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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四十 要杀了这个人哦

    几名军士出现在院门,方才的弓箭就是从他们手中发出。他们是段灏的亲卫,眼见段灏和管事出去良久未归,这时追了过来,不想就发现这一幕。

    之前段灏不是没想过大声呼救,但是他不敢,他若是敢分气呼救,桃夭夭就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不过段灏到底治军有成,一般将领的亲卫,哪会如此谨慎。

    段灏早已越过城墙。

    但桃夭夭已跟着越墙。

    至于段灏几名亲卫,能冲破桃夭夭布置在院外的防线,放出两箭,已是极限,此时却被她麾下的军情处战士围攻。

    “弓!”

    桃夭夭越墙的同时,冷喝一声。

    空中飞来一弓一箭。

    桃夭夭伸手接住,落地后,弓弦宛如满月,铁箭飞出。

    段灏脖子受创,血流如注,力气和神智都已不剩多少,这下哪里躲得过桃夭夭的箭,规避的动作虽然做出,但铁箭还是投入他体内。

    桃夭夭几步跟上,皮靴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她一刀劈开段灏胡乱挥斩出的横刀,一脚扫在段灏脑门。

    段灏倒在雪地里,再无法阻止脖子上鲜血横流,他挣扎着站起身,却又摔倒在地。努力几次失败后,他周身和脚下积雪已俱被染成红色,段灏抬起头看,盯着桃夭夭愤然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桃夭夭微微蹙眉,提刀一步步走过来,没有接话的意思。

    “为什么是我?!在长和,我治军最严、武艺最好、生性最为谨慎的!为什么是我死,为什么?!”段灏猛然抬头望天,不顾伤势对天大吼道:“苍天,为什么?!我不甘心,不甘心!”

    桃夭夭低头沉默。

    半响,她道:“长和镇军,今晚都得死,并非你一人;乱世军人,十死九生,你不过去得早些罢了。”

    段灏闻言怔了怔,默然许久,惨笑一声:“原来如此……”

    说完,他缓缓倒在地上,终因失血过多而亡,但临死时却安详不少。

    这名智勇双全,严于律军更严于律己的将领,就此堙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惊起半分浪花。

    听到喧闹声跑过来的府邸护卫,看到段灏死在桃夭夭面前,大叫着向桃夭夭杀来。

    漫天大雪飞舞不停。

    雪帘中,桃夭夭横刀抡起,一颗人头飞出,鲜血喷涌。

    “动手。”桃夭夭对身后赶来的军情处锐士道。

    而这时,城墙上遭遇敌袭的信号也快传到了府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大雪正酣的夜空,在府邸灯火的映衬中,雪帘如织。

    她顿了顿,清亮的眸子有些失神。随即她低下头,眼睑微沉。

    多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府邸宾客,忽然发现府上涌进大批青衣刀客,无不大惊失色。这些青衣刀客,冲进来,见着身着甲胄的将士,长刀就招呼下去。若有还算清醒的军士,想要反抗,立即就会被围攻,乱刀砍死。

    军情处都是由百战军精锐组成,这回军情处中主杀的吴长剑部,更是几乎全部都来了长和,其战力岂容小视。

    后院中,醉醺醺的段振林推开洞房的门,目光立即死死盯在那一身红衣裳的小娘子身上。

    “你,你不要过来……”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怀里抱着一支小凳子,缩在屋角。惊恐的眼神,如同受伤的小鹿。

    段振林“桀桀”笑着,一把扯掉身上的红袍,一步步向少女逼近,“小娘子,不要怕,老段可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保证你待会儿欲仙欲死……”

    脸上被胭脂修饰得嫣红的小娘子,玲珑剔透的眸子里尽是恐慌之色,泪水夺眶而出,她拼命摇着头:“我,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否则,否则我会要你好看!”

    她挥舞着怀里的小木凳。

    段振林一阵哈哈大笑,小娘子的作态让他“食欲”大起,他已经按拉不住,正要扑过去。

    “将军,将军,不好了,东门遇袭!”就在这时,段振林的亲卫跑到门外,大声喊道。

    段振林停住脚步,却没转身,只是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将军,东门发出信号,有敌袭!”亲卫急切道。

    段振林怔了怔,好像没弄懂这句话含义,半响,终于反应过来,两步跳到门口,一把揪住亲卫,吼道:“有敌军攻城?”

    “确……确实如此!”亲卫道。

    段振林就算长了两个脑袋,也想不到这小年之夜,外面大雪纷飞,长和这地方,竟会被攻城。但他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所以他一把推开亲卫,吼道:“提我披挂来,传令军营,集结待命!”

    “得令!”

    “不用了。”忽然,门外响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旋即,段振林就看到,十数名青衣刀客,涌进了院子,也不废话,照面就与他的亲卫展开搏杀。

    而这时,整个府邸的杀戮声正响起。

    段振林看清了说话那人的面容。那是一个女子,瓜子脸带着清冷的线条,精致的五官不失妩媚,尤其那张樱桃般的小嘴,以他的眼光看来,当是罕见极品。但此刻,段振林却看到了对方衣袍上沾着的血迹。

    段振林喝了不少酒是不假,但并没有烂醉如泥,他本是留着神智体力来洞房的,却不曾想碰到眼下情况。他已经清晰的看到,他那些精挑细选的亲卫,在青衣刀客的突然袭击中,已经尽落下风。

    “你知道这是何地么?”段振林盯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凶狠。

    “知道。”桃夭夭依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她似乎总喜欢依着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么?”段振林又问道。

    “知道。”桃夭夭道。

    段振林目光沉下来,声音也跟着冷下来,他道:“那你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么?”

    桃夭夭微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声响亮而张扬。

    “你笑什么?”段振林不悦道。

    桃夭夭看着他,问道:“你知道长和城东门已经被攻破了么?”

    段振林愣住。

    桃夭夭又问:“你知道你的军营正在经受血洗么?”

    段振林错愕起来。

    桃夭夭再问:“你知道段灏的头颅已经搬家了么?”

    “这不可能!”段振林吼道。

    桃夭夭最后揶揄问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么?”

    段振林脸黑如碳。

    “嘻嘻,真好!”房中,蓦然响起一阵极欢喜的笑声。

    一身红衣裳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边,她指着段振林,笑嘻嘻的看着桃夭夭,就好像看到亲人,用稍显稚嫩的声音,像叮嘱极亲近的人一样,对桃夭夭说道:“姐姐,要杀了这个人哦!”

    ………………………………

    第五姑娘第一次见到桃夭夭时,还以为对方是天上来的仙子。

    这种印象,在第五姑娘的心中,一直保持了许久,直到她到了桃夭夭那般年纪,这种认知也不曾被改变。在她精彩跌宕的一生中,桃夭夭这三个字,以及她初见桃夭夭时的画面,一直是她在不断跌倒之后重新爬起来的的支柱。

    而此时,第五姑娘并不知道,她的人生会因为这一次意外的碰面,得到彻底改变,所以她现在只是单纯的希望桃夭夭杀了眼前这个仇人,因为段振林的死,会让她很快乐。

    “当一个少女的快乐,要建立在他人死亡的基础上时,这是她自身命运的悲哀,也是这个世道的悲哀。”后来李从璟曾如此说道。

    眼下第五姑娘的话让段振林火冒三丈,所以他一巴掌抽过去,将第五姑娘扇倒在地。但这,也让段振林,彻底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掌控权。

    桃夭夭本来没有打算立即动手杀他,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平静的心底凭空窜起一丈怒火,她的身影立即消失在原地。半路中,横刀出鞘的声音,如同灵魂的轻吟,清脆而短促。

    段振林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彻骨寒意,没来由包裹在他心中。方才从亲卫手中接过的横刀,本能挥斩而出以求自保。

    但段振林的动作慢了。

    他本不至于这么慢,但他刚扇了第五姑娘一巴掌,今夜又喝了不少酒,不管他愿不愿意,动作都比平日慢了不少。他本不至于因为第五姑娘一句话,就在如此危险之境分神,但他却偏偏这样做了,所以他死得更早了些。

    但当一个人注定活不到天亮时,他在黑夜的什么时候死去,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差别。

    当桃夭夭和段振林骤然发生的动作停止时,桃夭夭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段振林握刀的手,而她的横刀,已经划向段振林的脖子。

    生死关头,段振林脑袋后仰了几分,但这几分,却不足以让他逃过这致命一击,当横刀刀锋咬过他的脖子,他只得双手捂着脖子,拼命后退,然后撞在墙上,跌坐在地上。

    段振林看向桃夭夭的眼神,充满恐惧和不可置信。

    桃夭夭见段振林还没死,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举起横刀。

    “姐姐,等等!”第五姑娘从地上站起身,她半边脸已经肿起,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她看着桃夭夭,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问道:“姐姐,这个人,可以留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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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第五姑娘

    桃夭夭这才看到,第五姑娘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黑溜溜的刀——厨房做菜的刀。

    这屋子里自然不会有刀具之类的东西,留着让第五姑娘行刺段振林。这柄造型粗狂黑溜溜的刀,是她前日逃走时专门从厨房偷的,一直藏在身上。如果没有桃夭夭,她或许会在段振林精神松懈之后,给他来一下狠的——也许不会成功,也许还会赔上性命。

    从第五姑娘坚定的眼神中,桃夭夭读懂了什么,她眉头微颦,然后点头,放下刀。

    “臭娘们,你敢?!”眼看第五姑娘一步步走过来,段振林嘶吼起来。

    第五姑娘在段振林身旁蹲下,不顾段振林怨毒的眼神,咬牙举起手中做菜的刀,狠*进了他的脖子。

    “你……你……”段振林双眼吐出,眸子里光彩渐渐褪去。

    “这是你欠我们一家人的债!”泪珠在第五姑娘眼中打着转,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声说完这句话,一转身趴在地上,纤瘦的肩膀一抖一抖呕吐起来。

    桃夭夭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采,半响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手抚上第五姑娘的背。

    第五姑娘吐了半响,感受到桃夭夭的照顾,抬起头,竟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姐姐,我没事……”话没说完,又转过头去继续吐。

    桃夭夭柔声道:“你这又何必呢,你本没有必要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第五姑娘几乎是胆汁都吐尽,她毫无风采一屁股坐在地上,依旧是笑着看向对桃夭夭,说:“但这就是一个吃人的世道啊!姐姐,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注定这一生不可能幸福安稳,或许今生天命要我颠沛流离呢。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让我从今天开始,学会杀人吧。”

    桃夭夭眼神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五姑娘依然笑着,好似没心没肺,她忽然问桃夭夭:“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

    李从璟到段振林府邸的时候,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

    他已经准备让人传令给东门之外其他城门的长和戍卫,让他们缴械投降,现在差的,就是段振林的人头。有了段振林的人头威慑,这些戍卫不知李从璟有多少人,自然没有再抵抗的必要,而李从璟才能从容在今夜运走该运走的东西。

    长和之役,到目前为止都是成功的,接下来的行动,李从璟也不希望出现半点差错。

    “孟平,去拿段振林的人头。”跨进府邸大门,李从璟吩咐跟在身边的孟平道。进门之后没走出几步,他看到桃夭夭正赶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红衣少女,他皱眉问道:“这就是那个小娘子?”

    桃夭夭点点头。

    “派人送她回去吧。”李从璟随口道。

    然后他开始调度接下来的工作,其实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照计划进行而已。这之后,军情处战士会配合君子都锐士,将长和库房里的财货物资全都收集起来。当然,县令和镇将府邸,也是重点搜索对象;随后,这些财货会被装上军情处准备好的车,待一切完结之后,大军天明时分离城。

    等李从璟安排完各项事宜,发现桃夭夭和那红衣少女还在旁边,不由得有些纳罕,遂问道:“有什么问题?”

    桃夭夭正欲开口,第五姑娘已经抢先道:“奴家已经没有家了。大叔,我能跟着你们吗?”

    第五姑娘话说完,李从璟的脸已经黑下来,桃夭夭更是“扑哧”笑出声。

    李从璟刚从长和军营过来,明光甲上鲜血密布,脸上的血迹因为只是胡乱抹了一把,更是遮住了原本并不太成熟的面孔。第五姑娘看出来李从璟是这些人的领头,却不知道他其实还未及冠,“大叔”这个称呼委实不敢当。

    “你能做什么?”李从璟沉着脸问道。

    第五姑娘想了想,握拳道:“我会杀人!”

    “小屁孩才多大,口气倒是不小。”李从璟回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娘子,应该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家碧玉。

    第五姑娘眼珠子转了转,抬起胸脯道:“我已是二十岁了!”

    “哦?”李从璟哑然失笑,“这么说本使还应该叫你一声大姐?”

    第五姑娘顿时睁大了眼睛,错愕不已,似是没太听懂李从璟的话。

    “李都指挥使可是还未及冠呢。”桃夭夭笑着解答了第五姑娘的疑问,她瞧着两人有趣,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啊……大叔原来如此年轻!”第五姑娘失声惊呼。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补救道:“大哥好厉害,那段振林少说四十来岁了呢,都打不过大哥!大哥这么年轻,身边肯定需要人服侍,奴家……”

    李从璟摆摆手,打断第五姑娘的话——他哪有心思跟一个小女孩废话,道:“本使不需要人服侍,带她下去。”

    “可,可是我还会洗衣做饭,会看家,会算账,我……”第五姑娘继续努力道。

    面对喋喋不休的第五姑娘,李从璟眼神冷下来。接触到李从璟冰冷的眼神,第五姑娘吓得脖子一缩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眸底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之色,似乎有眼泪要忍不住流下来。

    李从璟忽然觉得,他实在没必要跟一个小女孩如此认真,既然桃夭夭带着第五姑娘来,说明她已经认可了第五姑娘,若是如此,李从璟自然相信桃夭夭的眼光。缓和了一下语气,李从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他本知道她的名。

    “我叫第五!”第五姑娘赶紧道,“第五姑娘!”

    李从璟点头道:“本使可以留下你。”

    “多谢李将军!”第五姑娘立即拜倒感谢。起身时,眼光闪烁,低着头小声道:“我想带我娘一起走……”

    “你不是已经没有家了么?”李从璟蹙眉道。

    第五姑娘连忙道:“段振林死了,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母子……请李将军救救我们母子!”

    李从璟不再理会第五姑娘,抬脚向府外走去。这个第五姑娘别看年纪小,但几句话下来李从璟已是发现她鬼机灵得很,说出口的话保不准哪句真哪句假,李从璟纵使有心,也不愿与她纠缠。

    眼见李从璟离去,第五姑娘内心慌乱不已,这个还未及冠的家伙,给她的压迫感比段振林还要大,她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桃夭夭摸着她的头,道:“放心吧,将军既然已经答应留下你,我们自然会带你和你娘离开此处,你不必担心。”

    “李将军……好厉害!”第五姑娘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抿了抿嘴唇,又问桃夭夭:“姐姐,李将军是多大的官啊?”

    “多大的官?很大吧。”桃夭夭道,“他是百战军都指挥使,百战军现在可是有将士三千六百余人呢。”

    “三千六百人?天哪,那不是跟董刺史差不多!”第五姑娘惊讶道,“可是李将军这么年轻,怎么会当这么大的官,他祖上一定也是大官吧?”

    桃夭夭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他父亲是晋国内外蕃汉副总管,这倒不假。不过,李将军现在的地位,可不是靠蒙阴,而是靠自己真刀*拼出来的。这点你务必要记住!”

    第五姑娘重重点头,道:“我记住了!”

    桃夭夭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抹愕然之色,不由得多看了正摆弄衣角的第五姑娘一眼。

    “这小家伙鬼机灵得很呢,只两句话,便从我嘴中套出了李从璟的地位背-景。”桃夭夭心中默默道。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及至雪停,天也亮了。长和城内外,积雪厚达三寸。雪停之后不久,天色渐有放晴之势。

    对李从璟来说,昨夜大雪,于他偷袭长和自然大有裨益,但四野积雪,便不利于归去。好在长和离边境线不远,百战军在荒野行走困难,别人也都一样。

    财货还在清点装车之中,李从璟望着满满十几车的财货,心里已然是笑开了花。长和果然是富裕之县,镇将和县令的私货也不少,而对于其军营中囤积的甲胄兵器,李从璟更是没有半分客气,全都打算收走。

    有了这些东西,百战军就能过个好年了。

    “城中不乏大户商贾,其囤积的财物必然不少,若是抢过来,收货必能再增加一大截。反正这是敌镜,也不怕竭泽而渔。”有人如此向李从璟建言。不过李从璟没有听从这个建议。

    对百姓动手,无论是于晋国,还是于李从璟自己的声望而言,都极为不利。此虽乱世,但人心还是那个人心,梁地目前是敌镜,日后则必是晋地。身处乱世,要么被乱世征服,要么征服乱世。若想做到后者,就不得被乱世侵蚀得面目全非,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报!”吃过早饭,李从璟正打算率军班师,有军情处的探子来报,“怀州方向有敌军奔驰而来,距离长和已不到二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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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天山下人的捧场!

