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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十三 首陈大军往边境 天涯里无限风情

    根据先遣官吏的联络,今日是百战军大军抵达幽州的日子,大唐内外番汉大总管、幽州卢龙节度使、大唐幽云边境防御使李存审,一大早就披挂整齐,准备去迎接那个可以算作他得意门生的年轻将军。午时的时候,百战军斥候抵达幽州城,李存审随即率领幽州文武官员,来到城郭等候。

    “算起来李从璟还是你的学生,这天底下哪有先生迎接学生的道理!你说我是该为你感到高兴,还是该为你鸣不平?”官袍红红绿绿一大片的文官挤成一堆,闹哄哄的站在城门口,众人神态各异,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话题自然离不开那个据说马上就要到这里来,并接替李存审部分职务的年轻后生,当中一位着深绯色文官服饰的老者拢着袖子,笑呵呵的打趣李存审。

    文武官员在李存审身后分成两拨,左文右武,彼此泾渭分明,闪耀的阳光下,将军们的甲胄熠熠生辉,众人中只有那位老者得以和李存审并肩而立,近来身子骨愈发不如从前,但今日格外精神抖擞的李存审闻言笑道:“谁让这马虎不得的小子这回北上,头上还顶着钦差大臣的帽子?老夫可以不迎接自己的学生,却不能不迎接朝廷派往契丹的使团不是?费老头,你休想揶揄老夫,实话告诉你,老夫有如此学生,那可是生平少有的得意之事!你就是嫉妒也没有办法,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门下那些个不成器的小子,可是没少让你吹胡子瞪眼!”

    李存审口中的费老头,是官拜幽州刺史的费高章,两人私交甚笃,这时候哼道:“你这个粗老头懂什么,老夫那是爱之深责之切。行军打仗不敢说,但要论起处理政务、治国平天下,老夫门下随意一个学生,就能抵得上你整个卢龙军!”

    费高章一副政事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并没有惹恼李存审,他反而哈哈大笑道:“你这酸老头子,也就能在我这个粗人面前逞能,等我那学生来了,你就会知道,跟他一比,别说沙场征战,就是治理地方,你那些学生,哼……那也是狗屁不通!”

    费高章被李存审气得语塞,胡子抖了抖,拂袖冷哼道:“老夫不跟你这粗人一般见识!老夫倒要看看,你那学生能给老夫带来什么惊喜!”

    “费老头,你等着瞧好了!”李存审哈哈大笑,像个老顽童。这时,众人视野中庞大的行军队伍渐渐到了跟前,中间奔出几骑率先驰来,当先的两员将领都分外年轻,但看对方的甲胄就知道是军中高级将领。

    李绍城和孟平双双下马,在李存审面前拜道:“末将百战军副将李绍城,领中军主将孟平,拜见大帅!”

    李存审扶起李绍城和孟平,笑道:“你们俩的名字老夫早已听说过了,是从璟左膀右臂,屡次征战数立大功,也是我大唐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将才!”笑了两声,表达了一番亲切,“从璟呢?”

    “禀大帅,军帅不在军中,特令我等率百战军前来,代替军帅处理百战军进驻幽云诸事!”李绍城道。

    李存审眼色顿时有些古怪。

    费高章在一旁哈哈得意大笑,借机嘲讽李存审道:“粗老头,看来你这学生不太尊敬你这个半路先生嘛!这大军都来了,他竟然不过来拜见,还搞得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哈哈,这可真是个惊喜啊!”

    李存审懒得理会人来疯一般的费高章,问李绍城:“你们军帅现在何处?”

    李绍城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实诚道:“离开洛阳时,军帅就没和大军同行,而是带着少量人手,率先前往草原,去勘探契丹军情国情了!根据今日接到的信报,军帅已经到了西楼!”

    “什么?!”李存审和费高章双双惊呆,他们身后闻听这句话的文武官员,也都个个震惊非常。

    李绍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这会儿也没多在意,掏出一封信递给李存审,“这是军帅给大帅的亲笔信,请大帅过目。”

    李存审肃然接过信件展开快速浏览一遍,不禁脸色又是一变。

    李绍城已经继续道:“军帅让末将禀报大帅,他已率使团先一步赶往契丹,目的是为在契丹有所防备之前,摸清契丹国内局势,找到日后对付契丹的破绽。另外,军帅请大帅在百战军到幽州后,立即陈兵边境,准备迎接随时可能爆发的大战!”

    李存审固然知晓其中利害,收起信件已是在做盘算。关于此番行动的前因后果,李从璟在信中都已说明,其中包括君子都深入草原的实战练兵之事。费高章身为幽州刺史,在边境多年,听了李绍城的话,哪能不知晓其中奥义,此时不由得看向李存审,叹道:“你这个学生,果然给了老夫一个大大的惊喜!”

    李存审告诉李绍城,即刻召集百战军诸将到军府议事,在李绍城抱拳告辞之后,他不无感慨的对费高章道:“费老头,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费高章笑得很贼,“老夫倒很是期待,接下来这位百战军主帅,还会给你我带来何等惊喜。”

    四日之后,李存审率领驻扎在幽州的卢龙军主力,汇合百战军主力,并大军三万人,赶赴到了大唐与契丹边境接壤的地方,檀州古北口一线。

    大唐并未隐匿行踪,一时之间,契丹边境上的游骑和驻军,纷纷惊骇莫名,仓皇收缩防线,并火速将军报递往西楼。

    ……

    早在百战军和卢龙军赶往古北口之前,桃夭夭就已经率领数百名军情处精锐赶到了边境,补充这些地方的军情处各据点力量,并在东北营州、东部蓟州、中路檀、顺二州一带各条道路、山口以及各城布下重重眼线,对外一方面监视契丹哨探动向,对内一方面深入勘探这些地区中灰色地点的各种势力。

    对于长期对峙并且经常交战的两国边境地带来说,因为两国势力相互渗透,彼此犬牙交错,加之地方屡有战事,生存环境恶劣,是以各种灰色地带充斥其间。这里面既有地方豪强或者大族的地方防御武装,亦有以残兵平民和匪盗组成的江湖势力,更有两国哨探经营的伪装据点。商人、马帮、江湖客、山贼、地方武装甚至是所谓平民百姓,各种势力纠缠不清,鱼龙混杂。

    是以大唐和契丹边境,比之先前的梁晋边境形势要复杂得多,双方都是当世大国,上至君主下到边镇守将,都是强悍角色,绝对不容小觑。军情处在这些地方落脚之后,既感到立足之易,又感到行事艰难,每日都有无数信报经由各地汇集,被送到到如今将总部暂设在檀州的桃夭夭手中。饶是以桃夭夭的精明强干,也是日日劳心劳力,疲惫不堪。

    就是在这样复杂的形势中,军情处犹能捕捉到明安遣往幽云的探子踪迹,也盯上了不少契丹眼线,这其中除了桃夭夭的布局,也离不开军情处这架机器本身庞大高效的能量,不说其他,仅是其中独当一面的李荣、吴长剑、赵象爻,无一不是人中豪杰。

    芙蓉镇本是一座边境中不起眼的小镇,城破墙矮,郭市倾颓,居民不多,镇子外的农田虽然勉强称得上良田,但多半早已荒废。但自打这里驻扎了百余名唐军边军之后,它的位置就凸显了出来。在贯穿契丹和大唐边境的泥路上,芙蓉镇婉若长河中耸立的一座小岛,南连檀州,北通古北口,在供来往行人歇脚暂住的方面,有着它不可取代的地位。而百余名唐军的驻扎,则为它加上了一层安全保障。而微妙的是,仅仅一都的唐军,又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座小镇中的每一寸土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这个山河破碎的角落,芙蓉镇渐渐形成了一种安居江南的百姓,所不能理解的扭曲的热闹繁华,原本几百户却逃亡过半的小镇,如今城中总能保持数千人的人口,而更加恐怖的是,它的人流量一日能多达三位数。

    芙蓉镇中有一座青楼,它的名字就叫青楼。整日来往的客人多不胜数,而在边境上讨饭吃的各色人等,无论明日他们是生是死,今日若还有命在,兜里又有几个银子,就不会吝啬自己的**。而青楼里的姑娘们,说起来更是让人费解,竟然大半都颇有姿色,更难得的是风情惹火,少了几分娇羞,多了几分狂野,这就更得这些来往行人的口味。

    马小刀是青楼常客,作为芙蓉镇六十里外大马山最富盛名马帮的头领,马小刀在芙蓉镇也算小有名气,平日里在街上都是横着走,不仅因为传闻中他和芙蓉镇镇将马挑江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更因为他不俗的身手和火爆脾气,以及身后总跟着的三五个同样手上有人命的马帮汉子,这些人说好听些是侠客,说得不好听些就是马贼,平日里少有人敢惹这样的凶狠角色。

    今日马小刀从青楼中一间香闺中出来时,已是醉醺醺的,但满面红光掩盖不住他的得意和满足,临出门时,他还往房里望了一眼,从尚未关闭的房门中看进去,可以瞧见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位体态丰腴、风情无限的小娘,还在怯生生的看着他。

    “哼,卖艺不卖身?还青楼最清贵的清倌儿,老子想要睡你,你还有得选?妈的,最讨厌这帮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货色!”马小刀狠狠啐了一口,提了提裤腰,一番话说得他更加神采飞扬。看到面前一脸尴尬对他谄媚笑意的老鸨,马小刀哼了哼,老子是大爷一般迈步走下楼。

    下楼时,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姑娘都纷纷给他让路,这让他看起来鹤立鸡群,对面楼上有个比他年纪大不了多少的汉子吹着口哨对他喊:“马小刀,清倌儿滋味如何?你他娘的今天不会骑不上马背了吧?哈哈!”

    “鬼脸七,去你奶奶的!”马小刀反唇相讥,“有本事你去自个儿试试味道,老子保证你一辈子忘不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敢吗?”

    “我鬼脸七哪有小刀爷威风,不过你今儿破了人家的身,日后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也都有口福了,这还得感谢你不是?”那汉子笑道。

    马小刀更加志得意满,懒得再跟对方说话。

    下楼之后,马小刀突然在一张门帘前停下脚步,看了门帘一眼,问那老鸨:“这后院老子还从来没去过,里面是什么地儿?”

    老鸨打着哈哈道:“都是些寻常之处,入不得您的眼!”

    “老子到你这来没有一百回还有八十回了,你这腔调老子还不了解?越是精妙去处,你越是遮遮掩掩。就像方才那个清倌儿,卖艺不卖身,亏你也说得出口,你当你这是什么地方?你这是青楼!”马小刀一把拨开老鸨,“这后院老子还从未去过,今日一定得去看看!”

    老鸨抢先一步拦在门口,脸上的谄媚奉承之色早已飞刀九霄云外,转而异样庄严肃穆,沉声道:“马爷,您可别怪老身没提醒你,这后院不是活人能进去的地方。这儿可不比那清倌儿,您一时好奇进去了,可不一定能出得来!”

    马小刀瞪着因酒色而猩红的双眼,“老子马小刀什么刀山火海没经历过,还能被你一个青楼吓破了胆?活人不能进去,难道进去的都是鬼么?”

    老鸨语调怪异道:“马爷您可说对了,那里面呆着的啊,可都是鬼!”

    “鬼老子也能叫他活过来!”马小刀大怒,一把推开老鸨,招呼身后的三五个弟兄,“走,进去瞧瞧!”

    掀开门帘推开门,马小刀跨进后院。清幽黑暗的青石小道,直通十步开外的一座小院,这里没有声音没有灯光,只有一阵凉风吹过,叫人心寒。

    马小刀顿时一愣,下意识一握腰间的两柄细长短刀。

    “马爷,老身最后再提醒您一次,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待会儿要是鬼出来了,您可就真走不了!”那个老鸨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似乎蕴含了一股森然之气。

    马小刀脸一黑,地吼道:“老子马小刀纵横大马山二十年,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你再给老子啰嗦,老子先割了你的舌头!”说完,大步向前走去,“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院中的人,才是你们这里真正的头牌吧?倒是藏得深,不过这样才有意思,真是想不到,老子今夜刚尝了清倌儿,又能尝到金屋藏娇,哈哈……”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嘿嘿阴笑两声,搓了搓手,马小刀有种迫不及待的冲动,去推开那扇院门。

    但不等他动手,院门自己开了。

    马小刀顿时愣住,随即是一阵狂喜。

    门里开门的人是个小娘,在院中不太清晰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见对方头上高高扬起两个马尾,一身大红衣裳收紧了腰身,将对方白如凝脂粉雕玉琢的绝美小脸衬托得美不胜收,年龄不大,但以马小刀阅女无数的眼光来看,小娘已是人间少见的极品。

    此时小娘黑得发亮的瞳孔里布满迷茫之色,怔怔望着马小刀,似乎在好奇门外怎么会有人。

    马小刀舔了舔嘴唇,只觉得腹中一股邪火已经窜上了天,他兴奋得已经顾不得问老鸨什么,心中已经笃定这才是青楼真正的头牌——头牌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对方而造的嘛!

    “小娘子……”马小刀搓着手,就要忍不住扑上去。

    “第五姑娘,小人退下了。”老鸨躬身施礼,然后脚底抹油一般,不见了踪影。

    马小刀一个劲儿点头,他觉得这老鸨实在是太识趣了,果然世间并不缺乏美,而是缺少一双双发现美的眼睛。马小刀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太幸福,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想不到却是他的大吉之日。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的幸福中,以至于忽略了老鸨的自称。

    “第五,这个姓氏真是少见啊!不过,够特别!”马小刀心道,他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开起来温和良善,面对一个如此香玉般的可人儿,马小刀觉得自己要谦和一些,“那个,第五姑娘?”

    “嗯?”红衣裳红扑扑小脸的小娘歪了歪头,双眸中依然是茫然无辜之色,似乎对这个世界很懵懂。

    眼神触碰到对方单纯清晰的眼神,马小刀自觉他整个人都快融化了,这让他心中爱怜之心更甚,都忘了诽谤老鸨竟然藏着如此佳人,他嘿嘿笑了笑,不忍唐突,竟然礼貌的问:“在下,可以进来吗?哦,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你不会伤害我?”红衣小娘好奇而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

    马小刀重重点头,信誓旦旦道:“在下保证,我绝对不会强迫姑娘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姑娘让我站着,我绝不坐着,姑娘让我趴着,我绝不躺着!”

    说完这句话,马小刀对自己演技感到很满意,而面对这样的小娘,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心底真的生出了不忍伤害对方的心思。

    然后,他就听到对方笑了两声,“嗬嗬!”

    那一瞬间,红衣小娘眼中的茫然懵懂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她那娇小的身躯里散发出来的不再是娇弱之意,而是凛然的杀气。没错,就是杀气!马小刀以他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准确判断出了那就是杀气!

    马小刀敏感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不等他想明白,甚至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他就看到那个还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娘,突兀靠近了自己,然后他咽喉一痛,身子就失去了控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提起,重重砸在了门框上!

    轰的一声,马小刀下意识缩肩,但他还没卸掉多少身子撞击门框的力气,他的就看到红衣小娘的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脑门。接下来,他脑袋一震,眼前一黑,整个脑袋就被砸进了门框里!

    身子顺着门框无力的滑倒,在失去意识之前,马小刀看到那跟他来的那几个汉子,此时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而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个负手而立的青衣男子,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阴森,给马小刀的感觉,就像鬼一样!

    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的人又是什么时候被放倒的,马小刀永远都无法再弄清楚这个问题。

    第五姑娘抽抽秀气的小鼻子,吩咐了一句“收拾一下”就转身进了院里的屋子。

    屋子里亮着几盏油灯,桃夭夭正在案桌前翻看一封封信报,高耸的双峰几乎都要放在桌面上,修长的长发凌乱的垂在脸颊,妩媚的眉毛里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慵懒的感知,她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将吸管送进诱人的殷桃小嘴里,轻轻吸了一口。

    “怎么回事?”桃夭夭头也不抬的问。

    第五在另一张案桌后坐下来,桌面上也堆着厚厚一叠信报,她新手拿起一张翻开,嘻嘻笑道:“几个醉酒的客人,打发了。”

    桃夭夭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几个青衣汉子出现在院中,中间还压着两个人,当先一个到门口请示:“大当家,抓到两个渤海国探子,自称是王子明安的人,说有重要事情请求见军帅。”

    桃夭夭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带进来吧。”

    那两个百姓打扮的人被带进来之后,桃夭夭又吩咐松绑,这才随口道:“证明你们的身份,说明你们的意图。”

    一个中年人模样的男子颇有风度,闻言拱手一礼,“在下明安王子府上司马李四平,本有王子亲笔书信一封,呈给李从璟。我等此来,是为结好李从璟,以便日后能互相帮助。”说完,这才问:“不知这位是?”眼神四处看了看,见屋中只有两个女子,不由得很是诧异。

    先前禀报的男子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桃夭夭,她展开看了几眼,就丢在一边,轻轻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即便是说了你也没听说过。不过你要见军帅,恐怕暂时要失望了。”

    李四平诧异道:“这是为何?还请阁下解惑。”

    桃夭夭清清淡淡的开口:“首先,你们既然被我手下的人抓了,还不知道我是谁,那就说明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个组织;至于第二个问题,在回答之前我倒想问问你,你们对我们一无所知,又凭什么和我们结盟互助?你们这个样子……”示意他们被绑着来见,“又有多少实力?”

    李四平怔了怔,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日他和明安知道他们的探子在幽云消失后,就计划和李从璟碰头,这样的事自然不能交给没有身份的人去做,于是李四平就亲自赶来,而且他认为也确实有此必要亲自走一趟幽云。只不过在他们原本的预想中,李从璟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但眼下听对方所言,分明李从璟的实力就深不可测!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组织?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既然这个组织是李从璟的,那么是否先前他们的推断就是错误的,根本就没有人帮李从璟抓探子,而是李从璟自己的人捕捉了那些眼线?若是如此,问题又绕回了原点,那就是——李从璟是不是太有本事了些?

    “司马,你是无法回答我的问题,还是没有听清我的问题?”桃夭夭见李四平沉默着不说话,提醒了一句。

    李四平心头暗暗发苦,坦诚道:“实不相瞒,我等只是知道李从璟年少有为,是大唐国之栋梁,因此才有交好之意。而敝国王子,也是有心拯救国家的君子,不愿渤海国毁于战火,因此和坐镇幽云的李从璟有共同的敌人,这才冒昧前来。”

    第五姑娘忍不住发笑,桃夭夭也摇头笑道:“年少有为,国之栋梁,李从璟要是听到这个评语,会不会开心得笑裂了嘴?”

    第五重重点头道:“军帅会不会笑裂嘴不知道,但他一定会很开心!”

    李四平张了张嘴,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两个拥有倾国倾城之色的女子。

    “好了,你足够幸运,碰到的首先是我的人,而不是契丹的探子。对你的来意,我替李从璟告诉你,他会认真考虑,你们可以派下一拨人过来进一步接触。当然,我们也可以派人跟你回去,我觉得这很有必要,否则你们逃不脱契丹的眼线。”桃夭夭摆了摆手,随即告诫道:“不过李从璟可不是个有耐心的家伙,你们最好一开始就拿出诚意来。”

    李四平大喜,“多谢阁下。”他此时已经完全明白,李从璟根本就不是什么太有本事的家伙,而是非常有本事的家伙,他突然很庆幸,既是庆幸自己来了幽云,又是庆幸是李从璟接替李存审。

    桃夭夭忽然问:“你既是明安王府司马,那是叫李四平?”

    李四平愣住,“阁下如何得知?”一路南行,他可没说出过自己的本名。

    桃夭夭笑容满含深意,“这么说你是从西楼来的?”

    “这……阁下又是如何得知?”李四平震惊了。

    桃夭夭呵呵笑出声,“这么说你们之前在西楼时,有碰到过一支试图接近你们的中原商队,但是被你们拒绝了?”

    “这你都知道?!”李四平这回不是惊讶,而是恐惧了,对方这是秒变鬼神的节奏么?看到桃夭夭怪异的眼神,李四平这才想起来解释,“当时王子和在下以为,这是契丹人试探我们的诡计,所以没有敢和其接触。”

    桃夭夭以手扶额摇摇头,“所以说你们的运气真是好得出奇,碰到了我们。”

    “阁下的意思是?”李四平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

    桃夭夭问:“你不是想要见李从璟吗?”

    李四平拼命点头。

    桃夭夭叹了口气,悠悠道:“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李从璟不在幽云。你本来也不用辛辛苦苦跑来幽云,你们在前些时候本可以坐在西楼,就见到他的,不过机会让你们给错过了。李从璟,现在就在西楼,他就是那支商队的东家!”

    “啊?!”李四平失声大喊一声苍天哪,瘫倒在地上。

    ……

    李从璟抱着耶律敏跑回商社时,里里外外的人都吃惊得看着他,当大伙儿看到他怀里那个娇艳欲滴……不,是娇艳在滴的小娘时,都是一脸羡慕。马如年更是在心里感叹一声,军帅就是军帅啊,情场战场都能纵意驰骋,取小娘芳心如取上-将首级,都是反手之间就能办到的事啊!军帅这才来西楼几天,竟然就在夜里抱回了如此绝色佳人,想我马如年,在西楼也来了这么久……算了,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将耶律敏抱回房间时,对方脸上洋溢着让李从璟不能理解的笑容,他反脚将房门关上,对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耶律敏咬牙道:“你还不下来?”

    “啊?”耶律敏这才反应过来,不过随即她又咯咯笑了笑,“你要我下来你就放我下来啊,为何要我自己下来?”

    李从璟龇牙咧嘴,仿佛正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他艰难道:“你以为十里长街是那么好跑的?我抱着你跑了那么久,手臂早就僵硬了,这会儿已经……没法儿动了!”

