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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五十五 李从璟的布局

    夜,泽州城外,李董联军大营。

    对泽州的攻城战还在继续,作为攻城一方,在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接近城墙的前提下,自然是不会轻易让防守方有喘息机会的,让防守方来不及修补损坏城墙、增添守城器械,便应该穷追猛打,让守城敌军无法得片刻安歇。

    而攻城一方往往兵力数倍于守城方,是以可以轮流猛攻。

    李继韬和董璋已经从前线督战的位置上撤下来,这时分两人正在大帐中一起进餐,趁着这个时间,两人就目前情况进行了一些讨论。

    董璋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有些忧心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吃着饭,看了李继韬一眼,道:“李将军,依你之见,这泽州什么时候能攻克?”

    李继韬精神好比董璋好得多,闻言他抬起头,肯定道:“照目前攻势再持续十天半月,泽州必是你我囊中之物!”

    董璋索性放下筷子,喟然一叹,缓缓道:“泽州城防之坚固,超乎你我事先预计,观其阵仗,裴约那厮准备也是极为充分,一时半会儿要拿下来,谈何容易?”

    李继韬紧了紧眉头,也放下筷子,端视着董璋,问道:“董将军意欲如何?”

    董璋也不再掩盖自己的想法,直接道:“董某认为你我的攻击力度不够大,应该再增派一些兵员过来。此番出征泽州,董某领大军六千,而李将军却只带了四千人,是不是少了些?”

    听董璋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李继韬心头就有些恼火,不是他不想多带些人来,委实是他的军队前番在李从璟手里折损了两千有余,这会儿哪里去找更多兵马?

    “此番我与将军来攻泽州,本是十拿九稳之事,但奈何李从璟那厮在后面虎视眈眈,李某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镇守潞州,以免其对潞州发难。”李继韬一席话说得有些憋屈,但随即振奋起来,“你我兵力虽只一万,但那泽州守军不过两三千之数,猛攻之下,要破城并非难事。”

    董璋也不跟李继韬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道:“那李从璟要来救泽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突袭我营后背,与泽州守军里应外合,如此方有些许胜算。他区区三千人,怎么去攻潞州?”

    “董将军不可小觑了李从璟这厮,此人虽然年轻,但却狡猾得很,时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前番你我都在他手里吃过亏,该重视才是。”李继韬悠悠道,语气有些怪异,“与泽州守军里应外合,这么简单的事,他会料想不到我们有防备?”

    想起去年在李从璟手下吃的亏,董璋也有些气恼,要不是面前的李继韬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他面子上几乎挂不住。

    冷哼一声,董璋正欲说什么,有斥候来回禀消息。

    是安义军的斥候,李继韬起身出帐,听了消息之后再回到帐内,脸色阴沉不少。

    “如何?”董璋问。

    李继韬坐下,狠狠一击节,道:“李从璟这厮,跑去攻占我潞州辖下各军镇去了!”

    董璋微微一怔,疑惑道:“这厮不去潞州,不来泽州,去攻占那些小镇作甚?”

    李继韬恼火的望着他,不发一言。

    董璋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因为他方才在思想李从璟的行动时,失策了。

    “李将军该不会想回救潞州各镇吧?”董璋见李继韬半响不说话,试探着问道。

    李继韬脸色不见好看,但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让董璋瞬间有些钦佩,他道:“几个小镇而已,丢了便丢了,李从璟想要便给他,只要潞州不失,他又能奈我何?他若是想凭此就乱我阵脚,要我引军回援,分化你我,未免太小看了我李继韬!”

    董璋击节而叹,真切道:“李将军的睿智和胸怀,董某今日方略见一二,实在是敬佩之至!”

    说罢,又补充道:“李从璟那厮应该也是知道,就算来了泽州也不能奈何你我,但他既然奉命,便不能不有所作为,索性随意做些事,以求蒙混过关罢了,你我阵脚不乱,让他无计可施,正是上策!”

    李继韬摆摆手,认真道:“他去那些小地方走走也好,你我只管加紧攻城,趁机早日将泽州拿下,一切都不会再有偏差!”

    “正该如此。”董璋道。

    三关。

    细雨蒙蒙。

    百战军列阵城外,各类棚车撞车豪桥云梯在前,盾牌阵居中,弓箭手穿插期内,马军游弋两侧,严阵以待,蓄势欲发。

    李从璟站在楼车上,举目平视眼前的城池。在他身边,卫道等人肃然而立,传令兵凝神清目。

    楼车旁,十几架投石车轰然作响,将一块块巨石抛向几百步开外的城头。从李从璟的位置望过去,可见三关城头已经颇有破损,不时有巨石落于城头,将女墙轰出一个个缺口。城头上,没有一个军士敢露头。

    “用十几架巨型投石车,连着对这样一座小城轰击了两个时辰,真是杀鸡用牛刀。在这样的威势下,敌军焉能不胆寒,剩下下几分士气。再这样轰炸几个时辰,大军根本不用蚁附,而城池已破。”卫道笑着说道。

    李从璟平视前方,因为楼车高度已经高于城墙,是以城头的情况,他们尽收眼底,“这都多亏了掌书记几月来督造器械有功,否则我大军何以能有如此多的大型投石车?”

    念及此处,李从璟忽然道:“传令下去,让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力求将其一段城墙轰塌!”

    “是!”这份军情没法用旗语表示,传令兵跑下去了。

    “都指挥使令,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轰塌一段城墙!”

    “都指挥使令,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轰塌一段城墙!”

    “都指挥使令,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轰塌一段城墙!”

    十几架投石车暂停轰击,调整方位,片刻之后,十几块几百斤的巨石再次飞向空中,集中落在一段城墙周围。虽有不少打空,亦有不少落在城头,如此一来效果明显,那女墙须臾便被轰塌,紧接着巨石又落在城墙主体上,眼见一块块巨石落下,城墙上石块横飞,灰尘密布。

    见此举有效果,李从璟大为欣喜,又下令道:“令蒙三做好准备,一旦城墙轰塌,听本使号令,给我冲进城去!”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塌。

    李从璟却没有立即下令蒙三出击,而是让投石车不停止攻击,如是又过了一刻,直到对方城中用来堵塞断墙的塞车、木质女墙都用尽,被投石车轰成木渣时,李从璟才下令:“传令,蒙三出!”

    方阵中,蒙三带着步军举着盾牌,迈开脚丫子冲向城墙断口处。

    而就在这时,城头上竖起了白旗。

    “将军,敌军投降了!”卫道哈哈一笑,“今日攻克三关,真可谓兵不血刃呐!”

    李从璟没有流露出太多笑容,随意道:“一座几百人驻防的军镇而已,不值得夸功。”

    “接管城池,照例宣读檄文,揭露李继韬叛国罪状,有愿意弃暗投明戴罪立功的,编入临时战营。”李从璟走向楼车,挥手道。

    攻城顺利,除却有大军攻势凶猛,敌军无法抵抗的因素,本身也有军镇不愿为李继韬叛国而死战到底的原因。

    三关被克,大军接管诸事,然李从璟却没有在此驻扎的意思,军营没动。

    因为敌方主动投降,李从璟在军营中军大帐接见了军镇镇将。

    这位镇将正值壮年,本来颇有勇武之气,当下却有些沮丧,被五花大绑。李从璟让左右给对方松绑,在将按后问话,“李继韬叛国投敌,你愿为此等不忠不义之人,为此番世人所不齿的行为陪葬吗?”

    军情处关于此人的情报,李从璟方才看了,他本来还是李嗣昭提拔的,并非李继韬心腹,是以有打算让其暂为自己效力。

    不出意料,李从璟没费什么力气,对方就表示愿意跟从王师,共讨李继韬。

    “茅城镇将与罪将有些交情,罪将愿为王师前去说降。”三关镇将最后主动请缨。

    于此,李从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派人带他下去,等大军强攻茅城之前,不妨让其一试。

    诸事安定,有斥候来报,说李绍城已经攻克了华坪。

    李从璟淡然的表示知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些小地方的驻军,哪里会是百战军的敌手,无论是军士素质还是甲兵配置,敌我力量悬殊,攻势顺利才符合常理,不顺利倒是没道理了。

    卫道站在一旁的此刻忽然道:“今日方知将军此番出征的谋划,不得不佩服将军大才!”

    李从璟没想到卫道突然会这么说,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且说说。”

    卫道轻叹道:“三千百战军,有两千老卒,本是立即就能拉上战场的军队,将军硬生生打磨了半载,如今已然俱是精锐;当此关头将军领军出战,仍要带着能装备万人攻城所需的器械,已是匪夷所思。”

    “如此将军尚嫌不够,在与敌军主力正面对战时,还要将其拉到此处,以一路攻克小镇为基石,让军士先接受战火淬炼,可谓用心良苦。由此观之,当我大军纵横潞州,连克六城之后,士气是何等高昂,再对战泽州城外的疲敝之师,焉能不大胜?”

    “将军大才,将军苦心,下官今日方知,实在是不能不感佩!”

    李从璟哈哈一笑,打趣道:“卫先生也会阿谀奉承之词了?”

    其实卫道还有一点没想到,李从璟来攻打这小地方,除了有以实战练兵的意思外,最重要的,还是借着这个时间,让泽州多消耗其城外的李董联军。

    反正李从璟已经记起来了,原本历史上,李董联军攻打泽州,可是打了半年才打下来。

    在卫道看来,李从璟为赢得泽州潞州之战煞费苦心,且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更是不惜以最好的军备,超出常规数倍规模的器械来迎战,还要收拢潞州的镇军,这是杀鸡用牛刀,为此他对李从璟感到敬佩。

    李从璟知道卫道的意思,他面带微笑,并不多言。

    他这回出征,的确用的是牛刀,但却不是去杀鸡。

    这个时候,李从璟当然不会告诉他,救援泽州,那不过是顺手为之;攻打潞州,那不过是次要计划。李从璟真正的谋划,除了他自己,这会儿恐怕没几个人知晓。而一旦他的谋划实施下来,则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将是一个,很大的布局。

    眼下,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而已。

章五十六 攻伐的方向

    百战军攻占三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大军当日在三关外休整半日,翌日出发,兵锋直指茅城。

    在大军即将出征之前,李从璟却是要送另一人先走,且这人去的还不是茅城,而是相反的方向,为护送此人去完成任务,李从璟将三百君子都调出,随行其左右。

    君子都是李从璟亲军,自去年攻打怀州以来,除却劫掠军款之事,无时不随行其左右,更担当着随李从璟冲锋陷阵的角色,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此时,李从璟将君子都调出去,可见此人此行任务的重要程度。

    黎明,旭日初升。

    军营辕门前,三百君子都肃然而立,战马偶尔打一声响鼻,李从璟亲自送行。

    “此去你等是孤军深入,千难万险,难以言表,但此行任务之艰巨,除却尔等,无人能担当其任。尔等此行,当谨记我言,避开城镇村庄,一路远放游骑,但有敌方斥候,必不能走丢一个,便是碰到百姓,也不能放过,如此方能保住尔等行踪不被泄露。”李从璟的神色极为庄重,声音低沉,“保密行动,是尔等此行成功之关键。”

    “公子放心,必不负你之厚望!”君子都指挥使孟平保证道。

    李从璟点点头,又看向面前的人,声音难见的柔和下来,道:“如今莫离身在泽州,军情处暂时便由你挂帅,李荣和吴长剑皆已就位,你到了之后,便组织开始行动。另,孟平也听你调遣。”

    霞光打在脸上,桃夭夭的面颊显得红扑扑的,她揉了一把凌乱的长发,故作随意道:“这些话你都说过了,不必再叮嘱。”说完瞧了李从璟一眼,又道:“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李从璟颔首沉吟一下,忍住暴打桃夭夭的冲动,对她身边的第五姑娘道:“桃统领的安全交给你了,下回见时,不能少了一根头发。”

    “是!将军放心!”第五姑娘精神一振,粉拳紧握,语调铿锵。

    李从璟一挥手:“出发!”

    桃夭夭等翻身上马,临走前,看了李从璟一眼,顾盼生兮。

    眼见众人踏马而去,张小午纳罕道:“他们这是去哪儿?”

    李从璟吐出两个字:“怀州。”

    张小午愣住。

    “都指挥使,大军都已准备就绪,是否立即出发?”蒙三过来请示道。

    李从璟翻身上马,道:“开拔!”

    两日后,大军到了茅城。

    吩咐扎营,作攻城前准备工作,李从璟让人将三关镇将李立带上来。

    “你去劝降,若是能成,算大功一件。”李从璟对李立道。

    “罪将领命!”李立对李从璟一抱拳,在两个李从璟亲兵的陪同下,骑马出营,举旗一路到了茅城城门一箭之地外。

    勒住马,李立向城头上喊道:“某乃三关镇将李立,请茅城镇将钱福出来答话!”

    一连喊了好几声,城门未开,一个将领到了城墙上,俯视着城下的李立,随意抱拳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钱将军,久违了。”李立抱拳喊道,“今日前来,蒙王师都指挥使李从璟将军之命,请钱将军弃暗投明。那李继韬叛国投敌,乃大奸不忠之辈,不值得为他而死,现王师已到,潞州平定只在指日之间,钱将军何不迎王师入城?”

    钱福冷哼一声,竟然指着李立骂起来。

    李立好言相劝,钱福不听,末了引弓搭箭,一箭射下,险些将李立射下马,傲然道:“竖子休得多言,本将岂是卖主之辈,速速回去告诉李从璟,他若有胆,便来攻城!”

    “这钱福仗着有八百镇军,竟然死不投降,罪将无能,请将军责罚!”李立狼狈退回,向李从璟请罪。

    李从璟不复多言,下令攻城。

    早已列阵的百战军逼向茅城,在城前立而不攻,投石车按照李从璟指令,猛轰其城墙一段。

    一段时间之后,城墙轰塌一段,蒙三带人从缺口处杀进城内。

    激战半个时辰,茅城军士杀钱福而降。

    照旧例,李从璟收拢降军,将城中一应兵甲器械充入营中,他本来连钱财都不打算放过,但卫道提醒,缴获兵甲器械是为大军攻打潞州所用,劫掠钱财就说不过去,李从璟才作罢。

    百战军伤亡几十人,得降军数百,在城外休整两日,整编降军,便再次引军往最后一个目标青河而去。

    在青河,李从璟没有下令用投石车轰炸城墙,而是让大军打了一场攻坚战。不到小半日的时间,青河告破。

    两日后,大军开拔,一路行至潞州城下扎营。一日后,一路攻克三城的李绍城率部赶到。原本计划二十日完成的任务,现今只用了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就达成。

    两部会师一处,清点伤亡,清查缴获。

    “经此一役,大军得降卒两千,军马四百匹,兵甲器械若干,军粮若干。我军伤亡近三百之数,其中大部分因救治及时,保住性命,战死者不到一半。”汇总各方面数据之后,卫道很快清理出结果,在大帐报给李从璟听,“依照都指挥使事先军令,潞州各镇只留一队人马维持秩序,其余都随军而行。”

    李从璟取下头盔放在案桌上,扰了扰因行军几日不曾清洗,有些发痒的头皮,道:“传令下去,重伤员送回淇门,轻伤员就地安置治疗。两千降卒,交给彭祖山,让他加紧思想教育,而后整编成四个指挥,由他临时统辖,就这两日,在这里办妥此事。”

    潞州各镇镇军,大体上说本就是晋国的军队,现今李继韬是叛国,是以这些人的改造并不太费力,稍加教育就能使用。

    如此一来,加上百战军出淇门时的七个指挥三千五百人,现今李从璟手下兵力已涨到十一个指挥,五千五百人。其中百战军本部算是主力,临时战营战力次一些。

    接下来几日,百战军就驻扎在潞州城外,耀武扬威之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改造改编降卒,算是一种思想攻势。

    李继韬将安义军主力都带去了泽州,防守潞州的安义军只千余人,无法对百战军形成威胁,百战军不攻城,他们就烧高香了。

    三日之后,李从璟召集诸将军议,宣布下一步行动方案。

    “都指挥使,这回是要攻打潞州了吧?哈哈,末将早就等不及了,只待都指挥使一声令下,末将就带人冲上去!”诸将齐聚中军大帐,蒙三一进来就兴奋的嚷嚷。

    “要攻城也是我们先上,你急着叫唤个什么劲儿?”李绍城调笑道,这几日大胜让他心情颇好,这时竟然在李从璟还未发话的时候,争起先来。

    蒙三不服气了,“李将军你那都是马军,我蒙三所部才是步军,攻城这事当然是步军来了,你在两旁为我掠阵就好!”

    李绍城撇撇嘴,“我的马军,上马能骑战,下马能步战,样样精通,不信你来试试?”

    李从璟本来端坐在将按后岿然不动,但看这架势,一路行来攻城拔寨,诸将士气明显高涨,这会儿李绍城和蒙三竟然自娱自乐起来,不得不出声制止他们,道:“好了,别争了,谁说本使要攻潞州了?”

    李绍城和蒙三同时讶异的看向李从璟,不解道:“不攻潞州?不攻潞州攻何处?”

    李从璟骂道:“瞧瞧你们这德行,不过是攻克几座百人军镇,就把你们得意成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中军大帐乱作一团,不说精锐之师,你们还有一点正规军的样子吗?!”

    李从璟极少骂人,他这一怒,众人立即噤若寒蝉,默默分成两排站好,不再交头接耳。

    士气高涨是好事,因此骄纵就不美了,是以李从璟才敲打一二。见诸将站好,李从璟这才正色开口:“观潞州守军阵容,其兵力只有千余,以我军攻城器械和锐士,要克潞州是不难。但李继韬焉能对我进攻潞州没有防备,你等怎知他城中没有藏兵?”

    潞州城厚,自然不是投石车能轰塌的。

    李从璟继续道:“再者,泽州距此不过几日路程,届时李继韬回援,大败虽不至于,但这潞州却是攻不下来了。平白费这许多力气,就为了发泄饭吃多了白长的力气?况且董璋仍旧可以围困泽州,则泽州之局仍不可解。一旦我去击董璋,则李继韬顺势可击我之后背,如此岂非自陷于危局?”

