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十国帝王TXT下载十国帝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七十七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4)

    和州,江浦,佛晓时分。

    孟平在一处土包上凝望对面的吴军军阵,面上沉静如水,一双不见深浅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色彩。莫离的军令他已经收到,对于孟平而言,军令上的措辞可谓是极其严厉,但他并无怨言,百战军本不该在江浦被吴军阻挡住的。

    三万吴军在和州登岸后,好似对扬州分兵攻打和州有所预料,故而当孟平率领百战军走到鸡笼山与老山之间时,被早就在此占据有利地势埋伏的两万吴军前后夹击。

    韩熙载就在对方军中,不过不是统兵将领——哪怕他颇得徐知诰看重,眼下也还没有统带两万兵马的资历。

    韩熙载虽然不是统兵将领,但却是监军,有参赞军机之便。正因如此,吴军的战法甚为得当,这才能给百战造成麻烦。

    此时,在孟平的视野中,吴军依托鸡笼山,成偃月阵。偃月阵布置得很恰当,完美结合了地形,堪称天地无缝,吴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也都是骁勇儿郎,的确是善战之师,这几日来吴军将百战军成功拖在江浦,战绩不可谓不傲人,吴军将校、士卒也都是士气高昂。

    如此一看,吴军很能打,很难战胜。

    照理说,此时孟平应该神色忌惮、心头凛然、举止焦躁才对,毕竟莫离的军令十分严厉。

    但是很可惜,孟平的神态气度,只能用从容不迫四个字来形容。

    并且不是佯装的坦然镇定,若是细观他的神色,便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他的胸有成竹。此时他看向吴军的眼神,颇有戏谑之色,明显不像是在看一个难以战胜的强劲对手,而是在看一只瓮中之鳖。

    “这批淮南兵倒也颇为敢战,尤其领兵主将排兵布阵与战场调度之法,已经越过寻常良将的水准,有几分名将之风了。”说话的是安重荣,若说孟平眼中的戏谑还有几分含蓄,他眼中的嘲讽意味就很是明显。

    “的确如此。”赵弘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得如同一只将要择人而噬的豺狼,“这几日来,我军之所以没有将这批淮南军击溃,是不能乎?是不愿也!若是干净利落将其击败,淮南军完全可以退守和州——和州城防可是十分严密,届时若有万人把守,短期内如何攻得下?我部要彻底断绝淮南军退入江淮的后路,就必须夺下和州城,而要夺下和州城,就不能使眼前的两万淮南兵退入和州!故此,我军耗费数日之功,与淮南兵周旋于此处,就是寻机将其包围聚歼!而如今,淮南兵迫于我军攻势,只得背靠鸡笼山结阵而守,是为正中我军下怀——彼部以为靠山结偃月阵就能挡得住我军攻势?实乃痴人说梦也!”

    赵弘殷一番话说的气势不凡,孟平则是语气平常道:“起初到江浦来时,被淮南兵设伏,两面夹击,虽说斥候示警得快,各部应对及时,没有遭受甚么损失,但局面不利却是事实。而后淮南兵两面合围、中间突破,战法虽然不错,却是被我借力打力,主阵缠住了对方主力,精骑杀败彼等马军,突出去兜住了他们的两翼。再往后就是淮南兵试图重新掌握主动,而我则在分部抵抗、示敌以弱的同时,诱敌深入不利地形,彻底封死了对方退路。”

    说到这,孟平看向鸡笼山下的吴军偃月阵,露出一丝笑意,“耗费数日,两军士卒轮流上阵,连进食饮水都紧凑的紧,就更不用说合眼了,眼下两军虽然纠缠的时日长了些,淮南兵到底还是被我尽数围于山下。到得此时,两军将士都已疲惫至极,原本我还想等等,看到底谁先支撑不住倒下。但既然军师的军令到了,那也就犯不着再跟淮南兵客气。”

    安重荣嘿然道:“将淮南兵围在鸡笼山下后,两军暂歇战事一夜,如今我部骁勇都已经缓过劲来,往下这一战,必定让淮南兵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也不能走。”孟平声音沉静,却杀气凛然,“今日,必须将彼部全歼于此,一个都不得放过!”

    安重荣、赵弘殷闻言,皆是斗志昂扬,凛然抱拳道:“得令!”

    ......

    时已近夏的缘故,太阳冒出头来后四野就没了甚么凉意,休整一夜兼又饱餐一顿的百战军将士与另外近万唐军,此时都已精力充沛,虽说不能跟从扬州西来的当日相比,但已经足够支撑起今日的决战。

    从淇门建军,到得今日战于江浦,百战军在李从璟麾下南征北战已经十年。

    十年来,无数将士赖以成长,军中的高级将领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同光年间的李从璟、李绍城、蒙三这三巨头,到天成年间的孟平、安重荣、赵弘殷时代,到如今丁茂、史丛达、陈青林、李正、李彦琳都已独领一军,包括战死的荆任重等人,实打实的猛将良将辈出,精锐士卒一批盖过一批,立过的大小功勋已是无从尽书纸上,败过的名将骁勇更是多不胜数。

    如今的百战军,早已成为让诸侯如雷贯耳的存在,乃是大唐军队序列中当之无愧的传奇!

    在帝国数十支军队中,百战军拥有最优良的军备,在帝国十数万禁军中,百战军拥有最高的演武院学生占将士比。他们有眼下帝国最善战的军一级主将统率,他们最得当今太子殿下乃至皇帝陛下的看重!

    “百战军听令!”日上两竿,孟平拔刀出鞘,在晨阳下举起。

    鼓手持槌立于战鼓前,旗手持令旗居于高处,众将士在战阵中蓄势待发。

    孟平横刀向前一引,指向鸡笼山下的吴军偃月阵,“出击!”

    令旗动,鼓声起。

    安重荣马上挥槊,“百战军,向前!”

    赵弘殷战阵挥矛,“百战军,向前!”

    全军将士齐呼三声,“向前,向前,向前!”

    其势直冲斗牛。

    三军进发,战阵前驱。

    是为大战起!

    ......

    圆阵防御,方阵进攻,依山而设的偃月阵没有弱点,无论进攻方进攻哪一点,偃月阵都能调集阵中将士灵活应援,而若是进攻方全面与其接阵,则无异于使得凸出的偃月阵重心,进入到了己方阵型腹心,是予对方反击击破己方军阵的机会。

    又且,但凡设偃月阵者,通常又将强弓劲弩集中在阵前,可以极大增强防御能力。

    寻常情况下,依山设立的偃月阵,足以抵挡数倍之敌。

    百战军却毫不顾忌这些。

    进攻偃月阵的百战军军阵,采用的仍是寻常战阵,即步卒方阵在中,骑兵游弋两翼策应。

    偃月阵中,韩熙载等人见百战军竟是这番战法,不由得都笑起来,“北贼这是狗急跳墙,意欲与我鱼死网破乎?”

    “素闻百战军能征善战,还以为有多厉害,此番不仅被我等牵制在此处,如今面对我偃月阵也是束手无策嘛!”

    “百战军这是打算正面攻破我偃月阵吗?哈哈......真是可笑至极!那孟平难不成是猪油蒙了心?这自古以来,能以相当兵力,正面攻破偃月阵的,可是闻所未闻!”

    “岂止是相当兵力没有,便是再给他两万兵,他也奈何我等不得!”

    “孟平、百战军......如今看来,皆是浪得虚名之辈,何足惧也?来日必定攻破此贼!”

    诸将说的时候,百战军在距离偃月阵百五十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这个距离上,偃月阵的弓箭能射到百战军,打击力也不小,但要说杀伤显著却是不至于——百战军军阵中,扬起一排排大盾。

    赵弘殷停下脚步后,往阵后望了一眼,见到令旗挥舞,听到鼓声渐变,他举刀喝令:“弓弩就位!”

    大盾后面就是弓弩手,先前跑动的时候没有异样,此时各自拉开架势,便可见军阵中有数十排、每排百余名弓弩手,此时或者引弓搭箭,或者劲弩上弦,都对准了吴军偃月阵。

    唐军去岁出征江淮时,便已在军备上领先于吴军藩镇军,尤其是在强弓劲弩方面。今岁房知温领军来援江淮后,带来大量的弓弩并及箭矢、弩矢,完全弥补了王师这大半年来的消耗。

    从扬州出发前,百战军携带的强弓劲弩,多不胜数。只是自打到了江浦,两军一直处于半混战的局面,孟平又有意隐藏实力,免得吓跑吴军,这才没有让强弓劲弩发威,等的就是最后一击定乾坤。

    以大军的弓弩力量,便是寻常城池、坚固营寨也不能挡,区区偃月阵何足挂齿?

    因强弓劲弩之便,唐军战法也有了相应改变。如今唐军阵战攻坚之法,是先集中全军强弓劲弩,对敌阵、敌营进行持续不断的猛烈轰击,待得强弓劲弩撕裂敌军阵型、防线,大军便趁其军阵、防线混乱之时,一举杀入,破阵拔营!

    两军交战,说到底是两国国力之争,唐军为何会逐渐形成此等战法?便是因为与敌军相比,唐军强弓劲弩占尽优势,与敌国相比,大唐国力占尽优势!

    赵弘殷身在阵中,持刀大声喝令:“第一梯队,第一轮攒射,放!”

    数千箭矢,腾空而起,落入吴军偃月阵中!

    弓箭手一轮最多能连续放箭十多支,就会手臂酸涩再难动作,为保证最大限度发挥强弓劲弩之威力,给予吴军持续不断的猛烈打击,百战军阵中弓弩手分成三批,轮番上阵!

    当百战军第一梯队的弓弩手被替换下去后,吴军偃月阵中死伤已达数百,阵中的韩熙载等人无不色变,他们都知道弓弩发威都是开始时杀伤难,一旦打破军阵防御有了数百人杀伤,往后的杀伤能力就能剧烈爬升!

    吴军偃月阵中也有弓弩,但此番两者一较量,就知道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已被唐军全面压制,别的姑且不言,前面这段时候,吴军弓弩给唐军造成的杀伤都没有过百,就更不用说去打破唐军的防御了!

    君不见,吴军偃月阵前阵已经颇有混乱,而唐军军阵却巍然不动?

    赵弘殷再度喝令:“第二梯队,第一轮齐射,放!”

    密集如蝗的箭矢,笼罩了吴军偃月阵前阵的每一名将士,箭雨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军阵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空白点!

    眼看唐军弓弩不停,吴军将士死伤连连,韩熙载面沉如水,心痛不已,“不能再让北贼这般打下去了,马军何在?去袭扰北贼军阵,压制彼部弓弩手!”

    马军得令,从偃月阵两翼奔出,冲向百战军军阵。

    安重荣率领精骑正在两翼游弋,见到吴军马军杀将过来,顿时精神大振,当即哈哈一笑,长槊一横,带领部曲就迎了上去,两相厮杀在一处!

    若说吴军步卒弓弩不如唐军步卒,那么吴军马军无论是战马品种、将士搏杀技艺、战阵配合,都跟身经百战的唐军精骑无从比拟,安重荣带领百战军精骑结为小锋矢阵,当头就将吴军马军穿肠而过,而后迂回两翼,将彼部兜住,一面弓箭杀敌,一面近身冲阵,将吴军马军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时,步卒大阵中的第一梯队弓弩手已经被替换下来,紧接着第二梯队顶了上去。

    当百战军第三梯队的弓弩手上阵时,吴军偃月阵前阵已经面目全非,死伤士卒已然超过千人,直逼两千。韩熙载急得满头大汗,忐忑不安的向马军望去,却发现马军同样死伤惨重,丢下两三百具尸体,被百战军精骑赶了回来!

    “韩监军,这恐怕是抵挡不住了,你智谋无双,赶紧想想法子吧!”吴军主将手足无措,连忙向韩熙载问计。

    事到如今,韩熙载哪里还有计策,他们靠山结阵,本以为挡住唐军轻而易举,如今战事不利,退都没有地方退,“将军身为主将,难道就没有破敌之策?”

    主将欲哭无泪,“都说北贼征战江淮大半年,早已疲惫不堪,兵甲折损严重,箭矢业已消耗殆尽......可眼下分明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以相当之兵力,伏击北贼而不能得胜,此时正面相战,哪有胜算?”

    不等韩熙载他们商议出个所以然来,百战军三个梯队的第二轮齐射已经完成,到得此时,韩熙载等人都已面无人色,因为偃月阵最结实的中部前阵已经完全被撕碎,将士乱成一团,露出大片大片的空档,死伤数字在此时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军阵都彻底乱了!

    呜呜的号角声沉重而庄严,响彻天地。

    百战军的弓弩手已经停止发威,因为他们的步卒大阵已经展开全面进击!

    偃月阵被百战军弓弩扯碎了中段主阵,哪里还能抵挡百战军精锐步卒的进击,吴军将士的抵抗太过乏力,没多时就被百战军杀入阵中,一个偃月阵硬生生被从中间斩成两段,再也没有了聚合的机会!

    与此同时,百战军精骑向吴军两翼包抄,兜住了吴军向两翼突围的可能性,可怜吴军马军刚被百战军精骑杀退,死伤惨重,这厢被迫再度应战,更是没用多久就被百战军精骑冲杀得彻底四散,全然没了战力!

    百战军中间突破偃月阵后,前阵直奔阵后吴军将帅而去,中、后阵向左右冲杀,配合百战军精骑,将吴军分成两部兜住,完全断绝了吴军逃生之路,而后各部来回奔走梳理,将吴军分割成一小部一小部,开始疯狂屠杀!

    吴军主将拉着韩熙载突围,“事已至此,非人力能左右,监军快随我走!”

    韩熙载恨得牙关紧咬,双目通红,如有血泪要夺眶而出。

    数日交战,两军都没能奈何对方,他本以为他已成功将百战军阻截在江浦,打破了百战军出征江淮以来吴军皆不能挡的神话,他甚至认为孟平不过如此、百战军不过如此,假以时日他未必不能名扬天下,然而不等他高兴太久,今日一战,数个时辰之间,大军被包围聚歼,他本身的境遇也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眼看着百战军四面八方冲杀而来,吴军将士溃不成军,韩熙载终于明白,百战军并非不能迅速击败他们,孟平打的就是将他们逼在鸡笼山下,一战而全歼的主意!

    有此领悟,韩熙载羞愧难当,自尊心如绝提之水一泻千里,他一把推开劝他走的吴军主将,拔出横刀就冲向望不到尽头的唐军,悲愤大呼:“某誓死跟尔等同归于尽!”

    眼看韩熙载不知死活冲向唐军,吴军主将狠狠顿足,再也顾不得他,召集亲兵寻机突围去了。

    韩熙载自知过失大矣,辜负了徐知诰的期望,也贻害了吴国大业,再无颜面苟活于当世,只是一心求死,想拉几个百战军陪葬。

    赵弘殷率部直奔偃月阵后的帅帐而来,打的就是将吴军将帅一锅端的主意,眼见韩熙载孤身冲杀过来,颇有气势,当即眼前一亮,他虽然不认得韩熙载此人,但却认得对方的官袍,立马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心神大乱的韩熙载打翻在地,将他绑了。

    这场大战持续到午后,就基本结束,若说要杀尽吴军,恐怕一整日都不够,但吴军投降者甚多,百战军很快便将战事底定下来。

    而后孟平不失时机命令安重荣率部急进和州,在投降的一名吴军将校的策应下,百战军佯装成吴军溃卒,轻而易举进入到和州城中,将和州城夺了下来。

    至此,百战军在和州、乌江一代布防,彻底断了吴军退入长江的后路!

    ————————

    这两天感冒了,难受得紧,事情起因是去剃了个光头,而光头没能经受住寒风的侵袭...

章七十八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5)

    江浦一战,百战军斩获首级超过五千,这主要还是弓弩的杀伤,两万余吴军大半都成了俘虏,包括被徐知诰寄予厚望的监军韩熙载。百战军当日急袭夺得乌江、和州后,孟平于翌日进入和州城中,这座王彦俦倾注全部心血打造的坚城,曾数度让来伐唐军无功而返的硬骨头,就这样随着吴军大势已去,而颇有些戏剧性的落入百战军手中。若是让王彦俦知道他苦心经营的老巢,就这样轻易葬送在韩熙载这个“外人”和他率领的“客军”手中,而他自个儿也因之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把韩熙载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占据和州后,孟平封了府库,一应民政书册与金库钱财,都原封不动的保存好,等待事后冯道派人来查验接收,他的主要任务是把守道口,在长江边的登岸点设立军事防御点,同时让安重荣、赵弘殷率领半数兵力前往滁州,参与大军围歼王会的战事。

    在得知马仁裕带兵进犯庐州的战况后,孟平审时度势,遣偏师攻占含山县,并且向西急攻东关,切断马仁裕回援和州的道路,让对方彻彻底底变成一支孤军。

    含山、东关,原本不过是寻常所在,在此番战事中,竟然成了唐军、吴军轮番、数度攻打的四战之地,想必等到江淮战事结束的时候,这里也会凭空多出许多供人吊唁的“古迹”,引得左右士子、骚客纷纷前往,去怀古论今。

    在安重荣、赵弘殷率部赶往滁州时,庐州方面的西方邺、李彦卿所部共计万人之众,已经抵达滁州南部的全椒县。

    全椒县是王会大军的背心所在,位置殊为重要,前番被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人领军在旬日间两度逼近,全椒县守将与王会都着实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在当时当日唐军并无真正攻占全椒县的打算,这才让全椒县吴军不至于日夜难安。

    只是眼下不同,江文蔚、张易、朱元这长兴三甲,此番三度来攻全椒县,西方邺并及李彦卿所部万人之众,却是实打实奔着攻占全椒县而来。

    守城的吴军将士,在城头看到无边无际的唐军在城外列阵,一个个面面相觑,心神都非常不安,一名吴军士卒咽了口唾沫,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身旁的伍长:“这唐军前两回来,都是一战即走,这回想必也不会跟我部死战吧?”

    伍长吐了口唾沫,没好气道:“没看见么,唐军这回起码有万人之众,你见过拉着万人在战场上来回奔走,只为给别人看的?”

    士卒惊得双目圆睁,“可若是唐军攻城,咱们这点人,能守得住吗?”说完又补充道:“南边的和州会不会来援?前几回可都是和州来援,唐军才飞快遁走,这回想必和州也会来援吧?”

    伍长没回答士卒的话,半响憋出一句:“好好做你自个儿的事,哪来这般多废话!”他的见识到底比士卒高些,在心里默默想到:“此番唐军大举来袭,若是和州有大批人马来援还好,若是和州没有援军......全椒县只怕难守了!”

    伍长当然不知道和州已经被百战军攻陷,他所期待的援军不是被杀,就是成了唐军俘虏,若是他知道这些,只怕当下就会吓得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伍长只能和很多吴军士卒一样,祈祷城前的万余唐军这回也不是真的来攻城,只不过跟前两回一样,来试探一番就撤走,如若唐军真的打算攻城,就只能期望王会分兵回援。

    然而,神灵没有听到伍长的祈求,亦或是听到了却无能为力。

    这一日,滁州城外,莫离调度大军与王会决战。

    同样是这一日,攻占和州后的百战军,马不停蹄进发到全椒县,亦有万人之众!