    耶律敏嘴型张成一个圈型,很惊讶的样子,但身子就不动,笑得愈发得意:“你一个血气方刚的郎君,我让你抱了这么久,占了这么久的便宜,这会儿怎能如此轻易放过你?”

    李从璟气得吐血,他早就领教过对方无所顾忌、天马行空般的思维方式,这会儿恨透了耶律敏这种性子,只觉得没多坚持一秒就是一个末日的轮回,遂恶狠狠道:“你再不下来,一定会后悔!”

    “咯咯,你倒是试试看,能叫本宫后悔,那是你的本事!”耶律敏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不知让商社里多少人浮想联翩,产生了美丽的误会。

    “这可是你自找的!”李从璟下定了决心,话音落下的同时,上身往后一仰,腰身一弯,整个人后腰着地,本来被他抱在怀里的耶律敏,尖叫连连,就像一床圆滚滚的棉被一样,从他胸前滚到了地上!

    起身后李从璟大松一口气,在凳子上坐下来,但是双手还是呈托举装放在胸前,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看着摸着摔疼的小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的耶律敏,阴笑道:“一个小姑娘还在我面前耍横,我要是收拾不了你,岂不白活了几十年?”

    耶律敏被摔得狼狈也不恼,勾着双手在背后,惦着脚尖笑嘻嘻走到李从璟面前,“实话告诉本宫,你到底是什么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普通人哪能抱着本宫跑那么远的路,歇都不用歇的?”

    “说了你也不知道……”李从璟翻了个白眼,还要说什么,前一刻还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耶律敏,在靠近他之后,突然一巴掌拍下来,狠狠打在李从璟僵硬的双臂上!当李从璟想要躲避时,双臂已经无法做出有效的规避动作,这一下被拍得不轻,酸得他恨不得一脚跺穿楼板!

    但更疼的却是耶律敏,她小兔子一般一下子蹦开,捂着手在原地跳圈,叫道:“啊呀,你的手臂是什么做的呀!怎么比铁还要硬?唉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李从璟被她逗笑,也不再责备她,提醒道:“你才掉进了河里,不想着凉的话还是换身衣服吧,我让下面人送套衣服上来。”

    “不用!”耶律敏大度的一挥通红的小手,满不在乎道:“被你抱着在大街上狂奔了那么久,风可是大得很,这身衣裳早就吹干了……”

    李从璟定眼一看,那身衣裳还真被吹干得七七八八了,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语,怎么都感觉乖乖的,难不成他这一趟不仅充当了马车,还客串了吹风机的角色?

    李从璟不再跟她废话,好心提醒道:“敏姑娘,你看这天色已晚,你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夜不归宿,休息片刻我便让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耶律敏顿时强硬起来。

    李从璟苦笑不得,“你这还赖上我了?”

    耶律敏灵动的瞳孔转了转圈,嘻嘻笑道:“怎么,让你白占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还不乐意?”

    李从璟甩了甩渐渐恢复知觉的双手,没好气道:“你堂堂契丹国的公主,赖上我这个小商人,你就不怕你父皇带人拆了我的屋子?”

    “你竟然知道我是公主?你怎么知道的?”耶律倍瞪大了惊讶的双眼。

    “你一口一个本宫,真当我是傻子么。”李从璟站起身,打开房门率先走出去,示意耶律敏跟上,调笑道:“赶紧,私藏公主,罪名可不小。”

    就在这时,商社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一阵喧哗嘈杂,不时就有人发出喝令声。马如年从门口一溜烟儿跑上楼,额头密布汗水,在李从璟身边拱手道:“公子,契丹军队围了商社。”

    李从璟并未惊慌,甚至犹有闲情朝耶律敏挤眉弄眼,耶律敏掩着小嘴惊呆了,失声道:“父皇还真带人来拆你的商社了?!”

    “你父皇可是个狠角色,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李从璟轻笑一声,问马如年:“领头的是何人?”

    “好似是耶律德光。”马如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耶律敏终于知道事态失控了,但她却误以为对方因她而来的,她扯了扯李从璟的袖子,在他转头看她时,豪气的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你今日救了我,本宫一定会保证你商社不会被拆掉的!你虽然是个商人,但是个挺好的商人,本宫不会让你为难!”

    说完,果断一扭头,就要下楼。

    李从璟一把拉住她,将她拽了回来,笑道:“现在你不用出去了,出去了也没用。”见对方一面迷茫不解,补充道:“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来!”

    旁边一间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脸色憔悴的细细儿从门里走出来,因为杜千书的事情,这几日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没怎么见人,李从璟每次进门去探望,她也几乎都不说话,只是黯然神伤,对于她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来说,有些事情过于沉重了些,需要时间去接受和消化。也正因此,她已经再没有吹过一次梆笛,这让李从璟一度很是遗憾。

    “公子,我看到契丹军队围了商社,他们要对付我们了吗?”细细儿走到李从璟身前,糯糯的问。说着,不等李从璟回答,她补充道:“公子放心,如果你能走,就不要管细细儿;如果你不能走了,细细儿也会死在你身边。”估摸着这几日她经常想到死这个字眼。

    李从璟温和的笑了笑,揉了揉细细儿的小脑袋,“放心好了,你和我都不会有事,这商社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事。”

    “嗯。”细细儿郑重的点头,双眸稍稍明亮了些,“细细相信公子!”

    “这就对了。”李从璟笑道。

    耶律敏也认出了眼前的细细儿,相比之她的锦衣华服,细细儿的装束已经不能用寒酸来形容,粗布麻衣不说,还打着补丁。虽然李从璟多次要求给她换装,不过已经觉得麻烦李从璟很多的细细,却怎么都不接受,以至于她现在还是当初那副装扮。在耶律敏眼中,这个上次因为那只凤钗而看起来有些碍眼的家伙,此时却是分外惹人怜惜。细细不用哭哭啼啼,不用吵闹,她本就如那一汪清泉,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心疼。

    “我,我去跟二哥说清楚!”耶律敏低着头,竟然不敢去看细细儿,她想要逃下楼去。

    “你可以走,但不是现在。”李从璟再次拉住耶律敏,他这话说得很平静,但同时也不容置疑,即便是对待一个公主,他的话里也充斥丝毫不容辩驳的意味。

    耶律敏看到李从璟的眼神,那里面的锋芒而深邃,让她怔在那里。

    此时,契丹军队已经完成对商社的包围。

    李从璟负着手,站得笔直,睥睨着楼下的前院大门,语调厚重道:“吩咐下去,商社打开四门,迎客!请冯大人并一干同僚,朝服出门!”

    说完这话时,耶律敏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原人气势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简简单单的温醇商人,而是有了一种她十分熟悉,但却更加不解的气质。那感觉就像,天下都在他们脚下一样。

    说完这些,李从璟张开手臂,一抖衣袖,“来人,给本帅换装!”

章十四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1)

    耶律德光面无表情坐在马背上,冷眼看着他带来的契丹军士将商社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没有下马,战马带给他的高度让他能够俯视众生,他喜欢这样的感觉,那样会让他觉得万物皆蝼蚁,而他是主宰万物的王。

    他本身就是契丹年轻一代的王。

    “箭上弦,刀出鞘。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耶律德光下达军令的时候,嘴角有一丝得意笑。商社里没有动静,一切都显得静谧异常,耶律德光没有急着下令军士冲进去,对待注定跑不了的猎物时,他并不缺乏耐心,相反,他很享受这种游戏猎物的感受,“李京,出来,你的商社被查封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商社的牌匾,李氏商社四个大字在亮如白昼的火把光芒下,异常清晰。他心中冷笑一声,想起中原的那个王朝,那个姓氏,眼前的那四个字,仿佛也在他眼中变成了李氏江山四个大字。

    耶律德光不由得想起契丹军队在大规模攻打幽云城池时,总是因为大唐的援军每每讨不了好,他又念起李京可能的唐朝探子身份,心中有一种被猎物戏耍的不好感觉。

    “拿弓来!”耶律德光低喝一声,从护卫手中接过一张大弓,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拉开弓弦,对准了牌匾上那四个大字,狞笑一声,松开手指,铁箭直奔牌匾而去!

    他要射碎那块牌匾,他要射碎那个姓氏统治的江山!不需要理由,只因为他耶律德光想做,那他就做了!谁又能奈他何?

    铁箭如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直奔那个当先的”李“字!

    利箭离弦,速度何其之快?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几乎是在耶律德光手指松动的时候,就从门内跃了出来,他竟然跳起丈高。人在空中,一探手,一抓,那支如它主人一样不可一世的铁箭,就被他稳稳抓在了手里!

    这是一个面容普通但格外沧桑的汉子,唯独一双眸子如鹰似火,他身上背着六把刀。

    丁黑将铁箭随手丢在地上,淡淡瞥了盛怒的耶律德光一眼,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很明确:我就站在这里,无论你射出多少箭,都别想能毁牌匾分毫!

    耶律德光恼羞成怒,他低声一声“找死!”抬起手,给身后的契丹军士下令,“给本王灭了他!”

    无数支利箭对准了孑然而立的丁黑,下一刻他们手中的铁箭就能叫对方被万箭穿心,但丁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戒备的姿势都没有摆出来,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阵杀人的箭雨,而是一阵和煦的微风。

    “耶律德光,你敢杀我大唐使臣,契丹是想和大唐开战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没有暴怒的语气,没有高分贝的声响,只能确保每一个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其中冰冷和杀意,却比这夜色更加浓郁!

    身着绯色武将官袍的李从璟负手从院中走出,腰间十一銙金玉带,胸前一对麒麟张牙舞爪,似乎要脱离长袍飞出来一般,他站在院门口,云淡风轻却又威风凛然。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两排仪仗从他身侧涌出,到了院门外,和契丹军士面对面站定。那份仪仗太大了些,牌旗都不少,所以举牌的人也多,他们冲出来,不避契丹军士的刀剑,按照规格摆出阵势,那最前的官吏,已经与契丹军士鼻尖对鼻尖!

    在李从璟身后,一大帮文武官员或者负手而立,或者扶刀驻足,一个个眼神越过嘴角抽动的耶律德光,抬头看天。

    一个同样着绯色官袍的中年文官走到李从璟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耶律德光淡淡笑道:“这位就是阿保机其次耶律德光?常人之姿嘛!”

    “李京,你搞什么?!”耶律德光愣了半天之后怒道,他不是傻子,看到对方的阵仗,他认出了一些东西。

    李从璟向身侧伸出手,一员官吏恭恭敬敬将一简文书递到他手上。他淡漠的看着耶律德光,以一种耶律德光不能理解的语气道:“大唐礼部侍郎冯道,大唐北面防御使李从璟,领文武官员十八人,并一干仪仗随从,出使契丹!”递出文书,“国书在此。耶律德光,你接,还是不接?”

    听到李从璟三个字的时候,耶律德光一阵错愕,随即脸如黑石,“你……”

    耶律德光早就料想到李京不是个简单商人,却未曾想过李京就是李从璟!他不是明安,李从璟是何等人,他岂会不知道?

    “李从璟?好,好,好得很!”耶律德光拼命控制着情绪,死死盯着李从璟,“这么说,葫芦口唐军夜袭,是你做的内应?从幽州一路行来西楼,你都是在戏耍本王!商人,哈哈,好厉害的商人!李从璟,你藏得好深!”

    李从璟微微笑了笑。在那日和莫离商议之后,他就令在后面缓行的使节加速赶来,一路上并没有大张旗鼓,今日冯道等人也只是堪堪到达而已,之所以如此不按规矩行事,为的就是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他不温不火道:“这都得感谢王子热情招待,否则在下岂能一帆顺风来到西楼?王子盛情,在下铭记于心。”

    “你……”耶律德光-气得几欲吐血,“李从璟,你如此戏耍本王,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李从璟毫不在意,“杀使,意味着下战书,契丹若是要与大唐决战,大唐何惧?!”笑了笑,“不过,耶律德光,你敢吗?”

    耶律德光情难自制,不过并没有丧失理智,他阴狠的说:“使臣?这里可没有人看到使臣,本王看到的只是一群藏匿契丹重犯的商人!你说,杀这样几个商人,大唐会不会与契丹开战?”

    李从璟眉头挑了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耶律德光怒急,厉声反问,手一挥,“在契丹,还没有我耶律德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李从璟和冯道双双嗤笑一声,冯道更是摇头,似乎都不愿跟耶律德光说话。李从璟心肠好,给耶律德光面子,说道:“那么今日,在我李从璟面前,你的不败金身恐怕要破了。耶律德光,国书在此,李从璟人头也在此,你,要取哪个?”

    耶律德光脸色阴晴不定,他似乎在犹豫在纠结,在李从璟眼中,他整个人似乎都不太好,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一股痛苦的气息。

    终于,耶律德光咆哮一声,“在契丹,我耶律德光,就是说一不二的王!来人,给本王剁了他们!”

    李从璟怔了怔,似乎也没预料到耶律德光如此狠辣,骂了一声我操,就要拉着冯道往后退。

    其实这不能怪耶律德光,确实是李从璟给耶律德光的打击太大。葫芦口一役给耶律德光造成多少麻烦,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尽的,关键是这么久以来,耶律德光放下身段来结交,那也是破天荒的事情,无非就是想挖出李从璟的身份,但却到最后都没能如愿。

    最后,耶律德光有料想到李从璟是个探子,但他如何能够想到,这个商人李京,就是他立志要一战而败的劲敌?这还没上战场,耶律德光就被李从璟耍得云里雾里,跟耍猴子一样,这让心高气傲的耶律德光如何能接受?

    便是这些姑且不论,李从璟展现出来的心机和魄力,也让耶律德光极为忌惮,所以他决定干脆杀了了事,哪怕会有很大的麻烦。

    “王子住手!”这时,一骑从街上奔来,竟然是一个宫里太监打扮模样的人,他手里还握着一简文书,下马后跑到耶律德光和李从璟面前,勉强稳了稳心神,“皇上诏书:元帅收兵,大唐使臣搬入驿馆暂歇,明日朝会召见!”

    李从璟等人转危为安,他们看耶律德光的目光,就更戏谑了些。接触到李从璟的目光,耶律德光怒吼道:“这里没有大唐使臣,皇上怎么会如此下令?待我拿下这群-奸商,再回去向皇上复命!”

    “元帅,万万不可!皇上有口谕!”太监连忙跑到耶律德光跟前,脸色复杂的对他低语道:“皇上要奴才告诉元帅,李从璟方才已经向皇宫递送了国书,表明了身份,并在西楼大肆公开了他们的身份。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李从璟等人是大唐使臣了!”

    “什么?!”耶律德光看着李从璟手中的“国书”,一脸恶心。

    太监叹了口气,继续道:“皇上令元帅收兵之后速速进宫,有重大军情!”

    “什么军情?”

    “古北口驻军急报,三万唐军日前突兀出现在边境!其游骑活动频繁,有大战迹象!这表明了是李从璟的后手,若是我们对他们不利,那三万唐军,随时可能攻入草原!”太监苦涩道,他应该身份极高,这才能知道这些事情。

    “唐军岂敢?!”耶律德光大怒。

    太监眼神怪异,不得不老实道:“他们还真敢!另一份军报:近来南疆数个中小部落,包括契合部,遭遇唐军骑兵偷袭,部落被毁,部落中成年男子,皆尽被斩杀,无一幸免!并且这些唐军扬言,他们这是为前日元帅出兵蓟州,讨一个说法!”

    耶律德光差点儿从马上栽倒下来。他指着李从璟,咬牙颤声道:“李从璟,你……”

    李从璟笑了笑,“我很好,多谢王子慰问。”

章十五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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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阿保机安排李从璟等人在驿馆下榻,自然是为了便于控制,对此李从璟也没什么意见。将李从璟等人礼送到驿站时,耶律德光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对着李从璟冷哼一声就打马离去。

    众人搬进驿馆时,并没有丝毫不愉快的表现,随行的官员门除了一个劲儿奉承李从璟英明神武外,都在各自嘲笑耶律德光的吃瘪模样。对这群中原的官吏来说,能眼见契丹人心情不好,那就是他们心情好的理由,哪怕是在路上见到契丹人摔了个跟头,都能捂着肚子大笑半天。中原人对契丹人的仇恨,早已随着契丹人连年入侵边境而愈发不可调解。

    礼部侍郎冯道仪态脱俗,身兼儒士和道士风采,总是一副云淡风轻而又笑眯眯的模样,和气得不仅能让人平生好感,估计有不少人都想去扯一扯他脸上皮球一般的肥肉,看看是否有弹性。

    在李从璟房里逗留了一会儿,商谈了一些明日会晤阿保机的事宜之后,冯道就挺着他圆滚滚的大肚腩飘出去了,这时候莫离刚好进门。门框本来不算窄,但也绝对不宽,两人一进一出,冯道礼貌性的侧身让道。他不让还好,这一侧身,水缸一般的大肚子凸出来,顿时将门框的占去了十之八-九的部分,饶是以莫离的单薄身板,怎么侧移都挪不动。两个人差些卡在门上。

    两人也不觉得尴尬,各自退后一步,彼此呵呵一笑,相互拱手致礼。按说以冯道的身份,完全不需要给莫离让道,但他偏偏让莫离先进门后他才出门。

    莫离在刚拿起一本书的李从璟身前坐下,若有所指道:“这位冯大人倒是有些意思。”

    李从璟望了一眼冯道背影已经消失的门口,轻笑道:“你说的很对,他几乎是前后百余年间最有意思的人了。”

    两人就军情处接下来的行动做了一番谋划,如今李从璟身份曝光,他既然能隐藏那么久的身份,阿保机和耶律德光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彻查唐庭在西楼的探子。

    “商社就不要动了,而且肯定也动不了。不过既然是我大唐使臣滞留过的地方,只要契丹和大唐还没彻底撕破脸皮,阿保机也不会在明面上把商社的人怎么样。”李从璟最后道。

    莫离表示赞同,下去安排了。他后脚刚出门,耶律敏前脚就进了门。方才她换了服饰混在人群中,盛怒的耶律德光竟然没有发现她,她一直跟到了驿馆。

    “你怎么还没走?”李从璟很吃惊。

    耶律敏嬉皮笑脸围着李从璟打量了好几圈,又是惊奇又是感叹,最后伸手扯着李从璟的官袍挤眉弄眼道:“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是大唐使臣!本宫就觉得你不是个简单的商人,果然叫本宫猜着了!不过你方才在商社的时候,可真是威风呢,连耶律德光都不敢把你怎么样。”说完,还一副你果然有种的表情。

    李从璟暗笑,心想你何时看出我身份了?将衣摆从耶律敏手里扯回来,认真道:“公主殿下,你不会真不打算走了吧?”

    “怎么,你还不高兴了?”耶律敏柳眉一挑,又笑嘻嘻道:“你现在可是大唐使臣,不是一个小商人了,就算我父皇知道,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从璟懒得跟她胡搅蛮缠,最后强硬的将她拖出房门,又一路拖下楼梯拖到院子里,丢到了马车上,让人送她回去。马车启动后,耶律敏还从窗口中探出小脑袋,咬牙切齿威胁道:“敢对本宫如此始乱终弃,你等着,本宫早晚要你好看!”

    李从璟脸一黑,忍不住笑骂道:“滚回去好好学学汉话!”

    翌日一早,李从璟和冯道领衔大唐使节,在西楼皇宫接受了阿保机的召见。

    阿保机并没有在朝堂上给李从璟下马威,而是和风细雨一般跟他扯了半天家常,最后又义正言辞的叙说了一番契丹和大唐根深蒂固的“友谊”,表达了他对两国长久和平的美好期望,并设宴款待。

    当晚在酒宴上,阿保机对待李从璟等人的态度亲切异常,就连耶律德光也没来找李从璟的麻烦,只不过在酒宴快结束的时候,阿保机貌似无意的提及了西部草原黄头、臭泊两个部落有叛乱迹象。

    宴席结束后,从皇宫回驿馆的路上,冯道摸着今日幸福非凡的大肚腩,优哉游哉的对李从璟道:“看来契丹国内如今的形势也不太好,阿保机要想在镇压黄头、臭泊两部叛乱时,唐军不找他麻烦,就得依照陛下的意思,和大唐修复关系,保证边境的安定。毕竟将军带百战军到了幽州后,契丹人还是不能不忌惮的,今日阿保机对我们如此礼遇,道理似乎就在这里。”

    李从璟看了一眼满面红光,似乎还沉浸在晚宴美味中的冯道一眼,并没有多说,只是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皇宫晚宴结束之后,阿保机并未回寝宫休息,而是召了耶律德光和耶律倍,在御书房议事。

    “唐使你们俩今日都见过了,契丹该当如何对待唐庭和唐使,你俩都说说自己的见解。”阿保机坐在皇案后,靠着虎皮貂裘,揉着眉心说道。

    耶律德光好大一会儿都没说话,这让耶律倍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以前可从不会顾及他这个太子的身份,但凡阿保机问话,耶律德光都会有什么说什么,可不会等他这个太子说了再开口。但是今日耶律德光似乎没有急于表露意见的意思。

    耶律德光不说话,耶律倍就不能干愣着,他试探着道:“眼下黄头、臭泊两部叛乱,而我大军若是要去平定,就得防备唐军在背后偷袭,毕竟唐军日前无故集结在古北口一线,虎视眈眈,并非一个好兆头。眼下既然唐庭有和契丹修好的意思,而我们也需要一个暂时安稳的环境,儿臣觉得应该答应唐使,与唐庭暂时修好。”

    阿保机并没有说话,耶律德光冷笑道:“大哥真是好脾气!那李从璟堂堂一介使臣,放着正道不走,事先鬼鬼祟祟潜到西楼藏了这么久,要不是我领兵前往,还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表明身份。分明就是居心险恶,对大契丹国图谋不轨!如此小人,岂能放过?唐庭明面上说修好,暗地里却陈兵边境,不仅如此,更是派遣骑兵袭扰草原,接连祸害我大契丹多个部落,分明就是狼子野心!如此虎狼之国,岂是能那么容易修好的?”

