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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八十四 一朝掌得天下权 我为万世开太平(3)

    (第三更。)

    李嗣源站起身来,干坐着言谈许久,他也有些乏,眼见时辰尚早,他笑着对李从璟等人道:“时辰尚早,就先歇息片刻,不过今日你三人估摸着得夜里才能回去,新政之事还没论,从璟你待会儿得好好说说,从荣、从厚稍后也要认真听。”

    李从璟等三人无不称是。

    兴建学院的事,虽说没有旧例可循,但与演武院到底有些想通的地方,有演武院的经验,学院要建立起来不会太难。

    李嗣源让敬新磨去弄了个投壶过来,他就在亭外拿着羽矢往壶里丢,放松了半响,大抵是身上热开了,李嗣源来了些兴致,让李从荣与李从厚过来,要考校他二人的武艺。

    李从厚兴致盎然,他年少轻狂当先跳了出来,仰首挺胸道:“父亲,先考校孩儿!”

    李嗣源赞了一声,微眯的双目一片慈祥,笑道:“看你这副模样,便知你近来没少下功夫,这是眼看你大兄归来,想要借机露一回脸?”

    李从厚扰头嘿嘿直笑,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既是如此,我便来考考你。”李嗣源让敬新磨递来横刀,他就在敬新磨手里拔出刀来,这位已经四年未上战场的皇帝,此刻横刀在手,便显出豪气万里。

    李从厚一脸愕然,“父亲要亲自动手?”

    李嗣源看向他,如名将横刀立马,“来!”

    李从厚咬咬牙,接过横刀,冲向李嗣源,他一刀横斩过去,倒也颇有锐气。

    李嗣源侧身格挡,横刀格开刀锋,一脚侧踹而出,正中李从厚胸前,将来势汹汹的李从厚踢得后退数步。

    “再来!”李嗣源喝道。

    李从厚挥刀再上。

    李从璟与李从荣并肩站在场旁观战,后者摇头,“三弟哪里是父亲对手,上回输给孟松柏后,他苦练数月,今日怕是又免不得要垂头丧气。”

    李从璟笑道:“他虽天赋差些,却肯花功夫,今日即使垂头丧气,明日也同样生龙活虎。”

    李从荣看向李从璟,好奇道:“我前些时候听过一句话:十万军中出霸王,霸王见秦王,也是绣花娘。以此形容大哥武艺登峰造极,当世无人能敌。大哥你给透个底,你的武艺到底到了何种境界?”

    李从璟哑然,“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哪里能当真?”

    两人正说着话,李嗣源对李从厚的考校,或者说饱揍已经结束。不出所料,李从厚灰头土脸的不说,正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李嗣源揉了李从厚脑袋一把,“别耷拉着脑袋,你大兄在你这个年纪,那也没赢过我,你还想翻了天不成?”

    “那是大哥留了几手。”李从厚说出一句让李嗣源一脚踹出的话,不过他很快就跑到李从荣面前,把横刀往对方手里一递,“二哥,该你了。”

    李从荣接过横刀就要上前,李嗣源却把眼一瞪,怒道:“你多大岁数的人了,也好意思跟我动手?”

    李从荣顿时一脸尴尬。

    李嗣源把横刀交给李从璟,“试试你二弟的本事,看看有长进没有。”

    李从璟接过横刀,“长进肯定是有的。”

    两人对面而立。

    李从荣腆着脸道:“大哥,要不你出五分力?”

    李从璟笑容和煦,“你确定?”

    李从荣立马反悔,伸长脖子试探道:“要不大哥你就意思一下,出个三分力得了?”

    李从璟随意道:“好。”

    李从荣深吸一口气,看得出来,哪怕明知李从璟只用三分力,他也不敢不小心,脸上神色更是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终于,李从荣蓄好力气,双手握刀,猛地冲出,在近到李从璟面前的时候,举起横刀劈斩而下。

    李从璟直到刀锋到了头上,才侧动脚步,右手持刀,看似轻描淡写画了个半圆,刀身拍在刀身上,刀身把刀身一直压到了地上。

    一声大喝,李从荣这才将横刀收回来。李从璟的横刀上仿佛有千斤之力,压制着他的横刀难以脱身。眼见对方负手而立,如神仙临世,李从荣用尽力气,挥刀横斩。

    这回李从璟脚步都未动,仿佛提前就知道李从荣会有这个动作一般,等对方的横刀到了侧面,他的横刀已经等在那里。

    嘭的一声,李从荣手中的横刀狠狠回荡数寸,刀柄在他手中颤抖不停,仿佛要脱手飞出,惊得他心头一跳。这一下之后,李从荣换了口气,这才再度挥出横刀,由下而上撩向李从璟下肋。

    也不见李从璟有什么动作,横刀反握,轻轻一拨,李从荣手中刀就脱离了原本轨迹,远远“避开”了李从璟的身躯。

    这时候李从荣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他咬紧牙关,又连攻了数回,却全都毫无建树,别说逼李从璟出多少力,打完之后,他发现李从璟还站在原地,就像根本就没动过一般。

    大口喘气的李从荣满脸汗水,他摆摆手,又撑着腰,边退边说:“不打了不打了,累死我了!”

    李从璟笑了笑,把刀还给过来的侍卫,“二弟不必气馁,我虽未抢攻,却也用了些力气,你若上战场,寻常将领奈何你不得。”

    “果真?”李从荣满眼将信将疑的神色。

    “臭小子,你大兄何时骗过你们了。”李嗣源招呼几人回亭子,“只要不是碰到以勇猛著称的悍将,不说胜,起码应付得来。”

    李从厚神情亢奋的凑到李从璟面前,比自己赢了考校还高兴,“大哥你快说说,你这身武艺到底怎么来的,我何时才能像你一样?”

    李从璟笑笑,还未说话,坐下的李嗣源已经道:“何时你征战有十年,你也就能赶上你大兄一半了。”

    落座之后,李嗣源敛容道:“新政下一阶段,说来动静很大,实则不过是削藩削的彻底些而已,兵事之外的部分,说到底,是对前一阶段的深化和细化。新政前面的部分,是对天下大局的大体改良,是给快枯死的庄稼浇水,是给快倒塌的房屋搭梁,是给快决堤的堤坝糊上泥巴,是将濒死的人救活过来。凡事皆有过程,谋大事更需循序渐进,把濒死之人救活之后,就得治其五脏六腑与四肢,让人彻底康复,而新政下一阶段,正是要做这样的事。”

    李从璟颔首道:“如今天下大体安定,的确可称已将濒死之人救活,经得起各种医治手段的折腾了。父亲说的不错,往下要做的事,是将新政深化与细化,也是真正伤筋动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具体说来,前面四年,使得地方安定少了乱事,使得百姓有田有所耕,使得漕运再通洛阳,使得盐铁矿场都在运转,使得商人贾货不必担心被抢掠,使得书生能读书出仕,使得官吏都知道该做实事,而不是搜刮民间钱财来奉承朝廷。一言以蔽之,定下了社稷往前的基调,也收获了相应的回报。”

    “这些事虽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但不会太要命,但接下来就不同了。先前地方安定,是州县平定了山匪盗贼,往后就是在裁汰藩镇之兵;先前兴农是整修荒地,分配良田,落实户籍,兴修水利,往后还要田亩均分,精整田垄,军民相安,官民无事;先前是通了漕运,现在就要整修河道,再疏河渠,清除贪污公款、中饱私囊之辈,打破漕运势力集团的相互勾结,使得入漕之粮,皆入粮仓......先前官吏贪污受贿是常态,往后贪污受贿必受严惩......先前度量不一,往后度量就要统一;先前法度不全,日后法度就要全面......先前没做好的,往后要做好,先前做好的,往后要做得更好......总而言之,新政下一阶段,是对不良官吏和恶势力的大扫除,是让百业俱兴、社稷清明、天下大治!”

    李嗣源点点头,“新政下一阶段两个字可以概括,一是‘杂’,二是‘难’。事情繁杂,虽说千头万绪,但朝廷三省六部众多官员,费些时间,总能一一列出章程来,即便有些疏漏的,往后也能一一补充。唯独这个‘难’字,要花大力气处理。”

    李从璟敛眉道:“父亲所说的,可是吏治?”

    李嗣源颔首,“往后新政的纲领措施,都能条分缕析,一一下发到州县,但要保证新政这般多的条例,都得到有力施行,就必须要朝廷内外帝国上下的官吏,都齐心协力。”

    李从璟道:“在推行新政下一阶段之前,父亲要整顿吏治?”

    李嗣源抖抖宽大衣袖,“是时候整顿了。治国先治吏,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有官吏整顿好了,上至朝廷下到州县,恶势力才好打破,新政才好推行,如若不然,官官相护、官匪勾结、官商为奸、官军逞凶之事,如何解决?”

    李从璟微微颔首,“新政推行已久,是该大考天下官吏,选其得力者大加褒奖,查其不力者悉数治罪。”

    李嗣源看向李从璟,“整顿吏治、削平藩镇、惩治豪强,必然使得帝国上至朝廷下到州县,都有许多官位空缺出来。而我就是要空出这些官位来,让有德有才者居之,让他们和推行新政得力的官员一起,重塑我大唐天下官吏的面貌!”

    李从璟怎能不理解李嗣源的意思,他这是要给帝国官吏大换血!

    去浊扬清!

    若真能如此,那不仅是帝国官吏的大换血,也将是帝国本身的大换血。

    如是,“新”官吏配合新政,天下风气,必然焕然一新,帝国面貌,也将焕然一新。

    这已无异于重塑一个帝国。

    踏碎世界的黑暗,让世界重现光明,这是惊天手笔,更是百年大业。

    可以想见,多年之后的大唐帝国,不仅是一个全新的大唐帝国,也必将是一个强盛的大唐帝国,这跟摔碎所有的瓶瓶罐罐重来一遍,已经几乎没有区别。

    李从璟、李从荣、李从厚三兄弟面面相视,都被李嗣源的心胸魄力折服,一起下拜。

    现存的秩序是浑浊黑暗的,先打破现存秩序,后建立新秩序,这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起身时,李从璟心头一片清明。大换血是大手笔,大换血也意味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要削平藩镇,要肃清州县,要打破现存各种利益集团,必将引起整个帝国的动荡,甚至引起整个天下的翻腾。

    这已经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而是一场已经迎面压来的,暴风雨下尸横遍野的战争。

    这场战争,戎马十多年的李从璟,第一次没有必胜的信心。

    因为,天下皆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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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有关李从荣,我只能期望大家耐心一些看。本卷之内会有结果。

    ps2:其实我不想写ps1的...裆下很忧郁啊。

章八十五 一朝掌得天下权 我为万世开太平(4)

    如李嗣源先前所说,李从璟兄弟三人从宫城离开时,早已是明月高悬。宫城楼高墙高巷道深,平日里李从璟等人本是不必走这等巷道的,今日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也无法从宫殿横行。

    一路上李从厚都在不停说话,自打李从璟回来后,诸事繁忙,倒是不曾与他好生相聚过,他又是好奇心浓重的年纪,免不得逮着李从璟问东问西,李从璟也都含笑一一作答。

    相比之下,李从荣的话就要少上许多,只是偶尔插一两句进来。只不过自打离开李嗣源的视线,李从厚对李从荣就少有好脸色,往往对方每说一句什么话,他都要冷冰冰的顶回去,便纵是无话可说,也少不得横上李从荣一两眼,好似李从荣欠他钱一般。其间李从璟倒是歉然看过李从荣两回,见对方神色坦然,并不因为李从厚的年少气盛而见怪,也就没有多表示什么。

    待到了宫门,三人就要分道扬镳,李从厚好似还有许多问题,一时竟是没有放过李从璟的意思,李从荣无意多留,与他两人告别。

    李从荣上马带着等候的随从走后,李从厚拉着李从璟往大街上走,他将双方的随从都抛在老后面,摆明了是有密语要跟李从璟说。

    直到李从荣的身影在街口消失不见,李从厚这才神色复杂看了李从璟一眼,然后心事重重道:“大哥归来已是许久,对二哥在洛阳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想必也都知晓了吧?”

    李从璟嘴角动了动,“你知道的,我当然都知道。”

    李从厚颇有怨气,“但我看大哥你好似并不怪罪二哥,这是为何?”

    李从璟的目光落在悠远宽阔的大街上,“我当然不怪他。”

    李从厚一脸惊诧,满眼都是无法理解,难道李从璟不该说当然怪他?为何却要说当然不怪?当然二字未免也太理所当然了些?

    见李从厚一脸不解,还有为自己感到愤怒的神色,李从璟声音温醇道:“有些事你日后会懂。现在不懂,只能说明还不到懂的时候,到了你该懂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

    李从厚有些被绕晕。

    李从璟笑着扰扰他脑袋,“去做你该做的事,你不是想征战沙场,成为一代名将吗?那可懈怠不得。若想来日我出征的时候带上你,光有一身勇武可不够。”

    李从厚半响没想明白李从璟先前的话,闻听此言,立即拍胸脯道:“大哥放心,到了战场上,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然后他眨了眨眼,“大哥,有些事只有你和父亲知道,我不知道,那你能否告诉我,朝廷是否会对楚地用兵?到时候是不是你领兵出征?”

    李从璟笑道:“方才我不是说了,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

    李从厚顿时苦下脸来,满肚子委屈无处诉说。

    今日月色不错,月光都能映出牌楼的影子来,李从荣骑马不急不缓行走在大街上,低头不语。街上有武侯铺的军士巡夜,却也没有谁会不长眼来拦赵王的驾。离开宫城不少路程后,李从荣身旁一名心腹靠近他,压低声音忿忿道:“宋王那般横眉冷眼的做派,真是看了都叫人心头冒火,秦王也不说说他,殿下也太辛苦了些......”

    他话没说完,就见李从荣转头向他看过来,眼神冰冷,他连忙闭紧嘴巴。

    回到赵王府,经过边镐的院子时,李从荣见院子里还亮着灯,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打算进去。但他刚走出两步,素衣在身的边镐就走了出来,在门前见礼,“殿下不进来坐坐吗?”

    李从荣回礼,“天色已晚,本不欲打扰先生。”话虽如此,还是入院进屋。

    两人面前没摆小案,相对而坐,此时已是不方便用茶,边镐直接开口问:“殿下今日进宫,巳时去,临近亥时方归,想必与陛下谈了不少事。”

    听了一日课,李从荣也有些疲乏,不过他仍是坐姿端正,“秦王、宋王也在,说国事也说家事,不免回来的晚些。”

    边镐微微点头,“秦王归来已有半月,今日进宫,想必会和陛下说起一些要事,不知殿下得了多少?”

    李从荣苦笑道:“倒是说到了新政,也说到了楚地用兵之事,不过都是泛泛而谈,偶有深入的,也都是一些细枝末节,没甚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到了最后,也没决定是先对楚地用兵,还是先着力推行新政。”

    “哦?”边镐略感意外,若有所思般点点头,“倒也是,毕竟都是大事,实难一下就拿定主意。”

    “正是如此。王兄与陛下言说半天,间或还有争论的时候,孤王听着头晕,都不知他们在争论甚么,在孤王看来,那些东西本没有什么好争论的。”李从荣讪讪道。

    边镐感到有些头疼,他现在偶尔也会自疑,以李从荣的资质,便是有他辅佐,是否又真能成事?然而他却也没有选择,他总不能去选择李从厚,“殿下今日入宫,总不至于一无所得?”

    李从荣回忆片刻,寻思道:“王兄提了件新事,叫什么学院,总之与太学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还说要召集天下名儒,好生为帝国培养一些可用之才出来。先生你也知晓,新政毕竟需要用人。不过王兄对朝廷现有官吏好似不太满意,说他们既不能针砭时弊,又不能匡扶社稷,都只是一群腐儒,真正有用之人,就该懂得经世致用之道,能解决各方面的实际问题。”

    边镐耐着性子听李从荣说完,细细想了想,却发现一无所得,名儒、人才、经世致用,老生常谈的调子。如今天下大争,莫说李唐,杨吴也在这些方面下了苦功。

    又说了些话,边镐差不多该问的也都问过,见李从荣神色疲倦,便道:“殿下入宫一日,想必也乏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李从荣点点头,疲惫起身,与边镐执礼作别。

    走出两步,刚到门口,李从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边镐一眼,“最近常有人在孤王面前进谗,说先生到洛阳来,辅佐孤王是假,为杨吴探听洛阳虚实才是真,实乃细作无疑......”

    边镐心头一跳,面上不声不响,反而很快露出几丝不悦来,低眉敛目道:“难道殿下也如此认为?”

    李从荣露出温和笑意,“孤王自然信得过先生。先生安歇,孤王先走了。”

    边镐送到院门口,回到屋中之后,不禁暗暗沉思,反省自打到洛阳来,是否有露出什么破绽。片刻之后无所得,又反省为李从荣出谋划策,是否真使他受用了许多。而后又反复咀嚼李从荣方才那句话,探寻对方说这话的用意,如此几番,不知不觉间,竟是枯坐了半个时辰。

    临近子时,林安心不声不响出现在屋中。

    边镐一看到对方,不禁眉头微跳,“林司首,演武院的事,暂时罢手。”

    林安心正要坐下,闻言立即起身,怒视对方,“青衣衙门与军情处明里暗里已经交手好几回,对演武院的渗透也到了最后关头,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探知军备研制处底细,这等时候你让我停手?”

    “停手。”边镐看着林安心,语气不重,但口吻不容置疑。

    “给我一个理由!”林安心拼命压制怒火,胸口剧烈起伏,风景壮观。

    边镐眼神坦然而锐利,“林司首,你到洛阳来,军情处会不会已经知晓?”

    “此言何意?”林安心一字字问。

    边镐眼神不闪不避,“林司首本身就是显赫人物,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若是被军情处察觉行踪,恐怕诸事不妙。”不等林安心暴走,他火上添油道:“林司首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更不能来这里,何时再与你相见,在下自有主张。”

    林安心那双冒火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极为寒冷,杀气乍现,“边镐,你在找死!”

    边镐站起身,就要回房歇息,“林司首可以走了。”

    望着边镐走远的背影,林安心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实质性举动。

    对边镐而言,李从璟知道他的存在是一回事,知道他实为吴国细作又是一回事,知道他眼下在谋算何事就更另当别论——但边镐并不惊慌,因为即便李从璟知晓所有事,只要没有确凿证据,就无法到李从荣面前来拿他,更不可能告诉李从荣所谓真相。

    ——前提是,李从荣信任他。

    李从璟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话引得满堂哄笑,也不乏有人拍案叫绝。

    堂中,早先一步回到洛阳的莫离,随禁军归来的王朴、卫道、桑维翰,军情处身在洛阳的统领第五姑娘,重新填补自己留下空缺之位的桃夭夭,以及朱厹、谢玉幹和其他几位受到李从璟器重的俊才,各在各座。

    满堂宾朋,一地亮彩,若是才华可以用水来衡量,这屋子应该早已给淹没。

    笑罢,李从璟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而后正色道:“今日召集诸位,有几件要事。”

    众人闻言,都各自坐好,侧身来听。

    李从璟看向王朴,“其一,是为新政。文伯,这几日起草一分文案,将王府对新政之建议,条分缕析悉数写明。尤其是水利、漕运、盐铁、矿产几项,要拿出具体的方案来。随后做好准备,随时去往州县打理这些事。”

    王朴道:“诸事繁杂,朝廷便是有意整治,也非一时之功。”

    李从璟道:“无妨,你只管拿出方案来,至于何时施行,如何施行,朝廷自有主张。”

    王朴应诺。

    李从璟又看向桑维翰,“其二,也是新政。新政之前,朝廷有意整顿吏治,王府担任协助的角色,届时不仅洛阳会有大动静,更会下派官吏去往州县,负责此事的王府官吏由国侨来牵头,你要做好腹稿,将人手挑选出来,抓紧时间多温习律法典籍,以免届时手忙脚乱。”

    桑维翰道:“殿下放心,仆心中有数。”他顿了一下,“依照殿下先前所言,整顿吏治动静之大,本朝未有,怕也不会一蹴而就?”