章四十二 董璋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来军数量多少,可知何人领兵?”李从璟原坐不动,平静问道。

    “约有百骑,打‘董’字大旗!”探子道。

    “既然有‘董’字大旗,则应该是怀州刺史董璋了。”李从璟沉吟道,看了看众人,“诸位有何意见,应对眼下局势?”

    形势陡转直下,众人都是一脸肃然。

    孤军深入敌镜,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军情处三统领之一的吴长剑,首先起身道:“将军,董璋现身,其大军必定不远。我等若是现在班师,未必不会被追击,我们有十几辆马车,走不快,怕是会有麻烦。当今之计,不如借助长和城固守,然后向接应的李绍城指挥使求援。我们有君子都和军情处战士,当能固守一些时日,待我大军到此,则不必害怕董璋那厮!”

    李从璟微微颔首,却不置可否,只是道:“吴统领此计,也算老成之言。”

    李荣有些纳闷道:“怀州据此,少说也是两日路程,这董璋半日便到,倒是来得快。”

    昨夜百战军袭城,因为兵力不足,自然不可能控制每个人,有人出城报信,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只是众人都不曾想到,董璋会来得这么快,简直和天降无差。

    孟平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才百骑,怕他作甚。纵然他后有千军万马,先将董璋擒下,他们还能奈我何?”

    孟平这话,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显然不被众人所接受,招来一片反对之声。李荣道:“如此太过冒险,一旦失手,我等皆陷入必死之境。”

    “李统领觉得冒险,孟某却认为此乃王道。不如此,没有第二个办法。固守敌镜,与找死无异。”孟平语气平淡,意思却是强硬。

    “好了,不用再争了。”李从璟站起身,“传我军令:财货自东门出城,由军情处战士押送,昨夜受伤之将士,一并东归。其余将士,随本使出西门,去会会董璋!”

    军令既下,纵然与有些人意见不同,众人也都轰然应喏。当下,百战军分为两部,收拾停当,便按李从璟之令,各自行动。

    李从璟带人出西门,去拦截董璋,走得并不快,颇有闲庭若步的态势。路上,李从璟和孟平闲聊,他说:“你到百战军之后,长进极快,这三个月来,武艺也是强了不少吧?”

    孟平嘿嘿笑道:“多谢公子夸奖,跟着公子,哪有不长进之理?”

    李从璟笑而不语。孟平便接着道:“其实武艺虽有长进,但真正提高的却并非其他,而是搏命之术。以前从未上过战场,有武艺,却算不得真正杀人之法。到了百战军之后,几番历练,于生死之间,也算是有所领悟。之前在晋阳时,城里与我武艺相当之人,不下双手之数。但而今,若是再与他们碰上,便是那些之前比我强的,我也能轻取他们性命。”

    “你当下便能有如此认识,也算难得。”李从璟点头。孟平是他真正的嫡系,最亲近与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所以他一旦有机会,便不忘点拨激励,这时又道:“你武学天赋本不比我差,差得只是磨练与领悟,日后多多自勉,未来当不可限量。”

    “公子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孟平精神抖擞道。

    众人出城不远,便望见前路雪地之中,冒出一团黑影。待更近些,那“董”字大旗,更是能看得清楚了。前面的人也瞧见了李从璟等人,双方相距百步,纷纷停下脚步。

    晋军遇梁军。

    “前面的可是董璋董刺史?”李从璟前行两步,抱拳笑道,其意态随性,全然不像身陷险境。

    梁军军中为首之人行处,他坐在马上,便能给人大马金刀之感,这都归功于他一脸茂盛的络腮胡子。董璋喝道:“本史正是董璋,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董璋自然知道面前是李从璟,只不过他这样喝问,让李从璟作答,是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占据主动。

    李从璟却笑道:“若是将军连在下是谁都不知,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董璋了。按说堂堂怀州刺史,智商本不至于如此低下的。”

    这下把董璋气得不轻,他厉声道:“李从璟!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能,本史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必不留你性命!你敢偷袭本史的城池,本史饶不了你!”

    “董将军好大的威风,完全不像是本使攻占了你的城,倒像是你偷袭了本使的城呐。”李从璟哈哈大笑道,“不过董刺史,你既然想要李某人头,为何迟迟不动,难道要本使亲手送上来不成?”

    “你……”董璋大怒,他冷哼一声,“李从璟,你还是莫要嚣张得好,本使早已令大军和附近镇军四面合围,你跑不掉了!”

    “哦?意思就是说,董将军身后,还真只有百骑,并无大军跟随了?”李从璟揶揄道,“本使先前就奇怪,这大雪阻路,你是如何半日从怀州赶到长和的。现在想来,便只剩下一种解释:董将军并非是率大军来收复城池,只不过碰巧在这附近,如此才能火速赶来吧?如何,得知本使只率了三百多人到长和,董将军便想以一己之力,吓退我三百将士?”

    董璋一愣,脸色已变,正要说什么,李从璟已是继续道:“也对,按理说三百人是不可能攻城的,想必董将军也猜到本使此行,是别有所图。长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还算富足。”

    “所以董将军猜测,本使此行,为劫掠而来。既然是劫掠,必然速来速走。董将军不甘心本使拿了好处就走,这便火速赶紧追过来,想要吓吓本使,让我乖乖放弃财货,只身逃离。如若不然,你身边岂会只有这些亲卫亲兵?”

    说完,李从璟哈哈大笑道:“董将军,不知本使分析的可有道理?”

    听罢李从璟所言,董璋脸色一阵变幻,他本想在气势上压倒李从璟,不曾想被李从璟三言两语说透他的行动,自己这些人早被他唬住,哪还有半分压迫气势可言?

    不过想让董璋就此认输,那显然不可能,他阴沉着脸道:“李从璟,别说得好像你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如今你身后不过百余人,并不比本史多出多少,我看你倒是年轻得很,就是不知你武艺如何。若是你死在本史马槊之下,纵然你能猜透本史用意,又能如何?”

    说着,董璋杀心已起。他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听了他的话,其身后亲兵,气势果然大涨。显然,对董璋的战力,他们还是颇为有信心的。

    士气不仅是军之魂,更是战之魂。士气高昂,战力倍增,士气低落,则不堪一战。所以董璋和李从璟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提升己方士气,打压对方士气。因为他们兵力相差不多,士气便成了此战胜负的关键因素。

    见董璋取下马槊,李从璟再次大笑,笑声住而讥讽之声起,他道:“董将军踏雪远道而来,还有多少力气?百战军却已在长和候之久矣,精神抖擞,气力饱满。疲敝之师,不击堂堂之阵。董将军莫非不识兵法?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贵军雪地行军,不知已走了多远?”

    说着,李从璟抄起马槊,指向董璋,嘿然道:“而且,董将军岂不闻,本使曾于魏州城外斩张朗?这三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可是本使最拿手之事!”

    一语落下,已再不给董璋说话的机会,大喝一声,驱马而前,“君子都,杀!”

章四十三 给我砍死他

    董璋不比段振林,如果李从璟在后世时,历史学得稍微好一点,就会知道,董璋也是在史书上留名的赫赫人物。所以无论是智商武力,还是运气,董璋都非段振林这样的无名小卒可以相提并论。

    李从璟纵马跃出,气势不可谓不强。但董璋明显也不时吃素的,不可能被李从璟几句话震慑住,因此也大吼一声,挺马提槊,迎了上来。

    李从璟心里却知道,君子都虽强,但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他方才说得嚣张,实际上毕竟君子都昨夜有过一场血战,又没时间作休整,实际战力打了多少折扣不言而喻。所以李从璟也明白,此战之关键,还在于董璋身上。只有擒贼擒王,才能稳操胜券。

    骑兵对骑兵的冲杀,无非两种方式。一种是直线冲阵,穿透敌阵之后,再调转马头,进行下一次冲阵,包括后世很多抗战片,都采用这一模式;另外一种,技术含量相对较高,是双方拼到一起之后,不再分开,一边纵马奔驰,一边马上厮杀。

    眼下情景,君子都和董璋亲卫都是精锐,冲杀到一起之后,便成了第二种模式。

    李从璟眼睛一直盯着董璋,他发现董璋也盯着他,看来方才他是把董璋气得不轻,董璋想要过来直接收拾他了。

    见此情景,李从璟索性大喝一声:“董璋那厮,纳命来!”话说完两人已经当面碰上,你出槊我亦出槊,瞬间战到一起。

    两人心中都有谋划,就是要第一时间拿下对方,是以距离相近之后,两人都不曾想防守,而是抢着进攻。这一下,两柄马槊直直前刺,锋刃直指对方咽喉。

    李从璟以为自己够快,但没想到董璋丝毫不比他慢,他的锋刃到对方咽喉时,对方锋刃也刺破空间,到了眼前。李从璟不敢大意,连忙躲闪。

    搏杀之术本有相通之处,很多地方其实连招式都一样。李从璟和董璋两人,攻击招式一样,都是最直接最狠毒的招式,这会儿连闪躲的动作都无二致。

    两人侧身偏头,两马交错,两人又几乎是同时收槊,狠狠横斩向对方。不出意料,两杆长槊在两人眼前相遇,一声脆响,火星都要蹦进两人眼里。这一下两人都是用了大力气,并无半分保留,可谁也没能从力道上压倒谁。

    战马交错而过,李从璟当然不死心,转身甩槊。又是同样的招式,两人都不想两伤,是以攻势被相互拆解掉。

    这一触乍分,两人谁也没奈何谁,提缰控制战马,两人又杀回来,都是红了眼睛,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去。

    于李从璟而言,董璋是他在这个时代,单挑过的最为生猛的角色,上次杀张郎时,相隔二十来步,一箭一槊,两人都不带照面的,算得上是李从璟放冷枪。但是这回不同,正面对刚,实打实拼得是搏杀之力。

    李从璟还好一些,年轻气盛,一击不成便想再来。董璋就不同了,此时他虽然面上仍有杀气,也确实有杀心,但他同时也分外惊愕。如今他董璋已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多少次死里求生拼出的一身杀人术,竟然没能奈何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小子,他如何能服气?

    如果董璋知道李从璟还不到二十岁,真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心境。

    两人这回相遇,就没再分开,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同时也是险象环生。十来个回合之后,董璋没怒,但没有取得明显效果的李从璟,却是首先怒了。

    “妈的老子这一年来谁没杀过,从来没有纠缠这么久的,你一个老不死的小小刺史,凭什么抵挡老子这么久?老子可是有大抱负的人,你个小老儿,弹丸之地的小刺史,凭什么在老子面前嚣张?”李从璟心里想着,怒气愈发大了,浑然不觉其实他的这个念头,已经比董璋嚣张太多——刺史也比他现在淇门镇江的级别,高了很多。

    但李从璟毕竟年轻,人年轻时,注定是如风似火的。

    “喝!”李从璟一声猛喝,猛然一发狠力,将董璋斩来的马槊狠狠荡开。而后双腿用力蹬在马镫上,力从脚底生,身子借势挺起两分,然后一槊狠狠拍下。

    也亏得他座下战马是匹好马,这才没有腿软,李从璟这一下竖斩,威势非同小可,董璋也不敢托大,横举长槊去挡。他看李从璟力用得狠,心中已是暗笑。

    在董璋看来,力大势沉,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势力用尽之后,出现的前后衔接空挡。有了这个空挡,董璋就有信心一举重创李从璟,从而拿下这场战斗。

    “到底是年轻啊,缺乏经验,免不了意气用事。”董璋心想。

    但是当李从璟的长槊拍在他手中马槊长杆上时,董璋立即心道一声不好。他本以为,他已经足够重视李从璟这一击,是以力气用得很大,但是没想到,李从璟这一击的威势,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击之下,董璋虎口巨震,长槊险些脱手!

    这怎么可能?董璋心中在喊。待他好不容易,重新握稳长槊,李从璟已是再次一槊拍下来!

    李从璟目光如火,长槊举起、拍下,举起、拍下,举起、拍下……没有再换其它招式,就是一次次重复这样的拍击。他心中怒火如浪,力气也是越来越大。如惊涛拍岸,后浪赶前浪,一浪比一浪狠。

    这一刻,李从璟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

    他看到董璋手中的长槊一次次震动,看到董璋举起长槊的手臂,被自己一次次拍下,他看到董璋脸上越来越密集的汗珠,看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看到他死死咬紧的一口……大黄牙,李从璟就像一个被女盆友暗示的初哥儿,力气一次次大了起来。

    每拍击一次,李从璟就要大喝一声,然后是金属的撞击声,别有一番节奏。

    举起、拍下,举起、拍下,举起、拍下……李从璟感觉自己像是在拍蚊子,他好像又回到了后世童年时,拿着一把苍蝇拍,在家里到处拍蚊子时的场景。

    于是他又欢乐起来,手里的动作就更加凶狠。

    如果董璋知道李从璟心中所想,知道自己被想成了蚊子,一定会气得吐血三升,直接昏过去。

    现在,董璋是心中有苦说不出,他根本没有余力反击。李从璟的战术招式,在他看来简直愚蠢之极,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方法,效果真是他娘的好。

    终于,李从璟的状态达到顶点,他再一次高高挥起长槊。

    当他的长槊挥至顶点时,在长槊锋刃背后,大雪后的日头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正好洒在李从璟手中长槊上,也洒在他的头盔上。

    李从璟全身宛如披上一层金色法光,背后还靠着一颗太阳。

    “喝!”李从璟一声暴喝,手中长槊,如泰山压顶,重重拍下!

    “碰”的一声。

    李从璟手中长槊拍在董璋长槊上。

    董璋的手臂习惯性往下一震,他需要借这个动作,来缓解震力,否则他手臂早废了。但是这一回接下李从璟的猛击之后,董璋目中突然闪过一抹喜色。

    力道小了不少。

    这是一个好信号。董璋心想,李从璟这厮终于力气用尽了。也是,这个白痴年轻人,怎么知道战场规划体力的重要性,只知道一味猛冲猛打,这样的家伙,不死才怪。

    董璋心里甚至已经做好反击的打算,他想着,李从璟下一次竖斩时,他在应对之后,就能立即反击。然后,一击让李从璟下马!

    他是战场宿将,他经验丰富,绝对能把握时机。

    但是,等等……那是什么!

    董璋手臂被震下之后,突觉眼前晃过一道黑影。

    他看到,李从璟的长槊,竟然在拍下他举起的马槊之后,势力不减,顺势斜斩下来!

    这厮的这一斩,根本就不是竖斩,而是斜斩!

    斜斩之下,长槊在拍下董璋的马槊之后,顺势拍向了他脑门!

    阴险、狡猾的小人!这是董璋最后的意识。

    又是“碰”的一声。

    长槊狠狠拍击在董璋脑门上,纵然有头盔护脑,董璋也只觉眼前一黑,瞬间没了反应,栽下马去。

    李从璟一击得手,心中喜悦,居高临下,暗道一声“白痴”。

    长槊狠刺,李从璟自然不会放过董璋。

    但董璋好歹是沙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落地之后浑身一震意识就回到脑袋,他就势一滚,避过了李从璟必杀一槊。但李从璟的长槊,还是在他后背狠狠拉开了一道口子,直接撕裂了他的甲胄。

    李从璟得势不饶人,跟上去,在马上连刺直刺。董璋脑袋还在昏眩,根本无法有效还击,只得连滚直滚。

    这场景,就像打马球。

    你滚……我打……你滚……我打……打呀打呀打马球……李从璟打得不亦乐乎。

    “将军!”董璋受重创,他的亲卫立即不要命一般,冲上来扑向李从璟。

    “找死!”李从璟冷哼一声,提起马槊,横斩一人,竖斩一人,直刺一人。

    这时分,浑身多处受创的董璋,总算被他亲卫救上马。他哪里还顾得上跟李从璟缠斗,先前要取李从璟性命的念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只是不停下令:“撤退,撤退!”

    李从璟横槊立马,豪气万丈,指着董璋逃跑的背影,喊出的话却像古惑仔一样,“给我砍死他!”

章四十四 忠诚

    李荣等人护卫着从长和城搜集的财物,在布满厚厚积雪的官道上疾行,载满厚重货物的马车,车轮在雪地上留下深深一层车辙。好在众人在长和抢了不少马,所以脚速并不慢。

    马是战略物资,而且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这回除却必要金银铜钱,凡是长和能搬走的甲胄兵器战马,是一个没落全被拉走。而为了追求速度,每一辆马车上载货并不多,这就使得队伍颇有些长。

    其实在乱世,粮食比金银更有用。但在晋国境内,一麻袋铜钱当然不止换一麻袋粮食,所以粮食这种占地方占重量的东西,这回才没抢过来。要不然百战军这回就不是*,而是搞运输了。

    “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将军为何还没有跟上来?”李荣望了一眼时辰,有些担忧的说道。

    “怀州刺史董璋亲临,哪是那般好对付的。雪地不利于行军,便是其大军未到,将军要拖延时间,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吴长剑说道,“反正你我的任务,是尽快将这些货物运送到晋国境内,与李绍城将军汇合,如此才能不耽误大事。”

    李荣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将军是为给我们争取时间,才留下对付董璋的,我们走得快些,将军就能少支撑一会儿,也能少些压力。”

    吴长剑心有所感,道:“主将亲自断后,这种事古来少有,在眼下这个世道就更稀奇了。我生平很少佩服谁,但对将军,却是佩服得紧!”

