几场征战,虽然都有及时给李存勖递送军报,但个中细节却是无暇提起,李存勖对李从璟如何谋战、对战的细节颇感兴趣,要李从璟给他详细介绍了一番。李从璟自然一一言说,虽语调平静,听起来却也惊心动魄,不仅让行家里手的李存勖惊叹,便是那位妃子,也是惊异连连,直呼壮哉。
“得怀孟,则黄河之北,关中以东,再无伪梁节镇,朱友贞失此二州,怕是要心痛好一阵子,着实痛快!”李存勖先是肯定了李从璟的功绩,随即话锋一转,“如此说来,百战军目下已有两万之众?有如此大军,你不仅可以守得住怀孟之地无虞,还能挥师南下,马踏中原了。届时朕征战东面,你从西面策应,伪梁灭之不难。”
李存勖的话并没有让李从璟觉得欣喜,相反,李从璟已从李存勖说话的语气中读懂了另一层意思,那是一个上位者的顾忌,虽说这种忌惮之意目下还很浅,可能李存勖都还没太上心,但李从璟却不能不做长远考量,念及于此,李从璟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
“请为陛下说灭梁之战。”李从璟站起身,行大礼。
李存勖稍怔,惊异的“哦”了一声,笑意盎然,对身边的妃子道:“如何,朕早就跟你说过,从璟是大唐奇才。”看向李从璟,期待道:“你且说来。”
“是。”李从璟直起身,娓娓道来,“大唐与伪梁征战数十年,自陛下掌权以来,我军所向披靡,战必胜攻必克,辖地一直在扩大,大唐国力一直在攀升。然,伪梁霸占中原数十年,根基深厚,虽屡受重创,元气大伤,但根本还在。梁将段凝所领之伪梁精锐十万,屯驻河上,虎视眈眈,若是我等与其正面争锋,因其前有强兵,后有强国,支援不断,胜之艰难。如若此,则灭梁非一时之功,恐有旷日持久之虞。”
说到这里,李从璟顿了顿,见李从璟抚须点头,便接着说了下去。
“今,幸有陛下圣断,家父奇袭郓州得手,郓州,伪梁东境咽喉之所在,据此城,得以使大唐兵锋辐射齐地,进可威逼大梁(开封),退可保魏、相两州,此诚兵家必争之地;蒙陛下天威,臣侥幸谋得孟州,怀孟,膏腴之地,民富兵足,后有泽潞为援,前有黄河天堑,进退随心,而一旦怀孟之军渡过黄河,如陛下所言,一可直逼中原腹地,二可袭段凝十万之军后心,于伪梁而言,此不异于如芒在背。”
李存勖大点其头,见李从璟看过来,示意他继续。
李从璟继续道:“当此之时,伪梁必不会坐失郓、孟两地不理,依臣之测,其复仇复地之军,不日将会北征,或取郓州,或攻孟州。而一旦伪梁之军北上,则大战骤起,唐、梁之间,此番不战则已,战,必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决战!”
“不错,不错,说得好!”李存勖拍手赞叹,目光炯炯看着李从璟,“那依你之间,伪梁是攻郓州可能性为大,还是攻孟州可能性为大,亦或兵发两路?”
李从璟拱手拜道:“那要看,陛下想让伪梁攻哪一路了。”
“哦?”李存勖眉头轻动,这回是真有些惊异。
“如今大唐兵锋日盛,势如吞虎,睥睨天下,当此时,能为伪梁复仇夺地,堪此重任者,唯有一人。”李从璟缓缓道,“伪梁如若出兵,必用王彦章为将!”
“王彦章。”李存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深意,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恨意。
昔年,李存勖征战四方无往不利,与梁军交战时,唯独对王彦章心存忌惮,尝与人言:“此人可畏,当避其锋芒。”不料王彦章听了这话,对李存勖的评价却是:“李亚子不过一斗鸡小儿,不足为惧。”
唐唐晋王,如今更是贵为天子,虽说李存勖本人因才华横溢,喜好颇多,也好百戏,或许曾也以斗鸡为娱,但被王彦章说成是斗鸡小儿,加以蔑视,如何能不愤恨?
“伪梁用王彦章为将,又如何?”李存勖悠悠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从璟也已入了状态,神色激昂起来,虽尽力克制,然而霸气却掩盖不住,他道:“若王师败王彦章,则伪梁举国大恐,再以偏师精锐奇袭,或自郓州、或自孟州,不理段凝,直取大梁,则伪梁灭矣!”