    蒙三涨红了脸,抱拳羞愤道:“末将失言,但凭都指挥使责罚!”

    李从璟冷声道:“责罚就不必了,但你要记住,你是将领,凡事须得三思后而行!”

    “是,末将谨记!”

    本为掌书记,因出征添为行军司马的卫道,这时候出来与李从璟唱双簧,他道:“那引大军直接进攻李董联军,与泽州里应外合,是否可行?”

    李从璟摇头道:“百战军出征不是什么秘密,李董联军焉能对我等此举没有防备?就算防备不严,此去能否战胜李董联军两说,胜也是惨胜,非我所愿也!”

    “那依都指挥之意,我等该当如何?”卫道问道。

    李从璟道:“泽潞防范严密,你我何必咬着这两地不放?要打,我等就去打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都指挥使的意思是?”卫道这会儿也纳闷了。

    李从璟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道:“怀州。”

章五十七 首战怀州城

    翌日,百战军悄然离开潞州,按照军情处规划的路线,一路直奔怀州而去。乃一路广布游骑,沿途为大军清理附近安义军斥候,控制道路。如果说大军是核心点,游骑就是围绕核心点组成的网。

    大军倍道而行,日驰六十里,不日出了潞州地界,进入泽州。至此,再加速行军,出泽州而入怀州。

    当初李从璟令军情处绘制地图时,就不仅仅是泽潞二州,而是还有这怀州!

    一路上,卫道一直在苦苦思索,李从璟选择进攻怀州的意图,奈何无论他如何深思,都不得答案:因为这是一个看似矛盾的举动。

    怀州不仅比邻泽州,而且与晋国卫州相距不远,卫州在怀州之东;怀州之南,不远处即是黄河,过黄河,西是伪梁西都洛阳,东是伪梁东都开封;而怀州之西,黄河之北,千百里内只有一座伪梁州城,那便是孟州。

    卫道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摇头叹息,放弃这个打算,“反正将军也不是真要攻克怀州,想这许多作甚。只是不知将军又是打得什么算盘,真是让人看不懂啊!”

    当百战军以雷霆之势,突兀出现在怀州城外时,怀州上下一片惊慌。

    在城外大片田地上劳作的百姓,瞧见军容整齐,威视逼人的百战军,起先还以为是他们的刺史领兵回来了,细一看,不对,立即吓得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少顷,城中鼓声响,这些百姓中不少人立即丢了锄具,撒开脚丫子往城里跑。

    号角数声呜咽,城门轰然关闭,吊架被拉起。城头人影攒动,忙成一片。

    长龙一般的行军队伍,在城前摆开阵势,一个个豆腐块一般的巨大方阵,依次陈列开。李从璟策马走到最前,在城门前望了城头几眼,一挥马鞭道:“大军扎营,传军情处锐士来答话。”

    早有军情处锐士等传,李从璟话音落下没多久,一人上前来,向李从璟行礼:“见过将军!”

    李从璟在马上点点头,道:“我且问你,城中守军几许,守将何人,才能如何?”

    那军情处锐士道:“因董璋率军前往泽州,城中守军只千五百人,守将董怀德,为董璋族弟,是军中宿将。”

    “千五百人?”李从璟呵呵而笑,平心而论,董璋留这么多人看家,已是超出规格,只是千五百人分守四个城门,一个城门不到一个指挥的兵力,这可真是一块油而不腻的肥肉,“下去领赏吧。”

    李从璟踏马在城前走了几个来回,再次传令全军:“大军休整半日,明日巳时,全力攻城!”

    当卫道听到“全力攻城”四个字的时候,再次意外的怔了怔,“难道将军真要攻占怀州?这是为何?不过,这倒也是未尝不可……”

    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卫道向李从璟请教:“敢问将军,大军为何要攻怀州?”

    李从璟沉默了一会儿,道:“李董联军毕竟势大,无论是大战于野,还是强攻潞州,百战军难言稳胜,为今之计,唯有避实就虚,先克防备不严的怀州,迫敌回救,如此我等可收攻守易行之效。”

    卫道恍然,点头道:“守城总是要比攻城容易得多,比起野战,伤亡也要小得多,眼下怀州只千余守军,将军这招避实就虚,易攻受之形之策,实在是妙极。不过,若是董璋回援前,我等还未克城,岂不是危矣?”

    “天下哪有稳胜不败的仗,哪有不承担风险、不付出就能获得好处的事?”李从璟淡然道,“当今之计,不仅要克怀州,还要速克。如此才能在董璋回援之前,布置城防。”

    卫道稍作寻思,突然微笑道:“将军此计虽好,然,除却以怀州拒董璋,只怕将军还另有准备吧?”

    李从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当日大营扎好,李从璟在大帐召集诸将,“当日在潞州时,尔等为抢首功互不谦让,士气高涨,本使欣慰。而今,董璋老巢就在眼前,其内货真价实,不过千五百守军,明日头阵,谁敢于我去打?”

    终将纷纷争先。

    “好!”李从璟拍案而起,开始点将,“蒙三、丁茂听令,着尔等率本部将士,明日头阵!”

    蒙三丁茂应声出列,抱拳道:“得令!”

    李从璟继续道:“彭祖山听令!”

    彭祖山出列抱拳,“在!”

    “着令你率临时战营两千将士,以两个指挥为单位,在头阵之后,打第二阵、第三阵!”

    彭祖山自离开李嗣源到淇门,在百战军一直都是练兵,未曾有机会出战,早已手痒,此时得令,分外激动,“必不让都指挥使失望!”

    “李绍城听令,着令你率马军一部,为大军掠阵!”李从璟喝令道。

    马军在攻城的时候,一般都是干这事,李绍城业已有心理准备,此时接令,“末将得令!”

    “孙二牛听令!”李从璟又看向一位将领,“着令你带斥候都将士,分散各要道,但有梁军游骑,悉数杀之;另派遣一部远赴孟州,监视其驻军动向!”

    孙二牛抱拳道:“得令!”

    “军情处锐士,自去执行既定任务!”李从璟最后道:“攻克怀州,拿下真正的首胜!”

    当日夜,大军早歇。翌日辰时,大军用饭,巳时,大军开出营门,于怀州城外列阵。除却大军主攻之东门,南北各门外皆驻一个指挥,列阵以待,随时准备配合进攻。围三阙一,西门放开,以供怀州守军弃城逃窜,免得其殊死抵抗。

    大军阵势摆开,枪戈如林,旌旗横飞,棚车如虎,方阵似豹,各类攻城器械排列其间,高如巨人,俯瞰苍生。李从璟踏上楼车,但见脚下大军威如蛟龙,自有一股震天撼地的豪气,观一眼怀州城头,鸦雀无声,随即拔出横刀,昂扬下令:“各部就位,投石车,击!”

    随着他一声令下,令旗挥舞猎猎作响,号角声拔地而起震荡低空,沉闷而悠远的投石车甩臂声,几百斤的巨石升入高空,跃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天降陨石一般砸落城头。

    近三十架投石车,集中攻击一面城墙,其势若珍珠落玉盘,若大风卷珠帘。密集的巨石雨下,轰鸣声震耳欲聋,碎开的石屑好比天女散花。

    不比当初率千余人攻淇门,条件艰苦,器械匮乏,打得捉襟见肘,而今,为此战李从璟准备数月,兵足将精,攻城器械的阵容堪称豪华,打得就是一场不要钱的战争。

    当发动一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有实力有心思打定不要钱的主意时,战争烈度绝对超乎想象。李从璟钱不多,但他孤掷一注。

    一个时辰之内,六七百块巨石飞入高空,落入城头的,少说也过了百,直到传令官禀报李从璟,这回一次性准备的巨石已经快要打完,投石车在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已经出现损坏时,李从璟尚有些意犹未尽。

    怀州城头,已经颇为破烂,它就像一个静坐的女子,已是衣衫褴褛,只待猛士冲上去将其推倒。

    李从璟自然是要将其推倒的,他大声喝令:“传令蒙三、丁茂,攻城!”

    投石车的石弹并非不能防御,只看怀州城头亮起的巨大篷布就知道,但其准备明显不足,篷布拿出的不仅晚,而且也太少了些,基本于事无补。

    在怀州城东门外的百战军,本就是一个大阵,而这时,大阵中的两个小方阵,脱离了本体,如人之双手,握拳击出。两个方阵出离大阵之后,扩散开来,他们推着底部有四轮厢车的云梯,高过城墙的巢车,长达数丈数十丈的折叠壕桥,逼近了壕沟。

    壕沟在投石车轰击城墙的时候,就已经被百战军填得差不多,这时,顶着一面盾牌,跟在巢车后面的蒙三,一边让旗官挥动令旗,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把填壕车推下去!”

    怀州城头上射下一波又一波箭雨,蒙三等人冒雨前行,在另一边,丁茂大声吼道:“弓箭手,掩护!搭豪桥!”

    巢车上的弓箭手,利用高度优势,俯射城头,效果明显,很快便压制住了城墙上的弓箭手。但有巢车攻击面覆盖不到的地方,梁军箭雨依然不曾停歇。

    填壕车被推进壕沟,将士们踩在平面车顶上奔驰而过,而云梯车和巢车前的壕沟,则需要架设壕桥,保证平坦度,巢车和云梯车才能碾过去。

    地面上盾牌后的弓箭手抬头仰射城头,掩护搭桥。

    城头上射下火箭来,但设在包有牛皮被水浸过的壕桥上、巢车上,一时根本起不了作用,但射在军士身上,则会塑造一个火人。

    “碰、碰”两声响,云梯车靠在了城墙上,这种云梯因为底部是厢车,无需架设,靠上墙就稳定在那里,墙头的叉杆也抵不动,浑身裹了几层铁甲,武装到牙齿的蒙三,立即攀着云梯往上爬。

    巢车撞在城墙上时,上面的弓箭手已经能看清梁军的面孔,他们奋力放箭,而另有军士将木板铁链放下,那一块长方形的巨大木板,缓缓降落,就要靠上城头,届时巢车上的百战军,直接就能跑到怀州城墙上去。

    “直娘贼,是汉子的跟老子冲上去!”丁茂带着一群浑身裹甲,带兜鍪护面的军士,从巢车上跃上木板,就要往城头上冲!

    怀州城墙上奔过来一群梁军,为首将领着细鳞甲,身材高大,他们手持板斧,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对着要靠上来的木板就砍下去,有使铜锤的梁军,几下下去,那木板就要碎裂!

    丁茂不甘就此受阻,大叫着让弓箭手放箭压制对面,自己顺着木板带人往下滑,手中长戈连刺直刺,要护得木板顺利架上城头。

    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一角的弓箭手互相伤亡不小,那梁将一面迎击,竟然带着他身旁的梁军用肩膀顶住木板,要掀翻它。

    雷石滚木不停在身边落下,还有铁箭,如蚊子一般烦人,蒙三再次爬上云梯,叼着刀往上冲。他方才被箭雨逼下来,这会儿招呼近旁弓箭手压制住城头,就又带人往上冲,他身上已经插了几枝箭,但都只是挂在甲胄上,最多破了皮肉,没入骨。

    蒙三眼角撇到丁茂已经快要上墙,正和一个梁军骁将鏖战,他不甘落于人后,对身后的人吼道:“娘希匹的,要是让丁茂那厮抢在前面蹬城,你们回去都给我洗马桶!”说着,拼命往上爬。

    城脚有几个藏兵洞,这时冲出几股悍不畏死的梁军来,从不同地方杀入百战军阵中,其中有一股十分彪悍,为首几人端得是不要命,一时竟然突入百战军中十几步,杀伤不少军士,无人能挡。

    蒙三大怒,骂了一句娘,大吼道:“赵都头,给老子撕碎他娘的!”

    百战军中冲出一员小将,答应一声,带几十人迎上去,终于遏制了这群梁军猛攻之势。

    李从璟在楼车上远观,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帮梁军颇为敢战,让人意想不到。一些个都头队正,颇为卖命,也不知董怀德用了什么招,让他们这么殊死守城。

    但百战军气势如虹,占尽上风,却是大势。

    李从璟忽然回头,对传令兵道:“给扼守道路口的孙二牛传令,但有怀州突围出去给董璋报信的人,适当放两个走。”

    ————————————

    作品相关里发了一个“品书感言”,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章五十八 总攻

    在李从璟猛攻怀州之时,泽州的攻防战同样惨烈。

    城外李董联军阵中一架楼车上,李继韬和董璋正在观看战场局势。

    “李将军,李从璟那鸟厮在潞州失去了踪影,你我派出去的游骑或者不见回来,连尸体都找不到,或者没看见百战军,你说这李从璟在搞什么鬼?”董璋扶着栏杆,对身边的李继韬道。

    李继韬冷哼一声,道:“董将军不必挂怀,李从璟这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泽潞两州,我散步的游骑甚多,严密掌控了各要道,他不露面也就罢了,一旦露面,定然逃不脱我游骑的眼睛。当下,你我最重要的是早日拿下泽州城!”

    董璋瞧了城头一眼,沉吟道:“泽州防备之严密,超乎你我事先预计,而李从璟又不见踪影,以某之见,你我不如改攻城为困城,如此也可保存实力,应对李从璟的算计,免得到时候你我成了疲敝之军,被他偷袭。”

    李继韬眼前一亮,寻思着道:“围城倒也不是不可行,待其城中粮食耗尽,此城可破,不过……”

    李继韬话还未说完,有军士冲上楼车,“扑通”一下在董璋面前跪倒,哭喊道:“将军,怀州被围,危在旦夕,请将军火速回援!”

    “董仲明?!”董璋看清来人,大为惊讶,两步行来扶起他,“你方才说什么?怀州被围?是谁围得怀州?”

    狼狈不堪的董仲明哀声道:“是百战军,李从璟!日前他们突然到了怀州,兵精械足,一来就猛攻东门,势头凶猛,董怀德将军拼死力战,也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怀州眼看就要守不住了,请将军火速回援呐!”

    董璋顿时色变,双手颤抖,惊呼道:“好个奸诈的李从璟,竟然偷袭我怀州!可恨,可恨呐!李将军,怀州某只留了千余守军,怕是经不起猛攻,某必须回援!”

    李继韬慌忙一把拉住董璋,“董将军,不可,不可啊!这分明是李从璟的分化瓦解之策,与其先前清洗我潞州各镇是一个套路,董将军若是回援,正中李从璟下怀,万万不可如此行事!”

    董璋挣开李继韬的手,顿足道:“怀州遭危,某焉能不救?”

    “董将军!那李从璟只有三千人,你怀州亦有一千守军,旦夕之间他如何攻得下?当务之急,是先克泽州,而后回师,抄李从璟后路,则泽州与李从璟皆将败于我手!此时回军,则泽州之围遭解,你我多日之功,毁于一旦啊!”李继韬分析形势,苦苦劝阻。

    “不,不是三千人,是六千人!”董仲明嘶声大喊,“李从璟带了近六千人攻怀州,仅东门就集结了四千人,董怀德将军抵挡不住啊,将军,怀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呐!”

    “六千人?!李从璟哪里来得六千人?!”李继韬大为震惊。

    “哪里来得六千人?还不是你潞州的人!”董璋瞪眼。

    李继韬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董璋来回踱步,双手不住搓动,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苦苦思索下一步该当如何应对。

    “将军……”

    “董将军……”

    董璋伸手制止二人,“容我思量,容我思量思量……”

    当日,怀州一共来了三波人马,向董璋求援,一波比一波急。到得第三波的时候,董璋终是下定决心,回援怀州。

    于他而言,攻克泽州那是功劳,没攻克也没太大问题,而丢失怀州,就是他的罪责,他焉能不知该怎么选择?

    就在董璋下令回师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李继韬竟然表示,愿意领安义军同他一起救援怀州!

    “与其董将军一人回援,不如你我同行,如此对上李从璟,也有把握将其一举击溃!只盼怀州之困得解之后,董将军能倾怀州之力,回师与某一同拿下泽州,不要叫某难堪!”李继韬言辞切切。

    董璋激动的握住李继韬的手,“李将军大义,董某必不让将军威名受辱!”

    李继韬心头的苦,唯有他自己知道,作为叛将,要是泽州拿不下,他怎能安稳呆在潞州?迟早陷入坐以待毙的境地。而先击溃李从璟,免除大患,也是上策!

    ………………………………

    怀州。

    百战军攻城已经进入第三日。

    第一日头阵由百战军本部打响,之后由临时战营替补上去,昼夜猛攻,又是一日。

    到了这一天,李从璟将原先放开的西门,也在外布置了伏兵,攻城之前,调拨一个指挥的骑兵给孙二牛,并且严令:“但凡有怀州突围出去的人马,务必不能放走一个,否则提头来见!”

    投石车不断轰击着怀州城头,大军正式发起进攻之前,李从璟召集诸将在阵前训话,“一座只千余人镇守的城池,我以四倍兵力攻之,且攻城器械精良充足,但却两日不能克!之前在淇门时,我等蛰伏半载,日日苦练,自以为技精阵通,不曾想首次大战,竟将战事拖延至此,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这话说的其实有些违心,除却头阵是百战军本部打响,后续进攻都由临时战营担任,李从璟用他们的目的不过在于消耗怀州罢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总攻发起之前,以此为由激励士气。

    李从璟策马来回踱步,继续道:“今日日落之前,倘若怀州不克,本使亲自上阵;若子时之前怀州不克,本使宁愿战死沙场!”

    话说完,喝道:“张小午何在?!”

    “末将在!”张小午出列大声道。

    “本使令你抽调精锐,组建的陷队之士可已完成?”

    “回禀都指挥使,两百陷队之士已集结完毕!”张小午吼道。

    “好!”李从璟一挥手,“今日攻城,五千五百人皆上阵!南门、北门由临时战营同时发起进攻,而我三千百战军本部,主攻东门,务求一击破敌!”

    “传令:攻城!”

    “都指挥使传令:攻城!”

    “都指挥使传令:攻城!”

    “都指挥使传令:攻城!”