    说罢,向阿保机进言道:“请父皇诛杀李从璟,儿臣自领大军前去剿灭入境唐军!”

    耶律倍有些吃惊于耶律德光的言论,若是如此,那么黄头、臭泊的叛乱如何平息?万一激怒唐庭,到时候两面受敌,岂不自陷于危境?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当此之际应以稳定内部为紧要,对待唐使和唐庭需得顾忌大局,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待平定了黄头、臭泊两部的叛乱,腾出手来再对付唐庭不迟!”耶律倍争论道。

    耶律德光一甩手,冷哼道:“匹夫之见!”

    耶律倍顿时脸红耳赤,“你……”

    “好了,不用再争了!”阿保机出声呵斥道,看着耶律倍道:“依你的意思,是唐军入境之祸,杀我契丹百姓之罪可忍?李从璟冒犯契丹国,图谋不轨之举可纵?”

    “父皇,这……”耶律倍没想到阿保机竟然会如此说话,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保机冷哼一声,“李从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在契丹如此放肆,唐军那两三千骑兵就敢堂而皇之侵入草原,挑战大契丹的威严,这样的事情自我阿保机建立大契丹国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是有黄头、臭泊叛乱又如何?耶律倍,难道你还平定不了他们吗?”

    “这,黄头、臭泊两部罪不容诛,若是父皇让儿臣领兵出征,名正言顺,定然手到擒来!不过……”耶律倍还想要劝说阿保机冷静谋国。

    “好!”阿保机却不给耶律倍再说话的机会,目光重重落在他身上,“朕就令你率领大军,前去平定黄头、臭泊两部叛乱!你随朕征战多年,还望你不要令朕失望!”

    话说到这个份上,耶律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领命,但他还是不禁道:“那唐军如何区处?”

    “大哥只管去对付黄头、臭泊两部,唐军那些虾兵蟹将,交给我就是!”耶律倍傲然道,随即有冷哼一声,“上回叫唐军在葫芦口偷袭得手了一回,这次我要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耶律倍张了张嘴,顿了顿,还是问道:“父皇,你当真要擒杀唐使,和唐庭决裂?”

    “有何不可?”阿保机理所当然的问。

    “杀唐使和跟唐庭决裂,可是两码事!”倒是耶律德光冷冷道:“大哥难道想不到,杀人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再说,我们要杀的是李从璟,其他人还是可以留下的。大哥这回不是要去平定黄头、臭泊部落么?要是唐使请求随军观战,助我军威,那么李从璟不小心死在黄头、臭泊叛军手中,就不足为奇了!如此一来,唐庭只是因‘意外’死了一个使臣,只要大契丹国诚意足够,难道李亚子还真铁了心会跟契丹决裂?”

    耶律倍陡然抬头,惊出一声冷汗!

    他正想反驳,但看到阿保机锐利如电的目光,喉咙动了动,识趣的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他最后挣扎道:“可是李从璟并非愚笨之人,他不一定会请求随军观战……”

    阿保机冷笑道:“朕要他请求随军,他就一定会请求!这件事难道还容得他不肯?!”

    耶律倍脸色惨白,终于知道一切已成定势,他已经无能为力。

    阿保机从皇案后走出来,脸色变得慈祥,他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温和的鼓励道:“李从璟不是个简单角色,有他和百战军在幽州虎视眈眈,对草原是个不小的威胁。只有他死了,百战军再厉害也只是无头之蛇,不足为惧,边境才能无忧。这是个重担,也是关系契丹长治久安的大计,朕让李从璟随你西行,让你来办这件事,你不要让朕失望!”

    耶律倍躬身道:“是……父皇,放心。”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耶律倍站在宫门外,抬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夜空,心中沉重至极,他恍若失了魂一样,看起来分外落寞。而他仿佛听到,他的心正在破碎,滚烫的血一点点滴下,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滴滴冷却。

    “让我杀李从璟……呵,父皇,你和耶律德光都以为我傻,都以为我迟钝,都以为我看不出来其中蹊跷,难道我真的看不出来吗?今日你们一唱一和,不就是在给我下套?我杀了李从璟,日后唐庭有怒,也会发泄在我头上,便是唐军北上,刀子也会对着我耶律倍……父皇,同是你的儿子,你何至于偏心至此?!”

    “何至于此!!!”

章十六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3)

    在阿保机提出要请李从璟等人随行契丹西征大军观战时,李从璟并没有拒绝,对这种耀武扬威的事情他见得虽然不多,但知道的不少,契丹要在他面前展示军力,以此来威慑唐使今儿震慑大唐,李从璟没有意见。

    问题是他知道,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而且他还得罪了对方,人家可以让他有一千种死法,离开西楼对他而言并非什么太坏的事。倒是冯道皱着苦恼的圆脸说不愿去,还装起了病,不是拉肚子就是偶感风寒,总之就是不下床。估计他认为呆在西楼要更安全一些,阿保机至少还不敢在西楼明目张胆对他怎么样,但李从璟一句话,让他乖乖收拾好行李,跟在李从璟屁股后头,悻悻然出了驿馆大门,一脸深闺怨妇月经不调的模样。

    在城门外见到耶律倍的时候,李从璟发现他的表情比冯道要更加便秘,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入目一片蓝天白云,这让他有些费解。耶律倍身后的契丹军队倒是军容严整,三万人的大军威风凛凛,很有虎狼之师的气质。

    最后是阿保机带着一大帮官员为李从璟等人送行,临别之际慷慨激昂的说了一通赞歌,类似于唐使侠肝义胆助我大军平定叛乱,契丹国上下都感受到了唐庭的友好等等,还不忘提醒李从璟等人注意人身安全,最后更是严厉叮嘱耶律倍好生照看唐使,容不得半分闪失!

    和阿保机以及一众契丹官员在城门外挥手作别,李从璟觉得阿保机的笑容很真诚,这让他不得不感叹,真是苦了阿保机这么大一把年纪,笑了这么久,姑且不说装得辛苦不辛苦,也不知脸上肌肉笑僵硬没是否面-瘫了。在回过头那一瞬间,李从璟果然瞥见阿保机伸手在揉脸。

    阿保机揉完脸,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耶律德光问他:“父皇,既然李从璟已经入瓮,那明安如何解决?”

    阿保机眉头一皱,“那小子还在西楼?”

    耶律德光如实道:“明安那小子还在驿馆呆着,依照您的安排,没有让他有机会和李从璟接触。不过他身边的一个贴身随从好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回渤海了。”

    阿保机一脸碰到苍蝇的厌烦感,“那小子既然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软禁他一段时间,看他到时候还敢不敢赖着不走!”

    “是,父皇。儿臣这就去办。”

    临上御辇的时候,阿保机顿了顿脚步,回头道:“这样的小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就可以了,你速做准备,去给朕将南边那支入境的唐骑灭了,老让他们在草原上转悠,实在是心烦!”坐上车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看来下面那些部落也要敲打敲打,竟然都拿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没辙,都他娘的饭桶!”

    自西楼去黄头、臭泊两部,有千里路程。不过对于机动性极高的契丹骑兵来说,草原上的千里路程也不过是不用十日就能赶到的距离。让李从璟稍感有趣的是,一路上耶律倍都阴沉着一张脸,根本就不开口说话,似乎已经忘了当日李从璟和他酒肆的密谈。

    不过李从璟知道,沉默并不一定都是坏事。

    对他们这支上百人的唐使队伍,契丹骑兵全都是一个反应,直接无视了。李从璟也不计较,乐得欣赏沿途的风景,但有遇到感兴趣的事物,就让人去问耶律倍,让他给自己当导游。耶律倍被李从璟扰得没有办法,只得随手指了一名千夫长,让他给李从璟讲解草原风情。不过那千夫长随后就被李从璟赶了回来,大言不惭的说一个小小千夫长,还没资格跟使节对话,气得耶律倍鼻子不是眼睛,最终只得让随行的太子长史,一个汉人来对付李从璟。没想到长史比千夫长回来的更早,因为李从璟说他不跟汉奸对话。

    “李从璟,你到底想作甚!”耶律倍人忍无可忍。

    李从璟笑眯眯道:“在下见太子一路行来不发一言,唯恐殿下长时间情志郁结伤了身体,有心帮殿下顺顺气。如何,吼完这一嗓子,是不是感觉舒服了很多?当然,你不用谢我,大家都是朋友,无需如此客气。”

    耶律倍黑着脸道:“你看我现在像是气顺了的样子吗?”

    李从璟饶有意味道:“看着倒像是更严重了些。太子殿下,你这样可不行,心情不好容易影响临战指挥,我等的性命可都握在你手上呢!”

    耶律倍竟然没反驳,又恢复了沉默,显得心事重重。

    这时有军士上前来跟耶律倍耳语了几句,耶律倍扭头往回看去,一脸诧异。李从璟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就看到几骑飞速而至,直奔两人的位置而来。离得近了,李从璟终于看清来人是谁,对方他认识,而且很熟悉。

    李从璟在契丹熟悉的人可不多。

    “大哥,我要随你一同去征讨叛军!”来人一身披甲,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胸前的风景随着战马起伏汹涌,她挥舞着手里的马鞭,握着秀气的小拳头豪气道。看到对方,李从璟竟然有些头疼。

    “敏儿,不得胡闹!你跟过来父皇知道吗?”看得出来耶律倍也有些头疼。

    耶律倍一甩马尾,满不在乎道:“反正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不过他既然没派人把我追回去,应该是不打算管我啦!”说着不忘朝李从璟挤了挤眉毛,一脸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的表情。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在耶律敏的死缠烂打兼死不后退的气势下,耶律倍只得带上她。

    对李从璟来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至少导游有了。

    不过用不了多久,李从璟就知道,耶律敏的作用绝不仅止于此,他会被这个思维和形势都很跳脱的姑娘给深深震撼到。

    被耶律敏缠了半天的李从璟最后将她丢给了细细儿,细细儿这两日心情已经转好,两个小姑娘竟然聊得颇为投机,这让李从璟实在是想不通。

    让他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说两日之后渤海国王子明安也追了上来。

    耶律敏能知道大军的行踪李从璟不奇怪,但是明安却是如何得知的?再者,前些时候李从璟派人跟明安接触,最后的结果却是对方压根儿不理会,那今日他又为何会千里迢迢跟过来?当李从璟看到明安身边的一个汉子亮出军情处的身份时,第一个问题有了答案。

    当然,明安此行跟来的官方理由还是随军观战。所以直到夜晚大军宿营时,明安钻进李从璟的帐篷,他才知道明安的真实来意。

    不过看到明安和另一个中年来一进帐篷,就拜倒在自己面前不起来时,李从璟还是有些错愕。通过军情处成员的介绍,李从璟知道了面前和明安同行的这个中年人叫李四平,是明安的王府司马,之前去了幽云,见到了桃夭夭,才刚刚赶回来。

    “有话好说,两位请起!”李从璟弯腰去扶明安和李四平。

    “李将军!”明安说什么也不起来,抬起头时已经是眼眶通红,近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王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李将军派人来联络我们,平白错过结识李将军的大好机会,浪费了李将军一番好心,实在是罪过!李将军雄才大略,勇略过人,竟能只身入草原,乃人中龙凤,是大英才大英雄之辈,叫小王好生佩服!更难得的是,李将军对渤海国一片友好之心,更是让渤海国上下一片感念!小王今日能得见将军真颜,实在是万幸之幸,苍天有眼呐!”

    李从璟惊讶异常,被明安这么一顿恭维,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暗道你用得着这么激动的奉承我么,难道阿保机要杀你,你要求着我保你性命?那也用不着如此啊!

    李从璟自然不知道明安和李四平之前的经历,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他们心中的印象经过了多么大的改变,更不能想象他现在对明安来说,就是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将军有所不知,小王之所以日夜兼程来见将军,就是因为阿保机,他要杀小王啊!”明安痛苦的说道。

    这倒是让李从璟惊讶不小,“当真?”

    “怎么不当真?”明安一抹眼泪,楚楚可怜,“阿保机都派人来驿馆抓我了,要不是我见机跑得快,早就死于非命了!小王仓皇逃出西楼时,身边的随从为了保护小王,已经死得没几个了,要不是半路碰见护送李先生回西楼的军情处好汉,小王就要命丧茫茫草原了!”

    “哦,原来如此……”李从璟恍然大悟。他当然不知道阿保机抓明安,只是为了软禁他,给他些教训,是明安自己惊弓之鸟了。

    “好在将军麾下的将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还能跟将军联系上,小王这才能活着见到将军,实在是……哎!阿保机竟然敢公然对小王动手,摆明了是要对付渤海国了,小王早就知道阿保机狼子野心,窥探渤海已久,想不到……将军,你可一定要救小王,要求渤海国啊!”明安抹泪痛苦道。

    李从璟简直有些于心不忍,他正想说什么,丁黑进来禀报。

    “什么?杜千书也来了?还就在帐外,请求见我?”李从璟再也忍不住惊讶。

章十七 棋至中盘局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4)

    李从璟先将明安安顿好之后,还是选择了见杜千书一面。

    杜千书进帐的时候,帐篷里除了丁黑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他在李从璟身前规规矩矩下拜,面色看起来并无太多异常,朗声道:“小民杜千书,拜见使节大人!”

    李从璟让杜千书起身,促狭的望着他,问:“你来见我有何事?”

    杜千书继续面色如常道:“请大人屏退左右。”他这话说得很自然,但落在听者耳朵里,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丁黑霎时间脸一黑,李从璟也看着他不说话。

    今日的杜千书与前日所见不太一样,无论是举止还是气质,都大相径庭。这是他没有将杜千书立即轰出去的原因,想了想,李从璟吩咐丁黑去告知帐篷外的护卫,保证二十步之内没有外人,这才对杜千书道:“你有何事,一次性讲出来。”

    杜千书拱手一礼,站直了身躯,脸上竟然似乎有了神圣的光辉,他掷地有声道:“小民此来,一为公主,二为使节大人,三为大唐!助公主脱困,助使节大人出围,助大唐伐契丹!”

    助大唐伐契丹!最后这六个字,杜千书咬字极重。

    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从璟哑然失笑,揶揄道:“你且说说看,公主何困,本帅何危,伐契丹何策?”

    杜千书负手而立,豪气洒脱之态如脱缰之野马,哪里还有当日半分谄媚窘迫之色,“耶律阿保机欲嫁公主与古楼部,婚期将近,而公主独自出逃至此,阿保机遣人来请公主回城,此乃公主之困;使节大人之前先算计耶律德光,后又秘藏商社,使得契丹威严扫地,阿保机与耶律德光恨极使节大人,欲趁眼下时机杀之,嫁祸于黄头、臭泊两部,此乃使节大人之危;李将军国之栋梁,边军柱石,王师抵御契丹八分靠将军,将军若救公主、反间耶律倍,即为伐契丹之策!”

    李从璟闻言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杜千书竟然能知道阿保机欲借此次西行之机杀他,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而杜千书说的伐契丹之策,反间耶律倍,竟然与他之前的谋划不谋而合!是杜千书本事非凡,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杜千书受人指使,在给他挖坑?若是前者,杜千书装作不认识细细,又该如何解释?若是后者,既然阿保机已经打算让自己死,他此举岂非有画蛇添足之嫌?

    在没想明白的时候,李从璟自然不会随意发表言论,他看着杜千书,没有着急表态。

    “使节大人是否有疑问?若有,但可问之。”杜千书似乎知道李从璟此时心中的想法,面不改色道:“若是使节大人不方便问,小民倒也猜得一二。”

    “哦?”李从璟挑了挑眉。

    杜千书露出一个笑容,“其实小民本不需要赘言,因为答案已经在使节大人心中。小民此来,先为将军献上脱困之法。大人可愿听闻?”

    “你且说说。”

    杜千书侃侃而谈,“大人要脱困,要反间耶律倍,需得先救一人。”

    “耶律敏?”

    “不错。将军要脱困,非得耶律倍帮忙不可,否则三万大军虎视眈眈,纵然插翅也难逃。而要成功反间耶律倍,仅是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不够,需得公主帮忙。也就是说,眼下只有公主能说服耶律倍。这不仅是因为公主和耶律倍同母所生,感情甚笃,也因为他们在契丹有共同的敌人。而要公主帮大人说话,大人就得拿助公主脱困作为交换。”杜千书道,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流利,有一种睥睨全局的气概。

    “耶律倍和耶律敏有共同的敌人?”

    杜千书点头,道:“在契丹,阿保机是当之无愧的权势第一人,耶律德光是第二人,耶律倍这个太子仅仅是屈居第三而已。但这是常人眼中的看法,实则不然。在耶律德光之前,尚有一人其影响力仅次于阿保机。而这个人,不仅有意夺取原本属于耶律倍的江山给耶律德光,公主和亲之事,更是出自此人的谋划。试想,耶律倍和公主岂能不对此人恨之入骨?”

    李从璟双眸一亮,“述律平,述律皇后?”

    这回轮到杜千书错愕,片刻之后他由衷道:“想不到使节大人到西楼仅仅数日,竟然已对契丹局势洞若观火。”

    李从璟微微摇头,他还没有本事到将这么深的水都摸清楚,之所以认为是述律平,不过是来自前世的记忆罢了。这个女人可是个狠人,在阿保机死后,一手策划了助耶律德光登位,而让耶律倍成为丧家之犬的闹剧。杜千书能说出这些东西,已经让李从璟极为高看,这些信息可不是随便一个契丹官员就能得知的,杜千书将这些消息说出来,本身诚意也是很可观。

    而杜千书的计策,环环相扣,不仅符合眼前形势,也正中李从璟下怀。

    见李从璟有了认可之色,杜千书顿了顿,又继续道:“在下入契丹三年,跟随公主殿下两年,对公主殿下也算有些了解,使节大人若是与公主殿下开诚布公,此事大有可为!”

    “你认为此事有几成把握?”李从璟进一步试探。

    杜千书伸出两只手,只弯曲了两根大拇指,成竹在胸道:“至少八成。”

    “何以如此有把握?说到底本使还是唐臣,耶律敏就这么不介意我谋契丹的国?”李从璟问。

    “国都要不是自己的了,谈何谋国?若说谋国,那也是将国先谋进自己手里再说。”杜千书笑着摇摇头,然后认真的看向李从璟,“大人以为,公主此番为何偷偷溜出西楼,一路追着大军西行?诚然,公主性子跳脱,玩闹心也重,但在这种时候她真就只是为了跟来玩闹一番?寻常家的小姐或许会如此,但帝王家的公主,行事岂会没有前因后果,从小身处阴谋算计的漩涡中,耳濡目染之下,心思哪里会简单!公主此行,本就不是临时起意之举,她只怕早已打定了主意,便是大人不主动提及此事,只怕到了时候,公主也会主动跟大人商议此事——这,才是公主此番不顾风险,冒险西行的目的!”

    李从璟闻言心中暗惊。

    细想之下,杜千书的话绝对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可能无限接近事实!

    若是果真如此,耶律敏是什么时候盯上李从璟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相信李从璟能有可能帮她脱困,从而决心把宝压在他身上的?

    念及于此,李从璟暗暗汗颜。

    李从璟正色问杜千书:“若是如此,阿保机可不是易与之辈,他会不会对这一切洞若观火?”

    “若非如此,恐怕也就没有小民此行了。”杜千书肃然道,“小民此来,本就是奉了皇命,和阿保机心腹同行至此,准备强行请公主回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位千夫长去见耶律倍时,小民方迫不及待赶来见大人,就是希望大人速做决断。否则,若是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是阿保机千算万算,不会料到小名虽身在草原,心却在中原,他本以为我和大人有隙,觉得派小民来万无一失,可偏偏他算错了!”

    李从璟表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他从案桌后走出来,请杜千书在一旁坐下,认真执礼,叹道:“先生忠肝义胆,胸有丘壑,让在下佩服!此番若无先生,恐怕在下已危矣!若是汉人人人有先生这般赤子之心,区区契丹,何足挂齿?”

    杜千书嘴角动了动,动容道:“小民在契丹这三年,无一日不念乡亲血海深仇,无一日不念一个读书人的担当,更无一日不念煌煌大唐!”似是想起这三年在契丹的种种遭遇和不易,杜千书眼眶通红,竟似有泪要流下来。

    一介汉人,孤身入契丹,却能接做到耶律敏亲随的地步,更能如此洞察契丹形势,这其中的艰辛和凶险,又岂是言语能说得清的?苏武牧羊,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已经能让千年之后的人都争相传诵,那眼前这个凭着一腔热血,身负国仇家恨在敌国潜伏三年,最终能助王师破契丹的年轻人,他的丰碑又该如何书写?

    李从璟方才那句话说得不错,若得人人如此,休说区区契丹,便是无论何时何地,面对再如何强大的敌人,汉人也能傲然屹立于东方,让世界为之震颤!

    念及之前对杜千书的误会,李从璟心中愧疚万分,有心为当日之事致歉。

    “先生,之前多有唐突……”

    杜千书一挥手,洒然道:“之前大人不知小民,小民不知大人,以当时情景,大人之行并不为过,又何必挂怀?大人血战沙场,小民潜入敌境,都是为了大唐!有此大义在,那些小节又何足道哉!”

    闻言,李从璟只觉得心潮不平。来自后世的他知道二十世纪那场汉人的灾难,因而对杜千书的情怀就体会得更深一些。在那场人类史上最大的一场战争中,汉人能最终立于不败之地,在牺牲了千万同胞之后终于取得胜利,这其中有多少热血和忠义之士付出了生命?

    李从璟握住杜千书的手,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但说出口,却只有四个字,“为了大唐!”

    杜千书用嘶哑的嗓音重重重复了一遍,“为了大唐!”

    这两个年轻人的手这一次相握,注定会成为一段留在青史上的传奇,而此时东方两个最大帝国之间的命运,也将因为这次握手而被改变!