    李荣想起和李从璟的往事。要不是李从璟借晋王的力征调,他现在不过是一个镇军队正,何以能在短短时间内,升为一都都头,更别说现在成为军情处三统领之一,领双倍俸禄了。

    “将军为人,着实可敬。对于我等,亦是堪称伯乐。若无将军,岂有我等今日!”李荣有感而发道。

    众人聊了几句,李荣发现桃夭夭一直不曾言语,这位前神仙山的大当家,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淡漠模样,让人觉得神秘的同时,也有些好奇——毕竟,这样的美貌,殊为难得。

    见桃夭夭不说话,李荣便攀谈道:“桃统领可是担忧将军?”

    “担忧?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桃夭夭往杯子里扔了一把雪,这天气也不嫌冷。她这话说完,李荣便有些不快,觉得桃夭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不过桃夭夭接下来却道:“李从璟这厮,大概永远只有他担忧别人的时候,而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心。”

    李荣闻言稍顿,随即心中亮堂起来。是啊,李从璟何时需要别人为他担心了,以他的智慧和武艺,似乎确实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忧——不过若是如此,是不是太孤独了些?毕竟每个人都是需要被关心的。

    大军继续前行,及至日暮,仍旧是不见李从璟追上来。李荣安排众人稍事歇息,却并未宿营,两刻后又带着众人连夜赶路。

    不过大伙儿昨夜激斗,今日又赶了一日的路,实在是疲乏得紧,李荣为鼓舞士气,于是对众人道:“身在敌镜,四面皆陷阱,随时都可能有敌军杀出来,要我等性命。当今之计,唯有速速赶路,早些脱离梁地。你我走快些,明日天黑前就能与李绍城将军汇合,届时就不必再有半分担心。将军为我等断后,我等不可让将军和诸位同袍平白流血。”

    众人想起李从璟和君子都的锐士,都是与他们一般劳累,甚至昨夜战斗犹有过之,现在他们还在拼命、流血,自己却只需要赶路即可,如此一想,心中平衡不少,脚步也就快起来。

    这一路行走,李荣万分谨慎,但归途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无梁军杀出来阻碍前路。如此到了翌日黄昏,他们总算出了梁地,碰到率军前来接应的李绍城。

    李荣等人无不大松一口气,李绍城却不关心那二十几车的财物,而是脸色阴沉的问道:“大哥何在?”

    李绍城知晓李从璟此行凶险,奈何李从璟并未带上他,而是命他领大军接应,一路行来,他早就心急如焚。他这会儿没看到李从璟,心中着急,连“将军”也不称了,直接问他大哥何在。

    几个月前,他不过是一个小小都头,麾下只百人,如今却已是一千骑军统率。李荣感念李从璟,他李绍城何尝不感念?百战军绝大多数将官,都是被李从璟大幅度提拔上来的,稍有良心的人,莫不感激。况且他们现在整天都要接受那些教书先生,忠孝诚信的思想……他与李从璟还是结拜兄弟。

    更有秘辛的是,当时晋王把李绍城那一百从马直送给李从璟时,李存勖还召见过李绍城,要他好生看护李从璟周全……李存勖的意思很明白,李从璟要是有三长两短,他李绍城也不必混了。

    面对李绍城阴沉的脸,李荣也是无言以对。这位骑军统率,一张冷酷的脸似乎从未松动过,见谁都是冷冰冰的,约莫是天生的。不过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下,煞气却是抵挡不住。李荣竟有些心虚,他低声道:“将军断后,还未归来……”

    李绍城闻言脸色一变,一把揪起李荣的衣领,怒意难抑,低吼道:“你竟然让将军为你们断后?!”

    他浑然不顾李荣脸面,也不顾有众人看着。

    不等李荣回答,李绍城一把丢开他,然后翻身上马,沉声招呼身后大军,道:“传令:步军护送战利品归营。骑军随本将去接应都指挥使!”

    李绍城说完,看也不看李荣等人,策马奔出。

    李荣一脸羞愧,双颊通红,眸子里都要滴出水来。见李绍城率马军扬长而去,他忽的大吼一声,道:“都他娘的还愣着作甚,等着吃饭?把马车交给步军,都他娘的上马,随老子去接应将军!”说完,又道,“将军若有不测,都他娘的不用活了!”

    面有愧色的众人,无不纷纷上马,有些已经软到在马车上,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战士,这会儿也都跳将起来。

    李荣翻身上马,心中已是开始后悔:今日他为何不回头去接应李从璟?虽然临行时李从璟再三叮嘱,要他严守军令……但要是将军都没有了,还守他娘的哪门子的军令!

    这一刻,大军的气氛实在是沉闷,仿佛千年火山要喷发,众人心情都极度紧张。心情能传染,气氛能感染,桃夭夭这会儿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坚定,她翻山上马的时候,心中也在嘀咕:“莫不成李从璟还真有不虞?”随即,她又摇摇头,自顾自道:“这不可能。”

    鬼知道她为何对李从璟如此有信心,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跟上大队步伐,甚至超过了后队。

    大军奔出没多远,前方夕阳下的官道上,忽然出现一群骑兵。

    那领头的一人,骑士和战马都有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仿佛他所到的地方,都有大道。凡没有道路的地方,被他马蹄一踏,也会生出一条道来。

    除了李从璟,不会是其他人。

    “大哥!”

    “将军!”

    谢天谢地,众人心中无不松了一大口气。

    眼见骑队在夕阳中奔行过来,李荣眼圈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

    “哈哈!”李从璟跳下马来,兴致高昂,“这回收获颇丰啊,足够百战军过一个好年了!不枉我等拼命一场,端得是物有所值,可喜可贺!”

    他笑声响亮,却见面前众人脸色有些复杂,气氛也很异常,瞧他的眼神更有些无法言说的意味。

    李从璟怔了怔,纵他心思剔透、智慧非常,一时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止住笑,纳闷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知道,他的这些部属,方才差点儿要自杀谢罪了。他更不知道,他方才那句话,简直击中了众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主将深入敌镜以身犯险,差点儿回不来,为的不过是给部下筹措过年的物资,这是何等恩情——虽然他并没有混到差点儿回不来的境地。

    “将军……为何此时方追上来?”李荣咽了口唾沫,出声颇有些艰难。

    “哈哈,原来是为这事!”李从璟“恍然大悟”。满不在乎一挥手,笑道:“你道你等归途为何一帆风顺,什么事都没有?那都是本使带着君子都,为你等在旁掠阵,拦下了一股股梁军,所以这才无暇跟上来与你们汇合!”

    他这话说出来,风轻云淡,但是众人听在耳中,简直要感动哭了,尤其是押送财货的战士:挡下一股股梁军,那得浴*死多少回?可这事众人都还不知晓,先前还以为是梁军够蠢,而他们行走的够谨慎,现在才发现,妈的都是屁!那都是有将军拿命在罩着啊!

    这会儿众人才注意到,李从璟的甲胄上,血迹斑斑。

    “将军……”李荣一下子跪倒在李从璟面前,哽咽不能言。这位钢铁一般的汉子,这会儿竟然流下了眼泪,此路艰辛,他作为当事人之一,最能体会,加之羞愧,这会儿更是情难自禁。但他本不善言辞,这会儿只是哑着嗓子,拼命吼道:“他日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荣这一喊,立即感染了押送财物的军情处战士,和君子都伤员,他们全都跪倒,一片海呼:“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从璟一时愣住,竟然有些无措。

    他说他拦下一股股梁军,这话不假,但那都是他往人面前一站,几通长弓攒射,人家就退了。毕竟能赶来的,都是附近镇军的马军,人也不多,战斗力也一般,谁跟他们这群杀神过不去。所以这事李从璟根本就没费什么力。

    至于甲胄上的血迹,那都是追杀董璋留下的,是别人的血。李从璟自然没想到,这些却让众人误以为他战斗无比艰辛。

    乱世之军,桀骜不驯,忠诚难保。

    但当曾今苦苦追寻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李从璟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面前跪倒的大片百战军将士,李从璟在惊愕之余,感到一阵温暖——人心都是肉长的,孰能无情?上行下效,不管如何,他待百战军一片赤诚,总算是得到回报。

    为这份人心与人性,李从璟觉得,这个乱世,也并非就是那么可怕,那么坚硬如铁,一无是处。在这寒冷并且被冰雪覆盖的荒野,其实也是有温度存在的。

    李从璟被感动了。第一次,他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时代,产生了归属感。这些归属感,源自于他麾下的将士,源自于他的这些心血。李从璟甚至感觉到幸福,因为被关心被爱戴,因为有人愿意为他战斗。

    第一次,李从璟心底涌起一股热流。他终于发现,在这个离乱的世道,他要守护的,其实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

    李从璟上前扶起李荣,对众人大声道:“诸位都起身吧,身为尔等主将,尔等将性命托付于本使,本使敢不效命?”

    “我等愿为将军效命!”

    “我等愿为将军效命!”

    “我等愿为将军效命!”

    众将士纷纷大声回应,声震云霄,不少人都红着眼睛,几乎连道旁树枝上的积雪都被声波抖落不少。

    李从璟点点头,觉得很好。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还是李存勖的天下,政治错误不能犯,于是他振臂高呼道:“晋王万岁,大晋万岁!”

    反正李存勖要称帝了,早点说他万岁,他肯定会高兴的。

    最后,李绍城总结性的喊道:“恭迎都指挥使凯旋!”

    于是百战军众将士高呼一阵,随即班师。

    “对了,将军,董璋那厮如何了?”对李从璟出城迎战董璋的事,众人还是比较好奇的,当下吴长剑问道。

    李从璟面有惋惜之色,道:“这厮命很大,逃命的本事更大,让他给跑了!”

    众人遂觉得很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李从璟在当时情境下还能杀败董璋,让他仓皇逃命,实在是厉害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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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东丁杨的捧场!

    爆发的话,这周末吧。

章四十五 宿命

    大军回到淇门时,实际已经腊月底,再过两天便是除夕。李从璟带回大堆战利品,回镇治后,立即令卫道着手处理,甲胄战马等军事物资统一登记入库。至于钱财等物,拿出一部分,确保除夕夜前让众将士和官吏都领到该领的福利。他这回跑长和一趟,一半原因在此,自然要办妥。

    不过这可苦了卫道,只能召集官吏,连夜开工。不过分钱这种好事,再如何连夜干,大伙儿也都是有激情的。军中奖赏,皆有制度,不可能像梁山好汉一样,一波都给发下去。不过这回是年关,许多奖赏皆是福利,办起来倒也不太难。

    从长和运回来的物资,除却应付这回年关,以李从璟对百战军的巨大日常开销,也能维持一阵了。至于其中兵甲等物,则是甩给章子云,让他好生统计,然后分发给百战军中兵甲没有供应上的将士。

    这些事李从璟向来不会亲力亲为,作为领头的人,他的任务就是安排人去做这些事。而他自己,在经过长和一役之后,也需要休整。借着这回春节,正好放松几天,毕竟他再能搞,也是个人。

    从镇治回府,天色尚早。

    淇门改造完成之后,军营和镇治也重新搬进城中,李从璟也是在城中选了一处宅院,作为府邸。毕竟他现在是淇门实际上的瓢把子,各方面关系都要照料,要统筹全局,再住在军营已经不合适。

    府院其实不大,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因为府上实际上没什么人,除却上回李从璟老娘给他送过来的暖床丫鬟小宛,也就只有三两个仆役,照顾李从璟的饮食起居而已。李从璟不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也没必要去弄那些没有必要的排场,有个地方落脚、招待客人也就可以了。

    刚进门,小宛就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睁着大眼睛神秘兮兮的对李从璟道:“公子,老将军来了!”

    “父亲来了?”李从璟闻言大喜,小宛口中的老将军,自然只能是李嗣源。先前就听说年关前李嗣源会过来,是以李从璟这会儿只欣喜并不惊讶。

    穿过前院中厅,来到后院,就见空地上有一位精神闪烁的黑袍老者,正和两名青壮后生,在比划拳脚。后院的这个院子,被李从璟布置成一个小校场,校场两边,是两排兵器架,还有他练拳脚的木人桩。莫离曾今就此嘲笑过李从璟,说他完全丢弃了读书人的雅致。

    那黑袍老者,双目如鹰和李从璟如出一辙,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正是李嗣源。

    上回见李嗣源,还是在从马直军中,转眼间好几个月过去,再见到这一世的便宜老爹,李从璟很亲切,老远喊道:“老爹,孩儿回来了!”

    李嗣源转身瞧见李从璟,哈哈一笑,“哈哈,我儿大胜而归,端得是好样的。过来让老爹瞧瞧,真不愧是我儿,这明光甲穿在身上,很像那么回事,有老子当年的精气神!”

    李从璟刚从镇治回家,甲胄还未来得及脱去,他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笑道:“虎父无犬子,孩儿怎敢掉了老爹的威风!老爹,你何时候到的,怎么也不让人去叫孩儿?”

    “今日方到,有什么好叫的,左右正事要紧。前几日就准备过来,听说你正出征,这便延后了几日。臭小子,老子还以为年前见不着你了,亏你还知道年关前回来!”李嗣源佯怒道,话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当然要回来,梁地的人可是不大友好。”李从璟笑道。说着,向李从璟身后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抱拳道:“三哥,别来无恙?”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笑着回应:“上次一别之后跟着咱父亲打了几仗,不过可不比老弟手笔惊人,这百战军都指挥使的位置,坐上去滋味如何?”

    “运气好些罢了,都是为大晋效力。”李从璟笑着道。

    李从璟是李嗣源长子,亲生的,这位汉子却是李嗣源很早以前收的义子,人称阿三,打小跟着李嗣源,这些年李嗣源南征北战,也是随其左右,是其左膀右臂。

    这汉子,便是李从珂。

    ——李从珂对李嗣源倒确是一片赤诚之心,李嗣源后来当上皇帝之后,有人在他面前进谗,说了李从珂很多罪状,李嗣源大怒道:“朕昔为小校时,家况贫苦,赖此儿负石灰、收马粪,得钱养活。朕今日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庇佑一儿?”可见李嗣源和李从珂父子情深。

    李从璟对李从珂的感情比较复杂。

    在后世时,李从璟虽未研究过五代史,但好歹是个文科生,对李从珂也是有印象的。原本的历史上,李嗣源称帝八年后驾崩,因为彼时李从璟这具身体早已死亡,其第三子李从厚继位。李从厚继位还没半年,就给人推翻统治,不久遇害。而那个造反推翻李从厚统治,抢了他皇帝宝座的,就是眼前的李从珂。

    至于李从璟亲二弟李从荣,则是在李嗣源还没死的时候兵变夺权,然后给灭了。

    李从璟打小和李从珂熟识,在李从璟有意为之下,两人私交还不错。打过招呼,李从璟又对李嗣源身旁另一位,看起来在而立之年左右,沉默寡言的汉子道:“石兄,近来可好?”

    如果说李从珂生得英俊帅气,那这位大哥,长相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实在是跟英俊扯不上半点关系,一张国字脸就像一柄板斧,他当下也回应道:“劳贤弟挂念,有我父在,一切都好。”

    这位国字脸汉子,是李从璟的三姐夫,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石敬瑭。不错,这位就是后来投靠契丹,献出幽云十六州的儿皇帝。彼时石敬瑭向契丹耶律德光搬救兵,推翻的就是先前那位仁兄——李从珂的统治。

    人生是充满戏剧性的,百十来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已能发生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人生际遇难测,几十年后再相见,恐怕彼时面目,当年谁也不曾预料到,更可能与想象中大相径庭。人世间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这两位现在同在李嗣源身边效力,被李嗣源倚为肱骨、并肩作战的将领,现在又如何能料想日后会相继登上帝位,而且还是一个踩着另一个的尸骨上去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可惜,人生没有再从头,未来总是不可预知。

    而当未知成为已知时,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前些时候,梁晋在杨柳镇交战,李嗣源不慎身陷重围,是石敬瑭率众救下李嗣源性命。如今,李嗣源的亲军精锐左射军,就是由石敬瑭统率。而从李嗣源将李从璟三姐嫁给石敬瑭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对石敬瑭何等倚重。

    但从李从璟的角度去看,眼前这两位老爹的心腹爱将,却必将是自己日后的宿命之敌。

    但便是知晓这个,李从璟现在也没办法做什么,难道让人杀了他们?李嗣源失去这两位大才大运之人辅佐,日后能否登上帝位两说,但李嗣源一定不会轻饶李从璟,李从璟若因此被李嗣源厌恶,便是日后他称帝,李从璟还有没有机会继位,都很难讲。

    所以李从璟只能等待,等待时机降临。但他又不是一个坐等时机的人,所以他总是不断在暗中谋划什么。

    但一切谋划的落脚点,还是在于自身实力。而说到实力,在这个乱世,那就是李从璟现在掌握,以及未来可能掌握的力量。

    李嗣源却不知道这些,今日见到李从璟,他很高兴,道:“你这回火急火燎跑去长和,听说是因为军资不够?不过这倒无妨,你自己筹措军资,让晋王少费些心思,晋王肯定会高兴。不过你只带了三百人,就取得如此丰硕战果,可是难得。你可得给为父好生说说,你是如何做到这点的?”