    号角声与战鼓声齐声雷动,响彻大地,三千百战军组成的军阵,齐齐发出呼喝声,踏着整齐的脚步,碾向怀州城头。在进入床弩的攻击范围时,首发一千百战军大步踏出,奔涌向前。

    上楼车,李从璟和卫道扶栏而望。

    怀州城楼,在百战军投石车的轰炸下,已经坍塌了大半,看起来残破落败,东面城墙上大段大段的女墙已经被轰碎,可以看见女墙后面的马道,城门前的吊桥已经损坏,旁边还有一辆废弃的撞车。

    呼喊间,大军已经开始接城。

    这回先上阵的,是步军指挥使吴钩与史丛达的部众。

    史丛达是老指挥使,之前在淇门时,与另一位指挥使丁茂因为民居的事,还闹过矛盾,之后李从璟让他们在军前拼酒,化解了嫌隙。吴钩年纪轻轻,自小便是孤儿,从军已经多年,是从马直老卒,才能出众,精明能干,思维很是灵活。

    冲至壕沟前,怀州城头铁箭暴雨般落下,刹那间有人中箭。吴钩一把将一名被利箭射透甲胄的军士拖回来,手中刀一挥,他身周立即有两排大盾手持大盾挡在前面,将城头铁箭挡下,同时三排弓箭手引弓在后。

    随着吴钩手中刀落下,第一排弓箭手后脚一撤,弓弦拉满,对着城头一波整齐攒射,只看见箭成点,点成箭,眨眼间落在城头。这帮百战军弓箭手技艺不凡,顿时射中不少梁军,一些个梁军直接从城头摔倒下来。

    随即吴钩手中刀再挥,第二排弓箭手利箭离弦,城头上刚有梁军冒出头来,就被铁箭当头罩下,死伤不少,吓得剩下的梁军弓箭手,连忙缩了脖子躲到女墙后面。

    盾牌手分开道来,豪桥往壕沟上架上去,城头上一个梁军将领跳脚大呼,让梁军弓箭手还击,然而不等他们如何动作,吴钩身后第三排弓箭手又是一阵齐射,一支铁箭不偏不倚射中那梁军,慌得他身旁的军士连忙拉住他后退,更是又人跳出来为他挡箭。

    三排弓箭手轮番攒射,压制城头,趁着这个当口,豪桥架好,云梯车推过了豪桥。

    这一幕让楼车上的卫道看得心神摇曳,禁不住脱口赞叹:“吴指挥使真乃智将也!”

    李从璟没说话,心里却已对吴钩再次高看。

    冲过城墙前的空地,吴钩所部推着几架云梯近了城墙,他身旁的旗官不停挥动令旗,其部将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云梯下举盾掩护,辅以弓箭手不停压制城头上的梁军,另一部分冒着雷石滚木爬上云梯,猴子一般矫健的往上攀去。

    当先几名军士,被石块砸中,掉落下来,有摔在车厢上的,还能活命,摔在地上的,八成是咽了气。

    吴钩扯着嗓子大喊,那云梯下的弓箭手,受了刺激也似,跳出来,不要命的对城头一阵阵攒射,不多时又组织起三轮箭雨覆盖战术,压制城头,给攀爬云梯的军士创造条件。

    但城头梁军也非饭桶,冒死还击,作战风格亦是勇猛。

    史丛达指挥着其部推着巢车,这时也靠上城墙,巢车比城墙要高,对敌本身有优势,他不急于架木板上城墙,在巢车上,命令弓箭手俯视放箭。那意思,竟是要先清理出一块地方来,再去上墙。

    “都给老子使劲儿放箭,别藏着掖着!前日丁茂那厮没攻上城头,这回咱们一定要让他见识见识厉害!”史丛达自与丁茂和解后,关系一直很好,但两部的争先之气,却是愈演愈烈。

    巢车上,几乎人人都是弓箭手,从各个角度,不要钱一般,使劲儿往城头放箭,城头上的雷石滚木伤不到他们,他们占尽便宜,不肯吃一点亏,那架势,倒像他们是守城的。

    眼见巢车和云梯都稳住了阵脚,李从璟下令:“令蒙三破城门!”

章五十九 破城

    蒙三得了令,率部推着撞车,越过豪桥,到了城门外,他麾下的军士最为悍勇不怕死,掌握好节奏,推着圆木,一下一下去撞城门。

    城门头上,一群梁军现了身,举盆倾斜,倒下不少液体来,落在百战军军士身上,十分滑手,竟是桐油!

    蒙三意识到不好,连忙加大盾牌护卫力度,要护住其麾下军士。这时候,城头上冒出几个梁军弓箭手来,手持火箭,一股脑儿射下,火箭沾上油,一下子燃烧起来,身上落了桐油的军士,立即成了火人,嚎叫着扑倒在地上打滚。

    撞车有浸水牛皮包裹,不怕他一时半刻火烧,但人却受不了,一时间急得蒙三直顿脚,让弓箭手还击,压制城头。

    浑身燃烧的军士身影,落在李从璟眼里,让他一阵肉疼,他随即喝道:“带干草干柴,让蒙三用火烧城门!”

    既然对方要用火,索性让他烧个痛快!

    营地里拖出柴草,由一群骑兵带上,冲到城门前,丢给蒙三。蒙三所部的军士,跑过来抱起柴草,堆到城门前,点上火,人退开,干柴烈草瞬间烧了起来。

    蒙三大笑,颇为得意。然不时,城门两旁几个孔洞里,流出水来,刚烧起来的柴草,瞬间被浇熄,恼得蒙三直骂娘。

    李从璟冷哼一声,让传令兵再去给蒙三传令:“不要停,继续烧,他孔洞里能藏多少水,能拿来灭火?待它用完了,看他如何!”

    城门两边,城墙争夺战接近白热化。

    吴钩手下的弓箭手离开城头十几步,在雷石滚木的攻击范围之外,昂起身,不顾放开防御,排开三排,铁箭一波一波倾射而出,轮流压制城头。

    一批弓箭手手酸力竭了,又换下一批,箭雨片刻不曾停歇。城头的弓箭手根本无法有效还击,几轮攒射之后,引弓不动,待有梁军冒头,齐射而出,必有斩获。

    只是如此一来,弓箭消耗甚大,不多时有旗官传信,报给李从璟知晓:吴钩请求添置箭矢!

    “这……这真是败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卫道嘴角直哆嗦,他这位百战军掌书记,掌管百战军内务,这些甲兵制造都出自他手,眼见吴钩这般不要钱的打法,心疼得紧。

    李从璟被他逗乐,“先前你不是还说,吴钩这厮是智将吗?本使看他打得很聪明嘛!”

    “……”卫道额头冒出三根黑线。

    将箭矢着军士给吴钩送去,李从璟的目光又落回战场。

    吴钩打得聪明,战事进展颇为顺利,几架云梯上的军士,都有快要攀上的趋势。

    史丛达那边,一见吴钩快要上墙,立即加紧了步伐,他收起弓箭,挥舞着手臂左右招呼,弯下身去,从巢车上搬起一物,举过头顶,却是一截横木,往城墙上一扔,立即就砸到两名梁军,在他身旁,还有其他几架巢车上,不少百战军中的大力之士,都举起了石块横木,往城头扔过去!

    这厮是将攻守易行进行到底了。

    几轮猛砸之后,城头上不少梁军遭受重创,被砸死砸伤不少,顿时出现短暂空白,当即,木板调下,横板伸出,就要靠上城头。

    史丛达带着人,在木板后面,已经蓄势待发。

    这时候,城头上先前那个对付过丁茂的梁军将领,又赶了过来,挥手间,一群梁军奔向各个巢车前,用先前用过的方法,拼死阻挡木板架上城头。

    史丛达哪里肯放弃,指挥弓箭手压制梁军,铁箭飞射之处,顿时有梁军中箭栽倒。

    那梁军将领武勇得很,指挥梁军弓箭手还击,自己也摸出弓箭来,连发三矢,三射三中,立即让史丛达这里的攻势受阻。

    这一切李从璟看得分明,给丁茂下令:“率你部参战,主要任务,便是以弓箭射杀城头那些指挥得当、表现抢眼的梁军将领!”

    丁茂领命而去。自此,五个百战军步军指挥,只剩一个指挥还未参战。

    丁茂上去之后,将其部分成五部,以都为单位,平均布置于各处,持弓箭,对城头,但有梁军将领冒头,齐射之。赫赫威压之下,不多时,三四名梁军将领被照顾到,全身中满利箭,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那阻挡史丛达的细鳞甲梁将,仗着自己甲厚,铁箭不能透甲进骨肉,全身成了刺猬,不以为惧,依旧死战不退,让李从璟吃惊不小。

    鏖战之中,伤亡不断增加,时间悄然流逝。

    城脚两个藏兵洞里,又杀出两股梁军来。估摸着是城头梁军伤亡不小了,这些个梁军,人人裹几层铁甲,手持战斧、铁锤等重兵器,蛮牛也似杀入百战军军阵中,不顾退路,不顾防守,只知埋头前行,挥舞兵器砍杀。人虽不多,每一股只二十几人,但所到之处,无人能挡,造成的混乱,比之前更大。

    这些梁军死士杀到一架云梯旁,有几人挥舞沉重战斧劈下,将云梯砍碎,木屑横飞。当中一人,顿时仰首大笑,口中骂骂咧咧,估计是在说一些辱骂、蔑视、震慑百战军的话。

    这股梁军,堪称奇兵,造成的杀伤混乱不小,在这个时候,对梁军士气提升亦是极为出彩。

    李从璟看到这里,有些佩服起怀州守将的本事来。

    但佩服归佩服,这仗李从璟却是非打胜不可。

    “荆任重!”李从璟转身,看着楼下步军最后一个指挥的指挥使,“着令你上阵助战,以长枪兵,围梁军,长枪齐出,灭掉这两股梁军!”

    “得令!”荆任重吼一声,领部出阵。

    荆任重,从马直老卒,为人正直刚毅,行事颇有走大道之味。在百战军这个新卒入伍才半载的混合军军中,指挥使都头之位,大多由先前那百余从马直担任。

    “战至此时,怀州梁军,已是气力用尽,再无花样可出了。”卫道望着胶着的战场,满怀信心的说了一句。

    李从璟凝神静观,未作评论。

    荆任重率部越过豪桥之后,分作两支,各自扑向一股梁军死士。奔进中,其部大喊出声,那两股梁军周围的百战军,由是撤退,由他们补上位置。荆任重所部,依照李从璟之令,出长枪,进阵之后,不急于出击,而是绕行奔走,内外三层,成三个圆圈之阵。

    圆内梁军试图突围,皆被三个长枪兵以上中下三路,对付一个梁军,刺脚跟、肚眼、咽喉三个位置或击杀或逼退。

    三圆阵成型,同声大喝,长枪紧握,对准圆内梁军死士。

    随着一声令下,内圈将士一步踏出,呈半跪之姿,长枪直刺,中其肚!

    梁军死士拼死挥舞战斧、大锤,作垂死挣扎,而中圈将士紧跟着迈步而出,一声齐喝,呈躬身之态,长枪中其胸。

    密密麻麻的两圈军士,大吼着往前冲步,将梁军挤压到一起。梁军肚、胸被制,本就因为甲重行动不便的他们,纵然挣扎,亦是无济于事,动弹不得。

    外圈百战军,最后冲杀而上,长枪对照梁军身上唯一破绽之处——咽喉,猛然刺出。

    百十炳长枪,对照二十多个咽喉,也不管是否相互挤占位置,透体而入!

    被一柄或者数柄长*破咽喉的二十几个梁军,相互挨挤着死在一起,半跪、躬身、直身的百战军军士,长*在他们身上。时间在这一刻,在这一幕有短暂停止。

    长枪拔出,梁军死士相继倒下,尸体挤在一起,真正成为死人。

    楼车上,李从璟一把拔出横刀,“陷队士何在?”

    楼车下,张小午等二百人大喊回应:“在!”

    横刀指向怀州城墙,李从璟从牙缝里吼出两个字:“破城!”

    “破城!”二百陷队士,蜂拥而出!

    张小午等人分赴几架云梯。云梯周边,除却稳固云梯的军士,其余皆退开。千百将士,列步城墙下,对着城头,引弓搭箭。

    “箭!”

    “箭!”

    “箭!”

    “放!”一声令下,箭雨如蝗,飞赴城头!

    “上城墙!”二百陷队士,一声大吼,攀上云梯,不避雷石滚木,不顾铁箭加身,猿猴一般,手脚并用,直奔眼中的城头!

    “咚、咚、咚……”战鼓震如雷。楼车上,李从璟抄起鼓槌,狠狠击打在鼓面上!

    十几面大鼓,跟着李从璟的节奏,合着李从璟的鼓声,轰然作响。

    鼓声渐密渐重。

    鼓声如脚步声,和脚步声合而为一;鼓声如雨声,和箭雨声合而为一。

    城头梁军仓皇还击,拼命阻挡陷队士上城。

    陷队士一往无前,死一人,而上两人,死两人,而上四人。

    一只陷队士的手攀上城头,身子越过女墙,落在城头马道上!

    陷队士,攻上城头!

    “杀!”率先攀上城头的陷队士,在张小午的带领下,杀入城上梁军群中!

    吴钩、荆任重与无数百战军,跟在陷队士身后,攀上城墙。

    巢车上,木板稳稳落在女墙上,史丛达、丁茂跳下木板,带队举刀杀上来。

    “轰”的一声,城门传来响动,大火已将城门烧穿,蒙三杀入瓮城!

    “骑兵,出!”李从璟下楼车,上战马,带领百战军马军,奔进城门!

    一场激战。午时,怀州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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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东丁杨的捧场!

章六十 李从璟的志向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别有一番韵味,比冬日更温暖,比夏日更舒适,少了几分秋日的萧索,多了几分柔和希望。李从璟在亲兵护卫上,走上城头,百战军将士正在城头清理战场。

    数不尽的尸体与断肢残骸,抹不去的血迹与火痕,让这午后的怀州城看起来,多了几分惨烈与厚重。

    “都指挥使,怀州守城主将董怀德被俘,如何处置?”张小午过来问道。

    这一战百战军攻城迅速,得益于怀州并无防备,但战斗进行得并不轻松,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董怀德指挥调度得当,给百战军平添了不少损伤。

    李从璟很想见一见这位守将,但此时他并无时间,摆摆手,“先押下去看管,日后再作定夺。”

    卫道跟在李从璟身后,这时出声道:“将军的声东击西之策已经成功,下一步该当如何?”

    “这就要麻烦先生了。”李从璟在尸堆间停下脚步,举目望向城内,作为州城,怀州很大,其内城坊规划有度,楼房屋檐鳞次栉比,街道四通八达,不乏繁华之地,“请先生暂摄怀州总管一职,清查库房财物,统计民户,登记造册,换发大晋房契田契,组建衙门治安力量,恢复秩序,安定民心;除此之外,此战伤员,妥善救治,战死者敛尸入土,尽快统计出名册来……”

    卫道闻言,脸色已有变化,不无惊讶道:“我百战军入怀州,只为一时之计,重要的还是对付董璋,而后解泽州之围,攻伐李继韬……这怀州,暂时落脚、以拒董璋而已,何必统计民户,还要换发大晋房契田契?”

    卫道言语慎重,李从璟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悄然安静的战场,午后的斜阳从城楼照下来,李从璟笑意张狂,声音回荡在城头,洪亮而极尽豪气。

    周围百战军将士,都被李从璟的笑声所吸引。

    卫道不明所以,一阵错愕,他从未见李从璟如此仪态肆意,在他过往与李从璟的交往中,李从璟年少老成,举止有度,谨言慎行,何曾这般旁若无人?

    笑罢,李从璟注视着卫道,认认真真道:“先生,你错了!”

    “我错了?”卫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从璟挥手一抖披风,手指怀州城,大声道:“先生,你且看这怀州城,威武雄姿,繁华异常,城如棋盘,坊如棋子,何其雄哉!百战军入怀州,只为一时之计?先生大谬!我李从璟今日站在这怀州城头,不是只做一个匆匆过客,不是只为抄董璋的后路,更不是来做一回强盗!”

    “李继韬董璋围困泽州,而我攻怀州,不是声东击西之策,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百战军到怀州来,不是来做客人,而是来做主人。这怀州城,从今日起,不姓朱,不姓董,改姓李了!”

    卫道愣住。

    李从璟直视着卫道,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道:“先生,淇门是何地?一个县邑而已。地不过百里,民不过千户,且身处于各大雄城之间,而为小镇,无异于一介小*,被数名大汉环绕,何谈发展之道?先生一门三杰,委居淇门,治理一县之地,不觉得屈才吗?”

    “怀州是何地?北连泽潞,东临卫州,一旦我等拿下西边的孟州,则黄河之北,千百里内,再无梁军可以与我等抗衡!辖内土地膏腴,田野广袤,商路四通八达,而盐铁丰富;怀州之势,可远慑千里,怀州之民,可成十万之军!”

    “赫赫怀州,当为根基之地!百战军在此可厉兵秣马,虎视群雄,一旦天下形势有变,梁晋决战,则我顺势渡过黄河,指日之间便可马踏伪梁都城洛阳、开封,天下大势,尽入我手,岂不快哉!”

    一席话说完,李从璟问卫道,“先生,你说如此珍贵之地,我怎忍弃之?”

    卫道惊愕不已,良久无言。

    好半响,喟然一叹,卫道由衷道:“将军居淇门,蛰伏半载,不发一声,而今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军之志,下官今日方知矣!”

    李从璟洒然一笑,手扶在城墙上,道:“先生要知,当日我请先生一门出世,可不是为了在淇门小打小闹的。”

    卫道苦笑不已,寻思半响,开口道:“下官有一疑问,还请将军解惑。”

    “但说无妨。”

    “百战军攻城之时,前两日将军有意放怀州守军给董璋报信,但第三日时,为何再不肯放人出去?”卫道拱手道。

    李从璟微微一笑,“董璋知道怀州被围,才会急于回救,若是他知道怀州已失,我担心他不回来啊。”

    “这……将军担心他不回来?”卫道不解,“董璋不回,将军岂非正好可以安坐怀州?”

    “非也!”李从璟正色道,“我夺了人家的城,却留他性命,那不得时刻提防他报复?如此,我如何能在他家里睡得安稳?不仅是董璋,还有李继韬,只有这两人死了,我才能稳坐怀州。”

    卫道皱眉,缓缓道:“董璋回援,李继韬会如何?”