    李从璟摇头,肃然道:“不同于新政,吏治是推行新政之前提,朝廷不动则已,动则必若雷霆,到时即便不举国同行,也不是小打小闹,你要有心理准备。”

    桑维翰应诺。

    李从璟看向莫离,“侍卫亲军已经精选完毕,接下来就是选将。此番平定两川,禁军及各藩镇有功者,必加重用,且朝廷有意招募青壮再建新军,现有禁军体系必然迎来改变,此事绕不过天下兵马大元帅府,莫哥儿要对新的禁军体系,及将领任命拿出草案来。”

    莫离手持折扇拱手,“殿下放心就是。”

    李从璟又看向卫道,“卸任河阳节度使,遥领两川节度使,诸事交接转换,还是掌书记来负责。不同于河阳,两川只是做做样子,镇军也不会多,掌书记去两川走一趟必不可免,却不用多呆。事毕之后,要迅速归朝,以掌他事。”

    卫道问:“河阳驻有数千百战军旧部,如何安置?”

    河阳的百战军,已经不再是百战军之名,将士也多是孟平和禁军挑选剩下的,朝廷要削平藩镇之军,河阳也不会再有驻军,李从璟道:“欲归田者归田,欲从军者,择其精锐补入禁军,寻常士卒编为州县之兵。”

    卫道应诺。

    话至此处,李从璟站起身来,负手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兴建学院,此事孤王亲自领头,朱厹、谢玉幹从旁辅助,王府倾力为之。”

    众人齐声应是。

    这时候,章子云躬身道:“宫里和礼部近日都来了人,接下来王府要做搬入东宫的准备......”

    由秦王府到入主东宫,涉及的事情很是庞杂,寻常勋贵搬家都不是容易事,仅是服饰方面的量体裁衣、器物方面的规制变化、官吏侍婢侍卫升格,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李从璟闻言稍稍点头,这件事对他而言,来不得不算早不算晚,不能说宠辱不惊,却也顺理成章。

    莫离、卫道、王朴、桑维翰、朱厹、谢玉幹等,包括桃夭夭、第五姑娘两人,此时俱都起身离座,面向李从璟俯身而拜,“恭贺殿下!”

    李从璟望着满堂宾朋幕僚,目光清澈。

    他曾有十年寒窗。

    他曾有数载南征北战。

    他曾有镇守边疆四年。

    他曾有以亲王之尊勤于政事、东征西讨又四年。

    而今,他将入主东宫,为储君,称太子。

    李从璟负手而立,身如泰山。

    一朝掌得天下权,敢为万世开太平!

章八十六 数年新政养俊才 皇帝挥动大手笔

    (今天只有两更。)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谷雨之后,洛阳已能明显感觉到暖日到来,暮春日迟迟,总有雨声似蝉声。刚升为刑部比部郎中的苏禹珪,双手拢袖站在刑部官署的大门前,望着雨落屋檐,心头涌起点点愁绪,轻声呢喃:“一候萍始生,二候呜鸩拂其羽,三候戴任降于桑。”

    他轻轻叹息,如今三候已过,家乡的桑蚕想必正是繁盛的时候,只可惜他这个身在异乡的人,注定是瞧不见了。

    在他身旁,不时有官员快步出来,与这位向来与人为善的刑部新贵打招呼,间或有相熟的,也闲聊一阵,他们在门前撑起伞,一个接一个走进雨帘中。苏禹珪既没有持伞,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位眉目愁绪比他更浓的官员,步履沉重站到屋檐下,抬头忘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眉宇间的愁色更浓了些。此人手中握着的伞虽说不曾镶金戴玉,但也品味高雅,一看就价值不凡。

    苏禹珪面朝此人行礼,“孙侍郎。”

    “苏郎中。”刑部侍郎孙兴如梦初醒,忙还了礼,却不曾多言一个字,撑开那柄珍贵油纸伞,走进了雨帘中。雨势很大,压得雨中人行路艰难。

    苏禹珪望着孙兴略显急促的背影,眼中隐隐有一丝了然之色。一名撑着纸伞的年青官员从雨幕中跑过来,与孙兴擦肩而过,他明明撑着伞,却像在淋雨似的,迫不及待冲到了苏禹珪身旁。

    苏禹珪看到此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人在屋檐下收了雨伞,拍了拍双袖上零散的雨水,“又没带伞?”

    苏禹珪笑意醇厚,“借给同僚了。”

    苏逢吉瞪了苏禹珪一眼,“你倒是大方。若是我不来寻你,你岂不是要淋着雨回去?”

    苏禹珪笑意不减,“苏兄方从两川归来,稍后宫中又有大宴,苏兄既不着急回去,必然是会来的。”

    苏逢吉没好气的嘲讽,“少跟我扮姜太公,你还能神机妙算了?”

    苏禹珪指了指对方收起来的伞,“苏兄本不需收了伞......”

    苏逢吉翻白眼,“我走累了,歇息一阵再走不行?”

    苏禹珪道:“此言甚合情理。”

    苏逢吉哼了一声,凑近苏禹珪,一脸神秘道:“方才离去的那位是刑部侍郎孙兴?听说他要倒霉了,可是确有此事?”

    说起这事,苏逢吉打开雨伞,与苏禹珪走进雨中,苏禹珪还没回答,他又接着道:“今日一回来就听到了风声,说太原那边已经闹翻了天,原太原府尹孙芳传私结党羽,把持州县大权,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以各种手段每年敛财巨万不说,还对朝廷新政阴奉阳违。听说朝中许多重臣都与他来往密切,故而每年去太原府巡视新政的官员,都不能奈何他分毫,明知他没着力推行新政,也都不敢言语。而且据说他每年送往洛阳与重臣往来的钱财,都是以车论计。前些时日,新任河东节度使夏鲁奇到任后,孙芳传才东窗事发。孙芳传之案涉及到的朝廷重臣,不乏六部尚书与三省大人物,其中户部尚书张春来、刑部侍郎孙兴,便是已经露出尾巴的头面人物。”

    苏禹珪没有说话,苏逢吉自顾自道:“户部尚书张春来、刑部侍郎孙兴,此案最终会牵扯出来的官员,怕是不止这些吧?真说起来,张尚书平日口碑甚好,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身上就没什么长物,乃是朝中力行节俭的标杆人物。至于你们刑部的孙侍郎,那就差得多了,平日里穿金戴银,生怕旁人不知他家财万贯一般,是彻头彻尾的虚荣鬼。这回出了事,怕是要栽到底,说不定再无翻身的可能。”

    苏逢吉拿手肘捅了捅苏禹珪,“你身在刑部,如今又是刑部尚书跟前的红人,知道的总该比我道听途说来的多才对,你给透个底,朝廷对这事是什么态度?准备大事化小,以新政大局为重,还是准备大折腾一番,彻底肃清洛阳吏治?”

    苏禹珪并不直言,他目不斜视道:“在苏兄看来,洛阳吏治需要肃清?”

    苏逢吉撇撇嘴,“小苏你不厚道啊,这种话你问旁人也就算了,跟我需要这样藏着掖着?洛阳吏治需不需要肃清,这问题哪里需要回答,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听到小苏这个称呼,苏禹珪嘴角抽了抽,不过他仍是望着前方道:“既然苏兄都这般说,英明如陛下,怎会没有打算?”

    苏逢吉凑过脑袋来,低声道:“小苏啊,孙芳传的案子,你到底参与没有?这件事要挖到何种程度?”

    苏禹珪双手笼袖,眼神悠远,半响才道:“不瞒苏兄,陛下今日钦点秦王、安公、李公牵头,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协同,并在三省六部抽调官员二十名,专门办理此案,我也是其中之一。”

    饶是苏逢吉有所预期,也惊得一呆,“一个太原府尹,便纵是三品大员,涉及朝堂重臣,也不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吧?”

    苏禹珪看了苏逢吉一眼,“区区太原,一个洛阳,还不在陛下眼中。”

    苏逢吉怔了怔,他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苏禹珪伸出手,接住伞外的雨水,“春雨贵如油,岂容随意糟蹋?”

    苏逢吉正打算说什么,苏禹珪已经看向他,“若是苏兄曾有类似收受贿络、徇私舞弊、履职不公的事,还是主动向我交代的好。”

    “苏禹珪,你这田舍汉、挑粪郎,真是岂有此理!”苏逢吉大叫起来。

    今日宫里大宴,是为李嗣源招待推行新政得力的官员。其中许多官吏都是从州县被接到洛阳,接受皇帝召见与赐宴,他们注定要在今日之后名传天下,受到朝廷重用,其中受到皇帝看重的,一步登天也并非不可能。

    苏逢吉在两川履职得力,归朝受赏,现已是官拜从五品的兵部郎中,苏禹珪数年磨一剑,因修缮包括《名例》《卫禁》《职制》《斗讼》《诈伪》《断狱》在内的“律法十二章”有功,名动一时,由七品芝麻官直接被拜为从五品的刑部比部郎中。

    大宴后期,殿中官员相互走动的就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各省各部各寺,歌舞之外,一些官员也起身来到殿中,面红耳赤而又精神亢奋的跳起了乱七八糟的舞,一些个武将出身的官员,则是相互打令饮酒,气氛很是热烈。

    苏逢吉拉着苏禹珪找到张一楼,三人共用一案。

    张一楼在吏部任职,对这些官员都熟悉,遂为刚回洛阳的苏逢吉介绍今日宴会的名人,“那位刚站起来又倒下去的大胡子中年官员,乃是颍州刺史朱长志,此人不仅卖相粗狂,平日作风也很刚劲,他在颍州推行新政的时候,因为喜欢跑到田里跟农夫一起劳作,被嘲笑为和泥刺史,你们猜他怎么回应?”

    苏逢吉:“如何说?”

    张一楼微笑道:“此人说,老子拉在地里的,都进了你们嘴里,你们平日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问题?”

    苏逢吉击节大笑,“妙语,真是妙语!”

    张一楼又看向另外一人,“那位安坐不语的长须官吏,乃是许州刺史赵钟鸣。刺史早年间曾受殿下提拔,在平州任职,与我也有过数面之缘。他推行新政最有章法,尤其是解决麻烦的手段堪称雷厉,许州栽在他手里的大户、官吏不计其数,人送诨号阎王刺史。”

    苏逢吉惊道:“这诨号有点吓人。”

    张一楼笑道:“非止吓人,也吓自己。他得罪了不少官吏、大户,有一回他出城巡视,半路遭遇劫杀,差些将命丢掉,在野外跑了两日两夜才回城。而后却放言,正愁找不到彻底整治那些官吏、大户的把柄,对方就送上门来了。”

    苏逢吉张大了嘴,“厉害,厉害啊!”

    张一楼又看向另一位年轻小眼官员,“此人是徐州沛县县令何晨光,他推行新政讲究一个‘理’字,梳理官民矛盾,梳理大户贫民矛盾,甚至梳理水渠,梳理耕作之法,都是好手,堪称尽得新政温和手段之精髓。上至刺史,下到百姓,都对他称赞有加,甚至连地方豪强,对他也都没有恶言恶语,可见其人之能。”

    苏逢吉感慨道:“都是俊才啊!”

    张一楼笑道:“世间本不缺英才,新政推行数年,大浪淘沙,各方官吏怎能不‘原形毕露’?此番除却这些新政干才,亦有一些推行新政不力的,如今却是吃到了苦头,被罢官治罪的,也有一大批。”

章八十七 谁为读书人立心 谁向宣武军告密

    (五千字,一章。)

    “自新政推行以来,对州县官员,朝廷每岁都要擢其得力者,大加褒奖并给予重用,对推行新政不力的,向来没少问罪。但是与今春大考相比,仅是动静上就有天差地别。”苏逢吉在听完张一楼的介绍后,若有所思。

    他道:“新政即将进行下一阶段,这不是什么隐秘事,三省六部都在为此做准备。天下官员,以吏治的角度看,本无善恶好坏,所谓上行下效,君王喜好何事、何物,朝堂便有官员投其所好,于是朝堂形成相应风气,州县官员则远望朝廷风向而行之,民间亦紧随其后。朝廷风气良好,州县风气不一定好,但朝廷风气浑浊,州县势必更加浑浊。都说为臣子不易,其实为君王更加不易,君王站在高处君临天下,看到的人多,也必定被很多人看到,一言一行皆会成为臣民模仿的对方。”

    “于此道观之,陛下自即位以来,便遣散宫中宦官侍婢,只留二三十老人服侍,厉行节俭,继而罢各州供奉,此举也不知为民间省下多少财富,也不知多少人家因此而免于家破人亡。如今朝廷对新政之事大加赏罚,得力者优待,不力者罢免,阻扰者问罪,天下官员便会知道,若想获得提拔重用,该往那个方向花力气。”

    张一楼点头道:“天下攘攘即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便是读书人,也是学而优则仕,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天下官员,哪个不想步步青云?只不过,正道总是难走,旁门向来易行,前者离不开日积月累,夙兴夜寐,后者却可一步登天,不‘劳’而获。正因如此,天下吏治,整顿难,败坏易。社稷江山,大治难,大乱易。尤其是天下积弊已久之时,重整河山,不免打破现有秩序,虽然这秩序在明言人看来都不合理,应该被打破,但天下事难不难做,向来不看合不合理,而看人愿不愿意。要想人愿,就得利字当头。那些手中握有金山银山的,哪个能忍别人抢夺?那些要去抢人饭碗的,明知会引起腥风血雨,甚至可能头破血流,他们又如何愿意?一代新人换旧人,不过就是冲着金山银山去?我撵走了旧主,自个儿不能成为新主,我为何要去做?整顿吏治之难,便难在此处。”

    苏禹珪这时候不冷不热的插话,“皇命之下,谁敢不从?”

    苏逢吉笑嘻嘻道:“谁人不知元锡是正人君子?但你是正人君子也就罢了,你总不能要求天下都是正人君子。再者,所谓正人君子,也是要吃饭的。”

    苏禹珪看也没看苏逢吉,冷冷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若是读书人都能忘本,江山社稷还能指望何人?”

    苏逢吉伸出大拇指,“就喜欢元锡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跟元锡相处一室,最是能陶冶情操,假以时日,想必我也能近朱者赤。”

    苏禹珪不理会苏逢吉真真假假的言辞,望着满堂姿态各异的官员,声音浑厚,“治国如治家,肃清贼人,与清扫厅堂无异,天下大治,便如家室兴旺,黎民安居乐业,便如家人笑口常开,国家繁荣昌盛,便如自家日进斗金,天下人虽有天下面貌,但想必无人拒绝家财万贯,宾朋称贺。于家如此,于国何不能如此?大唐江山,是唐人江山,大唐繁盛,是唐人繁盛,天下大治,何人不从中得利?我等亲朋故旧邻里乡亲,甚是子子孙孙,谁不靠大唐江山来养活?人能治家,为何不能治国?人能对自家人相亲相爱,为何不能对国人都亲善友好?”

    他吸了口气,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张兄方才说的不错,想要众人做事,就得利字当头,我辈读书人学而优则仕,也无人不求升官封侯,便是不在意家财万贯,也不能不在意青史留名。但我辈读书人,受圣人教诲,日夜手持典籍,诵读不辍,尔来二十有余年,难道圣人之言,进了肚子之后都拉了出来,没一个字留在心里?我不信。”

    苏禹珪的目光清澈而锋锐,“天下人做天下事,但天下事不是件件都利己的,倘若人人只求利己,天下事恐怕件件不能利己——在你弱小无力的时候,即便整日劳苦,只怕连饭都没得吃,连衣都穿不起,甚至不能传宗接代,就更不必说还能读上一本书。不利己而利人的事,谁去做?是乡间农夫,还是山野盗贼?读书人,聆听圣人教诲,为官者,手握世间权柄,倘若苏兄口中‘学而优则仕’的这些人,都不能为江山谋为社稷谋为大唐谋,日后何来江山何来社稷何来大唐,天下又如何还有唐人?没有唐人,我们是何人,我们的子孙是何人,何人来保证他们不被欺凌,又有何人来保证他们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壮有所用,岂非成为笑柄!”

    苏逢吉埋头不语,张一楼陷入沉思。

    苏禹珪站起身,双手置于腹前,“禹珪不敢求天下读书人都是好人,也不敢求天下官员都是好官,但肃清吏治,正如张兄所言,是砸人饭碗的事——其实说是抢人饭碗更妥帖一些。百官赖此而立功,立功而后受赏升迁,但若是果真人心不足之辈,觉得砸碎的多,而自个儿得到的少,不愿将金山银山分给天下人,而只想收入自家囊中,禹珪不才,愿以律法为剑,与此辈殊死相搏,便纵血溅五步,哪怕尸首分离,也要问一问天下读书人,二十年的圣贤书,是否都读到茅厕里去了!”

    ......

    天成以来,朝廷大兴贡举,天成二年高中的士子中,原本以“二苏”最有才学最为有名。数年以来,“二苏”中的苏逢吉活跃人前,善与人交,一张脸从未被人忘记,反而愈发深刻。而那位寡言少语的苏禹珪,则渐渐被人遗忘,若非“律法十二章”横空出世,只怕有人来有人走的朝堂,已不会再想起“二苏”这个说法。

    ......

    新政赏罚之事,在李从璟回洛阳之前,朝廷就已对相关官员考核的差不多,如今正在赏罚时候,许多官员都不免被调动,提拔的、贬谪的,不一而足,六部衙门每日都有许多官员往来。

    李从璟来崇文殿跟李嗣源言说孙芳传案最新进展的时候,碰巧任圜正跟李嗣源谈及此番新政赏罚的一些棘手情况。

    “在先前的巡查中,现居汴州的宣武军节度使孔循,一直被视为推行新政得力的藩帅,但今日汴州进奏官却派人悄悄递回消息,言说孔循推行新政并不得当。具体情况都在奏章里,请陛下观之。”任圜递上折子。

    孔循此人,先前是朝中大员,在李嗣源即位之初,与安重诲交好,两人曾擅权过一段时间,后来孔循算计安重诲,让安重诲推了王贵妃的说媒,而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赵王李从荣,两人随即闹翻,孔循也被外放汴州。

    依照任圜的说法,孔循在新政大考中的评价应该不错,但如今事情都要落下帷幕,却有汴州官吏偷告上司的状,而且还是进奏官——所谓进奏官,藩镇留在洛阳方便朝廷与藩镇交流的官员,一般都是节度使信任的人,先前苏愿就是西川进奏官。

    趁着李嗣源看折子的时候,任圜与李从璟低声交谈,“孔循在汴州的官声并不好,传出过许多不法之事,一来因为孔循与赵王的关系,二来因为传出来的事不太严重,朝廷一直只是斥责了事,并未真正查办。若是汴州进奏官的话属实,孔循在新政之事上欺上瞒下,此事便不好了结了。”

    李从璟道:“天下官员,无非三种,一是贪官污吏不能做实事的,一是能做事且官品良好的,但大多数还是第三种,即位于两者之间的,这些人为官的举措甚至是官品,都与朝廷风气有关,朝廷政治清明,则此辈行良政于地方,若是朝廷政治昏暗,则此辈也鱼肉乡里。新政大考,对官员是如何区分对待?”