    安重荣、赵弘殷、李彦卿、西方邺所部,合计超过两万的唐军,对全椒县展开围攻。

    ......

    王会一面要保证对滁州的“威慑力”,一面又分兵去攻打**等地,意图扭转江淮战局大势,所以布置在全椒县的兵力就不多,但经过前两回惊吓,事后好歹也凑出了五千人马。五千人守城池,只要不犯浑,寻常时候最不济也总能支撑一段时日的。

    只是全椒县守将心里半分也不乐观。

    与其说唐军在攻城,不如说唐军只是在围城。

    唐军的围城之法也很诡异,并非是四面合围,只是在四座城门前各摆下一个军阵——军阵由人数在四个指挥的步卒方阵,与一两个指挥的精骑方阵组成。

    剩下来的唐军,尽数在城北列阵,看似为奇兵,不知是作何用处。

    但全椒县守将明白,唐军眼前的战法,分明就是围城打援。

    而且不是一般的围城打援,一般的围城打援,只对来援军队有企图,对城池并无强攻的意思,而城外的唐军之所以在四门布下步骑结合的军阵,分明就是准备在全椒县守军出城的时候,趁势反攻,杀进城内!

    “这分明是不给活路!”全椒县守将如此想到,唐军的战法很霸气也很嚣张,甚至可以说是托大,他心头既愤恨又悲哀,偏偏无可奈何。

    全椒县距离滁州不过五十里左右,今日滁州城外两军激战,全椒县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滁州战况如何,但唐军既然敢堂而皇之,而又集结重兵出现在全椒县,可见对方对滁州战事分外有把握。

    更为让全椒县守将生不出以死相搏之心的,是他已经接到南面探报——和州已然落入唐军之手!

    换言之,全椒县与王会所部,已经落入唐军重围中,进也难进,退也难退,竟是成了瓮中之鳖!

    “若是王将军今日在滁州战事顺利,局面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战事不利,恐怕......恐怕......”守将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意味着九死一生。

    然而守将不想,不代表事情就会停止发生。

    当日夜,从滁州败退的王会残部,万余之众,踩着夜色朝全椒县奔来。

    接到王会在滁州败北、残军正不断朝全椒县涌回的消息,全椒县守将惊得三魂丢了两魂,心头仅有的那点侥幸心思也被击得粉碎,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接受,也无法面对。

    ......

    王会从滁州城外败走的时候,营垒被唐军攻陷大半,数万将士伤亡惨重,被迫丢了兵刃投降的更多,但因为多少有点主动撤离的意思,唐军又未攻占全部营垒,所以王会走的并不是太狼狈,身旁的将士虽然只有小几千人,但整个撤往全椒县方向的部曲却有万余之众。

    三军之中,必有骁勇之辈,王会麾下敢于死在战阵中的猛将也不止李建勋一人,王会撤得虽然屈辱,但也必须防备唐军死咬着不放,滁州距离全椒县有五十余里,王会边走边让亲信勇将率部设下伏兵。

    “北贼尾随不去,距离我部二十里。”行至半途,也正是半夜的时候,王会接到斥候探报,“观其举止,没有要追杀之意,也没有要退却之意。”

    这让王会的伏兵之计化为泡影,唐军行进谨慎,必然多遣游骑,伏兵就难有作用。

    他心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唐军大胜之时竟然不追杀,可以理解为主将用兵谨慎,但不追杀又尾随不去,监视的意思就很明显,然则唐军为何要监视他?

    王会寻思道:“我若退回全椒县,就能稳住阵脚,届时不说反攻滁州,有韩熙载所部在,退保和州应该无虞。到得那时,将士乘船东进,出其不意救援扬州,在扬州北贼已经分兵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战果。如此一来,此番征战就不能说败!”

    念及于此,王会举目四望,旷野中一片漆黑,士卒们举着火把,毫无阵型,却也一眼望不到尽头,都在埋头向南奔进,唐军追兵在后,士卒们都不敢懈怠,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小,脚步声和喘气声很是杂乱。

    王会突然间想到:“北贼若要监视于我,只需派遣精骑即可,为何竟是大军尾随?这大军尾随于后,哪里是监视,分明就像是......像是在等待战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会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心绪不受控制的往下延伸:“然则前面就是全椒县,我若入了全椒,北贼如何来攻?......等等,全椒县曾两度受到袭击,只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此番,此番会不会又被袭了?”

    王会不愿再多想,连忙派遣亲兵充作斥候,急速赶往全椒县查探情况!

    亲兵刚离开没多久,就又赶了回来,并且带回一个让王会绝望的消息:“全椒县被围,另有北贼约万人,于城北十里外道上列阵,意图阻截我等!”

    “这.....这怎么可能?为何事先本将全然没有接到全椒被袭的消息?!”王会又急又怒,神色之扭曲难以言状。

    “将军,全椒县被围的水泄不通,消息如何传得出来......再者北贼向来善用游骑、斥候,只怕全椒县发现北贼踪迹的时候,北贼游骑、斥候已然控制了各条道路......”

    王会没有心思再听亲兵说下去,他怔怔望着夜空下看不清的前方,心头一片冰凉。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本就是一帮败卒,眼下如何区处?!

章七十八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5)

    江浦一战,百战军斩获首级超过五千,这主要还是弓弩的杀伤,两万余吴军大半都成了俘虏,包括被徐知诰寄予厚望的监军韩熙载。百战军当日急袭夺得乌江、和州后,孟平于翌日进入和州城中,这座王彦俦倾注全部心血打造的坚城,曾数度让来伐唐军无功而返的硬骨头,就这样随着吴军大势已去,而颇有些戏剧性的落入百战军手中。若是让王彦俦知道他苦心经营的老巢,就这样轻易葬送在韩熙载这个“外人”和他率领的“客军”手中,而他自个儿也因之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把韩熙载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占据和州后,孟平封了府库,一应民政书册与金库钱财,都原封不动的保存好,等待事后冯道派人来查验接收,他的主要任务是把守道口,在长江边的登岸点设立军事防御点,同时让安重荣、赵弘殷率领半数兵力前往滁州,参与大军围歼王会的战事。

    在得知马仁裕带兵进犯庐州的战况后,孟平审时度势,遣偏师攻占含山县,并且向西急攻东关,切断马仁裕回援和州的道路,让对方彻彻底底变成一支孤军。

    含山、东关,原本不过是寻常所在,在此番战事中,竟然成了唐军、吴军轮番、数度攻打的四战之地,想必等到江淮战事结束的时候,这里也会凭空多出许多供人吊唁的“古迹”,引得左右士子、骚客纷纷前往,去怀古论今。

    在安重荣、赵弘殷率部赶往滁州时,庐州方面的西方邺、李彦卿所部共计万人之众,已经抵达滁州南部的全椒县。

    全椒县是王会大军的背心所在,位置殊为重要,前番被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人领军在旬日间两度逼近,全椒县守将与王会都着实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在当时当日唐军并无真正攻占全椒县的打算,这才让全椒县吴军不至于日夜难安。

    只是眼下不同,江文蔚、张易、朱元这长兴三甲,此番三度来攻全椒县,西方邺并及李彦卿所部万人之众,却是实打实奔着攻占全椒县而来。

    守城的吴军将士,在城头看到无边无际的唐军在城外列阵,一个个面面相觑,心神都非常不安,一名吴军士卒咽了口唾沫,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身旁的伍长:“这唐军前两回来,都是一战即走,这回想必也不会跟我部死战吧?”

    伍长吐了口唾沫,没好气道:“没看见么,唐军这回起码有万人之众,你见过拉着万人在战场上来回奔走,只为给别人看的?”

    士卒惊得双目圆睁,“可若是唐军攻城,咱们这点人,能守得住吗?”说完又补充道:“南边的和州会不会来援?前几回可都是和州来援,唐军才飞快遁走,这回想必和州也会来援吧?”

    伍长没回答士卒的话,半响憋出一句:“好好做你自个儿的事,哪来这般多废话!”他的见识到底比士卒高些,在心里默默想到:“此番唐军大举来袭,若是和州有大批人马来援还好,若是和州没有援军......全椒县只怕难守了!”

    伍长当然不知道和州已经被百战军攻陷,他所期待的援军不是被杀,就是成了唐军俘虏,若是他知道这些,只怕当下就会吓得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伍长只能和很多吴军士卒一样,祈祷城前的万余唐军这回也不是真的来攻城,只不过跟前两回一样,来试探一番就撤走,如若唐军真的打算攻城,就只能期望王会分兵回援。

    然而,神灵没有听到伍长的祈求,亦或是听到了却无能为力。

    这一日,滁州城外,莫离调度大军与王会决战。

    同样是这一日,攻占和州后的百战军,马不停蹄进发到全椒县,亦有万人之众!

    安重荣、赵弘殷、李彦卿、西方邺所部,合计超过两万的唐军,对全椒县展开围攻。

    ......

    王会一面要保证对滁州的“威慑力”,一面又分兵去攻打**等地,意图扭转江淮战局大势,所以布置在全椒县的兵力就不多,但经过前两回惊吓,事后好歹也凑出了五千人马。五千人守城池,只要不犯浑,寻常时候最不济也总能支撑一段时日的。

    只是全椒县守将心里半分也不乐观。

    与其说唐军在攻城,不如说唐军只是在围城。

    唐军的围城之法也很诡异,并非是四面合围,只是在四座城门前各摆下一个军阵——军阵由人数在四个指挥的步卒方阵,与一两个指挥的精骑方阵组成。

    剩下来的唐军,尽数在城北列阵,看似为奇兵,不知是作何用处。

    但全椒县守将明白,唐军眼前的战法,分明就是围城打援。

    而且不是一般的围城打援,一般的围城打援,只对来援军队有企图,对城池并无强攻的意思,而城外的唐军之所以在四门布下步骑结合的军阵,分明就是准备在全椒县守军出城的时候,趁势反攻,杀进城内!

    “这分明是不给活路!”全椒县守将如此想到,唐军的战法很霸气也很嚣张,甚至可以说是托大,他心头既愤恨又悲哀,偏偏无可奈何。

    全椒县距离滁州不过五十里左右,今日滁州城外两军激战,全椒县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滁州战况如何,但唐军既然敢堂而皇之,而又集结重兵出现在全椒县,可见对方对滁州战事分外有把握。

    更为让全椒县守将生不出以死相搏之心的,是他已经接到南面探报——和州已然落入唐军之手!

    换言之,全椒县与王会所部,已经落入唐军重围中,进也难进,退也难退,竟是成了瓮中之鳖!

    “若是王将军今日在滁州战事顺利,局面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战事不利,恐怕......恐怕......”守将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意味着九死一生。

    然而守将不想,不代表事情就会停止发生。

    当日夜,从滁州败退的王会残部,万余之众,踩着夜色朝全椒县奔来。

    接到王会在滁州败北、残军正不断朝全椒县涌回的消息,全椒县守将惊得三魂丢了两魂,心头仅有的那点侥幸心思也被击得粉碎,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接受,也无法面对。

    ......

    王会从滁州城外败走的时候,营垒被唐军攻陷大半,数万将士伤亡惨重,被迫丢了兵刃投降的更多,但因为多少有点主动撤离的意思,唐军又未攻占全部营垒,所以王会走的并不是太狼狈,身旁的将士虽然只有小几千人,但整个撤往全椒县方向的部曲却有万余之众。

    三军之中,必有骁勇之辈,王会麾下敢于死在战阵中的猛将也不止李建勋一人,王会撤得虽然屈辱,但也必须防备唐军死咬着不放,滁州距离全椒县有五十余里,王会边走边让亲信勇将率部设下伏兵。

    “北贼尾随不去,距离我部二十里。”行至半途,也正是半夜的时候,王会接到斥候探报,“观其举止,没有要追杀之意,也没有要退却之意。”

    这让王会的伏兵之计化为泡影,唐军行进谨慎,必然多遣游骑,伏兵就难有作用。

    他心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唐军大胜之时竟然不追杀,可以理解为主将用兵谨慎,但不追杀又尾随不去,监视的意思就很明显,然则唐军为何要监视他?

    王会寻思道:“我若退回全椒县,就能稳住阵脚,届时不说反攻滁州,有韩熙载所部在,退保和州应该无虞。到得那时,将士乘船东进,出其不意救援扬州,在扬州北贼已经分兵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战果。如此一来,此番征战就不能说败!”

    念及于此,王会举目四望,旷野中一片漆黑,士卒们举着火把,毫无阵型,却也一眼望不到尽头,都在埋头向南奔进,唐军追兵在后,士卒们都不敢懈怠,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小,脚步声和喘气声很是杂乱。

    王会突然间想到:“北贼若要监视于我,只需派遣精骑即可,为何竟是大军尾随?这大军尾随于后,哪里是监视,分明就像是......像是在等待战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会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心绪不受控制的往下延伸:“然则前面就是全椒县,我若入了全椒,北贼如何来攻?......等等,全椒县曾两度受到袭击,只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此番,此番会不会又被袭了?”

    王会不愿再多想,连忙派遣亲兵充作斥候,急速赶往全椒县查探情况!

    亲兵刚离开没多久,就又赶了回来,并且带回一个让王会绝望的消息:“全椒县被围,另有北贼约万人,于城北十里外道上列阵,意图阻截我等!”

    “这.....这怎么可能?为何事先本将全然没有接到全椒被袭的消息?!”王会又急又怒,神色之扭曲难以言状。

    “将军,全椒县被围的水泄不通,消息如何传得出来......再者北贼向来善用游骑、斥候,只怕全椒县发现北贼踪迹的时候,北贼游骑、斥候已然控制了各条道路......”

    王会没有心思再听亲兵说下去,他怔怔望着夜空下看不清的前方,心头一片冰凉。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本就是一帮败卒,眼下如何区处?!

章七十八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5)

    江浦一战,百战军斩获首级超过五千,这主要还是弓弩的杀伤,两万余吴军大半都成了俘虏,包括被徐知诰寄予厚望的监军韩熙载。百战军当日急袭夺得乌江、和州后,孟平于翌日进入和州城中,这座王彦俦倾注全部心血打造的坚城,曾数度让来伐唐军无功而返的硬骨头,就这样随着吴军大势已去,而颇有些戏剧性的落入百战军手中。若是让王彦俦知道他苦心经营的老巢,就这样轻易葬送在韩熙载这个“外人”和他率领的“客军”手中,而他自个儿也因之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把韩熙载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占据和州后,孟平封了府库,一应民政书册与金库钱财,都原封不动的保存好,等待事后冯道派人来查验接收,他的主要任务是把守道口,在长江边的登岸点设立军事防御点,同时让安重荣、赵弘殷率领半数兵力前往滁州,参与大军围歼王会的战事。

    在得知马仁裕带兵进犯庐州的战况后,孟平审时度势,遣偏师攻占含山县,并且向西急攻东关,切断马仁裕回援和州的道路,让对方彻彻底底变成一支孤军。

    含山、东关,原本不过是寻常所在,在此番战事中,竟然成了唐军、吴军轮番、数度攻打的四战之地,想必等到江淮战事结束的时候,这里也会凭空多出许多供人吊唁的“古迹”,引得左右士子、骚客纷纷前往,去怀古论今。

    在安重荣、赵弘殷率部赶往滁州时,庐州方面的西方邺、李彦卿所部共计万人之众,已经抵达滁州南部的全椒县。

    全椒县是王会大军的背心所在,位置殊为重要,前番被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人领军在旬日间两度逼近,全椒县守将与王会都着实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在当时当日唐军并无真正攻占全椒县的打算,这才让全椒县吴军不至于日夜难安。

    只是眼下不同,江文蔚、张易、朱元这长兴三甲,此番三度来攻全椒县,西方邺并及李彦卿所部万人之众,却是实打实奔着攻占全椒县而来。

    守城的吴军将士,在城头看到无边无际的唐军在城外列阵,一个个面面相觑,心神都非常不安,一名吴军士卒咽了口唾沫,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身旁的伍长:“这唐军前两回来,都是一战即走,这回想必也不会跟我部死战吧?”

    伍长吐了口唾沫,没好气道:“没看见么,唐军这回起码有万人之众,你见过拉着万人在战场上来回奔走,只为给别人看的?”

    士卒惊得双目圆睁,“可若是唐军攻城,咱们这点人,能守得住吗?”说完又补充道:“南边的和州会不会来援?前几回可都是和州来援,唐军才飞快遁走,这回想必和州也会来援吧?”

    伍长没回答士卒的话,半响憋出一句:“好好做你自个儿的事,哪来这般多废话!”他的见识到底比士卒高些,在心里默默想到:“此番唐军大举来袭,若是和州有大批人马来援还好,若是和州没有援军......全椒县只怕难守了!”

    伍长当然不知道和州已经被百战军攻陷,他所期待的援军不是被杀,就是成了唐军俘虏,若是他知道这些,只怕当下就会吓得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伍长只能和很多吴军士卒一样,祈祷城前的万余唐军这回也不是真的来攻城,只不过跟前两回一样,来试探一番就撤走,如若唐军真的打算攻城,就只能期望王会分兵回援。

    然而,神灵没有听到伍长的祈求,亦或是听到了却无能为力。

    这一日,滁州城外,莫离调度大军与王会决战。

    同样是这一日,攻占和州后的百战军,马不停蹄进发到全椒县,亦有万人之众!

    安重荣、赵弘殷、李彦卿、西方邺所部,合计超过两万的唐军,对全椒县展开围攻。

    ......

    王会一面要保证对滁州的“威慑力”,一面又分兵去攻打**等地,意图扭转江淮战局大势,所以布置在全椒县的兵力就不多,但经过前两回惊吓,事后好歹也凑出了五千人马。五千人守城池,只要不犯浑,寻常时候最不济也总能支撑一段时日的。

    只是全椒县守将心里半分也不乐观。

    与其说唐军在攻城,不如说唐军只是在围城。

    唐军的围城之法也很诡异,并非是四面合围,只是在四座城门前各摆下一个军阵——军阵由人数在四个指挥的步卒方阵,与一两个指挥的精骑方阵组成。

    剩下来的唐军,尽数在城北列阵,看似为奇兵,不知是作何用处。

    但全椒县守将明白,唐军眼前的战法,分明就是围城打援。

    而且不是一般的围城打援,一般的围城打援,只对来援军队有企图,对城池并无强攻的意思,而城外的唐军之所以在四门布下步骑结合的军阵,分明就是准备在全椒县守军出城的时候,趁势反攻,杀进城内!

    “这分明是不给活路!”全椒县守将如此想到,唐军的战法很霸气也很嚣张,甚至可以说是托大,他心头既愤恨又悲哀,偏偏无可奈何。

    全椒县距离滁州不过五十里左右,今日滁州城外两军激战,全椒县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滁州战况如何,但唐军既然敢堂而皇之,而又集结重兵出现在全椒县,可见对方对滁州战事分外有把握。

    更为让全椒县守将生不出以死相搏之心的,是他已经接到南面探报——和州已然落入唐军之手!