    李从璟的目光落到城外百战军的大营上,淡淡道:“李继韬能选择的,无非三条路:仍围泽州,回师潞州,兵发怀州。”

    卫道点点头,一边琢磨一边道:“他继续呆在泽州可能性不大,回潞州倒是有可能,不过那也是自陷于危局,只不过这两者都好应对,但若是他与董璋合兵一处,来攻怀州,我等岂不危急?”

    卫道话说完,心惊不已,但他再看李从璟时,却见对方仍旧是一脸平淡,嘴角还有淡淡笑意,完全感觉不到危险一般。

    不多时,城外出现两骑,一先一后,飞驰而至。

    当先一骑,上城头来禀报,“报!将军,桃统领命属下回话,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李从璟说了一个“好”字。

    第二骑上城头来,对李从璟道:“报,将军,董璋和李继韬撤离泽州,合兵八千,日夜兼程,往怀州而来!”

    李从璟第二次说了一个“好”字。

    卫道真不知他这“好”字,是如何说出口的。

    李从璟微笑的看向卫道,“怀州诸事,交由先生处置,本使去去便回!”

    眼见李从璟要出城,卫道自然知晓他是要去应对李董联军,当下诧异道:“将军不是要据守怀州城,以城为屏对付董璋吗?此刻为何要出城?”

    李从璟哈哈笑道:“那只不过是下策罢了,是最后的底线,在此之前,本使可要去行上策!”

    说罢,李从璟走下城头,召集了百战军马军,不带辎重,轻装火速出城。

    ………………………

    泽州。

    佛晓前夕,有泽州军士向裴约禀报,城外的李董联军,一夜之间尽数撤离,现在其大营已经空荡荡一片,再无一个人影!

    “贼军丢下一地尸体和重伤员,一夜之间远遁无踪!”当莫离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即跑出房门,去找到了正往城头赶去的裴约。

    二人结伴而行,上得城头时,天色已明,两人在城头,将城外空荡荡的李董联军军营,一眼看了个真真切切。

    因为连日激战,已经消瘦不少的裴约,看到这番光景,激动不已,连声自语:“退了,退了,贼军真的退了,哈哈……”

    说完,大笑三声,昂然道:“天不灭我泽州!”

    莫离向裴约拱手一拜,沉声道:“李董联军既退,必是都指挥使计策凑效,请将军依照你我先前既定之约,助我家将军一臂之力!”

    裴约深深看了莫离一眼,拉着他的手,真切感叹道:“果真是后生可畏啊!既然形势果真如此发展,你我先前一番准备总算没有白做,此时,断然没有不依计而行的道理!”

    说罢,裴约回身喝令道:“传我命令,马军集结!”

    不多时,守军本就只有两三千人的泽州,竟然拉出八百匹战马来,裴约精选精锐将士,跨上战马。

    站在军阵前,裴约颔首沉默片刻,须臾之后抬起头来,对眼前的众将士道:“当年李嗣昭老将军在时,我等随他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李老将军一生,为大晋殚尽竭虑,大忠大义,我等谁人不钦佩?昭义军的老卒都知晓,老将军时常分发财物,犒劳军士,立志灭敌!”

    “然旧主不幸去世,灵柩还没有下葬,李继韬就背叛了他,甘心降贼,我等昭义军老卒,宁死也不同意!而今李继韬联合梁军攻我泽州,激战近一个月,泽州能保全,都赖众将士用命。现在百战军都指挥使李从璟将军,袭击怀州,迫使贼军退却,当此之时,我等焉能不与李从璟都指挥使合力,共灭贼军?”

    说着,跨上战马,扬手一鞭,带着八百马军出城。

    …………………………

    百战军横扫潞州各镇时,缴获战马四百匹,攻克怀州,又缴获战马数百,李从璟带马军出怀州时,身后骑兵多达近两千人。

    经过一路跋涉,李从璟等人到达怀州泽州边境时,正是日暮。

    这里丘陵密布,李从璟下马后,李荣迎了上来,带着李从璟等人进入山林。

    “这些日子,这里有无梁军探子经过?”李从璟和李荣快步而行,边走边问。

    李荣道:“将军放心,军情处和君子都锐士,已经严密把控了各处通道,但有骑兵探子,就地捕杀,毁尸灭迹,绝不会让其带着军情离开。”

    李从璟点点头,说话间,两人到了众头领集结的地方,桃夭夭和孟平、吴长剑都在此处。

    几人看起来都一身狼狈,尤其是军情处的锐士,衣衫破败,手脸上都有划痕,看起来跟乞丐差不多了——应该是穿梭丛林造成的。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将军放心,一切都已安置妥当,军情处和君子都锐士都已分散就位,不会有丝毫偏差。”

    桃夭夭伸手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军情处办事,将军大可放心。”

    李从璟将一片残叶从桃夭夭凌乱的发窝中摘下来,随手丢掉,却换来桃夭夭的瞪眼,他权当没看见,问众人道:“李董联军还有多久到此?”

    孟平嘿嘿一笑,“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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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东丁杨和一紫龙一的捧场!

章六十一 火攻

    临近怀州地界之后,董璋听从李继韬的建议,不再昼夜兼行,改为正常的白日行军,黄昏扎营,夜晚休息,只不过大军速度依然很快,日行六七十里。就这样,董璋还不满意。

    一路归来,董璋心急如焚。自日前接到怀州被困的消息之后,已经连续几日,再没有怀州的消息传来,董璋一面担忧怀州已然被攻克,一面担忧李从璟虚而实之,在半道埋伏。他派遣出无数游骑,前往怀州探听动向,但几无人回来复命,这让他一颗心如沉海底。

    李继韬见董璋忧心忡忡,打马跟上,“董将军担心怀州已失?”

    董璋拧在一起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长叹一声,道:“这几日都无消息传回,派出去的探子又不见回来的,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担心。泽州未克,倘若怀州再失,董某罪莫大焉!”

    李继韬好言相劝道:“截杀游骑,这是李从璟一贯使用的手段,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做得炉火纯青,董将军万不可因此而自乱阵脚,让那李从璟得逞。”

    董璋哑口无言,心中腹诽道:李从璟攻的不是你老巢,你自然稳如泰山,怀州是我老子根基所在,老子如何能不牵挂?

    “李将军,某有一计,可化解眼前困局。”董璋忽然若有所得道。

    李继韬颇感意外,好奇道:“董将军快快说来!”

    “你我可派出马军,先行赶往怀州,一则若是怀州未失,可解其围,二则马军脚快,有什么情况也能回报,叫我等知晓前方情况,不至于如眼前这般,恍如无头苍蝇!”董璋娓娓道来,说完眼睁睁看着李继韬。

    李继韬闻言却是色变,忙道:“此事万万不可!”

    见董璋有愤然之色,李继韬语气稍缓,语重心长道:“董将军,某知你回援心切,但切不可如此行事。一旦马军尽出,若是李从璟半道伏击,其伏马军则马军势力单薄,不能阻敌,其伏步军,则步军没有马军掠阵,必为其骑兵所困杀,此举万万使不得!”

    董璋恼火的一拍马鞍,愤愤道:“东也不行,西也不行,难道你我就只能这般行军,而无所对策?”

    李继韬心中也一肚子火,他强行压制怒气,道:“眼下情况,于我不利的局面无非两种而已。一则李从璟已然攻克怀州,但他既新克怀州,必然疲惫,且怀州城防被破坏殆尽,那时我大军一到,必然能收复怀州,李从璟不能抵挡;二则半道设伏,当次时机,我等更应该保证大军合在一处,面对危局,才有力量化解,若是分兵被其分而击之,反而落入圈套了!”

    李继韬话说完,董璋寻思半响,愤然击节道:“只能如此了!”

    李继韬想了想,下令道:“广布游骑,派一个指挥出去,前后相依,左右相顾,李从璟不是善捕杀斥候吗?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捕杀我五百人的斥候队!”

    当即有马军奔驰而去。

    李董联军自泽州行往怀州,沿途多是丘陵地带,眼下也是如此。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草木发新芽,但山间林木并未从冬日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枯枝败叶仍然在多数,新芽只是很小一部分。

    几日未曾下雨,正是天干地燥之时,风景看起来还是有些萧条。

    李继韬摸着下巴,策马前行,没来由的,心跳忽然加速,隐隐有不详之感升起。这让他在恼火的同时,也暗暗思量,是否有什么隐患。

    因为救援怀州心切,大军一路疾行,确实没什么准备。但李继韬不认为李从璟还能耍什么花招,毕竟自己这方人多,一路上又没有险要地势。他虽口中说李从璟会设伏,其实心里不以为然。

    换做他是李从璟,他定会倾尽全力攻克怀州,才不会以劣势兵力,搞什么半道设伏——不和泽州守军内外夹攻,自己千里迢迢跑到怀州,就为半路设伏,李从璟脑子有病么?况且,李从璟哪有力量再分兵搞伏击?

    李继韬也不认为,李从璟能在短时间内攻克怀州,同是州城,即便怀州没有防备,可毕竟有一千五百的守军,就凭他在潞州各镇收编的那些镇军,战斗力如何他心知肚明,要他们攻克怀州?痴人说梦。

    李从璟的百战军,战力倒是应该不差,但要克城,换做李继韬自己带安义军,也要一些时日。

    忽然间,好似有光亮的影像划过李继韬的眼眸。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响起。

    李继韬起初以为自己是因为连日疲惫而幻听,但这噼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立体,仿佛在他内心深处乱窜,容不得他东张西望。

    “什么声音,是什么声音?”

    “树林里有人,树林里肯定有人!”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董璋和李继韬同时色变,他们勒住战马,和不安的士卒一骑,左右观望。

    “去林子里看看!”董璋和李继韬,几乎同时下令。

    但是不用士兵钻进林子,他们就看到了。

    灰色的烟,橙黄的火。

    前方,可见丘陵中,有大火冒起。

    左右山林中,火势飞速蔓延,如同远古凶兽,从林中窜出来!

    “着火了,着火了!”

    “火,将军,好大的火!”

    “火烧山林,有人火烧山林!”

    “是火攻,敌军在用火攻,火攻啊,快跑!”

    须臾之间,方圆数十里,大火席卷,火光冲天。火焰吞噬着山林,也吞噬着每一个山林中的生灵,放眼望去,一片火海。

    慌乱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行军队伍。

    “快跑,快跑啊!”

    “跑啊……”

    李继韬和董璋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恐慌,“李从璟这鸟厮用了火攻!他竟敢火烧山林!”

    周围山林密布,草木丛生,百十里范围皆是如此。身为军中宿将,李继韬和董璋怎么不知身陷其中,山林着火,是绝对的死地?

    道上的将士,丢盔弃甲,转身慌乱奔逃。

    “李、从、璟!李从璟!”董璋仰头放声悲呼,语调说出的愤怒悲怆,眼一黑从马上栽倒下去。

    “撤!全军后撤!”李继韬调转马头,挥舞着马鞭,悲愤的招呼麾下将士撤离,趁着火势还未完全烧起来,迅速撤离火攻范围,是唯一的保命途径,这个时候,他再也无法要求其他,只求能赶得及,“不许丢弃兵器,不许解除甲胄,违令者斩!所有将士,抛弃辎重,火速撤离!”

    李董联军的将士,你赶我我赶你,一边惶恐的惨呼着奔跑,一边丢弃甲兵,解开甲胄,随手扔到地上,再也顾不得什么队形,顾不得什么军令,只求能跑出火海。

    两边山林中,火如恶鬼,烟如阎罗,向道路中间涌去,他们用炙热的手和巨口,扑向路上的李董联军。

    火光中,众人你推我我推你,不少人手脚并用,只求跑得快些,那不小心跌倒在地的,被身后的人踩在脚下,惨叫着伸出手,口中吐血,拼命想爬,却再也爬不起来。

    一群人中有人倒下,立即就倒下一大群,阻塞通道,你推我攘。一个梁军都头急了眼,挥刀砍下,将拦他面前的安义军砍到在地,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跑出没几步,火势扑倒他身上,立即将他烧成了一个火人,他惨叫着手舞足蹈,倒在地上,倒在火堆里,挣扎着,渐渐被烧黑,被烧焦。

    大火终于蔓延到了人群中。

    火势一入人群,被火烧到的人,东奔西突,立即将火引到其他人身上,更多人盲目的奔走,撞到近旁的人。

    李继韬和董璋,在亲兵卫队的护卫下,没命一般往前跑。战马奔驰起来,撞到很多乱跑的军士,有亲兵咬牙切齿发了狠,手起刀落,将挡在前面的军士砍死,有红眼的,取出马槊,连刺带斩,杀得面前血肉横飞,“滚开,都滚开!让将军先走,让主公先走,不要挡道!直娘贼!”

    李继韬眼睁睁看着他们回撤的路,成了一条血路,身周布满了血迹和尸体,但他没有劝阻,只是双眼通红,虎目含泪。董璋急眼了,嘶喊道:“不要杀人,不要杀人,李将军,让你的亲兵停手,不能打杀自家军士啊!”

    “你给我闭嘴!”李继韬怒目低吼。

    董璋看见他那副吃人模样,一时竟然不敢多说了。

    “轰”的几声,路旁有剧烈燃烧的树木树枝倒下落下,横在路中间,当前的亲兵被砸中,惨叫着被烧着。

    “将军,不能再骑马了,下马吧!”李继韬身边,一员小将急声道,却是那先前从李绍城手中逃回的郭姓队正。

    众人手忙脚乱滚落马鞍,亲兵将李董两人护在中间,拼命往前跑。

    间或有草木带着火光落在亲兵身上,那亲兵顿时惨嚎乱撞,郭姓队正一怒,上前一刀,将那亲兵砍了,红着眼睛继续开道。

    “将军,前面有大火堆,过不去!”有亲兵惊慌道。

    “填尸首,填人!”李继韬咬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郭姓队正泪涌如泉,“啊、啊”大叫着,举刀砍向身边的亲兵,然后将他们未燃烧的尸体,丢到火堆里,众人快速跑过去。

    泥土路已成火路,到底是走不通了。

    这一路上,死人无数,尸体密布,或被同袍踩死、杀死,或者被烧死,但他们的尸体落在路上,都成了火堆,成了焦炭,那临死的惨状,让人不忍去看。

    李继韬绝望,仰天长啸,悲愤莫名,“苍天,直娘贼,你果真要在这里折杀李某?!”

    郭姓队正忽然叫起来:“水车,前面有水车,快抬过来,给将军淋上水!”

章六十二 八千将士

    火势滔天。

    放眼而望,面前起伏不定的山峦,此刻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苗蹿得老高,让人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把天烧破。

    万里苍穹下,本是青山绿树千里,此刻这碧绿的海洋里头,却有一片火红的湖泊,画面之震撼,胆细的人只是看过去,双腿都会颤抖。

    即便是隔着好几里地的距离,扑腾的火光仍旧能够照耀到李从璟的脸上、甲胄上,他负着双手,几近面无表情的伫立在道路中间,他的身影,给在他身后站立的众人,一种冰冷的感知,与火山判若两间。

    但李从璟此刻心头的滋味如何,唯有他自己知晓。

    火是他放的,是他令军情处和君子都,准备了十多日的结果。此刻纵火的两部锐士,将会从不同的地方,向不同方位撤离,以求避免被火势殃及。但饶是如此,李从璟也知道,这场大火,也会烧死一些纵火者——那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这是战争。

    火光中有黑影。

    那是山峦的身影,草木的身影,敌军将士的身影。

    火光中有声音。

    那是草木燃烧的声音,军士挣扎的声音,惨叫咒骂的声音。

    李从璟身旁,站着军情处和君子都的统率——孟平,桃夭夭,李荣,吴长剑。除此之外,便是严阵以待的骑兵。

    所有人都望着火山,静默无言。

    天色渐渐晚了。

    “我需要一杯水。”桃夭夭嘀咕了一声,转身走到路边,自顾自去折腾水喝。

    “都指挥使,有贼军冲出来了!”张小午出声道。

    闻听此言,所有人眼神一凛,凝视往山口的道路看去。

    无边无际的火光中,果然有三五成群的军士冲出,这些军士大多衣衫焦黑,不成样子,一出火圈就倒在地上,或者打滚扑灭身上的火,或者狼狈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火烧不死所有人,这是众人早有预料的事,虽然李从璟已将火线拉得很长,力求将李董联军都放在火势中央。

    越在行军队伍后面的人,越能有机会跑出来,伤势也会越轻——从这群军士完整的甲胄兵器中就可以看出来。如今,看样子,这样的人不少。

    最先冲出火海的,无疑是李董联军后队骑兵。

    李从璟转头,翻身上马,手持马鞭不动,沉稳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来,“李绍城,带一个指挥将士,杀过去!”

    “得令!”李绍城拔出横刀,轻夹马肚,大喝一声,“马军前指挥,出!”

    五百百战军精锐骑兵,踩着鼓点,悠忽冲出,沉重的马蹄踏在大道上,轰隆作响,杀气卷起阵阵尘土,直奔火山口。

    黑甲黑袍的骑兵身影,逐渐被火光映照成红色。

    道路险阻,李董联军后队侥幸冲出的骑兵,早已经没有阵型,建制也不再完整,出火山口之后,稀稀落落往前奔。乍然看见百战军骑兵,怎么不知这是敌人?当下反应不一,有愤怒百战军火烧大军的,吼叫着招呼身边的人径直冲杀过来,有大惊失色的,忙不迭招呼身边的人往四野逃窜。

    百战军骑兵冲杀过去,首先碰上的,是被怒火冲脑,迎上来拼命的。在距离对方尚有些距离的时候,百战军劲弩端起,弩箭齐出。当头一些李董联军,被射落马下。

    大队疾驰而过,弩箭交替射出,三五成群的李董联军骑兵哪里能抵挡,无不身中利箭,滚落马背。

    碰上大批骑兵时,齐射一阵,收了劲弩,众百战军将士,齐齐拔出横刀。五百把横刀依次出鞘,悦耳的金属摩擦声,隐约传来,如同一首乐章。

    两军相接,挥刀砍杀,当头骑兵,间或有人落马,尸体重重摔在地上。百战军马速不减,五百人大队疾驰而过后,留下的便是一群没有骑士的战马,或者停在原地嘶鸣、晃荡,或者不知所措的奔跑。

    李绍城横刀挥舞了两下,五百人中分出一部分,去追杀四下逃跑的骑兵。大队仍旧前行,杀向前方李董联军骑兵。但凡有照面的敌军,无不被百战军斩杀。

    李从璟瞧着,听到身旁的李荣感叹道:“李绍城将军,真乃猛将也!”