孟州和郓州的军事意义,在地利,有此两地,唐军方可避过段凝河上大军,有了奇袭的发挥余地。
李存勖神色一变,显然为李从璟所勾画的局面所动,但不时他又平静下来,看着李从璟,微笑道:“那依你之见,何人可挡王彦章,何人可奇袭大梁?”
李从璟拜下身来,朗声道:“臣请命,以百战军战王彦章,助陛下取大梁!”
李存勖放在椅子上的手指猛然一动,他盯着颔首俯身的李从璟看了半响,悠悠问了两个字:“为何?”
“王彦章,当世名将,早已名动天下,虽为敌军,不可轻视。大唐兵锐,陛下神勇,但败王彦章非首要之务,首要之务,在灭梁。臣不敢言能败王彦章,但能缚其一时,届时,陛下一战袭取大梁,则天下大定,王彦章不足为虑也!”李从璟如是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败王彦章只是说得好听,做起来难上加难,便是李存勖亲上,也不能说保证大胜;而此战关键,不在败王彦章,在于袭取大梁,大梁入大唐之手,则梁灭,也即,能败王彦章固然好,不能败,也无妨,拖住就行。
李存勖沉吟下来。
李从璟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存勖表态,遂直言劝道:“伪梁据有中原之地,民多粮丰,不虞久战;而大唐征战数十年,东灭赵、燕,北据契丹,如今将士疲惫,不耐久战,若是不能一战奇袭灭梁,陛下大功,何日告成?”
灭赵、燕,并不是灭赵国和燕国,而是之前割据两地的定州义武节度使,和镇州武原节度使。
李从璟不知道,他请战的这话,与李嗣源如出一辙。
李从璟此举,乍看像是将百战军放在火上烤,因为他们要面对王彦章,但若将目光放得长远,则并非弊大于利。志在何方,路便在何方,志向决定征途,李从璟练百战军,不是要其人数膨胀多快,而是要练精锐之军。
李从璟深知,灭梁不意味着战争结束,相反,只是开局,五代十国,征战不休,李从璟日后不知还要面对多少强有力的对手,而今,有王彦章这样的陪练,他如何能不抓住?
错过与王彦章这样的当世军事大家交手的机会,将会是李从璟永远的损失。对手强,你才能越强,对手弱,你永远无法进步。就如同要战胜一个十人敌,你只要成为百人敌就可以了,而要战胜千人敌,你就必须成为万人敌。到底是成为百人敌,还是万人敌,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另外,李从璟这么做也是为百战军日后出路着想,只有现在为李存勖多“奉献”一些,日后才能少受些猜忌,才能为百战军谋一个好出路,才能保护好他自己的羽翼,等待时机到来的那天,一鸣惊人,一举定鼎。
章四十 势运
(两章连发,更新有些晚,抱歉,感谢丛台的余晖的月票,明天加更。)
李存勖并没有立即给李从璟答复。
这也很正常,毕竟军国大事,不是一时起意就能随意决定的。
两人说了几句,就岔开话题。这时,李存勖身旁那位嫔妃娇嗔道:“陛下,你看看你,净说些军国大事,之前打算跟从璟谈论的要紧事,却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存勖闻言哈哈大笑,道:“是,是,你不提醒,朕倒还忘了。此事还是你与从璟说吧。”
嫔妃刘氏欣然领命,对李从璟道:“从璟可是明年及冠?”
“是。”李从璟应道。
“李老将军可曾为你定有亲事了?”刘氏道。
李从璟心想这茬终于被提出来了,果然是躲不过,于是道:“还没有。”
“那就是了。”刘氏笑了笑,道:“陛下见你年轻有为,是国之栋梁,这一两年来为大唐东征西战,也是殊为辛苦,再者,陛下本就是你叔辈,自然是要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的。”
李从璟赶紧称谢。
刘氏接着道:“工部尚书、翰林学士任圜,家有千金初长成,人本宫是见过的,生得极为标致不说,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温柔贤良。陛下和本宫意欲为你做一回媒,你可愿意?”