    任圜叹息道:“推行新政得力且又品性良好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如朱长志、赵钟鸣、何晨光之辈,多的还是如今日之前孔循这样的人,能推行新政,但官品也并非没有瑕疵。对这些人的课考就比较难,要细分对待,具体到个人看瑕疵大小与推行新政的成绩,两者相比较,能用的仍旧用,但若是推行新政不甚得力且又官品有亏,则要罢黜甚至是治罪了。”

    李嗣源放下奏章,冷哼一声,“汴州进奏官递来的证据,已经不容小觑,这孔循是第三种官员,已是没多大可疑。”

    他看向李从璟,“孙芳传的案子,查得如何?”

    李从璟递上奏章,“牵扯出来的局面比预计严重得多,此人善于钻营,在地方聚众自重,在朝廷左右逢源,三省六部受波及的官员不少,也就是各寺各监没多少牵扯。”

    李嗣源看过奏章,沉吟道:“朝廷处理孙芳传案,本就是借机拉开整顿吏治的序幕,若说先前新政大考,注重的是新政推行效果,那么此番整顿吏治,就是对‘为官之道’四字的审评。新政大考的目的在于擢优汰劣,重用一批得力官员,是对天成新政的总结,那么整顿吏治,就是为‘长兴新政’清扫障碍,铺平道路。新政大考时,大唐尚在征战,动静小,此番整顿吏治,四方太平,就该放手为之。”

    放下奏章,李嗣源继续道:“孙芳传案,牵扯出来的官员,按律法悉数治罪,一个都不能姑息。依朕看,孔循案可以与孙芳传案合并一处,借由孙芳传案整治洛阳,借由孔循案将整顿吏治之事推向州县,此事一并交由秦王处理。”

    说到这,李嗣源气势严厉了几分,“孙芳传案结束,洛阳吏治的整顿却不能结束,孔循之案,则是拉开整顿州县吏治的序幕!”

    李从璟点点头,“对地方州县吏治的整顿,就从汴州开始,第一阶段的重心,可放在汴州、滑州、郓州、青州一线。”

    李嗣源哂笑一声,“除却滑州义成军,汴州宣武军、郓州天平军、青州平卢军,几乎囊括了当今藩镇中势力最大、最有不该有心思的几个,天下藩镇,除却边镇与河东、河中、保义之外,就数这几个藩镇的军队势力较大,对削藩抵触最狠。”

    李从璟道:“箭射出头鸟,摆平了这几个藩镇,新政才好推行。”

    李嗣源对李从璟道:“朝中重臣、天下藩镇、州县官员,对新政有抵触的,本身吏治一片混乱的,现在是最后也是最有可能闹事的时候了,你要做好相应准备。如今不同以往,新政深化、吏治整顿,虽然需要朝廷以武力为后盾,但再也不是拉出一支军队,去血洗地方藩镇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事情依然腥风血雨,处理起来却要细腻得多,你要多加留心。”

    李从璟起身道:“陛下放心便是。”

    ......

    李从璟与任圜结伴出殿,路上任圜叹道:“削藩削藩,其实削的最重的,并不是节度使,而是藩镇军。节度使其实并不难处理,朝廷已经有打算,那些愿意为国效忠的节度使,可以入朝拜将,视其才能在禁军任职,便是才能差些的,朝廷也不介意虚封十六卫大将军的头衔,给他们一生富贵。但是藩镇军呢?藩镇把持地方大权,不仅仅是藩镇军把控良田,家属从中得利,凡是地方上能生财的门路,都在他们的手中,便是州县官吏,也大多出自藩镇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这八个字,不难理解,但又何曾好理解了?其中的血与泪,看得见的有多少,看的清楚透彻的又有多少?朝廷能安置节度使,但是能安置成千上万的藩镇士卒与其家属吗?”

    “无论朝廷给予何等待遇,只要是削藩,他们的利益就要受损,这是无法避免的,因此即便节度使不闹腾,藩镇士卒也要闹腾,那些本不愿闹腾的节度使,被藩镇士卒胁迫而闹腾的,也不是一两个。有人说,朝廷削藩,本可以令节度使带藩镇军,进驻洛阳周边,编为禁军,如此一来阻力就要小得多。这是何其愚陋之言,且不说藩镇士卒愿不愿离家为国而战,那些骄兵悍将到了战场上,又有多少能不惦记自家事,肯在战场上舍身拼命的?”

    任圜望着李从璟道:“在藩镇整顿吏治,要对付的不仅是节度使,不仅是州县官员,更是那些藩镇军,陛下又不许殿下带大军随行,臣实为殿下担忧。”

    李从璟笑道:“时至今日,桀骜难驯的藩镇大不如前,藩镇内部的州县官吏,也有很多是朝廷委派,并不如任公说得那般可怕,更何况忠心朝廷的藩镇也不缺。吏治整顿是携‘大势’而行,藩镇士卒纵有不满,但真敢反抗朝廷的,也未必有多少。”

    任圜忧心忡忡,“那也不容易啊!”

    李从璟道:“若是容易,前人早就做了,何必等孤来做?”

    任圜苦笑摇头,不知该说什么了。

    ......

    李从璟的本意是先了结孙芳传案,再去理会孔循,但就在孙芳传案马上就要尘埃落定,李从璟下令刑部、大理寺即将在洛阳抓人的时候,汴州传来急报。

    传来急报的,是正在汴州一带履职的军情处统领赵象爻。

    赵象爻将急报递到军情处,军情处将密保呈送李从璟面前。

    密保上说,汴州宣武军士卒异动连连,孔循府上近来人来人往,其中颇有赵王的人,似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赵象爻能得到这些情况,并非是军情处时刻监视宣武军、孔循。在李从璟对孔循还没动手,甚至连准备都还没开始做的时候,军情处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手去密切监视宣武军与孔循。

    赵象爻得到消息,却是因为汴州官吏,也就是汴州进奏官的同伴,察觉到了宣武军、孔循近日的反常,怀疑进奏官向朝廷揭发孔循的消息已经走漏,孔循已经在作出相应应对布置,故而向其传递消息,请求朝廷速作决断。传递消息的人路遇截杀,恰好被赵象爻撞见。

    而此时,孙芳传案牵扯到的一大批太原官员,正在押解洛阳的途中,不日即到汴州地界。

    李从璟收到消息后,在宫中见了正面会李嗣源的李从荣一面。

    李从璟、安重诲、李琪并及三司和二十名官员,为审理孙芳传之案,在六部衙门旁找了几间屋子,临时搭建了办公场所。等李从璟见完李从荣回到这里的时候,已是脸色阴沉。

    汴州进奏官向朝廷密报孔循不法之事,没有多少人知晓,而如今李从璟还没打算对孔循动手,孔循即已知道了消息,并且开始着手做应对准备,这事就极为不寻常。

    谁向孔循告了密?

    洛阳吏治,藩镇吏治,州县吏治,要来一次大整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章八十八 大浪来袭群鱼跃 风雨一路洗鲜血(1)

    (第一更)

    李从璟在刑部大牢找到了孙芳传,因为是首犯的关系,他被押解来洛阳的时间很早,正因为对他审讯得比较得力,张春来、孙兴等人才浮出水面。孙芳传如今面色并不太好,虽然没受什么刑法,但连日来遭遇的精神折磨,应该比身体上的创伤更加痛苦。

    孙芳传告诉李从璟,他跟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孔循并无交情,对方不可能因为要保全他,而将太原官员半道截下来。孙芳传之所以认命,是因为即便没有太原那些官员作为人证,仅李从璟现在掌握的证据,也足够让他丢掉性命。

    李从璟与孙芳传谈了半个时辰,经过仔细观察,前者认为后者并无说谎的迹象。

    从关押孙芳传的监牢里出来,李从璟又先后去见了孙兴、张春来。

    在太原官员即将进入汴州地界的时候,宣武军有异样调动,孔循也有不同寻常的表现,这当然会让李从璟不得不顾忌,孔循是否有意截下那些太原官员,不让对方入朝,或者干脆让宣武军佯装成盗贼,半路杀之。

    如果孔循不是为了孙芳传,那便极有可能是为了孙兴、张春来。

    作为之前短暂的朝堂重臣,如今有数的地方大员,坐镇汴州要地,要说孔循与朝中官员没有密切往来,李从璟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既然推行新政不力的孙芳传,因为与张春来、孙兴等人有所勾结,所以朝廷不能及时察觉他的真面目,那么孔循在汴州进奏官告密之前,同样被视为推行新政恰当的官员,就极有可能也是朝中有人帮他掩饰。

    ——汴州进奏官的告密之举,固然有为自己谋、想要立功的原因,但何尝不是新政得人心、朝廷得人心的表现?

    面对李从璟的讯问,孙兴的表现是拒绝说话,打定主意要守口如瓶。李从璟用上了刑讯手段,也没能让对方开口。这位在前段时间的审讯中,已经精神濒临崩溃交代了许多东西的刑部侍郎,在听闻汴州异动之后,出奇的状态稳定下来,咬紧牙关奋起抗争。

    这让李从璟基本确认,汴州异动,与孙芳传案涉及的某些朝廷重臣有关。并且那批太原官员中,就有能影响某些个朝廷重臣荣辱甚至是生死的人。孔循要控制、杀害那些太原官员,是为保全某些个朝廷重臣,也是为保全他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孔循极有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汴州进奏官告了他的密。他的种种举动,并不是在得知朝廷要整治自己后的反抗。

    如果是这样,单是为对付太原官员,孔循就不惜让军士作乱——不管他采用何种方式,最终都不可避免有罪,那只能说,太原官员的确关系某些个朝堂大员的命脉,而那些朝堂大员,则关系到孔循的命脉。

    孙兴的及时“醒悟”与惜字如金,则是可能看到了一线生机,正是这一线生机,让他决定把态度由合作转变为不合作。

    这让李从璟察觉到,孙芳传案与孔循案,怕是水深得很,如若不然,在他面前,孙兴也不可能还妄想求得那一线生机。

    在孙兴这里得到有限的东西后,李从璟又见了张春来。

    出乎意料,比之平日行事乖张,看起来很厉害很强势的孙兴,张春来这位平素言语不多、为人和善本分的户部尚书,倒是对李从璟说了一番话。

    “天下积弊长久,已经快到积重难返的地步,藩镇、州县如此,朝堂亦是如此。陛下、殿下是世间明主、贤王,壮怀激烈,有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于是大行新政,精简、充实禁军,削弱藩镇、整顿州县,以求强干弱枝,集中天下权力于朝廷,廓清宇内,再创盛世。然,治国如医人,伤患积重难返,医者欲起死回生,在用药之前,必要对伤患之病情一清二楚。今,陛下、殿下欲根治天下,可曾尽知天下病理,又深知医治之术?”

    李从璟没想到这位老尚书会突然来这样一番话,遂耐住性子,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未着囚衣只是素衣在身的张春来,坐在阴暗的监牢中,仰头喟然道:“朝堂之上,上至衮衮诸公,下至六部员外郎甚至是书吏,但凡手里有些权柄的,在这众人皆醉、举世浑浊的世道里,又有几个能出淤泥而不染,真的身家清白?安史之乱后,肃宗建号于灵武,用郑叔清为御史,于江淮间豪族富商之家,率贷及卖官爵,以裨国用。德宗讨河朔及李希烈,物力耗竭,乃兴苛捐杂税,取赋于天下,京师税百姓屋宅,又统计商贾资产,以分数(总资产的几分之几)税之,又令天下权贵、官员、富户出家童、牛羊,以助王师征伐。公器私物之分,至此已然废矣。”

    “初,兴元克复京师后,府库无财,乃令诸道进奉,以资朝廷之用,而后朝廷常有索取,便是到了乱贼平定而朝廷无事之时,赋税之外,进奉不息。当是时,江西有月进,剑南有日进,诸道藩镇,遂竞相进奉,以固恩泽。节度使为敛取钱财,托言密旨,大肆盗贸官物,时蔬鲜果者税之,死亡者税之,而其豪夺之财,十献其二三,余者悉入私囊。裴肃为常州刺史,因进奉殊多,未几便得升迁,天下刺史进奉,由此而始。严绶为判官,倾军府资财进奉,又得升迁,天下判官进奉,由此而始。诸道州县之外,又有盐铁、漕运、仓廪诸监。天下官员,进奉朝廷,财货之物,入府库者几何,入朝堂诸公私囊者又几何,善钻营者,又岂能不与朝堂重臣相交?陛下虽罢天下进奉,然因进奉之制而起,诸道藩镇州县官员,与朝堂重臣连结之事,又何曾罢了?”

    叹了口气,张春来缓缓道:“新政之事,虽然耗力,要天下官员舍敛财之道,而投身实事,虽说官员中不乏虚以委蛇与不尽职之辈,但此事毕竟能使天下财物丰足,能使赋税府库充盈,这番‘增收’之事,不仅使国家‘增收’,也使官员‘增收’,所以愿为之者众。新政能有诸多效果,收获今日之面貌,根由在此。然整顿吏治,则又何如?天下积弊已久,世道浑浊,本就没几个人清白,陛下行整顿吏治之事,可不仅是‘减收’,而是抢人饭碗害人性命,几人愿为?一旦吏治整顿之力过大,几人不抗拒,几人不闹事,几人不奋起一搏?”

    闻言,李从璟陷入沉思。

    这位户部老尚书,倒是对孙芳传案看得清楚,知道朝廷是要借此拉开整顿吏治的序幕,他能看出来并不稀奇,此事明眼人都能推测出来,既是如此,诸方有所动静,也就不足为奇。

    从监牢出来,外面阳光正好,李从璟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

    整顿吏治之难,难于上青天。若是只求杀鸡儆猴,稍震天下,让百官收敛一些气焰也就罢了,受波及的人有限,遇到的阻力也就弱,甚至也能使朝廷收获一些不错的名声。

    但现在的大唐要的,不是这些许虚名,不是某些名士或者某些读书人,因之而赞颂朝廷,转而拥戴朝廷,投入朝廷的怀抱。

    帝国要的,是真正的兴盛。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李从璟呢喃一声,走进光幕中。

    朝廷本就无意一次性将天下不良官吏都送入轮回道,整顿吏治也需要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个持之以恒的过程。针对眼下形势,对某些劣迹不太严重的官员,要给予将功补过、改过自新的机会。

    给帝国换血,不是一次性抽干再一次性补充,而是一批一批做。

    但此番这个头,必须要开好,第一炮不打响,往后的路就不好走。

    至于张春来最后所说的,王朝覆灭不仅因为不作为的社稷糜烂,也因为割除社稷糜烂的用力过猛,李从璟则是不屑一顾。

    或许那是事实,但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太原官员必须尽数安全押解到洛阳来,给孙芳传案一个完美结局,只有这件案子了结的彻底,对孔循案才能大张旗鼓去做,故而无论有多少人意图从中作梗,李从璟都不会答应,哪怕孔循要以宣武军士卒拦路。

    “太原官员不日就将进入汴州地界,这批人不容有失,元锡,你与张从直走一趟,带两都甲士,赶赴汴州,替朝廷将犯人都押解回来!”回到官署,李从璟将苏禹珪叫来,将此事个中深浅交代一番。

    苏禹珪正容道:“殿下放心,事若不成,禹珪自裁道旁!”

    孔循虽然想要做些小动作,但想必还不敢动刑部的人,如果他不想造反的话。以苏禹珪刑部比部郎中的身份,带两百甲士随行,去接应太原官员,怎么都足够了。

    当日,官袍在身的苏禹珪,怀揣刑部印信,带两百甲士驰过洛阳大街,直奔城外。

    不久之后,刑部比部郎中率甲士出城向东的消息,传到了一座深宅大院内。

    大院深处,一间厅室内,有数人摆案而坐。

    朱紫满堂,龙鹿共舞。

章八十九 大浪来袭群鱼跃 风雨一路洗鲜血(2)

    (第二更,很稳。)

    屋中茶香袅袅,阳光打进窗户,安静的铺在地上,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起承转合,如同人心一样躁动不安。

    苏禹珪带人出城的消息已经递入堂中很久,屋中却没有一点儿动静,众人都安静的出奇,就似那消息不过是一只振翅飞走的蝴蝶,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终于,一名满面愁容的半百老者忍不住了,开口道:“刑部比部郎中突然带甲士出城向东,所为者何?总不至于是孙芳传案又牵扯出了许多人,他们抓人去了?”

    没有人答话,这让问话的愁容老者既尴尬又恼火。

    半响,终于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抓谁用得着两百甲士?谁要是在城外庄园蓄养了需要两百甲士去对付的武人,也不用其它罪名,凭此就可以摘掉顶上官帽。”

    愁容老者惊疑不定,“那却是为何?”

    那浑厚的声音冷哼道:“怕是为了将到汴州地界的太原官员。”

    愁容老者惊呼道:“我等的谋划,岂不是已叫秦王知晓?”

    “不必大惊小怪!孔循要谋的事,哪里能被察觉的这样早?”另有一人冷冷道,他看向那声音浑厚之人,“潞王,你说是也不是?”

    因平定两川有功,李从珂归朝后被封潞王。

    他本就是李嗣源养子,有此封赏理所应当。

    李从珂淡淡道:“孔循的谋划,如何走漏了消息,孤王不知晓,但要说刑部比部郎中不是为太原官员而去,孤王却是不信,除非,诸位能想到其它可能性。”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冷笑一声,“孔循的谋划,与孤王本身没多少关系,孤王与孔循也没甚么来往,但与在座诸公,关系却是大得很。”说罢看向方才向他问话的人,“邢国公,你说呢?”

    邢国公朱守殷,即同光四年与李嗣源共击魏州乱军之人,也是最早跟随李嗣源举事的人之一。

    朱守殷讪讪道:“潞王仗义,见我等有难,出手相助,我等当然感念潞王。”

    李从珂高坐不语。

    旁人一人看不下去了,冷言冷语道:“潞王这话可就见外了,如今坐在这堂中的人,可都在一条船上,如今朝堂风浪大,我等有素来交好之谊,此番正该合舟共济才是,等撑过了这阵,往后谁还没个求人办事的时候?潞王,你说对是不对?”