章十八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5)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千书道:“大人无须如此,此番先与公主商谈为紧要,大人但可先去。”

    李从璟点点头,正要起身时,丁黑掀帐而入,对李从璟道:“契丹公主来了!”

    “李从璟,本宫来看你啦!”丁黑刚露头,帘子就被呼的一下扯开,跳进来一个灵动的身影,大声叫道。

    杜千书赶紧离座,对耶律敏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杜千书?”看到杜千书,耶律敏却没有李从璟想象中的好脸色,而是皱起了纤细的眉头,停住了脚步,冷哼道:“就知道你来了,怎么着,要绑本宫回去?有本事你就试试,看本宫不咬断你的脖子!”

    杜千书一阵苦笑,拱手一礼,“殿下误会了。”说着又向李从璟告退,“大人与殿下先谈,小民在外等候便是。”

    看得出来杜千书和耶律敏的关系并不太好,这让李从璟有些纳罕,看来前日看到的凤钗风波由头并非假象,他也不留杜千书,将他送到帐外,这才回身进去。

    耶律敏狐疑的看着李从璟和杜千书的做派,很是奇怪,在李从璟进帐之后她歪着头问道:“看来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一般啊,之前你们俩不还跟仇人一样么,这厮又对细细那么好的小娘子始乱终弃,你竟然对他以礼相待?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快些给本宫说说!”

    李从璟心说我瞒着你的事多着呢,因为时间紧迫,也不知道耶律倍能拖住阿保机派来的心腹多久,更不能预料耶律倍到时候到底是什么反应,李从璟决定直入主题,“你若是想要摆脱古楼部的婚事,我可以帮你。但你只能逃到幽云,别的地方我不能保证你的周全,你意下如何?”

    耶律敏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如何惊讶,稍愣之后就反应过来,在李从璟之前坐过的案桌后坐下,抬头道:“看来你对契丹的了解比本宫预想的要深,本宫本以为这回来还需要跟你好生谈一谈,现在看来事情已经简单明了。”笑了笑,也不知是什么意味,“李从璟,本宫倒是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有本事。”

    李从璟不习惯仰视别人,亦不喜欢用俯视的角度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在杜千书之前坐过的案桌后坐下,“我就算再有本事,来契丹也不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将杜千书之前的话捡重点跟耶律敏说了。

    听完李从璟的解说,耶律敏难掩惊讶,“杜千书这个跟屁虫马屁精,原来竟然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家伙?本宫之前倒真是小瞧他了。”

    “万事万物都不简单,人为万物之灵,就更要复杂得多,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并不容易,不是吗?”李从璟笑道。

    耶律敏大点其头,幽幽叹了口气,“见到父皇派人过来,本宫就知道一切都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这才急着过来见你。你要帮我逃到幽云去,我并不介意,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去哪里不是一样呢?”

    说完竟然有些黯然神伤,她这副模样倒是让李从璟很是诧异,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能理解,但他还是道:“去了幽云,你虽然摆脱了婚事,但你也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相比较而言,身在草原难道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耶律敏看了李从璟一眼,哼了哼,“既然父皇不把我当女儿,不顾我的感受也要把我嫁给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那么我又有何理由用自己的痛苦成全他的快意?去幽云不见得多好,但至少能让他的计划不能得逞,能让他不开心,那样的话我就会开心一些。”

    李从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感叹一句帝王家的事真的是很乱。阿保机一代枭雄,青史传颂,但做人做到没有亲情的份上,纵然有皇图霸业,是否又值得?不过在帝王面前说亲情,似乎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自古以来亲情都敌不过权势。

    耶律敏去劝说耶律倍了,离开帐篷看到杜千书时,她依旧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李从璟又清闲下来,他将注定因为眼下之事而必须离开契丹,回到大唐的杜千书请进帐,与他对坐深谈。

    他记得在细细口中,杜千书入契丹的时间是一年,但今日在杜千书口中听闻是三年,也不知哪个是对的,这件事稍后自然会明了,此时李从璟问杜千书:“之前你与细细不相忍,想必也是不想暴露身份,让契丹知道你之前的经历,从而对于有所怀疑。既然如今你会随我一同返回幽云,不再呆在契丹,那么你跟细细也就可以回到从前了。我这就去将细细叫过来,你们好生聊聊,她对你可是挂念得紧。”

    出乎意料,杜千书一把抓住李从璟,摇头苦笑道:“李兄还是不必去叫她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这种事有什么好准备的,之前她虽然误会了你,但这事我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你放心,不会让你难堪!”李从璟会错意,豪气干云道。

    杜千书叹息道:“若是如此,倒也简单了。可事情并非如李兄所想……”这个方才侃侃而谈的家伙,这会儿竟然欲言又止。

    李从璟敏感的发现不寻常,重新坐下来,纳闷道:“杜兄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果真变心了?”好奇的上下打量他。

    杜千书苦笑道:“李兄不必如此看我——细细儿是个好姑娘,但分别三年,我早已对她没了当初的心思,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很难接受,但事实确实如此。”说着摊开手,“我们人在有些事情面前,总会感到无法控制,不是吗?”

    李从璟骂道:“我操,你这个负心贼!”

    杜千书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梗着脖子道:“不瞒李兄,我也觉得自己禽兽不如,李兄若是要为细细出气,但可动手!实话说,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想揍自己!”

    李从璟失笑道:“你还有理了!”随即又狐疑道:“杜兄,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杜千书顿时脸一红,窘迫得无以复加,羞涩的如同一个孩子,左顾右看支支吾吾道:“反正无论李兄怎么说,这件事我都不会承认的!细细是个好姑娘,是我辜负了她……恩,我也很恨我自己!”认真的点头表示很肯定。

    李从璟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杜兄,你不会爱上公主了吗?”

    “呀,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说!”杜千书触电一般一弹而起,指着李从璟失声道,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看着一脸我懂了的李从璟,无力的哀求道:“李兄,你是我亲大哥,这件事万万不可说出去,否则我杜千书没法儿做人了!”

    李从璟以手扶额,无语摇头道:“你还真喜欢上那个疯丫头了……我也是醉了。”

    杜千书:“……”

    李从璟又将莫离叫了过来,三人一起合计了一遍计划,都觉得很有成功的可能性。末了莫离微笑对杜千书道:“杜兄大才,在下佩服!”

    “莫兄赛诸葛,在下这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万不敢当莫兄之赞!”杜千书谦虚回礼。

    莫离微笑的看着杜千书,也不再说话,若有深意。

    妈的,跟了李哥儿这么久,终于来了一个抢饭碗的!

    李从璟自然知道莫离在想什么,他也不点破,杜千书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但也应该能猜到莫离的心思。他站起身,道:“大争之世就是一个属于英雄的时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有能者握权掌势,定人生死,无能者朝不保夕,任人宰割。最后剩下的那些人,不唯有经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当然,最重要的,是运气需得足够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无论如何,今日你我三人能共谋天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来人,上酒!”

    丁黑抱来一坛马奶酒,倒了三碗。李从璟三人各执一碗,高高举起,碰到一起,李从璟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莫离微笑道:“喝契丹的酒,谋契丹的天下,痛快!”

    杜千书同样豪气道:“天下大争,自此有我一份!”

    说完,三人齐道一声“干”,满饮碗中酒。

    饮罢,三人相视大笑。

    丁黑看着眼前这三个人,突然很想找个画师,将这一幕记录下来。直觉告诉他,这一幕很值得珍藏,因为它应该极有价值!

    很久之后耶律敏去而复返,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脸色并不好看。按照方才和李从璟的约定,若是耶律倍同意放人,那么他会跟着过来。

    不等李从璟和杜千书发问,耶律敏把自己抛在座椅上,愤怒且恼火的抓着头发,“这个死人竟然不同意,他还在犹豫,啊,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犹豫!他娘的,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妹妹啊,父皇都派人来抓我了,他竟然还不能下定决心,他妈的啊……啊……”

    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李从璟听不懂的契丹话,耶律敏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竟然反身提起椅子,疯狂的往地上砸去,一个接一下,砸得木屑横飞,泥土如箭。最后,耶律敏将只剩下一截干木在手里得椅子用力一扔,大骂了一句“气死姑奶奶了!”

    李从璟目光戏谑的看着杜千书,意思是说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喜欢这疯娘们儿?

    杜千书一脸尴尬。

    莫离赞叹道:“好风采,够暴力!”

    “耶律倍不答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发泄完,耶律敏哭丧着小脸问道。

    李从璟踏出一步,冷然道:“他说不答应就不答应?这事可由不得他!”

    杜千书惊讶的问:“李兄方才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也要看运气的么?”

    李从璟一挥手,道:“那是我还没说完。后面还有一句我没说:其实运气这个东西,只要你争,那也能握在手里!”

    耶律敏呆了呆,随即双目精光爆闪。

    李从璟大步向外走去,“今日的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回忆起北上契丹来的点点滴滴,一路连坑耶律德光和阿保机,现在又要坑耶律敏,再想想前世,妈的一辈子都在被别人坑!他在帐篷外顿了顿脚步,头顶星辰,坚定道:“以前那些我错过的,没有把握的,得不到的东西,从今往后,我都要牢牢抓在手里!”

    莫离,杜千书,耶律敏跟在他身后,清楚听到了他这句话。

    “丁黑,集结军情处!”李从璟转身下令,“阿保机派了人过来又如何,耶律倍犹豫又如何?今日之事,决定权在本帅手中!”

    片刻之后,李从璟进了耶律倍的大帐。

    耶律倍之前被耶律敏叫到后帐去说了半天话,这会儿还在招待西楼来的宫廷将领,看得出来两人感情似乎不错,一直在喝酒说话。

    耶律倍不知道李从璟要来作甚,也不能拦着不让他进来,这让李从璟得以能够大步走到耶律倍面前。他直视站起身相迎的耶律倍问:“太子殿下,人,你放还是不放?”

    耶律倍没想到李从璟竟然这么直接说话,还当着被人的面,顿时震惊非常,装傻道:“李将军,你这是说甚?莫不是想喝酒,来,寡人陪你……”

    李从璟冷笑道:“既然殿下没听明白,那我就再说的清楚些。殿下,你反,还是不反?”

    “你……”耶律倍看看李从璟,又看看那位宫廷卫将,大急。

    李从璟这回换上了轻松随和的笑容,他道:“看来殿下还在犹豫,既然如此,那由本帅来帮你下定决心如何?”说罢,不等耶律倍说话,抬头握拳,低喝一声:“动手!”

    一二十个穿着大唐官吏衣袍,跟着李从璟进帐的军情处锐士,从袖中抽出刀,瞬间扑向那个宫廷卫将!

    耶律倍大惊,旋即大怒,喝道:“李从璟,你想死吗?!来人……”

    “不服就干,很好!”李从璟本就已和耶律倍离得很近,这时他突然一进身,不等耶律倍反应过来,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电光火石间架在了耶律倍的脖子上,他的动作够快够突然,一气呵成,根本就没给耶律倍的反应的时间,“现在,殿下,容本帅问你一句:你,想死吗?”

    “你……”耶律倍脸色涨红,“你想作甚?”

    “作甚?很简单。帮殿下下定决心。”李从璟微微一笑,抬起的手往下一压,给丁黑下了指令:“杀!”

    丁黑手起刀落。

    阿保机派来的宫廷卫将人头落地。

章十九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6)

    来“请”耶律敏回西楼的皇宫卫将是阿保机的心腹,既然是帝王心腹将领,身手不可能会差,但在面对丁黑手中的刀时,那位也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卫将,几乎没施展出什么反抗手段,就被丁黑一刀削掉了脑袋。

    耶律倍没想到李从璟说动手就动手,他更没想到的是,李从璟话音刚落,丁黑就已经拿下了卫将的人头。从李从璟进帐,到形势大变,一切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快得让人不可思议。看看偌大帐篷里站立的一个个身着大唐官袍的军情处锐士,再看看表情随和但目光如野兽一般的李从璟,耶律倍的心沉到了谷底。

    帐中的喧闹惊到了帐篷外的卫士,当他们蜂拥而进时,帐篷内已经换了天,丁黑等人将卫将围在中间,用身体挡住了卫士的视线,而李从璟也已经攀上耶律倍的肩膀,短刀移到了耶律敏腰后,一脸笑容的对他说:“让他们出去!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耶律倍眼神变了变,挥手让进帐的卫兵退下,在帐篷内恢复平静之后,这才一副吃人模样对李从璟道:“李从璟,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知道你敢,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李从璟笑着拍拍耶律倍的肩膀,收了短刀,在他身旁坐下来,“如今西楼使臣已死,你已经没有选择,跟我合作时你唯一的生路。”

    耶律倍冷笑一声,“恐怕不止吧?我只要取了你的人头,即便是使臣死了,也足以弥补罪过!”

    李从璟毫不在意的笑道:“你说得对。不过你漏了一点。仅仅是杀了我还不够,你还得将从小跟你相依为命的亲妹妹绑回西楼。”

    耶律倍心中的恼怒让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接受李从璟的安排,他强行狡辩道:“那是我们兄妹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从璟拿起桌上的小刀,割了一块羊腿上的肉丢进嘴里,品尝了一番之后大赞一声。在耶律倍似乎泛绿的目光中淡淡道:“你说的不错,若是私事,我自然不会管。但帝王家无私事,私事即为国事,如此一来我有何不能插手的?再者,太子殿下,万军之中让我杀了阿保机的心腹,你就不怕阿保机责怪你怎么办事的?在眼下这样的关头,殿下觉得,你还需要在阿保机面前做不好几件事,才能阿保机有足够的借口让东宫易主?”

    这其中的厉害耶律倍不会不知晓,他冷笑道:“若是放了你,父皇便不会责怪寡人?”

    “自然会,但要至少阿保机不会以此为借口,来威胁你的太子之位。”李从璟说了一句让耶律倍雨里雾里的话,见耶律倍露出你敢耍我我要杀了你的表情时,李从璟不慌不忙的解说道:“阿保机之前让耶律德光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本就是以触犯一部分人的利益为代价来压制殿下,这件事已经让很多人心生不满。而此番借你之手杀我,本就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公诸于众,否则无异于向大唐宣战,这是阿保机现在所不愿面对的局面。当此之时,你放了我,阿保机顶多生气,因为他不能将谋划杀我的事让所有人知道,也就注定了他无法以此事为借口对你发难,否则在支持你和与你利益在统一链条上的人来说,这就是不讲道理压制你,那他们先前的不满就会借此机会爆发出来,这当然是阿保机不想看到的。殿下不会告诉我,就耶律德光担任天下大元帅一事,没人在你面前表示不满,意图反击吧?”

    耶律倍脸色变幻不停,想了很久没有说话。李从璟也不催促,任由他自己去取舍。耶律倍问道:“那宫廷使臣的死如何解释?”

    李从璟耸耸肩,无辜道:“他们是死在黄头、臭泊两部叛军的夜袭中,关你我何事?”

    耶律倍被李从璟颠倒黑白的本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细想之下此事只要安排的周密,却也可行。但耶律倍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地方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李从璟继续道:“黄头、臭泊两部夜袭,杀死宫廷使臣,同时将大唐使臣虏走,这就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而太子殿下虽然吃了点小亏,但并无太大损失,之后只要殿下能一举荡平黄头、臭泊两部,这点小亏对你来说不值一提。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难道不是吗?”

    耶律倍这回沉默得更久。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耶律倍才抬头沉声问:“与你合作,你能带给我什么?”

    “很简单。带给你两样东西。”李从璟伸出两根手指。

    “哪两样东西?”耶律倍问。

    李从璟神情认真且严肃起来,他很负责任的对耶律倍道:“可以事先告知殿下,本帅既然坐镇幽云,那么契丹国边境将再无安宁之日!”

    耶律倍一惊。

    李从璟继续道:“契丹有战事,为扶持耶律德光,阿保机必会派其领军出征,而本帅可以明确告诉殿下,耶律德光,本帅见一次,打一次!但对殿下就不一样了,本帅可以在战事进行时和殿下联络,让殿下展现深谋远虑、目光如炬的一面,军功也会有一些。如此一来,耶律德光成败军之将,而殿下成常胜将军,日后若是殿下还斗不过耶律德光,那本帅就没有办法了。”

    耶律倍眼前一亮,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巨大利益,但他随即又冷冷道:“你凭什么认为,你一定能够在战场上打赢耶律德光?”

    李从璟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因为我是李从璟!”

    耶律倍被李从璟的狂妄震惊到,但随即想起,李从璟这三个字,并非单指一个人名,更是指代一个在短时间内崛起的大唐名将,也是指代那支自建军起就未逢败绩的百战军主帅!拥有这三个字的人,有这种自负乃至狂妄的本钱,他这句话说出来,天下哪个头脑清醒的人,敢不掂量其中的分量?自负和狂妄未见得会令人耻笑,前提是你有与之相当的实力!

    耶律倍也站起身,他正视着李从璟,一字字道:“若是你能解决最后一个难题,寡人便信你!”

    “殿下请说。”

    “眼下卫将已死,而我等距离黄头、臭泊两部尚有一段距离,当此之时,两部如何夜袭我大军营地?”耶律倍目光炯炯的问,也不知他是在担心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

    李从璟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做出等待和净耳倾听的姿态。

    就在耶律倍纳闷良久,也等待良久,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李从璟微笑道:“殿下你听。”

    “听什么?”耶律倍条件反射的问,然后不用李从璟回答,他就听到外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噪杂喧闹的声音,那声音爆发的极突然,暂时也还不甚清楚,但耶律倍征战多年,岂会听不出,那是有大军冲营的动静?

    “怎么回事,来人!”将帅的惯性思维让耶律倍以为有敌军来袭,他急忙招呼帐外的护卫。其实不用他喊,因为护卫已经进帐,并且极为慌张的禀报:“太子殿下,敌袭!”

    敌袭。

    这两个字落在耶律德光心头,犹如晴天霹雳。

    他的下一个动作,竟然是转过身,看向李从璟。

    只见李从璟已经迈步走出案桌,对他微微一礼,脸上笑意不减,“太子殿下,早在一日前,本帅的骑兵就已经远远跟在你大军身后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你看,‘黄头、臭泊’两部,不是来夜袭了吗?”

    “你……”耶律倍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不可能!你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草原上!”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看你敢不敢做,能不能做到而已。”李从璟淡然道,“太子殿下难道忘了,前些时候出现在草原南部,袭击多个契丹部落的那支骑兵了?忘了告诉殿下,他们有一个自己的营号——君子都!”

    李从璟一挥手,向帐外走去,“实话告诉殿下,我李从璟既然敢跟你合作,就不会没有本钱!无论是今日这一二十人在你面前杀皇宫卫将,还是营外的君子都夜袭,都不是临时起意,更非巧合,而是布局。我李从璟虽然不怕死,但却不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敢只身入草原,我敢跟随大军西行至此,我敢和你堂堂皇太子谋国,岂能对草原没有掌控力?本帅虽然是拧着脑袋在玩,但绝对不会一不小心,将脑袋给玩丢了!”

    说到这,他转过身,对耶律倍抱拳,温和一笑,“太子殿下,后会有期!”

    李从璟离开了大帐,也会马上离开营地,耶律倍却愣在原地,久久无法挪动脚步,像是石化了一般。他以为他已经足够重视李从璟了,他以为他已经足够高看李从璟了,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李从璟了,但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你再怎么仰视都不为过的。

    耶律倍额头上冒出粒粒豆大的冷汗。他原本以为他今日就算不答应李从璟,他也能将对方拿下!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没有同意和李从璟合作,那么今日的君子都袭营,就不仅仅是给他一个为李从璟走脱和卫将身死开脱的借口,而是真正的夜袭了吧?到那时,李从璟还是能安然离开!

    “李从璟……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耶律倍失神喃喃自语,“不,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魔鬼?!”

    半个时辰之后,在君子都的护卫下,李从璟等人策马离开了耶律倍的军营。

    回头相望时,那座军营已经有一片起了熊熊大火。

    “李从璟,等一等!”耶律倍率领十余骑赶上来,隔着老远就大喊。

    李从璟拔马回头,静静看着耶律倍满脸大汗赶到眼前。

    耶律倍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却突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默然片刻,他沉声道:“李从璟,希望你记得你今日的话!”

    “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李从璟微笑道。

    耶律倍点点头,背靠黑夜和整个黑夜中那团火光,重重道:“敏儿……就交给你了,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她!不要,再让她伤心,要让她快乐!”他惨然一笑,“帮我转达一句话:我耶律倍,不是一个好兄长。”

    李从璟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安顿好她。”

    话尽于此,耶律倍打算返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可否一问,你为何要帮我上位?”

    李从璟直言道:“因为耶律德光的本事比你更大一些,若是他成为契丹皇帝,就更难对付了。”

    这是一句很伤人自尊的话,但耶律倍听了之后虽然脸色谈不上多好看,但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向李从璟一礼,领着十余骑转身回营。

    李从璟看着耶律倍远去的背影,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呢喃道:“这草原的天,要变了!”

章二十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7)

    檀州边界古北口。

    古北口南有一座唐军边关,扼住了山道的咽喉。这座关隘就叫做古北口,虽是一座雄关,但还称不上雄甲天下,只不过绝对坚固,城墙高达四丈余,墙头上马道宽过十步,安置着众多防御器械,床弩、狼牙拍、插竿应有尽有。

    这些时日以来,城头上守卫军士比平时多了一倍,如果仔细辨别,就会发现新加入到守城序列中的唐军,在甲胄战袍上和边军有细微差别。

    皇甫麟站在城头,顺着山道的方向眺望北方。眼前的视野并不如何广阔,真正视野好的地方在山上,那里有唐军边军的堡子,堡子里驻扎着一个队的边军,每日夜都会点燃平安火,向这座关隘传递草原上的风云是否如常。

    在皇甫麟身后不远处的校场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唐军正在操练,军士们的脚步让尘土漫天飞扬。百战军一部进驻古北口已经有不少时日,大军在这里摆开了阵势后就一直原地不动,连古北口北的契丹哨卡都没有去拔掉一个,有一种虎头蛇尾的态势。

    司马长安从甬道上走上城头,在皇甫麟身旁向他汇报了一些例行军务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将军,我军进驻古北口已经十日有余,却半点儿动作都没有,每日除了操练就是操练,士卒们都有些不理解,咱们这趟来古北口是干什么来了?”