李从璟道:“多谢陛下和娘娘厚爱,从璟万死不能相报。”
“不过……”刘氏忽然轻笑起来,“任家千金如此出类拔萃,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到的,你还得经过一番考验才是。”
“请娘娘示下。”李从璟已经打定主意认了,这门亲事就像莫离所说,是政治联姻,那么反抗还不如享受。况且刘氏不是说了么,人家才貌双全……政治联姻的前提下,小娘子还能有这个素质,可遇不可求,还是速速拿下为好。免得错过这店,以后再联姻时,碰到一个五大三粗说不定还有脚气腋臭的,那这辈子算是完了。
“大唐青年才俊多不胜数,人才济济,任家要嫁女,岂能随随便便,总要考虑一番。这回的亲事,选择权在任家,你要是能入了任家的眼,亲事才能在你。”刘氏揶揄道。
李从璟顿时大怒,当时就想说“妈的这事老子不干了,谁爱去谁去,老子不伺候!”
这本就是个重男轻女的世道,从未听说过这等事,况且李从璟年纪轻轻独领一军,辖下两州,大手一挥,千军万马竞相奔驰,何等傲气之人,让让人家挑他,他肯干才怪!
不过李从璟到底心思灵活,转念一想,立马发现事情不对劲。
首先,这么大的事,李嗣源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不仅没反对,今日李从璟出门的时候,还鼓励说要是有亲事就应下,既然李嗣源都默认了,那就说明这事不掉李家的脸面。
其次,任圜是谁李从璟不知道,但工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的分量他却知晓,既然他能让李存勖亲自说媒,还让人家有选择权,李存勖对他的恩宠可见一斑。或者不联姻,既然要联姻,当然要选择有实力的对象联姻,任圜如此被重视,说明实力非同小可。
有如此联姻对象在朝中,才能对李从璟有帮助。换言之,只有是对方“下嫁”,才能对李从璟的“崛起”,提供真正有用的助力。
如此一来,问题就清楚了。
李从璟遂道:“一切但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刘氏笑道:“好,既如此,明日便去任府。”
李存勖自然不会留李从璟吃饭,事情谈完之后,李从璟就离开皇宫,回了家中。
在李从璟走后,一人到了李存勖面前,这人国字脸,面相威严,正是昨日李从璟与吴铭相斗时,在一座酒肆上与一青袍男子喝酒的老者。
见到此人,李存勖轻笑道:“中门使,李从璟的话你方才也听到了,可是与你献于朕的计策如出一辙,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中门使拱手道:“臣之策,可没李将军这么透彻,想不到李将军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谋略与眼光。”
“是啊!”李存勖心有同感,“后生可畏啊!不过也唯有这样的俊才,才能当得起我大唐国之栋梁。当初朕让这小子外出领军,本来只为历练他一番,以备将来大用,却不曾想,这小子给了朕惊喜。既然如此,朕现在就让他挑起重担,又有何不可?”
中门使惊异道:“陛下是打算让李将军对战王彦章?”
李存勖沉吟了一会儿,摆手道:“兹体事大,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从璟到家之时,李嗣源正在招待来客,曹氏则迫不及待拉着李从璟问东问西,听说亲事还要竞争,当下就很不悦,不过他还是鼓励李从璟道:“我儿乃人中龙凤,也只有此女-优秀,方能配得上我儿,明日你只管大胆去,为娘保证你手到擒来。”
说完见李从璟不语,曹氏担忧起来,端详着李从璟关切道:“孩儿,你不会真害怕吧?也对,人生初次碰到这些事,紧张在所难免,要不明天为娘陪你去?也好帮你参考一二……不行,为娘毕竟不太方便……”
李从璟一拍额头,落荒而逃,“娘,我还要去见老师,先走一步……”
曹氏在原地呆了半响,才自言自语道:“从璟什么都好,怎么碰上小娘子就这般姿态?可不行,得让他多见识见识女人……那谁,秋月,今晚你去公子房间……”
李存审是儒将,书读得多的人,见识多了之后,品味自然就高,而且还有内涵,李从璟见李存审在茶香中一脸怡然自得的陶醉神情,立即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没雅趣了些。
今日屋外阳光正好,颇为暖和,透过窗户打进来,照亮了房间。李从璟和李存审相对而坐,旁边只有一座煮茶的炉子,一名侍女正在充当茶师的角色。
窗前垂帘,厅柱束有绛色帷幔,茶壶中水雾升腾,香气袅袅。侍女约莫三十多岁,妆淡脸润,衣袍宽松,浑如熟透蜜-桃,正待人采撷,一举一动间如行云流水,浑若天成,不曾见半分刻意。
“这峡州茶还是年前一位老友送来,一直不曾饮用,今日算是开封,闻茶香可知茶色,这老小儿并没有忽悠老夫,果真是正宗峡州茶。只是茶叶虽好,水却差了些,既不是无锡惠山泉水,亦非虎泉寺泉水,便是连淮水都不如。”李存审的黑袍在日光下有些发亮,此刻他神态出尘,别有一股淡然之气。
李从璟笑道:“老师若是喜欢,他日从璟到了无锡,给您运几桶水来便是。”
李存审摆摆手,道:“世人不乏千里运水之举,然而在老夫看来,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千里运水,活水也成了死水,还不如老夫取家中井水来得好,何必图那个名头。”
两人说话间,茶已煮好,侍女给两人奉上茶。期间侍女深深望了李从璟一眼,似是在好奇,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有什么资格与李存审喝茶。两人浅尝辄止,纷赞好茶。
放下茶碗,李存审忽然道:“听说昨日你与吴靖忠的小儿,在大街上闹出了事?”