    李从珂眼帘微沉,说话的这人叫康义诚,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颇受李嗣源看重,如今更有要加授同平章事的风声。如果说李从珂是藩镇勋贵,对方就是朝堂重臣,两人的分量孰高孰低还真不好论。

    康义诚又道:“潞王意欲入朝领军,若是中意侍卫亲军,来日你我可多有亲近的时候。”他笑了笑,“当然,若是潞王要去殿前军任职,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谓殿前军,即横冲、百战、龙骧、虎卫等五万伐蜀禁军。殿前军的名号刚被提出来,高级将领的职位还没定,正在筹划之中。

    李从珂想要入朝领军,已不是什么秘辛,只不过还没谋得容身之地而已,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在洛阳,早就归镇了。而他要在禁军任职,就少不得与在座诸人来往,说不得还要依仗众人之力,比如说康义诚。洛阳有秦王,总领天下兵马事是不假,但洛阳却不止一个秦王。况且,李从珂总觉得李从璟的态度暧昧了些,这些时日又传出李从璟想要将石敬瑭移镇夏州的消息,这就更让曾在两川与石敬瑭遭遇相同的李从珂,颇为自疑。

    “好了诸位,还是赶紧想想对策的好,那刑部比部郎中苏禹珪,你等不知,某却颇知其人,此人行事最是刚劲果决,又深知律法精要,他这番领两百甲士去汴州,怕是孔循也不好应付。”说话的人是宣徽使王纪实。

    最先开口的愁容老者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诸位还是快些拿出对策的好。”此人虽然姿态看起来最低,最不受人重视,但实际上却是官品最高,从二品的尚书左丞相,可称位高权重,唤作刘谋。

    只不过他贪污受贿的资财也是最多,犯的事数不胜数,与孙芳传、孔循皆来往“密切”,以前仗着自己德高望重,有恃无恐,如今见朝廷整顿吏治来势汹汹,怕是不能自保,故而情思最为急切。

    宣徽使王纪实沉吟道:“太原那些罪人自然是不能到洛阳来的,之前有个孙芳传也就罢了,虽然咬出了许多人,到底也是弃车保帅之举,刘公就安然无事。但那些太原罪人,怕是没那许多顾忌,人多嘴杂,在座诸位,怕是家底都要被翻出来。让孔循处理掉这些人,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谁也不知道秦王的底线在何处,他连户部老尚书张公都敢动,还有谁他不敢动?”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康义诚冷笑道:“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的干净,当下要紧之处,是迅速通知孔循,在苏禹珪之前,将太原那些罪人处理掉。”

    他看了李从珂一眼,又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我都不是手脚干净之人,谁也经不起查,便纵使不被孙芳传、孔循牵扯出来,来日也要被其他人牵扯出来。既然要动手,就得想个长久之策来!”

    朱守殷这时接话道:“此言甚是。诸道藩镇与朝廷,本就密不可分,新政生财无数,哪个没沾点好处?这回要从秦王、李公、安公手下全身而退,唯有中断吏治之整顿!长远观之,要一劳永逸,亦只有一个办法!”

    尚书左丞相不停击节,“老夫早就说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哪里是查案,哪里是整顿吏治,这是误国误民啊!朝堂不稳,地方生乱,照这样下去,这才安稳没多久的江山,怕是又要再起滔天波折,这......这不是自作孽吗?”不停摇头,“这些人,真是利欲熏心,净想着升官发财,全然不顾江山社稷了,这样闹下去,有什么好处,是要天下大乱的啊!”

    康义诚瞥了刘谋一眼,嗤笑一声,看向朱守殷道:“邢国公的办法,莫不是助赵王,倒秦王?”

    朱守殷不置可否,“莫非康公还有更好的办法?”

    刘谋顿时停止捶胸顿足忧国忧民之态,惊喜道:“若有赵王相助,此番孔循之围亦可解!”

    康义诚环视众人,“谁去见赵王?”目光落在李从珂身上。

    李从珂连连摆手,“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左右都是兄弟,这事某做不出来。”

    康义诚哂笑,站起身,理理衣袍,“既是如此,某亲自走一趟就是。”他居高临下俯瞰李从珂一眼,笑意莫名,“石帅曾有一句话是评说殿下的,不知殿下可有兴趣来听?”

    李从珂皱皱眉。

    康义诚见他这番模样,最终还是忍住心头蔑视,大步出门。

    宣徽使王纪实靠过来,望着康义诚离去的背影,笑着对李从珂道:“康公有件趣事,如今已经快要传遍洛阳,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李从珂知道对方这是在跟自己表示亲近,立即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王纪实嘿然道:“康公领军,常有让军士去自家府邸,为护卫、杂役之类的事,这人脾气不好,时有鞭笞军士之举。忽一日,鞭笞一老卒,平生恻隐之心,因怜其老,诘问其姓氏,那老卒回曰‘康’。康公心头一动,又连诘问其乡土、亲族、息嗣,最后你猜怎么着?”

    李从珂兴趣昂然,“怎么着?”

    王纪实拼命忍住笑,这才能继续这桩轶事,“康公这才发现,原来这老卒竟是他父亲,遂相持痛哭......哈哈,痛哭,哈哈!”

    李从珂大为惊异,不禁捧腹而笑。

    尚书左丞相刘谋笑过之后,又唉声叹气起来,“助赵王,倒秦王?这回秦王牵头,整顿吏治,大兴牢狱,的确惹人怨恨,凭空树敌许多。赵王仁义博爱,性子也温和,从不与人结怨,天下官员受其照顾的,也越来越多,日后有赵王......这大唐的江山才不会乱啊,我等也可安享晚年。但是助赵王、倒秦王,只怕非一时之功,此番要中断吏治之整顿,怕也不容易啊!”

    朱守殷乜斜刘谋一眼,冷冷道:“乱子大了,死的人多了,朝政不稳了,这吏治整顿自然也就停了。”

    ......

    汴州。

    孔循手拖着下颚沉吟不语。

    方才刚刚有人来向他禀报,刑部比部郎中率领的两百甲士,已经到了汴州地界。

    两百甲士入辖境,不是小事,寻常时候少不得掀起一阵风浪,若是没有联系通气,会生出很多乱子。

    “军帅,刑部的人已经来了,该做决定了。”他身旁有幕僚躬身道,“朝中那几位派来传信的人,可是午前就来了。”

    孔循平静道:“动手吧。”

    “是。”

    “慢着!”忽的,堂中走进一名幕僚来,脸上犹带怒气,他向孔循见礼,声音急促而激愤道:“军帅三思!此举一出,若是有什么差池,可就再无回头余地了!”

    孔循身旁的人冷笑道:“派出去的人,都是军中裁汰下来的士卒,早已不再是军籍,此番又是伪装成山匪行动,万无一失!”

    堂中幕僚急切道:“然而事后朝廷来查,我等何以应对?”

    “让他们来查好了!”孔循身旁的人轻蔑道,“不过在这之前,汴州会因为境内有山匪截杀太原官员一事,出动宣武军剿杀‘山匪’,届时那些‘山匪’都不存在了,太原那些罪人也早见了阎王,朝廷便是遣人来查,除却几具尸骨,又能查到什么?”

    堂中幕僚惊的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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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恢复一天两更吧,稳了。

章九十 大浪来袭群鱼跃 风雨一路洗鲜血(3)

    (第一更。)

    汴州北部,有县名封丘,北去汴州城六十里,毗邻滑州地界,地势平坦,一望无垠。

    封丘县北,离城十余里,正是汴州、滑州交界地,此时有百余人聚集此处。人着布衣,马配良鞍,鞍藏利刃,人马俱有凶悍之气,乍一观之,不免疑其为马贼。

    不时有两骑自官道北边来,于众人面前勒马。

    “孔都头,他们来了!”马上骑者手指北方。

    这百余人,正是孔循所派,来截杀太原官员的,他们将地方选在汴州、滑州交界地带,可谓深思熟虑。

    当先一人,浓眉黑脸,身材魁梧,闻言他佛然不悦,喝道:“乱叫甚么!这里没有孔都头,只有孔当家。再要说错话,没的给人听见,当心老子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那人缩缩脑袋,忌惮无比。

    孔都头转过身,环顾百余军卒一眼,“军帅命我等来做的这件事,干系重大,都把招子放亮些,休得走脱一个。事若成,军帅必有重赏,日后再有此等活计,少不得还有你我的份;事若不成,别说赏钱,你我皆无活命之理!都他娘的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轰然应诺。

    孔都头颔首表示满意,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带百余人奔向北边。

    这些人气质凶悍,举止利落,且又都在壮年,怎么看都不像是该被裁汰下的老弱。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朝廷令藩镇裁汰老弱,精简士卒,藩帅少不得从中作梗,有些军卒分明精锐,藩帅有意将其划出军籍,养为府宅私兵,专事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是如今不比先前,藩帅行事,再不能无法无天,需要多加遮掩,要是同光年间,藩帅横行藩镇,何曾有这许多顾忌,甚么事都能让牙兵明目张胆为之。

    押解太原官员的人马,打头的是朝廷刑部的一名员外郎,不过带了些许书吏,沿途护卫主要是夏鲁奇抽调的河东士卒,共计也有四五十人。

    临近滑州、汴州交界处时,刑部员外郎对河东军领头的都头道:“日前接到消息,这趟入汴州,怕是路途不会太平,你我不如在此稍作停留,等接应的人到了,再走不迟。”

    河东军都头道:“何人会来接应我等,何时会到?”

    员外郎摇头道:“今日之内,必定会到。至于对方身份,事涉机密,恕某不能轻言,都头勿怪。”

    都头咧嘴笑道:“行,都听员外郎安排就是。”

    员外郎正要说什么,忽的脸色一变,朝南边望去。

    不远处,一队人马,狂奔而来,烟尘滚滚。

    河东军都头问员外郎,“可是员外郎所言之接应者?”

    员外郎深吸一口气,“服色不对,瞧着也不像,若是某要等的人,早该遣人来接洽才是,不会这样直接冲过来。”他神色严肃,“都头,准备应战。”

    都头面容冷峻,却无片刻停留,拔刀调转马头,大声喝令:“贼人来袭,结阵迎敌!”

    甲士纷纷跑步移动,迅速在囚车周围列阵,一时间铁甲交响,抽刀之声不绝于耳,囚车中的罪官,愕然前望,有惊喜的,有惶然的,也有脸色阴沉的。

    刑部员外郎和几名书吏,居于阵后,紧靠囚车。那员外郎面容肃杀,一把拔出腰间佩剑,提缰立马,准备与贼人搏杀。

    天空阴沉,黑云翻滚,如浪飞驰。四野再无其他人等,旷寂辽阔。

    马队来的太快,河东军堪堪结阵,还没完成布置,马队就已杀到近前。他们眼见河东军士卒依靠囚车列阵,知晓没有从两翼突击和绕后的可能性,便从囚车两边飞驰而过,仗着马速挥刀砍杀。

    囚车旁的甲士没有携带盾牌,只能挺枪刺马,亦或举刀来挡,不过他们身披甲胄,虽有士卒中刀,一时伤亡却也不大。

    甲士中有少量携带有弓箭的,成了河东军最大的依仗,他们爬到囚车上,引弓搭箭居高而射,倒是斩获不小,没多时就射落数名马贼。

    马队一轮驰过,双方各有数人死伤,那不幸倒下马的马贼,在他的同袍驰过之后,被河东军冲上来,不顾他们的惨叫乱刀砍死,血流一地,而河东军中有受伤重的,则被迅速拉到阵后。

    孔都头带领马队转弯杀回来时,脸色更见狰狞,眼见对方围囚车而列阵,虽然看似没有死角,但对方兵少而围的圈不小,整个长阵其实都较为薄弱。孔都头发了狠,他的人原本就多,又有战马之利,不可能拼杀不过,这下再不顾忌其它,指挥马队径直撞向河东军阵。

    河东军见马队直接冲撞过来,不禁骇然,握紧长枪、横刀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马队当先两骑,俯身抱着马脖子,战马迎上河东军的长枪,直接将长枪撞断,将甲士撞飞,冲出两步,战马负伤而嘶鸣直立,马上骑者唾骂一声,却是主动摔到地上,滚了一圈,其中一个被乱刀砍死,另一个却是成功持刀挡过兵刃,扑倒面前一名甲士。

    后续的战马纷纷冲杀过来,从扑倒甲士的骑者身后擦肩而过。甲士们见战马纷纷来袭,如山峦碾压而至,惊骇不定,有凶悍气勇的,看准时机,持刀斩断马队,吼叫着杀向贼人,也有手持长枪的,挺枪将骑者刺落马下,但同袍尚且来不及上去补刀,就被后续战马撞飞出去。

    接连有几匹战马倒地,多数骑者都身负重伤,不是被战马压住,就是被甲士冲上来砍杀,有运气好身手好的,早有准备,在好的时机落马,还能起身再战,那些陷入人群中,战马不能前行的骑者,也纷纷下马步战。

    马队分成数批,冲击不同地段的甲士,没多时,双方厮就杀在一处。后续马队冲不进去的,依次下马,持刀加入步战行列。河东军士,依仗自身甲胄,不惧贼人势大,纷纷迎敌。贼人横刀砍来,没能破甲,自己的横刀就在对方胸前带出一大道血槽,鲜血扑面。

    然而河东军卒到底人少,虽有甲胄在身,却因为要护卫囚车,不能密集结阵,主要是被对方仗马冲击,很快就被分段杀得死伤惨重。

    一名被撞倒的贼人摔得灰头土脸,刚起身,就望见身前站着一名着官袍的文士,他怒吼一声:“去死!”挥刀就砍,但是下一刻他就僵住了身子,嘴中涌出血来,双手不可置信握住了插进自己小腹的利剑。

    刑部员外郎杀了贼人,还在惊魂甫定之际,就听到一声“郎君当心”,愕然转头,就见有贼人举刀斩来,他拔不出剑来,急忙松手,凭着本能慌忙后撤,还是被对方一道砍在后肩上,顿时扑倒在地。

    一名河东军卒冲上来,与那贼人搏斗一番,好不容易将对方砍杀,连忙去扶起刑部员外郎,就见对方面色苍白,脸上汗如雨下,却犹自咬着牙关道:“护囚杀贼!”

    身边杀声不断,人影幢幢,儿郎们倒地、大吼、拼杀、惨叫,混战不休,如同百兽争食,扑咬不断,鲜血淋漓。

    天空更显阴沉,黑云成幕,地上都暗下来。

    ......

    许久之后,战场动静小了很多。此时,尸体倒了一地,甲士与贼人夹杂密布,血染黄土。孔都头并及数十马贼,踩着地上尸体,逼向囚车。

    囚车前,只余十数甲士,且个个带伤,但他们握紧兵刃,却无一丝惧色,狠狠盯着眼前贼人。战至如今,更无一人奔逃。刑部员外郎靠在囚车上,握剑的手臂颤抖不停,血液汇集成细流,从手上淌到剑上,又从剑尖滴在地上,蓄成一滩。

    员外郎看了身旁一眼,两名刑部书吏已经趴在地上不动,身下血潭触目惊心,稍远一些的地方,河东军都头的脖子被砍断半截,脑袋歪倒一旁,惨不忍睹,他跪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孔都头盯着刑部员外郎,面容狰狞道:“杀了老子过半兄弟,你们都要死!”

    刑部员外郎咬紧牙关,奋力站直身体,他握剑的手依旧在颤抖、流血,但看向贼人的目光坚定不移,一字字道:“以武乱法,国家不容,今某可死,来日尔等亦必被诛!某为刑部官员,为国家执法,死有何惧,尔等武人,百姓以血肉养之,而害民乱国,同为大丈夫,某以尔等为耻!”

    孔都头大怒,再也站不住,挥刀前冲,“你找死!”

    员外郎仰首挺胸,仗剑而立。

    轰的一声雷鸣,响彻天地。

    数十贼人,心头一震。

    时未入夏,何来惊雷?

    愕然转顾,道上奔来无数骑,皆青衣。

    青衣马队悠忽冲至,无一字赘言,直接杀进马贼群中。马贼数十之众,此时已经疲惫,不禁肝胆欲裂,四下溃逃。

    为首青衣正是赵象爻,他下马前驱,来到刑部员外郎身前,“某来晚一步。”

    年轻的刑部员外郎笑了笑,身子仰面倒下去。

    ......

    雨出长空,噼啪落在四处,水滴在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圆形小坑。起初尘土吞噬了雨滴,雨滴没能留下踪迹。随着雨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尘土再也不能将其包裹,只能被雨水覆盖,地上很快全都湿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赵某护送尔等西归。”赵象爻扶起虚弱的刑部员外郎,对方的伤势经过初步处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走最短的路离开汴州地界,也有百里路程,好在刑部比部郎中已经在路上,诸位一定要坚持住。”

    河东十余幸存甲士,重伤不治的有两个,一个已经咽了气,一个还在苦苦支撑,其它的人伤势有轻有重,接下来还要在马上奔波百里,赵象爻担心的就是对方能否挺过去。

    刑部员外郎点点头,“有军情处护送,料来孔循不敢再打什么主意,等汇合了比部郎中,就都安全了,未必要走百里。”

    众人提起精神,再度赶路,受伤的甲士,则与青衣同乘一马。

    行过五十里,至郭桥,事端再起。

章九十一 身如律法行天下 宋王持刀向赵王(1)

    (第二更。)

    郭桥是一座石桥,桥下有河,河床宽达百步,河中却没有水,河床寸寸皲裂,经雨水冲刷,渐起泥泞。

    赵象爻与刑部员外郎一行,赶至此处时,桥上已有甲士横立。不同于先前的百余马贼,为掩饰身份,布衣加身,连甲胄、弓弩均未携带,眼前的甲士,荷甲带弓,有数百人之多,一部步卒于桥上阻塞通道,余者于桥头两边列阵,更有超过百骑左右游弋,随时准备冲过河床,踏上彼岸。

    桥上当先一骑,鲜衣亮甲,手持马槊,睥睨前方,不可一世。

    此人为孔循之子,唤作孔璋。

    距离郭桥百步时,赵象爻抬起手臂,百余青衣,遂分出两部,往左右列队,遥与河对岸马军相对。

    大雨淋漓,湿于青衣;大雨滂沱,溅于铁甲。

    赵象爻策马而出,于桥头而立,面对桥上甲士,浑然不惧,“尔者何人,为何拦路!”雨声不息,他说的话足以让对方听见,自己却也进入弓箭射程。

    桥上的铁甲将领孔璋,一抖长槊,冷哼道:“汴州接报,有马贼过境,直奔刑部押解的太原犯人而去。某奉军帅之命,特来察看,若有马贼,当斩不赦,遇见刑部官员,当护送离境!”

    赵象爻的声音穿破雨幕,在桥上传响,“马贼已被某杀尽,刑部官员与犯人,皆在某之身后,至于护送就不必了,我等自行离境便可!你若果真是孔节使所派,就让开道路!”

    宣武军甲士伫立不动,雨水打在甲胄上四散飞溅,飞溅的雨线连接一个个肩膀,仿佛练成一道铜墙铁壁,谁也无法撼动。

    孔璋冷笑一声,雨水顺着长槊锋刃不停滴落,“你说马贼被你杀尽,某怎知你便不是马贼?尔等百余骑,持利刃而横行汴州,事先可有通报汴州军府?你说你护送刑部官员离境,某怎知你不是要杀人灭口?!”

    赵象爻桀桀笑出声,“好!说的好!”他沉下脸,“如此说来,尔等既不会让开道路,也不会让我等离开?”

    孔璋微抬下颚,“下马,缴械,待某查明尔等身份,自然会给尔等应有之待遇。”他嘴角勾出一抹狰狞的弧度,“但若是尔等胆敢反抗,则必是马贼无疑,某只有按章办事了!”

    赵象爻瞳孔微缩,正要说话,身后有两骑上前来,却是青衣带着刑部员外郎,后者拿出刑部印信与官员告身,在马背上高高举起,本已虚弱的声音,再度如山洪暴发,“刑部员外郎马元直,奉命押解太原犯人进京,沿途州县,不得阻拦!尔等既为宣武军军卒,当知军纪律法,还不速速让开道来?!”