    换言之,全椒县与王会所部,已经落入唐军重围中,进也难进,退也难退,竟是成了瓮中之鳖!

    “若是王将军今日在滁州战事顺利,局面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战事不利,恐怕......恐怕......”守将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意味着九死一生。

    然而守将不想,不代表事情就会停止发生。

    当日夜,从滁州败退的王会残部,万余之众,踩着夜色朝全椒县奔来。

    接到王会在滁州败北、残军正不断朝全椒县涌回的消息,全椒县守将惊得三魂丢了两魂,心头仅有的那点侥幸心思也被击得粉碎,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接受,也无法面对。

    ......

    王会从滁州城外败走的时候,营垒被唐军攻陷大半,数万将士伤亡惨重,被迫丢了兵刃投降的更多,但因为多少有点主动撤离的意思,唐军又未攻占全部营垒,所以王会走的并不是太狼狈,身旁的将士虽然只有小几千人,但整个撤往全椒县方向的部曲却有万余之众。

    三军之中,必有骁勇之辈,王会麾下敢于死在战阵中的猛将也不止李建勋一人,王会撤得虽然屈辱,但也必须防备唐军死咬着不放,滁州距离全椒县有五十余里,王会边走边让亲信勇将率部设下伏兵。

    “北贼尾随不去,距离我部二十里。”行至半途,也正是半夜的时候,王会接到斥候探报,“观其举止,没有要追杀之意,也没有要退却之意。”

    这让王会的伏兵之计化为泡影,唐军行进谨慎,必然多遣游骑,伏兵就难有作用。

    他心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唐军大胜之时竟然不追杀,可以理解为主将用兵谨慎,但不追杀又尾随不去,监视的意思就很明显,然则唐军为何要监视他?

    王会寻思道:“我若退回全椒县,就能稳住阵脚,届时不说反攻滁州,有韩熙载所部在,退保和州应该无虞。到得那时,将士乘船东进,出其不意救援扬州,在扬州北贼已经分兵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战果。如此一来,此番征战就不能说败!”

    念及于此,王会举目四望,旷野中一片漆黑,士卒们举着火把,毫无阵型,却也一眼望不到尽头,都在埋头向南奔进,唐军追兵在后,士卒们都不敢懈怠,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小,脚步声和喘气声很是杂乱。

    王会突然间想到:“北贼若要监视于我,只需派遣精骑即可,为何竟是大军尾随?这大军尾随于后,哪里是监视,分明就像是......像是在等待战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会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心绪不受控制的往下延伸:“然则前面就是全椒县,我若入了全椒,北贼如何来攻?......等等,全椒县曾两度受到袭击,只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此番,此番会不会又被袭了?”

    王会不愿再多想,连忙派遣亲兵充作斥候,急速赶往全椒县查探情况!

    亲兵刚离开没多久,就又赶了回来,并且带回一个让王会绝望的消息:“全椒县被围,另有北贼约万人,于城北十里外道上列阵,意图阻截我等!”

    “这.....这怎么可能?为何事先本将全然没有接到全椒被袭的消息?!”王会又急又怒,神色之扭曲难以言状。

    “将军,全椒县被围的水泄不通,消息如何传得出来......再者北贼向来善用游骑、斥候,只怕全椒县发现北贼踪迹的时候,北贼游骑、斥候已然控制了各条道路......”

    王会没有心思再听亲兵说下去,他怔怔望着夜空下看不清的前方,心头一片冰凉。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本就是一帮败卒,眼下如何区处?!

章七十九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6)

    (第二更)

    全椒县已然被围,且有唐军在城北拦截,阻塞了南下的道路,吴军没有办法继续前行,王会只得下令嫡系部曲收拢大军士卒,在原地聚集列阵。

    吴军将士在得知眼下处境后,一片骚乱,士卒们交头接耳,忐忑不安之余,不乏有心生他念者,四散逃走的,想要投降唐军的,亦或是意欲殊死一搏的,不一而足。

    士卒们聚拢的很艰难,万余之众,虽然是朝着同一目标奔进,但本身的确是一盘散沙,前前后后延伸出几里远,加之又在夜晚,乱糟糟的不成模样,间或有人骂骂咧咧,有人与将校产生冲突,有人哀声哭嚎,把这夜晚搅得不得安宁。

    在这个时候,王会想到了一个人,他陡然向亲兵喝道:“王彦俦何在?去将王彦俦给本将叫来!前有拦截之贼,本将要他冲破贼军阻截,去解全椒县之围,为大军打开通道!”

    王彦俦曾是大唐罪人,此番是最没可能投降的将领,对王彦俦而言,他必须与唐军作殊死之争,故而王会很容易就想到,要用王彦俦当炮灰,去为大军南下开道!

    然而不时之后,亲兵的回报却是:“没有找到王将军!听将士言,自打离开滁州,就没见过王将军!有将士说,看到王将军率领部曲往**的方向去了!”

    王彦俦不在军中,这让王会极度失望,王彦俦是他的眼中刺,他时刻都想将其打压下去是不假,但眼下大军情势危急,王彦俦又是一员猛将,打破局势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却不曾想对方竟然不见了踪影,这让王会在倍加恼怒的同时,又升起一股失望之下的无力感。

    恼火之余,王会不得不另遣将领,率部去攻打唐军在全椒县城北的拦截。全椒县他是必须要进的,否则大军就没有归宿,在野外迟早要被唐军聚歼,而全椒县如今只是被围,还没有被唐军攻克,就成了王会最后的希望,若是大军能冲破唐军拦截,要杀进城中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毕竟他还有万余大军,虽然都是败卒,但身陷绝境,往往也能激发士卒背水一战的决心。

    然则现实再度给了王会当头一棒。被他派遣去冲击唐军军阵的骁勇之将,不到半个时辰就给杀了回来,将领本身也受了伤。这员将领既然会被王会临危委以重任,可见是分外骁勇的,对方都被唐军杀退,其它将士更是没了再去冲击唐军的心思。

    “将军!北贼弓弩甚利,我等冲不破彼部军阵!”受伤的骁将如此回禀,让王会心如死灰。

    骁将冲阵失败后,唐军开始有了行动,因为这个时候,背后追击他们的滁州唐军,也已赶了上来。

    天色未明,唐军没有在夜里与吴军死战的意图,因为胜券在握的关系,唐军不愿意冒风险,徒增将士伤亡,也给王会趁夜突围而走的机会,所以采用的策略很是稳健。

    吴军前后,唐军主阵步卒缓缓压迫而来,同时派遣精锐游骑,向两翼迂回,将吴军尽数兜住,不给吴军有走漏的机会。唐军精骑迂回包抄的速度并不快,毕竟夜里视线不好,虽然有火把照明,搞不好也会马失前蹄。但精骑速度再慢,也比吴军将士两条腿要快,除却极少部分士卒,吴军主力尽数给唐军兜在怀里。

    眼见唐军如此有条不紊的包围合拢,王会顿生一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愤感,他戎马一生常有胜绩,怎料今日竟然沦落到等着给人宰杀的地步。

    “北贼欺人太甚!”王会悲愤的拔出横刀,指向不远处唐军铁甲,“众将士听令,我等为国征战,今日战事不利,却也不得叫人如此侮辱!当下不战则死,战则能生,众将士随本将突围,杀贼报国!”

    王会不是没有见识之辈,他知道一旦等到天亮,全军将士被唐军尽数围住,将是逃无可逃,他本人想要突围而走也是难如登天,眼下天色未明是最后的机会,就算大军突围不得几个人,但只要混战一起,他本身凭着亲兵护卫,要逃出生天还是极有可能。

    王会好歹统带了这支军队多时,此时见他悲愤不已,意欲死战,很多将士都愿意随其左右,杀出一条生路来,当即被他组织起来的将士,也有三四千人,朝全椒县北的唐军杀将过去。

    在吴军面前拦截他们的唐军,正是安重荣与赵弘殷的部曲,眼见吴军呼声如潮杀奔过来,安重荣嘿然一笑,对身旁的赵弘殷道:“这王会倒也不是愚蠢之辈,知晓今夜乃是他突围的最后时机,想要放手一搏了。”

    赵弘殷坐在马背上望着前方,冷笑道:“听闻王会此人,统带的嫡系部曲乃是虔州百胜军,他本身也曾是百胜军节度使——哼,我百战军南征北战十年,败敌无数,功勋赫赫,尚且不敢言百战百胜,他王会与虔州军有何本事,竟敢大言不惭,号称百战百胜?百胜军?今夜我倒要看看,他百胜军碰到我百战军,是否还能百战百胜!”

    安重荣哈哈一笑,“那就战场上分出胜负!”

    两军交战,比拼的乃是实打实的战力,战力有几分,得胜的把握便有几分,沙场之争,不是临时发狠不怕死,就能无敌于天下的,临时抱佛脚,永远比不上十年礼佛心!

    王会率领部曲气势汹汹杀将过来,人皆有狰狞之色,前阵乃是王会亲兵,眼神中写满不惧一死,那模样分明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人算赚!他们这番三四千人奔杀而至,即便是在白天,也能让人生出畏惧之心,何况是在夜里,当真有令百鬼退避的气势!

    然则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大唐禁军,是大唐百战军!

    百战军既然敢堂而皇之在道上、道路两旁列阵,岂非对吴军誓死反击没有准备,岂会真个怕了吴军的虎狼之击?眼见吴军杀近,百战军将士脸上露出一丝丝残忍的笑意。

    想要拉我百战军将士陪葬?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伏远弩,准备!放!”

    “角弓弩,准备!放!”

    “弓箭手,准备!放!”

    百战军军阵中,飞出无数寒光闪闪的利矢!

    黑夜中,箭矢辨无可辨,避无可避!

    利矢入阵,当头冲来的吴军将士,发出声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前排士卒就像是割麦子一般,一排接一排倒下!

    “杀!”吴军将士个个都红了眼,踩着同袍的尸体不停往前冲杀!

    “杀上去!屠尽北贼!”王会在阵中举刀大喊,“本将与尔等一道死战不退!”

    十年征战,百战军将士何等敌人没遇到过,何等场面没有见识过,岂会被眼前吴军将士的前赴后继给吓到?

    “伏远弩,准备!放!”

    “角弓弩,准备!放!”

    “弓箭手,准备!放!”

    百战军将士,按照阵战之法,有条不紊的继续手头工作。

    无数箭矢,洒向吴军军阵中!

    大风过岗,百草低伏,箭雨入阵,一排排吴军士卒接连倒下!

    吴军将士爆发出绝境反击、背水一战的气势,不要命一般冲向百战军军阵,百战军将士便毫不客气的将他们送入地狱,成排成排的收割他们的生命!

    十人、百人、千人......面前倒下的吴军将士越来越多,尸体枕道!

    终于,吴军将士露出了惧怕之色,在巨大的伤亡面前,没有人会真的毫不怜惜自身性命,他们或许不惧一死,但如此白白送死,又有甚么意义?

    付出近千条性命的代价,他们还连百战军的军阵都没有摸到!

    吴军将士前奔的势头戛然而止,士卒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骇、迟疑、畏惧之色!

    安重荣、赵弘殷见状,都缓缓拔出了横刀。

    严密如鸡笼山下的韩熙载偃月阵,姑且不能抵挡百战军强弓劲弩的毁灭性打击,区区三四千败卒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阵,处处都是破绽,凭的不过是一股血气之勇,一旦这股血气之勇被当头泼下冷水,又还剩下甚么?

    乌合之众而已!

    此时,天已破晓!

    “百战军,出击!”安重荣、赵弘殷齐声大喊!

    号角声呜咽,响彻天地。

    “百战军,向前!”百战军将士杀声震天,冲向面前的吴军将士!

    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入混乱的吴军群中!

    猛虎驱羊,此之谓也!

    吴军将士拼死抵挡,悍勇之徒奋身反击,然而在百战军的铁甲铁刀下,反抗换来的不过是尸首分离、身死道消!

    王会在人群中张皇四望,不停后退,“顶上去,顶上去,挡住北贼,挡住......”

    吴军前,百战军迎头痛击。

    吴军后,滁州唐军大举杀来!

    吴军四周,唐军精骑四下游弋,不停奔杀企图逃窜之辈!

    王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气急败坏,被亲兵拥着一下奔向左边,被唐军杀退,又奔向右边,同样被唐军杀退!

    晨阳升起,阳光普照大地。

    此处,唐军四面八方合围,对吴军展开最后的决战——准确的说,是碾压性的屠杀!

    一片又一片吴军士卒,在威严如天神的唐军面前,选择放下兵刃,跪在地上乞降!

    王会举目四望,一颗心沉到谷底,当真是欲哭无泪。

    “兀那王会鸟厮,哪里逃!”安重荣发现了王会,率部杀奔过来!

    “将军快走!”王会的亲兵统领将王会推开,率部迎上安重荣。

    王会狼狈的在乱军中四处奔走,还没走出数十步,又听到一声暴喝。

    “王会老贼,还不束手就擒?!”赵弘殷从另一边杀奔过来,驱马直奔王会。

    王会悲愤难当,举刀迎上赵弘殷,一通怪叫,“王某与你拼了!”

    赵弘殷哈哈大笑两声,部曲将王会围在中间,只是须臾之间,就将王会身旁最后的亲兵砍杀殆尽。

    赵弘殷提槊直取王会,战不两合,合众人之力,将王会擒于马下!

章八十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7)

    王会的输死一搏属于万余吴军败卒的最后发力,类似于回光返照,可惜百战军没有给他们绝境求生的机会,吴军的雷霆反击被百战军的雷霆一击给摧毁成一团渣,赵弘殷擒住王会后没多久,这里的战事就宣告落幕,荒野、田地里的吴军死伤无数,其余的无不放下兵刃乞降。

    赵弘殷捆了王会后,没有跟骂骂咧咧不认命的王会多废话,带着他直奔全椒县城,在城门前朝城头喊话,让全椒县守将投降、开门。

    全椒县守将看到城前的王会,脸色很是精彩,疲惫与不安中多了一丝不可忽视的放松。没几个人能体会守将的心情,昨夜他先是得到唐军有意放进来的王会在滁州败北的消息,没多久就听到城北的激烈交战声,唐军那一声声“伏远弩,准备,放!”“角弓弩,准备,放!”“弓箭手,准备,放!”的喝令,清晰可闻的如同有人在对他“耳提面命”,随即响起的吴军阵阵惨叫,让他毛骨悚然的同时,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抗拒的恐惧感,而后两军的厮杀声响彻天地,却很明显是一方发力对另一方的屠杀,守将的心就更是冰凉到了极点。

    在这个过程中,守将一直在北城瞭望北方,起初黑夜下看不清两军交战的战况,但从火把的分布以及运动情况来看,很容易就能分清是唐军在对吴军进行合围,直到外层一条条火龙、火江将内部的火湖都兜住后,天色也渐渐亮了,再之后便是唐军对吴军的全面进攻,守将也终于能看清交战的情况,彼处唐军单方面的强势猛攻与吴军的溃不成军,让守将恨不得立即弃城而逃。

    在这期间,守将不是没有发兵出城救援,但他麾下的部曲总共才五千上下,还要留着士卒把守城墙,可供聚集起来出城一战的能有多少?最终的结果是,出城的“援军”连北城门外唐军的军阵都没能冲破,还险些给唐军趁势调集重兵反扑后杀进城来,全椒守军丢下百余具尸体后慌忙逃进城中,守将随即就忙不迭下令四门紧闭,再也不敢有出城救援的念头。

    惊魂一夜之后,又是一个惊魂早晨,如今守将心里哪还有半分战意可言,看到唐军将王会擒了,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丢在城门外,平日里的威风威严荡然无存,乃是真真切切成了丧家之犬,守将就更没了负隅顽抗的心思。

    “本将......末将愿意开城投降,贵军可能保证,入城后不为难我部将士?”守将在城门上对赵弘殷喊道,虽然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但声音中仍然有着一丝颤抖。

    赵弘殷持槊立马,闻言哈哈一笑,“我大唐将士向来军纪严明,且时时以仁义为重,尔部士卒解甲、缴械,本将自然不会为难尔等!”

    “好!好!既然如此,末将开城就是。”守将心说你一个军中宿将,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将士的血,竟然跟我说时时以仁义为重,也是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这样的话守将最多也就敢在肚子里诽谤,万万不敢表露出分毫不恭敬来。

    随后全椒县守将打开城门,令将士解甲缴械,由唐军接收城池。

    当唐军将士雄纠纠气昂昂开进城门的时候,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的吴军将士,耷拉着脑袋站在街道旁,一个个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一点精气神。

    吴军队伍中,先前那名眼巴巴希望唐军不是真来攻城,而后又希望和州吴军能来援的士卒,这时候哭丧着一张脸,肩膀一抽一抽的,眼中似乎有泪水要掉下来,下意识的呢喃道:“这下可是完了,沙场建功未成,反倒先成了敌军俘虏,这回去之后可如何向阿爷阿娘交代?完了完了,村头的吴家小娘子指定对我失望得很,说不得就要嫁给张三那个泼皮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伍长没好气的拍了他脑袋一巴掌,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真傻?沙场征战,自古几人得还?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你还想着立功?那功劳也是人人都能立的?”

    士卒哭丧的脸更加悲戚,“伍长......”

    伍长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教训道:“别他娘的哭哭啼啼像个小娘们儿,只要人没死,什么事不能从头再来?你也不看看跟你同来的那些人,多少人把命丢在江北了,他们心里的委屈跟谁说去?告诉你,只要还有命在,回去后就该给菩萨烧柱香,然后好好活着!”

    士卒不哭啼了,咬着牙使劲儿点头。

    伍长望着从大街上走过的唐军甲士,对方的姿态神色,一个个浑如天兵天将,那不仅是因为甲厚兵利,还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与豪气,正是这股气度,最是让人折服。

    看了半响,伍长有些失神,自顾自低语道:“若是真要沙场建功,在马上取功名,怎么也得身在这样的军队不是?”

    这一日,唐军各部分工协作,将全椒县内外的吴军降卒收拢,同时在城外扎营,将吴军士卒集中看管,并且按照一惯的法子,将愿意跟从唐军作战而本身素质又够资格的区分出来。

    从滁州追击王会残部南下的史彦超、彭祖山、陈青林、李彦琳、李政等将,和从庐州来的李彦卿、西方邺、江文蔚、张易、朱元等将,包括自和州北上的安重荣、赵弘殷等百战军将领,一时间齐聚于全椒县城,可谓是将星璀璨,分外耀眼。

    李彦琳和李彦卿是亲兄弟,李彦超是他们的大兄,见面之后免不得好一阵唏嘘、互贺功勋,只是念及往日里最是战功无双的李彦超,此时还在**被刘仁赡缠着,又不禁为李彦超感到担心。

    众将在县寺见到江文蔚、张易、朱元三人的时候,面色都有些含义深远,安重荣为人最是没有忌讳,大步过来跟三人搭话,拍着江文蔚的肩膀笑嘿嘿道:“三位以进士三甲的身份投身军伍,亲临战阵领兵厮杀,这在本朝还算是头一遭吧?可算是开了旷古之先河啊!三位跟随西方将军一道,奇袭东关、含山,旬日间奔袭数百里,二临全椒县,威震和州城,烧毁乌江粮仓,活捉柴克宏,此等战绩,便是我等听了,也神往得很!”