李存审主动提起这茬,李从璟也没打算避重就轻,坐直身体,正经请教道:“吴家势大,从璟该如何应对,还请老师教我。”
李存审并未直接回答李从璟的问题,而是一佛衣袖,淡然开口道:“世人都说天下大乱之时,也是天下大争之世,你可知,天下大争,争得到底是什么?”
李从璟恭敬道:“请老师指教。”
李存审道:“天下大争,弱者争生死,强者争富贵。世人投入这般洪流之中,为己争,为家族争,为国争,具体来说,挣得无非是权力、地位;然若是抽象而言,争得其实是一个‘势’字与一个‘运’字。”
“前者很好衡量,身处何位,手中握有多少兵马,便说明你争到了多少,此诚世人所知之者;后者则要精深得多,因‘势’‘运’二字,本就是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说起来虚无飘渺,做起来更是难以入手,是以世间多愚蠢之人,皆非议此者,盖因其限于见识,不能窥见道之所在。”
李从璟紧眉道:“愿近闻之。”
李存审挥手,让茶师退下,这又继续淡然道:“世间功名富贵,一时之分,今日有不能保明日有。唐末以来,天下大乱,世道无常,道亦无偿,不可以太平之世度之。岂不闻多少英雄豪杰,一时显贵天下,然另一时穷愁潦倒,甚至死于非命?无论是高官显位,还是兵马部从,世人谓之实,我谓之虚。只因期间变故太多,谁也不能确保其恒在,是为表象。”
“‘势’‘运’二者,世人谓之虚,我谓之实。只因其主导机遇、地位之变,人莫能随意改变毁坏之,是为里象。天下大争,争其实而不争其虚,争其里而不争其表,方能有大成之时。“
李从璟心中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李存审的话让他有雾里看月之感,他似乎看见了某样东西,却又看不分明,当真是难受得紧。想了半响,李从璟不得不再一次问道:“老师,依您之见,从璟该如何掌握‘势’与‘运’,使之为我所用?”
李存审微微一笑,愈发显得高深莫测,他道:“世间‘势’‘运’二者,说虚也虚,说实也实,虚是因其不可看见不可捉摸,实是因其最终还是要落到人的身上。天下之大,黎民千万,一人之‘势’‘运’,能有几何?所以善成事者,必善汇集天下有大‘势’‘运’之人,为己所用。以他人之气运,壮己之气运,则大事可成!”
李从璟惊呆了。
如梦初醒。
例如郭威,本是要做皇帝的人,现在有他辅佐自己,岂不是正好借他的势运为己所用?李嗣源、李从珂、石敬瑭,原本皆是日后之皇帝,若得他们在自己身边,不也正是可以旺自己的势运?
李从璟紧接着问道:“那要如何分辨谁是有大气运之人?”
李存审很不负责任道:“这便要你自己去看了。”
李从璟:“……”
李存审道:“不是用眼睛去看人,是用时间和心。观其历史,观其气态,观其面向,观其所为,可知其未来。”
李从璟又问道:“依老师之言,如何汇集‘势’‘运’之人?”
李存审神秘一笑,道:“借。”
“借?”