    他身后有百余青衣百余骑。

    百余青衣被雨水加身,雨水在脸上汇集成流,却没有人眨一下眼。雨水打乱了头发淋湿了衣裳,让他们看起来如同落汤鸡,但他们身形端正,如一座座山峦。

    战马轻轻打出两个响鼻,马蹄刨了刨泥地,烦躁不安。

    孔璋的目光从百余青衣身上收回来,嗤笑道:“员外郎不必多言,你等受制于人,言不由衷某能理解。你且放心,待某杀散马贼,将你等救出,你等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无奈之举。”

    马元直闻言大怒,“某乃刑部六品命官,手持印信所到之处,便如大唐律法所至,你一介军卒,无视朝廷律法,是想造反不成?!”

    孔璋冷笑道:“员外郎不必恼怒,某怎敢对刑部官员不利?”说到这,眼神更见阴沉,“但若是马贼与宣武军动武,败退之际恼羞成怒,要了员外郎性命,那就不是宣武军的过错了!”

    话至此处,孔璋陡然一声大喝,“宣武军听令!”

    “我等听令!”数百宣武军甲士,轰然大喝。

    孔璋在桥上提缰挺槊,战马缓缓来回踱步,“马贼在前,挟持刑部官员,意图劫囚,今为我等撞见,当杀贼救人!”

    “我等领命!”数百甲士,横刀出鞘,箭矢上弦。

    赵象爻目中杀机爆闪,马元直怒火攻心,喷出一口鲜血。

    血洒桥前,被雨水冲散。

    雨落石桥桥不闻,桥前啼血血不见。

    咆哮风声声不住,金戈杀人人不退!

    ......

    赵象爻抽出横刀,大吼一声:“护卫员外郎!”

    马嘶阵阵,抽刀之声不绝于耳。

    而在这时,位于桥上的孔璋,正准备回到阵后,却突然举起手臂,“停手!”

    他在桥上,看到了阵后冲破雨幕,快速奔来的一队甲士。

    此甲非彼甲。

    当先的人,着五品官袍,策马而至,不避铁甲,不顾锋刃,奔至阵前,立马大喝:“刑部办差,余者退避!”

    正是带领两百甲士,前来接应马元直等人的苏禹珪。

    他看向铁甲冰冷、身材魁梧的孔璋,以书生之躯大声逼问:“尔者何人,竟敢拦刑部的路,是不知死吗?!”

    孔璋双目微沉,脸色也冷下来,比浸透雨水的石桥还要冷。苏禹珪身后,两百甲士踏泥而来,于宣武军阵后列阵,两者对峙,剑拔弩张,他心中如蒙一层阴霾。

    两百甲士,能胜不能灭,若是强行动手,今日之事,必将败露。对方要护卫刑部员外郎与太原犯人先走,孔璋这些人已是拦不下来。到时惹得朝廷震怒,宣武军就坐实了截杀朝廷官员与刑部重犯的罪名,将不得不反。

    是战,是退?孔璋一时左右为难,这个选择,他做不了主。

    面对苏禹珪的逼问,孔璋声音低沉:“刑部办差,某自然不敢阻拦。”

    “既然无意阻拦,陈兵桥上,意欲何为?还不退散?!”苏禹珪大喝不止,“甲士听令,上桥!”

    甲士头领张从直,闻声拔刀出鞘,“甲士跟某上桥,谁敢阻拦刑部办差,便是与朝廷为敌,与造反无异,立斩不赦!”

    二百甲士,齐声应诺,大步逼上石桥。

    孔璋瞳孔紧缩,苏禹珪如此强势,不给他思考权衡的时间,也不给宣武军退路,很是出乎他的预料。宣武军甲士眼见刑部甲士逼迫上来,而孔璋却不曾下令抵抗,只得向两边退却,桥上甲士,也只能下桥让出道路。

    苏禹珪冷哼一声,一马当先,从宣武军甲士面前驰过,直奔石桥彼岸。见到脸色苍白,鲜血染红官袍的马元直,苏禹珪双目通红,“马郎,一路辛苦,你且安歇,往下的事交给某来处理!”

    马元直勉强一笑,点点头。随即他想到什么,紧紧拉住苏禹珪,这个临死也不曾有半分软弱的刑部员外郎,此时双目含泪,“冯郎与周郎,殉职了......”

    苏禹珪怔了怔,低头咬牙,一字字道:“朝廷一定会让贼人付出代价,律法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马元直重重点头。

    甲士开道,骑队护卫,刑部官员与太原犯人,雨中过桥。

    数百宣武军甲士,目送对方在雨幕中离去。

    “孔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孔璋目光阴沉,冷冷道:“他们能过得了这座桥,却未必出得了汴州!”

    ......

    行不过十里,赵象爻凑近苏禹珪,“宣武军远远跟在后面。”

    苏禹珪回望一眼,平静道:“孔循不会就此罢手的。”

    甲士统领张从直问道:“若是孔璋出动大军,届时该当如何?”

    苏禹珪看了一眼天空,雨打其面,“该来的总会来,该坚持的,一步不退!”

    张从直点点头,已是知晓该怎么做。

    再行十余里,距离离开汴州地界,便只剩下二三十里。

    天色将晚,旷野更显暗淡。

    苏禹珪忽然道:“停下来。”

    道旁有林,林前有一辆马车,六匹马拉乘,华贵至极。

    所有人都发现了那架马车。马车旁的护卫寥寥十余人。但众人都知道,雨幕背后,可能有千军万马。那一辆华贵马车,于众人而言,无异于黄泉渡船,在等着摆渡亡人。

    张从直恨恨道:“孔循竟然不惜亲自出马,这是铁了心要拦路了!”

    身前泥泞道,一望无际,道中有高山,难以逾越,苏禹珪平静道:“大雨落九州,何人能不在雨中?”

    赵象爻问:“何以应对?”

    苏禹珪道:“打伞。”

    他下了马,接过张从直递来的雨伞,来到气息微弱的马元直身前,他查看了一眼对方的伤口,已经泛白,他将伞递给马元直,语调平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曾后悔?”

    马元直面色苍白,笑容却如沐晨光,“这把伞,该撑在所有人头上的。”

    苏禹珪点头,“你我皆已浑身淋湿,这伞还要不要?”

    马元直道:“天下人都已淋湿,这伞要不要?”

    苏禹珪露出笑容,“当然要。不要,身上的雨水,就永远不会干。”

    马元直望着手中的伞,双目渐渐涣散,“这把伞,真好......”

    苏禹珪又撑起一把伞,来到一名河东军甲士身旁,对方在先前遇袭时就已重伤,坚持过了郭桥,就断了气。苏禹珪把伞放在对方身旁,一言不发,默立片刻,即转身而走。

    径直来到马车前。

    车帘开,孔循下车,道上见礼。

    苏禹珪望着面前手握千军万马的地方节使,身稳如泰山,双目锐利,语调平缓有力:“节使来意,某已尽知,节使不必多言,恕某难以从命。无论节使是要接待刑部官员,还是要为伤者医治,我等都不会在此停留。”

    孔循笑容和煦,“阁下言重了吧?既入某地,某怎可不招待,哪怕只歇息一晚,也总能给某一些解释、赔罪的机会。”

    “莫说一晚,哪怕只是让节使见犯人一面,某相信犯人的口供都会变。”苏禹珪油盐不进,“天色已晚,我等还要赶路,节使请回。”

    孔循双眼微微眯起,“若是某这里有哪位殿下的手书呢?”

    苏禹珪目不斜视,“谁的手书都不行。刑部办差,只认刑部律令。禹珪此行,只认秦王之令。”

    “好,很好。”孔循面色转冷,“不见棺材不掉泪?”

    苏禹珪执礼而退,“告辞。”

    孔循冷哼一声,拂袖上车。

    回到队伍中,苏禹珪翻身上马,一把拔出佩剑,“有阻拦刑部办差者,有敢聚众劫囚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两百甲士,百余青衣,再度动身。

    他们的脚步,在泥地里留下一个个脚印。

    马车调转,就要离去。

    道旁的林子后,开始有黑压压的人群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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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十二 昔曾浴血为手足 而今天下皆同袍 (2)

    原本孙芳传案,李从璟认为已经审讯的差不多,朝中已经揪出张春来、孙兴这样的重臣,只等太原相关案犯押解进京,就可以进入尾声,但汴州异动,却让李从璟发现,只怕这件案子比想象中还要复杂,所以案件审理工作,又重新开始了挖掘过程。

    牵扯出来的官员以张春来、孙兴为首是不假,如今张春来、孙兴守口如瓶亦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它官员分量就无足轻重,也不意味着在李从璟重新花大力气后,不会有新的收获。

    当李从璟拿着最新案宗去找李嗣源的时候,却发现一向凡事按部就班、不惹人不惹事的尚书左丞相刘谋,正在神情颇为激动的向李嗣源诉说什么。

    李从璟进来之后,刘谋就熄了火,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就告退而去。

    李从璟不免好奇询问其故。

    李嗣源揉着眉心道:“孙芳传案,本已快要结案,如今又重新开始探查,且有比先前力度更大的架势,朝中有许多大臣,都来朕面前告状。”

    “告状?”李从璟一笑置之,告状当然是告他的状,“刘公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李嗣源略显烦躁,“无非是说你闹的动静太大,有大兴诛连的意思,有些过火了。如今新政即将进入下一阶段,正是用人的时候,更该汇聚众臣之力,为新政大局出力,而不是在这时候大兴牢狱,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疑,徒惹朝政不稳。言语中更是指摘你行事风格过于激进,怕是被那些急于求成、立功心切的酷吏蛊惑了心思,不再如先前那般稳重了。”

    说到最后,李嗣源隐约有了怒气,“不只是刘公,还有不少重臣,例如宣徽使王纪实,邢国公朱守殷等,都是如此意见,照这个态势看,‘人心惶惶人人自疑’的下一步是甚么?当然是三省六部各司各寺官员无心政务,朝廷定下的事情办不好,朝廷要解决的事情迟迟拿不出对策,朝廷的政令不再通畅,朝廷的办事效率越来越差,最终朝堂乱成一团......他们这是想做甚么,想造反不成?!”

    李嗣源重重一拍御案,显然怒气已盛。

    这虽然不是造反,却是以臣挟君。天下本就不是君王一人的,权柄是由君王与官僚集团共掌,以臣挟君也不是甚么新鲜事——连以臣弑君、以臣换君的事都有,何况以臣挟君,只为让君王改变某项国策?

    官员群起不配合,君王的命令自然只能是一纸空谈。

    李嗣源愤怒,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威胁与挑战。

    真论起来,君王与臣子争权,中央与地方争权,一直贯穿了中国历史。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君王权力扩大,中央权力扩大。秦汉时期的君权,与明清时候的君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别的姑且不言,只说秦汉时君王朝堂对坐议政,到后来臣子要站着朝议,从刑不上大夫,到君王可以杖责臣子,都是体现。

    李从璟沉吟片刻,“若是心中无愧,此时大可不必自疑。此番整顿吏治,本就是惩办一批、中立一批、重用一批,大兴诛连更是无从谈起。如今此事还只是开头,一些朝臣就有这样大的反应,往后的路只怕会越来越难走。”

    尚书左丞相、宣徽使、邢国公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包括户部尚书、刑部侍郎,还有些暂未出头的官员,可想而知这股力量有多大。

    “反应大,只能说明枉法官员多!”李嗣源摆摆手,“你不用顾虑这些,只管放手去做就是,古有孝公用商鞅,更何况你还是秦王、是太子!那些心怀叵测的臣子,想要群起而挟君?朕可不是软柿子,不会任由他们拿捏!”

    他冷笑一声,“有人说,整顿吏治,说到底,无非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本就是新旧两个势力的角逐,我撵你走,我替你之位,你要反抗,我便镇压。这话有理,却不都对。整顿吏治,固然是提拔一批人,替换一批人,但新的秩序,新的规则,新的律法,就是在以新换旧的过程中确立起来的!整顿吏治的目的,不在撤换一些人,而是在建立良好、清明的秩序与规则。朝中某些官员,无论是重臣还是小官,之前贪污受贿不说,怕的是视贪赃枉法为常事,冠于‘暗规则’之名,将其看成是理所应当之举。这些人,注定无法为新政所容,必须撤换掉。他们要反抗,朕就镇压,就剥夺他们反抗的资格!”

    李从璟笑了笑,李嗣源的决心,他自然是相信的,再大的压力,他都顶得住,不会向某些力量妥协——而这,恰恰是推行新政、整顿吏治最根本的东西。

    历史上的改革,失败的,大半是君王、主事者没顶住压力,半途而废;成功的,多是排除万难能坚守初心的。

    其实,若不是李嗣源过于着急,要在三五年之内肃清天下气象,推行新政、整顿吏治、给帝国换血,可循序而为,本不必有这样大的阻力。但既然李嗣源决心已定,李从璟也不能多说甚么,毕竟这是为良政,而不是为弊政。

    至于其间的艰难苦楚,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承受一些又何妨?

    所谓大刀阔斧的改革,成功固然能收获莫大益处,却也势必付出相应的代价。

    眼下的孙芳传案必须要办好,该挖出来的人一个也不能姑息,蛀虫这个存在就该及早切除,让它们多存在一日都是莫大危害。

    李从璟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张一楼。

    准确的说,不是“碰到”,对方站在走廊中,明显是在等李从璟。

    见对方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李从璟便与他边走边谈,向僻静人少的地方行去。

    言谈半响,虽然不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但相比张一楼的这个阵势,李从璟仍是觉得未入主题,便问张一楼,“今日你廊中相候,必有要事,想必不会只是这些泛泛之谈,有甚么话直说就是,你我在幽州便已共事,不必这般遮遮掩掩。”

    张一楼停住脚步,稍事犹豫,忽然拜倒在地,“下官有罪,今日特来坦白。”

    李从璟笑了笑,“直说收了多少贿赂?你在吏部为官,想必钱囊必定鼓得很,若是数额巨大,看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孤可不对你用刑。”

    张一楼面朝黄土,“数年以来,共计五十有三缗。”

    “五十三缗?”李从璟这回是真的在笑,“如今你也是吏部考功郎中,不大不小的五品官,天下州县官吏课考,特别是有功或者希望有功的官员,哪个不来巴结你一二。数年间才得钱五十三缗,你也好意思说你有罪?你是想让天下官员都不吃饭,两袖清风?”

    张一楼伏地不动,“身在官署,不想被当作异类,就不能一个铜钱都不拿,一楼本心为良官,如今却中饱私囊,实在有愧于陛下有愧于殿下,更有愧于在边境苦战的将士,有愧于父老乡亲!”

    “这话倒是不假。”李从璟点点头,“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孤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辈,今日你既能坦白过错,孤也不治你的罪,稍后将钱财交上来即可,只要以后好生为官,比甚么都强。”

    “谢殿下!”张一楼再拜,却是仍不起身,“一楼还有话说。”

    “一次说完。”李从璟道。

    张一楼俯首称是,停顿了片刻,语调铿锵,“下官要揭发吏部左侍郎何中葵、郎中周观清,在往年数次课考中,收受贿赂钱财巨万,随意篡改十数名官员课考结果,并且帮助数名官员掩盖推行新政不力之情况!”

    说罢,掏出一本小册,双手举着递给李从璟。

    李从璟没有去接小册,看向张一楼的目光也变得冰冷,片刻后才道:“告诉孤王,为甚么。”

    整顿吏治,惩治不法贪官污吏,的确是李从璟手中要事,也是帝国大业,但就像很多人所说,也有一些人看准这个时机,投身到整顿吏治的事情中来,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以求谋得功劳与晋身之机。李从璟对前者固然深恶痛绝,但对后者也绝无好感,因为只要稍有机会,后者便会成为前者。

    而张一楼今日所作所为,怎么看都像是为谋己身不惜以同僚为进身之阶的行为,况且他还不无痛苦的先坦白自己的“罪责”,简直演得一出好戏。

    ——比起张一楼揭发的官员,其本身的行为更让李从璟失望,甚至是愤怒。

    张一楼双手高举小册,头却还保持伏地而拜的姿势,望着地面,“下官听闻,天下积弊已深已久,整顿吏治,虽是利国利民之举,但犹如逆水行舟,不免树敌于天下官员,而今殿下查办贪腐,已是备受诸公诘难,每一步都阻力重重,虽夙兴夜寐,却还不能尽知官员之好坏......”

    李从璟无意听他长篇大论,“说重点!”

    “是!”张一楼应了一声,他双手高举,双臂已因发酸而颤抖,他忽而抬起头来,却已是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下官就想告诉殿下,整顿吏治,固然天下皆仇敌,但未尝不是天下皆同袍!”

    李从璟愣住。

    ......

    刹那间,他好似听见了金戈铁马之声。

    沙场步步啼血,尸横遍野。敌贼来势汹汹,铺天盖地无穷无尽。身旁的同袍挺身力战,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又一个接一个从血泊中站起来。他们满身创伤,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与他一同血战不退......

    李从璟望着跪在身前,泪流满面的张一楼,好似回到那苦寒荒凉的边地,正面对慷慨悲歌的幽燕勇士。

    无数个热血儿郎,数万双刺破黑暗的双眼。

    他们披甲执锐,奔赴沙场,用血肉之躯,重建大唐边疆长城。

    他们用行动告诉贼寇,我们是敌人;他们用生命告诉左右,我们是同袍。

    为家,为国,我们曾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昔日如此,今亦如是。

    男儿两行泪,一行为知己,一行为苍生。

章九十三 昔曾浴血为手足 而今天下皆同袍(3)

    (第二更。)

    天已晚,大雨如瀑,官道上泥泞不堪,积水处处,孔循远走的马车留下几道深辙,左右的林子像极了一个个无声的草人,偏偏雨声又大的离谱,像是能掩盖世间一切声响。

    雨声如鼓声。

    受大雨冲刷的人,艰难抬头。

    成群结队的宣武军,从官道旁的林子后露头,黑压压的人头、马头、兵刃与甲胄,顿时让每一滴雨水,都充满了肃杀与金戈之气。

    苏禹珪一手持剑,一手提缰,始终目视前方,带领队伍笔直向前。道上的泥泞与险阻,他不是看不清楚,笔直进行的后果他不是不明白,但他不能退却。大雨打歪了田地里的庄稼,让他们低头,大风吹弯了林子中一棵棵树木,让他们弯腰。但他不弯腰,也不低头。

    他心中的那柄伞,他心中的律法,从来不需要弯腰、低头。

    哪怕雨声淹没了万物,弓弦被拉开的声音,还是清晰传了出来,如在耳畔。

    宣武军的马队,已经踏上官道。

    苏禹珪甚至笑了一下。

    天下之众千千万万,不是每个人都能守得云开见日,现实中多数人撑不到雨过天晴,在漫长的风雨中即已倒下,还有更多人,他们的生命中其实没有雨后彩虹,这个世道的大多数人一生受制于人,一生平庸艰苦且没有作为。

    所以没有道理,他苏禹珪一定能走到最后,能扬眉吐气建功立业。

    生由天命,死不由己,但他可以选择怎样活着,并且怎样死。

    苏禹珪心头默念一句我不必得善终,神色恢复坚定,眼中充满决然,双腿用力一夹马肚。

    大雨如箭雨,他身如猛士。

    另一边,孔循刚要说出口的命令,到最后不得不咽回肚中,他撩开车厢窗帘,朝车后望了一眼。而后,他连忙起身走下马车,在官道旁躬身迎候。

    宋王李从厚,率队从雨中驰来,泥浆溅了骏马一身,却又被雨水冲刷掉,骑队中没有尘土,只有泥浆翻飞。

    李从厚面容冷峻,在孔循面前勒住缰绳,面对孔循的见礼,明光铠在身的他没有下马,只有蕴含怒火的声音传来,“孔节使,你好大的胆子,连朝廷人马都敢截?!”