    两位沙场父子走到一起,谈得自然是沙场之事,当下李从璟招呼众人进屋落座,让小宛上些茶水,便将长和之役跟李嗣源详细说了,听得李嗣源连连称奇。

    最后,李嗣源摸着下巴,却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石敬瑭和李从珂,问他们有什么看法。

    石敬瑭稍事沉吟,道:“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贤弟此番大胜,小婿认为,重在事先谋划得当,然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李从珂的话就要简单明了的多,他道:“孩儿觉得老弟这回能赢,主要还是将士作战勇敢,老弟身先士卒。无论是雪夜攻城,还是冲杀长和军营,都是如此。若不能一击杀破敌军,说再多也没用!”

    李从璟从这两人的评论中,就可看出两人性格差异,石敬瑭重谋,而李从珂重勇。

    李嗣源最后叹了口气,拍着李从璟的肩膀道:“长和之胜,无论是谋划还是敢战,都是不可或缺之因素。但纵观战局,无论哪一环节,稍有偏差,便可能万劫不复。大丈夫纵横沙场,死则死矣,但如此凶险之事,以后当少为。”

    感受到李嗣源的关怀,李从璟点头应道:“老爹放心,孩儿记住了。无论如何,命最重要嘛!”

    李嗣源大笑,随即道:“你有此番大胜,魏州那些多嘴之人,这回该闭上嘴巴了,老爹也能过个清净的好年!”

    说起魏州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李从璟眼神就沉了几分,道:“吴靖忠那老匹夫,孩儿早晚要他好看。”

    说起吴靖忠,李嗣源脸色也沉下来,道:“其实这吴老儿几次三番刁难你,也不是没有缘由。昔日为父曾与他共同征战,因为俘虏分配之事,有过一些不愉快。只是不曾想这老儿心眼如此之小,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这回又将主意打到你头上。直娘贼,为父早晚要他好看!”

    李从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番秘辛,这下被李嗣源点破,总算明白过来。

    “对了,为父此番到淇门来,主要还是奉晋王令,巡视淇门防务和百战军训练之事。”李嗣源道,“明日你带为父去看看。”

    李从璟点头,这些事他倒有底气。

    李嗣源最后道:“临走之前,晋王召见为父时说过,让你春节去一趟魏州。听晋王的意思,好似是为你物色了一门亲事……”

    “什么?!”李从璟立即跳起来,半响苦着脸,“老爹,这不太好吧?孩儿……还未及冠,再者现在军务缠身,这事不急吧?”

    李嗣源牛眼一瞪,道:“如何不急?每回见着你娘,都嚷嚷着要抱孙子,还说为父我只知道让你打仗,根本不关心你终身大事!这种黑锅,为父怎么背负得起?如今晋王抬爱,你这臭小子还敢不识抬举……”

    那态度极为坚决,好像恨不得立即拉个小娘子过来,跟李从璟拜堂一般。

章四十六 女人与亲事

    当晚,李从璟和李嗣源秉烛夜谈,石敬瑭和李从珂作陪,因为多时未见,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李从璟着实干了不少事情,不乏谈资,直到快要子时,李从璟才从房间里退出来。

    月明星稀,李从璟从后院漫步到偏院,准备去找个地方睡会儿。李嗣源不知怎么回事,酒喝了不少之后,竟然赖在李从璟房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害得李从璟还得去客房。

    进了偏院月门,李从璟忽然听到一阵哭声。这让他神经一紧,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偏院无灯,只有月光映路,寒风习习,李从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在后世时李从璟就不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加之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他实在没办法再坚定唯物主义,夜半闻鬼哭,可是吓死人的事。

    不过李从璟到底读过不少书,这会儿心想,这世上本无鬼,鬼自心中生,心中有鬼便有鬼,心中无鬼自然无鬼,万不可被心魔左右……再说老子这么阳刚的一个人,肯定阳气旺盛,百鬼莫不相避,定然不敢近身……

    要是被人知道,他一个纵横沙场犹如杀神的家伙,竟然在这里想这种问题,真不知会笑掉多少大牙。

    再次迈动步子,李从璟看到花丛边蹲着一个人影,他松了口气,走过去,出声道:“小宛,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哭什么?”

    发出哭声的正是小宛,她闻声起身,看到李从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揪着衣角,声音还有些哽咽,但语气却不弱,道:“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宛?”

    说完抬起头,泪汪汪的眸子凝视着着李从璟,在月光下分外可怜。

    李从璟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何会想这个问题,道:“这话从何说起。”

    小宛得到李从璟如此回答,水晶般的眸子亮了几分,她语气颇为热切的问道:“那公子可知,夫人送我到公子身边,所为何事?”

    “这个,我自然是知晓的。”李从璟扰头道,不就是*丫鬟么,以后的小妾后备军……当然,他老娘让小宛过来,主要还是担当成年教育老师……

    但是天地良心,这事儿李从璟真不需要被教育。

    月光下的绿茶,轻袍罗裙,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更显娇柔,很容易勾起人的怜惜之情。她忽然瘪嘴,好似又要哭出来,无比委屈道:“那小宛是不是生得丑,让公子觉得难看?”

    “当然不是,小宛这么标致的小娘子,世间难有……”这件事李从璟需得承认,他老娘给他选这个*丫鬟的时候,可是花了大力气,眼前的小宛粉耳桃腮,柳眉杏目,分外娇媚。

    得到李从璟的答案,小宛不喜反忧,楚楚可怜道:“可是小宛到公子身边都三个月了,公子却不曾碰过小宛……今日老将军还问起,得知这事后脸都黑了,说要奴家有什么用……”

    说完,又埋下头嘤嘤低泣。

    李从璟觉得有些尴尬,他忽然明白李嗣源今日为何要霸占自己的房间了,原来是赶着自己到这边来,然后小宛就等在这里,最后一切顺理成章。

    李从璟正想说什么,小宛忽然抬起头来,惊呼道:“公子,你不会是那个……”话没说完,已经掩住嘴巴,只剩一双闪亮的眸子看着李从璟。

    那时,李从璟脸就黑下来,一瞬间,李从璟真有把小宛拖进房间就地*的冲动……竟敢说本使不行?

    但李从璟好歹平息下来,他挥挥手,意态阑珊,眉眼间露出倦意,本不想多言,却又不忍心小宛这么委屈下去,只得道:“军务繁忙,无暇他顾,你得体谅。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保证,待淇门诸事安定,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公子……”小宛不知该说什么。

    乱世人命贱如草,小宛这样的女子也唯有有个依托,才能好生活下去。

    李从璟拍了拍小宛的肩头,那肩膀分外瘦弱,竟有不堪一握之感,他道:“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小宛鼓起勇气凝视了李从璟一眼,忽的扑倒他怀里,深深抱了李从璟半会儿,这才羞羞答答掩面而去。

    李从璟轻声叹了口气。

    光秃秃的大树下,李从璟负手而立,看月上树梢头,繁星满空。寒风飒飒吹着,打在他冰冷的明光甲上,就像吹不进岩石的山风,只得悻悻溜走。他的身体被包裹在铁甲里,心静静藏在深处,一动不动。

    这寒冷的夜里,李从璟默默伫立了许久。

    “十一年了么……”李从璟对着夜空喃喃自语,“已经分别十一年了。此时,你的孩子应该都很大了吧……”

    没有人知道,在李从璟那颗藏在厚厚甲胄内里的心中,此时浮现的,是一个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一头齐胸长发的女孩。

    生死相隔,虽然痛苦,但痛苦不过相隔千年时空却仰望同一片星月。

    院子里没有灯,只有一地月光。

    月光里,站着他和他的影子。

    李从璟掏出那枚月型玉佩,在手指尖轻轻转动。

    ……………………

    虽然睡得晚,但次日李从璟却一如往常,起得很早。闻鸡起舞,这个习惯科不科学另论,但李从璟已经坚持了十一年。

    “哈哈!”李嗣源笑着出门,好似有什么很高兴的事情,“从璟,昨夜睡得如何?”这问题,言外之意问得分明。

    “尚好。”李从璟无可无不可道。

    李嗣源笑得更加愉快,又过来拍李从璟的肩膀,“尚好就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丈夫么,哈哈……”

    李从璟见李嗣源这么开心,不由得想起后世曾一度流行的一个问题:为何岳父对女婿开始总没有好脸色,而父亲对儿媳妇总是很好。岳父看到女婿,就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十几年的一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而父亲看到儿媳妇,就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

    接下来几人用过早膳,李从璟就陪着李嗣源巡查淇门防务,巡视军营。

    明日就是除夕夜,除却轮值军士,军营其他人都会休假。是以今日是李嗣源今年最后一次,能够看到百战军完整军貌的机会。当然,在李嗣源这样的宿将面前,百战军目前的军容只能算是不错,还达不到让他惊叹的地步。再者,很多东西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当晚是家宴。李从璟把孟平章子云,包括莫离都叫到府上,摆了一桌,算是提前吃年夜饭了。

    席间李从璟跟李嗣源仔细说了说淇门的情况,并要求春节不回魏州。对此李嗣源沉吟半响,才道:“不回也可,就是晋王好似要给你说一门亲事……”

    “这件事情待百战军出征有功之后,再考虑不迟。”李从璟道。

    李从璟说得也有道理,李嗣源叹了口气,只得随他。

    因为年关,该放假的都放假了,众人放开了吃喝,直到深夜才尽欢而散。章子云等人都是光棍一枚,在淇门虽有住处,但却难免冷清。再者几人到淇门日子也不短了,却因为事务繁忙,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插科打诨,这一夜李从璟便将他们留了下来,说了许多话。

    最后章子云和孟平都沉醉睡去,而李从璟因为“酒量”好,精神还不错。加上这几日夜色都不错,李从璟又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除他之外,清醒的便只剩下莫离,这厮不太饮酒,是众人中喝得最少的。

    “听说晋王要为你说一门亲事?”这种事无疑是小青年们很热心的话题,莫离也不例外。

    房间里李从璟和莫离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个火炉,李从璟往火炉里添了几块竹碳,对裹着一张大貂裘的莫离道:“你向来知道我的心思,这事我暂时不会考虑的。眼下乱世当道,也是大争之世,而你我的功业不过才刚起步,诸事千头万绪,这条性命能活到哪天都不知道,我哪有空分神去考虑这些东西?”

    莫离叹了口气,难得没有打开他那把折扇摇来摇去,道:“生在乱世也要娶妻生子的,不然哪有你我?李哥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了些。”

    李从璟无奈笑笑,道:“我就是这么个家伙,没法儿改变了。”

    莫离默然半响,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桃统领倒是不错。”

    “桃夭夭?”李从璟怔了怔,一时没有作答,好像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莫离伸出手比划几下,一本正经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华色含光,体美容治,不待饰妆。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李哥儿难道无意?”

    李从璟被莫离说得哭笑不得,“真个登徒子。”

    莫离又摸着下巴沉吟道:“不过可惜的是,门户太小了些,和李哥儿不能门当户对,对你日后发展也无太大助力。不过桃统领本身惊才绝艳,乃巾帼不让须眉之辈,倒是个好助手。”

    李从璟一脚踹过去,“滚去睡觉!”

章四十七 序幕

    春节在鞭炮声中落下帷幕,对于李从璟而言,新年更是新挑战的开始。在军营将士轮流休完假之后,李从璟在校场上召集众将士做了一场誓师大会,随后拉开了全军大练兵的序幕。

    镇治内,李从璟召集一应主事和军中-将领,布置接下来的工作:“莫离,说一下泽潞的情况。”

    着白袍而非官袍的莫离站起身,向李从璟拱手道:“年前百战军突袭怀州之后,李继韬派遣去神仙山梁子山的大军并未撤回,昨日派人过来,说若是公子再不交还四百安义军,七日后他便屠村。”

    李从璟问道:“他在潞州边境为对付神仙山梁子山驻扎多少人?”

    “两个指挥。”莫离道,“由他弟弟李继远领兵。”

    李从璟稍作沉吟,忽然抬起头道:“李绍城,蒙三,本使着令你二人领军四个指挥马步军各一千人,去神仙山梁子山设好埋伏,若是李继远敢领兵犯境,给我把安义军一口吃下!”

    李绍城凛然抱拳,道:“得令!”

    蒙三拍着胸膛大声道:“都指挥使只管放心,保证让安义军一个不落全都去见阎王!”

    莫离紧眉沉思半响,用慎之又慎的语气道:“现在与李继韬开战是否早了些?他日若是李继韬叛梁,恐怕会有人说是公子将李继韬逼过去的。而且我们日后本身要对付安义军的,现在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恐怕有打草惊蛇之嫌。”

    李从璟陷入深思。这时,卫道站起身朝李从璟拱手道:“将军,下官却不这么认为。”

    李从璟瞧了他一眼道:“你说。”

    卫道好整以暇道:“先前我们突袭怀州,本是想让李继韬自顾不暇,不能再分派精力应付淇门。但是眼下看来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李继韬生性狡猾绝非易与之辈,其麾下幕僚魏琢下官是熟悉的,此人亦颇有眼光谋略,牙将申蒙更是罕见的骁勇之将。李继韬虽然偏居潞州,麾下力量却不能小觑,是以其人也颇有傲气,未尝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此番李继韬对淇门咄咄相逼,若是我们让步便会助涨其嚣张气焰,于日后对阵不利。当此之时,能消弱一分李继韬兵力,便应该去消弱一分,日后对其之战把握也更大些。至于莫参军所言打草惊蛇,下官认为,无论我们做不做什么,李继韬该投靠梁军还是会投靠,日后该与百战军如何交手还是会交手,并不会因为我们的行动有多少改变。”

    卫道说完,李从璟暗暗点头。

    卫道毕竟是在潞州呆过的,对潞州情形确实比较熟悉。

    莫离却不同意卫道的观点,道:“掌书记之言虽然有理,但却背离了现实情况。眼下实际情况是,若是我等对李继韬用力过甚,他对我们有了防范之心,那么在他叛国之后就会对我们防备甚严。而我们要在那时对付李继韬,以百战军之军力要赢就必须出其不意,但若是依据掌书记之言,恐怕无法出其不意而要去硬攻潞州了。”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其他人闻言都是一脸深思或者茫然之色,几乎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你们俩所言俱是不差。我们要对付李继韬,必须要寻求一个两全之策。”李从璟站起身来,环视了众人一眼,开始下令:“莫离听令!”

    “莫离在。”

    “令你亲赴泽潞两州,率军情处锐士摸清泽潞所有情况,监视李继韬一举一动,并与泽潞两州忠于大晋不愿与李继韬降梁之士取得联系,同时严密监控怀州梁军举动,绘制泽潞并怀州详细军事地图,为大军选择最佳行军路线,所有情况三日一报!”

    “得令!”

    李从璟又看向卫道,正声道:“卫道,本使令你亲自主持作院工作,打造甲胄兵器并攻城器械,一月一期,务必使大军出征前有足够可堪使用之利器!”

    卫道拱手正色道:“卫道领命。”

    “彭祖山听令!”李从璟又看向主持百战军练兵之事的彭祖山,“本使要百战军进能攻坚城,退能守平地,中能克敌阵,你还需多久练兵时间?”

    彭祖山抱拳道:“三月之内,必能让都指挥使满意!”

    李从璟却摇摇头,严肃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你提什么要求,两个月之内,我要百战军能出征!”

    彭祖山知道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眼中闪烁着残忍的神色,张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若是都指挥使给末将如此大权,末将愿立军令状,保证两个月之后百战军必能出战,否则提头来见!”

    百战军各位指挥使瞧见彭祖山如此神情,都是心中一震,暗暗叫苦。

    “好!本使信你。”李从璟一挥手,目光转向章子云和王不器,沉声道:“王不器章子云听令,着令你等筹集粮草征调辅兵,务必保证能供大军出征三月之用!”

    “三……三个月?”王不器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从璟嘴角微动,道:“年前本使在长和征调了大把军饷回来,你还怕买不到粮食?”