    安重荣的威名,江文蔚、张易、朱元三人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即抱拳见礼,连道不敢。

    安重荣因为自身功勋甚大的关系,见着百战军以外的将领,无论对方官职大小,也是从不犯怵,当下又“没大没小”的对西方邺道:“此番你可是捡着了三个宝贝,这功劳到手的也太容易了些,要我说这等好事也不能光便宜你一个人吧?”

    西方邺笑道:“你若是要将这三甲挖到百战军去,那得跟太子殿下说才成,某可做不了主。”

    言罢,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八万淮南兵北犯,眼下王会被擒,淮南主力非死即降,就剩下刘仁赡、马仁裕两支孤军还未平定,不知大帅会如何安排往下的战事。”赵弘殷寻思道。

    众将在全椒县停留没多久,莫离的军令就随之到来。

    ......

    滁州。

    “李彦超急报,前日他得军师之令,奉命出击**城外的刘仁赡部,战至半途,王彦俦率部赶到,李彦超、丁茂、史丛达等战事不利,被迫再度退入**城。”王朴跟莫离汇报了**最新军情。

    莫离盘腿坐在坐塌上,刚饮了一口清茶,闻言摇扇道:“有消息称,王会与王彦俦不合,此番淮南兵在滁州溃败,王彦俦竟然没跟王会一道向全椒县撤退,而是率部擅自奔去**,看来此事的确不假。”

    王朴道:“军报上言,王彦俦带去**的部曲,也有三千之众,此番汇合了刘仁赡所部的万人之众,李彦超本就只有数千兵马,守城虽说无虞,但出城相击,恐怕短期内难以取胜了。”

    莫离不以为意,“王会败亡,滁州、和州再无淮南一兵一卒,刘仁赡、王彦俦孤军在扬州,又能卷起多大风浪?其部现今唯一可以求生的道路,无外乎攻克**,而后东奔救援扬州。然则,我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说到这,莫离收起折扇,“传令全椒县,调集五千精骑,由西方邺率领,两日内务必赶至**,汇合李彦超击败刘仁赡、王彦俦部!再令李从珂,密切注视**淮南兵动向,倘若彼部往扬州奔进,则设伏击之!”

章八十一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8)

    洛阳。

    李从璟打洛水北营回到东宫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过来伺候他左右的是豆娘,任婉如因为又有了身孕,这些时日身子不太利索,李从璟便让她多多休息。

    豆娘虽然是女儿身,但在为李从璟卸甲的时候,手上动作可是分外熟练,由此可见她在未出嫁时应该常给夏鲁奇卸甲,是个孝顺女儿。进东宫有些日子了,豆娘愈发出落的娇媚可人,但一举一动又无不暗合礼度,让人觉得端庄贤淑,逐渐适应新身份的豆娘,如今俨然成为李从璟又一个贤内助。

    接过侍女端来的热水,豆娘将汗巾拧干,为李从璟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动作轻柔,眼神中的柔情蜜意却浓得化不开。

    没折腾两下,换上太子常服,李从璟已是浑身舒爽,原本他该沐浴一番才是,不过习惯于军务生活的李从璟,显然在这些小节上并不太在意。等他坐在坐塌上的时候,豆娘已经端来李从璟惯饮的清茶,提了盖子,送到李从璟面前。

    李从璟洗了脸、饮了茶,浑身轻松,开始处理政务之前,并不介意跟豆娘说些日常行程,“得益于这些年国事平顺,新政成果大举展现出来,今岁朝廷再幕新卒两万,方才我去北营见过这些士卒,都不愧是我大唐的骁勇儿郎,今年好生训练一载,明年送上战场稍加磨砺,又是一支精锐之师。”

    豆娘坐在李从璟身旁,双手叠放在膝上,眼神清亮如莹,“国家日益强盛,殿下廓清宇内的志向,想必不多日就能实现了。”

    李从璟伸手刮了一下豆娘的陶瓷鼻子,微笑道:“廓清宇内算什么,大唐的路还长着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孟小花闻讯赶了过来,她进门见了礼后,就温顺的半跪在李从璟身旁,伸出羊脂暖玉般的两条小胳膊,为李从璟捶打、按摩着双腿,很是乖巧。

    她自知身世不如任婉如,又没豆娘那样的才情,所以平日里向来温顺,很能放得下身段去取悦李从璟。

    这厢李从璟一面有豆娘陪着说话解乏,一面有孟小花敲肩捶腿,正是浮生偷得半日闲,乐得逍遥自在的景象。

    不时,卫子明来拜见。因为卫子明年纪跟李从璟相差不多,又是从淇门就跟着的老人,李从璟就没起身,让卫子明进来说话。

    “依照太子的吩咐,今年卑职先后去了相州安阳、洺州邯郸、邢州、石州并及五台山一带,深入各地旷野、山林勘探,果然在这些地方发现了许多铁矿。按照工匠们的说法,除却已经发现和在开采的矿场外,还有多到天文数字的矿藏,少说也足够朝廷数十年之用——这还只是初步探查的结果。”卫子明毕恭毕敬说完这些话,递上一本册子。

    孟小花起身将册子拿来递给李从璟,李从璟翻开之后粗略看过一遍,旋即对卫子明道:“好!这件差事你办得很好,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连日劳顿,想必你也乏得紧,今日就不必多言了,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跟本宫详论这些事。”

    卫子明拜谢不已,既有办成差事的欣喜,也有辛劳被李从璟体察的感动,当即退下不言。

    李从璟手里拿着册子,无意识的往手心拍打,眼神渐渐变得深远。

    以李从璟后世的地理知识,他依稀记得神州的铁矿分布,主体大致在辽东到大理这条线上,如今在河东勘察到的铁矿矿藏,证实了他的这个记忆。

    大军在沙场征战,铁甲铁刀铁箭铁弩,乃是战场致胜的法宝,哪一件不需要消耗大量的铁材?

    有了卫子明探明的这些铁矿,大唐的军队就能继续在沙场纵横驰骋,百战常胜!

    ......

    扬州,**。

    **虽然只是一座县城,但却是一处要地,它与东北面的天长县一起,一西一北拱卫扬州城,乃是从江淮腹心进军扬州城的必经之路,起着屏障扬州的重要作用。

    多日前,刘仁赡伏击了从**支援滁州的李彦超后,就趁机进军**,原本以为要趁势拿下**并不难,不曾想李彦超虽然在半道吃了他的亏,损失了数百将士,但大军未乱,退守**时依旧章法有度,让刘仁赡袭取**的目标落了空。

    不得已,刘仁赡只得依照先前的计策,往天长县等地派兵,故布疑阵,好引得江淮唐军草木皆兵、左右失顾,被迫转入防守,如此一来他的用兵余地也就多了许多。到得那时,刘仁赡自信以他的用兵谋划,未必不能如当初江文蔚等人袭扰和州一样,将唐军所控制的辖地扰得稀巴烂,完全打乱唐军在江淮的部署。

    孰料唐军根本就不中计,在他跟马仁裕东西出击,滁州左右两翼皆是威胁,扬州城也可能不保的时候,莫离竟然没有选择收缩兵力,稳住各片战场的局势,而是悍然与据营而守的吴军主力王会所部展开决战。

    “莫离当初决定与王将军决战,行的乃是冒险之策,原本王将军只要能守住营盘,与莫离僵持一段时日,拖住唐军兵马,我就能佯攻**,主力袭取没有北贼重兵把守的天长县,说不得,引得**北贼救援天长县,我再小施手段,效仿西方邺埋伏柴克宏,也能伏击李彦超,更可能趁势攻下**!到得那时,扬州失去**、天长这两座屏障,城外北贼势必大乱,把守城池的张延翰就能趁势反击,我再大张旗鼓东进,要解扬州之围、败扬州北贼,真是易如反掌!”

    刘仁赡如此想着,“到得那时,扬州克复,我大吴在江淮东部除却和州外,将重新开辟一处后方,那北贼东失扬州、南丢全椒、西部州县又大半未克,岂能不南北失顾,还如何重组攻势?莫说再组织对江淮的攻势,滁州北贼三面皆敌,面对我大军围攻,连守都难,岂能不仓惶败退?届时江淮辽阔之地,我便能任意纵横,摧城拔寨、克复州县,还不是如在楚地一样,信手拈来?最后我大吴王师全面逼近,救援寿春,那寿春高审思将军便不是被围,还是中心开花,若能如此,北贼焉有不覆灭之理?!”

    想到这里,刘仁赡心中气血翻涌,好一阵心绪不宁,最后狠狠一击节,“可恨!可恨!王将军拥江东数万之骁勇,据坚固如城之营垒,却是没能抵挡劣势兵力的北贼进攻,竟然被一击而溃,一日之间大军溃散,被北贼追杀的四散而逃,实在是太过无用!可恨!可气!”

    刘仁赡心头悲愤莫名,凭空生出一股“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痛感,不禁抬头长叹,却只看到圆锥形的白色帐顶,如锅盖一样将他这只想要跳出井口的青蛙盖在锅底。

    “刘将军,王将军来了。”亲兵进来禀报后,王彦俦走了进来。

    看到王彦俦,刘仁赡又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来,同病相怜之下连忙起身,招呼王彦俦落座。

    “**北贼闻知王将军在滁州军败后,出城逆击我部,其势颇大,若非将军来援及时,仁赡恐有不虞之危,此番谢过。”刘仁赡抱拳向王彦俦行礼致谢。

    王彦俦身上早没了当日刚从和州北上时的豪气,眉眼间多有忧愁之色,和刘仁赡一道坐下后,他道:“滁州之败,使我王师痛失大好局面,某一路东奔而来,每每思之,无不深感痛心疾首。然则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是无用,刘将军屡败贼军悍将李彦超,乃是我大吴俊彦,颇有名将之风,不知对你我往下行动有何看法?”

    “或拔**,或袭天长。”刘仁赡回答道,“惟其如此,方能救援扬州,你我才有来日再与北贼争雄的时候!”

    王彦俦摇摇头,叹息道:“北贼兵甲鼎盛,强弓劲弩无数,刘将军也是亲眼所见,贼将李彦超虽然屡为你部所败,然主力尚存,彼若据守城池,你我这万余之众,又值大军新败、人心不稳之际,如何夺得下?”

    这个道理刘仁赡自然晓得,他道:“不如佯攻天长县,引诱李彦超救援,我在半道设伏击之?”

    王彦俦仍是摇头,“莫说那贼将李彦超并非易与之辈,不容易中计,就算此番你我得手,然则北贼主力来日大举袭来,你我如何区处?”

    这也是事实,刘仁赡想不出破解的方法来,他站起身来到帐中来回踱步,只觉得心中如有火烧。原本在他的期望中,此番他应该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败李彦超、夺**、得天长、援扬州,再克复江淮州县,大立功勋,然则想象如此美好,眼下的实际情况却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当真是寸步难行、自身难保,两者对比落差实在是太大,这让刘仁赡心头的煎熬如何不甚,此时他如何不痛彻心扉?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依将军之见,眼下我等该当如何?”刘仁赡强忍着心头的悲愤问。

    王彦俦其实早有打算,此时刘仁赡终于肯问,他便佯作沉吟一番,最后实诚道:“此地距离瓜步只有三四十里路程,一日可至,趁着北贼主力还没有大举袭来,你我正该整军南下瓜步,渡江南撤!”

    ——————

    第二更下午三点。

章八十二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9)

    (第二更)

    刘仁赡没想到王彦俦竟然是打的这般主意,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个提议,怔了好半响。

    撤回吴国,这的确是王彦俦的真实想法。在滁州城外被唐军一举击溃的时候,王彦俦就认清了形势,这一仗没有办法再打下去,如果想要活命,就只得整军南撤,若想跟唐军鱼死网破,那根本就没有可能,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自己单方面被唐军屠杀。

    王会的数万大军都败了,北征的八万骁勇都散了,他王彦俦不过是个和州刺史,麾下兵马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之众,拿什么去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扭转局势,把唐军打退?真当自个儿是真命天子了?

    “滁州之败非人力所能挽回,大势所迫我也不能不引军退走,否则就要落得军败身死的下场。王会那厮又多番猜忌于我,时时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故而我实不能在战后与他一道撤往全椒县,否则此獠必定将战败之责归咎于我。此人沙场才学平平,妒贤嫉能、排挤同僚却是一把好手,我不能不妨他。”

    王彦俦在心里如此想着,“此番八万骁勇北征失败,江淮战局已经彻底溃烂,王师回天乏术,再想要与中原争夺江淮,已是不切实际。当此之际,除却引军南撤,还有何路可走?然则我若是独自舍弃大军南撤,事后必定为朝廷所不容,被追究战场逃逸的责任,故而我必须得拉着刘仁赡一起南归,如此,回金陵后我俩也能互相照应,不至于太过被动。”

    念及于此,见刘仁赡仍是不说话,王彦俦便劝他:“江淮之战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是否难以为继,不用某家多言,想必刘将军心中已有评判。当此之际,事不可为,如何勉强为之?江淮战局糜烂,你我引军南撤,事后怎么说都有‘全军而还’的功劳在,朝廷岂会不体谅你我的处境?”

    王彦俦本以为刘仁赡深思熟虑后会同意他的提议,孰料刘仁赡突然盯着他,语气不善道:“未战先逃,岂是报效国家之道?素闻王将军在和州时,屡次击退北贼来攻,难道凭的就是这等贪生怕死之态?”

    王彦俦怔了怔,刘仁赡的话太不客气了些,当下有些恼火道:“刘将军!王某自打与北贼交战,那一回不是亲临战阵、身先士卒?眼下事不可为而强行为之,是自取灭亡之道!难道刘将军为了全自身忠义之名,便不顾忌万千将士的性命?!”

    刘仁赡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社稷蒙尘,血性男儿当舍躯以报国,岂是为了名声!”言罢,他摆了摆手,冷静下来,眼中却露出厌恶之色,“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将军若要南撤,某不阻拦,但若想让某与将军同做逃兵,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既是如此,某先告辞!”王彦俦自觉受辱,哪里还呆的下去,愤而起身出帐。

    刘仁赡不屑于王彦俦的贪生怕死之态,在对方出帐之后,愤而拔刀砍翻了案桌。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便寻思道:“王会虽然在滁州吃了败仗,但退守全椒县应该没问题,总不至于被北贼在半道追上杀尽,再者全椒县亦有数千兵马,闻知王会败阵必会前去接应,如此一来,只要王会能在全椒县守住一段时日,此番庐州有马仁裕打开局面,只要某再在**、天长一线有所斩获,大军的处境虽然不利,仍是可图来日!”

    想到这里,刘仁赡心绪平和下来,继续深思:“和州有我大军两万,进能支援全椒县,退可保大军后方无忧,若我能克下**、天长等地,扭转战局颓势,届时和州纵然战事不利,大军也可乘船东进在扬州登岸,我再加以配合从北面进军扬州,则扬州之围易解!扬州之围一解,江淮战事仍旧大有可为!”

    如此想着,刘仁赡重拾信心。

    不久后军士来报,王彦俦回营之后,并没有立即调集其部将士南撤。

    这让刘仁赡心头稍稍安定,嘴上冷笑道:“王彦俦本就是宵小之辈,昔年靠着给亲友下套、诛杀刺史得以起势,乃是闻利而进、闻不利而退之人,此番我若不退,他怎敢冒着事后被朝廷降罪的危险,独自南撤?”

    念及于此,刘仁赡传下军令,让斥候去全椒县一带打探王会所部的情况。他心头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得到王会成功退守全椒县的消息,他就留下少数部曲和王彦俦在这里迷惑、牵制李彦超,自率主力奔袭天长县!

    然则心有万千期盼、极度渴望凭借自身才智,在危急之境为大军打开局面的刘仁赡,在营中左等右等,最终等来的却不是王会成功退守全椒县的消息,而是唐军精骑急速来袭的噩耗!

    “这怎么可能?!”刘仁赡闻讯惊得呆住,完全无法置信,“北贼马军怎会出现在**?王将军呢?难道彼等放弃追击王将军了?”

    “还没有王将军的消息......我部斥候远未靠近全椒县,就被北贼游骑悉数拦下,乔装后的探子又还未有消息传回......”来报的军士满头大汗,显得惶恐不安,语气结结巴巴,“听......听斥候碰到的溃卒说,北贼好似先一步到了全椒县,王将军......王将军中了埋伏,生死不知......”

    “住口!这不可能!”刘仁赡急得欲要跳脚,眼前的事实太过难以让人接受,他所期望的不过是王会成功退往全椒县而已,全椒县距离滁州不过五十里左右,这件事怎么看都没有半分难度,王会就算再不顶事也不可能做不到——只要王会成功退守全椒县,他就能在**大展拳脚,奔袭天长、设伏李彦超,为大军重新打开局面了啊!

    此时的刘仁赡还不知晓唐军的整个战略部署,更不不知道莫离的军事调动,他若是知晓这些事,便会明白天下人对莫离“时时料敌于先”的评价,并非是空穴来风!

    “北......北贼来袭之马军,有多少人?”事实纵然再不符合他的预期,但终归是发生了,刘仁赡也只得想方设法去面对,到了此时,刘仁赡心头的希望之火也没有完全熄灭,最不济,他撤往瓜步总可以吧?

    “北贼马军超过五千之众,皆是一人双骑!”军士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差些软到在地。

    刘仁赡心中如有甚么东西啪的一声碎裂,他一屁股坐在榻上,双目刹那间没了神采,“五......五千骑......怎么会有这么多?”

    五千精骑拉开架势奔驰冲杀,已经不是两倍三倍数量步卒能够抵挡这样简单的换算问题。

    ——更何况,**城里还有李彦超的数千兵马!

    ......

    率领五千精骑赶到**的,正是奉了莫离之令的西方邺,此来他们没有携带辎重,将士除却配套的兵甲弓弩之外,也都只携带了两日的清水口粮,故而速度极快,虽说不至于一日一夜奔袭三百里,但百五十里的路程,的的确确只用了两日就走完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五千精骑自然留有余力,可以一到**城外就展开对吴军的冲杀!

    视野中出现**城的时候,西方邺眼神微微凛然。彼处,吴军将士正在撤出攻城战斗,想要在城前结防御大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西方邺当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当即一把拔出横刀,向前一引,“锋矢阵,冲击!”

    到得空旷地带,五千精骑立即变阵,由行军阵型调整为进攻阵型,而后迅速结成锋矢阵,由西方邺领头,直奔吴军阵型的薄弱方位而去!