    皇甫麟前几日才去另外一处营地见了李绍城,今日才折返至此,他目不斜视,不咸不淡道:“恐怕牢骚不止这一点吧?下面是不是有些指挥使已经在议论,咱们进驻古北口却按兵不动,实际上是李从璟有意将我们原控鹤军的兄弟发配在此,让咱们日后就在这里守关?”

    司马长安低眉颔首不言不语。其实不只是下面的指挥使在议论,作为百战军戊字营的副将,司马长安都不知道这回大军到古北口来干什么来了,事先从幽州出发时,百战军副帅李绍城只说北上备战,可备战总得有备战的样子不是,不说其他,近在眼前的契丹哨卡得拔了吧?游骑斥候至少得派出山道,去草原上巡查吧?可如今这些事压根儿就没有。到了古北口,除了和边军共同戍卫这道边关,就是永无休止的操练,这让人如何能没有牢骚?

    皇甫麟没有理会司马长安,继续道:“大梁城一战,控鹤军让百战军死伤惨重,李从璟虽然招降了我皇甫麟和控鹤军的兄弟,但那不过是当时当日的权宜之计罢了。百战军是李从璟一手组建,随他征战南北,感情甚笃,我皇甫麟和控鹤军当日得罪了他,现在寄人篱下,哪里有好日子过?这回北上幽云,对契丹作战必不可免,我们这些人就是炮灰,我皇甫麟是炮灰将军,戊字营是炮灰营,我们一日不死绝,李从璟就一日不会罢休!”

    说完,皇甫麟转过身,负手看着司马长安,“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也是下面士卒的议论?”

    司马长安本来还以为皇甫麟这是在跟自己交心,正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触及到皇甫麟猩红的眼睛,才猛然意识到不妥,他心中一惊,连忙跪下,“将军……”

    毫无预兆,皇甫麟一脚将司马长安踹翻在地,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身为副将,军中谣言四起,你不思严肃军纪,竟然还被流言扰乱了头脑,闹得军中人心惶惶!既然如此,我要你这个副将何用?”

    “军帅身在何处,下面的军士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百战军倾巢出动至边关,联合卢龙军布下层层大阵,就只是为来演一出戏,将你我发配到边境守关?”

    “如今君子都身在何方你可知晓?军情处有何行动你难道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我大军整日操练,而对对面的契丹哨卡视若不见,士卒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你也想不通?”

    “军帅有何等的志向,我皇甫麟有何等的抱负,你竟然都忘了!连军纪都不能约束,别说让你守边关,就算让你守,你又能守得住?!”

    皇甫麟下手不轻,司马长安抱着头滚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周围的军士都呆在原地,有心上来劝阻,但看到皇甫麟的脸色,又一个个都没了胆气。

    皇甫麟好不容易打完,收了手,又恢复了负手望北的姿态,他冷冷道:“没死就给我站起来,别给我躺在地上丢人!”

    司马长安擦着嘴角的血丝,费力爬起身来,站在皇甫身后,低头不敢言语。

    皇甫麟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为一军将领,你应该知道,既然我们是降军,想要在百战军站稳脚跟,就得拿战功说话,就更得遵守百战军的军纪!否则,就算军帅不惩治你我,你我又还有何出头之日?若是如此,当日就该战死在大梁城,又何必苟且偷生?”

    他转过身,盯着司马长安,“百战军建军时不过三千人,如今有多少?两万有余!这里面的两万人,有多少不是降军?百战军中的将领,右厢军都指挥使蒙三,君子都副将郭威,庚子营主将陈青林,哪一个不是降将?如今大战在即,本将离营才四日,军中竟然乱成这幅模样,往下若有大战,我戊字营拿什么立功?”

    皇甫麟复又看向北方,“长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甫麟一番话让司马长安羞愧难当,他跪下身去,咬着牙不说话。

    皇甫麟摆摆手,“以谣言乱军心者,斩!本将要一些人头,你去替本将取来。做完这件事,你去伙夫都做都头吧。”

    ……

    檀州以西是儒州,儒州东线与草原的交界处是长城,长城中有一处关隘叫做广边。此时,百战军副帅李绍城就在广边。

    此番百战军汇合卢龙军一部陈兵边境,策应出使契丹的李从璟,李存审因为身体不太好并未随大军出征,而是坐镇幽州。李绍城和卢龙军中的一位将领李彦超为前线统率,名义上仍以李从璟为帅,只不过如今李从璟还在草原,李绍城和李彦超暂时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李彦超是李存审长子,也是卢龙军中的重要将领,如今已过了不惑之年,留着一脸关公须,很有威严气。此时他面容肃穆站在广边关内,望着面前整装待发的数千骑,欲言又止。

    “将军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李绍城还未上马,他将李彦超的神色收在眼底,出声问道。

    李彦超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这五千骑,可是我带来的卢龙军老底了,你带出去了可得尽数给我带回来!”

    李绍城性格阴冷,平日少有笑颜,此时也被李彦超逗得发笑,“李将军放心就是,不只是你卢龙军,我百战军中能拼凑出来的马军,也尽数在此了!我要是不把他们带回来,别说你生气,我自个儿首先都得被自己气死!”

    “哼!你知道就好!”李彦超没好气,看了面前的骑兵军阵一眼,眼中浓浓的不舍之情就如同在看娇妻一般,甚至比看娇妻要更加不舍,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他娘的,赶紧走,再不走老子就要改变主意,不将这些宝贝借给你了!直娘贼,老子真是不懂你们百战军这些人脑子里都装得啥,那北漠草原纵横千万里,入眼都他娘的白茫茫一片,老子跟契丹人打了一辈子仗,也没踏足过草原半步!你才来幽云几日,竟然就敢领兵出草原?他李从璟脑子里装得也是竹子,都他娘的一根筋,妈了个巴子的,滚滚滚,快给老子滚,被在老子面前碍眼,看着心烦!”

    李绍城笑笑,朝李彦超一抱拳,翻身上马。

    “等等!”临行时,李彦超又叫住眼前这个他就没看顺眼过的家伙,沉声道:“替老子多杀几个契丹蛮子!若是有命凯旋,老子请你喝酒!”

    李绍城一点头,再度抱拳,随后一扬马鞭,随大军出了关门。

    直到五千骑尽数离去,李彦超这才转身,胡乱-揉了一把脸,嘴里嘀咕道:“他奶奶的,百战军都他妈的是一群疯子,全都疯了,疯了!”

    ……

    李从璟等人汇合了君子都之后,就一路疾驰向南,待到天明时分,大军已经狂奔了近百里。这时候,李从璟下令大军将速度缓下来,然后择地休整。毕竟昨日君子都又来了一次袭营行动,虽然不是以破营为目的,但军中也有伤员,这些伤员的伤口都需要正式处理。再者,南行的路还很远,马军的脚力必须要有保证。好在君子都这回在草原折腾了好些时日,马匹倒是没少顺手牵羊,此时一人三马都有余。

    休息的时候,郭威和林英、林雄兄弟前来拜见,他们一方面汇报君子都北征的成果,一方面也是请示接下来的行动,毕竟耶律德光也是带着人来找君子都了,两军会不会碰上还不一定。

    “北上时三千三百一十八人,一路征战,按照军帅的吩咐,避过大部落,专挑小部落练手,除却战死的,重伤了六百有余,这些人都陆陆续续由轻伤员护送南归了。眼下大军有军士两千余。”郭威言简意赅的向李从璟说道,“不过斩首数量实在是太多,来不及汇总,只统计出来一个大概数目,在三四千之数。”

章二十一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

    (番外已更新。)

    杀敌在三四千之数,这其中有多少是平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李从璟也能猜想出一个大概。只不过对于成年男子几乎人人是兵,甚至女人某些时候也能形成战力的草原部落来说,平民这个词对他们似乎遥远了些。

    “深入敌境,孤立无援而转战千里,犹能屡战屡胜,以千人伤亡斩获数倍于己之战功,郭将军此番战绩,可说是创造了唐军骑兵草原征战之奇迹!今日之后,郭将军必当名震番汉,为帝国所重!”莫离掏出折扇,轻摇了两下,温和的笑意里都是对郭威的赞赏。

    郭威却不沽名钓誉,谦虚道:“此番征战之胜,先有军帅和先生谋划,中有军情处碟子接应援引,后有众将士奋力争先,郭某力战而已,不敢贪功。”

    “能领独骑转战草原,此功可追卫霍,此乃我百战军协力之结果,你们就不必互相恭维了。不过郭威你身为主将,此番功劳甚大,也是事实,无需过于谦虚。”李从璟做了一番总结,终结了这个话题,又道:“南归路远,生死犹未可知,之后诸事,还得众位齐心协力,能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开心。”

    诸人皆拱手称是。李从璟让郭威和林英兄弟下去抓紧时间休息,他和莫离杜千书等人,说些前后之事,多番谋划。

    细细儿就坐在不远处,抱着一个水囊小口喝水,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一举一动不悲不喜,恍若天际流云,她鬓角的发丝随风屡屡轻飘,如诗似画,安静得如同不沾因果。

    耶律敏就坐在她旁边,正叽叽喳喳跟她说些什么,细细儿偶尔微笑应声而已。这两人几日相处下来,竟然愈发像姐妹了。只不过她们一个好动,一个娴静,前者灵如凤凰,后者静如湖水,看似矛盾,实则协调。

    耶律敏忽而离开细细儿,走到李从璟身边坐下来,对杜千书挑了挑眉,有些不满道:“杜千书,你当真不去看看她?”

    杜千书犹豫了一会儿,竟然没有拒绝,起身向细细儿走过去。他的步伐很慢,也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一般。没有故作姿态,杜千书在细细儿身边隔着一步席地坐了下来,笑了笑开始说话。细细儿竟也表现的分外平静,没有拒人千里,亦没有悲伤愤怒之态。只不过隔得远,李从璟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耶律敏回头望了一眼众人来时的方向,呼了口气,对李从璟道:“昨日你擅杀西楼使臣,又以利刃逼大哥,迫使其答应与你联手,先前我还担心这是大哥的权宜之计,不曾想还真答应了你。”好奇的问:“昨日在帐中,你到底跟大哥说了什么话,让他突然下定决心,全心与你上了一条船?”

    李从璟将水囊收起,面对耶律敏的好奇之态,他并没有隐瞒些什么的打算,直言道:“耶律倍决心放过你我,并与我联手,并非是我昨日在帐中说了什么太了不得的话,打动了他。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真正难为你我。否则,纵然我本事通天,可他也不是个庸人,手握三万大军,何以真会被我挟持?”

    李从璟的话让耶律敏倍觉糊涂,她不解的问:“可我跟他坦诚直言时,他还在犹豫啊,而且西楼使臣确实是你出其不意杀掉的!”

    笑了笑,李从璟道:“这些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政客们在暴露真实意图前,总得先把该唱的戏份唱足。”见耶律敏似懂非懂,他继续道:“之前在西楼时,我并非没有接触过耶律倍,他对我的心思并非没有了解。此番西行,若是他有意遵循阿保机之令,除掉我这个威胁,致我于死地,则出西楼我就该被软禁才对,如此方能不横生枝节,只待时机成熟取我人头便可。但事实恰巧相反,耶律倍不仅没有限制我,反而让我有机会闯入他的大帐,在他面前杀掉西楼使臣,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尤其是在你代我向他摊牌之后,他仍旧没做任何防备,继续与西楼使臣饮酒,说到底,这不过是在给我创造机会罢了!”

    “给你创造机会?”耶律敏似乎有些懂了,却又似还在云雾之中,“他为何要给你创造机会?”

    “他帐内帐外防备松懈,西楼使臣醉酒熏熏,这都是他在为我动手行方便。而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我纳投名状。杀西楼使臣,则我等于没有退路,这就是耶律倍希望我做到的。”李从璟娓娓道来,听得耶律敏双眼圆睁,“要知道,我跟耶律倍虽然利益相合,但毕竟交情尚浅,彼此不知根底,而要互相信任,真正走到一起谋事,就得靠其他媒介建立信任关系。投名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创造机会给我杀人,而我果真杀人,这就是一份双向的投名状。”

    耶律敏虽然颇有心机,但毕竟年少,切身经历的权利争斗少,李从璟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她自个儿无法想到的,但她毕竟聪颖,李从璟说得明白,她也就想透彻了。只不过有些时候将问题看得太清楚,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你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很多时候真的很“龌蹉”。

    此时耶律敏眼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她深吸一口气,问:“那你在帐中的说得那些话,岂非都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不仅有,而且很大。”李从璟道,“之前所作所为,都是双方在试探,在建立信任关系,这是合作的基础。有了这些基础之后,就是正式讨论联手,谈判利益分配,梳理各自疑问和展现各自实力的时候了。这一切都做完,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也决定着一件事情或成或者不成。”

    耶律敏低头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凄凉一笑,“在你们这些胸怀大抱负的人眼中,从来都只有利益而没有感情,对吗?”

    李从璟凝视了耶律敏一小会儿,道:“耶律倍让我转告你,他说他不是一个好兄长,希望你挣脱束缚获得自由之后,能够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活得快乐。”

    耶律敏没说话。

    不久之后杜千书从细细儿身边回来了,看得出来他步履轻松了许多,像是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难题。不用问李从璟也知道杜千书跟细细儿坦白了,而细细儿并没有责怪他,至少表面上没有。李从璟朝细细儿的位置看过去,恰好看见她微微仰头喝水时被呛到了,一阵剧烈咳嗽,颤抖的削肩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显得异常伶仃娇弱。

    休息完之后,在马旁席地而坐的将士们翻身上马,没多少时间军阵就恢复了严整,在这个薄雾凉风裹着淡淡愁绪的早晨,两千余人继续向南赶路。

    李从璟心里一直在挂念南归时会不会遇上耶律德光的军队,他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因而谈不上有多担心,只不过依旧希望运气好一些,因为战与不战对他而言差别不大,但对于君子都的两千将士中的很多人而言,归途是否顺利,就意味着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到大唐。

    “李兄,莫兄,你们说我等会不会碰到前来寻君子都决战的耶律德光?”杜千书为了将自己从和细细儿对话的气氛中解脱出来,随口说道。

    “碰上了又如何,没碰上又如何?”莫离笑着反问。

    “碰上了就碰上了。”李从璟淡淡道。

    杜千书扯了扯头上的毡帽,有些不自然的问:“问题是碰上了是打,还是逃?”见李从璟和莫离同时向他望来,杜千书尴尬一笑,“毕竟我们只有两千人。”

    莫离不说话,李从璟缓缓道:“这种事情,还是碰上了再说为好。”

    如李从璟所愿,两日之后的午后,西天的太阳还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斥候传来消息,耶律德光的大军就在眼前不远处。在这片草原上,当其中一方发现另一方时,往往意味着自身也被对方发现,在这种形势下,两军碰面已是必然。

    在李从璟得到斥候探报的同时,耶律德光也得到了内容几乎相同的回报,在草原上奔驰跋涉了十来日,终于逮到李从璟的耶律德光,听闻这个喜讯之后,疲惫而焦急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走到军阵中,将两个草原打扮的汉子拖了出来丢在地上,这两个人浑身是伤,已经奄奄一息,但他们看向耶律德光的眼神,却犹如苍天睥睨众生,充满俯视和不屑。

    耶律德光抓着其中一个年轻汉子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狞笑道:“自出西楼,你们就远远跟在我大军之后,行踪之隐秘让本王差点儿没发现,本王就奇怪怎么老是抓不着那支唐骑,原来是有你们在中间传信!可那又如何?现在你们落在了本王手里,那支唐骑就成了瞎子聋子,你看,这才没两天,他们不就被我们逮着了么?”

    模样清秀但眼神狠戾的年轻汉子,憋足了力气吐了一口血水在耶律德光脸上,冷哼一声,骂道:“蛮贼,碰上我们大军,就是你的死期!”

    耶律德光大怒,一脚踹倒对方,怪叫一声,拔出腰刀斩下,将那桀骜不驯的年轻汉子杀死在异乡。

    如此耶律德光犹不解气,又挥刀砍断了另一个被押着的人的脖子,这才稍稍平息了一点怒火,从亲卫手中接过汗巾将脸上血水擦干,狠狠摔在地上。

    他翻身上马,举刀大吼:“屠了那支唐军!”

    李从璟接到斥候的消息后,杜千书又惊又忧,对李从璟道:“兵力悬殊,硬拼殊为不智,不若绕道而行?”

    “绕道而行?”李从璟冷笑一声,“百战军从无未战先怯之例,君子都从无不破之阵,我李从璟从不打只会逃跑的仗!”

    抄起长槊,神兵在手的感觉让李从璟热血沸腾,他的战意瞬间被点燃,扬槊呼喝,“耶律德光,干他娘的!”

章二十二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1)

    临战前,李从璟在严整的军阵前巡视一圈,让身边亲卫齐声复述他的话,他面色肃然的大声道:“诸位将士,经年以来,尔等随本帅南征北战,足迹遍布中原,凭借赫赫战功,成就了百战军不败之师的威名,尔等皆乃大唐勇士!”

    “起初时,百战军三千人,君子都三百人,自在淇门立军,首战长和,雪夜破城,以三百之数杀敌过千,初试牛刀便锋芒毕露。之后转战泽潞,平定叛军,攻克怀孟,为大唐开疆扩土,大战河上,力挫王彦章,最终千里奔袭大梁,打下灭国之战,也成就了百战军天下至锐之师的不朽威名,令天下侧目,群雄震动!”

    “世有能才,而后有重担。一支军队战力越强,敌人便会越多,面对的挑战亦会越大,是利刃,就得刺透最坚固的重盾!诸位将士,北上以来,尔等亲眼所见,幽云边境千里之地,因契丹蛮贼数十年侵扰,民户十室九空,百姓十死其半,而更有半数为契丹俘虏,掠至草原为奴为隶,子子孙孙不得翻身!我大唐幽云百姓百万,在契丹蛮贼的铁蹄下,无一家没有被被掠夺财物,更无一家没有血海深仇!”

    “月前,耶律阿保机次子,契丹国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领万骑袭扰蓟州,一路烧杀抢掠,致使数百里膏腴之地再无庄稼,千百村镇再无人烟,安居乐业之土成恶鬼地狱,世人不敢踏足半步!”

    “诸位将士,经年以来,尔等随本帅败强军,挫名将,灭大国!而今,契丹蛮贼在我等眼下侵我国土,夺我财物,杀我百姓,毁我家园,尔等能忍否?诸位将士,敌军就在眼前,敌国就在眼前,告诉本帅,尔等意欲何为?”

    “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世人谓之当世枭雄,天下名将,莫不重之畏之。而今本帅告知诸位,在百战军面前,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百战军兵锋所向之处,没有阿保机,没有耶律德光,没有契丹国,只有站着的百战军,和倒下的敌人!”

    “本帅北上幽云时,国中有人谓我曰,出镇边境,当以稳定契丹为上,若使幽云安宁,则为不世之功!但本帅要告诉尔等,这不可能!数十年来,契丹屡犯边境,视我大唐为无物,而边军莫能与之敌。但既然我李从璟到这里来,一切都将改变!幽云对契丹,没有和平,没有安宁!本帅要打,本帅要战,本帅要灭掉所有胆敢入境的契丹蛮贼,本帅要出兵北漠,要灭掉阿保机的国!”

    “战!这是本帅,是百战军,也是幽云边军自今日起,对待契丹蛮贼的唯一策略!幽云被动挨打已经够久,幽云忍气吞声已经够久,自今日起,数十年来幽云遭受的屈辱,遭受的苦难,遭受的折磨,本帅要带着你们,替他们讨回来,替大唐讨回来!”

    “大唐,依旧是那个有天可汗的大唐;大唐军队,依旧是能肆意驰骋草原的军队;大唐的子民,依旧是那些能让世界在他们面前低头的大唐子民!而这一切,都要靠我们去打回来!诸位将士,本帅要带着你们告诉天下,有我李从璟和百战军坐镇的幽云,自今日起,大唐在对阵契丹时,攻守易行了!”

    “不服,就战!想赢,就战!军人,唯战!百战军,君子都,战!”

    李从璟说完这些话,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回到军阵前方,他抄起鞍边的长槊向着草原的天空举起,单臂向前,对着前方一指,无声胜有声,发动了进击的命令。君子都的阵型严密而杀气凛然,随着李从璟指向前方的动作,热血沸腾的军士们动作整齐划一的轻夹马肚,动作从前到后散开犹如石子在湖中荡开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节奏有序的如同响起的音符。

    两千骑以攻击阵型在辽阔的草原上展开,向前方奔行。白袍黑甲,长槊横刀,风卷旌旗,前方就是战场。

    草原比平原更加辽阔,草场就是天生的战场。对骑兵而言,没有哪里比草原更适合战马驰骋,更适合骑兵厮杀。

    视野中出现契丹骑兵的影子,在地平线上潮线般翻起涌出,夹杂着惊涛拍岸的声音,以刀弓为涛浪,向君子都迎面扑来。

    君子都一往无前.

    李从璟沉静如水寒冰如冰的双眸中,充满滔天的战意,浑身散发的杀气让常人无法直视,他始终盯着前方,一步步看着契丹军士的身影在眼前放大,当两方的距离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他握紧长槊,振臂向前,一马当先,突入敌军阵中!

    在他身后,一直沉静如山的君子都默契的爆发出一波海浪,他们齐声高呼:“君子都,破阵!”