    “公子放心,我等必定完成任务!”章子云坚定道。

    “好!”李从璟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屋中诸人,用无比正式肃然的声音道:“本使望尔等明白,李继韬叛国已成必然,但晋王要忙于在东线与伪梁征战,无暇西顾。所以收拾李继韬的担子就无可避免落在我等肩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出征泽潞已是势在必行,这亦是百战军全军第一次对敌征战,不仅要胜还要大胜,要扬我百战军军威!尔等都清楚了吗?”

    “谨遵都指挥使号令!”众人昂扬道。

    “好。”李从璟挥挥手,“都下去准备!”

    …………………………

    十日之后。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李从璟肃然站立在淇门城头,眼见夕阳如血,心潮一阵涌动。

    城外,有大军凯旋。

    出征梁子山和神仙山的李绍城蒙三所部回城。

    城门大开,将士进城,欢声雷动。

    李绍城快步行上城头,向李从璟禀报:“末将和蒙三于神仙山和梁子山分别设伏,配合当地百姓,一举将进犯的安义军击溃,斩敌逾四百,其余竭尽被俘,只可惜走了那李继远!”

    “俘虏押进军营,择日改编!”李从璟扶起李绍城,笑容满面,大笑道:“走了李继远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二弟,今日大哥为你等设宴庆功!”

    “多谢大哥!”李绍城站起身。

    须臾,一骑自城外火速奔进,一份军情处情报送上城头!

    莫离在信中说道:“李继韬不曾料到公子真敢明目张胆杀其部众,闻听神仙山梁子山之变后大为震怒……在魏琢劝谏下已开始大规模整军备战……另,泽州判官裴约与李继韬素来不合,似不愿随之叛国,现正进一步接洽……”

    李从璟闻言精神大振。

    ………………………………………………

    两月之后。

    深夜,明月高悬,李从璟正在自家府邸书房秉烛夜读,突然收到莫离加急情报,展开一看,只见其中写道:“李继韬叛举已现,其日前向梁帝朱友贞呈降书,朱友贞封其为节度使,且命怀州刺史董璋为援引。今日李继韬突然派遣大批军士出城,护送十几家马车直向怀州边境而行,根据查证,其马车中所载,乃是李继韬送于伪梁的投名状——军款!望公子得知此事后,速速派人前来,莫离当与来人一同截下此军款,不使其落入伪梁之手……”

    军款,银子!

    李从璟双眼一亮。

    当即拍案而起,走出房门,大喝道:“来人,备马,我要去军营!”

    小宛眼睁睁看着李从璟一阵风也似从自己面前掠过,捧着一碗鸡汤傻愣愣呆在那里。

    史载:三月己卯……潞州留后李继韬叛,送款于梁。

    军营大帐,灯火通明,诸位将领汇聚一堂,李从璟负手站在将按后,沉声道:“潞州留后李继韬叛国,其麾下叛军正护送大批军款向南而行,意欲将其送至怀州。怀州刺史董璋,必定往边境接应,但这批军款原本我大晋之物,万不能落入梁军之手!”

    “现本使令:李绍城带本部人马,孟平领君子都,人各双马火速赶往泽潞,务必在董璋之前将这批军款给我截下,送回淇门!”

    “得令!”李绍城和孟平抱拳道。

    李从璟沉吟片刻,眼中忽然闪现出阴谋的光芒,道:“你等得手之后,不必慌于逃回,一路让李继韬的人马在后面跟着,将其领回淇门。本使自带百战军主力,前往半路埋伏,力求将这股安义军全歼!”

    “押送军款这种事,李继韬必然派心腹爱将护送,其必定是安义军中精锐,若是能将这股安义军全歼,则安义军战力大大受损!”卫道摸着下巴上的小胡须,缓缓说道。

    李从璟微微一笑,显得阴测测的,“从一开始与潞州较量,我就是有意对付他,而李继韬则是被动向我还击;我一步步知道他要叛国,从而一步步布局应对,而他却不知道我知道他要叛国,更不知我要将他往死里整,所以只是在有限范围内还击,所以在之前的行动上我们才会占尽优势。”

    “之前我就在想,既然我知道李继韬极可能叛国,也知道我到时候要去攻打潞州,那为何不提前削弱他的实力?当年李嗣昭镇守泽州,梁军强攻一年未下,可见其城防坚固,虽然那是泽州而非潞州,但潞州想必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卫道闻言,眸里闪现出恍然之色,“怪不得之前将军执意要对李继远动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李从璟阴险道:“现在我吸引护送军款安义军前来歼灭,也是如此。潞州还是昭义军时,主力都被李嗣昭老将军拉到镇州去了,留下的都是战力平庸之辈。李继韬建立安义军,可这短时间之内,他能召集多少人?又能训练多少精锐之士?我一步步消灭他的有生力量,特别是精锐力量,让他到时纵然有坚固城防,也法子去守!”

章四十八 劫道

    李从璟攻打潞州的战争,其实从梁子山对付李环时就已经开始了。李绍城和孟平带兵出征后,他将潞州的情况汇总,详细报给了李存勖。但他估计李存勖不会怎么详细看,因为李存勖已经在魏州筑起了即位坛,不出意外这一两个月就要称帝,应该是没什么心思关注潞州的。

    所以如何对付李继韬,担子几乎全都落在李从璟身上。

    李绍城和孟平几乎带走了百战军所有马军,军营中就只剩下五个指挥的步军——前番俘获神仙山梁子山的安义军后,百战军得以再次扩编一个指挥。李从璟并没有急着把部队拉出去接应李绍城,而是找来卫道,将军情处绘制的怀州泽州潞州地图拿出来,商议征讨潞州的策略。

    这个时代的军事地图的准确度的确不敢恭维,所以李从璟才会叫军情处另行绘制。当然,军情处的地图自然不但是舆图那么简单,泽潞三个州各镇的兵力部署,镇将信息都有配套收录。

    “李绍城和孟平若是截获军款得手,那么就可以将李继韬叛国之事公之于天下,再领晋王令行征伐之事。依下官看,将军可在围剿其追兵之后,直接领军进入潞州,打李继韬一个措手不及。待将军将潞州辖下各镇全都纳入麾下,不仅可以有效孤立李继韬,而且自身实力也得到极大增强,要攻克潞州并非不可能。”卫道一边仔细查看挂在木架上的地图,一边负手沉吟道。

    李从璟环抱双臂,皱眉沉思,不置可否。

    卫道见李从璟不说话,便继续道:“潞州各镇镇军,虽然受潞州辖制,但李继韬叛国,却并非所有镇军都愿意跟随,将军或征伐或劝降并不难。若是在此过程中李继韬出城迎战,则百战军大可与之野战,而避免了攻城之苦;另外,将军也可用百战军一部拖住李继韬大军,主力趁虚而入攻打潞州,则潞州唾手可得。届时李继韬无处可去,要灭之易如反掌。”

    卫道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李从璟知道此计看似可行,但实则变故太多,一旦中间某一环节出现纰漏,则攻打潞州就成了攻坚战,这是李从璟不想看到的。

    李从璟缓缓道:“李继韬本想举泽潞两州一起投向伪梁,但泽州刺史态度却一直不甚明朗。当务之急,是争取泽州。至于如何征伐潞州,先不要轻举妄动,待局势明朗后可后发制人。”

    卫道闻言,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建议没被采纳而气馁,而是微微一笑,道:“将军既已成竹在胸,下官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李从璟摇头轻笑道:“还算不上胸有成竹,战事走向如何,还得看诸方情势如何发展。”

    此时,在泽州境内通往怀州的官道上,一支甲胄鲜明的军士,正护送着十几架马车向南而行。

    这支军队约莫有千来人,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远超一般大军的行军速度。仔细望去,便可看见这支军队没有任何辎重,甚至连运粮车都没有,只在一些骑兵马背上驮着一些粮袋。

    队伍中间的十几架马车,俱都满载货物,然而货物都整装于大木箱之中,大木箱又被油布封住,因而看不见里面具体装载了什么。只不过这些马车车轮碾过的地方,留下不浅的折痕,由此可看出其中的货物必是极重。

    日过正午,如今是开春时节,阳光总能给人带来些许精神,道路两边的树木都发了新芽,不时有零星鸟雀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树枝间飞跃,这让这支军队看起来也是生机勃勃。

    但行在马队最前的几名骑士中,一位容貌英武的年轻人却满面愁容,似乎正有不解的心事。

    “一路行来郭队正都是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我等或许可以为郭队正解忧一二。”年轻人身边有人笑道。

    郭姓队正闻言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闹肚子罢了!”

    “原来如此。”旁人的人不以为有假,“那郭队正速去速回,我们在此等你片刻就是了。”

    郭队正道:“等就不必了,我去去就来,两步便追上你们!”说着将马骑到路边,拴在一棵树上,钻进林子里去了。

    有人见郭队正进林,冷嘲热讽道:“懒人屎尿多!”

    “噤声!”方才说话的那人低声呵斥道,“郭队正可是留后心腹爱将,你不想混了对他指手画脚?”

    此时,在管道侧前百丈开外密林的一处山头中,几个青衣男子正冷冷注视着这支队伍。

    其中一人皱眉道:“吴统领,不是说只有五百人护送军款吗?怎么凭空又多出一个指挥?”

    “李将军,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昨日之前李继韬确实只派了五百人护送这批军款,谁知这厮不放心又加派了五百人,我们也是刚收到消息。”吴长剑叹了口气,也有些恼火。

    李绍城沉着目光思索了片刻,转头问身边的孟平,道:“如今我等与安义军兵力相当,如何完成大哥交代的任务,孟兄可有什么妙计?”

    孟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道:“比之安义军,我等只多出三百人,硬拼之下必有重损,因此这条路是不可选的。那便只有智取,智取之下首先要弄清楚我们可利用的条件,与安义军相比,我们的优势在于两点,一是我们有军情处战士可刺探情报,二是我等昼伏夜行至此,李继韬还不知我们的行踪,是以安义军在明而我在暗。”

    阳光下树影斑驳,李绍城身上明一块暗一块,他眸子里有精光闪动,道:“安义军有两个指挥护卫军款我等自然无法得手,但若是我们能减少他们一部分人,则此事大有可为。”

    “如何减少安义军的人手,需要周密的策划才行。”孟平望着山下官道上行进的安义军道。

    李绍城寻思道:“要减少安义军的人手,要么让他们一部分人变成死人,要么让他们一部分人脱离大队。”

    “这帮安义军行动谨慎,根本就不在野外宿营,早发夕至莫不在城池之间。”孟平摸着下巴,“所以野外夜袭根本就行不通!要不然我等肯定能设法吃下他们!”

    说到这里,李绍城和孟平一起看向吴长剑,道:“接下来就要看你们军情处的了!”

    吴长剑一脸茫然,“我们要做什么?”

    又是一夕日落西山。

    山势渐缓处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小片平原,平原上立有一座小城。

    一队千余人的队伍,走出山林,护卫着十几架马车来到城外。

    “此处叫罗坪,城虽小但也是个县治,县中没什么驻军只有一些乡兵,今夜我等在此城宿营。”战马上申蒙抬起马鞭指了指眼前的城池,“县中已经有人在城外相迎了,郭队正,你上前去跟他们交代一下,本将率大军直接入城。”

    郭姓队正应了一声,带着两人打马快行而去。

    到了城门前,郭姓队正就看到马前一名男子对他拱手行礼道:“下官罗坪县丞张忠桢,先前得大军斥候通报,大军今日要在罗坪宿营,不知申将军有何吩咐与要求?”

    郭姓队正下马,瞧了眼前的人一眼,道:“要你们准备的饭食都准备好了?”

    “都已备妥,就请大军入城。”

    “好!”

    这时大队已到门前,申蒙没有停步的意思,直接就率队进城,郭姓队正和那县丞连忙跟着一起进门。

    千余人的队伍,排成一条长蛇,十几架马车在中间。

    城内大街上很清静,摊贩和商铺都已经关门,申蒙进城之后,望见小城里的贫瘠景象,脸色有些不屑。街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忙着各自的事情。

    郭姓队正进城之后跟上申蒙,踏马向前而行,边上那县丞笑嘻嘻道:“县令大人已在县衙摆下酒席,就等将军了。”

    申蒙淡淡应了一声。

    行至半道,郭姓队正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静了些。街上虽有行人,但这些行人莫不低着头,且都是青壮男子,没有半个老人孩子!

    郭姓队正抬头望去,就看到另一边的城墙上,夕阳正好完全下山,整座小城都淹没在暮色中。

    “将军,有些不对劲。”郭姓队正悄悄对申蒙道,“你看,这城里*静了,街上的行人更是不见一个妇孺,奇怪得很!”

    申蒙脸色渐渐变了,他忽然抬起手,大喝道:“大军停止进城……”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面传来“轰轰”几声巨响!

    千余人的队伍,正有一半进了城,尚有一半在城外。城外的安义军军士,正悠然进城,突然发现城头上落下几块大石,轰然砸在城门前。有军士被砸中,当场血肉模糊!

    大石挡住了进城门甬道的路。

    城门内杀声四起,城门轰然被关上!

    千余安义军,半数进城,半数被挡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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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九 谁也别想过去

    残阳方去,日暮才落,罗坪城里还能视物。

    明光甲在暮色里只有一个冷硬的轮廓,唯余猩红披风在晚风中轻轻卷动,李绍城扶刀站立在城墙上,鹰眼中迸射出寒冷和炽烈混杂的光芒,落在城中的五百安义军身上,便凝聚成为有如实质的杀气。

    他左脸上狭长的刀疤,给他冷峻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前日李绍城与众人半路见过安义军之后,就商议出了这么一条决策。由军情处将其南下路途中会经过的城镇摸清,最后众人选择了这座小城,昨夜在军情处的里应外合之下看,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这座只有乡兵的城池。

    之后又用一天的时间做准备,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后,只等安义军前来。

    李绍城的视线。落在安义军最前面那两名将领身上,他看着两人交头接耳,看着那位将军抬起手。

    就在对方抬起手的前一刻,李绍城缓缓拔出了腰间横刀。

    细微而绵长的金属摩擦声就像情人的手,抚摸着他渐渐火热的身体。

    埋伏在城门前民房内外的孟平,看到李绍城的动作,立即下令麾下君子都猛然冲出,一头杀进安义军队列中,将城门重重关上。

    李绍城的刀已经完全拔出来,在这个时候,他身边亮起一支火把。

    这支火把就像是*,点燃了*。

    在街道两旁的民房内外,一支支火把接连亮起,它们像是繁星,又像是路灯,但更像鬼火,连点成线。

    李绍城将横刀向前一引。

    他身边的火把首先扔出,砸进街上安义军军列中。随即,街道两旁延伸出百余步的火把线,纷纷飞上半空,落尽街上的安义军军阵中。

    几百支火把落尽安义军人群中,立即点燃了数十安义军的衣袍,整个安义军队列,立即乱起来,惊呼声、叫喊声、喧闹声滚成一团,那衣袍着火的的安义军军士,更是乱蹦乱跳,有机灵的立即扑到在地打起滚来。

    “莫慌,莫乱!”申蒙立即大喊起来,“结阵迎敌!”

    火把乱了安义军的阵脚,也照亮了这条长街。

    李绍城却不会给安义军有结阵的机会,他轻喝一声,带人冲下甬道,“杀!”

    他这喊杀声一起,长街两旁顿时有无数声喊杀声相呼应。几乎是同时,黑甲黑袍的百战军冲上街道,杀向长街中的安义军。

    两边冲上来的百战军与安义军一碰面,立即就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你捅我一刀,我砍你一刀,你杀了我,我身后的人又杀了你,你倒下之后我从你尸体上越过去,又将长刀砍向你身后的人!

    “护住马车!护住马车”申蒙一边与冲过来的百战军搏杀,一边下令,“郭队正,你带人去打开城门,快!”

    郭姓队正应了一声,立即带人转身,一路拼杀,仗着有马意图冲出包围。

    李绍城从城墙上跑下来,看了一眼牢牢把控城门的君子都,心中大定,却依旧喊了一声:“孟都头,小心!”

    孟平将横刀从一名安义军胸腔里拔出来,一脚踹开面前的死人,大声回应道:“李将军只管放心!”

    李绍城带着亲兵队,径直向安义军队列最前面的申蒙冲杀过去,眼见有安义军仗着自己长枪手长,向他刺过来。李绍城脚步不见减慢半分,身影一错避开长枪,在对方收枪意欲再刺的时候,身子已经与对方长枪同步到了那安义军身边,横刀挥斩很直接就砍掉了对方一只手。

    他身后的亲兵跟上,在那安义军惨叫的同时,刀一挥削掉其人头。

    李绍城步步前行,突然加速冲进几个向他扑过来的安义军群中,当头一刀将面前的人带盔甲劈开,中线上血如喷泉。紧接着他身子一矮,避过横斩来的长刀,一把抓起面前的死人,让他给自己挡下几刀,同时横刀轮过一圈,又将面前一名安义军斩杀。

    清理干净面前的敌人,李绍城眼见一名百战军要被背后偷袭,跟上前几步,一刀将那背对自己的安义军后背撕开,刀锋直接将对方的脊椎劈成两半!