“为师今日便借你一人,让你应对吴家。”
章四十一 敬新磨
(第二更,感谢东丁扬的捧场。)
李从璟不曾预料到,李存审所说之人,竟然是郭崇韬。他后世虽然没有研究过五代十国历史,但对郭崇韬这位大名人,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此人在李存勖时,曾领兵伐蜀,势如破竹,简直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但要说多的,则也没有了。
让李从璟意外的是,郭崇韬竟然也是李存审的弟子,如此算来,两人倒还是同门师兄弟。
“在下中门使郭崇韬,李将军,幸会。”郭崇韬进门之后,跟李从璟打招呼,他的话让李从璟有些惊讶,李从璟暗想,自己已经如此出名了么,连中门使都认得自己。
郭崇韬已是半百老者,望着一身正气,国字脸很威武。李从璟连忙回礼,道:“早闻中门使威名,如雷贯耳,幸会。”
李存审也好奇郭崇韬认得李从璟,便顺口问了一句,郭崇韬笑道:“昨日李将军与吴铭相据时,学生正在附近和冯侍郎饮酒,有幸得见,是以认得。”他自然不会提今日在皇宫见到了李从璟。
李存审道一声原来如此,于是三人落座相谈。
比起李从璟这个才入门的学生,郭崇韬已拜入李存审门下多年,是以在军事上的见解,每每都让李从璟深感佩服。三人相谈甚欢,李从璟心里却在打着鼓,李存审说要借郭崇韬给自己,对付吴家,这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中门使是李存勖为晋王时,幕府极为重要的成员,说是心腹一点都不为过,没事就跟在李存勖身旁晃悠,有参赞机要之权。如今李存勖已然称帝,按理说郭崇韬必受重用,但为何还是中门使的职衔?不过这样的人,无疑正是李从璟现在很想结交,可以引为助力的角色。
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主动去结交一个人,无非两种方式,投其所好或者解其危难。郭崇韬好什么,李从璟现在不知道,至于郭崇韬有什么危难,就能不得而知了,他决定下去让军情处查一查。
三人谈着谈着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直到饭吃完,李从璟也没见李存审跟郭崇韬提起要帮他的事,内心已是郁闷到极点。
饭后几人稍坐,之后李从璟和郭崇韬便告辞离去,两人结伴出府。
“师兄比我年长得多,让师兄叫我将军,我这浑身上下,实在是难受得紧。师兄日后就叫我从璟便可。”和郭崇韬策马并头缓行,李从璟笑道。
郭崇韬微微一笑,他在李从璟面前,也并不拿捏年长者的架子,道:“既然如此,为兄便唤你一声从璟。”
两人边走边聊,及至分别。
与郭崇韬分别一段路程之后,李从璟下马打了个口哨,立即就有个汉子从街边走过来,在李从璟身边拱手停下,“军帅有何吩咐?”
“查一查方才与我同行之人,看他有什么喜好,最近又有什么麻烦。”李从璟道,他不相信李存审会开他玩笑,既然李存审说了,那么这个郭崇韬就一定能助自己。
“是。”汉子应声道。
这汉子自然是军情处的,自打赵象爻到了魏州之后,他身边便时常有两人跟随,他走到哪儿这两人便跟到哪儿,以供他随时差遣,要不然每当有事他都要跑去一品楼,未免太麻烦了些。
…………………………
相亲的日子总算到来,李从璟在曹氏的强烈要求下,任由着秋月精心折腾打扮了一番,在李从璟的强烈抗议之下,才没有被装点得珠光宝气。李从璟在铜镜前照了一下,一身黑色大氅尽显风度,白襕衫衬托着身材挺拔而潇洒,玉带腰间一束,再踩一双高邦**靴,俨然翩翩公子。
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
秋月给李从璟打扮停当之后,眸子里尽是荡漾的春波,竟似看得痴了,半响方道:“那任家小娘子若不是瞎子,定然会被公子折服!”