    他身后甲士数百,尽皆骑兵,这也是他能迅速赶来的原因,这时火速散开立于道路两侧,更有一部与苏禹珪等人汇合,与他们合兵一处。

    孔循露出苦涩笑容,一脸冤枉道:“宋王殿下可是误会下官了,下官绝无拦截刑部官员之意,不过是眼见今日大雨滂沱,想要略尽地主之谊,招待诸君稍事歇息一番罢了。”

    马鞭指向左右宣武军军卒,李从厚喝道:“携千百甲士招待?孔节使的招待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也不知陛下听了,会不会信!”

    孔循委屈道:“下官对朝廷一片忠心,陛下自然是能体谅的。不瞒殿下,因为大力推行新政的缘故,宣武军裁汰士卒千百,那些裁汰下来的军士,昔年也是征战沙场的猛士,血性勇武性子暴烈,如今要他们务农,自然不免多有怨言,平日里没少惹出事端,又加之近来境中盗贼横行,下官也是周全起见,才带甲士随行——下官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刑部官员的安全着想,还请殿下明察!”

    李从厚脸色微变,他望着老神在在站在伞下的孔循,心中怒火更甚,“孔节使,你不要把孤王当三岁小孩来哄!刑部官员与所押之犯人,若是在你辖内出了事,无论你事后是推脱给盗贼,还是推脱给因裁汰而作乱的军士,也无论你事后要对这些‘盗贼’‘乱卒’如何处置,更无论朝中有哪些人庇护你,让你大罪化小小罪化了,今日孤王既来,就不会容你胡作非为!”

    孔循微微色变,这才开始正视眼前这位“嚣张跋扈”,年龄不过弱冠的少年。

    他今日敢用宣武军截杀刑部官员,事后的确会说是裁汰军卒与其军中亲友合谋,当然更会平定这些“乱卒”,事后有朝中那些大佬庇护,虽说不至于无罪,免不得受到贬谪,但总比彻底丢掉富贵甚至是性命要强。

    “甲士听令!”不等孔循说甚么,李从厚陡然大声下令,“护卫刑部官员与所押犯人走!”

    甲士应诺,苏禹珪等人又开始前行。

    孔循脸色微沉,他看着李从厚,“殿下果真要这样做不成?”

    李从厚双目一凛。

    雨打兜鍪,顺着缝隙滑落脖颈,又滑进胸膛,却半分也无法冷却他心头的怒火。

    雨落伞上,噼啪作响,沿着伞檐成串滴落,在孔循脚身周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李从厚冷笑不迭,“看来孤王真是小觑了你,在孤王面前你都敢说这样的话,你背后到底站着何人?!”他挺着腰板,“但无论是何人,今日都休想从孤王手中抢走刑部官员与犯人!”他盯着孔循,“宣武军若真敢叛乱,不妨试试,你若想战,孤王便陪你一战!”

    孔循眼神闪烁,面沉如水,比这暗淡下来的天地还要阴沉。

    苏禹珪已经行到了李从厚身旁,他在李从厚身后停下来,与李从厚一起立马道中。

    “年少胆雄,三弟器量,为兄刮目相看。”

    僵持之际,那辆华贵马车中,却是再度走出一个人来。

    李从荣。

    李从厚怔了怔,而后死死盯着李从荣,“果然是你!”

    孔循行礼,李从荣笑容淡然,“三弟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必将成国之重器。”

    李从厚冷哼一声,“二哥不要多言,我就奇怪孔循怎敢胆大至此,连我都敢拦,原来是有二哥相助!二哥可真是一代贤王,庇佑贪官污吏,阻碍朝廷政事推行,今日更是公然与奸佞为伍,与朝廷为敌,你到底想做甚么?!”

    李从荣笑意不减,“三弟,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很多事情你现在不懂,就不要瞎掺和,听为兄的话,赶紧回去,这里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住口!”李从厚怒不可遏,跳下马来,一把扯翻打给李从荣的伞,顶着对方的鼻子大吼:“我不需要你来教训!父亲与大哥的心血都让你糟蹋全了,他们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竟然还有脸教训我?你知道你现在在干甚么吗?!”

    雨水夹杂着唾沫,喷到李从荣脸上,溅了他一脸。

    孔循脸色大变,一时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李从荣摆摆手,示意孔循退到一边,到了这步田地,他还能笑了笑,颇有唾面自干的架势,望着面前的兄弟,他道:“三弟,虽然你的话,字字刺骨,句句锥心,但为兄不怪你。你还年轻,不知实情,为兄可以体谅。你回去吧。”

    李从厚的兜鍪已经快要刺到李从荣脸上,雨水打在兜鍪上溅入李从荣眼中,让李从荣眼眶通红。两人身后,雨帘如幕。

    “我要是不回去呢?我要是一定要带他们走呢?”李从厚字字逼问。

    李从荣道:“那为兄就不得不拦你。”

    李从厚步步后退,连道三声好,退出数步,骤然拔出横刀,在脚前泥地中划出一道线,而后举刀平指李从荣,双目通红道:“今日我为朝廷,为父亲与大哥,更为大唐律法,在此划线与你断绝来往!”顿了顿,他咬着牙,一字字道:“我必须带他们走,你和你的人,若敢越过这道线,休怪我横刀无情!”

    李从荣顿时脸色苍白,以至于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仰起头,雨滴落面,不知打落几许泪水。

    只是须臾,他看向李从厚,眼神复杂到无法言状,笑容惨淡道:“横刀无情?好,好。那为兄......今日就来试试你的横刀无情。”

    李从厚双目睁大。

    李从荣看着李从厚,一步步走向那柄无情横刀,直指自己胸口的横刀。

    “殿下?!”孔循等人大惊。

    李从荣:“滚!”

    众人遂不敢言。

    五步,三步,一步。

    眼见对方离横刀刀尖越来越近,李从厚手臂颤抖。

    雨水落于刀身。成滴成流,覆盖刀身,又从刀身落下。刀身沉,刀锋冷。

    唯独,刀尖依旧充满锋芒。

    李从荣脚步稳健,步步逼近。

    李从厚禁不住摇头,双目噙泪,声音嘶哑,大喊:“二哥,回头吧,你不要逼我!”

    “回头?你知道回头是甚么后果吗?上了路,就回不了头!”李从荣红着眼嘶吼,“握紧你的刀!手抖成这样,日后上了战场,莫说杀敌,只能死在敌人刀下!”

    李从厚泪流满面。

    李从荣步履坚定。

    终于,刀尖接触到衣袍。

    身躯再向前,刀尖入肉。

    “殿下?!”

    “殿下?!”

    李从荣没有去看前胸的伤与刀,只是看着李从厚,面露笑容。那眼中的神色,竟然轻松无比,就如卸下了背负的沉重巨石,那笑容,坦然无愧。

    白袍上露出一个红点,须臾扩散,不时便红了一片。

    李从厚几乎站不住脚,几乎忍不住弃刀而逃。

    李从荣这时却摇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那目中的神色,让李从厚惊诧无比,因为他在那目光中,竟然看到了鼓励——就像在说,不要退!

    兄弟两人,已被雨水淋的面目全非。

    雨有千万言,人无一字语。

    一阵马嘶,数骑飞奔而至。

    不同于四周甲士,这数骑并未着甲。当先一人,长发乱舞,身着青衫。

    数骑在对峙的两兄弟身旁停住,当先的那人,见到场中的情景,面色大变,怒斥道:“你俩疯了吗?!还不把刀放下!”

    她翻身下马,踩着泥泞大步走来。

    李从厚收了刀,刀尖滴落数滴鲜血,混入泥地里。他一把取下兜鍪,狠狠丢在地上,身体如坠火炉,燥热难挡。

    李从荣捂住胸口,笑容无奈。

    “啪!”

    “啪!”

    两声响亮的脆响,李从荣、李从厚脸上相继挨了重重一耳光。

    “你俩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你们要气死父亲不成?!”她满面怒容,泪水混杂了雨水。

    “拜见公主殿下!”

    道路上的人,悉数下拜。

    此人的到来,让所有人心头都松了口气。方才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压抑,杀机犹如实质,与雨水一起落在所有人肩头,这暗淡的天色几乎要禁不住崩裂,哪怕只是看李从荣与李从厚的对峙,都让人嗓子发干。而两人对峙的后续发展,又必定影响场中的局势,到最后到底是多方火拼还是和气散场,都取决于那两兄弟的言行,取决于那柄横刀。

    而横刀总是无情,这让人实在难以抱有希望。

    “姐。”李从荣笑了笑。

    “姐姐。”李从厚心头有些发虚,不敢看来人。

    来的是大唐公主,她有一个美好到极致的名字,永宁。

    永远安宁。

    青衫是男服,李永宁抽完两个弟弟的耳光,又检查了一遍李从荣胸前的伤口,见只是皮肉伤不禁大松一口气,随即她满面怒容伸出两只手,一手揪住一个弟弟的耳朵,拖着他们就走,“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两兄弟全无反抗之力。

    李永宁毫不客气征用了孔循的马车,带着宋王甲士、刑部甲士、刑部官员、刑部犯人、军情处青衣,悉数从宣武军身前走过,在雨帘中远远离去。

    孔循站在道旁,执礼恭送。

    好半响,孔璋忿忿不平道:“这......赵王这就走了?就这样放他们都走了?”

    孔循浑身无力,闻言恼火的甩了孔璋一巴掌,却因为手掌拍在兜鍪上,被震的生疼,他捂着手,唾骂道:“不然还能如何?你要去截杀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你截杀得了吗?!”胡乱指了指宣武军,“带他们滚回去,没的在这丢人现眼!”

    ......

    最后马车让给了受伤的马元直和其他伤员,这让众人受宠若惊,李永宁却表示不用客气,她甚至高度评价马元直,说道:“君乃国士,自当以国士待之。”这让马元直又是感动又是激动,一直病怏怏好似坚持不住的身体,竟然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赶回洛阳的路上,李从厚一直给李从荣甩冷脸子。看来虽说刺伤李从荣让他心怀愧疚,但是在国家大事面前,他还是不打算妥协,对李从荣人品已经深为不屑的他,关于先前所谓划地断交的言论,也是打算贯彻执行。

    李永宁同样如此,不同于李从厚的冷面相向,她一路上都在教育李从荣。因为本身浸淫诗书史籍的关系,李永宁的说服教育引经据典、入情入理,上至三皇五帝下到朱温李存勖,都被她用在教育言辞中。

    然而李永宁即便是说的口干舌燥,李从荣也没甚么反应,打定了主意以沉默作为反抗的武器,这不仅让李永宁气得暴跳如雷,也让对此有所耳闻目睹的苏禹珪、张从直和众甲士,都是十分不忿。

    路上倒是再无袭扰,毕竟两名皇子一名公主的驾,怎么都不好拦。而苏禹珪安排对太原犯人的看管,更是精细到滴水不漏,除却固定的甲士,旁人根本无从靠近他们十步之内。

    到了洛阳近郊,则有孟松柏带领数百甲士迎接,最大限度保证了在洛阳城人多混乱的地方,也不会有甚么意外。

    李永宁已经叫李从荣气得浑身不舒坦,进城后她没有放李从荣回府,还是揪着对方进了宫里,把他带到李嗣源面前,要李嗣源好生教训教训他。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真是鲁莽到了极处。

    但是关心则乱,家中有事,让家长裁决,总是不能算错的。

    李嗣源看到李永宁的架势,听了对方的控诉后,脸上看不出甚么深浅来。

    而后,如李永宁期望的那般,李嗣源狠狠教训了李从荣一通——主要是教训对方与孔循勾连,随后就让怒气得到少许平息的李永宁先回去,把李从荣又留了片刻。

    这等家事,知晓的人也不多,但风声还是传到了有心人耳朵里,于是他们得知,李嗣源最后罚了李从荣不少钱,并且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这个惩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就看从甚么角度看了。

    无论如何,孙芳传案的相关犯人,都有惊无险到了洛阳,于是以李从璟、李琪、任圜为首的“吏治整顿办”,对此案进行了深入挖掘与审讯。不久之后,许多官员都被传讯,其中被下狱的更是不在少数。一时之间,对某些人来说,洛阳可谓风声鹤唳。

    与此同时,有更多官员进出赵王府。

    不日,李嗣源传诏,让孔循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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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目前只能写到这种程度,有侦探吗?没有也不要急,本卷没有太多了——其实我个人认为,本卷回洛阳后的内容是全书精华...

    ps2:感谢毒蛇兄、海叶子、赵者道之、墨香冰糖、好文是享受、书友31288975、霸王巡洋舰、来了个土豆、vhjd4398668、keyunhe、猛犸小学、moming的家、sunlight1001、书友25458003、书友6030900、梦梦侠众位兄弟的捧场和月票,感激不尽。

    ps3:感谢完竟然满了五千字,这就很尴尬了...

章九十四 赵王领军向楚地 秦王洛阳理大局(1)

    牵一发而动全身,孙芳传案不仅挖出了一众朝堂重臣贪赃枉法之事,也拉开了洛阳吏治整顿的大幕,随着李从璟正式公开张一楼揭发吏部侍郎何中葵、侍郎周观清徇私舞弊之事,并着手审讯,洛阳的吏治整顿旋即进入一个全新阶段,这标志着朝廷对失职官员的排查,已经不局限于孙芳传案相关人员。

    接二连三的官员下狱,以及诸多不法之事被公之于众,洛阳地动山摇。

    当此之际,仓惶骇然者有之,嗔目结舌者有之,恼羞成怒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更是多不胜数。整座洛阳城的百姓士绅,无不对此大加称赞,一时之间,当今陛下为千古明君的赞颂声,充斥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不法官员被惩办,是民众最喜闻乐见的大好事。

    当然,热情高涨的百姓,也没忘记给秦王一顶气魄千钧的高帽子。

    一些酒楼茶肆,甚至出现了摆起案桌向民众讲述故事的说书人,开始凭借蛛丝马迹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向无数观众讲述那一个个贪官污吏落马的惨状,以及秦王、李公、任公与这些不法官员斗智斗勇的过程。

    这些说书人,有说不尽的素材。

    市井中的喧嚣与热闹,虽然已经动静不小,但放在巨大的洛阳城中,还是显得微小了些,就如同大海中的漩涡,现在还不能被高居庙堂的衮衮诸公看见。

    洛阳城广大如巨湖,却也纵横如棋盘。

    秦王府固然人来人往,赵王府也是门庭若市,其热闹程度,甚至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秦王府到了夜间仍旧灯火通明,官吏进进出出,赵王府到了夜里,也不曾熄灭所有灯火,在阴影中俯身疾走的身影,也未曾消停过。

    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压迫下的洛阳城犹如一座湖泊,紫绯青绿的官员如同大大小小的鱼虾,在这座湖泊中焦躁的跳跃、游动,慌慌张张寻找避风河湾与容身之所——还有更多的鱼虾,如同虾兵蟹将一般,着甲执锐,目光如箭,跟在它们后面打杀过来。

    日落许久,洛阳灯火阑珊。

    赵王府中,李从荣正在与三两名官员座谈,前者举止从容,后者眉眼忧愁。

    不时之后,送走这些心头大定的官员,李从荣摇着脑袋喝茶。茶杯送到嘴边,却停了下来,赵王笑容无奈,颇含一丝荒诞之色,又是一阵摇头。

    边镐施然走来,见礼后落座,为自己倒茶一碗,吹吹茶面,悠闲而品。这几日他眼中常含笑意,分明是对赵王府如今的“大势已成”很是满意。

    李从荣望着边镐怡然自得的模样,笑道:“先生似乎心情不错。先生到洛阳来也有半载,除却最开始的时候,可是甚少见到先生这般自得。”

    边镐饮茶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然而心中仍有些疑惑,自个儿的情绪虽有些许变化,但最多不过是些蛛丝马迹,根本就不应该被旁人察觉,以李从荣的“资质”,更不应该看得清楚才对。

    作为被徐知诰寄予厚望的金陵才子,江左边郎深知“太上反诸己”的道理,在提醒自己要多加留意平日言行举止后,他立即接过李从荣的话,“自殿下走了一遭汴州,天下官员基本都看清楚了殿下的‘决心’,当日拦截刑部官员事虽不成,但殿下那趟远行,所求本身就不在拦下太原犯人,而在向天下官员表明自身态度。如今秦王大兴牢狱,人人自危,正是殿下丰满羽翼的大好时机。”

    “也好在是殿下‘没能’拦下刑部官员,如若不然,回洛阳后还真不好向陛下交代。凡事有得必有失,殿下虽然在陛下面前挨了骂,被禁足一个月,但这些时日来,不仅是洛阳官员,许多藩镇节使与州县官员,都纷纷投到殿下麾下,这正是大势所归。”

    边镐笑了笑,“得人心至此,焉能不成事?”

    李从荣哂然,指了指屋子四周,“被先生这么一说,孤怎么觉得,孤这王府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时已入夏,蚊虫颇多,一只蚊蝇在边镐脑旁嗡嗡不停,怎么都赶不走,尝试了两回无果后边镐索性放弃,只当那蚊蝇不存在,正色对李从荣道:“殿下此言差矣。天下事有天下法,一时的方法选择,是成事的必要条件。秦王起势早,羽翼丰满,又兼威望高,殿下要与秦王相争,就不得不用非常之法。再者,某些官员虽说有些劣迹,但本身仍有可取之处,治世重德乱世重才,只要他们能做实事,殿下便不该另眼看待,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殿下应该明白。”

    李从荣认真点头,而后又叹道:“孤王争那个位子,也不是想做昏主,大唐江山说到底是自家的,谁不希望自家好?”

    边镐颔首道:“殿下心意,在下自然明白,等到日后大业功成,殿下再来整肃不法,廓清宇内,就无人能来坏殿下的事。”顿了顿,他庄重严肃道:“大唐的江山社稷,最终还是要靠殿下的。”

    李从荣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表示很受用。

    边镐琢磨半响,沉声道:“时至今日,殿下势力已成,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地方节使,都希望殿下能汇集众人之力,做出一番事情来。”

    李从荣不言不语。

    边镐见壮,加重语气:“那些官员,之所以都投到殿下这里来,眼下来看,无非是想保全自身罢了。若是殿下得了众人拥护,却不出力,仍由那些官员在吏治整顿中身陷囹囵,只怕人心会冷。到时殿下好不容易取得的今日之势,怕是就要崩塌了。”

    李从荣看向边镐,“先生的意思是?”

    边镐正色道:“当此之时,殿下该出手了,汇聚众人之力,与秦王相争!”

    李从荣道:“抵制吏治整顿?”