    李从璟嘿然一笑,这话听着熟悉,细细回想,记起是当日卫道称赞吴钩的,说他是智将。

    再次凝神望去,李绍城等已经冲至山口,几百人的队伍,分成几队,在山口前来回穿梭,如梳子梳头一般,但凡有敌方骑兵冲出,必被砍死。

    眼见李绍城控制了山道,骑兵出来的少了,过了些时分,里面跑出一群群步卒来,这些步卒,不乏持长枪、有长弓的,和还没战死的骑兵一起,配合着攻击百战军骑兵,造成一些威胁,当下有百战军将士相继落马。

    李从璟眼神凛然,回头将孟平叫过来,令道:“带一指挥骑兵,补上去!”

    孟平得令,召集一指挥马军,策马冲出。

    上到战场,在距离李董联军步卒百步时,李从璟看见孟平横刀左右一挥,他身后的五百骑兵,从中间分开,向敌步军两翼奔去,成两道弧线。奔近后,保持离敌军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取下短弓劲弩,对准包围圈中的敌军,齐射而出。

    箭矢扑进敌军群中,那最外围的军士,立即像被收割的麦子,倒下去一层。

    孟平指挥骑兵来回奔驰,并不靠近,就在骑兵劲弩最有效的杀伤位置上,不停往李董联军阵中放箭,一圈圈敌军军士,一层层倒下去。

    中间或有悍勇之士,意图冲上来,然而都是只到半途,就被射成刺猬。

    不断有李董联军倒下,也不断有人从火山中冲出来,他们本以为脱离火海,便捡回了一条性命,看见山口阵势,吓得腿软,进退两难,唯有硬着头皮,鼓噪向前,嘶吼着为自己壮胆。

    山口,已经倒下了一堆堆死里逃生的李董联军。

    为逃离火海,他们大多丢弃了盾牌,没有好的防御手段,这会儿哪里经受得住骑兵劲弩射击,绝望的倒下。间或有三五成群的弓箭手出来,面对五百劲弩,亦是无济于事。不等前面的弓箭手,汇集后面的弓箭手,百战军就将他们一一射杀。

    终究是有敌军拖着盾牌爬出来,他们被让到军阵前面,组成一道简单防线。有了盾牌,这些军士顿时向前猛冲,意图靠近百战军骑兵。

    只是可惜,不停奔驰的百战军,他们的打击方式呈圆形,箭矢从各个角度射下来,这些个梁军根本抵挡不住,一个个倒下。

    有敌方将领机灵的,命军士托起尸体,挡在体外。

    因为弩箭射击路线是直的,如此一来,倒是减少了不少伤亡。

    眼看敌军汇集的越来越多,虽然是溃兵,而且越后面出来的,本身伤势就越大,但李从璟没有轻敌的意思,不打算让他们成势,他挥手召来传令兵,令道:“让李绍城以角弓攒射步军,令孟平适当放开缺口,让敌军争相逃命,务必不能使他们聚集太多!”

    传令兵得令而去,疾驰入战场,李绍城对战敌军骑兵的战事基本上已经结束,正准备去支援孟平,接到李从璟的命令,左右招呼,他那一指挥将士,将角弓手集中,加入到孟平的行列,以铁箭攒射。铁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敌军阵中央,立即造成不少杀伤。

    孟平身边的旗官令旗挥动,包围山口的骑兵,立即变幻阵型,让开一条道来。那些正苦苦挣扎,在箭雨中绝望的溃兵,看到缺口,立即蜂拥而上,拼命逃窜。就此,他们好不容易有点样子的阵型,顿时没了形状。

    陆陆续续跑出火海的李董联军,加起来已是不下千人,若是千人齐整,对阵百战军两个指挥,本不至于如此被动挨打,但因为火路漫漫,逃生路上不知有多少同伴丧生,跑出来的都是零零散散的,被百战军一股股扑杀,是以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力量。

    草木终究有烧完的时候,这一片山峦,火势减小,露出黑乎乎的山体,残烟袅袅。

    火攻最是无情,当年陆逊火烧刘备,六十万蜀军付之一炬,刘备因此病死,火攻势猛,由此可见一斑。

    相比较而言,李从璟这把火一点都不大。

    焦黑如墨,碳、灰密布的山林中间,大道上冲出大群梁军,看起来有几百人,这些人,应该就是在大火中幸存的李董联军主力了,让李从璟惊叹的是,当先一群人,竟然还都骑着马。

    到底绵延十几里的火线,不乏巨石檐、大坑之处,辅以水车之水,能让人免于一死。

    当先两人,明光甲还颇为鲜亮。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观其阵仗、位置,该是两名主将董璋和李继韬。

    抬起手,李从璟给剩余的近千骑兵下令,“所有人等听令:随本使出击!”

    军情处、君子都以及百战军所有骑兵,随李从璟,奔驰向前。

    最后一击,原地再无一人。

    董璋和李继韬,带着身后数百人,冲入百战军骑兵阵中,猛烈厮杀。这帮人已经积蓄了太多戾气,虽是残败之身,却是殊死相搏,一时间颇有气势。

    李从璟随即杀到。孟平指挥着骑兵让开道,让李从璟等人杀入阵中,直扑董璋和李继韬。

    长槊龙腾虎跃,李从璟所到之处,血肉模糊,转眼间突入李董联军溃兵阵中,手下几无一合之敌。

    残兵虽勇,只凭一口气吊着,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不要命又能如何?

    不要命,那就让你送命。

    李从璟低喝一声,长槊直出,贯穿一名梁军咽喉,随着战马奔驰,李从璟将长槊从那梁军后颈拔出,血溅如泥。

    董璋看到李从璟,“啊呀”一声,挺槊向他杀来,交手一招,董璋勒住马缰绳,指着李从璟,面有泪水,挺身颤声而呼,声调悲怆:“八千将士,八千将士啊!你一把火,烧没了我八千将士啊!”

章六十三 阵斩

    李从璟稍事沉默,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董璋,道:“既然我烧死了你八千将士,不如我送你一程,到下面去继续做他们的将军,如何?”

    董璋怪叫一声,不顾左右,横槊向李从璟杀来。

    怒火攻心之下,董璋浑然不顾被火灼烧的伤势,也不吝啬半分力气,刺、斩、挑、扫、打,以各种招式,从不同角度,攻向李从璟,其势如潮水,不见槊影,唯闻风声,让人心悸。

    李从璟双腿*马肚,随着战马奔驰,和董璋战在一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面容一如既往沉静,唯剩双眸似烈火,双手舞动间,长槊如蛟龙,将董璋的攻势一一化解。

    在他俩身旁,彼此亲兵冲杀在一处,混乱不堪,张小午和吴长剑、桃夭夭等人,护卫在侧,防敌突袭暗手。

    山口这一带,平地数里,不乏田野,此刻却密布尸体,压到不少庄稼。更多的是双方激战将士,在上面往来奔驰,酣战厮杀,血溅处处。

    天色已暗。不远处的山峦上,有零星火势在烧,火石密布,如萤似灯,更远处大火未停,不知要远赴哪里,照亮远天。

    火山外,丘陵地带山势柔和低缓,如虎豹在卧,如层云低垂。静谧悠远的山林中,偶尔有飞鸟扑腾而起,似惊而鸣,声音传出老远,间或有乌鸦在唤,其声若可招魂。

    杀声震天。

    董璋独木难支,李从璟立马斩槊,将董璋马槊劈开,槊尾一摆,将董璋扫落马下,锋刃闪电般刺出,就要将董璋格杀当场。

    “碰”的一声,一柄长枪挑起李从璟手中长槊。他头也不回,长槊横斩向来人,“当”的一声,长槊再次被长枪挡下。李从璟大感惊异,看清来人,却是一员着安义军战袍的小将。

    眨眼间,李从璟长槊直刺,那安义军小将身手敏捷,被他避过。

    这时间,几骑冲至,李继韬将董璋身边的百战军杀退,大喊道:“董将军,还不上马?!”

    董璋从地上一跃而起,翻身上马,在李继韬的掩护下,夺路而逃。临走时,李继韬不忘招呼那安义军小将:“郭队正,快走!”

    这群人厮杀半天,仗着以死相搏,竟然被他们杀出一道缺口,有要突围而走的趋势。李从璟左右一看,如此情景,还不止一处。百战军纵然能大胜,却免不了会走掉不少敌军。

    “哪里逃?!”李从璟冷哼一声,将眼前安义军小将逼退,大喝一声,“锁龙阵!”

    主将到了战场上,个人武艺不足为恃,调度将士,举三军之力而得胜,才是正道。

    凡大军作战,最要紧在调度得法,非如此,虽两倍于敌不能战胜,虽数倍于敌不能相困,十倍于敌不能全歼;调度得法,遇险能过,遇困能解,遇强能克,少而能胜多,柔而能克刚,绝境逢生,化险为夷,克敌制胜之道。

    号角声响起,鼓声突变。

    战场上与李董联军激战的百战军骑兵,闻声知意。孟平一箭射中面前梁军面颊,跟着收起短弓,拔刀而出,将冲过来的一名梁军队正一刀砍了,举起刀,勒起马缰绳,大声招呼:“都指挥使布锁龙阵,撤出战斗!”

    弩箭短弓齐射一阵,将面前梁军逼退,仗着马快,孟平带队撤出眼前战斗,打马往前奔驰。这时,传令兵和将领们的大声呼喝,已经传遍各地:“锁龙阵!”

    “锁龙阵!”

    “锁龙阵!”

    “锁龙阵!”

    李从璟策马奔驰到战鼓旁,下了马,举着一面圆盾爬上鼓架,俯瞰战场。

    近两千的百战军骑兵,从各处跑向周边,暂时离开中间的李董联军,越过所有敌军,冲到阵型所需要的地点,奔驰中汇集成流,在火光中聚散离合。

    李从璟看到各段骑兵逐渐汇集在一起,渐渐组成了两大道半圆型弧线,随着孟平的旗帜,咬上李绍城带头的弧线尾巴,一个大圆就此成型。

    大圆将数百李董联军围困其中,大圆里三层外三层,朴实厚重,卷动前行。场中的李董联军将士不明所以,张皇茫然,李继韬和董璋相顾失色,左右招呼,他们的亲兵也在大喊,带着溃兵埋头往前冲。

    然而百战军的大圆也在随着他们奔跑的方向,卷动前行,不让他们触阵。

    大阵成型,百战军将士或取*射敌,将跑在最外围的李董联军射杀不少,或持刀枪护阵,斩杀靠近的李董联军,彼此之间配合得当,不惧李董联军冲击。

    鼓架上,李从璟手握成拳,仔细盯着战场,低喝道:“四方,出!”

    鼓手会意,双手加劲,鼓槌轰轰落下,于是鼓声渐急渐重。

    李正听到鼓声,手一挥,大喝道:“都指挥使令,出四方!”

    话音落下,令旗传令,李正勒转缰绳,带队脱离本来路线,驰向圆内。

    一时,大阵成,小阵分。圆圈中,东南西北四点上,各分出一支骑兵,脱离大阵,依旧以弧线奔进,有直奔圆点之势。四支骑兵疾驰而出,弩箭离弦,角弓攒射,放倒一个个李董联军。待得突入敌军群中,刀枪齐出,战马疾驰之威势下,端得是无人能挡,所过之处,路成血路。

    这四支骑兵,由李绍城、孟平、蒙三、李正领头。冲杀间,速度不减,孟平已然能够看到梁军人群对面,李绍城的旗帜。

    这时候,孟平听到鼓声再重再急,惶惶如雷霆之威。

    没有丝毫犹豫,孟平调整了战马奔驰的方向。

    四支骑兵并未在圆点相聚,李从璟看到,孟平的旗帜和李绍城的旗帜擦身而过,奔向彼此后方。他们率队画了一道圆圈,各自兜了一群敌军在中间。奔驰间,每一支骑兵首尾相连,又成了四个小圆阵。

    小圆阵既成。

    大阵含小阵,大圆包小圆,小阵成大阵,小圆撑大圆。

    四个小圆之外,又有骑兵来回奔驰,看哪处敌军强突,便去哪里支援。

    或有零星未被圈进四个小阵的敌军,则有大圆阵军士射杀,或者由奔驰驰援各处的将士斩杀。

    到得这时,整个锁龙阵布置完成。

    “成了!”李从璟振奋一笑,这锁龙阵在淇门不知演练了多少次,众将士早已娴熟,只是此番到此,原先千余骑兵变成了两千,中间不乏新骑,好在各位指挥使、都头、队正领头得当,方使得此阵大成。

    阵型既成,再无一个敌军能够有路逃脱,无论是董璋李继韬,还是寻常小卒。

    李从璟不失时机下达歼灭令,对鼓手道:“鼓声:聚歼阵中之敌!”

    “咚、咚、咚”的鼓声,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急重高度,随着鼓声音变,锁龙阵中,喊杀声骤起。两千将士,呼声如雷,有排山倒海之威。

    劲弩齐出,角弓攒射,直将圈内李董联军,杀得哭爹喊娘,血涌如柱。有敌军前冲,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被刀枪划开身子,流了一地血,无力倒下。

    马蹄声急,鼓声催,围杀正酣。

    孟平这个小阵内,围着李继韬和董璋等人。他握刀在手,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盯紧了两人举动。

    李继韬和董璋身边,有近两百人,但百人围成一堆,真正能与外围百战军交上手的,实则只一小半,眼见外围的军士在利箭射杀中,一层层倒下,不时还有铁箭当空罩下,众人苦不堪言。这就是锁龙阵的歹毒之处。

    “李将军,这阵好生恶毒,如何破阵,如何破阵呐?”董璋顶着一面圆盾,溃兵中盾牌不多,这也是无可奈何,听到盾面上不时响起“叮叮”声,他心急如焚,“要不集中冲击一个点?”

    李继韬的模样和董璋如出一辙,他满腔急愤无处发泄,此时怒道:“没有用!圆外有骑兵接应!要破此阵,若是各部统一号令,或许一线希望,但此时我等被分割至此,哪有办法?!”

    “那就真的只能等死了?!”身边不停有人倒下,郭姓队正带人冲了一回,狼狈退回来,这时焦急道。

    李继韬苦笑一声,“若得援军从阵外相击,内应外合,亦可有一线生机,但此时哪有援军?”

    这时,一阵大笑从阵外传来,闻得此声,李继韬和董璋顿时怒火中烧,只听那人道:“两位将军,李某这锁龙阵如何?”

    “李从璟,直娘贼!”董璋再也把持不住,一下子跳将起来,左右招呼部下,“横竖是死,随我杀出去,与李从璟拼个你死我活!”

    他这一声大喊,举盾持刀率先冲出,他的那些亲兵部下,横下心,与他一道,跃出冲阵。

    李从璟冷冷看着董璋带着七八十人冲出,无动于衷。

    不等他们靠近,自有转动的圆阵,射出大把箭矢,令人牙酸的弦崩声中,董璋身边倒下一个又一个军士。

    但他悍不畏死。

    付出半数伤亡代价,董璋碰到了圆阵壁。

    他狂怒如牛,热血沸腾。

    又付出半数代价,董璋冲出了小圆阵。

    李从璟身旁,自有骑兵迎上去,挥刀挺槊,斩杀其部众。他那些想痛快一死的部众,李从璟成全了他们。

    董璋“啊呀”一声怪叫,从人群中冲出,不顾一身挂着数支铁箭,扑向李从璟,“李从璟,我要杀了你!”

    李从璟座下战马打了个响鼻。

    一声马嘶,战马前蹄离地,直立而起。

    董璋一刀斩空。

    李从璟一刀劈下。

    血线狂飙。

    董璋人头落地。

    一军主将,就此身首分离,丧命于此。

    透过奔驰的人影,李从璟看向圆阵中的李继韬,漠然道:“李继韬,该你了。”

章六十四 相救

    李继韬并没有引颈受戮,在董璋不顾死活冲杀向李从璟,牵制百战军注意力和兵力时,他看准时机,带剩下的人,冲向另一边,意图突围。

    但他小看了李从璟的锁龙阵,他刚向另一边突围,战斗打响,立即就有号角声响起,而小阵外已有百战军支援过来。

    李继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白害死许多部下,却未能突围半步。

    李从璟微微哂笑。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火势散尽的火山中,一队骑兵奔驰而出,向锁龙阵杀将过来。

    却是那早先被李继韬派出去,打探前路的一个指挥马军,他们离开得早,出离了大火范围,没有被烧到。大火起时,他们无法回援,如今大火既灭,他们立即策马赶回,正好看到同袍被围,于是相救。

    郭姓队正耳聪目明,首先看到来人,当下命身旁所有军士齐声大喊:“李继韬在此,速速来救!”

    一边喊,一边奋力突围。

    李从璟千算万算,却无论如何算不到这一突发情况,事出紧急,让人顿足。

    锁龙阵阵型严密,一旦敌军被分割围困,难以突围,只有被全歼的下场,但万事万物,都不会十全十美,天下阵道,也不会没有破解之法。这锁龙阵歼敌效用无需多说,但其弱点,便在于重内而虚外,一旦有外敌与内敌里应外合,则阵势危矣。

    所以锁龙阵要么用在没有外敌的场合,要么有另外的力量镇守大阵,对抗外敌。李董联军本该悉数在此,奈何李继韬先遣了五百人出去,偏偏这时候杀回?

    “五百人,这就想破我的锁龙阵,太天真了些!”李从璟冷哼一声,“传令:大阵,出!”