李从璟哈哈一笑,道:“但愿如此。”
临出门前,曹氏又是一番千叮呤万嘱咐,让李从璟收敛一些军中气息,尽量柔和一些,莫要吓到人家小娘子。喋喋不休倒是让李嗣源颇为不耐烦,可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曹氏一眼瞪回去,待曹氏好不容易说完,两人立即落荒而逃。
李从璟和李嗣源到任府门屏外时,已经有府上仆人在此等候,见到李从璟二人,仆人立即迎上来,为两人牵马,伺候两人进府。
“李将军是最后一个到的,在您之前,另外两家已经到了。”仆人一边为两人引路,一边说道。
“他们倒是来的快。”李嗣源随口道。
另外两家是谁,事先李从璟就已经知晓。一家是工部侍郎张宪,倒是任圜这位工部尚书的直属下级,另一家则可以说得上是不是冤家不聚首。
任圜在正厅会客,厅堂布置得颇为清雅,除却墙面上有几幅字画,角桌上几具盆栽,厅堂中再无其他装饰,此时厅中两边都坐着两人,俱是一老一少,正在与上首的任圜相谈。
几名丫鬟立在身后,照顾茶水点心。
见到李嗣源和李从璟进来,任圜首先站起身迎出来,拱手笑道:“李将军大驾,未及远迎,还望恕罪,快请!”
李嗣源哈哈一笑,大步进门,回礼道:“判官无需客气,来迟一步,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起身相见。
任圜目光投向李从璟,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令郎从璟了吧?果然生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统率大军,战功赫赫,日后成就不会比你差啊!”
李从璟见面前的人慈眉善目,大腹便便,感官上很能给人好感,无愧于其名‘圆’,行礼道:“晚辈从璟,见过尚书。”
张宪也过来与李嗣源寒暄几句,彼此介绍自家后生。李从璟一眼望过去,那后生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欣长,容貌清秀,一身白袍很有卖相,典型的读书人。
“晚辈张正,见过李老将军。”年轻人规规矩矩向李嗣源行礼。
几人客套寒暄几句,突然没了声音,众人目光,都向没怎么动的另一家人望过去。
李嗣源神情揶揄,笑道:“想不到吴老将军也在此,真是无巧不成书,幸会幸会。”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吴靖忠。在他身旁坐着的,就是吴铭。
父子俩面色怪异。
吴靖忠淡淡道:“李将军,久违了。”
吴铭毒蛇般的眸子恶狠狠的看了李从璟一眼,李从璟只当做没看见。
前日李从璟和吴铭在大街上闹的事,搞得满城皆知,更别提李从璟在皇宫宴会上,把吴靖忠气得吐血了,这些事在上层社会传开,引为笑谈。任圜自然知晓这些,为免双方尴尬,连忙岔开话题,请李嗣源和李从璟入座。
任圜坐下之后,几分得意几分谦虚的说道:“承蒙陛下厚恩,为小女做媒,请得三位年轻才俊来府上,寒舍上下,莫不大感殊荣。平心而论,小女资质平庸,诸位后生皆是人中英才,此事实在是令任某羞愧。”
李嗣源等人自然都要说任圜太谦虚了。
任圜接着微笑道:“但陛下恩泽既下,任某此番只能高攀了,待宫中使者到了,今日便将此事定下来。说起来一切俱都看年轻人之间的缘分,我们为人父母的,能做的很少,届时若是得罪了诸位,还望不要见怪。毕竟亲事事小,和为贵嘛。”
一番话说的和和气气,意思和很明白:之后无论是被相中的,还是没被相中的,都不要破坏彼此之间交情。
李从璟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心思却转的快。
在他看来,李存勖要恩宠任圜,给他做个媒没什么,但是让他家挑人,这事就不对了,何况无论是他家,还是张宪亦或是吴靖忠,都是颇有地位的,不比任圜差多少。
李从璟知道,一件事若是从逻辑的角度上说不通,则必另有隐情。如此说来,李存勖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在这件事情背后,他又隐藏着什么目的?
李从璟不是李存勖,区区一个怀州刺史,也不是一介帝王,李从璟无法揣摩到李存勖的心思。不过李从璟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定然有李存勖作为人主的考虑。
帝王心术,难以揣测。
任圜话音刚落,宫中使者就到了。
来人颇为年轻,文弱之气和张正有得一拼,其皮肤白皙保养不亚于女子,还施了粉黛。
李从璟一看便知,此人是个太监。
李存勖给任圜做媒,自然要派人来主持这件事。
众人相迎,都道一声见过“敬公公”。
敬新磨迈着小步子坐上副首位,用尖细的嗓音道:“咱家受陛下之命,来主持今日之事,任判官,叫令媛出来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