    边镐道:“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李从荣沉吟不语。

    边镐道:“事到临头,殿下莫不是怕了?不敢与秦王正面交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殿下要争那个位子,就没有后退的余地!”

    李从荣沉默半响,挥手叫来一名王府心腹,低声问他:“各位官员的投名状,可都送来了?”

    这名心腹名叫李重心,先前在宫门外与李从璟、李从厚分别后,为李从荣鸣不平的也是他。

    李重心俯身道:“还差一小半。”

    边镐不明所以,“何谓投名状?”

    李从荣笑了笑,并不作答,李重心替他道:“秦王势大,各位官员在吏治整顿之风下投靠殿下,颇有些迫不得已之意,必须要表明自身对殿下之忠心。否则日后一旦吏治整顿之事过了,他们重获安全,再有其他变故时,殿下要确保他们不会变卦,一直能为我所用。”

    边镐思虑片刻,即已意识到了所谓投名状到底是何物,“殿下要那些官员,向殿下交上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

    李从荣笑了笑,“如果不然,孤王何必大老远跑去汴州一趟,还拼了命去挨宋王一刀?孤王表示了诚意,他们也得有所表示才是。面对秦王这样的强敌,没点把柄在手里,孤王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

    听了这番话,边镐不禁怔了怔。

    他不禁想到:李从荣这厮虽然“资质”差了些,但在帝王之家耳濡目染,岂能没点手段,还真不能小觑了他。

    他又想到:亏的是李从荣“资质”差些,若是他像李从璟一样睿智,哪里还有我在他面前大施手段的余地?

    他再又想到:李从荣虽然资质差些,但性子却好,这样的人,最是适合“辅佐”不过。

    边镐感到一阵庆幸。

    李从荣已是接着道:“再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没有交上投名状的,再不准踏进赵王府的门!”他沉吟片刻,补充道:“这几日,孤王就先声援他们一番,也好让他们看看孤王的决心。”

    李重心应诺而去。

    到洛阳来半载有余,边镐第一次“由衷”道:“殿下英明。”

    李从荣笑容略显得意,“得先生此赞,孤王三生有幸。”

    边镐表示汗颜。

    回到住处后,边镐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从荣要了几乎所有官员的投名状,却为何唯独没向他提投名状的事?

    他虽然没有“罪证”,但有家人!

    想到这,边镐悚然一惊。

    李从荣该不会已经遣人去金陵接他的家人了?

    不过边镐很快就恢复正常。

    因为青衣衙门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次日,朝议时,大殿大乱。

    赵王李从荣,公开指责以秦王李从璟为首的“吏治整顿办”,在惩办贪官污吏时,行事粗鲁,急功近利,大兴诛连,有“杀良冒功”之嫌!并且上奏皇帝李嗣源,请求以大局为重,以社稷稳定为重,终止这场查办贪官污吏的行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顿时乱成一团,许多官员纷纷出声,表示附议。

    而宰相以李琪、安重诲为首的官员,则群起反击,与对方展开激烈争论,最后骂成一团。

    皇帝李嗣源大怒,当堂扔了满案奏章,拂袖而去。

    当日,皇帝下令,加大惩办不法官吏之力度。

    群情沸腾。

    当日夜,赵王府差几人满为患。

    三日后,一道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急报传到洛阳。

    杨吴、马楚大战,杨吴大捷,马楚败绩。

    此战之后,楚王失都,更失半壁河山!

    李嗣源急招诸王、宰相紧急议事,通宵达旦。

    翌日,朝堂传诏,以赵王李从荣为南面招讨制置使兼行营都统,领兵三万,南下驰援楚王。

章九十五 赵王领军向楚地 秦王洛阳理大局(2)

    (第二更。)

    依旧是那座大院。

    除却一些分量较轻的官员,潞王李从珂、尚书左丞相刘谋、邢国公朱守殷、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康义诚,俱都在座,唯独不见了宣徽使王纪实。

    屋中笼罩着一片愁云。

    “宣徽使......可惜了。”最先说话的依然是刘谋,他唉声叹气不住摇头,“昨日见到宣徽使,老夫还与他言谈半响,斜阳草树,一切看似都很寻常。不曾想,午后他就被传讯,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

    见众人只是垂头不说话,刘谋又长叹道:“宣徽使忠心为国,操劳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却因为些许财物就身陷囹囵。秦王、李公、任公行事,竟然这般果决无情,宣徽使往日的辛劳,为江山社稷留下的血汗,此时竟是无人体谅半分,实在令人心寒......我大唐朝堂,顿失一位脊梁啊!”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康义诚重重冷哼一声,却没有多言。

    邢国公朱守殷期期艾艾道;“昨日遇见任公,对方打量了某半响,那眼神可真是让人浑身不舒服,就跟盯着出入自家宅院的贼人一样!”说着忿然一拍小案,满面怒容,“某戎马一身,沙场征战数十载,为晋王、陛下立下无数功勋,他安重诲算甚么东西,真把某当成是毛贼?”!

    “把国公当作毛贼倒不至于,不过现在那三位,看谁不是跟猫见耗子一般?”李从珂语气复杂。

    说到这,李从珂看向康义诚,眼神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揶揄之意,“此次王师援楚,怎么不见侍卫亲军调动一兵一卒?”

    康义诚黑着脸道:“大军征伐,自有陛下拿主意,我等武将只管执行就是,考虑那么多作甚!”

    李从珂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眼中的戏谑之意,怎么都挥之不去。康义诚心头恼火,他哪里不知道,李从珂这是不满他先前的倨傲之色,当下有心拿石敬对李从珂的评价来羞辱李从珂一番,想了想还是忍住。

    说起王师援楚之事,刘谋神色微松,“这回王师援楚是赵王领军,朝廷发殿前军三万,地方上邓州威胜节度使、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州安远节度使、江陵荆南防御使协同,声势可谓浩大。朝廷大兴兵戈,粮草征发、军械补给、人力调集都不可避免有大动作,朝廷六部必将日夜繁忙,各方官员都要多加合力,值此用人之际,想必吏治整顿之事,会暂时搁置。”

    朱守殷半分也不乐观,“此次领军援楚的可是赵王,咱们那位逢战必先的秦王,可是安坐洛阳挪都没打算挪一下,要说朝廷要搁置吏治整顿,某看希望不大。再者,别人不知,潞王应该知晓一些,自秦王平江陵以来,江陵地位日重,境内秘密囤积的粮草、军械、医药,堪称多不胜数,好似就在为今日作准备一般。这回征战,又调四镇藩军,只怕江陵物资不足的,也是从各藩镇调集,朝廷六部除却兵部,只怕不会有太大妨碍。”

    这番话有道理,但这道理同样很伤人,一时堂中的人都安静下来。

    半响,康义诚道:“谁也不知道陛下、秦王与那几位宰相是何心思,这几位大人物可愈发不按常理动作了,心思难测。”

    “赵王是如何说法?”刘谋关切的问。

    康义诚冷笑一声,“与秦王相比,赵王本就没甚么功勋,战功是一个也无,大争之世,战功为立足之本,眼下楚地战事大有可为,赵王焉能不一门心思扑到楚地之战上去?昨日赵王传话,让我等都安生一些,待他援楚功成归来,有大功在身,说话的分量就不同了,那时再作计较。”

    “这......倒是老成之言。”刘谋颔首,“离开了洛阳,便是想有所作为,也是鞭长莫及。”

    然而话虽是老成之言,却也意味着一众官员,现在指望不上赵王。姑且不说赵王援楚,是否能够凯旋,在赵王出征的时日里,众官员的安危,可就完全看秦王心情了。

    “孔循日前来信,急问对策,我等何以回应?”刘谋又问。

    康义诚沉吟道:“陛下下诏,孔循多番推脱不肯进京,但此事能拖一时却不能拖太久......”

    朱守殷寒声道:“王师援楚,这是大事,真把宣武军逼急了,骄兵闹事又何妨?值此紧要之际,再联络其它藩镇响应,朝廷还敢真大动干戈不成?那几位纵有天大心思,难道还敢闹得大唐内忧外患一起爆发?”

    “有理,有理!”

    从大院出来,已是快到黄昏时候,邢国公朱守殷坐进马车,不紧不慢回府。一路上马车摇晃,朱守殷在车厢中安坐不语,只是紧皱的眉头,彰显出他心中的不安。

    快到府邸的时候,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朱守殷坐在马车中,犹能听到车外的百姓议论纷纷,言语中提到的内容,让朱守殷面色大变,他连忙掀开窗帘伸出脖子向前望去,心头立即一声咯噔。

    邢国公府邸门前,甲士林立,刑部、大理寺的官员进进出出。

    朱守殷不等马车停稳,慌忙跑下马车来,他的家眷仆役都被甲士丢在门屏前,跪了一地,一个个瑟瑟发抖,间或有人在接受盘问。

    有一人,负手站在府门前,望向那张邢国公的牌匾。

    夕阳余晖下,那人的背影伟岸如山峦。

    朱守殷刚疾步到那人身旁,就被甲士冷冰冰拦住,他急声大喊:“秦王殿下!”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朱守殷,面无表情的挥挥手,示意甲士放行。

    “秦王殿下,这......这是作甚?”朱守殷慌慌张张见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

    “邢国公若是再不归来,孤都要遣人去找了,有人说邢国公畏罪潜逃,但在孤看来,你还不至于丢下家眷不管。”李从璟仍旧保持着看向府邸牌匾的姿势,没去看朱守殷一眼,“朱守殷,你不用多言,孤手里的罪证,足够你人头落地。现在,脱掉官袍,孤给你一刻时间,跟家眷交代后事。”

    朱守殷僵立当场,这回一王二相三司办案,对有罪官员多是先行讯问,直接查封府邸的事,这还是头一遭,朱守殷猝不及防。他也知道,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说明朱守殷堪称罪大恶极,而三司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

    “殿下,下官......下官要见陛下!”朱守殷颤颤巍巍道。

    李从璟看了一眼朱守殷,“直接查封一位国公的府邸,这样的命令谁能下你还不清楚?朱守殷,你让陛下很失望。”

    说完这句话,李从璟意兴阑珊摆摆手,无意再多言,“国公若是不愿脱下官袍,你们帮忙。”

    刑部官员苏禹珪带领甲士应声而上。

    朱守殷仓惶摇头,“殿下......”他忽然咆哮起来,“殿下不公,陛下不公!某为大唐出生入死,某有大功于国,你们怎能如此待某?!”

    苏禹珪面若寒霜,“你曾有功于国,国家也给了你相应回报,身为国公,姑且不言要你造福苍生,便是为守住这份富贵,你也当知律法为何物,既然如今你有罪于国,国家赏罚严明,自然要治你的罪!”

    ......

    在得知李从荣要领兵援助楚地时,边镐很是惊诧,这个消息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眼见大唐大力整顿吏治,显然是在为新政做准备,意欲大力深化新政,如今突然发兵楚地,不免让他犯疑:难道大唐真要内政外战一起抓?这样做的险恶之处,难道大唐真的不顾忌?

    夜里进宫,翌日诸事便已议定,诏令随即下达,这样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些。

    边镐在先前给徐知诰的信中,一直说的是大唐要先着力整顿内部,正因如此,吴国才敢放手与楚王决战,并且在攻克楚国王都后,展开兵马去占领楚地全境。值此吴国兵力分散,全面落子之际,大唐突然要插手楚地战事,顿时让楚地战争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边镐素知兵事,知道大唐南下,吴国必要调整部署应对,那么在攻掠楚地城池,与防备南下唐军之间,不仅涉及到十数万大军的调动、各种物资调派,还有战略战术的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想而知这个波动有多大。

    每一日,吴国都有无数物资钱财在战争中被消耗,而现在,突变的情况让巨万钱财物资被平白浪费,而战略战术调整下的兵力仓促调动,必然给楚**队以可趁之机,届时又是无数将士要“含冤而死”,而相应损失的军械、抚恤需要的钱财,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每每念及于此,边镐都感到浑身燥热。

    “先生在想甚么?”李从荣看着边镐好奇的问。

    边镐道:“出兵仓促,可供准备的光阴不多,在下来不及推演战局,恐怕在出谋划策上,会让殿下失望。”他这话说出来,就有指责李从荣为何没有提前探知大唐用兵意图的意思。

    李从荣无奈摇头,“如今帝国内部大举动不断,大唐要对楚地用兵,就必须出奇制胜,力求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内忧外患一起胶着,对社稷就是莫大危害。用兵楚地,出其不意是必须有的举措。实际上,这件事并不如表现的这样仓促,陛下与王兄早就有了谋划,只不过他二人连诸位宰相都没告知,孤王就更无从得知了。”

    边镐想了想,觉得这话没毛病。

    连自己人都瞒住了,何况对手?

    边镐放下这茬,转而问:“殿下出征,何人为副?”

    李从荣答道:“符习为副。”

    边镐点头,“符习老成持重,倒是合适人选。”

    李从荣笑道:“在孤王心里,先生才是副帅。”

    边镐垂首,掩盖神色,心头谋算万千,“殿下如此看重,镐必当尽心竭力。”

    在边镐垂首的瞬间,李从荣笑意莫名,笑容里仿佛藏着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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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十六 赵王领军向楚地 秦王洛阳理大局(3)

    (第一更。)

    林安心双手环臂依在门框,看见李从荣与边镐“君臣”相得益彰的场面,心里泛起一股恶心,翡翠鼻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颇有些愤愤的离去。

    李从荣领兵驰援楚地,边镐随行参赞军机,林安心自然不能只身停留在洛阳,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或者随边镐一起到楚地,或者自己回去吴国。然而这两个选择,都不是林安心想做的。

    西川一役,青衣衙门在前中期任务顺利的情况下,收官时遭遇军情处埋伏,损失惨重,林安心本身也被追得荒野逃窜,差些死在乱箭之下,最后从山崖跳下长江而没死,虽说幸运得很,但苦头可没少吃。

    江陵一败已经过年,林安心忍辱负重多时,本想在西川一雪前耻,却不料最后关头马失前蹄,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自尊与威信却大感受辱,这趟北上入洛阳,虽有掩护边镐的幌子,起初却并不曾得到徐知诰首肯,但她一意孤行,对徐知诰颇有忤逆。

    前段时间,演武院军备研制处之事,林安心亲力亲为,先后使用了许多手段,与军情处斗智斗勇,虽说仍未功成,但也颇有进展。彼处铜墙铁壁,硬闯绝无可能,便只有设法从内部突破,林安心多方活动,终于摸清了彼处一些伙夫与运送果蔬军卒的身份,而后顺藤摸瓜,挟持对方家人,并以重金为诱,承诺对方只要到时能帮青衣衙门混进军备研制处,事后便能带他们去金陵享受富贵,如此这般,万种手段用尽,终于谋划妥当,只差临门一脚。

    谁知就在这时,边镐竟忽然让她停手,这对林安心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林安心在洛阳蛰伏的这段时间,蹉跎岁月,无一刻不是咬紧牙关度日,眼看唐军即将南下入楚,林安心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她起初到洛阳来的目的,是为报仇雪恨,而徐知诰后续给她的命令,则是一探唐军入蜀作战与北上作战所向披靡的原因——这两者实则并不矛盾。

    唐军平蜀时,中后期关键战役在玄武城一战,而彼时据守玄武城的,是百战军万余将士。一个百战军,一座小县城,夺而守之,即能抵挡三万前禁军精锐昼夜猛攻,而后还能奋起反击并取得胜利,这不免让人极欲探究其中原因。

    事后吴国得到过一些消息,称百战军甲胄异常,不仅防御力提升了三四成,甲士着之,更似比寻常铠甲要轻便许多。

    这是一个堪称恐怖的消息,这样的甲胄,对战争胜负的影响太过巨大。

    五千套冷锻甲的面纱,在吴国的紧密打探中,一点一点被掀开。

    如今唐军即将入楚,吴国大军即将与唐军沙场厮杀,怎能不彻底探清这等重要秘辛?

    除此之外,先前李从璟北上契丹时,卢龙军以不到两万的兵力,只用一日,便攻破了号称能抵挡十万雄兵的仪坤州防线,此事也在吴国引起巨大轰动。仪坤州的防御工事,吴国早就通过青衣衙门窥知了其面貌,如此坚不可摧的防御集群,竟然在一日内灰飞烟灭,太过匪夷所思。

    即将与唐军沙场对决的吴国,必须要侦破卢龙军攻破仪坤州的秘密,否则到时候就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万千士卒性命的代价,还关系到楚地战争胜负的命脉。

    无论唐军拥有怎样的利器,吴国都必须要探知清楚,而后才能做好防备,拿出应对措施,更进一步说,针对唐军的依仗,为唐军挖好陷阱。

    就在吴国焦虑万分的时候,神秘的演武院军备研制处浮出水面。

    这让看到曙光的吴国,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这让身为青衣衙门司首,正好身居洛阳的林安心,如何能不情难自已?

    要是能挖出唐军沙场制胜的秘密,就极有可能影响楚地战争的走向,以及日后唐、吴战争的大局,为吴国赢得无数主动权,挽回无数损失,这样的功劳,对青衣衙门这样的机构而言,诱惑太过致命。

    仿照军情处模板成立的青衣衙门,初衷岂不就是刺探敌军情报,使己方将帅知己知彼,达到为战争胜利增添筹码的目的?

    离开赵王府后,林安心加快脚步,走街过巷,进了一处位置谈不上隐蔽,但模样极为普通的宅院,如此位置如此宅院,在洛阳实在引不起旁人注意。

    进屋后,林安心换掉身上的胡服,撤掉脸上伪装,叫来心腹,安排潜入演武院之事。

    一名青衣衙门的女子统领问道:“边郎终于同意我等行动了?”

    林安心站着让人帮她换上常服,淡淡道:“青衣衙门的行动,本座说了算。”

    统领脸色微变,却也不敢说甚么,低头称是。

    林安心在圆凳上坐下来,坐姿端庄,“不出两日,唐军就要南下,届时我等也不能留在洛阳,不趁眼下时机动手,就再也没有机会,这趟到洛阳来,也就白跑了一趟,回去后如何向徐相交代?”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眼下洛阳的精力都在抓捕贪官污吏,与准备南下战事上,哪有多余的力气来照看我等。边郎在李从荣身边,诸事多有不变,虽说徐相令本座听命于他,却也没说事事都要向他禀报——他也没这个资格。”

    有人端来饭食,林安心摆摆手让放在一边,“唐军南下,边郎也脱不开身,他们这些谋士,算计的无非是权术斗争,沙场阳谋阴谋,眼下时间紧迫,他也无暇顾及我们这里。”

    拿起碗筷,复又放了下来,林安心问道:“联系的那些人,这些日子可有异样?”

    “并无异样。”

    林安心点点头,“军情处这些日子可有异动?”

    “也无异动。”

    林安心这才放下心来,“尽快选好日子,这事拖不得了。只要能潜入军备研制处,窃据到我们需要的东西,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

    秦王府。

    莫离举起手中的线报,对李从璟道:“孔循启程进京了。”

    “哦?”李从璟微微挑眉,接过那份情报,“这倒是出人意料,前日接到的消息,不是说洛阳某些大人物不让他进京?先前孔循也一直百般借口,拖延着不肯动身,这下如何就转性了?”