    再杀数人之后,李绍城一把揪过一名马车旁的百战军,大声道:“先杀人,再抢车!”

    “是,将军!”那名百战军答应一声,连忙投身到身旁的战斗中去。

    这时,李绍城看到安义军有一队骑兵悍勇异常,从前方杀回来,其所过之处的百战军竟然不敌,躲避不开的几乎都死于这队骑兵之手。

    李绍城双眼凛然,他眼神一扫,立即杀向前两步,将一名安义军长枪兵斩杀,夺过他的长枪,对着那队安义军骑兵的为首者,一枪飞掷而出!

    长枪如标枪在半空滑过一道轨迹,直奔那名安义军小将。但那安义军小将似乎并非善茬,身子一低竟然避过了这把长枪。

    但是不等郭姓队正庆幸,一箭飞驰而至,正中马头。他座下战马嘶鸣一声,立即将他摔倒下去。

    郭姓队正好不容易爬起,心头大怒,立即冲杀向李绍城。

    李绍城丢了长弓,眼见对方竟然还敢向自己迎来,眼眸中寒意更甚。

    两人没多时便照了面,李绍城一刀劈过去,在对方格挡的同时一脚踹出,正中对方小腹。

    郭姓队正就势在地上一滚,猛然如虎一般躬身蹿起,一刀递向李绍城。

    李绍城身子一偏避过对方刀锋,又是一记边腿将对方扫飞,跟着上前两步,在对方不及爬起时一刀斩下,对方举刀横档,他一脚飞起,正中对方下颚,将其再次踹飞。

    得势不饶人,李绍城再次跟进,但那郭姓队正要害中招竟然没有丧失战斗力,横刀扫向李绍城双脚,看那模样竟是拼着挨李绍城一刀,也要讲他双脚斩断!

    李绍城沙场宿将,怎么让对方得逞,果断向后撤步,在对方一招势尽的时候,诡异的再进步,一脚又踢在对方脸颊上!

    只闻“嘭”的一声,郭姓队正再次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马车上,又弹回地面。

    但这郭姓队正虽然不能杀伤李绍城,但体质真不是一般得好,就如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倒在地面之后竟然还能爬起来。

    不过李绍城明显不会再给他机会还手,但打到现在李绍城心中已有了气,没想一刀便宜了他。上去一刀拍在对方脑门上,在他身子往一边倒去的时候,跟着又一脚将他歪倒的身子踢回来。

    如是反复,拳脚相加,只将对方当成沙包,转瞬间将揍得对方鼻青脸肿,浑身没一块好肉。

    郭姓队正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肿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缓缓软倒在地。

    “直娘贼!”李绍城骂了一句,好似还不解恨,“把他给我压下去,别弄死了!”

    “是!”亲兵得令,立即冲上去将郭姓队正押进民房。

    李绍城放眼望去,混战之中,这些安义军的主将申蒙正率亲兵在百战军的围攻下死战,看那模样申蒙骁勇异常,一般将士根本抵挡不住,已被他杀伤十好几个。

    “听闻李继韬手下有一员猛将,名为申蒙,其人骁勇异常,有万夫不当之勇,莫非就是此人?”李绍城寻思道,念及此处,当下冷哼一声,提刀而起。

    在百战军的围攻下,申蒙等人早已被逼下马,被迫与百战军将士步战,李绍城冲至人前,大喝一声,让百战军将士让开道,挥刀就冲入战场,一刀当头朝申蒙斩下!

    这一刀李绍城抱着斩杀申蒙的决心,是以力气没有半分保留,他纵横沙场多年,早已练就一身精悍搏杀之术,知道怎样攻敌最为有效,这一下先声夺人,又占了突然出手的便宜,威力岂可小觑。

    他的亲兵跟着他一起,杀入阵中,为他左右掠阵。

    李绍城一刀批斩,被申蒙举刀挡下,这也就罢了,可申蒙去挡李绍城这一刀时,并非简单格挡,而是将横刀向上斜斩,这不是单纯格挡,而是有迎击的气势在里面。

    两刀相交,撞击声清脆悦耳,李绍城却觉得虎口一麻,手中横刀一震,差点儿稳不住,当下吃惊不小。但他的血性也被申蒙这一刀彻底激发出来,低吼一声,连连挥刀出手,与申蒙厮杀在一处。

    申蒙从防守到转为进攻,不过须臾之间,与李绍城几个照面之后,申蒙脸上已有轻蔑之色,手底下攻势更是迅疾。

    李绍城瞧见申蒙脸上的神色,心中怒火冲天,咬牙拼命挥击,手中横刀快得肉眼无法分辨。但饶是如此,李绍城也无法扭转被压制的局面,他看那申蒙本已是满头大汗,料定对方此刻气力已是不继,但无论他怎么发狠,却都没有办法拿下对方。

    李绍城羞愤交加。

    这时,申蒙的亲兵喊道:“将军,郭队正夺门失手了,咱们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把命留下!”李绍城嘶吼一声,一步步紧逼。

    申蒙冷笑一声,“这恐怕由不得你!”说着,猛一发力,将李绍城横刀远远挡开,趁着这个当口,一脚踹在李绍城胸口将其逼退,而后身形一闪,从从一旁突了出去!

    李绍城眼睁睁见申蒙跨上一匹战马奔走,气得跳脚大喊:“给老子拦下他!”

    但申蒙和他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街上百战军又在与安义军混战,一时竟然没人能挡得了他们!

    眼看申蒙就要冲到城门口,李绍城一面拔足狂奔去追,内里已是心急如焚!

    若是让申蒙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安义军冲进来,他们两面夹击,不说百战军一定会败,但局面肯定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街边骤然冲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长枪一轮,扫在申蒙坐下马腿上。那战马嘶鸣一声,前腿跪地,将申蒙从马上摔了下来!

    “直娘贼,是哪个混蛋?!”申蒙这一下摔得不轻,从地上爬起,抽出横刀,大喝一声,尽显嚣张之态,“申蒙在此,可敢一战?!”

    然后申蒙看到一人踱步走到长街中央,将长枪扔掉,横刀架在肩膀上,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我守这里,谁也别想过去。”

    “找死!”申蒙大怒,暴起一刀砍向那乳臭味干的小子!

    一出手,申蒙就意识到不对。

    但为时已晚。

    下一刻申蒙感到一丝冰凉滑过自己的咽喉,全身力气就像泄闸的水,轰然间流失得干干净净。

    感受到申蒙在自己身后倒下,孟平重新将刀架回肩膀,对面前的申蒙亲兵耸耸肩,道:“我提醒过他了,我守这里,谁也别想过去。”

章五十 李继韬的怒火

    一千多百战军对阵五百安义军,又有三百君子都牢牢把控城门,罗坪城内的战斗从城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没有太大悬念。

    押送军款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任务,李继韬连心腹牙将申蒙都派了出来,可见其重视程度,因而罗坪城内外的安义军,无疑是潞州军的精锐,忠诚度也高于一般军士。对于敌军的精锐,李绍城严格执行了李从璟的军令:“杀无赦!”

    城内的一条长街,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战斗结束之后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绵延几百步,看上去就像是人间炼狱。

    华灯初上,罗坪城里安静异常,甚至连民居内都没有掌灯的,城里的居民缩在屋子里,头都不敢往外抬一下。

    火把照亮了整条长街,百战军留下一部分打扫战场,碰到有还没断气的,就会有军士上前去补上一刀。这里是李继韬的势力范围,对百战军而言就是敌镜,他们还要押送马车回去,没有多余精力还照看俘虏。

    城外的安义军在城门关上之后,急成一团。他们此行只为押送军款,没有攻城器械,纵然有心帮助城内安义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要他们丢弃同袍尤其是主将逃跑,这会获大罪的事又做不出来。

    在他们举止失措的时候,城内的战斗却进行的异常惨烈,当他们终于认识到救不了申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剩下的军款逃走时,城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之后孟平打开城门,李绍城带人骑上马,蜂拥而出,展开了对这些安义军的追杀。

    这个指挥的安义军因为拖着马车,自然跑不快,被李绍城追上之后,以马车为凭,抵挡了一阵,被李绍城攻破防线之后,弃马车而走。至此,李继韬送往伪梁的军款被百战军全部纳入囊中。

    财货到手,李绍城却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他让都头李正带货物回罗坪与孟平汇合,自己带着人一路追杀下去,看样子是要将安义军杀得一个不留才甘心。

    等到天要亮的时候,李绍城才带队返回罗坪,孟平一问得知,城外那五百安义军,硬是被他追杀的差不多全军覆没。

    众人汇集之后没有停留,带着伤员按照事先制定的路线回奔,同时不忘派出探子往潞州方向去,看李继韬有何举动。

    “将军,那劳什子安义军队正怎么处置?”临行时,李正来问李绍城,如何处置那名郭姓队正。

    “杀了。”李绍城一挥手随意道。

    倒是孟平提出了不同意见,他道:“看他与申蒙关系亲近的样子,本身又有些骁勇,想必在安义军中不是无名之辈,带回去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东西。”

    “那就带上,反正他一个人也路上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李绍城也觉得孟平说得有些道理。

    当申蒙护送的军款被劫、千余安义军马军精锐死伤殆尽的消息传到潞州之后,李继韬气得当场就将回来报信的军士一刀砍了。

    在天下无数方镇中,潞州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座军镇,但这种普通是放眼天下而言,在晋国境内,潞州是当之无愧的雄城。城大墙高沟深,扼大晋南线咽喉,是当之无愧的兵家重地。

    只不过这些年来,晋国和梁国的军事斗争集中在东线,西线有泽潞二州堵塞梁国大军北上通道,轻易攻克不得,梁军此处丢下无数尸体之后,索性不再给自己找麻烦,专心对付黄河东段和易于攻伐的卫州相州一线。正因此,泽潞之地这些年反而没有什么战事。

    在这个兵荒马乱有兵马就是爷的世道,潞州城内最大的一座府邸,当仁不让是李继韬的留后府。府内深处,李继韬召集了一众心腹将领和幕僚,在大厅中议事。

    大厅内,巨大的军事舆图悬挂在侧,李继韬负手在大厅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咆哮,“他李从璟这是找死!这个乳臭味干的竖子,简直是不知死活,几次三番跟我李继韬过不去,这回竟然敢派大军深入潞州劫我军款、杀我爱将、折我部众,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一定要灭了他,非得灭了他不可!不啖其肉、饮其血,不能泄我心头之恨!”

    厅中-将领和幕僚,莫不低头不敢直视李继韬,这房中就剩他一人叫骂不停

    李继韬骂了半天,终究是骂累了,走到帅按后坐下,呼着粗气看向众人道:“诸位有何高论,都说说!”

    当下有一位将军出列,向李继韬抱拳大声道:“请留后发兵,末将愿为先锋,必定踏平淇门,擒杀李从璟此贼,为我家兄报仇,为留后雪恨!”

    “好!”李继韬拍案道,“世人只知申蒙骁勇,却不知安义军中有骁勇更胜于申蒙者,我这便答应你,出征淇门的大军就由你做先锋大将!”

    “谢留后!”将领激动道。此人是申蒙胞弟,名为申槊,是安义军中一位悍将。

    说完李继韬皱了皱眉,看向场中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问道:“魏先生,你对出征淇门有何看法?”

    魏琢拱手一礼,礼毕之后却是道:“下官认为安义军不宜出征淇门。”

    “李从璟那鸟厮多次与留后作对,这回又是劫款又是杀人,魏先生却还要放过他,这是什么道理?!”申槊不由得大怒。

    魏琢像是没听见申槊的话一般,老神在在站在那里,既不接话也不多言。

    李继韬冷声道:“魏先生向来足智多谋,我所仰仗,此番为何出此言论,可是有什么高见?”

    魏琢轻叹口气,道:“留后应该知晓,李从璟远在淇门,按理说断无可能事先知晓我等送款于梁,但他却偏偏在半道劫去了军款,留后不觉得奇怪吗?”

    李继韬不动声色道:“魏先生请继续。”

    魏琢又道:“李从璟坐镇淇门,留后坐镇潞州,没有指令李从璟有多大的胆子,敢擅自调动百战军出淇门而入潞州,留后不觉得奇怪吗?”

    李继韬闻言终于变了脸色,眼眸中闪过低沉的光,沉声问道:“魏先生之意却是如何?”

    “首先,李从璟能得知我等运款之事,这说明潞州有内鬼。”魏琢缓缓道,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言语却已能定人生死,“其次,李从璟敢调兵进潞州,只能是晋王给了他这个权限,这说明晋王对潞州之事,只怕已是洞若观火了。”

    众人闻言莫不震惊,一时间交头接耳俱有惶恐之色,申槊大喝道:“休得胡言乱语,那李存勖有何本事,能知道我潞州之事?!”

    又道:“实情若果真如此,那为免李从璟坏我大事,更应该踏平淇门了!如今李存勖在魏州忙于称帝,晋国各镇军队,包括晋王亲军都要对付东线的梁国攻势,护卫魏州确保李存勖顺利登上大位,抽不开身来我潞州,唯一对我有威胁的,就只有他李从璟新立的百战军!”

    “申槊退下!”李继韬正心烦,出声呵斥了申蒙,肃然看向魏琢,正色道:“眼下情景潞州该当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魏琢根本就没把申槊放在眼里,是以并不理会他,只是对李继韬道:“我等既已归顺梁国,目下最重要的事便是举泽潞两州,顺利并入梁国境内。至于李从璟,严加防范便是,待打通泽州,连接了怀州,到时我等北上可直取晋阳,东进可攻魏州,淇门到时顺手就可收拾,不足为患!”

    李继韬沉吟半响,点头表示同意,又道:“在泽州把持军权的,乃是判官裴约,此人是昭义军旧将,颇有几分本事。前番我多次邀他与我一同归顺梁国,都被他严词拒绝。是以眼下之急,是对付泽州,拔出这颗连接怀州的钉子!”

    申槊一听进攻淇门无望,当下不服道:“那就这么放过李从璟那鸟厮了?他可是让我安义军折损了几千弟兄!还有军款也不去拿回来了?!”

    自安义军与百战军开始交手,李从璟先是在梁子山杀李环等百人,收拢四百安义军并入百战军;为了此事,李继韬派李继远去梁子山神仙山,本想逼迫李从璟交回四百安义军,却反而被他将两个指挥将士,连杀带俘给打的大败;此番李从璟主动出手,李绍城又在罗坪杀申蒙并千余安义军精锐。

    在李继韬和李从璟还未碰面之前,仅仅是兵力安义军就已折损了两千余,申蒙这会儿说出来,李继韬顿时心头又冒起一阵大火。

    就更别提被李从璟劫去的军款了,那数目可是吓死人。

    “之前在李从璟手里连连吃亏,除却被他占尽先机,轻敌也是一个因素。此后再与李从璟交手,必雷霆一击而让其亡!”魏琢总结经验教训道。

    李继韬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道:“查!是谁走漏了押送军款的消息,老子要灭他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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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一 泽州判官

    潞州城。

    城东市坊繁华的大街边,有一座并不如何起眼的两层酒楼,酒楼并非新开,却换了东家也换了厨子跑堂,新取的名字在蓝白帆布招牌上迎风招展:一品楼。

    酒楼的生意只能说一般,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排不上号,来店里的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这会儿正值清晨,没什么人来酒楼吃饭,但二楼一间平日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内,却是坐满了人。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多是年轻汉子,个个一身精悍之气,唯独有一人倒是一副书生模样,一身白袍下的身板稍显瘦弱,长发用一根布条随意束在身后,一脸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但从众人座位的编排来看,这位白袍书生,才是这群人的领头。他右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这时忽然打开,轻轻摇晃起来,众人这时都看到那折扇上用水墨绘有一方山河的图样。

    白袍书生打开折扇的时候,雅间外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须臾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绿衣罗裙,身材高挑而凹凸有致,长发散乱,浑似多天没有打理过。她进门后,又探出头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给我来杯水。”

    屋中的汉子瞧见女子,不少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显然之前曾在对方手下有什么难忘记忆。

    桃夭夭落座之后,莫离收起折扇,平静开口:“日前,吴长剑统领配合李绍城将军,在罗坪顺利劫下李继韬送给伪梁军款的事,想必大伙儿都知晓了。李绍城和孟平不仅成功劫下军款,还将押送军款的一千安义军分而歼之,可谓大捷。我军情处锐士为此前后奔走,都指挥使已下令嘉奖,大伙儿按照功劳大小,自会有赏赐下来。”

    众人无不面露喜色,更有人“嘿嘿”笑出声,估摸着是出了大力气的。

    莫离看向桃夭夭,微笑道:“此番桃统领出力甚大,都指挥使特令我好生谢你一回。”

    桃夭夭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水,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竹管,丢进水杯里吸了几口,闻言头也不抬,道:“在其位谋其政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众人见桃夭夭喝水方式特别,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

    桃夭夭抬头望了那人一眼,“很好笑吗?”