    传令兵领命而去,不多时,外围大圆从某处断开,前队缓行,后队疾驰,汇集成阵,扑向那五百安义军骑兵。

    李从璟之应对本没有错,但奈何晚了一些。

    放在寻常时候,有游骑在外,自然能在敌军赶到之前汇报军情,让李从璟有时间变阵,但此时情况,山道刚被大火烧过,未来得及往那边厢派遣斥候,加之天色已黑,发现敌军晚了些。

    偏偏李继韬所在圆阵,是诸小圆阵中,最接近山口的一个。

    众多巧合,交杂在一起。

    锁龙阵外圆人不太多,不到三百人,此时阵型未及列好,五百安义军杀来,两者相交,顿时撞在一处。

    锁龙阵中的小圆阵,转动之中,寻常情况下,阵外人马不能强入,否则阵不成阵,徒开生门。但此时情况特殊,李从璟叫开阵门,率军杀入阵中,直扑李继韬。

    锁龙阵还只杀了董璋,他如何甘心,此时急取李继韬脑袋!

    长槊未到李继韬跟前,杀出一员小将,挡在李从璟身前,却又是先前那郭姓队正。眼见对方竟然骑马来战,想必是擒杀百战军军士,夺来的战马,李从璟大怒,迎面杀上。

    交手几个回合,李从璟未能斩杀对方,心头惊异,出声问道:“面前何人?”

    郭姓队正动作不停,大声回应:“你郭爷爷!”

    李从璟骂了句“操”,杀招更见凌厉。

    之前听李绍城说过,他们在罗坪劫李继韬军款时,擒得一员安义军小将,后来被他跑掉,也姓郭。但那厮李绍城就能对付,可见并非十分厉害,那眼前这姓郭的,为何这边勇武,难道不是一人?否则,为何武力值前后差距这般大?

    且说回援的五百安义军马军,那领头将领正是申槊,他救人心切,以一部抵挡百战军,主力从两翼迂回,直插入锁龙阵中。顿时,当头迎上锁龙阵阵内驰援队。

    其它小圆阵内的李董联军残军,见援军到,本想突围,但他们已经没什么力量,冲杀之下,放开空门,反而死得更快。

    申槊眼见场中己方人已经没剩几个,大急,猛冲之下,突破堵截,到了阵中,看见李继韬,大喊:“主公,申槊在此,不必惊慌,快快上马!”

    李从璟眼见对方援军杀到近前,不愿其得逞,又看到对方领头将领十分骁勇,知道必须阻止他,但一时身边无人可调,只得急声喊道:“谁人于我截杀来将?!”

    无人回应,但一骑领队而出。马上骑士长发肆意飞舞,瞬间杀到申槊跟前,却是桃夭夭!

    李从璟大喜,来不及多想,专心对付眼前安义军小将。

    但申槊虽被拦住,却有几个安义军将士接到了李继韬,李从璟瞥见这一幕,心下大恼,一槊挑出,将那郭姓队正拍落马下,不及将其斩杀,冲向李继韬,“李继韬,哪里逃!”

    又有吴长剑、李荣,因为隶属军情处,不谙战阵,不在阵中任何位置上,此刻奔过去协助桃夭夭,去杀那申槊。

    李从璟连杀好几名安义军,追上李继韬。

    李继韬已上了马,奔出十来步,闻言,突然一记回马*出。

    这一枪又快又狠,更是来得突然,加之黑夜视野较为模糊,转眼到了眉前,李从璟心头大惊,身子脑袋一起偏,堪堪避过,却差点儿摔下马。

    不及庆幸,忽闻有人大喊:“都指挥使小心!”

    李从璟心头警兆升起,习惯性回头一看,就见不远处,那郭姓队正,放箭动作已经完成,灯火照不清的黑暗中,似乎有一点寒芒掠来!

    军阵中,最是暗箭难防,自古多少名将猛士死于此。

    李从璟这一下避无可避,偏偏那箭头正对脖颈,当真是好恶毒的箭法!

    时间仿佛静止,思维也仿佛停止,世界都安静下来。

    间不容发之际,一道身影飞扑而至,撞在李从璟身上,将他扑下马去,在最后一刹那救下他性命。

    身体受撞,李从璟的灵魂瞬间回归躯体,意识恢复清明。

    两个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几滚,才止住冲势,在这期间,李从璟终于看清是谁救下自己。

    凌乱长发打在脸上,撩拨的皮肤有些发痒,长发下,眼眸说不出的澄澈,正盯着他,不是桃夭夭却又是谁?

    李从璟心头轰然一跳。

    身体止住之时,李从璟一跃而起,一把拔出横刀,快步奔出,没忘记追杀李继韬。

    但李继韬已经趁势而走,带着一众安义军往东逃窜,只剩下申槊,边战便撤。

    回头再看那郭姓队正,竟然也跑了。

    李从璟怒急,上马追击前,看到桃夭夭已经站起身,正在拍打身上泥土。顾不得男女之防诸多细节,两步冲到她跟前,也不说话,迫不及待抓住她香肩,扳着她身子转了一圈,脸凑到她身前,与肌肤不到两寸距离,眼神上下打量不停,惹得桃夭夭目生怒火。

    “还好,没受伤。”李从璟心头安定,长舒一口气。

    说完,不等桃夭夭发火,跨上战马,大喝道:“传令:孟平率部随我追击,李绍城带剩下将士清理战场,而后跟上!”

    李董联军本就不多,战到此处,基本死绝,百战军连投降的机会都没给他们,至此时,战斗差不多要结束。

    桃夭夭跟着跨上战马,跟着李从璟所部往东而去,路过李荣身边时道:“带军情处跟上。”

    李荣闻言抬头时,桃夭夭已经没了影儿。

    李荣心想,此行若是追去泽潞,军情处说不定能用上,立即召集军情处锐士。他还没转身下令,一骑又从他面前奔过,马上的人喊道:“我先跟着桃统领去了!”

    是第五姑娘。

    李荣怔了怔,忍不住骂了句娘,“犯得着跑这么快?”

    五百回援的安义军,大部身陷战场,只一两百人跟着李继韬跑掉,李从璟追出去没几步,一员安义军将领冲杀过来,拦住他,“小儿休走,还我哥哥命来!”

    正是申槊。

    李从璟面色一沉。

    拜托你有点智商好不好,这个时候你不跟在李继韬身后逃命,跑到我面前来给你哥哥报仇?你哥哥不是我杀的好不好?你智商低不要紧,拦着我去追李继韬就不好了吧?

    长槊一轮,挡开申槊一击,李从璟顺势直取申槊咽喉,申槊堪堪避开,马槊一挑,来攻李从璟。

    两人交手五个回合,一骑奔至,路过李从璟身旁,马上的人“呵呵”笑了一声,顺手一刀向申槊斩去。

    申槊大惊,连忙回槊格挡。

    趁此机会,李从璟槊出中线,锋刃掠过申槊枪杆,贯穿了他的咽喉!

    李从璟取回长槊时,申槊瞪着眼睛掉落马下。

    李从璟拍马前行,追赶那帮刀的家伙,“桃夭夭,你给老子站住,你那笑声啥意思?”

    桃夭夭马速不减,头也没回,只有长发随风飘起,她慵懒的声音随着响起,约莫是报复李从璟方才对她*,不无讥笑道:“意思是,你不太行哦!”

    李从璟大怒,“你要不要来试试?”

章六十五 李继韬之死

    李从璟带百战军一个指挥,并军情处锐士,一路马不停蹄,顺道往东追去。

    李继韬跑得挺快,难见踪影,百战军竟然拍马也赶不及,李从璟不由得感叹,人在生死之间爆发出的求生本能,真是不容小觑。

    行至半夜,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厮杀之声,有火光隐约透出。

    在不少将士莫名其妙之际,李从璟已经大笑出声,对左右道:“定是泽州守军,依计抄李继韬后路,这时候赶来拦在前面了,我等正好与裴约前后夹击!众将士,准备迎敌!”

    众将士呼喝一声,刀出鞘,马槊端起。

    向前奔进一段,果然就看见安义军正在与人厮杀,火把中,隐约可见那甲胄战袍,正是泽州守军服饰。

    李从璟一边策马向前,一边高声喝问:“前方可是泽州裴将军?”

    跟在他身旁的亲兵,立即重复他的话,声音洪亮传出去,好叫前面的人听见。

    “正是老夫!”前面的将士齐声回答。

    说话间,百战军已经奔近了,这下看得分明,安义军正被泽州守军围杀。此番裴约出城,带了八百人,对付一两百安义军,自然是手到擒来!

    李从璟心中喜悦,当下带百战军杀入场中。

    安义军抵挡不住,被李从璟等人杀穿了阵型,再也无法坚持,纷纷投降。

    对面一位老将军,火把下的面容十分刚毅,李从璟下马上前抱拳:“在下李从璟,前面的可是裴将军?”

    裴约翻身下马,哈哈大笑迎过来,抱拳道:“正是老夫!李将军年少多谋,观此阵仗,连李继韬都已成丧家之犬,可知八千李董联军,已经败于李将军之手,老夫佩服!”

    李从璟笑着谦虚两句,看到一员年轻小将疾行过来,手中横刀还在滴血,向李从璟拱手道:“李哥儿,别来无恙?”

    却是莫离。

    李从璟大为惊讶,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你怎生这般模样?”

    不待莫离回答,裴约已在旁笑道:“莫参军可是儒将,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谋战,老夫对他也是佩服得紧呐!”说罢,感叹一句“后生可畏”,又道:“我大晋人才辈出,看来攻灭伪梁,已是指日可待!”

    众人相视而笑。

    闲话可稍后再叙,李从璟急问道:“可逮着李继韬了?”

    裴约左右瞧了瞧,“天色不好,难以视物,倒是不曾见那李继韬。”

    这时有军士来报:“将军,一群贼军突出重围,往东边去了!”

    “定是那李继韬了。”李从璟一击节,翻身上马,“这厮倒是命大,先前让他从锁龙阵跑出来,这边又让他逃出生天。你我赶紧去追,万不能让他回到潞州,否则,以潞州之城防,加之李继韬事先定然有的准备,要攻克不知要费多大力气!”

    众人依次上马,李从璟行在前头,忽然问那来报告的军士:“逃走的安义军,有多少人?”

    “约莫十几人!”那泽州军士道。

    “十几人撒开脚丫子跑,那速度可就快了。”李从璟皱了皱眉,看向众人,“不能以大军去追,否则赶不上他的脚程!”

    裴约点头道:“说得有理。”

    李从璟当即分配各部,道:“不如裴将军带大部在后缓行,以游骑联络,我自带亲兵前往!”

    裴约自无不可。

    当下,李从璟点了张小午等人,并莫离、桃夭夭等军情处锐士,得二十来人,俱为精锐中之精锐,从泽州军士手中补充些干粮和清水,每人再拉上一匹备用的马,立即加速而去。

    一路前行。

    一两个时辰后,人没追上,张小午郁闷开口道:“都指挥使,李继韬这厮命可真大,颇有些怎么都杀不死的意思啊!”

    劲风拂面,李从璟笑道:“凡上位者,俱有不小的势运,势运一日未去,轻易是不会死的。李继韬到现在都没死,只能说明他身上,还有些势运罢了。”

    张小午纳闷道:“那咱们这趟能追上他吗?”

    李从璟正儿八经道:“这厮先是从锁龙阵中走脱,后又在八百泽州军截杀下脱身,他能有多大的势运,经得起如此折腾?依本使看,李继韬势运已经用的差不多,该到了快死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张小午恍然大悟。

    身边的人被逗笑,莫离见张小午一脸认真,不忍他就此被李从璟的戏言糊弄,好心点破,“李哥儿逗你玩儿,别当真。”

    张小午愣了愣,表示不信,他那神情,又引得众人想笑。

    “小午你什么都好,就是把李哥儿太当神了,他说什么你都信!”莫离摇头而叹。

    张小午当即反驳道:“都指挥使本来就很神,不神能一把火烧掉八千贼军?”

    李从璟都被他逗得喷饭,没好气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众人笑一阵,不再费力气说话,加紧赶路。

    追击的人辛苦,逃跑的人更辛苦,不仅辛苦,心境也会不同。

    及至黎明,李从璟等人终于瞧见了李继韬的身影,两相隔的不远,约莫一两里地。

    两边的马速都挺快,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时辰,李从璟等人已经开始换马,并且喝水。不多时,李继韬的队伍中,有战马悲鸣一声,口吐白沫,倒在路边,将马上的骑士摔下来。

    李继韬等人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人停下。

    李从璟等人是一人双马,李继韬等人可就没那么好的条件,毕竟逃命过程中,生死一线之间,没可能有功夫给自己再备一匹马。

    李从璟等人从安义军战马旁奔过,那骑士早已跑开,只不过气力不济,没跑多远,一名百战军战士挽弓,一箭射在他后颈。那安义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安义军中有了第一个掉队的,不长的时间内,就有第二个,同样是战马累死。

    这一回,李继韬头也没回,只是身子抖了一下。

    第三个掉队的安义军骑兵,却是骑士在昨夜战斗中已受伤,来不及细细包扎,失血过多,从马上栽倒下来。

    十几人的队伍,本就不长,接连丢了几个之后,一名安义军崩溃的大吼一声,对李继韬喊了一句话,调转马头,挥舞着横刀,向百战军杀来。

    李从璟长槊出手,干净利落将他从马上刺下。长槊夺走对方生机的那一刻,李从璟看到那安义军的眼神中,竟然有解脱之色。

    最后一个掉队的安义军,是自己勒着马缰绳,主动脱离李继韬,跑向了田野里。战马经不起田地里坑坑洼洼之地的折腾,跪倒下去,那安义军军士,摔了一嘴巴的土,手脚并用爬起,哭号着埋头往前跑。

    因为隔得稍远,没有百战军去理会他。

    前方出现一个小村子,李继韬带着剩下的人,进了村。

    低沉了半日的天空,突然有水滴落下,骤然间,大雨倾盆。

    这是一个穷破的小村子,或者称不上村,只十来户人家,房屋紧疏无度,茅草为顶,垒土为墙,竹木为栏。一条瘦成皮包骨头的土狗,被战马惊到,慌忙跑到田地里。

    李从璟等人进村的时候,衣衫落魄的村民,仓皇逃出,看到百战军,又尖叫着,连滚带爬避开。

    众人到了一间稍大的土屋前,看见院外停着没有人的军马,马没栓,可它们也没什么力气再乱跑。

    大雨如注,拍打在战马身上,引得战马嘶鸣、响鼻不断,马蹄乱踩,颇为不安。

    土屋有围栏,近十个安义军扶刀站在院子里,被雨水淋成落汤鸡,低眉默默盯着李从璟等人。

    “下马。”李从璟说了一句,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军士。

    院中有口井,郭姓队正坐在井沿,一手放在膝盖上,撑着稍显前倾的身子,一手握着横刀,立在身侧,他没看百战军,埋头看着院中的泥土。

    雨水打湿泥土。

    李从璟负手站在院外,众人站在他身后。

    屋中传来一阵没有规律的大声响动,李从璟数了数人头,一个不差,在屋里整出动静的,应该是李继韬。

    雨落盔甲,冲洗着上面的血迹,变成红色,顺流而下。

    李从璟看了一会儿面前的安义军,道:“解除兵甲,你们可以走。”

    有人留下,但更多的人选择离开。

    最后剩三个安义军,脚边是凌乱的盔甲、兵器。

    郭姓队正突然仰起头,面对天空,任由雨水击面,不顾雨大,睁着眼睛。

    李继韬出现在门口,摘下了头盔拿在手里,盛放着清水,一只手捏着一块不成模样的饼,靠在门框上,对李从璟笑了笑,吃喝不误。

    李从璟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等着他吃完喝完。

    他不着急动手,是因为他知道,李继韬今日必死。李继韬一死,泽州之困永远不复存在,潞州旦夕可下,这泽潞局势便大定下来,李从璟此行也就完成了李存勖交代的任务。

    谋划多时,精细布局,今日得果。李从璟心情不错。

    吃喝终有尽时,李继韬最后喝了一口水,一把将头盔丢掉,抱着双臂,依旧靠在门框上,对李从璟道:“你似乎很有耐心?”

    李从璟笑笑,用当初回答过李环的话,来回答他:“对待将死的人,我总会尊重些。”

    李继韬呵呵一笑,一寸寸拔出腰间横刀,却没有杀向李从璟,而是举在面前细细打量。半响,道:“多好的刀,刚硬、锋利,削铁如泥。可惜,还未让世人看见他的锋芒,就要折断,悲夫,悲夫!”

    他又看向李从璟,“时也,命也!今日败在你手里,我本没什么好说的,时运不济,势运到头罢了。可我不甘,你一介未及冠的小子,凭什么赢我?”

    李从璟想了想,认真总结道:“昔年未出道时,我花却十年时间,寒窗苦读,打磨武艺。冬寒夏暑,不曾有一时懈怠,虽世道繁华,然万紫千红不入我眼;出任百战军都指挥使之后,我日夜勤于军务,应对各方关系,处理各种事务,如履薄冰,但有欲行之事,莫不事先百遍推演,以求尽善尽美。我的整个生命,都用在了我的基业上,虽有佳人在侧,不曾多看,虽有美人在怀,不曾意动。”

    说完,李从璟看着李继韬,认真问道:“这些,够不够我赢你?”

    他问这话的时候,没注意到桃夭夭瞟了他一眼。

    李继韬张了张嘴,怔了好半响。末了,苦笑一声,“原来我的对手,竟然不是人,而是个怪物!”

    说罢,他扬天大笑起来。笑声良久不绝,似要撕裂雨帘。

    他指着李从璟,笑弯了腰,“怪物,怪物,怪物,哈哈哈哈……”

    李从璟微笑的看着他,并没有生气,伸手制止了想冲上去剁了他的张小午等人。

    终于,李继韬笑够了,他停下来,又直视着李从璟,“好,李从璟,你够狠!我服了,我没输给庸人,不丢人。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条命而已。李继韬人头在此,你够资格拿去!”