    这是君子都的战争,这是百战军的战争,这是幽云边军的战争,这是大唐数十万大军的战争,这也是中原千百万百姓的战争!

    作为锋头的李从璟在战马前奔的途中,已经将对面在接下来会跟自己碰面的契丹军士一一看到,两阵相接的时候,他面前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硕大刀疤,浑身散发出骇人之气的契丹军士,扯开嗓子张开大嘴吼了起来,唾沫从他嘴中迸射而出,还有丝线连接着上齿与下齿。在这幅完整的画面中,对方手中的巨斧天神开山一般,重重斩下。呼啸而起的风声仿佛在昭示着,他可以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阻碍劈为两半!

    前提是,他这一斧能落到实处。

    但李从璟从来就没有让对手如意的习惯。对手若是如意,他便只能死亡,在你死还是我死之间做选择,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谦让。巨斧落下只在瞬息之间,不可谓不快。然而在这之前,李从璟的长槊已经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李从璟将长槊从对方咽喉中荡出,又刺进下一个契丹军士的脖颈,在带出一片血肉的同时,凭借着战马的冲力,不让锋刃停留丝毫,甚至不做太多变动,始终保持锋尖向前的态势,须臾又刺透了第三名契丹军士的咽喉。

    在此期间,李从璟前冲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在契丹军密集如雨的军士和刀枪之中,他的身躯不停做着动作幅度不大,但却绝对精妙的移动。这让他在一柄柄长刀砍来的同时,能够在毫厘之间避开一手手杀招,在保证自己的身体不受创伤的同时,有效的将契丹军士一个接一个刺落马下。

    李从璟身后的丁黑等人,只能看到李从璟的背影在不停变幻,而他的长槊始终在身前灵蛇一般舞动、挥刺,金属骤然撞击又骤然分开的清脆响声不停响起,他面前的契丹军士隔三差五就掉落马下。

    长槊对长刀。

    在长刀未及近身时,李从璟手中长槊已经收掉了握刀契丹军士的性命。

    在李从璟回槊格挡,再伸出来出击时,契丹军士的长刀如荒草一般,纷纷打在他面前。

    十八般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长胜在前,险胜在后,长胜在直接,短胜在灵活。军中良将少有不能用槊的,而长槊又非勇武且技艺高强者不能使用,一旦使用得顺当便杀伤力不同寻常,是以手握长槊的唐兵,一旦入了军阵,在契丹军士眼中历来都是重点照顾对象。

    契丹军队万人,军阵厚实。君子都两千人,军阵单薄。当两军厮杀在一处的时候,李从璟面前的契丹军士越来越密集,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配合亦是越来越强,契丹军阵中有类似于孟平麾下陷阵都的勇士,此时从军中其他地方奔驰而来,纷纷杀向当头的李从璟。

    李从璟眼前的契丹军士,战力越来越强,这一点自然瞒不过李从璟本人,但这对于他而言,实非什么稀罕的事,早在之前和梁军对战的过程中,他就不止一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耶律德光的战术简单而且有效,他将勇武之士都布置在了军阵前方,他所采用的战术直接而且暴力,在硬碰硬的正面交战中,只要前锋能够撕裂对方军阵,取得战果,那么他身后的军队就能扩大胜利。

    正是仗着这样并不深奥的战术,阿保机麾下的骑兵在过往一次次征战中,战胜了他们的一个个对手,最终建立了草原上的霸主地位。也是依靠这样的冲阵方式,耶律德光在前番征战蓟州的途中,将前来迎击的一队队唐军边军杀得丢盔弃甲。草原上的骑兵从不畏惧正面对阵,相反,他们懂得如何以最具有威慑力的方式,在这样的对阵中取得优势,从而获得胜利,就像他们在千百年中的无数次的战争中,所做过的那样。

    不同于兵力劣势,需要带头冲锋的李从璟,耶律德光从两军交战伊始,就没有冲在最前线,而是居中调度各方。万军之中要找一个人,甚至是找一个将领都不是简单的事,但要针对当先的将领调整布局,那只是基本功而已。但他发现李从璟的冲锋势头时,他就找到了李从璟。

    耶律德光藏在军阵中指着李从璟,狞笑道:“李从璟就在那里,谁能给本王取下他的人头?”

    他旁边的万夫长闻言,立即露出一嘴大黄牙,立功心切的冲了出去:“殿下等着,末将这就去取李从璟的人头来!”

    韩信将兵,指挥大军如臂指使,李从璟面对的对手或许不能做到这样的境界,但要说集中战力凶悍的兵力来对付他这样的出头鸟,却非什么难事。所以他在面对前眼前情景时,虽然感觉压力增大不少,但却没有半分慌张。

    厮杀前进间,面前契丹军阵中呼啦让开一条道,一员手持宝刀的契丹精悍汉子骑着高头大马冲出来,指着李从璟大声喊道:“李家小儿,受死!”

    对方话音没落,人影已经奔到了跟前,一道虚影带着不可匹敌之势,轰然落下!李从璟眉眼一沉,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挺马出槊,一手探出!

    噗嗤一声,金光闪闪的宝刀在李从璟额前三寸处停下,而他手中的长槊已经掠过了对方的面颊,一槊下去竟然削掉了对方半脸骨肉,那万夫长惨叫不及,面上已是血肉模糊!

    “刀倒是还不错。”李从璟哂笑一声,从他身旁策马而过。

章二十三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2)

    李从璟从那名万夫长身边离开之后,万夫长的身躯被随之而来的将士乱刀砍在身上,或许是他本身身体要比常人好上一些,所以直到他的上身被一截截削平,腰身才从战马上栽倒下去。落地后被马蹄踩碎成肉泥。

    君子都的战力毋庸置疑,即便是在草原上的这些时日,已经转战千里,大小战斗数十起,在人员伤亡巨大的同时,将士素质也得到了极大提升,他们或许还没有完全掌握卫霍草原征战的技巧,但已经不能叫契丹军士小觑。这一碰面就在契丹军阵上咬下一大块血肉来。

    但长久的征战也让他们精力消耗巨大,各种水土不服的症状也在考验着军士们的精神和体力的承受极限。然而当李从璟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再度带领他们向前冲锋时,他们依旧是战意和战力都无可挑剔的精锐之师。以两千人对战两万人,君子都突入契丹军阵中,在牢牢抱紧在一起的同时,不断前行。

    契丹军队空有万人,但一时并未将君子都包围,能与君子都面对面交战的军士,只不过是万人中的一部分罢了。在战斗开始的前一段时间,论起杀伤来,反倒是有主将冲锋在前,气势如虹的君子都略占上风。

    战斗持续到半个时辰的时候,无论是李从璟还是君子都普通将士,手上都沾上了契丹军士的血。他们在契丹大阵中逆流而上,向一头埋头而进的蛮牛,推动着契丹军阵步步后退。

    “饭桶,都是饭桶!”耶律德光怒吼,“冲上去,都给我冲上去,堆死他们!”

    耶律德光将李从璟斩杀他麾下万夫长的情景看在眼里,恨得牙痒痒。此番跟随他出战的都是他的嫡系人马,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战力,对耶律德光来说都分外宝贵,在他原本的打算中,此番他出战,那支不过两千人的唐军必定会望风而逃,之前他还一直担心唐军会跑得太快,让他没有用武之地,所以他一直在加紧行军。

    两军相距甚近时,知道对方跑不了的耶律德光很是松了口气,尤其是这支瓮中之鳖一般的唐军竟然不知死活,向他的大军展开冲锋,他几乎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一切的变故开始出现在耶律德光认出了李从璟。

    和军阵融为一体,冲锋在最前的李从璟很好辨认。

    耶律德光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李从璟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在黄头、臭泊部的领地上,正在被耶律倍砍脑袋?他怎么会逃出来,又是如何在短时间之内,在茫茫草原上找到了他的军队?耶律倍手握三万大军,怎会任由李从璟逃脱至此?

    事情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形势发展,事物的走向好似脱离了控制,意识到这点的耶律德光极为不痛快,他讨厌事情失控的感觉。他不由得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在西边那个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见李从璟斩杀他的爱将,君子都突入契丹军阵中,而大军一时不能奈何他们,耶律德光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有一支无形的大手在向他抓来,一股罕见的危险气息正将他笼罩。他更加讨厌这样的感觉,这让他暴躁起来。

    耶律德光开始调整军阵布局,他望着不远处不停突进的李从璟,冷笑道:“李从璟,你是有几分本事,但若是你以为契丹骑兵只知道猛冲猛打,那么你就错了!韩信将兵,如臂指使,我耶律德光的军队,也不是你可以小瞧的!虽然本王不知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耶律倍那蠢货又跟你发生了什么,但你出现在本王面前,以两千人就敢与本王正面对阵,本王会让你知道狂妄自大、小觑本王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战场上的契丹军队开始发生阵型变化,原本以力压人的阵型,变得灵动有序,单一的冲击大阵化为数个小阵,蛛网一般向君子都拢过来,各部的攻击都变得井然有序而又富有弹性,杀伤力骤增。

    身在阵中与契丹军士拼杀的李从璟在一槊挑落一名对手之后,抬起被鲜血染红的脸庞,冷静而又狂热的眸子深不见底,他一边听着近前的军使汇报各部局势,一边将战场形势纳在眼底。

    “契丹蛮贼太多,已开始对我军形成合围之势,各部都在面对数倍于己之地,应付起来捉襟见肘。再这样厮杀下去,大军就有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之势,必为契丹大军围歼!”郭威将眼前形势分析的很透彻,最后总结道:“毕竟契丹军太多了些,战力也强,咱们难以占到便宜!”

    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到眼下的纠缠不清,到渐渐有被困死的趋势,这一切发生的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对这些转变,李从璟早先也有预料,他对郭威说道:“耶律德光素有才能,是阿保机的得意之子,手握万人若是奈何不了你我两千人,契丹国也无法成为草原霸主了。这不足为怪。这一仗你我打得也不冤枉,要了解对手只有真刀真-枪见过真章,才算有底。”

    郭威点头,李从璟调转马头,“传令,各部交替掩护撤退,从契丹军士尚未收拢的网口突出去!之后由林英带部突击,郭威带部断后!”

    君子都的撤退并非原地调头回撤,而是选定一个面前的方向之后,再次发力,将面前的契丹军士杀散。冲阵以来,虽然君子都高歌猛进,但并非每一部都发了全力,李从璟亲自领军冲阵,前部在之前出力甚大,此时,就改由后部发力,顶替了前部的位置。

    眼见君子都想要撤出战斗,耶律德光哪里肯依,调度大军围追堵截。

    然而李从璟既然能让君子都投入战斗,就能让他们安然撤离。

    与契丹军士激战半响的君子都将士,除却阵亡和重伤的,一条龙也似,从海面冲了出来,奔向更加广阔的草原天空。

    耶律德光指挥契丹军队追击。奔驰的契丹大军如同涌动的潮水,一浪接一浪,不停去撕咬蛟龙尾巴。

    君子都从阵中突出,虽然安排周密,并非仓惶撤退,但他们毕竟人数少了些,远不能与契丹万人相比,加之逃跑一方的后背暴露在追击者面前,天然上处于劣势,厮杀起来吃亏许多,这已经不是阵型能够改变的东西。

    不过两里,君子都伤亡大增。

    君子都的“狼狈而逃”让耶律德光杀心膨胀,与之同时膨胀的还有他的胜负心,他挥刀向身旁的军士大笑道:“李从璟胆敢虎口拔牙,不知死活,他妄想击退我等从容南撤,那是痴心妄想!这个小儿阴谋算计不错,但他以为他在中原能连战连胜,就能战胜契丹大军,那就大错特错了!在草原上,还没有人能逃得过契丹精骑的追杀,将士们,冲杀去,将李从璟的人头割下来当酒壶!”

    他身边的军士立即大声呼应,气势高涨。

    李从璟在奔驰之际回头,眼见契丹军队跟来,嘴角微微翘起。

    一支铁甲骑兵从山线后奔驰而来,向着草原上追逐厮杀的两军斜插过来。

    当耶律德光发现这支军队的时候,脸色铁青,他在大军旁停下脚步,向那支骑兵望去。

    “又是唐军?这里哪里来得那么多唐军?这里是草原还是中原?何时唐军开始肆无忌惮出入大契丹国了?”耶律德光在马背上一把揪住游骑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这支唐军何时出现,你们竟然没有发现,本王还要你们何用?!”

    游骑畏畏缩缩,“方才殿下正在与唐军激战,这支唐军就是趁那时冲过来的,小人……小人一时也没有发现。”

    耶律德光冒出一大句脏话,盛怒的抽出腰刀,将面前的游骑斩杀在马旁。

    而此时,前方的君子都开始转弯,看来竟然是要调转马头,和那支唐军两面夹击,与他们再战!

    “撤!”耶律德光目光闪动良久,终于下达了这条对他而言,无比挫伤自尊的军令。在草原上被唐军下了套,这不仅让耶律德光无法接受,传出去也必定震动契丹,贻笑大方!

    “李从璟,阴险小儿,本王还当你真有勇气与本王正面一战,没想到却又是阴谋诡计,真是卑鄙至极!”耶律德光恼羞成怒的指着李从璟所在的方向骂道。

    李从璟调转马头,重新面对耶律德光的大军之后,将契丹军队撤退的动静都看在眼里。他停住了战马,千百君子都从他身旁驰过,争先恐后杀向方才还在追杀他们的契丹蛮贼!

    那支突然出现的唐骑,自然是李绍城率领的五千马军。若不是事先与李绍城取得了联系,李从璟又怎么会以身为诱饵,主动与耶律德光接战?

    唐军与契丹军,宿世仇敌,不食肉饮血不足以解其恨。

    既然碰到了一起,那就只有打。

    既然要打,就得打赢。

    把自己的脸凑上去让人家甩巴掌,让人家爽这样的事,李从璟可不会做。他要做,就得刮人家大耳刮子。相遇相战只是半日之时,但自打知道耶律德光领军出征,为吃下耶律德光的万人,李从璟和莫离等人布局谋划已经良久,准备工作也做了多日。

    而现在,只不过是到了拼结果的时候。

    李从璟望向从猎人变为猎物的耶律德光,轻笑道:“跑到别人家里揍得别人满地跑,这样的事果然让人倍觉舒坦。”

章二十四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3)

    君子都先前入草原而行练兵之事,虽有军情处帮衬,然军情处渗透草原时日毕竟尚短,所作所为能给予君子都的帮助,其实有限得很。君子都转战多日而连战连胜,所依仗者不唯有君子都本身素质,更赖郭威这位领兵之将的卓越才能。

    李从璟敢叫君子都在没有自己率领时,孤军深入敌境作战,对郭威之信任是重要原因。郭威才能固然让李从璟信服,然则李从璟更加相信,如郭威这般有大势运之人,料来草原之行不会败得太惨。而君子都只要不是败得太惨,李从璟的练兵目的也就达到。

    但李绍城不同。

    李绍城所率领之五千骑虽然精锐不比君子都,然其北上草原不行征战之事,唯在军情处带领下与李从璟汇合而已,如此一来其难度就降低不少,是以其能与李从璟接上头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李从璟将李绍城等人放在数十里之外隐蔽行军,为的就是坑耶律德光这一回。之前与耶律德光交战,重不在杀敌破阵,而在诱敌、分散耶律德光注意力,唯其如此李绍城方能顺利接近。

    李从璟的话音落下时,君子都和李绍城已经咬住了耶律德光大军的尾巴,尤其是李绍城,将耶律德光大军拦腰截断,在阻绝其前后两部联系之时,和君子都转而围攻被包围的契丹军士。

    耶律德光看到有三四千部众被围,不能不痛心疾首,那都是他的嫡系精锐,是其安身立命和建立功业的本钱,人群中耶律德光急切勒转马头,想要回身再战。

    “殿下快走,末将为您断后!”一名千夫长拦在耶律德光面前,不让他以身涉险。

    耶律德光这回没有打骂这人,虽然他很愤怒,但当他真正愤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反而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唐军虽然两面夹击,围我后军,但观其人数依然不多,尚不及我军!若我等返身杀回,未必不能将唐军反向包围,聚歼于此,尔等莫要窃战,且随本王冲杀过去!”

    千夫长一听大急,跳下马仅仅抓住耶律德光的缰绳,死不松手,“殿下万不可轻举妄动!唐军来得蹊跷,而我等事先竟然无觉,其人数究竟有多少尚未可知,李从璟狡诈异常,若是他仍旧设有伏兵,待殿下回击时杀出,届时殿下便是想走,恐怕也来不及了!”

    对千夫长而言,打败仗虽然难堪,但并非不能接受之事,不过损失些人手军功罢了,倘若耶律德光有失,不但他性命不保,事后其部落都要被阿保机问罪。

    耶律德光没有轻举妄动,他暗忖:之前本王就是大意轻敌,方中了李从璟那鸟厮的圈套……此人狡猾更甚豺狼,不能不防,我还是先看看再说,不能再叫他蒙骗了去。他对千夫长道:“然则眼下后军被围,本王岂能不救,置大军于不顾而仓皇逃命者,非将帅之所为也,你莫要拦本王,否则本王要你脑袋!”

    千夫长见耶律德光说得认真,眼珠子通红如血,有要拼命之势,心中更急,此时他拦不敢,不拦更加不敢,左右是个死,突然心下一横,决定搏一搏,道:“殿下要救后军,何其易也,焉须殿下亲自涉险,末将领人杀回去便可!”

    此话正中耶律德光下怀,如此为之乃是两全之策,但就这么答应千夫长却是不可,显得他先前之言虚伪,他决定再激一激这位千夫长,好让他说出能叫众人信服的话来,于是道:“你真是我契丹的勇士,本王有你等这样的千夫长,实在是本王之幸。但本王之命与你等之命岂有不同,当此之时哪有让尔等冲杀本王观战之理,休要再拦本王,本王要去和李从璟拼命!此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千夫长被耶律德光一夸,正觉荣幸,忽闻耶律德光要去跟李从璟拼命,那还了得,连忙跪倒在马前,大声道:“殿下素知兵事,岂不知将帅之责,在于掌控全局,调度全军?冲锋陷阵,部将之使命也!殿下若执意亲自冲杀,恕末将护卫不力,请先治末将死罪!”

    耶律德光心中连连点头,对这位忠肝义胆的千夫长很满意,已经决定回去之后好生奖励他一番,这时下马亲自扶起他,道:“将军忠勇可嘉,本王欣慰,有将军这等勇士,何愁李从璟不灭?将军报上名来!”

    千夫长一看耶律德光似乎被劝服,难掩激动,欣喜道:“末将拔都!”

    “好!拔都,本王给你三千将士,你速速去解救后军!待你归来,本王提拔你做万夫长!”耶律德光拍着拔都的肩膀,给了一个足以让他效死的理由。

    天下突然掉下来的富贵让拔都喜不自禁,愣了三息才反应过来,连忙称谢。

    耶律德光望着拔都领军回击,一脸关切和欣慰之情,他带着其余部下缓缓前行,一边观察局势,一边做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在他看来,李从璟这匹狡猾的狼不能小觑,说不得他就留了后手。眼下耶律德光也想明白了,李从璟今日与他交战,绝非偶然,这混蛋鸟厮说不得就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要置对方于死地。

    李从璟没有再投身前线去厮杀,在亲卫的护卫下,他立马在侧,关注整个战场的局势,当他发现跑出去几里远的耶律德光分兵回头,向正在围攻战场上契丹后军的唐军攻来时,心中立即有些发紧,待他再看清耶律德光放慢速度缓行离开后,顿觉有些不妙。

    耶律德光是何种企图李从璟心知肚明,眼下唐军虽然占据上风和主动,但契丹后军还在顽强抵抗,而唐军的优势不过是李绍城增援突然,让契丹大军措手不及,失去战心罢了。而一旦耶律德光发现唐军的真实军力不敌自己,返身杀回,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毕竟耶律德光的嫡系,那是真正的精锐。

    “契丹蛮贼分军回援了,我等必须阻拦,一旦让其与包围中之契丹军队汇合,则局势将失去控制,大军难免陷入混战!”莫离也将场中的局势看在眼里,这时出声道。

    “骤然遇袭大军混乱,耶律德光犹能不拔足而逃,行出仅数里就回头救援,而敌情不明时还能顾及到不孤注一掷,能想到先遣一部回身试探,面对如此局势能有如此心性和机变,可谓良将啊!”李从璟叹道。

    护卫在李从璟身旁的林雄一听,二话不说立即请战:“军帅,请让末将前去阻截这支契丹军队!”

    李从璟提起长槊,拍马向前,“我等能分之兵少,要阻击这支契丹军需要些力气,你随本帅一同前往!”

    “军帅,你若出击,倘若耶律德光紧随其后杀回,如何是好?”杜千书着急的提醒。

    “唯战而已。”奔驰中,李从璟的声音飘回来。

    莫离和杜千书相视一眼,都知道李从璟这是要拼命了,两人一个智谋多出,一个见微知著,但此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其他办法了。

    或许是默契,或许是其他原因,两人竟然不分先后一个拔剑一个拔刀,跟在李从璟身后冲出。

    众人正要出击,李从璟忽然抬手握拳,示意众人停下来。莫离和杜千书抬头顺着李从璟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草原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一队唐骑,只不过这些唐骑露头的还不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声势浩大,恐怕有数千人!

    两军从午后交战至此,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大军?”莫离对李从璟先前谋划一清二楚,此时却也不知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

    李从璟洒然道:“理会那么多作甚,眼下正是机会,尔等速速随我擒杀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一直密切关注拔都回击的效果,同时没忘记环顾周边动静,当他看到拔都与唐军交上手的时候,心跳都快了不少。战事进行到此时,只要拔都攻势顺利,而李从璟又暴露出没有后手的话,他就能返身杀回,以优势兵力去和李从璟再厮杀一回。

    他恨极了李从璟,发誓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眼见拔都步步前行,形势一片大好,耶律德光心跳更快了些,要不是谨慎防着李从璟有阴谋,他早就要按捺不住转身了!