    “没……没……”那人赶紧连忙摆手。

    桃夭夭没再理会,埋下头去自顾自喝得很陶醉,仿佛她喝的不是水而是世间最好的佳酿。

    莫离拿折扇在桌上敲了敲,将众人注意力从桃夭夭身上拉回来,道:“经过我军情处锐士两月努力,怀州、泽州、潞州详细地形道路及各大小方镇镇军部署都已经查勘清楚,最终版地图也已绘制出来,这是大功。现在我要派人将这幅至关重要的地图,送回淇门亲手交到都指挥使手上。”

    顿了顿,莫离看向桃夭夭:“此事就由桃统领去办如何?”

    桃夭夭抬头看了莫离一眼,道:“专门送地图?”

    “自然还要向都指挥使详细汇报这边的情况。”莫离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李继韬已经开始集结兵马,恐怕不日就要对泽州用兵,到时只怕怀州董璋会与李继韬合兵一处。也就是说都指挥使马上要就出征来泽潞,在都指挥使出征之前,必须让都指挥使知晓这边一切详细情况。”

    “领命。”桃夭夭道。

    莫离点了点头,脸上的微笑消失不见,难得严肃起来,正色道:“李继韬军款被劫,这几日已在潞州大肆搜捕内鬼和淇门探子,我们不能在潞州多呆了。除却之前计划留在潞州的人,其他人今日就撤出潞州,以减小目标。”

    “那被我们收买的内鬼怎么办?”有人问道,“李继韬盘查下来,他肯定逃不掉的。”

    “我已经派人去安排他出城了,他为大晋立了功,应该回魏州去受晋王赏赐。”莫离说道。

    “如果来不及走怎么办?”桃夭夭忽然问道。

    莫离淡淡道:“那就让他死。”

    众人闻言,无不神色凛然。

    莫离看着众人道:“依照都指挥使之令,军情处现在还不能走进大众视野,为天下人所熟知,以求在日后能最大限度发挥作用。所以,有可能出卖我们的人,我们只能让他们闭嘴。”

    说罢,莫离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摇折扇,道:“桃统领回淇门,其余人等按计划分散撤出潞州,在预定地点集结后听吴统领行事,我自去泽州。现在就行动!”

    “是!”

    众人散去之后,莫离起身走出雅间下楼。出大堂之后牵过小厮拉过来的马匹,在两名军情处锐士的跟随下,直接出城。离开潞州,三人又直奔泽州而去。

    一路疾驰,到泽州时,天色已近黄昏,莫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进城后不久,有人跟上来加入莫离等人行列中,带着莫离往城中一座府邸奔驰而去。

    巷子口已有人等在那里,莫离翻身下马,向那几人走过去。

    李荣看到莫离,快步迎上来,向莫离行礼道:“见过参军!”

    “情况如何?”莫离将马鞭交给身边的人,和李荣并肩向前步行。

    暮色中李荣的声音显得很低沉,他道:“李继韬军款被劫的消息传到泽州之后,裴约的不信任消除许多,今日已经见过属下一回,说若是参军到了泽州,无论何时都可直接去他府上见他。”

    莫离点头道:“好,那便去会会这位昭义军旧将。”

    半刻之后,在裴府一间厅堂中,莫离见到了裴约。

    见到裴约时,莫离心中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裴约作为和李嗣昭同守泽潞的裨将,应该是典型的勇士,然而面前的裴约却颇有儒雅之气,身材也不见如何高大,甚至有些消瘦,瞧着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之感。

    裴约见到莫离时,心中的讶异并不输于莫离,不因其他,就因为莫离着实有些年轻。

    “百战军参军莫离,见过判官。”莫离自报家门,向裴约行礼。

    裴约打量莫离两眼,伸手请莫离落座,又吩咐仆役上茶水糕点,“倒是没想到参军如此年轻。”

    莫离收起折扇握在手里,微笑道:“百战军都指挥使李从璟将军,也很年轻。”

    裴约稍微怔了怔,这才品味出莫离的意思是李从璟能让李继韬几度吃瘪,他莫离也能来帮他走出困境。

    在李荣第一次找到裴约,告诉他李继韬将叛,而李从璟可以在李继韬和梁军围攻泽州时帮他时,裴约简直感到莫名其妙。但这些日子以来,李继韬叛迹已表露无遗,前几日送去伪梁的军款更是被李从璟劫下,裴约才真正开始重视那位镇守淇门的年轻娃娃。

    而在今日,李存勖的一分指令被送到裴约手中,指令中竟然言及若是潞州李继韬叛变,则泽潞诸镇暂时统一受李从璟辖制,配合百战军征伐李继韬。

    至此,裴约终于能够知晓,为何李荣能那么早就知道李继韬可能叛国,原来是因为李从璟受了李存勖指示。裴约不得不佩服李存勖的智慧,远在魏州却对泽潞形势洞若观火。

    但要泽潞各镇镇军受李从璟辖制,裴约却不以为然,李从璟还年轻得很,只是一个娃娃,他如何能统领泽潞之事?

    “参军既来,想必是对如何应对泽潞局势,已有对策?”裴约决定先考校考校眼前这个参军娃娃。

    莫离成竹在胸,这时不急不缓道:“李继韬叛国投敌,其潞州要与怀州连成一片,中间的泽州就是挡路石,是李继韬和伪梁怎么都要剔除掉的。所以李继韬不行动则已,若行动则必联合怀州的梁军,一起围攻泽州。李继韬新叛,初战必然极为卖力,而泽州虽然城防坚固,但在两军围困下……”

    裴约一摆手,不悦道:“泽州城高沟深,守城器械充足,将士勇武,当年李嗣昭老将军能固守一年不破,裴某不才,但却也能固守三月半载。”

    莫离笑一声,反问道:“敢问判官,半载之后呢?那时又当如何?况且,判官难道就想纯粹守城,而不想为大晋扑灭叛国之贼?”

    裴约怔了怔。

    莫离打开折扇,轻摇起来,淡淡的笑容里尽是从容自信之色,“晋王不久将称帝,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泽潞,因是派遣我家将军来救泽州。判官若依我家将军之计,不仅泽州少受战火,而灭贼大功唾手可得。”

    裴约寻思着道:“说李从璟率百战军能救泽州之围,裴某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可要说仅凭泽州守军和百战新军,就能收拾怀州和潞州联军,并且攻克潞州……不是裴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潞州城防坚固与泽州并无二致,晋王继位时梁军围攻逾年而不能克,百战军又如何敢言能攻克?”

    “梁军不能克,百战军就不能克?”莫离轻笑一声,“在下有必要提醒判官,这两者之间并没有逻辑上的因果关系,更无法等同。百战军若是不能胜过梁军,那晋王花大力气组建百战军又有何用?而若是我家将军不能胜过梁将,又如何为大晋建功立业?”

    裴约简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张狂惊呆了,这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表现。

    但是当莫离和盘托出李从璟的计划后,裴约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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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二 军入潞州(第一更)

    三月春日好时节,万物复苏,鸟语花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淇门李府,李从璟正在设厅招待卫道父子三人,四人四案相围而坐。阳光铺洒地面,别有一番暖意,厅中有水汽袅袅蒸腾,那是董小宛在为众人煮茶。

    李从璟今日着一袭青袍,很好的掩盖了他的杀伐之气,让人瞧着多了几份柔和,青袍说不出的合身,这还是董小宛为他订做的。自打李从璟在淇门开府之后,董小宛总领府上各项事务,在她的照料下,李从璟的生活品质直线上升,有回到十年苦读时期的趋势。

    卫行明道:“前日将军截得李继韬送梁军款十万,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将军有了这笔军款,可保百战军年内粮饷不愁啊!”

    李从璟笑着回应:“晋王不要求上缴,这笔钱才能落到我头上,你我除了感谢李继韬,还得感谢晋王才是。”

    卫道道:“听说李绍城将军本来俘虏了一个安义军,但归程中竟然让他走丢了?”

    “是有这回事,一个小卒而已,不值一提。”李从璟不以为意,那名郭姓安义军不过一个队正,他没放在心上。

    阳光轻轻有些晃眼,李从璟微微眯着眼睛,对卫行明等人道:“淇门诸事这半年来幸得有诸位操劳,各方面都有不少起色,尤其是子平掌管百战军内务以来,营中事物莫不井井有条。今日以茶代酒,敬诸位。”

    卫行明谦逊道:“我等分内之事罢了,将军何须客气。若不是将军提携,我等现在不过是乡野山民,哪里能为天下百姓谋事。”

    小宛为众人斟上茶,眨眼间瞧了李从璟一眼,只听李从璟又道:“卫先生不愧是真君子,从璟感佩。”

    厅中虽无丝弦管竹之乐,但几人以茶会友,倒是相谈甚欢。

    “将军,桃统领来了。”有府上仆役来禀报。

    卫行明三人这便起身告辞,“将军有公务要忙,我等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李从璟起身相送到门口。

    卫道等人前脚走,桃夭夭后脚就进了月门,满院春色里绿衣罗裙的桃夭夭仿佛也充满活力,不过当李从璟看到对方那一双散发着慵懒,仿佛永远不曾睡醒过的眼眸,立即就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用李从璟招呼,桃夭夭就在小宛的注视中径直走进门,在方才李从璟坐的位置随意坐下来,掏出一封信甩给李从璟,道:“这是军情处最新的情报。”

    李从璟接过信,不得不另外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吩咐小宛给桃夭夭递一碗茶,看着长发散乱的桃夭夭道:“莫离送来的?”

    小宛瞥了桃夭夭一眼,粉腮鼓起,气呼呼道:“茶水没了!”

    对这位曾今将她掳上山寨的山贼大当家,小宛明显对桃夭夭缺乏好感。

    “我不喝茶。”桃夭夭大气的一摆手,淡淡道,“给我来杯水就可以。”

    小宛冷哼一声偏过头,假装没听见。

    桃夭夭又对李从璟道:“信不是莫离送来的,他已经无法送信过来了。”

    “哦?”李从璟眉头轻挑。

    桃夭夭沉声道:“泽州已经开战!”

    李从璟展开信,将内容快速浏览了一遍。

    信中写道:李继韬率安义军,联合怀州董璋的梁军,围城泽州,于今日巳时展开攻城……

    看完之后,李从璟将信交给小宛,让她烧掉,随即唤来驻在府上的百战军锐士,掏出另一封信交给他,道:“这是最新军情,火速送往魏州,十万火急,请晋王定夺!”

    战士接过信件,装进木盒中,以朱砂封好,这才领命而去。

    看李从璟有条不紊处理完这一切,桃夭夭好奇道:“泽州之战开打,你打算何时发兵,又准备如何行动?”

    李从璟走到桃夭夭跟前,将她面前案几上的茶碗拿过去,坐下后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不着急,晋王令百战军出征的调令还没有下来。等晋王下令之后,再缓缓图之。”

    桃夭夭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什么,对坐在一旁的小宛“喂”了一声,“小娘子,我的水呢?”

    小宛回瞪了桃夭夭一眼,这才起身去给她盛水。

    在小宛出门的时候,桃夭夭认真的对李从璟道:“你府上的丫鬟不怎么懂事嘛,给客人端个茶水都这么慢,要不要我给你在淇门新物色几个?”

    小宛一只脚已经踏出门,这时候收回来,转身作气势汹汹状,恶狠狠盯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桃夭夭。

    李从璟有些头疼,摆摆手让小宛赶紧去,没好气看了桃夭夭一眼,岔开话题道:“泽州城防坚固,坚持三五个月没什么大碍,我着急什么?”

    桃夭夭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头皮,她一头长发本就散乱,给她这么一揉更是乱糟糟一堆,快要成了杀马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兵者诡道,不打鬼主意怎么能占便宜?”李从璟对桃夭夭的发型有些不忍直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二,“桃统领,你这满头长发……”

    “我满头长发乱得跟鸟窝一样?”桃夭夭立即瞪眼。

    “……”李从璟十分认真的看着桃夭夭,用无比真诚的语气道:“简直美极了,真的,不骗你!”

    …………………………

    三日后,李存勖下令百战军出淇门,救援泽州的军令到了李从璟手中。

    李从璟接到军令的时候,着实被李存勖的快速反应感动了一回。李存勖马上就要称帝,编修礼仪的事可谓繁文缛节一大堆,比起新婚男女要折腾得多,这个关口上他还能这么快回复自己的奏报,不能不让李从璟感叹他的勤政。

    晋王调令既出,李从璟随即召集百战军,在军营校场上作誓师大会,祭祀拜旗,而后出征。

    有两月前在神仙山梁子山俘虏后改编的安义军,现今三千五百百战军首次以全建制出师,场面宏大,三千五百人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行走间尘土飞扬,大地震动。

    李从璟遂令李绍城率一指挥骑兵在前开路,蒙三断后,又以两位指挥使分开作两翼,其他所部并辅兵辎重随行中军。

    又广布游骑,一路上都有军情处锐士接应,带大军行走,在预定地点扎营。

    当日,大军前行四十里,黄昏扎营。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大军于是掘土为壕,立栅栏,竖辕门,布拒马。

    夜里中军大帐掌灯,灯火通明,李从璟召集诸将、斥候都头及军情处负责人,询问今日行军情况,并向众人下达明日行军任务,通报宿营所在。诸事安定,并无意外,一夜无话。

    如是行军三日,到达潞州境内,斥候探报,前方发现潞州游骑。

    李从璟叫来斥候都头孙二牛,令其带队开道,凡一切安义军游骑,就地捕杀一个不许放过,孙二牛立下军令状,召集部众领命而去。

    进入潞州境内当日,大军并没有在野外宿营,直奔一座小城而行,到得城下,城门依旧保持敞开之势,而该镇镇将已在城门相迎。诸将见潞州镇将迎接大军入城,纷纷大感惊异,浑然不知此城何时背弃李继韬转投李从璟,由是对李从璟大为敬佩。

    李从璟下令大军悉数入城,在城内驻扎,将士安定完毕吃过晚饭之后,李从璟召集军中指挥使以上-将官,并斥候都都头孙二牛及军情处负责人,在李从璟所暂居民宅军议。

    军议在正厅,房间颇大,经过临时改造布置,已经将屋中原有的桌椅一概移除,厅门对面墙壁上悬挂着军情处绘制的详细怀州、泽州、潞州地图,地图前只一张将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座椅。

    诸将进门时惊讶的发现,在正厅中央,已经摆起了一座巨大的沙盘,沙盘中泽潞地形及诸镇所在一览无余,但凡进门之将见此,无不称奇。

    众人到齐之后,李从璟从内门而出。

    此时应到军议之人,皆已到齐,桃夭夭作为军情处随行大军负责人,并其麾下一名队正列席其中。厅中除桃夭夭之外还有一名女子,此女豆蔻年华,却着戎装皮甲,生得娇小可人,却是那在长和城跟了桃夭夭的第五姑娘。

    唐末以来,凡遇大军出征某一地作战时间长的,军属随行。李存勖出征到黄河一线时,不仅时常带有嫔妃刘氏,其子亦同行。

    但百战军此番出征,李从璟严令,不带一个家眷。桃夭夭和第五姑娘,作为军情处编制内人员,隶属作战序列,不在家眷范畴。便是如此,李从璟也要求桃夭夭和第五姑娘着戎装,而不可衣其他之服饰,更不许施粉黛。

    李从璟进厅之后,众人见礼,随着诸人动作,甲胄相碰发出金属交接之声,尽显钢铁之色。屋中油灯十几盏,将整间屋子照得很是明亮,虽赶亮如白昼依旧有所差距,却已经看清一切事物。

    李从璟略一抱拳,走到将按之后负手而立,诸人分作两列站定,静待李从璟训令,一举一动之间只有物声而无人声,一间屋子虽无战事,却一片肃杀之色。

    环视众人一圈,将诸将精神面貌看在眼里,李从璟很满意,开口道:“此番出征泽潞,意在驰援泽州,攻灭潞州擒杀叛国贼李继韬。今日行军至此,已入潞州地界。”

    “叛将李继韬领安义军,并伪梁怀州刺史董璋,共领军近万正在围攻泽州,战事已持续七日。泽州守将裴约聚城固守,旬月之内可保无虞。李董联军势大,且新出之师士气正盛,我三千百战军骤然赶赴泽州,便是联合泽州守军,也不敢轻言取胜。为取此番出征之胜,征伐之法不得不熟思之,诸位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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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天山下人的捧场!

章五十三 两线(第二更)

    李从璟从将按后走出,两步走到沙盘前,指着沙盘中泽州各镇道:“除潞州城外,潞州辖内驻军在一个指挥以上的方镇,共计六个,有镇军共计四千余;泽州之外,辖内驻军在一个指挥以上的方镇,共计五个,有镇军三千余。诸位可都看清楚了?”