    **城头,李彦超、丁茂等人,正在率部与攻城的吴军鏖战,忽然间,城前吴军阵后响起阵阵金锣声,旋即吴军士卒便潮水般退去,丁茂抬头一看,望见不远处挟尘滚滚奔来的铁甲洪流,立即精神一振,向李彦超喊道:“李将军,咱们的精骑到了!”

    李彦超把横刀从面前一名吴军士卒腹腔里抽出来,一脚将面前的人踹下城头,扭头吐了一口血唾沫,待看清城外精骑的旗帜,同样是眼前放光,“是西方邺!传令全军:结阵出城,逆击贼军!”

    丁茂应了声得令,立即招呼部曲转下城头,李彦超驻刀直立城头,胸中连日来没能击破刘仁赡的郁闷一扫而光,“他娘的刘仁赡,今日保管叫你尸首分离!”

    不时,**城门洞开,黑甲黑袍的唐军结阵杀出,虎狼一般扑向城前的吴军士卒。

    刘仁赡已经策马来到阵中,眼见唐军精骑已经杀到阵前,**城的守军几乎尽数出动,他心中叫苦不迭,举刀大吼:“稳住,稳住!众将士听令,报效国家,就在此时,各部随本将杀贼!”

    他的话虽然喊的气势十足,将士却并不是都买账,眼见唐军精骑山峦黑云一般碾压过来,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兵刃与旗帜横飞,鲜血共尸体起舞,皆是胆战心惊,又见**唐军喊杀奔来,有摧城拔寨之势,冲入己方军阵中大肆冲杀,知晓己方正是腹背受敌,不禁都是惊慌不已。

    另一处,王彦俦集结了本部将士,望着战场局势,脸色阴晴不定,他的部将急急忙忙跑过来,“将军,北贼势大,刘将军怕是难以抵挡,我部是不是冲上去,支援刘将军?”

    “冲你娘的直娘贼!”王彦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北贼万余之众,马军过半,我等拿什么跟他们拼杀?”

    “那要不退入营中据守?”有将领试探着问道。

    “大军若是败了,营垒如何守得住?”王彦俦眼神阴沉,脸黑如墨。

    “那该如何是好?”将领哭丧着脸,很是气馁。

    “事到如今,唯有趁北贼还未杀穿大阵,刘仁赡还能抵挡片刻的时候,火速退往瓜步,寻机渡江南撤!”王彦俦说这话,是打算用刘仁赡作挡箭牌,掩护自己撤退了。

    部将们都是无言,事到如今,形势他们也看得明白,若是与唐军死战,必定全军覆没,既然不能战,除了投降就只剩下逃走一条路。

    王彦俦咬牙道:“北贼既然能调遣大批马军到**来,可见王会已经全军覆没,说不得,连和州也已被百战军攻下,当此之际,若不速速从瓜步南撤,尔等就将再无与父母妻儿团聚的机会!”

    部将们听王彦俦这样说,也都知道只能如此,随即王彦俦一声喝令,卷旗携众舍了刘仁赡,迈开脚步向南奔逃而去。

    就王彦俦而言,此时他心中也是痛苦万分。他本想拉着刘仁赡一道南撤,谁知刘仁赡一根筋,如今唐军来袭,他弃刘仁赡而走,罪责甚大,事后就算成功退回江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保得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功名富贵却是此生无望了。

    ......

    吴军阵中,刘仁赡正率部与唐军力战,忽闻王彦俦携众逃奔,顿时怒火攻心,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抽身回顾阵后,悲声痛骂道:“王彦俦,你不得好死,刘某此生与你誓不两立!”

    大难临头,本是同林鸟的夫妻都要各自飞,更何况本就非亲非故的王彦俦?

    王彦俦携众率先奔逃,本就腹背受敌惊惶不定的吴军士卒,闻知此变,士气更是跌落谷底,无论刘仁赡如何率亲兵死战,如何悲痛号召部曲与唐军死战报国,都止不住吴军的溃败与接连投降。

    鏖战多时,刘仁赡也不知手刃了多少唐军,更不知身上已有多少伤口,在他即将力竭的时候,一直在寻他的李彦超率部冲杀过来,一马当先奔至刘仁赡面前,杀散刘仁赡的亲兵后,一杆长槊拍在刘仁赡的兜鍪上,将他打到在地不省人事。

    “绑了此贼回城!”李彦超得手之后,快意的朝地上吐了口血沫。

    连日来他虽然被刘仁赡缠出一身骚,倒也生出几分英雄惺惺相惜的意味来,是以没有将刘仁赡斩于阵中。

    这一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从西方邺率领大军杀到,到战事落幕,吴军将士的死伤甚至都没有超过千人,余众皆尽解甲投降。

    但凡大战,投降者占全军的比重越大,也就意味着这支军队在战场上丢失的大势越多,士卒已无多少战心。

    ————

    第三更晚上十点。

章八十三 两军决战于滁和 尽得江淮莫神机(10)

    (第三更)

    长兴二年四月初八,王师于滁、和两州间,与淮南王会所部共计八万将士决战。是役,王师先于滁州城外败王会本部四万之众,孟平率百战军于江浦败韩熙载所部两万士卒,而后安重荣、赵弘殷率百战军一部,与西方邺、李彦卿围攻全椒县,并于城北拦截南退之王会部,待滁州王师赶至,两相合力擒王会于阵中,淮南主力遂亡,滁、和二州再无淮南一兵一卒。

    两日后,西方邺率五千精骑,奔至**,与**守将李彦超同败刘仁赡部,活捉淮南骁将刘仁赡,另有淮南王彦俦部三千人马,引军自瓜步渡江南逃。

    又两日后,李从珂率侍卫亲军主力,攻克扬州城,扬州守将张延翰坠城而亡。

    至此,长兴二年初春渡江北来的淮南八万兵,唯剩马仁裕部近万将士,流寇于庐州舒城、庐江一带。

    四月十五日,江淮招讨使并行营都统莫离下令,集结于全椒、和州一带的王师主力,共计七万将士,挥师进击江淮西部。

    时莫离谓之三军将士曰:“自去岁夏王师出兵江淮,至今已是十月有余,太子统帅三军时,王师未及三月而得江淮东部六州,西部之申、光二州亦平。今岁以来,淮南数度遣师北来,尤以三月举兵八万为盛,幸赖众将四方征伐,士卒奋躯力战,时至今日,江淮之淮南兵马,或死或降,已不复为王师之患。唯西部舒、蕲、黄、安、沔五州,至今未定,堪为我忧。”

    “离忝为江淮招讨使,平定江淮十四州乃职责所在,敢不用命乎?眼下王师连战连捷,正大展拳脚之时,尔等皇朝将士,岂不思为国再立功勋?舒、蕲、黄、安、沔等州,兵马寥寥,人心惶惶,若使我王师百战精锐前往,彼地官吏岂敢不献土归降以待君临,彼地百姓岂能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四月二十五日,王师至舒州,时马仁裕率部亦在舒州,王师攻城三日,拔之,史彦超阵战马仁裕。

    五月初,蕲州刺史献城而降。

    五月中旬,克黄州。

    五月下旬,安州、沔州传檄而定。

    自是,王师用兵江淮一载,而江淮十四州尽入我手。

    六月初,淮南遣使至洛阳,求和。

    ......

    五月初,金陵。

    大丞相府中人来人往、脚步匆匆,抄手游廊里的各色人等,无不是面色肃穆,摒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平日里如有烈阳在屋檐、光鲜无比的大丞相府,此时却如有阴云笼罩,压得所有人心头似有大石,连呼吸都显得分外艰难。

    徐知诰处理政务的东书房很大,半是办公区半是议事区,此时议事区中低头束手站着数人,都是一副刀斧加身的神情,连眉头都不敢动一下。坐在主位上的徐知诰以手扶额,已经好半响沉吟不语,五月的大好阳光从大门、窗户里洒落堂中,将厅中照得很是亮堂,但在众人的感知中,坐在主位上的徐知诰却如一座冰山,散发着一股股令人胆颤的寒意。

    徐知诰身前,书册、砚台、玉笔散落一地,连带着案桌也翻倒在地,一片狼藉,此时却没有人敢上去收拾一下,呼吸粗重坐在彼处的徐知诰,如同一只怒气滔天的虎狼,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择人而噬。

    堂中的气氛委实太过压抑,便是周宗也感到头顶如悬利剑,饶是他是徐知诰最得力的心腹,是能跟徐知诰在酒宴上共同起舞的人,此时也不敢有分毫多余的动作,连劝解一两句都不敢。

    “八万骁勇渡江北上,未有一胜,未克一城,旬月间全军覆没,此等战绩闻所未闻,实乃亘古之奇耻!”这是徐知诰在听闻马仁裕覆灭后,在发怒将案桌一刀砍翻之前,咬牙切齿说出的一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堂中诸人身子都已站得僵硬,连衣袍都给汗水浸透,原本的正午阳光都已在地上东斜,徐知诰终于动了动身子,恢复了还算正常的坐姿,缓缓挥了挥手,声音说不出的沉重晦涩,“来人,收拾了。”

    闻听此言,众人心头都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好似即将在岸上干涸而死的鲤鱼,终于又跃回了水中,周宗连忙回头以目示意等候在门外的侍者,让他们将散乱在地上的书册等物收拾好。

    “丞相......”抬起头再看向徐知诰时,周宗话未出口,忽然间喉咙硬如磐石,竟是万分的艰涩,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盯着地面上的光影看了太久的缘故,此时看到夕阳尽头的徐知诰,身影埋没在阴影中,整个人气度极为疲惫,仿佛刹那间已是苍老了二十岁,明明正当春秋鼎盛时期的徐知诰,此时活脱脱一个垂暮老人。

    周宗鼻头一酸,双腿一软,几乎是不受控制就拜倒在地,伏地悲恸道:“丞相万万保重身体啊!”

    堂中诸人,无不是徐知诰亲信心腹,先后看清徐知诰的模样,感受到徐知诰身上的气息,俱都是伏在地上,悲声痛呼,“万望丞相保重身体!”

    “都起来吧。”徐知诰发出一声犹如来自地底的沉重叹息,声音说不出的沧桑疲倦,怎么听都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都入座。”面前的案桌重新收拾好,徐知诰的精神却没有就此振奋起来,他看着堂中的这些相府肱骨,眼中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王会败于滁州,八万兵马付诸流水,江淮十四州......我大吴已是守不住了。国事艰难,非是诸位不尽职尽责,实乃前线将帅太过无能,本相无意怪罪尔等......”

    见众人都是不说话,徐知诰也跟着沉默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感到心力交瘁,浑身的力气都像是给抽得干干净净,每说一句话,都让他感到分外费力,几将虚脱不支倒在坐塌上。

    堂中一时间落针可闻,如今已是夏日,太阳又分明还未落山,但众人却感觉吹进门来的风冷飕飕的,令人不寒而栗。

    又不知过了多久,徐知诰勉强道:“痛失江淮,本相心如刀割......然则江淮既已不可守,往下该当如何,还得议上一议。”

    周宗收拾了情绪,也知道此时应该为徐知诰分忧,遂字斟句酌道:“北贼得了江淮,势力大涨,如今聚集在江淮十余万兵马,势必增援楚地......江淮已失,楚地不可再失了,依宗愚见,此时该遣使洛阳,跟中原议和。”

    “议和......如何议?”徐知诰问。

    周宗看了一眼徐知诰的神色,低声试探着道:“我大吴愿意让出江淮,只求楚地息兵......”

    徐知诰苦笑一声,多少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李嗣源父子会答应吗?”

    ......

    此时,金陵皇宫。

    “陛下!大军在江淮败了!”杨溥正在堂中独自对着棋盘摆弄棋子,他的亲信宦官程冼杉疾步进来禀告,夹杂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说不出是悲痛还是兴奋。

    杨溥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掉落在棋盘上,他惊喜的站起身,前倾着上身问:“果真?”

    “千真万确!”程冼杉伏地而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经由此败,徐贼势必大失人心,陛下大事可期矣!”

    “好!好!”杨溥来回踱步,右手成拳不停击打左手手心,激动的五官都有些扭曲,“果然是天助我也!哈哈!徐知诰你这老匹夫,枉你自称英雄,如今却是如何,还不是被李嗣源父子打得满地找牙?真是痛快,当浮一大白!”

    程冼杉也是喜上眉梢,激动道:“趁此时机,陛下该多露露面才是,眼下陛下毕竟是大吴的陛下,多让臣子们看到陛下,想必有不少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正是如此!此言甚合朕意!”杨溥一边踱步一边思索,不时便有了主意,“眼下大军在江淮战事失利,朕怎可不召集群臣议论得失?届时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也是时候让人见识到朕的恩威了!”

    “陛下英明!”程冼杉伏地再拜。

    杨溥连忙走过来将程冼杉扶起,“尔等忠心耿耿,朕都记在心里,他日朕大事有成,尔等就是第一功臣!”

    “谢陛下隆恩!”

    ......

    大丞相府。

    “无论李嗣源父子是否答应,我等都该一试才是,眼下国家正在危难关头,楚地兵马是最后的依仗,楚地新得之地是最后屏障,容不得再有闪失了。”周宗如是说道。

    徐知诰点点头,摆摆手,“此事就这样处理吧。”

    议事完,诸人见徐知诰实在是疲累,便不欲今日再谈其它事,有关江淮之战收尾的事务,还是暂缓两日再议得好。

    人都走完之后,徐知诰留下了周宗,起身离座,“随我走走。”

    “是,丞相。”

    两人一前一后,缓行来到一处别院,眼见假山湖水在夕阳下分外秀丽,徐知诰驻足长叹,“早知如今,当初合该听信史虚白之言,主动舍了江淮,我大吴也有余力保全楚地,哪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听徐知诰提起史虚白,周宗面色有些怪异,欲言又止。

    他这副模样自然逃不过徐知诰的眼睛,后者皱了皱眉,“有话就说。”

    “是。”周宗微微躬身,眼神有些复杂,“今日得报,史虚白日前渡江北上,去了江淮......”

    “甚么?”徐知诰一怔,“此时他去江淮做甚么?”

    “不知。不过......”周宗张了张口,见徐知诰眼神凌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与史虚白同行的,还有林司首......”

    “林安心?”徐知诰短暂错愕之后,脸色阴沉下来,“两个不得用之人,在大军败北之后,孤身去江淮,是打算投敌吗?”

    周宗俯首不能言。

    徐知诰冷哼一声,看了周宗一眼,语气冰冷,“带回他俩的尸首!”

    周宗心头一片凛然,史虚白、林安心在此时渡江北上,不管意欲何为,徐知诰都已经没有心思细究,然则大军新败,朝廷注定要丢失江淮,这个时候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若有臣子叛逃投敌,对人心将会是何种冲击?当此之际,徐知诰需要用史虚白与林安心的人头,来威慑那些心思不安定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史虚白、林安心两个不得用之人的性命,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带回尸首比带回活人更加有震慑效果。

    “是!”

章八十四 今朝又成乱离人 无人怜顾影自怜

    扬州境内基本是一马平川之地,初夏的阳光洒落,让野外的林木花草都显得生机勃勃,不过农田里损毁的庄稼,还是清晰表露出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乱,间或有小河细流,清水潺潺,泥鳅小鱼游弋其中,怡然自得的模样表明它们与地面的世界泾渭分明。

    江山处处是美景,只是林安心明显无暇顾及这些。此刻她正策马飞奔,曲线玲珑的娇躯随着骏马起起伏伏,微微弓着的身子清晰展现出胸前的波涛汹涌,与马鞍上的双月如盘。应该是奔驰的时间太长了些,缕缕青丝被汗水浸湿,贴在晶莹如玉的面颊上,此情此景,别有一股韵味。

    林安心往身后望了一眼,深潭般的眸子有些黯然,身边最初的十余随从已经只剩下四个,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却有三五十骑身着黑衣的青衣衙门杀手追来。

    终于,坐骑承受不住长久的急速奔驰,惨烈嘶鸣一声,就猛然歪倒在地,将林安心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林安心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尘,半跪在地上时看到骏马口吐白沫,一颗心也似沉到潭底。

    几声马嘶,随从也都勒住马,史虚白的坐骑刚停下来,原地前后踱了几步,竟也是缓缓跪倒,再也站不起来。

    模样有些狼狈的史虚白被眼疾手快的随从扶着,这才没有被骏马压住,惊魂甫定,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扶腰喘着粗气,脸上挂着气急败坏之色,毫无风度的指着对方破口大骂:“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某好歹也曾诚心实意给徐知诰出谋划策过,字字心血之言,他不用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半分情面都不讲,某刚渡江就派人来追杀,不由分说就要取某性命?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林安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捋了捋鬓角湿发,白里透红的脸上汗珠点点,不是出水芙蓉胜似出水芙蓉,她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看了一眼,如画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罢了罢了,某不跑了,太他娘的累了,没被杀死也给累死,这死法可是太痛苦了!”爆了一句粗口,史虚白很快恢复了洒脱不羁的神采,一屁股坐在累倒的马匹旁,望着骏马的一双大眼摇头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马鬃,不无歉意道:“兄台啊兄台,此番却是连累你了,你本是世间难得的良驹,没能跟随天下英雄纵横江山,却陪我这无用之人客死异乡,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说罢,史虚白一手指向正赶来的追兵,凭空生出一股豪气,大言不惭道:“史虚白人头在此,尔等如若有本事,便来取走好了!史某顶着这脑袋几十年,也没见这脑袋有多值钱,倒是时时都觉得劳累,此番就送给尔等了!’

    林安心颔首站在一旁,神色有刹那间的哀痛,若说史虚白从始至终都是不得用之人,她主事青衣衙门多年,昔曾也为吴国鞠躬尽瘁,更是多次身处险境,几度差些连性命都丢掉了,到头来竟也落得个不问青红皂白被抹杀的下场?

    她胸有不平气。

    亦觉得悲哀悲凉,更替自己觉得不值。

    眼中的哀痛转瞬即逝,林安心手伸腰后,抽出鞘中短刃,缓慢而坚定的向前两步,持刀面对奔来的吴国青衣衙门。

    她眼神坚定。

    史虚白看到林安心这模样,微微怔了怔,他仍是没心没肺坐在地上没起身,脸上挂着看似洒脱实则暗含隐痛的笑容,“林娘子踏出这一步,可就是与吴国为敌了。”

    林安心没说话,她的身影在这旷野中倍显渺小,如一颗青草,但又让人觉得没那么卑微,因为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壮烈的豪气,竟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意味。

    不时之间,青衣衙门奔至,将众人围在中间,为首一名中年汉子冷眼看向林安心,面无表情道:“林安心,念你我曾属同门,今日许你自裁,不要做无畏之抵抗。”

    林安心看着这名自己昔日的部属,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林安心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言罢,林安心再无赘言,欺身冲向对方!