    就在耶律德光数着数字,就要杀回去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轰鸣的号角声和鼓声,他脸色大变。不时有游骑返回,惊慌向他禀报,有唐军从侧翼杀来!

    耶律德光咬牙切齿,“李从璟你这个卑鄙小人,又在算计本王!”说罢当机立断,“别管后军了,快撤!”契丹军士早就想走了,听到耶律德光这句话,立即逃得飞快。

    仓皇回顾时,看到拔都率部还在力战,耶律德光暗叹一声,“是个好苗子,本想提拔你,奈何你命运不济,怪不得本王了,你就为本王断后吧!”

    激战中的拔都听到亲卫大喊,回头看时,耶律德光已经快要跑得没影了,他悲上心头,凉意笼罩全身。但他不能立即撤退,否则唐军若是咬住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还得玩完,耶律德光玩完他全家都没得玩了,眼下唯有死战一途。想到这些,拔都悲愤的大吼:“为殿下断后!”

    士卒听到拔都的大吼,感慨其忠勇,都随其拼命力战,

    入夜后,战事停歇。

    是役,耶律德光万人嫡系大军被歼灭过半,逃生者不足三分之一。他本为追敌而来,却没想到在自家地盘上反被埋伏,差些丧命,最终逃窜时犹如丧家之犬。

    李绍城来见李从璟,隔着老远就激动的大喊:“大哥,大哥!”

    李从璟与其相拥大笑,寒暄完毕,李从璟问:“二弟你这番带了多少人来?”

    “五千精骑!”李绍城道,旋即有些纳闷,“此事先前联络时就跟你说明了啊。”

    李从璟脸色怪异,“你第一番冲出时,就差不多有五千人,之后那追杀耶律德光的数千人又从何而来?”

    “原来是这事!”李绍城恍然大悟,随即笑道:“追杀耶律德光的哪里有数千人,不过数百人而已。来时为应对突然情况,我将这几百人放在身后,并告之他们若有情况,便鼓噪而出。耶律德光遣人回击时,我发了信号,他们便如此行事,这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

    李从璟等人怔了怔,莫离叹道:“李将军智勇更甚当年,已有大将之风,可喜可贺!”

    杜千书补了一句,“说了半天,原来耶律德光是被吓跑的嘛!”

    众人闻言稍顿,随即相视哈哈大笑。

章二十五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4)

    耶律德光向北而遁,李从璟等人并未如何深追。继君子都入草原之后,李绍城领五千精骑二进草原,风声之大足以震动契丹南部草原,此时倘若不见好就收,一旦草原各部认真对待起来,李从璟无法从容应对。于当日夜,李从璟集结大军,快速南归。

    再度南下并未出现太大挫折,然则半道却也发现数支契丹大军在各处游弋,想来是君子都和李绍城所部的动静引起了反弹,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开始主动出击,因有军情处和严密的斥候系统,大军并未遭遇险境。

    直到进入边境线,倒是碰到一个大-麻烦,一支三四千的契丹骑兵队伍横亘在大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阻塞了通道,若是大军绕行需绕一个几百里的大圈。当日夜,李从璟用杜千书之计,采取引蛇出洞之法,以一部在夜半装作强行突围进攻契丹大营,再佯装败退,诱使契丹大军来追,致使其防线破裂,主力趁机破之,大军遂得成功进入唐镜。

    返程大军自檀州进入唐境,随即下令陈兵边境的各部依次撤离边线,开始集结。李从璟在草原折腾近月,好不容易方才南归,就在众人以为李从璟定会下令大军归去幽州的时候,李从璟随即而来的一道军令,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帅令:大军主力佯装南归幽州,遣派偏师隐蔽行军,进入营州,向平州逼近。

    平州,原本归幽州所辖,是大唐土地,后为契丹所夺。初,新州防御使卢文进,在李存勖征兵与梁朝大战与莘县时,其部杀死李存勖之弟李存矩,卢文进遂叛晋投靠契丹,被阿保机授职镇守平州。这回李从璟要攻打的就是卢文进。

    前日北上作为大唐使节出使契丹的使臣冯道等人,此时也一道进入檀州。冯道原为河东掌书击,在李存勖称帝之后,官拜礼部侍郎,其人以学识渊博、性情宁静平和著称于大唐朝堂,时年不惑的他是大唐朝堂上的新贵。

    此番与李从璟一道出使契丹,冯道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最初时他看李从璟时难免重其武功,不以为其有文能,这回先是经历西行,后有突然转道向南,途中大战有三,让他心惊肉跳了多日。进入檀州之后,冯道有意跟李从璟谈上一谈,但当他前去李从璟下榻之所拜会时,却被告知李从璟早已不在此处。

    “今日申时我与李将军方才见过面,这分别尚不足两个使臣,李将军竟然‘早已’去了别处?”冯道在门外对护卫此地的林英纳罕道。

    林英笑言:“军帅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若是侍郎大人愿侯,便是两个时辰后军帅归来也未可知。”

    冯道自然是不愿等的,依照身价地位来论,他比李从璟尚高一等,虽然在眼下这世道武重文轻,但读书人的骄傲任何时候都不会轻变,冯道虽然有心相会,却还是告辞归去。

    李从璟去的地方是芙蓉镇,青楼。

    离开军营时李从璟便换上常服,他着衣不喜奢华,崇尚简洁,此时也不过一袭锦衣青衫而已,腰悬玉佩,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英武之气外平添几分潇洒之态。在丁黑等寥寥数人跟随下,李从璟跨进青楼门槛,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老鸨。

    因事先并未通知桃夭夭,也未令军情处成员领路,是以李从璟进楼之后需得自己寻找军情处藏身之所。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意欲视察军情处的运转细节。

    在大堂转了一圈,左右看过之后,李从璟便将目光投向了通往后院的那张门帘。李从璟虽然衣着简洁但却绝不简单,首先锦衣就不是寻常人能够穿戴,而李从璟身上唯一配饰便是那腰间玉佩,其材质如何老鸨火眼金睛一瞟便知,再看李从璟气度,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大气干练,让老鸨认定面前这年轻人不简单。这也是李从璟不发一言,而老鸨愿意谄笑跟在一旁不停聒噪的缘由。

    但当老鸨眼见李从璟意图去往后院之时,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阻拦,“这位公子,青楼上下处处皆美景,定能满足公子风流,唯独这后院中没什东西,公子无需赘行。”

    李从璟对老鸨笑了笑,伸手掀帘。

    老鸨色变,急忙抓住李从璟的手。她本意是为李从璟着想,却不曾预料,她这一举动已经过线,丁黑等人脚步一顿,他更是一手探出,将老鸨的手于半空截住。

    丁黑这一下力道不大,但他身怀百炼成钢的武艺,随意一动都非常人能够消瘦,老鸨一张胭脂脸瞬间疼得通红。

    李从璟示意丁黑不必如此,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鸨,终于开口道:“还请行个方便。”

    老鸨没有伸手接钱,捂着手警言相告,“小人知公子非常人,公子要行小人拦也拦不住,然则小人还是要告诉公子,前日马帮小刀爷就是进了这座院子,便再没来过青楼!”她搬出马小刀的,就是要李从璟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李从璟笑了笑,弯身进入后院。

    老鸨心中暗叹,老脸苦成黄莲,勉强跟上。她想起那日马小刀进入后院后,没片刻便头破血流的模样,心头不免为李从璟感到可怜,想到:这位年轻公子生得如此俊俏,衣着穿戴又是如此整齐,待会儿若是变成头破血流的模样,不知该多可怜。

    李从璟行至半路,后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位在老鸨眼中无异于小无常的红衣小娘,从门内露出那张俏生生的小脸。

    老鸨已不忍再看,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惜,她这回错了。

    红衣小娘看见老鸨眼中的英俊公子时,乌黑的眸子中写满惊讶,随即开心的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她飞奔出小院至年轻公子面前,却没有一拳挥过来将对方打飞,而是规规矩矩在对方面前下拜,温顺恭敬的行礼,“第五见过军帅!”

    李从璟笑着将第五拉起来,拍拍她的小脸蛋,“又胖了。”

    第五姑娘顿时尴尬的手足无措,强自辩解道:“哪有哪有,还是那么瘦的啦!”

    说完,第五姑娘见老鸨一副快被震惊至死的模样站在那里不动,摆手道:“大娘,您回去吧。”

    老鸨呆呆点头,失魂落魄一般挪出后院。

    在屋中李从璟见到桃夭夭。不同于第五的欢呼雀跃,桃夭夭看起来平静无澜,在案牍后抬头瞧了李从璟一眼,连身子都没起,在李从璟坐下后,简简单单问了一句,“这回欲打何处?”

    “平州。”

    桃夭夭点头“嗯”了一声,就再没下文,继续看手上的情报。

    李从璟接过第五递来的茶碗,酌了一口清茶,“你跟我同行。”

    桃夭夭将手头线报看完,随手收起,对站在一旁的第五姑娘道:“收拾东西。”

    李从璟带领军情处撤离芙蓉镇时,芙蓉镇镇将才被军情处人员通知到,镇将急急忙忙欲要出门送行之时,李从璟已到军营门口。眼见李从璟人影,镇将马怀远激动异常,行完军礼之后便不知所措,犹如孩童面对师长。

    李从璟迈步走进军营,望了一眼这位恭敬跟随在身侧边军男子。如今正当壮年的马怀远入伍已然十数年,从军生涯中屡立功勋,便是李存审都嘉奖过,升任中低层将官之后,如鱼得水,常率麾下士卒在契丹入境时主动出击,出手多有斩获,少则十来人多则数十人的军功并不惊人,但这也是相对而言,放在边军,这样的军功次数多了也很是吓人。

    然则马怀远打仗虽是一把好手,但论起为官觉悟来便一文不值,且不言奉承巴结上峰,在军议时更是横眉冷眼相对,如此没少得罪人。年前耶律阿保机率军南侵时,当时已是折冲校尉的马怀远率两百骑主动出击其一部游骑,本是稳扎稳打的顺风仗,却因为檀州刺史不予以配合不发援兵及时接应,致使马怀远其部在撤退途中,被契丹大队人马追击。之后事不言而喻,两百骑数次被围,当马怀远浑身是伤回到檀州时,两百骑已只剩下三十八骑,其中更有三人重伤不治,在檀州城前咽了气。

    那次之后马怀远被贬为马夫,喂了接近一年的马。这回李从璟出任大唐幽云防御使,并将在日后与李存审交接,去出任卢龙节度使,他对边军的了解在还在大梁时,就已经入木三分。北上时,因军情处要将总部设立在芙蓉镇,李从璟便点了马怀远的将,将其从马厩放出,带着百余人出镇芙蓉镇。

    李从璟轻笑道:“马校尉从军十六年来-经历大小战事多不胜数,立功卓立边军,为契丹所寒。若论资历,本帅还是晚辈,马校尉不必拘谨。”

    马怀远搓着手道:“军帅此言何其折煞卑职,卑职十数年军功,不及军帅一战斩获,军帅面前岂容卑职放肆?不瞒军帅,自听闻您出任幽云防御使,边军上下谁人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弟兄们都言,有军帅坐镇幽云,契丹蛮贼往后必不能踏足幽云一步!”

    马怀远身边跟着一员小将,满脸络腮胡,一张刀疤脸,双目亮如灯,身板硬如铁。他耳闻目睹马怀远言行举止,不甘其自辱,气得嘴角抽动。

    对马怀远的阿谀之词李从璟并未放于心上,进入军营之后,他看见数十将士正于校场操练,挥汗如雨,其状奋威,若非其甲胄稍显破旧,必然令见者胆颤。

    见李从璟驻足不前,饶有兴致观察士卒操练,马怀远立即上前呵呵笑道:“军帅入营不及稍作歇息,便巡视士卒操练,卑职佩服!上行下效,军帅此等勇奋之心必当激励我等幽云将士!”

    李从璟离开校场,往马怀远办公之所而行,路上道:“尝闻马校尉刚正坚毅,从不谄媚奉承,如今也学会了这等阿谀之态么?”

    马怀远被噎得一窘,说不出话来,他旁边那员小将愤然向前一步,正要开口,被马怀远一把拉回,朝他一瞪眼,在对方忍气收敛之后,才满脸堆笑对李从璟道:“军帅英明,卑职这都是俱实而言,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军帅名将之威,百战军善战之名?军帅及冠之龄而威震天下,当时当世有如军帅这般者,也没有几人呐!”

    进入马怀远军帐,李从璟在将位落座,对站在厅中的马怀远道:“本帅至芙蓉镇不到一日,先见城防工事修缮一新,后见城中秩序井然,眼下再见你营中士卒操练奋苦,可见你不乏领兵之能,而你这帐中布置,一案一榻而已,由是知你与士卒同甘共苦。马校尉,本帅至此岂用你阿谀奉承?你虽言辞谄媚,举止谦卑,然本帅既至,却没有全营将士列阵待阅,这不是你不知该当如此,而是你不愿如此,如此谄媚便是我这等不喜此道之人尚能识破,你若真要媚上,功夫还得再修炼几年。”

    一席话说得马怀远既喜且惊,不知李从璟意欲如何。

    “马校尉,当日本帅之所以免你马夫之罪,令你领军出镇芙蓉镇,想看到的却不是你这等三流的阿谀奉承功夫。”李从璟看着马怀远,“你可知本帅之意?”

    马怀远和他身边的小将双双震惊,“是军帅提拔卑职为芙蓉镇镇将?”

    李从璟口吻淡然道:“忝为大唐幽云防御使,选贤任能是职中之事,边军中需得敢战能战之士奋发击贼,幽云方能阻挡契丹蛮贼南下,护卫百姓安宁。马校尉,本帅今日巡营已毕,该言之语至此而尽,望你等不要让本帅失望。”

    李从璟离营之前,原先在校场操练而对他“视而不见”的数十军士,列阵森严,随着马怀远一声令下而整齐致礼。

    马怀远怆然道:“当日出击两百骑中生还的三十八骑皆在此营,他们都是卑职一手带出来的兵,跟卑职一样的臭脾气。卑职喂马之时他们也难受待见,之前不知是军帅提拔,卑职原本就想这辈子就带着他们好好活下去。。。当日两百精骑啊,皆尽勇武敢战之士,哪个不能以一当十,其中最小的不过十五岁。。。是卑职对不住他们!”

    李从璟向众将士回礼,沉声道:“你们都是大唐的勇士,是大唐的脊梁,大唐因有你们而能屹立不倒!本帅不能保证你们往后是否一定能活着,但便是死,本帅也会让你们死得顶天立地!”

    数十军士耸然动容,纷纷以拳击胸,齐道:“愿随军帅赴死!”

    离开辕门之时,李从璟看见马怀远欲言又止,问他可有话说,马怀远这才眼神炙热而又不好意思的问:“葫芦口之战,是否出自军帅手笔?这回军帅北上契丹,是否对契丹用兵了?”

    李从璟笑了笑,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芙蓉镇。

    直到李从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马怀远身边的小将才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大表哥,‘不日你等当如此’,军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马怀远赏了他脑袋一巴掌,“马小刀,这种事不是你这个新兵蛋-子可以问的,乖乖滚回去给我操练!”

    马小刀抱头嘟囔着小跑逃开,回身一望时,看见马怀远呆在原地笑得格外开心,像个孩子。

章二十六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5)

    (两更万字。)

    从芙蓉镇出来,李从璟汇合桃夭夭等人,众人马不停蹄向营州边境赶去。这一路上李从璟并不曾随大军行动,而是辗转各镇巡视防务和边军情况,对芙蓉镇的关注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李从璟既然会深入草原去探查契丹虚实,就更会力求对边地各方面情况都了如指掌。只是眼下形势紧急,李从璟没有专门时间来做这些事,这回去收复平州,沿路巡查就成了上上之选。

    大军有李绍城和蒙三统带,李从璟并无不放心之处,击耶律德光一战李绍城已经展现出将帅之资,往后要独当一面理应抓紧时间去磨练。李从璟出镇幽云,李存审仍在幽州坐镇时尚且好说,一旦李从璟独立挑起这副担子,他就需要一些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来帮他分担压力、处理事务。这些储备人员中,李绍城无疑是第一人选,其次皇甫麟亦有大才,只不过他归降日短,尚缺时日磨练融合,郭威不必说,只是目前还稍显年轻,孟平假以时日培养,亦能和郭威一样挑起重担。

    这日,众人进入营州地界,午时休息之时,李从璟架起火堆烧烤野兔,桃夭夭就坐在他旁边,两个就着一堆柴火说起眼下之事。

    “军情处在营州事务开展的并不太顺利,此地鱼龙混杂在边境数州中最甚,因其地域广阔,南北狭长,加之契丹人、朝-鲜人、鲜卑人、羌族人混杂,各种大小势力倾轧各种利益,旧有势力排外现象极为严重。”桃夭夭低着头,任由长发披散在脸侧肩头,捧着从不离身的木杯喝着清水,“军情处若是借助官方身份设立据点倒是不难,但如此一来难免暴露,为有心人起疑,届时在工作时反而不美。所以直到现在,军情处在营州的事务都进展的不太顺利。”

    李从璟专注烧烤兔肉,眼神一动不动,一只肥美的野兔此时已经被烤得嫩黄流油,虽然没什么珍惜佐料佐味,但野兔本身的滋味就足够鲜美,阵阵香气散发出来,很容易让人食欲大涨。

    桃夭夭充满磁性的嗓音听着让人浑身舒坦,在秋日懒洋洋的日光中倍显柔和,让人有一口吃在嘴里的冲动,她弯曲着一条长腿,伸直了另一条美腿,曲线的弧度比山河更加诱人,“另外,掌书记给的经费也不多,本月的银钱更是消减了小半,之前旬月见不到你,这回你得把此事给我解决。。。”

    听到银钱李从璟才将视线从烤兔上挪开,他瞥了桃夭夭一眼,发现正拿闪亮的眸子对着自己,其中涌动的脉脉情愫绝对跟爱意无关。

    叹了口气,李从璟道:“此事你得谅解卫道。毕竟大将开战,百战军开销骤增就有些吃不住,前些时候灭梁时我们趁机抢夺的财物本就不多,至此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毕竟两万人的军队要保证装备精良,非是易事。军情处本就兼有赚钱之职,这事你得自己开开源。”

    桃夭夭开始抓头发,“赚钱的事,我真不是很懂啊!”

    李从璟的视线落到桃夭夭诱人的长腿上,一时就再也没挪开,“之前神仙山几百口你都能赚钱养活,这件事你也能做成。你自个儿不太精通,可以让下面的人出出主意,我再让卫道拨几个人给你。身处边境,跨国贸易可是赚钱捷径,军情处有职务之便,没理由做不成这事。真做好贸易这事,军情处就是财阀,可以反哺百战军了。”

    桃夭夭惊奇的看向李从璟,明显是被他脑子里挖不完的主意再次震惊到,李从璟继续道:“至于军情处在营州事务开战困难,你们不必每个据点都新建,可以尝试控制本地旧有小势力,扶持他们作为代言人,你们在幕后操控。以军情处的绝对实力,若是如此行事,要打开局面不难。”

    桃夭夭张了张殷红的小嘴,被某人折服的说不出话来。

    李从璟将烧好的野兔取下来,掰掉一支腿递给桃夭夭,“这回看见你发现你清瘦不少,这让我很不愉快,军情处的事务虽然重要,但你这个人本身更加重要,以后不可舍本逐末,否则我就夺了你的权让你回家养身子去!”

    桃夭夭白了李从璟一眼,虽然觉得李从璟这话不尽真实,但其中的关切听着还是让人舒心,那是被关心的感觉。低下头轻轻咬掉一块肉,嚼在嘴里觉得分外香甜。

    李从璟认真的补充了一句,“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

    挺着浑圆大肚腩的冯道向李从璟这边看过来,烤兔肉溢出的香气让他不禁咽了口唾沫,相比之李从璟亲自操刀的野兔肉,冯道望了自己手里的干肉一眼,越看越难以下口,但要去他去打扰人家明显融洽暧昧的氛围,冯道又觉得于心不忍,还有些尴尬。但最终,还是胃肠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冯道摇摇晃晃走到李从璟身边,席地坐下,绽放出花儿一般的笑容,“李将军,不曾想你不仅征战、邦交很有一套,便是连这烹饪之道也是如此精通,叫在下好生羡慕。”

    李从璟瞧见冯道的馋样便知他想作甚,有心逗他,故意将剩下的烤兔挪向一边,“夫子有曰,君子远庖厨,冯大人离得这么近,便不怕有违圣人教诲?”

    冯道的视线随烤兔而移动,“夫子此言,乃是因为君子要‘仁’,不忍杀生,故需远离庖厨,并非对厨艺之道有所轻视。民以食为天,圣人不能免,佛曰世间法皆佛法,世间事皆是修行,大道三千保罗万象,厨艺之道亦在其中也。李将军年纪轻轻便能精通数道,乃是世间大善大智之人也!”

    李从璟被冯道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打败,只得将烤肉双手奉上。

    冯道喜不自胜,顾不得烤肉油腻烫手,抓起便大肆咀嚼,吃得啧啧有声,丝毫不见平日儒雅之相。

    吃饱喝足,冯道拍拍更加浑圆的肚腩,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足道:“今日得李将军一肉,可回味半生,实乃不胜荣幸。临别之际,在下有一言相赠。”

    冯道北上本为出使契丹,今任务完成,与李从璟同行至此,已到分道而行之时,是以有此言。李从璟递给冯道一块手帕擦手,“大人请说。”

    冯道撑着肥胖的身子半躺在地,眯着眼,视线飘忽在远处,“临行之时,陛下曾叮嘱,大唐眼下与契丹相处之道当以和平为上,确保幽云稳定,这是将军之务,亦是在下之务。然则,北上月余,先有葫芦口之役,后有前日大战耶律德光,在下听闻将军现欲征平州,在下一介书生,不知征战之道,然也看出将军似无避贼守土之心,而有进取开疆之意,然否?”