    “清楚得很!”诸将道。

    沙盘上标示的不仅有方镇位置,还有驻军数目,是以诸将一眼看过去便明明白白。

    李从璟接着道:“此番出征,晋王授我临时辖制泽潞各镇军之权,除泽州各镇镇军有防卫李董联军的需要,暂时不可轻动外,潞州各镇镇军,本使都要令其尽出其军,来此与我等汇合,再谋统一驰援泽州!”

    “但凡州内各镇镇军,皆受命于各州节度使,潞州辖内的这些方镇军,都是李继韬党羽无疑,他们恐怕不会乖乖听命前来受都指挥使调遣。”李绍城与李从璟关系亲近,是以将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李从璟微微一笑,道:“他们若是聪明,遵守晋王令,自然好说,若是铁了心跟李继韬叛国,那留给他们的就只有一条路。我可不是请他们来喝茶,我是带着大军来的。”

    蒙三恍然大悟,“都指挥使这是要火烧李继韬的屁股啊!”

    “攻掠潞州各镇,孤立潞州,这个消息要是传到李继韬那里,真不知这龟孙子会是什么表情!”有人已经陷入意淫中,嘿嘿阴笑起来。

    李从璟迈步重新走到将按之后,开始宣布军令,“众将听令!”

    “在!”

    “李绍城,着令你率马军一个指挥,并步军前、后指挥,明日从西门出发,一路收拢、攻克华坪、槽乡、荷城!”

    “得令!”

    “本使亲率马军一个指挥,并步军左中右指挥,明日从东门出发,一路收拢、攻克三关、茅城、青河!”

    “大军行动,以二十日为期,二十日之内,必须攻克所有城池,然后于潞州城前汇合!”

    “得令!”

    军令下达,诸将俱都领命而去。

    军中-将领散去之后,厅中便只剩下军情处人员,李从璟在将按后坐下来,招呼桃夭夭问道:“今日泽州情景如何?”

    桃夭夭迫不及待将头盔取下来,甩了甩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闻言回答道:“没什么意外情况,李董联军这几日攻势甚急,看那样子是想及早将泽州拿下,但泽州坚固,裴约准备也算充分,战斗虽然惨烈,城池却稳如泰山。”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从璟也不做什么评价。

    桃夭夭见李从璟没其他问题,便补充道:“不过自打进入潞州地界后,安义军游骑遍布各地,斥候都捕杀也算卖力了,却有杀之不尽的意思。”

    李从璟笑道:“李继韬攻打泽州,唯一担心的便是我百战军,怎么都会多花点力气来掌握我军动向,不足为奇。”说到这里,叫来传令兵,“让孙二牛加把劲儿,不能放过一个安义军游骑。”

    安排好诸事,就等明日攻打各镇了,李从璟拍拍手准备去休息,看到桃夭夭身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第五姑娘,笑着道:“第五姑娘现在已经结束训练,正式执行任务了?”

    军情处锐士都有选拔要求,用来确保人员素质,是以李从璟有此一问。桃夭夭瞧了不敢直视李从璟的第五姑娘一眼,为她美言道:“这丫头可是聪明得很,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都拿得出手,更难得的是在训练中很能拼命,现在除了莫离,她大概算是军情处第一才子了。”

    “哦?那倒是难得,怪不得你将她带在身边。”李从璟很清楚,琴棋书画都精通的女子,在军情处这样一个工作特殊的部门,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有用”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况且第五姑娘还年轻,在降低对手防范意识上更具备先天优势。

    第五姑娘这小妮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脸色微红。

    李从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第五姑娘柔声道:“你年纪还小,选择多得很,本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没必要进军情处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李从璟话刚说完,第五姑娘立即抬起头,握起小拳头,坚定不移道:“我不要做普通人,我要做军情处锐士!”

    她这模样娇憨可爱,逗得李从璟和桃夭夭忍俊不禁。

    李从璟脑中灵光一闪,对桃夭夭正色道:“其实军情处可以多吸纳一些女子,在情报工作上,女子有着许多先天优势。莫离现在不在,这件事你放在心上,着手去办一下。不过有一点要求,军情处的女子,身手一定要比男子更过硬。”

    桃夭夭在军情处混了半年,早已是老鸟,立马领会到李从璟的意思,妖媚的眼睛瞟了李从璟一眼,“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鬼主意层出不穷。放心,这件事好办得很,交给我就是。”

    话说完,桃夭夭的眼神却没离开李从璟的脸,目光左三圈右三圈游离不定,那神情好似要将他脑袋扒开,看看里面是怎么一番情况。

    触及到桃夭夭的目光,李从璟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军情处多训练女子成员,这件事在李从璟这也就是灵光一现,说给桃夭夭听之后就没再理会,又去思考其他事了。但他这时怎么都不曾预料,就是他这灵机一动,日后将带给他的对手们一个个怎样的噩梦。

    …………………………………………

    泽州。

    莫离站在高大的城楼前,一手轻扶着女墙,眺望城外。

    在他身周,首先入目的不是一排排手持各色兵刃、凝神戍卫城墙的泽州军士,而是一片鲜红的颜色。无论是女墙,还是马道,亦或是将士铠甲上,都是这样的鲜红。

    那是血。

    大大小小的血迹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地方,新旧混杂,中间还散发着刺鼻的腥味,让人闻之欲呕。在这密布的血迹中间,不乏断肢残骸以及五脏六腑。城墙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些许缺口,大的地方用木质女墙塞住,小地方则无暇理会。

    “噗”的一声,一大盆水从一名泽州军士手中倒出,冲散了马道上的鲜血和残肢,“快,赶紧把血迹冲散清洗一遍,免得待会儿走在上面滑脚!”

    大量民夫涌上城头,一盆盆水倒在马道上,又被后面的人用竹扫帚快速扫开,水波流荡,从各处集中到洞口冲下城头。

    清扫的工作只是略微为之,这帮民夫马上又跑下城头,将滚石檑木等守城器械搬上城头,码放在女墙后面,“快,快点,再去将铜汁抬上来!”

    城头上人影撞撞,你来我往吵闹异常,其中不乏将官的呼喝声,兵器甲胄碰撞声,脚步声,喊叫声。

    有传令兵骑马从莫离身后奔驰而过。

    莫离低沉的面色中有几分苍白,垂下的右手紧紧攥着折扇。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城外敌军攻城间隙走上城头,初次走上城头,眼见城内外的血水尸骸,他吐了一地,而现在,他已能对此勉强坦然处之。

    城墙上还好些,城墙脚下就有些不堪入目。

    李董联军的尸首在城墙脚下横七竖八铺了一层,鲜血早已将城墙脚下的泥土染成红色。那些尸首中,若是一箭被射中了喉咙,那都是死得幸运些的,多得是被雷石砸中全身开裂的,肠子撒了一地,被利箭射成刺猬,被狼牙拍拍成筛子的多不胜数,更有一些尸体,都被踩烂了。

    铁箭插在地上、尸体上,如同荒地野草。

    尸体中间,毁坏的云梯、兵器散落各处,壕沟或被泥土或被棚车填平,棚车给火箭射中,这时还在稀稀落落冒着火苗与黑烟。

    “这是战争……”莫离有些失神。

    裴约带着一群军士走过来,甲胄在行走中乒乓作响,在他后面,大批民夫抬着箩筐上来,箩筐里面装着馒头清水肉食,热气蒸腾。

    民夫们一上来,立即忙手忙脚将这些吃食发到军士手中,不停招呼他们慢些吃,但这些大战之后腹中空空的军士,一拿到肉食就拼命往嘴里塞,也不管嘴里装不装得下,哪里会听民夫的劝。民夫们无奈,只得赶紧送上清水,嘴里不停说着“苦了你们”之类的话。

    裴约站到莫离身边,随手递给他一块馒头,和他一起眺望城外,道:“参军大可不必上城墙来,你在城中安歇便可,这里有裴某在,参军不必担心!”

    莫离接过馒头,轻轻咬了一口,仍旧是微笑道:“泽州城有将军固守,自然无惧贼军。只是将士血战,在下却龟缩城中,这种事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裴约正想再说什么,身旁军士忽然指着城外大声道:“将军,贼军又来攻城了!”

    莫离和裴约一起望向城外,果然就见李董联军又开出大营,向城墙逼近过来。

    裴约将馒头塞给身旁军士,大喝道:“贼军攻城,各部准备迎敌!”

    莫离身旁一名正抱着长戈吃饭的军士,闻言立即站起身,喝一口水,将最后一个馒头整个塞进嘴里,催着面前的民夫赶紧下城墙去,自己转过身,握紧了长戈面向城外,只剩嘴里艰难咀嚼着占据了满满一嘴的馒头。

章五十四 莫离(第三更)

    “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自城外响起,“咚、咚”的鼓声清晰可闻。

    莫离凝神向城外看去。

    泽州城外,安义军和怀州梁军开出大营,数千人分作多个方阵,跟在棚车后面缓缓向城墙逼近,方阵两翼有骑兵掠阵。士兵满千,无际无边,士兵盈万,接地连天。从莫离的望过去,城外敌军一眼望不到尽头!

    伴随着敌军一步步踏进,脚步声逐渐合二为一,大地为之颤抖,山川为之失色。

    莫离清晰的看到,城外敌军投石车狭长有力的臂膀忽得一甩,随即有呼啸声破空而来,裴约的大喊声已经在耳边炸响:“避石,避石!”

    “避石,避石!”

    “避石,避石!”

    “避石,避石!”

    随着将官们的呼喝,城墙上的军士立即缩身到女墙后面,莫离的动作也丝毫不慢。

    “轰隆”的巨大声音传来,城墙仿佛也在震颤,莫离差点儿没蹲稳,给巨大的力量震倒在地,直到惨叫声和石块撞击各处的声音,清清楚楚钻进他的耳朵,他才意识到,这块巨石落下的位置怕是离自己不远。

    暗呼一声侥幸,莫离心跳止不住加快起来。他蹲在那里,脸色苍白,但他告诉自己不要怕,因为怕就会输。

    他本没有必要呆在城墙上,但他深知今日之战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还有千千万万场战斗在等着他,他虽以谋士自居,但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需要他监阵、亲上战场,或者身陷险境的时候。

    今日置身战场,莫离打定主意,不过是抓住机会磨练自己罢了。若是不幸死在这里,他也认栽——既然注定要死,早死与晚死又有多大区别?

    轰隆隆的撞击声不曾停歇,巨大的石块更多的是落尽城内,砸在民房上,或者落在城外砸在城墙上,真正落在城头的,其实只是很少一部分。

    “床弩,放箭!”莫离忽然听见身旁的裴约大吼起来。

    令旗挥动,但更多的,还是将官们的连声呼喝着“床弩,放箭!”,声音在城头连成一片。

    大战时大声呼喊,应该是有振奋士气,抵抗恐惧的作用。莫离如是想着。

    床弩开始反击之后,莫离感觉到自己心头的压抑松动不少,无论如何,己方开始还手了,总比之前只能挨打强得多。

    片刻之后,莫离看到裴约站起了身,他也跟着一起站起来,向城外望去。

    蚂蚁般的敌军已经到了城墙面前,数也数不清,他们举着大盾向前奔跑,手中的兵刃泛着冷森森的光,莫离感觉那些兵刃仿佛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胸口,手脚有些冰冷,呼吸有些不畅。

    “放箭!”的命令几乎不需要裴约来下,敌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后,大片箭雨从城头飞射而下,撞进绵延一片的敌军阵中。莫离看到铁箭大多钉在了盾牌上,被射中的敌军军士,只要没伤到要害,依然顶着利箭往前冲。

    这种攻势让莫离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能冲到自己面前,然后手起刀落……

    被利箭穿透甲胄射中要害的军士,奔进的身体就会猛然停止,然后倒下去。

    等到敌军越过壕沟,到了城墙下,架起云梯开始往上攀爬时,莫离能感觉到自己剧烈心跳,好似已经要蹦出来,就好像无数蚂蚁已经从地上爬上了脚背,并且还在沿着小腿往上爬。

    “让城脚藏兵洞的人冲出去,杀他一阵!”裴约从容的命令声再度响起,传令兵领命而去,他一转头,看到莫离,奇怪起来,“参军,你怎么还在这里?”

    莫离想微笑,但身体僵硬的他,这个笑容实在是要多干涩有多干涩,咳嗽两声,莫离用低哑的嗓音道:“无妨,我也为守城出一份力。”

    他之前上城头都是在李董联军攻城间隙,在战斗之时还呆在城头,这却是头一遭。

    裴约怪异的打量他一眼,不复多言,目光又投向城外。

    莫离长长呼出一口气,跟裴约说了一句话之后,紧张感略有下降,感觉轻松不少。他伸手一抹额头,发现上面已是冷汗密布,自嘲一笑,莫离想道:“玩命的感觉简直刺激极了!”

    骤然间,一声惨呼,他身旁的军士被一箭射中咽喉,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眼眸凸出,腿脚弹动,垂死挣扎。

    莫离愣在那里,好半响才艰难咽了口唾沫,额头上再次冷汗密布。

    战斗一直持续了半日。半日之后,莫离觉得他已经没有力气紧张了——任何一个因为紧张抖了已经半天的人,恐怕都已经疲惫到没有力气再紧张了。再者李董联军也没有攻上城头,莫离心中反而倒是平静下来。

    心跳平复之后,莫离又暗暗自责:太懦弱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紧张成这副怂样,往后如何见人?

    “将军,贼军突上城头!”就在莫离放松下来的时候,一句话又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我来!”裴约二话没说,带人冲过去。

    攻城一方突上城头是很平常的事,只要人不多,占据的时间不久就行,打下去便是。但既然有军士就此事来告知裴约,则说明这股敌军颇为彪悍,已经对守城产生了威胁。

    莫离眼看着裴约带人离去,安全感顿时骤降,他蹲下来靠在女墙上,仰天作揪心状,自言自语道:“哎哟我的李哥儿,你赶紧带百战军杀过来吧,这守城战什么时候能到个头啊,太可怕了!”

    他这话刚说完,近旁又是一名军士被城下弓箭射中,倒了下去。

    莫离一阵纠结的站起身,握紧了随身佩剑,“这块地方貌似风水不大好啊,怎么老死人?”

    他不起身还好,这一站起身,往城外一看,立即就看到他这边一架云梯上,一名敌军悍勇之士已经攀了上来,跟他就半个身子的距离了!

    就在这时,莫离身旁一名泽州军士,手中长戈往下狠狠一戳,力图将来人戳下去。不过那梁军并非普通士卒,一退步,一闪身,一探手,竟然一把抓住了长戈,一用力,竟然将莫离身旁的军士拽出了女墙!

    莫离慌忙间想去拉那军士,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摔下城头。

    那梁军队正再抬起头,看到一身白袍的莫离,怔了怔,估计是没想到这城头怎么会有个穿白袍的书生。他嘴里叼着刀,一边迈脚往上爬,一把取下刀,忍不住嘲讽道:“小娘们儿,滚开!”

    说着一刀劈下!

    莫离顿时大怒。

    这直娘贼竟然敢藐视老子?

    想我也是练过武的,君子六艺样样精通,虽然不如李哥儿文武兼修,不比孟平那个武夫能冲能杀,但当年在神仙山收拾几个山贼时也是手到擒来!况且老子胸有诗书三万卷,能齐家能治国能平天下,出道以来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反手之间组建军情处纵横泽潞大地,你个泥腿子竟然敢恐吓老子?

    我去你大爷的!

    “噌”的一声,莫离一把拔出佩剑,顺势就将梁军队正斩下的长刀挡开,跟着一剑一剑劈头盖脸朝对方头脸刺下!

    那梁军队正骤逢大变,连忙收刀格挡,脸上已变了颜色,对方攻势凶猛,剑影如蝗,简直恍得他睁不开眼,当下暗暗叫苦,手臂上已经传来阵阵刺痛,想必已是被对方所创。

    “啊!”梁军队正大吼一声,就要不顾受伤也要反击,力求一招制敌,但抬头看时,那白袍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方才没看清,自己已经一刀砍死了他?

    梁军队正不及细想,立即攀上城头,就要跳进去。

    忽然间,梁军队正眼中尽是恐惧之色,因为他看到那白袍书生,已经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枪,刺到了自己胸前!

    “滚下去吧你!”莫离大喝一声,一枪狠狠刺出,直接将刚攀上来的队正一枪给戳到半空,戳下了城墙!

    听到对方的惨叫声和隐约掉落地面的响动,莫离尤不解气,愤愤道:“直娘贼,竟然敢叫老子娘们儿?”

    忽听一声呼喝,云梯上又有人要攀上城头,莫离眼神一凛,想都不想,又是一*出!

    连杀两人,莫离豪情大涨,果断和赶过来的泽州军士一起,和意图攀墙而入的梁军展开厮杀!

    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水,莫离感觉到热血燃烧起来,他直想大喊一声“痛快!”

    但梁军不给他机会感叹,他又立马投身到战斗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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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