    “找死!”青衣衙门统领顿时被激怒,叱咤一声,挥刀斩下。

    林安心在马前矮身一突,避过长刀,短刃抹过马腿,寒光闪过,马腿咔擦一声断裂,马上的青衣衙门统领不禁摔落下来,他未及落地,林安心的刀锋已近至咽喉。

    这让统领心头大惊,双目陡然睁大,千钧一发之间,他奋力扭转脑袋,避过要害,却被刀刃划在脸上,拉开一条巨大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不等他叫出声,身子已被林安心借势一撞,倒飞出数步,跌倒在地上。

    “动手!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青衣衙门统领半卧在地上,一手捂着鲜血横流的脸,一面发狂的大叫。

    林安心此时已如狸猫般接近了另一个青衣衙门,手中短刃格开对方的长刀,毫不迟疑划开昔日同僚的脖子,顺势坐上马背,眼神冷然将那人一把甩下马。

    眼看左右青衣衙门都向她这位昔日司首杀过来,场中几名随从紧紧护卫史虚白,面对围攻捉襟见肘,林安心陡然呼喝一声,“军情处!你们还不现身吗?!”

    她的话音落下没多久,道前那片林子后,悠忽奔出百骑,纯一色青衣,向青衣衙门席卷而来。

    眼见百骑青衣奔来,青衣衙门统领神色大骇,也顾不得还没包扎好的伤口,一把推开同伴,连忙翻身上马,招呼部属退出围杀,在官道上结好队形,免得被百骑青衣给一下子围杀。

    百骑青衣奔至,忽然间又齐齐勒马。

    黑衣与青衣两相对峙,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林安心与史虚白等人。

    一袭鲜红衣裳的小娘子啃着一个青梨,策马慢悠悠来到百骑青衣前面,看了看手持滴血短刃的林安心,露出一个纯净笑脸,“林司首,你这是要唱哪出?”

    林安心望着这个面容粉雕玉琢,五官如同绝世陶瓷一般晶莹剔透的“对手”,心头无限怅然,忽而笑了笑,道:“我是林安心。”

    “哦?”第五姑娘微微挑眉。

    “第五......统领,这是青衣衙门的事,还望第五统领不要插手,让某将这些人带回去——我等绝不在此多作停留!”青衣衙门统领一手捂着脸上的伤口,紧着眉头对第五姑娘道。

    第五姑娘看向青衣衙门统领,笑脸依然,“青衣衙门?你可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

    青衣衙门统领:“......”

    又啃了一口汁多味甜的青梨,第五姑娘认真道:“江淮之地,乃是我大唐辖境,你擅闯进来,还要带人走?”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第五姑娘丢了梨核,双眸陡然一冷,“擅闯我大唐国境者,杀无赦!”

    她话音落下,百把横刀齐齐出鞘,百骑青衣骤然奔动,理所应当杀向面前数十青衣衙门!

    ......

    离开血腥之地,史虚白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望着前面并肩骑行的两个女子,只觉今眼前这等场景实在有趣,转眼想到自己的处境,史虚白苦笑之后,又是一派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的轻松神态,无论他投不投大唐,吴国是肯定回不去了,不过也没甚么好留恋,反正徐知诰也不待见他,转念想到韩熙载如今成了唐军俘虏,说不得这回在江淮还有碰面的机会,史虚白心底又有了一丝期待,当然,史虚白也想见一见那位从吴国手里虎口夺食,尽得江淮的“莫神机”,更想见一见那位声名如雷贯耳,早已在坊间被传为神人的大唐太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殊荣了。

    第五姑娘从腰包里掏出两个青梨,很有待客之道的把稍大的一个递给了林安心,自己啃着稍小的那个,口齿略显含糊不清道:“你倒是半分也不客气,被追杀到绝境了就喊军情处救命,你如何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

    “到了大唐,哪里没有军情处?我们在扬州奔走数日,只怕早就被你盯上了。”林安心打量着手里的青梨,她可没第五姑娘那般言行随心,眼看第五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当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很是恼人。

    一想到自己作为曾和军情处不死不休的青衣衙门司首,此番被青衣衙门追杀,却还要军情处来救命,林安心的心头就觉得怪怪的,但更怪的是,林安心竟然不觉得这有多么难以接受。

    第五姑娘呵呵一笑,双臂张开做了一个开怀拥抱的姿势,“好吧,林安心,大唐欢迎你!”

    看着第五姑娘这般无拘无束的有趣姿态,林安心也是不禁一笑,心头多日的郁垒竟是一扫而空。

    看着“活蹦乱跳”的第五姑娘,不知何时,林安心内里竟然生出一丝淡淡的嫉妒来,这丝嫉妒来的这样突然却又清晰,让林安心如饮苦汁。她知道,面前的红裳小娘子早已不复豆蔻年华,多年来的奔波厮杀与官场周旋,更是容易让人面目全非,但岁月的流逝与俗世的烟华,好似没有在第五姑娘身上留下任何污渍,林安心甚至有种错觉,对方比她第一次见时,更加灵气动人。

    林安心想起自己在青衣衙门的时日,平日里不禁要忙于处理不完的杂务,更要面对那些自诩不凡官员的诘难,最让林安心不能释怀的,她还得与“心怀不轨”的徐知诰虚以委蛇,这让她不得不时时恪守礼节、日日如履薄冰......

    念及此间种种酸楚,林安心很难不顾影自怜。

    她当然知道,能让一个女人长久保持年轻灵动,始终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只有一个真正疼她的男人的宠爱。

    很明显,第五姑娘有,而她林安心没有。

    ——————

    感谢王爷的亲戚的一路飘红!

    其实书评区我一直都在看,只不过我这厮吧,更新渣的时候是不好意思露面说甚么的...

章八十五 君能以国士待我 我必以国士报之

    (第二更)

    六月初,李从璟至寿春。

    依照李嗣源的意思,江淮之役是由李从璟领兵渡淮而开始,如今江淮十四州甫定,朝廷也不必另外遣使宣慰,就由李从璟来做这个收尾的工作,以太子身份宣慰江淮十四州,任命各州县官吏,定下江淮自此隶属大唐的名分。

    对此李从璟自然没有意见,左右无非是多跑一趟而已,而且因为吴国未灭,唐军在江淮的驻军还有待部署,这些也需要李从璟来定下基调。

    抵达寿州的时候,寿春依然未克,高审思依旧在城头督战。

    经过一年鏖战,寿春已经面目全非,城外土山密布,沟壑纵横,营栅处处。寿春之所以还未攻克,固然是因为高审思得寿春人心,善于守城,另外一方面也是四镇八州的军队早已疲惫,后半年的攻城之战几乎是围而不攻。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明媚,李从璟策马来到寿春城外,命将士在城外摆下长达三百步,前后五排的木桌,置酒肉饭食于桌上,而后大军军阵退后于五百步外,再于宴席前置下两张案几,命孟松柏向城头喊话,叫高审思出城一晤。

    寿春矢尽粮绝,城头上面有菜色的将士望见城外的壮观宴席,生涩的喉咙都不禁上下蠕动,但却没有一人有异动。不时,城门洞开,高审思单人独骑,出得城来。

    天高云阔,旷野辽远,两张案几旁,身着黑色太子龙袍的李从璟直身而立。高审思下得马来,走近两步,向李从璟抱拳:“高审思见过太子。”

    李从璟微微抱拳,笑意温和,“高将军,请。”

    一年鏖战,高审思已不复当初的气度雍容,整个人瘦上了一圈不止,发丝蓬松而泛黄,面上颧骨突出,颇有些皮包骨头的意味,乍一看去浑如一介食不果腹的老农,但他那双眸子依然锐利,腰杆也依旧挺拔。

    两人相对落座,孟松柏为高审思斟上酒,李从璟也无废话,举杯道:“高将军,请。”

    高审思也不客气,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顿生。

    第二杯的时候,高审思却不再饮,双手撑于膝上,端坐看向李从璟,“酒是好酒肉是好肉,然城中有数千将士、数万百姓无从享用,某饮一杯,是为礼敬太子,不能再饮。”

    李从璟放下酒杯,也不介意,笑意真诚,“高将军风骨高洁,本宫敬佩不已。”

    高审思身如松柏、面似青山,左右观看一眼城外狼藉的战场,目光最后在三百步宴席上掠过,喟然叹息道:“江淮十四州,大好河山,如今尽入君手,大唐甲兵鼎盛,实属某生平仅见。素闻陛下、太子勤于政事、疏于享乐,大唐有如今之象,某知时人不曾欺我。寿春弹丸之地,此时太子若是要取,不过反手之间,何以摆下这等阵仗?”

    李从璟看向高审思,目光坦诚,“寿春的确可以强取,但本宫无意让两军士卒再徒然流血,将军意下如何?”

    高审思默然不能言语。

    李从璟道:“本宫知晓将军忠义,寿春一座孤城,外无救援,而将军得守一年,此情足以报恩,然士民何罪?”

    高审思仰头对向苍穹,但见青天流云,他道:“在其位则谋其事,高审思何以敢有他念?”

    李从璟看向高审思背后,寿春城虽然不复当日之完好,甚至已有些残破,但城头的士卒个个身形笔直,他若有所感,“大军围寿春以来,将军日夜苦战,能守得城池不失,已是世间难得的良将,去岁除夕时,将军领军出城夜袭我营,拔营三座,败军数千,差几使我大军溃败,此事足见将军之大才。”

    高审思摇摇头,语调沧桑而带着几许无奈,“唐军营防严密,某虽得手一时,却是不能破得大局,最终也只能再度退入城中,何以当得起太子谬赞?”

    “将军过谦了。”李从璟道,忽而问道:“听闻昨日夜里,公子暗逾城墙,想要入我营中,最后却为守军军校所执,可有此事?”

    高审思脸上肌肉动了动,眸子里闪过一抹悲痛,“确有此事。”

    李从璟道:“公子夜遁出城,想必是欲来见我,谋纾家祸。”

    高审思眼神黯然,没有言语。

    李从璟问道:“不知将军意欲如何处置公子?”

    高审思微微抬头,掩盖住眼中的哀伤,缓缓吐出一个字:“斩!”

    李从璟讶然道:“何以至此?”

    高审思的声音有些微颤抖,“腰斩吾子,吾固然不忍,然不斩此子,吾如何面对寿春士民血战一年之功?”

    一席话,掷地有声,既显得慷慨激昂,又充满悲痛苍凉。

    李从璟摇摇头,断然道:“将军错了!”

    高审思看向李从璟,“如何错了?”

    李从璟道:“江淮十四州,尽入我手,寿春弹丸之地,何能置身事外?将军今日斩公子,使士民奋死力战,来日不过徒增伤亡而已,此岂是爱民之道?”

    高审思低下头来,目光落在案桌上,久久不能言语。

    李从璟站起身,向高审思深深一礼,“本宫请将军降!”

    高审思不敢受李从璟大礼,连忙起身,声音复杂道:“何敢劳太子如此?”

    李从璟执礼认真道:“将军乃国士,倘若降我,我必以国士待之!”

    闻听此言,高审思心绪涌动,含泪道:“蒙太子如此高看,审思感激涕零,愧不敢当。太子仁义,审思本不该拒,然则寿春数万军民......”

    李从璟道:“将军放心,寿春降我,则是我大唐子民,我必一视同仁,恩以待之。只要寿春守军开门出降,解甲后便可尽数入席,与我大唐将士把酒言欢!”

    高审思热泪盈眶,双手轻颤不能自已,好半响,他伏地而拜,“太子胸怀宽广,实审思生平所仅见,来日廓清宇内一统天下者,舍大唐其谁?高审思愿降太子,寿春愿降大唐!”

    李从璟连忙扶起高审思,开怀不已,“好!好!今得将军,实乃本宫之福!来日有将军为我大唐守国门,何人敢侧目而视?”

    高审思感动不已,“审思何德何能,值得太子如此高看?”

    “将军当然值得!”李从璟哈哈大笑,随即转身,大手一挥,“传令:大军后退五百步,迎寿春军出降,而后三军开宴!”他复看向高审思,“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日,本宫便与将军一道,在这沙场之上共谋一醉!”

    ......

    高审思心里清楚,寿春已不可守,李从璟眼下要取寿春城,易如反掌。既是如此,李从璟今日在城外摆下宴席,请他出城一叙,所求者何也?不外乎是他高审思这个人。

    倘若唐军力战攻破寿春城,高审思自忖事后即便不自裁,以他阻拦唐军一年、使三万唐军滞留于此的事迹,纵然李从璟愿意用他,也必然为大唐官将所不容。而今主动献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今日李从璟在城外大摆宴席,与寿春士民共谋一醉,这般屏弃前嫌,不追究寿春士民抵挡王师的罪责,还能恩以待之,也就使得高审思足以对寿春有所交代。

    李从璟能为高审思想到这一步,高审思如何不感激涕淋?

    李从璟不记恨他高审思为唐军造成的种种麻烦,今日还能有这样的胸怀,高审思纵然是一颗石头心,也给李从璟焐热了。

    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以李从璟今日的所作所为,即便往后李从璟不以国士待之,高审思也势必以国士报之!

    ......

    寿春城外宴席盛,三军将士复开怀,各为其主曾攻伐,自此冠以李唐姓。

    大宴一直持续到夜里,城外处处篝火,战罢后的将士放浪形骸,压力倾斜一空,取而代之的便是浑身的轻松惬意。

    李从璟并没有多饮酒,高审思虽然是一员悍将,酒量却出奇的差,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李从璟叫人抬了丢到帐里了。此时他站在角楼上,望一望星空下的寿春城,又望一望寿春城前的将士,酒不醉人人自醉。

    孟松柏护卫在李从璟身后,如一尊石像,寸步不离,不仅如此,近卫都的甲士也都聚集在角楼不远处,足以应对一切突然情况。作为李从璟的侍卫统领,孟松柏在警卫一事上向来滴水不漏。

    李从璟忽然回过头来,对孟松柏道:“江山万里,诸侯遍地,来日大唐势必一一征伐,你有沙场建功之心否?”

    孟松柏心头一动,知道李从璟这是要外放他领兵了,他跟随李从璟左右多年,耳濡目染,本身的军事素养早已胜过一般将领,而且作为李从璟亲信,一旦领兵势必得到重用,当下按捺住激动抱拳道:“愿为太子征战天下!”

    李从璟笑了笑,“天下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于所有唐人,你要为大唐征战天下。”

    “是!”孟松柏谨记教诲。

    李从璟复又看向寿春城,彼处,灯火阑珊。

    江淮之役由寿春而始,如今也由寿春而终,李从璟亲自画下的这个句号,堪称圆满。

章八十六 识君方不昧此生 知妾便无意错失

    (第三更)

    史书在评价李嗣源一朝时,用了这样一段话结尾:“倘使(安)重诲得房、杜之术,(李)从荣有启、诵之贤,则宗祧未至于危亡,载祀或期于绵远矣。惜乎,君亲可辅,臣子非才,良可叹矣!”

    如今却是不同了,有李从璟横空出世,先为秦王再为太子,大唐不仅社稷振兴,各种俊彦大才也是不停收入囊中,别的姑且不言,像高审思、江文蔚这样的良才,原本该落入南唐之手的,如今都被李从璟牢牢掌握在大唐的手里。

    原本南唐之所以起势,一半就靠衣冠南渡,而今李从璟将衣冠南渡的横流掐断,并且不停吸纳朝野各处的有才之士,那徐知诰纵然先前占了些许衣冠南渡的便宜,往后又如何能跟大唐抗衡?

    昔年王莽成事,西汉社稷沉沦,而后有光武帝刘秀拯救时艰,以东汉续写大汉历史,谁又能说李嗣源、李从璟父子,不是在做同样的事呢?

    扬州城外三十里处,莫离、王朴、冯道、李从珂等人,带领着一大批官员、将领,顶着烈阳在官道上肃立等候。能让这些跺一跺脚,整个江淮都要颤抖的人物倾巢出动,并且出城三十里相迎的,除却到了江淮的大唐太子,还能是何人?

    不时,官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但见旗帜张扬,鲜衣亮甲的骑兵在前开道,多番仪仗紧随其后,各色官员随行其中,而后又是侍卫护卫左右,当中的一人,骑宝马着太子龙袍,器宇轩昂混若天神下凡的,不是李从璟却又是何人?在这之后,又是侍女仆从随行,马车前后相接,整个队伍绵延数里,储君威仪尽显无余。

    官道上赶路的人,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雄踞一方的显贵,见之都乖乖让出道路,带着敬畏之色在道路两旁执礼,直到队伍完全走过去了,才敢放松僵硬的身子,收了礼节,却是止不住带着仰望之色,默默注视着远去的队伍。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远远看见储君仪仗,莫离、王朴、冯道、李从珂等人,无不是悉数拜于道中。

    章法森严的队伍缓缓停下,前端的队伍策马道旁,让开中间的道路来。而后太子策马缓缓前行,来到队伍最前,看了拜于道上的诸人一眼,下了马来。

    李从璟迈步来到众人面前,亲手扶起莫离,“莫哥儿!”

    莫离扶着李从璟的双臂,望着面前已有君王之威仪的发小,一时间胸中涌现出千言万语,喉咙在刹那间硬如磐石,双眸湿热竟然是噙有热泪,“李哥儿!”

    李从璟本来只是觉得大半载未见,颇为想念莫离,但见对方眼含热泪,也给惹得胸中如有暖流冲撞,不觉间又想起当年在幽州时,莫离孤身入渤海,他除夕雪夜迎君归的情景,也是差些落下泪来,“这数月以来,幸苦你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莫离想起徐知诰行离间计时,那几日军中流言四起,而洛阳传来的消息却是信他无疑,自知这里面必有李从璟多番辛劳,莫离心头也是一片感动,只是他两人之间,再多辛苦已是毋庸多言,当下笑道:“李哥儿面前,离怎敢言苦?”

    李从璟点点头,当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离收敛情绪,再拜道:“臣等恭迎太子驾临扬州!”

    他身后王朴、冯道、李从珂等并及数十官员,俱都齐声道:“臣等恭迎太子驾临扬州!”

    李从璟微笑道:“诸公都请起身吧。”

    随后,众人行往扬州,到了扬州又是一番大宴,自是不用多提。

    ......

    扬州,吴国谓之江都府,或又称其为广陵,北部为子城,官寺所在地,南部为罗成,民居也,有坊六十三,大明寺在其西北,城中河流涓涓,故而多石桥,大者共计二十四座,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此之谓也。

    宴席上李从璟只是小酌一番,原本官将们兴致高昂,敬酒者络绎不绝,口中不乏歌功颂德之词,不过在察觉到太子并无多饮之意后,也都识趣的不多此一举。宴席后段,李从璟离席到后院漫步,由第五姑娘陪着说话,任由那些官将们自己去胡吃海喝。

    江都府的府衙建得富丽堂皇,若说东南之盛已然汇聚大唐多半繁华,扬州便是汇聚了东南繁华精髓的所在,百年前便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事实上,南唐立国后也以扬州为东都,府衙建得恢宏也就顺理成章。

    “有个殿下意想不到的人,现在也在府中,殿下要不要见见?”第五姑娘忽而停下脚步,背着手问李从璟,眸子里闪烁着几分狡黠。

    “何人?”每回第五姑娘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李从璟都会忍不住去揉乱她的头发,这回也不例外,谁让她个头娇小呢。

    “林安心。”

    林安心,李从璟对她的初印象就是一个大美人,属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那种祸水般的美,这份气质跟桃夭夭、任婉如她们都是不一样的,大多数男人面对这样一个美人,都会理所当然生出征服的心思。

    当林安心又坐在自己面前时,李从璟还是抱着这样的看法。

    屋中并没有旁人,第五姑娘也走了,烛火散发着柔和的光,让林安心看起来多了一分朦胧,以前李从璟并不知道林安心也会煮茶,而且还是个中高手,一举一动都韵味十足。

    今日林安心衣着较为寻常,绯衫罗裙,束胸虽然很高,圆丘仍是微露,眼下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她往茶釜里注水、添置茶叶时,手臂上的衣衫滑落,一双白璧无瑕的手腕,就不着痕迹露了出来,肌如凝脂。

    察觉到李从璟并不算**火热但也没有刻意掩盖的目光,林安心暗暗局促,等茶水沸腾的时候,她端端坐好,捋了捋鬓角丝发来掩饰眼神的异样,“太子一路舟车劳顿,方到扬州来就肯召见安心,安心心存感激。”

    她也不自称妾身或奴,显然在内心里是很看重自己的。

    李从璟微笑道:“你可是贵人,我怎能不重视?”