    李从璟微微点头算是承认。诚然,他此番北上种种所为,与李存勖当日所定之国策已然背道而驰。

    冯道继续道:“将军不愿于契丹军前卑躬屈膝,意欲雪大唐数十年之仇,此乃国家之幸,亦是中原千万百姓之幸。在下不才,却也知此非有大志大能者不能为,虽一介书生,犹壮将军胆色。然则国家黎民之幸,却不定是将军之幸,将军如此行事,可曾思虑朝堂言论?”

    李从璟沉吟道:“谋国不顾身,展志不避死。”

    冯道叹息一声,“到底是年少热血最能感染人心啊!”起身,整衣,向李从璟肃然一拜。

    李从璟连忙起身还礼,“大人何至于此?”

    冯道岿然叹道:“乱世当道,人心不古,礼崩乐坏,道德沦丧,谋身某利尚且不及,圣人之教几人得顾?将军以及冠之龄心怀天下苍生,愿为中原万世安定不顾个人得失,焉能不让人敬佩?若天下人人得如将军,黎何罪至于陷于水火,夷族何强至于涂炭生灵?北上以来,眼见契丹蛮贼马蹄所过之处人死田毁,家破人亡者十之八-九,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民不聊生,哀鸿遍地,而边军莫能治,王师莫能绝!凡此种种,叫人不能不痛彻心扉,悲愤之处不能自己,在下一介书生,每见此状恨不能投笔从戎,挺身上阵杀敌!今有奋击者如将军者,志大才高品洁,手握雄师数万,身有谋士如云,若得奋然逆流而上,改天换日者舍将军者谁!”

    话尽于此,冯道后退三步,一礼到底,“可道不才,愿为天下苍生,助将军一臂!”

    李从璟扶起冯道,沉默良久,肃然道:“承蒙大人高看,从璟在此谢过。从璟不才,愿告知大人,不退契丹、不稳幽云,誓不还中原!”

    桃夭夭起身望着李从璟和冯道握手抒志,眼神有些恍然,似乎又念起当日初上神仙山时所抱志向,呢喃道:“不退契丹、不稳幽云,誓不还中原!”

    ……

    冯道率领使团队伍走了。值得庆幸的是,虽草原的天已被李从璟捅了一个窟窿,出使契丹的使团官吏倒是一个没少,得以尽数南归洛阳。此行于这些官吏而言,经历可谓峰回路转、波澜起伏,期间甚至差些丧命,虽则李从璟在草原取得不少成果,不过那却是于国有利,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有遭受“无妄之灾”之嫌,他们对李从璟这个一切风波的始作俑者是何态度,回到洛阳之后言行对李从璟是好是坏更是不得而知。

    过于既然冯道明确表示愿助李从璟,想来以他的本事,该是会给李从璟一些实际帮助的。

    送别冯道等人后,李从璟和莫离说起此事时,莫离道:“出使契丹虽预期目的没能如愿,但其间变幻亦非我等一人之过,我等之所行纵然有不妥之处,亦非没有收获。契丹与大唐敌对数十年,先帝(李克用)更与契丹有血仇,说到底大唐与契丹无法长久和平,与其任由其发展壮大,半道扼杀之原本就是良策。”

    李从璟道:“大唐与契丹是战是和,在目下无非两种情况,战为小战,和为小和。在两国倾举国之力决战不会出现的前提下,边境的争斗若是幽云自身便能应付,于陛下钦定国策并无根本冲突,而若是幽云以自身之力能败契丹,于陛下而言还是好事。然则一切之前提,是幽云能‘自给自足’。”

    莫离点头道:“此番趁契丹平定黄头、臭泊叛乱之机收复平州,是盘活边境这盘棋的关键。否则一旦契丹稳定住内部,再会东灭渤海,则其国之四方有三方底定,接下来便会专心致志对付中原。攻打平州,短期来看是为渤海减压之举,吸引契丹一部分注意力至幽云,长久观之却是为中原打算。”

    李从璟笑道:“也是惹火烧身之举。”

    莫离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汪洋大海,何惧惹火上身?”

    两人大笑。

    冯道离去之后,李从璟第二个要送别的对象便是大明安和李四平。

    不同于冯道等人自行南归,大明安等人要顺利归国,还须得军情处派人护送,穿过自南向北穿过营州全境,抵达渤海国。如今李从璟要攻打平州,一旦平州攻克,必定牵动三方局势,作为这场战斗的受益方,渤海国是时候有所行动了,也必须采取行动。

    以大明安原本之意,在谋国求存之事上,是欲和大唐朝廷面对面缔结约定,渤海国虽是小国,但却是玄宗亲自敕封为国,为大唐附属国。然而在得知李存勖关于幽云之国策后,大明安已知大唐朝廷暂时无暇北顾,渤海国要求存,就得依靠自主对契丹用兵的李从璟。

    李从璟身为大唐北面幽云防御使,对边境战事有临事专断之权,而其之前所作所为以及对待渤海国的态度,也让大明安对李从璟极为信任。

    临别前日夜,李从璟和大明安在帐旁篝火前详谈。

    “将军攻打平州之举,实为揽渤海之难于己身,渤海国因将军得以争得喘息之机,在下归国之后定当说服父王厉兵秣马,与将军一同应对契丹,不使将军心血付之东流!”明安措辞很客气,他身边有李四平作为参谋,加之本身素有敏才之资,言谈举止挑不出毛病。

    得到明安的保证,李从璟并未如何信息,他挑动几下火堆中的干柴,让火势烧得更旺了些,“我部攻平州,不克便罢,一旦攻克,实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举,其中利害关系如何,想必王子尽数知晓。幽云虽广,百战、卢龙军虽强,然若要以一地战一国,尚显力有不逮。契丹如若发数十万大军南侵,届时幽云不能挡,而若幽云败退,则渤海危亡只在咫尺之间,此间危难王子可知?”

    明安肃然道:“在下固知也!”

    李从璟又道:“以渤海国目下之军力、民力、物力,能挡契丹多少大军,又能抵挡多少时日,王子可知?”

    明安脸色难看,自家的经有多难念他心知肚明,李从璟问得如此分明,叫他一时难以作答。好在李从璟也不需要他回答出来,见明安面色不太好看,李从璟继续道:“纵然我部攻克平州,而若渤海国不能切实给予有效旁助,本帅可明确告知王子,平州能克不能守。以渤海国眼下内政之况,莫说出兵援助,便是自保都难。因是,本帅希望王子归国之后,掌大权,握军政,而奋发图强,如此方有一线存国生机!”

    明安大惊失色,李从璟此话何意再明显不过,他失声道:“父王尚且康健,国中贵族势力深厚,明安只不过父王寻常之子,如何掌握大权?!”

    李从璟摆手打断明安接下来的话,直视对方双眸,凛然道:“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耶律倍、述律平都非易与之辈,若是王子归国之后行事依旧不温不火,不能雷厉风行整顿军政,王子以为契丹国会给你多少时日,给你多少机会?今日本帅能助你强国,他日一旦契丹触角渗透渤海国,他人便不能坏你强国之举?夜长梦多,事久生变,温水或许煮不了青蛙,但绝对能扼杀渤海国!那时渤海国亡也亡了,哪里还能容得了王子的忠义?届时你我死不足惜,只怕无颜面见先祖!”

    明安怔然,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

    李从璟停顿片刻,又道:“眼下局势如此,渤海国情形如此,容不得你我有其他选择,事成则存国,事不成则亡国,王子何以尚在犹豫?”

    明安痛哭流涕道:“李将军一片苦心,明安岂会不知?然则要我行那大逆不道之事,逼父退位而替之,日后明安有何面目立足于天下?”

    李从璟冷笑道:“我道王子乃是为国为民不惜己身之壮士,今日方知,王子不过贪图虚名之鼠辈!今日为求国存,一死尚且不惧,何惧天下人侧目而视?王子是要国存,还是要自己名存,二者不可兼得,取一者何?”

    明安不能言。

    李从璟缓和语气道:“若王子谋国不成,渤海国与王子亡则亡矣,若是谋国有成,渤海国焕然一新,国强民强,千秋万代之后谁人不夸赞王子之名?然则今日有一线生机,而王子视若不见,因一己私心一时胆怯不去争取,怕是千百年后,世人都要笑王子误国!”

    明安沉默良久,待泪痕已干,面色坚毅,牙关紧咬,起身而拜,对李从璟道:“若得国存,明安万死不足惜,何惧名裂?若是如此,将军何以教我?”

    李从璟拉着明安坐下,勉励两句,道:“王子若有奋发图强之心,则大事有可为。当今之世,乱世当道,天道无常,世间大道因王子这般有为之人而变,王子岂无在这大争之世一展抱负才学,争不朽之功业之心?王子若有,本帅虽则力薄,愿助王子一臂之力。”顿了顿,庄重道:“此番王子归国,本帅不往,大军不往,本帅借王子两人。这两人一文一武,若是王子从文之策,又辅以武之力,本帅再献上金银若干,则王子大事可成!”

    “多谢将军!渤海国能存,全赖将军之力,明安与渤海国子民万世不忘!”明安再起再拜,“不知是哪两人?”

    “文者,莫先生;武者,桃统率!”

    翌日,李从璟送别众人。

    桃夭夭率领军情处先遣锐士,随莫离先跟明安北行,因计划来得突然,军情处尚未来得及调集太多人力,后续会有大队人马跟进。另外,莫离随明安此行,并非没有名分,他头上顶着临时加上的幽云防御副使头衔,明面上他们都是大唐特使。

    长亭古道,秋风习习,人马立于道,风声响于野。

    莫离白袍折扇,面带微笑,向李从璟抱拳告辞,北风卷起他的衣袍与长发,为他平添几分潇洒。

    李从璟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莫离此去,初时未必有多少风险,但时日一久必定危机重重,虽有军情处相护,毕竟异国他乡,陌生人陌生路,太多情况无法预料。纵观百战军,唯莫离能堪此重任,但两人也感情最深厚,自小长大,闯祸一起,读书一道,书生意气同发,前番同志平中原,今朝分别谋天下。担重重于泰山,别愁愁煞秋风。

    “此去,不可预知,望君保重!”李从璟执手重重道。

    莫离笑言:“此去,大争在我心,天下在我手。李哥儿,保重!”

    挥手作别。

章二十七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6)

    李从璟送别莫离后,细细和耶律敏齐至面前,未等她俩说话,李从璟已经猜到二人心思,笑道:“既入幽云,便是分别之时,敏公主你的去处我已替你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启程,我会着人护送。细细儿,你定是要回幽蓟边界,我亦会安排人手护送。算来你离家已经多日,想必你祖父也十分担心,只是我有军务在身,不能亲自相送了,待你归去之后,替我向刘老问安。”

    细细儿抿唇和耶律敏相视一眼,随即说出来的话让李从璟颇为意外,她坚定道:“公子,奴不回去了!”

    李从璟惊讶道:“不回去?那你欲往何处?”

    细细儿望着李从璟,双眸发亮,其中闪烁的色彩叫李从璟一时竟然无法理解,她忽然下拜道:“奴求公子留奴于军中,奴愿随公子征战沙场,驱逐契丹蛮贼,护卫我大唐边境安宁!”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而且庄重,甚至显得神圣。然则李从璟却不能答应,他扶起细细儿,正色道:“刘老年事已高,今又孤身处于乡野,正需子孙照料,方能颐养天年,你是刘老唯一至亲,此事舍你其谁?况且我百战军中皆男儿,未有女子从军者,你至我军中,也无处安置。”

    说完望向不远处的杜千书,却见他低头默然不言。

    细细儿恳切道:“奴自知寻常军中未有女子之位,之前虽心有此念,不敢言及半分。若是未见桃大人、第五姑娘等巾帼英雄,细细今日也不敢对公子说出这些话,公子军中既有桃大人、第五姑娘为之效力,细细虽然没几分本事,但报国之心尚望公子怜惜一二,只要公子愿收留,细细定然不至于无处安顿!”

    李从璟沉默不语。

    细细儿眸子里的神色楚楚可怜,她央求道:“祖父从军数十载,与蛮贼拼杀百余回,落得一生伤病,每逢阴雨天痛苦难忍,却仍是常于半夜挑灯看剑,常恨有生之年不能杀尽蛮贼,奴非铁石心肠之人,焉能不怜惜祖父?然人伦孝道,伴随膝前是孝,继承其愿亦是孝,今大敌当前,两者相比,后重于前!父亲本欲承其志,却不幸死于蛮贼之手,公子说得不差,奴是祖父唯一至亲,正因此,唯奴能替祖父完成未竟心愿。奴是女儿身,本无此机遇,幸遇公子,还望公子顾念奴一片真心,容奴随公子杀贼!”

    李从璟叹息,竟然难得犹豫起来。

    幽云之地,因契丹侵扰,百姓苦难深重,尤其是檀、幽、蓟三州,其惨尤甚,如细细这般境遇者不知几何。乱世儿女本就生存艰难,一旦背负血海深仇,是选择把自己搭进去,还是苟延残喘勉强过活?李从璟本以为这是一个艰难抉择,但细细的决心,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问题。

    但念及刘文汉生活无依,李从璟实在不忍让细细与其相离,一时不决。

    杜千书过来向李从璟拱手一礼,看了细细一眼,帮着说道:“细细虽是女儿身,却素有驱逐契丹蛮贼之念,几许苦心,还望军帅体谅。”

    思量再三,李从璟终于答应了细细所请。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李从璟非但没有轻松一些,反觉肩上担子愈发沉重。契丹侵扰幽云数十年,永无休止的战争让百姓受尽折磨,冯道一介书生,在眼见边地情景后能决心相助李从璟讨伐契丹,不也是为诸番惨状和其中的耻辱所动?今李从璟忝为幽云防御使,担负起抗敌卫民之责,如何能不深味这其中的分量?

    念及此处,李从璟心中有热流在翻涌,说不清是壮志奔腾还是其他。他忽然想起,在原本历史上,耶律德光曾领数十万大军两度侵入中原,第二次更是劫掠长达半年之久方才退去,彼时华夏半壁江山皆沦为边地,其中又蕴含了多少血泪?而现在,作为这个天下、这个时代最直面契丹的人,他也是最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人。

    细细得到李从璟首肯,激动落泪,又伏地而拜。李从璟将她孱弱的身子扶起,“刘老我会着人接往幽州安置,若是刘老不愿离乡,我也会安排人手照应,不使其再受风吹日晒之苦。你既入我麾下,我便许你进军情处,不过军情处虽看似威风,实则清苦凶险,你若受不了这份苦,届时我再……”

    细细儿抹掉小脸上的泪水,坚毅道:“公子放心,为杀蛮贼,细细什么苦都能吃!”

    李从璟点点头,不复多言。

    让第五将细细儿带下去之后,李从璟对耶律敏道:“敏公主意欲何时启程?”

    耶律敏歪着脖子,古灵精怪的笑道:“我不启程去别处,我也要跟着你!”

    李从璟失笑,“你跟着我作甚?”他后面尚有半句话未说出口:难不成你要随我杀契丹人?

    耶律敏眼珠子转了转,“反正我在幽云就识得你一人,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要不然我就真成天涯孤独浪子了!你可是答应过我哥,要好生照顾我的!”

    “……”

    最终李从璟也没拗过耶律敏,他总不至于用暴力手段将其驱逐,便索性不再理会,任由她跟在身后充当尾巴。此行李从璟要去攻打平州,在他看来,娇生惯养的耶律敏定然不能消瘦征战之苦,到时不用他相劝,耶律敏自会乖乖离去。

    因没随大军行军,众人速度要快上许多,接下来数日间李从璟巡查了沿途多处边军屯驻之地,大到军镇,小至堡子,每每天未亮便动身,往往时至亥时还在举着火把赶路。多日奔波下来,李从璟自然无恙,倒是苦了耶律敏,因为要照顾赶路速度,她不能再坐马车,据说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但纵使如此她也没提出过要离开,咬牙坚持了下来,这倒是让李从璟不由得高看了她几眼。

    平州位于蓟州东、营州西南,东、南两面临海,面积不大,辖地近似菱形,卢水和漆河于其境内相汇,交汇处便是州治平州。李从璟攻打平州并非临时起意之举,而是北上之前就议定的谋划。

    幽云十六州虽是大唐疆土,实则营州、平州已落入契丹之手,以蓟州为界,东、北边的土地都在契丹军队控制之中。不同于营州地域辽阔、南北狭长,平州辖下不过五郡而已,攻打较易,且营州州治距离平州较远,营州契丹军若发援军,非是两三日可赶至的。另,平州守将卢文进本就是大唐叛将,其麾下军士主要还是汉人,这是可以利用的条件。

    这日,李从璟在蓟州与平州交界处的漆河边,与大军汇合。

    当日夜,李从璟召集诸将军议。百战军将领李绍城、孟平、郭威、李正、林英、林雄,以及卢龙军中以李彦超为首的几位将领,先后赶到帅帐。

    此番攻打平州的军队由百战军一部和卢龙军一部混合而成,共计万人。起先陈兵边境的三万人,大部都已班师幽州。之所以如此安排,主要是出于三方面考量,一则百战军和卢龙军的协同作战能力需要磨练,二则攻打平州的军功不能给予其中任何单独一方,三则平州守军只数千人而已,且兵力分散,无需太多军士参战。

    李彦超是幽云宿将,军议开始后李从璟让他先发言,李彦超当仁不让,在舆图前指着平州道:“平州有坚城五座,依次是昌黎、襄平、乐浪、玄菟、带方,我军要进攻平州城,首先需得拔出阻塞在半道昌黎、襄平,以及距离平州城甚近的带方,此三城兵力不多,数百人到千人不等,卢文进坐镇的平州城,其城内有守军约在三千左右,这便是平州概况。”

    李彦超这番敌情分析,言简意赅,虽称不上对敌情了若指掌,但在战事突发而大战还未开始时,就能知道各城兵力分布情况,已是难得。李从璟点了点头,“李将军不妨说说征战之策。”

    李彦超收回手,瓮声瓮气道:“依末将看,征战之策也简单,兵分两路分取昌黎、襄平,而后会师平州城,我军万人,而卢文进所部不过三千人耳,又皆叛国之贼,取之易如反掌!”

    李绍城与李彦超较为熟悉,闻言问道:“带方位于平州城附近,如何处置?”

    “防带方之敌,是防其在我军攻打平州城时救援,这也简单,遣一部围之即可,若军帅嫌围之麻烦,只需在平州城至带方的道中埋伏一支偏师,在带方救援平州城时伏击之,定能叫带方敌军有来无回!”李彦超道。

    李从璟仍是点头表示认可,不曾多言,孟平机灵,却已发现其中不妥,他出声道:“李将军方才所言,我大军只取昌黎、襄平、带方三城之地,是因其或横亘道侧或位于平州附近,然则乐浪、玄菟之敌虽在平州南部,但若战事拖延日久,此两城之敌亦能救援,却如何防备?另,营州契丹军也不可不防!”

    李彦超见反驳自己的孟平年纪轻轻,冷哼一声,不满道:“平州城旦夕可下,何来战事拖延日久之虑?那乐浪、玄菟的敌军本就不多,便是来援,亦能反手灭之,何须担心?至于营州,相隔平州城数百里,更不必担心!”

    孟平听出李彦超话中轻视之意,并不相让,争锋相对道:“未虑胜,先虑败,未虑易,先虑难,兵家之道。乐浪、玄菟之敌虽则不多,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用兵之法变幻莫测,岂可因其人少便轻视之?再者,营州城虽距平州城数百里,但若营州契丹守军尽发精骑救援,亦是不日即到,岂能无视?”

    李彦超大恼,言辞变得激烈,“依你之言,是否还得提防阿保机提十万大军从西楼亲至?畏首畏尾,如何打仗!”

    孟平见李彦超开始讲歪理,撇了撇嘴,偏过头,不屑再与之争论。他和李从璟、莫离相处日久,脾性相通,既有傲骨,亦不愿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小子,你……”李彦超见孟平如此神色,更加光火。

    李从璟拍手打断了李彦超未尽之言,对他道:“李将军所献之征战之法,本帅以为可行。眼下大军隐蔽行军至此,料来卢文进尚不及防备,如此此战取胜关键在速战,速战则能速胜。大军兵分两路,三日内攻下昌黎、襄平,而后会师平州城,再观其战果和情况作后续安排!”

    李彦超的意见被采纳,他自己却并未太过高兴,因在他看来此乃必然之举,亦是此番征战的不上之策,李从璟的决定在他意料之中。他抱拳请命道:“军帅,末将愿领卢龙军,攻打昌黎!”

    李从璟瞧了李彦超一眼,嘴角微微带笑。李彦超如此请命,是要将百战军与卢龙军分开攻城,无疑存了比拼的心思。百战军虽有善战之名,君子都也踏入草原近月,但百战军真实战力如何,卢龙军并未眼见。如今百战军至幽云,是猛龙过江,卢龙军是幽云地头蛇,谁也未见得服谁,两者之间分出高下,才好处理日后诸多事务。

    李彦超话说完,瞟了孟平一眼。

    孟平知其意,出列抱拳,向李从璟请命:“军帅,末将愿率本部为先锋,为大军开道!”

    李从璟心中早有盘算,此时慷慨应允,“诸将听令:李彦超领三千卢龙军攻昌黎,孟平领本部攻襄平,余部随中军缓行,策应各方。明日寅时造饭,卯时进餐,辰时出发!”

    “诺!”诸将领命。

    临行时,孟平递给李从璟一个放心的眼神。

    李从璟微微一笑。

    孟平想要为百战军正名,李彦超想要为卢龙军耀武,他李从璟日后坐镇幽云,要统率诸军,岂能不趁此机会立威于边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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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