    李从璟向他抱了抱拳,深深一拜,“多谢。”

    李继韬横刀在脖侧,最后看了一眼这雨中的昊天。

    手臂一轮,血涌如泉。横刀离手,掉落在泥水地里,他的身体,靠着破落的门框,缓缓倒下去。

    李从璟呼出一口气,似叹似欢,目光落在李继韬的尸体上,“你的生命结束了,我的才刚开始。”

章六十六 郭威

    雨依旧在淋淋漓漓的下着。

    小村外一处山包下,几名安义军军士,包括郭姓队正,在挖坑。

    李从璟等人,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坑挖好,显得很泥泞,郭姓队正和一名安义军,将李继韬的无头尸身抬进坑里,又开始一铲一铲往里面填土。

    泥土落在尸体上,渐渐覆盖了他本来的面目。

    坑填好,复堆起一掊土。没有墓碑,没有牌位。

    雨水冲洗着新埋的坟,汇集成一道道细小的泥水,往四下流淌。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李从璟瞧着土坟,轻轻一叹,“你一介叛将,死在这里,好歹还能有个坑可以埋,若是将你的尸首运回魏州,少不得要被撕成碎片。我也算对得起你了,不过你也用不着谢我,乱世人命贱,你我又双手沾满鲜血,皆死不足惜。你是我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埋下你,算是对得起你,也算是对得起我自己了。”

    说完,李从璟负手望着雨中远山,良久默然。

    “李继韬也算个人物,却不想死在这么一个穷酸疙瘩里,到头连一件薄皮棺材都没有。”张小午感叹道。

    莫离拍了拍他的肩膀,“死在哪里不重要,活在哪里才重要。李继韬这厮虽然是叛国贼,但乱世本就是大争之世,无论如何,他总算为自己博了一把。活得精彩,如此便好,死了,不负自己的野心。”

    张小午点点头,低头沉默下来。

    “功名富贵,皇图霸业,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有什么好争的?”桃夭夭悠悠道,雨滴打湿她的长发,黏在皮甲上,她环抱双臂,说不出的慵懒随性。

    莫离促狭的望着桃夭夭,打趣道:“堂堂军情处统领,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打击士气啊。”

    桃夭夭没好气瞥了他一眼,小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懒得说话。

    在李继韬坟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郭姓队正和几名安义军站起身,他走到李从璟身边,大声道:“能让我等亲手埋了主公,我谢你。动手吧,皱一下眉头,我郭威就不是一条好汉!”

    李继韬都死了,他自认自己绝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何况他先前在锁龙阵中,还朝李从璟放了冷箭。

    李从璟转过身,一脸吃惊,盯着郭姓队正,“你说你叫什么?”

    郭姓队正脖子一扬,中气十足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听好了,我叫郭威!”说着又道:“你可以动手了,无需赘言!”

    李从璟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怪异的问面前的小将,“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从璟,你……”

    “好!”不等郭威话说完,李从璟一把拉住他的手,热切的望着他,眼神十分真诚,“你看,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既然如此,大家做个朋友罢!”

    众人:“……”

    埋完李继韬,李从璟等人回到村子里,准备在民房中暂歇,吃些干娘,等孟平等人跟上来,再一同去泽州。待汇合了李绍城,集众人之兵力,挥师潞州,以李继韬人头,叫开潞州城门。

    回到方才那间院子,李从璟带着郭威进屋休息,众人于是在屋中燃起一堆火,围坐周边,烤着淋湿的战袍。

    郭威刚坐下,复又站起,惊疑不定的问李从璟:“你真不杀我?”

    李从璟坐在木凳上,就着火堆,一边脱着军靴,一边笑道:“当然,我说话向来算数。再说了,我杀你作甚?又不能卖你的肉……这天气乍暖还寒,淋了雨还真谈不上好受。哎,郭队正,别愣着,你也来烤烤。”

    郭威怔怔不解,下意识道:“哦,好……”

    郭威心不在焉脱下军靴,脑子里一直在盘算,李从璟为何不杀自己。

    按说这不可能,且不说两人处在敌对阵营,就算要招降,可作为李继韬心腹,前番又多次为难李从璟,那一箭虽然因为那位桃统领,没有要了李从璟性命,但危机却是给李从璟造成了。这还不论,要不是自己拼死阻拦,李从璟早在锁龙阵便斩杀了李继韬……难道李从璟不记仇?

    不对……他是听到我的名字之后才态度突变的,我名字有什么问题?郭威,很普通,没什么问题啊,难道我有亲友在为他效力,提起过我?有可能……

    亦或是,李从璟要用我对付潞州?这不太可能,我一介小队正,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李从璟见郭威心事重重,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必是奇怪自己为何不杀他,但这理由没法跟他明说,难道让他告诉郭威:啊哈,其实我上辈子老仰慕你了,你日后可是后周开国皇帝,一代明君,是个人才,肯定能助我成就功业……

    至于此郭威,是不是彼郭威,李从璟暗自也盘算过一番:年龄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地理位置差不多,郭威是从晋国(后唐)发迹的,再加上其人骁勇能战,可见不会有那么巧合,此人该是郭雀儿无疑。

    对了,郭雀儿是有纹身的,要不要找个机会验证一番?

    李从璟觉得,有必要给郭威一个自己之所以招降他的明确理由,以消除其戒心。递给郭威一块干肉,李从璟和颜悦色道:“几次与郭队正交手,深感你武艺不俗,可是师从名家?”

    郭威受宠若惊,接过干肉,忙道:“昔年家父任顺州刺史时,曾为小可请过武师,因此会些拳脚。不曾想前番在战场上多次遇到将军,小可对将军的武艺,着实是佩服得紧。”

    有机会不死,郭威自然不会脑子有病,偏要去撞南墙。况且他是去年李继韬招兵买马时才入的伍,李继韬虽对他不错,却也仅此而已……最后,他还有自小抚养他长大的姨母要赡养。

    只不过他素重义气,为人正直,最是看不得小人行径,先前才不忍在李继韬兵败时弃之而去,如今李继韬已死,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李从璟微笑道:“郭队正不必过谦。对了,先前李继韬送款于梁时,李绍城曾在罗坪俘获一安义军小将,后来为其所逃,可是郭队正?”

    郭威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正是小可。那时,恰逢小可闹了几天肚子,后来平息下来,精力恢复,因是得以走脱……”说完,不自在的笑了两声。

    李从璟了然,他先前还奇怪,为何郭威能被李绍城擒下,却在自己手里分外勇猛,原来是这厮对上李绍城时,正在闹肚子后的虚脱阶段。

    当下,李从璟不再废话,拉着郭威的手真诚道:“郭队正乃是骁勇之将,一身武艺令我分外敬佩,又在上-将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当得忠义二字,让我心折。此番我百战军新克怀州,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得郭队正相投,必定如虎添翼。令堂亦是大晋良臣,此番还望郭队正为国家效力,莫要辜负了自己一身本事。

    听到郭威说他父亲是顺州刺史,李从璟顿时肯定了他的身份无疑。他有意将他追随李继韬说成是“忠义”,绝口不提两人先前敌对关系,也不提李继韬叛国,为的是免得他介怀。又搬出他老子,希望他子承父志。

    郭威不曾想李从璟竟然如此高看自己,想自己本乃一介残兵败将,官不过小小队正,蚂蚁一般的存在,李从璟如此礼遇,哪有不知好歹的道理,当下拜倒道:“若蒙将军不弃,敢不效命?!”

    李从璟哈哈一笑,心情大好,拉起郭威,欣喜之意无需多表。

    当日天色不早,众人烘干战袍,已是黄昏。李从璟不忍被自己这些人吓跑的村民在野地过夜,派人出去寻找,总算在天黑前将他们接了回来,当下好言劝慰。有军情处锐士身上带有银两的,交给村民,好歹让他们收下,权当做吃住之费。

    李从璟这般作为,让郭威大为感佩,“将军爱民之心,世间少有,郭某佩服!”

    这一日郭威已经连说了好几次佩服,李从璟笑笑不以为意,他可是知道郭威怒杀屠夫的故事,知道他其实很正直,史书上记载郭威年轻时好斗、好酒、好赌,但同时也颇为善良。

    当晚,众人在村中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派出去接应孟平和裴约的游骑回来,报告说大军已经离此不愿,李从璟等人随即离开村落,去与大军汇合。

    裴约得知李从璟已经取了李继韬的人头,自然免不了称赞一番,“李继韬既然已死,潞州再无负隅顽抗之必要,李将军有临时辖制泽潞之权,若是对潞州军民网开一面,不追究其随李继韬叛国的罪责,潞州可不战而下。”

    李从璟本就是打算,对潞州的追究,惩治李继远与魏琢等人即可。

    到泽州之后,停歇两日,等李绍城率千五百骑兵到了。李从璟以临时辖制泽潞之权,调集泽州守军,一起前往潞州。

    三四千大军四面围城,声势不小。

    李从璟丢上李继韬的人头,并让众将士轮流齐声宣读对潞州的处置文书,他没假意言及不追究李继远、魏琢的责任,以骗开城门——那根本不可能骗得了人。

    李继远和魏琢心知必死,负隅顽抗。

    李从璟一声令下,大军攻城,鏖战半日。

    当日夜,潞州军民打开城门,迎接王师,李从璟等人趁机而入,潞州遂破。

章六十七 搜刮

    百战军骑兵在火烧李董联军后的山口一战,局面是一边倒的屠杀,无论是先前的以多击少,还是之后的锁龙阵,都保证了百战军伤亡寥寥,加起来不过数十而已。是以汇集到潞州的百战军,仍旧有两千人。

    泽州守军三千,之前应付李董联军时,伤亡不小,留了几百人守城,令裴约带来千五百人。大军围攻潞州时,四面锁死,没有留生门,就是为了不让魏琢和李继远逃跑。

    城门洞开,李从璟带军与其说是杀入,还不如说是大摇大摆走进去,大军进城之后,只收了几十颗人头,城内守军皆尽投降——不投降,他们还能怎样?再战斗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进城之后,在潞州军民协助之下,很快抓到李继远。倒是魏琢,带人出城想逃,被城外大军截住,花了一些力气逮着了,也押进城来。

    李从璟在留后府,百战军将士将这两人压上来,李从璟摆摆手,没二话,让百战军将士推出去砍了,随着将士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

    收起人头,和李继韬的人头盛放在一起,李从璟准备把他们送给李存勖。当然,如果李存勖不要,他就只能把他们埋了。

    百战军占领潞州之后,因为是军民投诚,李从璟没有让他们缴械,去接管城防,只让裴约看着处理。当下首要之务,是找个服从大晋的有权威的人出来,作为潞州临时领头人物,暂时安定城内诸事,再作后谋。

    李从璟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想起一人,问郭威:“去年李嗣昭老将军战陨镇州,晋王曾令老将军长子李继俦承其位,后李继韬举事,自称留后,窃取潞州大权,那李继俦可曾被杀?”

    郭威想都没想,回答说:“李继韬虽然有野心,但并非没有人性,他只是软禁了李继俦,这会儿李继俦想必还活着。”

    李从璟心头有了计较,当即让郭威去找李继俦。

    趁着这个当口,李从璟将裴约叫来,请他到厅中入座,又为他上茶,殷勤称赞他:“裴将军老而弥坚,泽州一战激战逾月,而叫贼军不能上城一步,不仅保得泽州不失,也使得晚辈能从容布局,有老将军牵制贼军,晚辈才能攻克怀州。这攻潞州一战,老将军率泽州军作战勇敢,功劳甚大,晚辈必如实上奏晋王,请晋王论功行赏。”

    裴约正喝茶,闻言差点没将口中茶水喷出来。李从璟一口一个“晚辈”,让裴约分外不自在,就别说李从璟夸赞他的功绩了,他本是个老实的人,受不了这个。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裴约苦笑道:“李将军有什么话,但说便是,无需如此,叫老夫好生难以消受。”

    站在旁边的莫离,摇着折扇,呵呵轻笑着向门外走去,吩咐门外亲兵好生把风。他换回了白袍,又回到以前风度翩翩的模样。

    李从璟搓了搓手,也呵呵低笑,万分正经道:“老将军想必知晓,百战军新克怀州,也算是为大晋开疆扩土了。晋王不日称帝,这也算晚辈和老将军,继攻灭李继韬之后,送给晋王的贺礼。但怀州之侧,有伪梁孟州虎视眈眈,极有可能趁我在怀州立足未稳,城防尚不及修补,来攻城。若是如此,百战军危矣。”

    裴约认真的点了点头,沉吟道:“这倒是实情,那李将军准备如何应对?”

    “这就要请老将军帮忙了。”李从璟呵呵笑道,那笑声在裴约听来,分*险,“新历大战,怀州城防不固,器械不足,要防备孟州之敌,须得补充一些器械才成。我观潞州军械十分充足,想必是李继韬之前所备。晚辈想麻烦老将军一趟,为我将这些军械,运至怀州!”

    裴约大惊而起,失色道:“李将军……”

    “裴将军!”李从璟大声打断裴约,将他的话压回肚子,“此事我会禀报晋王,不会让裴将军为难,请裴将军念在百战军数千将士征战不易,此番又救援泽州的份上,助我一回!”

    李从璟攻占潞州辖下各小镇时,都不放过其中的军械,搜集之后带走了,潞州这么大一块肥肉,他如何肯放过?只不过有裴约在侧,他必须征得裴约同意。此事他的确会上奏李存勖,只不过书面上说的征调一些军械,跟李从璟实际上搜刮的,差距可以何其之大,裴约岂会不知?

    书面上说征调马匹若干,李从璟就敢把全城的马都运走,书面上说借用银钱若干,他就敢搬走潞州库房。反正名义上,这些物资都要用在怀州,况且——我连怀州打都打下来了,做这些都是为你李存勖守疆卫土,你李存勖称帝都称帝了,还要吝啬这些小利?

    但李从璟可以“恃宠而骄”,借大晋的物资去打造自己的班底,裴约却不能不顾及影响,所以李从璟才会说的大义凛然。

    李从璟新占怀州,无疑会在怀州壮大百战军,差的就是兵甲军械,此刻怎会放着潞州现成的库藏,不抓紧搜刮?

    裴约皱着眉头沉思,扯断了许多胡须,这才缓缓问道:“李将军为何不自己运,反倒要老夫相助?”

    李从璟见裴约如此说,知道他默许了,真不枉相交一场,道出理由:“军报,孟州正整军备战,我怕他不日将来攻怀州,是以我须得率骑兵先行赶回……”

    “如此……”裴约下定了老大的决心,终于同意,“看在你我并肩而战一场,同为大晋臣子,应当竭力为国的份上,便依你一回。不过泽州军民此番为对付贼军,牺牲甚大,还望李将军如实上奏晋王,莫要叫晋王亏待了他们。”

    李从璟是解决此番泽潞事件的负责人,军报如何报,他可操作性甚大。战场上不乏军功卓著者,得不到提拔,也不乏军功低微者,得到高官厚爵,关键就在于主将如何上报军功。

    “这是自然,老将军放心!”李从璟大喜,深深一拜,“多谢老将军。”

    搞定裴约,李从璟立即叫来孟平和李绍城,让他们去办这件事情,早些将兵甲器械清点出来,好叫裴约能及时运送。

    此间事了,不多时,李继俦被带了上来。

    李继俦不惑之年的模样,行过礼后,恭恭敬敬站在李从璟面前,不敢直视李从璟,衣衫还算整齐。

    李从璟打量着李继俦,见他眼角有泪痕,心想难道是刚为李继韬哭过?

    这厮有些懦弱,被自家弟弟夺了权,软禁起来,也不知是何感想,应该没什么能耐——不过,赵匡胤也是被他弟弟弄死夺了权的,能说赵太祖没有能耐么?

    李从璟招呼李继俦落座,想及自己是他杀弟仇人,心里有些怪异,就没打算跟他多言,缓缓开口道:“李老将军镇守泽潞多年,两地镇军皆为其提拔,视其若父母,今老将军不幸战陨,这潞州本该是你掌权,前日李继韬犯上作乱,投敌叛国,致你身陷囹囵,现李继韬已然伏诛,才有你重见天日之时。”

    “本使不能久留潞州,这潞州却不可一日无人主事,本使有节制泽潞之权,现暂复你潞州总管之责,你当协助裴将军,让潞州早日恢复安宁。至于之后潞州之事如何,晋王自然会有指令,无需本使赘言。”

    之所以把李继俦找出来,一是因为他比较好控制,二来他毕竟是李嗣昭之子,李嗣昭余威犹在,他也能借此帮裴约节制潞州一部分将士。

    李继俦闻言,眼圈微红,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死去的李嗣昭和李继韬,心有戚戚然,含泪离座,拱手应诺。

    李从璟不欲见李继俦垂垂落泪模样,挥手让人带下去。

    当晚,李从璟在歇息之前,给李存勖写奏报,告知其泽潞诸事情况;同时,写一份调令,让游骑送回淇门,征调卫行明父子及王不器、章子云等人,赶往怀州,担任要职。

    当然,后者之事在给李存勖的奏报中,也提及了,想来李存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翌日,李从璟巡查了一遍百战军搜刮战利品之事,见诸位将士无不是掘地三尺,顿时大感满意,看到堆积如山的兵甲军械,心中喜悦,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出声。

    临近午时,有信使自怀州来报:孟州梁军,发兵五千,攻打怀州。

    梁国河阳节度使,便坐镇在孟州,此番来犯怀州的,正是那河阳军。

    百战军现在在怀州,有三千人左右。当日李从璟离城时,攻城战给百战军造成的伤亡,具体数字还未统计出来,但李从璟心中有数,知道约莫在五百左右,且大头在潞州镇军那里,百战军本部伤亡并不太大。

    现在百战军坐镇怀州的负责人,是彭祖山和卫道。彭祖山,李嗣源之臂膀,军中宿将,卫道曾为昭义军掌书记,本事不差。有他二人并千余百战军在,加上有临时战营为助,应该不惧梁军。

    但怀州新克,百战军攻城时对城防破坏太大,尚未来得及好生修补,防御器械也是不足;且怀州久为梁地,城内居民会否生乱,与城外梁军里应外合,不得而知。

    次日,李从璟领百战军两千马军,回援怀州。

章六十八 郭威的压力

    李从璟在潞州搜刮了不少好马,这回回援,两千人人各双马,速度快得异常。在潞州,郭威见识了李从璟“敛财”的手段后,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

    对郭威这位安义军降将,虽然李从璟颇为礼遇,但百战军上下,俱都不以为然,对郭威没什么好脸色。

    一介降将而已,还是个小小队正,要以礼相待?哈哈,笑死人了。

    武艺不错?百战军上至都指挥使,下到都头队正,武艺高强者几时少了?不说军情处实力变态的桃夭夭、吴长剑,军中的孟平,李绍城,蒙三,吴钩,林英林雄兄弟,哪个比郭威差?