    “不过是无家可归的乱离人罢了,如何当得起一个‘贵’字。”这话在林安心嘴里说出来,没有半分自怨自艾的意思,不过她的神色也不轻松。

    李从璟的口吻则像是在跟老友拉家常,没有刻意为之的亲切,但让人一听就知道是真情实意,“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何用这般客套寒暄。如今你既然离了淮南,大唐自然有你一席之地,若是你想继续做老本行,大可以入军情处做个统领,品衔跟第五、赵象爻一样,若是你想过舒坦日子,我私人也可送你一座庄园。”

    这话在李从璟嘴里说出来,平常的像是吃饭饮茶那般,但落在林安心这个刚刚被故国、故人叛离,如今正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就犹如夜雨惊鸿一般,林安心的心头的震惊委实太大,以至于她睁大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脱口而出道:“太子没有任何条件,就愿意收留安心,还给予高位?”

    她知道自个儿的祸水之貌,想起在金陵的种种遭遇,实在不敢相信李从璟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竟然能不趁机要挟点甚么,而且能如此果断主动的给予隆恩。

    李从璟笑容温和,那是只有面对自己人才有的善意,而他说出口的话,更是让林安心觉得自己得到了极大的尊重,“予你军情处统领之位,是因为你有这个本事,能为大唐社稷添砖加瓦,若你不是林安心,换作寻常人等,便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许她这个官职。”

    林安心心头感慨万千,眼神和声音都有些复杂,“可安心先前一直与军情处为敌,给大唐造成过许多麻烦,太子不介怀么?”

    李从璟神色平和,但气质却绝不平凡,“一时之得失,一时之敌我,何足挂齿?”

    林安心怔了怔,她明白了李从璟的意思。

    对李从璟而言,大唐的万里江山他都能容得下,一个林安心一个女子,怎么会容不下?

    这话李从璟不必说出口,而林安心能体会到,这就是两个聪明人的默契之处了。

    林安心此时还能说甚么呢,她心头泛着暖意,只能离座深深一礼,由衷道:“谢太子。”

    茶釜中的水沸了,李从璟起身去端起来,熟练的完成后续程序,随意但不随便的示意林安心免礼:“倘若你真的进了军情处,是赏是罚军情处都有制度,这可不是我恩惠你。”

    “安心知晓。”林安心颔首,她坐回原位,看到李从璟手上的动作,不禁又怔了怔,“太子也会煮茶?”

    李从璟倒了两碗清茶,递出一杯到林安心面前,笑了笑,“平生所好之物不多,大多跟儒雅沾不上边,茶却是个例外,既然是自身所好之物,煮茶自然时有为之,虽说距离真正的茶道可能还有些距离,却也不至于丢人现眼。”

    他说的这些话,配合他手上娴熟的动作,让人差些遗忘他大唐太子的尊贵身份,只觉跟普通人一样容易接近。

    林安心神色复杂,“太子身份尊贵,不是应该‘君子远庖厨’?”

    李从璟浅饮一口热茶,放下茶碗时道:“君子远庖厨,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看低庖厨之事,而是说庖厨杀生,君子不应该沾染血腥。在我看来,人的位置或许有高低之别,世事却无贵贱之分。”

    林安心也是杀伐之人,青衣衙门的职责不是没有被金陵那些自诩清高的士子官员不屑过,听了李从璟这话,她倍觉暖心,“太子高见,安心受教了。”

    饮茶不像饮酒,酒过三巡之后还可以一直喝,都说酒是忘忧君,茶是涤烦子,然而茶虽好,“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但也无法饮得太过,所谓“七碗吃不得也”。是以李从璟与林安心饮茶到了数杯之后,这事也就到了尽头。

    “天色已晚,安心便不叨扰太子歇息了,请许安心告退。”林安心站起身,款款行礼,她说完这话,心跳骤然加快,头虽然微微低着,眼角的余光却紧紧落在李从璟脸上。

    李从璟也站起身,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去吧。”

    林安心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李从璟竟然真的没有挽留的意思,李从璟竟然对她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方才李从璟示以重恩,难道不是想要感动她,然后让她感恩戴德,好趁机向她索取甚么?

    要不是林安心知道李从璟有妻妾数人,亦有子嗣,她都要以为李从璟取向有些问题。人浮于事,林安心实在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的正人君子,连徐知诰都不能免俗,李从璟何以能这般从容淡定?

    难道是自己对他没有吸引力?林安心不禁冒出这个想法。

    要说女人真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心思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男人要是没有些情商,还真是摸不清女人的心思。

    “太子殿下......许安心走?”林安心今日受到的触动太多,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不希望面前这个已经令她被完全折服,甚至是倾心的人,对她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兴许是曾今的那个荒唐念头再度冒了出来,她忍不住这样多问了一句。

    李从璟离座走到林安心面前,笑容依旧毫无异样,“你是自由之身,凡大唐辖境,哪里你去不得?没人能强行要你做甚么。”

    听了这话,看着走到面前的李从璟,林安心心绪一阵紊乱。

    而就在这时,李从璟忽然道:“但若是你不想走,也没人会赶你走,我就更不会,你知不知道我的意思?”

    林安心怔了怔,李从璟的话,让她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

    而就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李从璟已经一手揽住她那细柳般的腰肢,将她一把拉到怀里,低头就吻了下去。

    ——女人有很多种,征服不同的女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就如闻香识女人一般。孟小花想要富贵,李从璟只需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就足以予取予求;豆娘心里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李从璟也可以满足她;林安心想要得到平等的尊重与认同,还想要那个人有不凡的胸襟与气度,李从璟给她就是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部分,某些时候甚至是最终目的,那就是临门一脚一定要毫不迟疑的迈出去。女人最虚伪的是灵魂,最会撒谎的是眼睛,而最诚实的是身体,这话无论对与不对,都一针见血的点明了最关键的部分。

    ......长吻之后,李从璟离开林安心那双诱人的红唇,对方那曲线玲珑的身子轻颤不已,浑如没有骨头一般酥软,无力的倒在李从璟怀里,她脑海中的空白更甚,雾水朦胧的眸子凝望着李从璟,从喉咙里呢喃一声:“殿下......”

    李从璟拦腰将林安心横抱而起,大步走向卧榻,怀里的林安心依旧在喊:“殿下......”

    李从璟给她一个柔和的眼神,充满怜爱,“无论你是否曾倍受苦难,无论你是否曾颠沛流离,往后,我来为你遮风挡雨,给你一片灿烂的艳阳天......”

    林安心彻底沦陷在李从璟怀里。

    ——————

    感谢孤鸿落雁的豪赏与十三张月票,感谢默難沉寂的一路飘红,感谢所有投票、打赏的兄弟,酒喝多了脑袋有点不清醒,就不一一点名了.,.

章八十七 轻罗幔帐红烛低 柔情蜜意两人识

    轻罗幔帐,烛光氤氲,檀香几许袅袅升腾,夜色颇深了,窗外弯月如钩,在无云的夜空明亮,涌进屋子的夜风有些凉,撩拨着人的发丝和心弦。

    李从璟横抱着林安心走向卧榻,隔着薄薄青衫,手中仍是一片滑腻,像是浸在猪油里,说不出的美妙。对方的身子轻轻颤抖,剪水般的眸子里充满忐忑与柔情,像是被刚抱回家的猫儿,惹人爱怜,她朱唇微启,声音软糯无力,如漩涡一般拉着人心陷进去,“殿下......”

    李从璟轻柔的将林安心放倒在柔软宽阔的榻上,笑容柔和到让人心安。伸手给她卸了发簪,青丝顿时如瀑倾泻,遮住了半边白里通红的如玉面颊,垂落在肩后,洒落在胸前,让林安心看起来多了一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动人心魄。

    捋开遮挡住面颊的头发,青丝绕指柔,丝丝动人心弦,指尖触碰到林安心那精致瓷器般的面容,已是热得发烫,李从璟轻轻抚过,柔软而又复又弹性。大抵是心跳委实太快的原因,林安心红透的脸上始有细汗,呼呼喘着粗气,红唇微微张合,皓齿半露半隐。

    牡丹花开无限好,正待君亲来采撷。

    抵头再度吻住那两瓣滚烫的红唇,李从璟听到林安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那声音犹如发自灵魂深处,也触碰到李从璟的灵魂。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彼处的凹凸有致,李从璟一一感受分明,最细微之处也不曾放过。

    他的手滑过她绸缎般的肌肤,每向下移动一寸,都会引起对方那一寸血肉一阵颤抖,手走周身如笔走龙蛇,李从璟纵情体会这一方江山的曼妙之处。处子之身总是分外敏感,稍加触碰就会激动难耐,林安心水蛇般的身子不安而躁动的扭动,某处自然的瘙痒让两条修长的腿相互纠缠,时而绷紧时而舒缓,将床单拉挤得褶皱不堪。

    离开那双红唇,李从璟埋首林安心的脖颈深处,她的脑袋不禁微微昂起,露出完美的下颚,烟雾朦胧的眸子里已是看不清任何事物,嘴里阵阵嘤咛的哼声,宣泄着身体的渴望与燥热,如同烈火骄阳,要将面前的人融化。

    口尝百鲜,鼻嗅芬芳,李从璟心旷神怡。林安心的身子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羊脂暖玉般的每一寸肌肤都有无限风光,像是晨阳里波光摇曳的湖水,又像是夕阳下的漫天晚霞,她的双手紧紧抱着李从璟的后脑,身子的亟待喷发让她下意识的将李从璟紧紧往自己胸前按着。

    汗水打湿她的长发,与周身肌肤交相辉映,乍离乍合。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声声嘤咛,林安心羞恼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但却偏偏控制不住,就像她明明想要推开李从璟,却又舍不得李从璟的纠缠,欲拒还迎里的种种情愫,让林安心的灵魂渐渐沉沦,也让她的精神升华到云端。

    她胡乱抱住这个纵情品尝她最珍贵,并且私藏了二十多年绝世美味的男人,紧紧不松手,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当李从璟终于含住某座山峰上凸起的粉色山峦时,林安心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震撼,脖子猛地扬后一扬,三千青丝倒泄,低声嘤咛骤然转化成高亢的呼喊,如同飞上枝头的黄鹂纵情鸣叫。

    “殿下......殿下......”林安心意乱情迷,嘴里不停的呼喊,她感到自己极度需要甚么,极度想要做些甚么,却又不知那到底是甚么,她是这样难以自持,濒临崩溃的想要发疯。

    如同一匹奔驰在辽阔草原上的野马,四蹄大迈,汗如雨下,却不知道自己要奔去何方。

    此情真情,最是让人舍身忘我。

    李从璟对林安心的反应很是满意,作为此间老手,他自然知道怎样让林安心在云海翱翔,而林安心无一处不美的反应,也激起了李从璟最原始的渴望。

    伸手下探,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终于触碰到山涧中的绝美之处时,此间已是疾风骤雨、溪水潺潺,入手一片滑腻,足够让世间一切沉沦到底。

    林安心早已是不能自我,此刻更是身抖如筛,跟打摆子一般,脑袋无意识而急剧的左右摇晃,青丝乱舞,皓齿紧紧咬着嘴唇,仿佛要把嘴唇咬破才肯罢休,阵阵呼唤从牙缝里蹦出来。

    李从璟瞧见林安心这番模样,便知她已经到了深情处,也就不再继续战前热身,但他仍旧不骄不躁,轻柔而细致的褪下林安心与自家衣衫,抱起一丝不挂、风光如画尽在眼前的林安心,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殿下......”林安心紧紧凝望着李从璟,楚楚可怜,此时她已不知该如何,完全是任君摆布的模样。

    李从璟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林安心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双臂紧紧环住李从璟的后背。

    小和尚在庙前拜了三拜,终于直身一步步前行,它轻缓而坚定的推开庙门,顺势走进了寺庙里。

    林安心发出一声从未有过的呼喊,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双手的指甲都似要掐进李从璟后背的肉里。

    至此,林安心被李从璟带着打开了一扇大门,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美妙世界。

    “殿下......”林安心仍是呼唤着眼前的人,一个真正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李从璟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人,心头有许多爱怜,他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唇,柔声对她道:“随我驰骋天下,你可准备好了?”

    林安心抱着李从璟的双臂又紧了几分,汗水密布的脸上一片坚定,笃定的嗯了一声。

    小和尚进了庙,扶起撞针,开始缓缓撞钟。

    林安心时而嘤咛时而呼喊,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从喉咙里一下下蹦出来,和汗水一起挥洒向眼前的人。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发现自己正在云际飞翔,而李从璟拉着她的手,为她保驾护航。

    眼里再没有留下泪水,只有满溢而出的幸福,一切都是那般美妙,让她放开了身心纵情呼唤。

    第一次云端翱翔,她就冲出了三十三重天。

    春暖花开,江山无限好。

    ......

    暴风雨之后,赤条条李从璟抱着林安心躺在榻上,单被只盖了下半身,白花花的娇躯紧贴着古铜色的健壮身子,身侧几尺之外,有滴滴落红。

    林安心卷缩在李从璟的臂弯里,像个需要主人百般呵护的猫儿一般,一头青丝散开如海,衬托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此景胜过世间一切名画。

    她紧紧抱着李从璟的脖子,胸脯就抵靠在李从璟身侧,挤压的变了形,却更显得巍峨壮观,白生生的胜过世间一切颜色。

    “殿下。”林安心忽然抬起脑袋,水亮的眸子认真的看向李从璟。

    “怎么了?”李从璟偏过头抚着她的手臂。

    “今日......今日......”林安心咬了咬红唇,措辞好半响,眸子里闪动着些许担忧和不安,“殿下会不会觉得安心是个轻浮的女子?”

    李从璟捏了捏她晶莹剔透的鼻子,“觉得太突然了?”

    林安心又把脑袋埋在李从璟臂弯里,轻轻嗯了一声。

    李从璟抱着她的手轻抚着她的香肩,“自今日起,你就是我李从璟的女人,我自会好生待你,你不用担心。”女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追根揭底还不是害怕男人看轻了自己,往后不待自己好?

    话说到这里,李从璟又笑了笑,“再者而言,这可半分都不突然。”

    林安心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正满心甜蜜,忽然听到李从璟后半句话,不由得又抬起脑袋,眨了眨疑惑好奇的眸子,“嗯?”

    李从璟却是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并不多言。

    林安心何等聪明的女子,她转念想了想就明白了,当下惊异道:“好啊,殿下!难不成你早就有这份心思了?”

    李从璟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却也不去抵赖。

    林安心这便像个小女人一般,扳起手指头开始算了,“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呢?天成二年在江陵?还是长兴元年在洛阳?”然而她就像猛然发现宝藏的孩童,雀跃起来,“我就说殿下当初如何会放心放我回金陵呢,殿下莫不是早就算到了今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子里洋溢着的,却不是被长久觊觎的恼火,而是早就被君识的甜蜜。抱定了这个看法,林安心打心底都觉得开心了不少,因为那至少说明,她和李从璟的感情史还是很长很有基础的......

    女人就是这样,她不待见的人,你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挖了你的眼睛,而她真正倾心的人,她却恨不得她还在娘胎里时,就已经被你惦记了。

    李从璟看着林安心这副小女人模样,心里也是一片舒坦,男人与女人的战争,说到底,成功的标志就是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女神也好女王也罢,你都能让她在你面前变成小女人。

    只是小女人的模样委实太过惹人爱怜,林安心在李从璟臂弯里“又蹦又跳”的,胸脯与长腿都不免在李从璟身上“沾花惹草”,这让李从璟不时便“雄风又起”。

    林安心眼角余光看到被单撑起了小帐篷,脸上顿时布满好奇之色,不禁伸手去拍了拍,要弄清彼处的异样是怎么回事,很快她就明白了那里正是昂首挺胸的小和尚,顿时脸红如蜜-桃,连忙缩了回来,心头一片慌乱,只是这时她已惹火上身,李从璟哪里还容她退避?

    当即,李从璟将林安心一把抱起,放到腿上,笑容不无邪恶之意,“来,我带你解锁更多姿势......”

    林安心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来,刹那间青丝倾泻,风情万种。

    最是这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河边水莲花的娇羞。

    ——————

    脖子以下的部分不能写,嘴里的东西不能写,嗯,我已经尽力了。

    不知不觉间,三百万字了...

章八十八 走马观花过扬州 钱元瓘再会太子(上)

    (第二更)

    翌日起床的时间依旧如常,林安心还在榻上安睡,这小娘子睡觉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小虾米,说不出的柔弱,与她平素的杀伐差事不太相符。李从璟依稀记得一些,从心理学上说,有这种睡姿的人,多半是没甚么安全感的。

    心头微微叹息,李从璟在林安心额前留下一个轻吻,动作轻缓的出了屋子,到院中晨练。虽说不至于鸡鸣而起,但天色放亮时分,李从璟必然不会再赖在榻上。这是从穿越来就有的习惯,坚持到如今已经二十年多年了,昔日跟任婉如、豆娘成亲的时候,都没能让他打破这个习惯。

    晨阳渐渐升起,不时就变得明亮耀眼,李从璟大汗淋漓舞剑的时候,穿戴好的林安心站在了门口,她望见院中那个骁健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分外柔和,带着些许蜜意,那是女人只有在看自己男人时才会有的神色。

    等李从璟收了剑势,结束一日的晨练时,林安心已经为他备好了洗漱的热水与汗巾。李从璟见林安心走路的姿势微有些小别扭,就笑道:“身子若是不太利索,就好生去歇着。”

    林安心却是不干,她坚持亲手将热水倒进澡盆里,收拾停当后才捋着丝发道:“这是安心该做的。殿下身为皇朝太子,也不忘日日坚持打熬身子,安心既然已是殿下的人,分内事断无懈怠的道理。”

    李从璟很是满意,赏了林安心一个长吻,昨夜虽然梅开二度,但李从璟也没有太折腾她,毕竟是初夜,怎么都该怜惜才是。松开林安心的时候,她微微有些喘不过气,脸红得很好看,低着头转到李从璟身后,神色像是做了贼一样,赶忙为他宽衣。

    侍从进屋来收拾房间的时候,第五姑娘兔子一般跳进了门,正好看到侍从将沾染着落红的床被抱走,她眼神顿时有些怪异,又看到林安心小女人一般服侍在李从璟左右,哪里还不知道两人已经进展神速的做了某些事,当即向李从璟扮了个鬼脸,递给两人一个羞羞的眼神,就又小跑开了。

    都说山河锦绣,让英雄竞相折腰,如今王师平定了江淮,李从璟来到扬州自然没有不去城内城外游玩观赏一番的道理,这跟秦始皇巡游山东一样,都是对自己新得领地的君临。

    接下来几日,李从璟带着第五姑娘与林安心,并及莫离、王朴等人,在扬州城内外好生游览了一番,或者深入市井,到酒楼里去坐坐,或者进入大明寺,与正儿八经的和尚们论论道,又或者把青楼花魁叫到府上,欣赏宫里不得见的歌舞琴棋,日子难得的惬意自在。

    不过扬州到底刚经战乱,繁华不免逊色于往常,李从璟走马观花一般欣赏过扬州的风景,新奇劲儿过了之后,也就没多少留恋的意思,开始着手处理江淮事务。

    没多久,李从璟接到禀报,说是钱元瓘将到扬州来拜见,恭贺大唐取得江淮十四州。

    “钱元瓘在常州战果没有取得多少,江淮战事刚结束就急急忙忙跑来,是来请罪还是来邀功?”李从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跟莫离打趣道。

    莫离笑道:“无论如何,钱元瓘大小也牵制了淮南两万兵马,不能说完全无功。不过这回他到扬州来见殿下,无论是邀功还是请罪,只怕都不会忘记稍带许多好处。”

    李从璟闻言也笑道:“想要得到吴越王的王位,好处少了可不成。”

    ......

    吴越水师的命运并不好,十年前与吴国白狼山一战,折损了十之七八,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好不容易将家当都补起来,去岁常州一战又给折了大半,钱元瓘心里就跟滴血一样。

    不过此番乘水师楼船横渡大江,眼看广阔的江面上没有吴国水师一舟一舰,钱元瓘心里还是颇为舒坦。吴国水师在洞庭湖遭受莫大损失,马步军在江淮数战失利后,就完全收缩了防线,往日里吴国水师在大江上来去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不将吴越放在眼里的嚣张之态,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钱元瓘却也知晓,吴国忌惮的依旧不是吴越,而是江北的大唐。念及此处,眼看楼船缓缓驶向岸边,钱元瓘的心里又有些堵。

    吴国在江淮经营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然则一年之间,江淮十四州尽数被大唐得去,这对立国根基半在江淮的吴国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而对蜷居一隅的吴越而言,大唐的威势也太过灼人。

    若说先前钱元瓘还有“倘若天下有变,吴越仍可大争于天下”的念头,此番近在身侧的大唐铁甲之威,则让他感到清晰透骨的寒意,完全没有了卧薪尝胆以待来日,再跟大唐一争雄长的想法。事到如今,钱元瓘也不得不承认,日后一统天下的,**不离十就是大唐了——而且这个时间好似还不用太久。

    在这种情况下,保全吴越王位,就成了钱元瓘唯一而且必须不惜代价,向大唐朝廷争取的东西。然而世事总是多不遂人愿,常州一役吴越半分可圈可点的地方也没有,从事始终都没有能将常州攻下来,而且更为让钱元瓘内心沉重的,还是吴越在此战中,一开始并未出全力。

    ——原本大唐要求吴越发兵五万,钱元瓘也答应了,但先前以为常州唾手可得,便只发了三万兵马。沙场征战,日耗甚巨,发兵五万与发兵三万,对钱粮的损耗差别太大,钱元瓘不得不小心眼。

    但就是这个小心眼,让钱元瓘如今在大唐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

    “早知如今,当初何必心疼那些钱粮,若是发兵五万,即便战事不顺,吴越也已尽力了,大唐也不能太过苛责,但眼下......唉!”钱元瓘望着越来越近的扬子渡口,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若是没了吴越王位,钱氏在钱塘数十年的基业,可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而现在,这个王位给不给,完全就在李嗣源父子一念之间,他们占据了完全的话语权。一想到以淮水防线之固,江淮十四州之广,吴国北征兵马之盛,尚且不能抵挡大唐一年,而钱塘那弹丸之地,数万之兵,大唐若是真的铁了心来攻,吴越拿什么抗衡、防守?

    “大唐兵甲之盛,我在洛阳就曾见过了,只是没想到,大唐军中的将帅,也是那般能征善战。哪怕没有太子坐镇江淮,那莫离统摄全局也是轻轻松松,那西方邺江文蔚等人,五千兵马就能完全搅乱滁、和二州......”钱元瓘想到此间种种,心中升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甚么叫做大国实力,他现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兄长。”不知何时,一名衣着华贵,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款款来到了甲板上,用软糯而担忧的声音问他,“兄长为何一直愁眉不展?”

    吴音软糯,在这名女子身上体现到了极致,即便不曾刻意修饰,也有几分发嗲的意味,她的身段不算高,但也不算矮,正好将江南女子的娇柔展现出来,再加上她气质婉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美到凤毛麟角。

    看到眼前的女子,钱元瓘心头又是一阵怅然,更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歉疚,以至于他都没有在此时追究女子不合时宜的抛头露面,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甚么,大抵是江风太大了些,吹得人脸上有些僵。”

    女子便是吴越王钱谬的幼女,钱元瓘的亲妹妹,因为小时候酷爱吃桔子,就得了个小桔的称谓,年方二八,如花的时光,平素极得钱谬的溺爱,堪称钱塘明珠。钱塘有无数权贵子弟与年轻俊彦,但凡见过钱小桔的,无不对其倾羡有加,扬言非此女不取者不在少数,堪称公子才子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钱小桔却是个聪慧性子,有着江南女子惯有的善解人意,她轻轻开口道:“是不是太子不好相与,兄长在担心他的诘难?”

    她的声音犹如溪流里轻轻游曳的小鱼,低婉轻灵,柔弱的让人不忍悉数收入耳中,生怕一碰就会碎似的。

    钱元瓘摇摇头,“太子平素是个随和的人,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相处。”

    钱小桔眨动着星辰般的双眸,容颜干净,不惹尘埃,“那兄长是在担心我吗?如若真的是这样,兄长大可不必担心的,我定然处处谨慎,不会让父亲和兄长失望......”

    “小桔,别说了!”骤然间钱元瓘心如刀绞,再也不忍看她,转头面对江岸,眼眶泛红。

    此番钱元瓘来拜会李从璟,名义上是说劳军,是恭贺大唐取得江淮之地,但实际上,还不是谋求出战常州的功劳被李从璟认可,以求让他能顺利承袭吴越王位?

    然则吴越已经没有依仗了,钱元瓘拿甚么向李从璟要这份恩赐?

    金银财宝字画珠玩?李从璟不缺这些,更不喜好这些。

    世间珍贵之物,除却财货珍奇,就只剩下人了——美人。

    寻常美人李从璟缺吗?他看得上眼吗?东宫里的任婉如、豆娘,哪一个不是贤惠端庄,身世显赫,并且颇有才情?即便孟小花没甚么过人之处,但她跟太子有故事啊,但这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子,能侥幸跟太子发生点故事?

    钱塘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钱小桔了。

    把钱小桔献给李从璟,如若李从璟高兴,以他的太子身份,若是愿意首肯钱元瓘的王位,这事基本也就成了。

    “李从璟会看得上小桔吗?”钱元瓘在心里问自己。

章八十九 走马观花过扬州 钱元瓘再会太子(下)

    (第三更)

    王师出征江淮时,起先只有四万侍卫亲军并及百战军,而后李从璟征调四镇八州的藩镇军围攻寿春,兵力便增加到八万,今岁朝廷又遣西方邺、房知温率三万新编禁军来援,加上一路来俘虏改编的刘信部、李德诚部、王会部、韩熙载部、刘仁赡等部兵马,即便是除去伤亡,眼下江淮的总兵力也已达到十五万之众。

    如今江淮战事落下帷幕,四镇八州的兵马可以各归本镇,另外十二万兵马如何安置,就是摆在李从璟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首先是编制,依照本宫与陛下商议的结果,收编的淮南俘虏兵择优裁弱,四万俘虏兵只保留两万人,余者解甲归田,在江淮择地安置,这两万兵马打散编入侍卫亲军序列,原本在江淮的四万侍卫亲军就可以扩充到六万,西方邺统率的三万新军则划入殿前军序列。”

    李从璟在跟莫离、王朴、冯道、李从珂等人议事的时候如是说道,“眼下王师兵马分散于江淮十四州,但主力集中在东部扬州,尤其是侍卫亲军;殿前军主力大体集中在西部黄州一线。本宫之意,六万侍卫亲军半数驻扎于扬州、和州一线,建‘江北行营’以统之,威慑江南,护卫江淮,余者则回师洛阳。”

    “殿前军并及百战军,共计四万之众,在黄州附近休整一两月,待天气稍微转凉,即开赴楚地战场。在这之前,殿前军的军粮医药布匹等物资,并及日后‘江北行营’侍卫亲军的一应物资,自江淮十四州征调,朝廷只统一供给兵甲器械与军饷。”

    说到这,李从璟看向冯道,“江北行营的物资供应,需要江淮十四州的民政支持,以江淮的富裕与渔盐之利,想必不会有甚么难处?”

    冯道回应道:“江淮虽然方经大战,但东部寿、濠、楚、滁、庐等州的民政,实则自去年就已日渐步入正轨,今岁虽然又经一场大战,但战场并未深入滁、庐等州太多,尤其是寿、濠、楚等州,民事更未受到影响。西部诸州虽是方定,但官吏都已赶过去,而这其中不乏主动献城投降者,加之战事又未持久,各地遭受的灾祸不大,供应数万王师粮秣之费,虽然有些仓促,但以朝廷遣来官员的才干,应该不会误事。”

    大唐财赋,东南为重,江淮与江浙两湖之地,实为重中之重,以江淮暂时供养数万兵马,并不是甚么难事。

    李从璟点点头,“有冯相主政,本宫并无不放心之处,此番要多辛劳冯相一些了。待诸事平顺下来,冯相便可回洛阳。”

    冯道恭敬道:“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辱职守。”

    莫离这时候问李从璟,“楚地之战,朝廷具体是何打算?”

    如今江淮战事已毕,他身上江淮招讨使、行营都统的担子,也就渐渐卸了下来,现在自然是关注楚地战况。

    李从璟道:“楚地虽有殿前军四万,但淮南兵却超过十万,且彼部在去岁大胜之后,一面构筑益阳防线,森严壁垒,一面不停整顿各州县政事,将战果转化为军政资本,回过头来又反哺战事,已经颇为成势。”

    “殿前军虽然不惧硬战,但澧、朗二州地域狭小,不足以供应军需,在不能迅速开疆扩土的情况下,殿前军的各种物资,还得从江陵、两川征调,路途损耗甚大,耗费太多。楚王马希声的兵马折损殆尽,只剩下不到万人,此人一面想要招兵买马,一面又困于钱粮不足,正向朝廷开口要钱要粮。”

    “于此境遇下,王师无力大举东出益阳,楚地战局僵持。好在如今江淮战事已定,来日百战军与新编禁军南下,若能在楚地开辟第二处战场,则能与殿前军东西呼应,一举扫平湖南!”

    莫离微微颔首,此间之事,他心中已然有了些谱。

    原本朝廷对湖南战场的要求,底线就是即便不胜,也要保证相持之局,只不过眼下这个相持之局,有些名不副实了,好在江淮定的快,淮南还没有彻底稳固在湖南新得之地的统治,只待旬月后大举用兵南下,那便是湖南战场最后见分晓的时候。

    这中间的一两个月,既是江淮王师的休整时间,同时也是李从璟宣慰十四州的时间,当然十四州他不可能都去跑一遍,这一路来走过了东部数州,意思也就差不多到了,一应事务在扬州处理即可。

    宣慰江淮,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对吴越的处置。

    江淮战罢,配合江淮之战的吴越西征自然也就结束,吴越的表现如何评价,吴越王的王位给不给钱元瓘,以及朝廷对吴越日后的要求,都需要李从璟现在拿定主意。

    ......

    李从璟结束与莫离等人的议事,回到院子正是傍晚时分,白日里太阳若是稍大一些,这日子便没法出门晃荡,所以屋里的人都会选择在房里呆着。李从璟踏进月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两道矫健而不失曼妙的身子,正在刀光剑影中你来我往,间或有尘土轻扬,绿叶纷飞。

    空地旁有石桌,桌上有凉的茶水,李从璟施然在石凳上坐了,翘起二郎腿,一边饮茶一边看第五姑娘和林安心切磋。不得不说,在个人武艺上,这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还好眼下只是相互切磋而不是生死相搏,所以没有一招毙命招招致命,而是见招拆招,攻守不停变幻。

    两人的动作都出奇的快,换作寻常人等只能看到道道虚影,听到阵阵刀剑相碰的声响,断然是看不清两人的出手的,李从璟既然是行家里手,自然也就懂得欣赏。

    约莫是察觉到李从璟归来,两人没再斗多久就分开,皆是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密集的汗珠,齐齐抱拳全了礼节。

    “第五娘子真是好身手!”

    “林娘子才是真的厉害呢!”

    两人又不忘相互吹捧一番,这场面落在李从璟眼里,不知怎的就把他逗笑了。听到李从璟的笑声,两人都转身向他看过来,林安心面颊微红的低首,估摸着是觉得自己有些太“粗鲁‘了,第五姑娘则是嘟了嘟嘴巴,似乎想要吹出个气泡一般,忽而对林安心道:“要论武艺,殿下才是真的举世无敌,连桃姐姐都打不过他。”

    大概在她心里,桃夭夭已经是她无法超越的顶峰了。

    林安心不禁莞尔,瞧了李从璟一眼,“殿下自然是极厉害的。”

    谁知第五姑娘听了这话,却突然又不买账了,她用一种颇有些挑衅的目光看向李从璟,“殿下,我和林娘子联手,你敢不敢应战?”

    大抵是这几日吃肉比较多的原因,这话落在李从璟耳朵里,竟然让他产生了歧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不过他好歹及时回过神来,起身来到第五姑娘面前,伸手就揉乱她方经比武本就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是不是几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了?”

    第五姑娘哎呀呀的叫了一通,抱着小脑袋逃离李从璟的魔掌,气哼哼的瞪了李从璟一眼,呼啦一下又跑出了院子,临了还不忘偷偷从月门里探出小脑袋,想要窥探院子里有甚么“大事”发生。

    直到第五姑娘真的走远了,林安心见李从璟一直盯着她看,不禁又有些脸红,微微低头,正不知该说些甚么寻常话,忽然灵机一动,“说起来安心还没真正见识过殿下的武艺呢,若是殿下愿意,正好向殿下讨教一番。”

    李从璟凑近到林安心面前,几乎要贴着她的胸脯,不怀好意的笑道:“要不要换个地方讨教?”

    林安心顿时羞得面若桃花,无地自容。连日以来,李从璟哪一晚不是跟她在榻上讨教那门学问?而且李从璟每带她解锁一个新姿势,都会一本正经模样的要她好生领会其中精义,争取早日做到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林安心偷偷看了一眼天色,见离天黑还有一段光阴,哪里抹得下脸面,低头盯着脚尖忸怩道:“殿下......”

    她这番可人的模样,李从璟哪里会容她浪费光阴,当即二话不说,拦腰就把林安心扛起来,采花大盗强抢民女一般,大笑着把她扛进了屋子,反手两脚就勾上了房门。

    ......

    钱元瓘到了扬州。

    李从璟当然犯不着去迎接他,随随便便派个官员去安排他住进驿馆就行,不过李从璟也没有太过拿捏架子,翌日就在府中设了宴席,与众多官员一道,招待钱元瓘这位钱塘世子。

    宴席上钱元瓘的心情并不轻松,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厅中的歌舞,李从璟虽然很快就设宴召见了他,并没有将他晾在一边,但自打今日见到李从璟,钱元瓘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态度有些不冷不热,即便是他向李从璟敬酒的时候,将唐军的威武吹捧的天下无双,将李从璟的功德歌颂的只应天上有,李从璟也只不过浅酌了一口杯里的酒。

    要知道,钱元瓘一见到李从璟,可就将劳军之物的清单递了上去,那可是“白银万两,绢万匹,茶万斤,米麦万石”就送出去了,最终就换来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偏偏钱元瓘不敢有半分不满,只是更加忐忑,案桌上再好的美酒佳肴,落在钱元瓘嘴里都失去了滋味。这实在怪不得钱元瓘不稳重,谁让吴越兵马在常州并没有取得大捷,而大唐兵马一年就迅速攻占了江淮呢,钱元瓘心里的确没甚么底气。

    面对这样的情况,钱元瓘委实没法提承袭王位的事,不过他到底也不是庸碌之人,既然李从璟那里不好亲近,就跟莫离、王朴等李从璟的心腹套近乎,旁敲侧击询问他们对吴越出战常州的看法。

    “王师虽然没有渡江南下,但军情处的探子却有数十人在常州左右,钱公与淮南交战的情况,大到战略部署,小到每日战况,可是都呈现在太子面前。”莫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面上带着微笑,但言语落在钱元瓘耳朵里,则让他背后凉飕飕的,“太子到扬州已有多日了,也曾提到常州战事,不过不瞒钱公,离尚未听到褒奖之词。”

    听罢莫离的话,钱元瓘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跟莫离诉苦,但转念想了想还是作罢,以莫离对常州战事的了解、以大唐对钱塘深浅的洞悉,他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得好,若是弄巧成拙落得个面目可憎的下场,那就真的没处诉苦了。

    心头苦叹一声,虽然钱元瓘万般无奈,却也不得不提前把此行底牌露了出来。

    当然,钱元瓘说的还是很委婉,无外乎是舍妹仰慕太子久矣,此行死活跟着要来,不知是否有幸得太子召见,还请莫公帮忙这样的话。

    莫离当然明白钱元瓘的意思,他摇着折扇微笑道:“此事离也不敢擅自做主,毕竟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不一定能抽出空闲来......然,太子毕竟是仁义之人,想来不至于忍心断然拒绝。”又沉吟一番,“此事离或可帮钱公一帮,不过那却得要人先见过令妹才行。”

    钱元瓘张了张嘴,心说这种事你也能把李从璟说得大义凛然,我真是佩服。不过转念一想,把钱小桔献给李从璟,原本就已是割肉的痛心之举,此时竟然还要被对方先“验货”,才能给予“面试”的机会,钱元瓘真是憋屈到了极点,却偏偏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

    我这么懒的人,真的没有建书友群...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778/ 第一时间欣赏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作者:我是蓬蒿人所写的《十国帝王》为转载作品,十国帝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十国帝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十国帝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十国帝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