    悍勇异常?百战军别的可能不那么多,但要说敢战之士,不说三千余人都敢玩命,但就没一个怂的。

    能征善战?这就更甭提了,一个统率不过二十人的队正,也敢说能征善战?

    郭威不知道这些,但百战军对他不假辞色,他如何看不出来?但眼见百战军军貌、将士素质,郭威打心眼里佩服,比安义军强得多,他服气。

    看了奔进中的李从璟背影一眼,郭威充满好奇: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到底是如何做到眼前这一切的?

    日前在李继韬面前,李从璟说他曾苦修十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在淇门练兵时,呕心沥血到美色在怀而不心动,当真如此?

    前者郭威还不确定,但是后者……那位“桃统领”可是有倾城之貌,倒是真没见李从璟对她做过什么。

    “怪物……”郭威不由得大为认同李继韬对李从璟的评价。

    一路上,不停有斥候都的游骑,来向李从璟禀报沿途情况、怀州军报,李从璟因此能得到不断更新的前线信息。

    听斥候都的游骑提起,孙二牛这厮竟然没进城,为了保证让李从璟及时掌握各方面信息,避免埋伏,竟然率斥候都就游弋在城外各处。

    对此,李从璟大感满意。

    进入怀州地界之后,最新的情报让李从璟更是惊奇。前日放火的军情处和君子都锐士,半数因为绕道深山避免火势,出山时伪梁已围怀州,便索性汇合了斥候都,暂时听从孙二牛调遣,做起了和他们一样的工作。

    是以怀州辖内各镇各道路,甚至包括孟州的消息,都源源不断送到李从璟面前。

    可以想象,几百游骑,以怀州城为中心,编织了一道怎样的斥候网。而这些斥候所到之处,又塑造了一张何其广袤和严密的信息网。

    而要做这一切工作,对百战军游骑来说并不难,早先入潞州后,以大军为中心,就做过很多次了。

    眼见不时有各色“游骑”奔来驰往,不停向李从璟汇报各种消息,郭威十分错愕。

    这厮……他真的是新攻克的怀州,而不是已经在怀州经营了多年?他麾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精锐斥候,难道培养一名合格斥候,不应该是一件很难的事吗?……这些斥候效率怎么这么高,办事怎么如此严密……

    这厮,果然是个怪物,他麾下也都是怪物……娘希匹的,一只大怪物,带着一群小怪物……奇怪,我怎么突然感到压力这么大?

    “看来孙二牛是个可塑之才,日后应多加培养,可堪重用。”李从璟没空关注郭威的神色,他此时已经开始思考更多东西。作为这张信息网的具体实施者,孙二牛的工作无疑做得很是出色。

    当日扎营后,李从璟召集诸将进行军议,商讨如何对付怀州城外之敌,郭威本来没资格参会,李从璟特许他旁听。

    郭威这两日不受百战军重视,心头早已打定主意,要露一手给众人瞧瞧。他自付胸有兵书韬略,这些年也算有过不少见识,可期一鸣惊人。

    大帐中,诸将围坐一处,李从璟先道:“自攻怀州以来,大军未曾片刻停歇,先在火山口截杀贼军,后又追杀李继韬,不日前又新克潞州,中间虽有一日半日换气,但未好生休整过。大军久战,虽至锐之军,也会成疲敝之师,不堪一用。所以此战之关键,在于速战,若能毕其功于一役,善莫大焉。诸位有何想法,只管说来便是。”

    诸将中,李绍城职位最高,资历最老,所以最先开口,他沉吟着道:“汇集各处斥候消息,分析目前敌我形势,可得如下结论:孟州梁军,本有七八千之数,但河阳军节度使朱铨周,却只带了五千兵马围怀州,而留两千余人守孟州,是为防我等故技重施,去取孟州;另外,随军携带一月粮草,不使我有断其粮道之机,可见其谨慎。如此就算我等攻孟州,也起不到迫敌回救之效,反倒自疲,此计不可为。”

    郭威望了李绍城一眼。当初在罗坪,就是这个家伙将自己揍得满地找牙,不过那正是自己闹肚子之后的虚脱期,做不得数,日后定要再找他比过,要他知晓自己的厉害——咦,他方才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嘛。

    李绍城继续道:“所以为今之计,其实是两条路,或者杀进怀州城,与城内将士汇合一处,则梁军以相当兵力,无法破城;或者杀进梁军阵中,与怀州城内将士里应外合。”

    李绍城说完,郭威点了点头,暗道确实如此。

    不待郭威细想,又有一人开口。在郭威看来,那是一位有些特立独行的家伙,一身白袍,手持折扇,很有书生气,是叫莫离,是李从璟的参军。

    莫离摇着折扇,面带微笑,不急不缓道:“李将军说得在理,摆在我等面前的,其实已是只剩下最直接的一条路,因为其他任何计策都太费劲。现今怀州初克,这守城第一战,必须要速战速决,毕竟这里久为梁地,迟则生变,容不得多想。再者,我等也需借此立威!”

    郭威闻言已是惊讶不小,暗道这位书生果真有才学,谋战而不局限于战场,能高屋建瓴,很是难得。

    莫离说完,孟平接过话,很干脆道:“计策既定,接下来便是如何打了。末将看,这也简单,攻进城去,拒城而守,这是行不通的,不说梁军会有防备,可能跟在我等身后杀进城。且如此作为,将我等在外的优势弃之不顾,殊为不智。最有效之法,莫过于利用我马军来去如风之优势,袭营、疲敌,最后与城内将士合兵与之阵战,一决雌雄!”

    言罢,孟平看向身旁一位将领,却是马军李正,意思是你有话便说,说完便行动。

    孟平没注意郭威,郭威却已经被孟平给惊呆了:这厮看起来平平常常,言辞却是如此犀利,一席话说尽敌我长短,并且还将敌军如何反应都算计到,真乃智将也!

    李正向众人一抱拳,道:“孟都头已将形势说透,末将赞同,唯有四句惯例补充:一者,先拔出梁军游骑;二者,斥候不散,仍掌控各处,避免意外和突发情况;三者,梁军必有防范我袭营之措施,须先探明,而后可做应对;四者,与城内将士旗语相合,统一行动。”

    李从璟微微点头,看向桃夭夭,道:“桃统领可有补充?”

    桃夭夭正捧着杯子,在享受一点点喝水的快乐时光,头也没抬,“没有。”

    “好,计策既定,诸将听令!”随着李从璟站起身,众将都轰然站起。

    郭威一看李从璟已经要分派任务,立即意识到不妙——等等,你们这就说完了?我还没说话呢!

    我有话要说——等等,我要补充什么?直娘贼,你们这些人,竟然将诸般形势都说尽了,他娘的,我连查漏补缺的地方都没有啊!

    百战军诸将精神抖擞,郭威却简直要哭了。

    主将厉害就算了,我能接受,可这番谋战,李从璟一句话没说,你们竟然就拿出了计策!你们这些人,偏偏还没多作什么讨论,争论没有,废话没有,他娘的我连话都插不进来啊!

    你们都是怪物,李从璟是怪物,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怪物,怪物……

    郭威欲哭无泪。

    李从璟转身到将按后,果断下令:“明日赶赴怀州,距城十五里扎营,出游骑捕杀梁军游骑,出一指挥马军探明梁营虚实,大军养精蓄锐。子时,大军出,袭梁军大营,多处纵火!”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当日,大军早歇。

    唯独郭威,在军营来回晃荡,怎么都无法生出睡觉的心思。

    这两日,目睹百战军军貌,郭威已然十分震惊,今日旁听其军议,更是被震撼到。当日接受李从璟招降,郭威本以为凭自己的本事,能迅速得到赏识,并被重用。而李从璟对他的礼遇,也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机会。

    但几日下来,郭威却发现,百战军人才济济,自己并不显得如何突出。他甚至不解,李从璟当日真有必要招降自己吗?

    无论在什么地方,要有自己的位置,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依仗,以自身之所长,给自己一个明确定位。这一点郭威是知道的,他不由得细细思量,在百战军中,自己凭什么立足?

    智?勇?文?武?政?军?

    想破脑袋,郭威也不觉得他哪一点可以力压众人。

    月光皎洁,繁星点点,郭威抬头仰望夜空,差些泪流满面。

    这地方的人都好变态,他妈的,我好有压力啊……

章六十九 名将

    立马青山处,眺望十里外,怀州城激战正酣。

    不过那不是攻城战,而是距城五里,在梁营前的野战。

    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刨土,显得百无聊奈。李从璟已经在这里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便是战马都觉得无聊,呜咽两声,似乎是在抱怨主人不带他上阵杀敌。

    李从璟轻抚战马的鬃毛笑了笑,“身为主将坐骑,你可得沉得住气。”

    战马眨了眨眼,又呜咽一声。像是懂了它的意思,李从璟拍拍它的脑袋,回身继续去观察战场。

    在今日的行军途中,斥候报知,朱铨周在路上埋伏了大量伏兵,李从璟令百战军将计就计,与河阳军交战一阵,小胜一场。

    河阳军见行踪败露,且战且退,章法严明,纵是以百战军马军之善战,竟然也无法困住其主力,让其安然撤退。这里面自然有地形狭窄,不利于骑兵展开的因素,但也可说明河阳军战力的不凡。

    河阳军在撤退途中,施了点手段,以山石阻塞道路,这才让隔断了百战军马军的追击。

    “河阳节度使朱铨周,不容小觑,少说也是一员良将。”

    怀州城外,李绍城率领一千马军已经压了过去,怀州城内的卫道和彭祖山,也下令城内百战军精锐齐出,两军将士,在城外宽广的大地上,激战在一起。河阳军虽然被围困在中间,但其背靠军营结阵,应对得法,圆阵结得的毫无破绽,两边的百战军猛攻数次,也没能撕裂对方的阵型。

    到了这番情景,昨日百战军军议之策,业已失效。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将士奔走鏖战,旌旗飘飞,战鼓雷动,尘土纷纷。

    因为路上的伏击战,耗时不少,到得此时,也不再是什么午时,而是已到了夜间。

    “朱铨周这个人我们是了解过一些的,他出自梁将王彦章门下,是王彦章的得意弟子,戎马一生,常有胜绩,是伪梁青壮将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对军情信息方面的内容,桃夭夭信手拈来。

    李从璟颇有些惊异的“哦”了一声,道:“是伪梁第一将王彦章的弟子,这就难怪了。”

    “昔年朱温麾下有四大名将,正是依靠他们,朱温才打下中原大片土地,建立伪梁王朝。四大名将中,尤以王彦章和杨师厚最负盛名,王彦章人称王铁枪,杨师厚死后,王彦章便成为伪梁军中当之无愧的扛旗者。其人不仅武艺非常,几十年来罕逢敌手,兵法韬略更是世间少有,是当世真正的军事大家。”

    桃夭夭奇怪的看了李从璟一眼,“你竟知道的如此清楚?”

    “我是军人,沙场征战是军人该做的事,对强大的对手,自然要了解一些。”李从璟耸耸肩,理所当然。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上一辈大晋的名将中,周德威和李存审堪称帝国双璧,可惜周将军前些年已经折在胡柳陂,李将军这些年一直镇守在大晋北疆,应对北方诸夷族,现在却是无人来应付那王铁枪了。”

    “北方诸夷族如何?”李荣好奇道。

    李从璟平静道:“北方诸夷族,曾有回鹘、奚、契丹相继称雄。近年来,契丹日盛,其主耶律阿保机已荡平草原,称雄北方,兵锋日盛,可谓一代明主;阿保机之妻述律式,秀外慧中,辅佐阿保机建立偌大基业,能治家,能平国,一代巾帼英雄。”

    李荣惊讶道:“这么厉害?”

    李从璟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感道:“契丹不除,中原难安。尤其是当下,中原连年征战,正是鹬蚌相争,契丹坐收渔翁之利。这些年草原安定,契丹日夜积蓄力量,而中原内耗严重,此消彼长,一旦两者力量对比达到一个程度,契丹但有雄主,挥师南下,则是中原浩劫。”

    李从璟想起,在原本历史上,石敬瑭勾结契丹,耶律德光南下灭后唐,劫掠中原半载,造成偌大浩劫。契丹也是从那时起霸占幽云,俯瞰神州。

    其后,大宋一朝得立,何等赫赫之威,举全国之力北上,仍是数次饮恨。

    这中间不乏宋军内部问题,亦有幽云十六州地势之难,但从古至今,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徒将军败归结于雄关,本就是败者的自欺欺人,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军力。

    而契丹的军力,就在于几代雄主几十年的累积,和对中原的掠夺。

    想到这,李从璟负手望远,沉声自语道:“若能一朝得势,必北上幽云,马踏草原,破契丹十数年之势,不使其有贻害中原之机!”

    众人皆尽沉默,一时无言。

    吴长剑问道:“伪梁除却王彦章,不知还有那些名将?”

    “于伪梁而言,戴思远亦是良将,用兵莫测,深得‘诡’字之要,此人若能统帅数万兵马,可谓劲敌;至于在其朝内执掌大军之权的段凝,玩弄权术之辈耳,不足为惧。”李从璟语气平淡。说完,复看向怀州城外战场。

    怀州城内出两千百战军步军,加上李绍城一千马军,三千人对阵四千余河阳军,却因为一直战斗在河阳军阵外围,难以深入其内,致使战事焦灼。

    河阳军的防御阵型,层次严密,又是依靠军营,眼看难以突破。

    李从璟叫来孟平,马鞭指着河阳军营,对他道:“梁军防御,背靠军营,乍一看是依托军营之势,其实不然。只因梁军辎重粮草尽在军营,朱铨周是怕我等毁之,所以不得不如此。你带五百人上去,不用短兵相接,但取其防守薄弱之处,用火箭攻其营墙、营帐,若能火烧其营,其阵自破!”

    孟平领命,召集人马而去。

    “骑兵弓箭射程有限,孟平出击,或不能尽全功。”

    李从璟又对传令兵道:“给怀州城传令,尽出投石车,就近布置,石块裹布撒油,点燃抛射,只管砸梁营营帐!”

    两道命令下达完毕,李从璟再次往战场看去,孟平率军已经快要抵达交战之处。但就在这时,梁军军营中飞起无数火星,落入百战军军阵中。

    那火星沾上百战军战袍,立即燃烧起来,竟是火箭。

    “梁军退入营中,却是准备了大批火箭,狡诈!”李荣看出来梁军意图,失声叫了起来。

    李从璟脸色微变,正待要说什么,忽然眼神变得极度凌厉。

    梁军火箭入了百战军军阵,不少都落入地面,初时没什么异样,半响之后,地面燃起片片火焰,须臾火势渐长,竟然有燎原之势。

    “传令:鸣金,收兵!”李从璟猛然转头,对身边传令兵大喝。

    李从璟脸色难看,传令兵一怔,立即跑去传令。

    不时,金锣声声响起,正奔到战场的孟平,回头一望,不明所以,立即挥手,不再向梁营奔进,转弯回身。

    正在与河阳军鏖战的百战军,闻声立即撤出战斗。

    就算李从璟不鸣金,百战军也难以继续战斗下去了。

    因为梁营外围,已是遍地大火,不少百战军都被烧上了身!

    李从璟咬牙,脸色阴沉得厉害。

    地面为何会突起大火?

    现在看来,梁军早已在营地外围埋下了干柴列草,经过一场鏖战,军士踩踏之下,泥土必然被踢开,露出下面的柴草。眼下视野不明,柴草难以发现,一旦梁军以火箭齐射,柴草上的火油被点燃,自然火势凶猛!

    这批柴草何时埋下?

    只能说河阳军攻不忘守,守不忘攻,攻守有度,各方面准备十分充足。

    李从璟翻身上马,一把拔出横刀,对剩下的五百人下令:“出击!”

    半路碰到回身的孟平,李从璟让传令兵过去传令:“掩护大军撤离!”

    百战军火速退却,因了李从璟发现梁军企图及时,大军并没有被火势包围,困在火阵中的不过数十人。但李从璟料定,百战军想退,梁军却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如此大好机会的。

    果然,李从璟正奔进中,梁军鼓噪杀出。

    策马间,李从璟心思百转。自出淇门,他连番大胜,几乎是兵不血刃斩尽八千李董联军,反手之间取得怀州、潞州,兵锋何其之盛,俨然无人能敌。靠的,便是谋划得当。

    但战场之事,谋划永远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临机应变,某些时候比谋划更为重要。

    所以此时虽然百战军攻势受挫,眼看梁军鼓噪杀出,李从璟也着急,但举止并没有失措。战场胜负,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存在无数变数。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你道这是逆境,我却偏说这是机遇,你道这是顺境,我却知这其中未必没有凶险。

    李从璟稍事冷静,心头已然有了计较,一丝笑意浮上嘴角。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李从璟却认为:屁!你横,我比你更横;你强,我比你更强!

    人谤我,欺我,笑我,辱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当如何?你只要忍让他,由着他,避开他,忍耐他,尊敬他,不去理他,等上几年,你再他看。李从璟却说:屁!我要抽他,抽他,抽他,抽他,抽得他脸肿如猪,你再问他!

    眼下,梁军势成,人或许会说,应当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从长计议。李从璟却下定决心:你若能成势,我便能毁你之势;你若毁我之势,我却偏能再涨我势!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从未服过输。

    服输这种事情,交给对手就好了。

    眼看梁军就在眼前,李从璟忽然回头,给传令兵下令:“传令马步各军:佯装败退,丢弃投石车,至城外,反身杀回,步军尖刀阵,骑兵两翼迂回!给李绍城说清楚,他若不能兜住所有梁军,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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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