    莫离打开折扇,笑道:“先前孔循不愿动身,无非是怕到洛阳后就被绑住手脚,再也脱不得身,当然,他也担心朝廷治他先前拦截刑部官员的罪。如今陛下连下三道诏令,他再不进京,可就真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只剩下造反一条路了。藩镇与朝廷的博弈,首先要看谁的态度更加强硬,孔循前些时日不惜制造‘军卒生乱’的丑事,想要仿效当年赵在礼以‘天雄军动乱,不许其离镇’的旧事,作为借口不动身,然而陛下却丝毫不为所动,连下三道诏令,孔循见朝廷如此强硬,若是再不动身,就真要与朝廷刀兵相见了,自然只能退步。再者,眼下朝廷虽有发兵楚地之事,但朝廷仍有数万禁军,朝廷与藩镇的博弈最后还是要看实力,孔循不敢放手一搏,自然就只能乖乖启程。”

    摇了摇折扇,莫离继续道:“某些人不愿孔循进京,无非是打的诸藩联合、以挟朝廷的主意,这本是朝廷找藩镇麻烦时,藩镇惯用的伎俩,庄宗之前,此计可谓屡试不爽。但如今朝廷与藩镇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改变,藩镇便是联合,就真有实力与朝廷抗衡吗?那些藩镇节使,虽说与朝廷重臣往来密切,平日里没少暗通款曲,但相互勾结的目的,不外乎是保全自身、为自身谋利,节使既然认为公然反抗朝廷会危及身家性命,又怎会一味听从朝中重臣的安排?”

    李从璟点点头,“孔循虽然平日嚣张跋扈,但实际上却不是真的大勇无畏之人。其实到了他这个位置,本身也不存在所谓大勇无畏之人,面对事情的抉择与处理方式,无外乎是利益与风险的对比分析,只做最有利的选择才是他们的风格。至于嚣张跋扈也好大勇无畏也好,甚至一些所谓公正廉明、大仁大义的性子,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表现出来,掩人耳目的假象罢了。孔循决定进京,无外乎是没把握能承受朝廷的雷霆之怒,陛下态度强硬,孔循自己人知自家事,他心里自然有衡量,若是汴州真与朝廷撕破脸皮,洛阳距离汴州可是不远,他的宣武军何以能抵挡得住禁军攻伐?那些所谓能跟他联合的藩镇,不过是能壮其声势罢了,一旦朝廷禁军动作迅速,那些藩镇稍微不果决一些,汴州就将万劫不复——更何况真到了大事临头的时候,平日里那些‘同心同德’的藩镇,也不一定靠得住。”

    说到这里,李从璟索性放下手中文书,“孔循虽然有拦截刑部官员的旧事,但说到底双方并没有在明面上刀兵相见,拼杀出多大的血光之灾来,最后孔循也没能将刑部官员拦住,这就给他自己留了余地。在此事上,此番他进京后仍可以坚持先前‘招待’刑部官员的言论,朝廷还能真强行治他的罪不成?总而言之,孔循虽有种种不规矩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他进京后若是姿态低些,哄的陛下开心,陛下再随和一些,说不定他还有平安回汴州的机会——当然,你我都知道这种场面不会出现,但再不济,他保住富贵总是有很大把握的。”

    莫离摇着折扇道:“不得不说,孔循其实是聪明人。眼下朝廷强势整顿吏治,要挖出那些不利社稷的蛀虫,可谓大势所趋,他这番主动进京,若是肯坦诚自己的过失之处,再姿态恭顺些,要保住富贵真的不难。在此事上,朝廷也不想将不良官员一竿子全打死,给他们留一些退路,给一些富贵,换得整顿吏治的大局平稳,朝廷怎会不乐意?只可惜,权势总是迷惑人心,一朝体会了权势带来的好处,便不想轻易放弃,宁可输死一搏,拼的头破血流,也不想退一步去做一个富家翁。”

    李从璟颔首道:“孔循进京,实际上是为藩镇节使、州县官员开了先例,也算是打开了一扇门。若是朝廷在处理孔循时表现的仁慈一些,让他得享富贵,那么那些有过失的藩镇节使、州县官员看了,只要是能认清形势,不愿造反与朝廷为敌,最终拼的你死我活的,大可效仿之,以恭顺态度和交出权力为前提,来换取自个儿身家性命和一场富贵。不得不说,陛下在处理孔循之事上,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果说将吏治整顿之事推向地方,是将这场战争的战场推向天下,陛下收服孔循、恩德待之,令其他人有效仿的余地,便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往后那些藩镇节使、州县官员进京述职,而后‘卸甲归田’,乖乖让位于贤,得享富贵之外,还能收获一个不错的名声,也能让朝廷省下不少心力。朝廷现在最希望的,是在政局平稳之外,新政全面深化,以达到富国强兵、征服天下的目的。”

    莫离笑道:“照此说来,朝廷应该增设许多有名无实的虚职,专门来安置这些人。”

    李从璟眼前一亮,“此言有理,可以为之。”

    莫离道:“吏治整顿以来,洛阳流的血已经不少,人头最是能警惕人心,天下那些官员,该要认得清时势才是。”

    李从璟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

    手中要处理的事告一段落时,李从璟和莫离来到府中散步,两人边走边聊,不时忽然看到第五姑娘坐在假山上,双手拖着腮帮望向远方,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真在看甚么,总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李从璟停下脚步,抬头问她:“看到甚么了?”

    第五姑娘直起腰身,大气道:“看到我大唐的锦绣河山,万里如画!”

    李从璟哑然失笑,招手让她下来,“林安心这些时日可还安生?”

    “安生得紧,她倒是真闲得住,竟然在洛阳做起居家小娘来了!”第五姑娘唉声叹气,竟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不用问,也知她是真的有些闲不住。

    第五姑娘背着手,偏着小脑袋问李从璟:“其实我没必要陪她闲着啊,整顿吏治,探查官吏罪证,分辨良臣奸臣,抓捕贪官污吏,这些事我都很拿手,殿下你让我帮你行不行?”

    李从璟揉了她小脑瓜一把,笑道:“官场事自有官场法,整顿吏治走的是官场的路子,要查贪官污吏也是让刑部、大理寺的人去查,这样才合规矩,军情处不适合搅到这里面。”

    第五姑娘揪起小嘴唇,一脸不乐意。

    在李从璟的设想里,他实在无意将军情处打造成最高统治者的特务机关,无论是明朝时的锦衣卫还是民国时的同名机构(特指对内部分),那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机关,而是恐怖组织。

    官场事有官场法,监察百官有御史台,办案问罪有刑部、大理寺,官制若是不完善那就去完善官制,没必要让军情处掺和进官场,锦衣卫带给官场的恐怖,不是一个良性官场该有的东西。

    换言之,若说统治者的统治需要依靠特务机关、恐怖组织来维持,那只能说明国家机关、官场制度真的出大问题了。

    眼下的这个军情处,就是战争情报组织,是战争服务机构,往后最多还兼职一部分国家安全部门的职责,不可能还有其它,更不可能拿来监察百官。当然,因为世道局势和李从璟个人的原因,军情处现在并不纯粹,但日后必定要向那个方向去改进,只有这样,它才有始终存在的意义。

    莫离忽然道:“自打边镐见了军备研制处,林安心到了洛阳,青衣衙门虽然颇有动作,但实际上举动有限,这很不像青衣衙门一惯的风格。如今王师即将南下,边镐也要随军而行,作为和军情处相似的机构,青衣衙门有无可能在这时候有所动作?”

    李从璟点头道:“有可能。”

    第五姑娘则是一脸委屈,“关键在于,这帮人并无丝毫动作啊!”

    三人行到湖边,进了小亭,李从璟双手撑在木栏上远望,“自打边镐见了军备研制处,莫哥儿南归以来,军情处虽与青衣衙门有过摩擦,但动静其实都不大。莫哥儿没有主动出招好理解,但是边镐为何迟迟没有大举动,林安心为何能沉得住气?”

    第五姑娘歪着脑袋问:“莫哥儿没有主动出招,为何好理解?”

    李从璟笑道:“那是我嘱咐的。”

    第五姑娘一脸你白痴的表情,“我就是奇怪你为何要这样嘱咐他。”

    李从璟道:“莫哥儿南归,本就是做做样子。换言之,我在得知边镐见了军备研制处后,就应该谨慎的派莫哥儿南归。”

    第五姑娘扰扰头发,“听不懂。”

    这下换李从璟一脸你白痴的表情。

    第五姑娘见状顿时抓狂的手舞足蹈,很想化身成猫儿,上来挠李从璟一个大花脸。

    李从璟哈哈笑了两声,不再逗她,转而认真道:“盯紧一些林安心,如果她有甚么举动,我们要提前掌握消息。”

    第五姑娘点点头,三人正打算离开小亭,桃夭夭就从假山后面绕出来,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长发,声音一如既往的古波不惊,“监视林安心的人手,失踪了。”

    李从璟与莫离对望一眼,同时意识到了甚么。

    “军备研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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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凌晨会有第二更,但是大家就不要等了,明天再看吧。

章九十七 赵王领军向楚地 秦王洛阳理大局(4)

    (第二更。友情提示:在吃早餐的同学,不妨吃完了再看...)

    林安心并不喜好朝堂纷争,那些算计人心的阴谋算计,在她看来都太阴暗了些,也太无聊且没甚么必要,完全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闲得慌。要让她来论述,她会说官吏各安本位、各尽其职就很好,这样大家都有事做,把自家事做好,该得赏的得赏,该受罚的受罚,岂不天下太平?

    算计人心大可不必,但是算计对手就很不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最是人生快意事。林安心想着,做好实事,立下实功,真刀真-枪论英雄,比甚么都来得强。所以她最是瞧不上边镐,无论对方被金陵士林如何吹捧,被徐知诰如何另眼高看,她都没有半分好脸色。

    骗取李从荣的信任,而后再利用他,临了还得给他一刀,很有意思吗?真要有本事,就在战场上把对方拉下马,那才是大丈夫本色。

    林安心现在就在做她认为的大丈夫该做的事,手持利刃,深入敌境,此身所至之处,便是战场所在。

    深夜,演武院墙外的阴影里,林安心手里提着一个不小的酒坛,仰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烈酒洒落胸前,使得彼处的风景更是动人。抹了嘴巴一手,林安心将酒坛抛在身后,一挥手,“动身!”

    林安心正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统领一把抓住,在她好奇而不解的看向对方时,那位唤作林青的统领道:“司首三思,敌境凶险,稍有不慎,即会万劫不复,司首还是坐镇后方,主持大局得好!”

    林安心大怒,一把甩开手,“休得废话连篇!论智谋眼色,你等何人能及本座?论骁勇善战,你等何人能及本座?演武院步步凶险,而我等只有一次机会,事关重大,若是办砸就再无余地,本座岂能不亲自前往!”

    林青还欲再言,林安心不耐道:“休得婆婆妈妈如闺中小娘,全无大丈夫气概,走!”

    林青欲哭无泪,心道我本就不是大丈夫。

    对于身手非凡又有工具的林安心等人来说,要翻墙摸进演武院并不难,毕竟演武院地方大,不可能每隔三两步就布置一个岗哨,也没那个必要。

    摸进演武院后要靠近军备研制处也不难,只要选对位置,缩短翻墙后接近军备研制处的距离,再合理规划路线,借助演武院里随处可见的林木花草做掩护就行,作为时常有惊雷落地的地方,军备研制处的位置本身就较为偏僻,而为免演武院学生无事在远近各处围观,军备研制处外也并未一毛不拔之地。

    难的是,怎样进入地方不大,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军备研制处大院。

    要说一个地方守备最薄弱,且又相对比较隐蔽的地方,绝对要非茅厕莫属。

    茅厕怎么都不能建在空地中间,要不然仅是臭气就要熏哭无数人,茅厕里的东西还要方便排出去,得依墙而建,如果不考虑将东西尽快排出去,茅厕就要建造得足够大,保证容量足够用,以使某种生物消耗某种东西,或者促使那种东西挥发的速度,要大于那东西每日的增加速度......总之,这时代的茅厕与后世城市里的茅厕,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至于这时代城里的人如何上茅厕,其实大伙儿家里都有马桶,还有一种工人,叫做挑粪郎亦或运粪郎......闲话休叙,这不是重点。

    为了减小目标,林安心只带了两个人靠近军备研制处的院墙,其他人都在各处接应。待得按照精心策划的路线,好不容易到了院墙外,林安心脸上的五官已经挤在一起,即便是捂着鼻子,她也禁不住偶尔干呕两声。

    跟在林安心后面的林青,望着平素对干净有很大要求的林安心,多次欲言又止。

    为了不被院墙里角楼上的甲士瞧见,三人不得不背靠那一方院墙蹲下身来,林安心捂着鼻子,没来由想起当年江陵一役,在她到江陵之前,曾因行动失利,被军情处追杀了一路,某次就是躲在粪坑里才逃过一劫,脑海里浮现起当日的画面,这让林安心禁不住大呕了一阵。

    “林司首......”林青很担心这位青衣衙门司首的身子。

    林安心摆摆手示意无妨,压低声音问:“看看时辰,到了约定的时候没有?”

    林青一脸担忧,“周全起见,我等早到了两刻。”

    林安心:“......”

    明月从云层里偶尔抬头,今夜云层颇多,月光不显,正当得月黑风高几个字。在抬着头的林安心,数着明月十二次从云层里抬头后,身旁传来林青振奋的声音:“时辰到了!”

    林安心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每回张口,她都感觉有甚么东西跑进了嘴里。

    又等了许久,在林安心数着明月第十九次从云层里抬头后,身后的院墙终于被敲响。听到那个声音,林安心大大松了口气,但大松气之后必有大吸气,那好大一股气味又冲进鼻子一路冲进肺里,她差些被自己折腾的背过气去。

    在确认声响无误后,三人站起身,林青在墙前俯下身,林安心后退数步,而后踩在林青背后一跃而起,爬上了院墙,她并没有立即下去,而是伸出了自己的修长美腿,让林青等人拽着上来。

    须臾,三人落在茅厕外,整个过程极为迅速,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而后她们在一名伙夫的招呼下,迅速躲进了茅厕里。

    进茅厕的时候,林安心谨慎的向不远处的角楼望了一眼,就见彼处正有一名伙夫,在跟楼上的甲士说着甚么,正好吸引了甲士的注意力,林安心暗自点头,不知不觉间已是置身茅厕深处。

    当她看到茅厕里的一片狼藉,与随处可见到让人几乎无从下脚的某种小生物后,面色唰的一下惨白,脚下一滑差些摔倒在“积水”里。

    茅厕也是分坑的,惊魂甫定的林安心,用生平再也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屏住呼吸穿上了那名伙夫递来的衣裳——至于长发倒是事先就处理好了。

    而后,留下一个一脸骇然的青衣衙门锐士,林安心带着林青,跟着伙夫去了伙房。路上遇到了两拨巡逻甲士,灯火暗淡,三名夜里结伴上茅厕的伙夫,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伙房里还有两个人。

    “夜里需要的饭食并不多,只有一些精气神充足的先生,才会熬夜钻研他们那些东西——也有些先生是白日睡觉夜里做事的。”那名被买通亦或是被要挟的伙夫对林安心解释,两名伙夫一个迎了过来,另一个睡着了——迎过来的伙夫自然是林安心的“自己人”,睡着的则不是,至于他是吃了甚么睡着的,则不重要,反正一定会睡到天明以后是肯定的。

    摆脱了茅厕的梦魇,林安心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天气炎热,她早出了一身汉,伙夫的衣裳虽然宽松,她的胸部事先也给“处理”过,此时还是露出了端倪。

    那名去角楼上吸引甲士注意力的伙夫不久也回来了,林安心着实有些脱力,她寻了半天终于寻到一条稍微干净些的板凳坐下,对局促站在身前的三名伙夫道:“你等犯不着紧张,明日本座就会安排你们出城,然后离开洛阳去金陵,跟你们的家人团聚,彼处诸事都已安排妥当,金山银山足够你们一生享用不尽。”

    说完这话,三名伙夫的脸色好看了些,林安心便问道:“何时送饭?”

    当先那名伙夫道:“一般是子时后,眼下时间也差不多了。”看了虽然衣着“朴素”但浑身上下仍旧无一处不风情万种、惹人遐思的林安心一眼,呼吸略显急促继续道:“这里面也是分院落的,不是每个院落夜里都有人,今夜惊雷院与重器院都有先生,其它院落则没有,若是林司首要去其它院落,恐怕不好进。”

    林安心摆摆手,“就先进惊雷院与重器院,其它院落届时再看情况。”

    伙夫点点头,“此时先生们不多,也不难对付,院子外的护卫倒是个麻烦,不过军备研制处的防备,对外不对内,只要进了院落,就不用担心有太多意外,但如果进去的太久,还是会引起护卫怀疑,而一旦巡逻队发现护卫不在,定会进来查看。”

    几乎每个地方的防备都是对外不对内,林安心擦了擦脸上汗水,“不用理会护卫,进去后趁其不备,直接放倒那些先生——留一个两个略加逼问也可,惊雷到底是何物?我等的目标主要还是文书、图样,有多少拿多少,拿了就走,就装在食盒中带出来,食盒里装不了的,贴身放在衣物里。”

    听完林安心最后一句话,伙夫不由得朝林安心胸前看了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甚么,顿时脸色微红,呼吸更见紊乱。

    这些神色自然逃不过林安心的眼睛,不过她就似没看见一般,“时候差不多就动身,巡逻甲士多久经过一批?”

    “一刻就有一批经过那些院子,布置在远近各处的甲士,只要听到声响,须臾就能赶过来。”伙夫说完这话就出门去了,过了片刻后转回来,“刚过了一批甲士,我等立即动身,赶到惊雷院要半刻时间。若是院外值岗的两名护卫发现了你等是生面孔,少不得要动手,届时就看林司首的手段了,一定不能有丝毫动静。半刻的光阴,也够我俩换上护卫衣袍,暂时冒充,但不确定能冒充多久......”

    林安心指了指几个大的食盒,“就照此行事,临上阵了,不必迟疑,更不必胆怯,诸位不妨多想一些自己的家人,或许会有好处。”

    说罢,林安心与林青跟在两名伙夫后面,提着食盒往惊雷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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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2:本来打算加更一章,写到这决定加更两章,月底前加。

    ps3:感谢赵者道之、水手本尊的捧场!

章九十八 赵王领军向楚地 秦王洛阳理大局(5)

    (第一更。)

    已经睡下的边镐被侍婢叫醒,在堂中候着的心腹带来一个让他震惊,或者说恼怒的消息:林安心带人去了演武院。

    “原本只知林司首性子执拗,却不曾想会有如此孟浪之举。”心腹低声抱怨,看起来很是气愤,“未经先生允许,便擅自行动,又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万一出了甚么差池,先生的谋划就要付之东流。”

    边镐在堂中坐下来,一名侍婢打开窗户,一名侍婢屈膝跪坐在他身旁,拿一把蒲扇为他扇风驱蚊,“军备研制处防备严密,等闲人等断然无法进入,即便是侥幸进去了,也是寸步难行,就更不必说一次行动,就能窃取我等需要的东西。行动的危险性与能有收获的可能性,太不对等。而一旦行动不当打草惊蛇,引得军备研制处加强防备,再要有进入的机会,就更加难如登天。”

    心腹躬身道:“所以先生才将军备研制处之事告知徐相,徐相又费尽心思,在李唐境内找到、收买了几位匠作大家,让他们去投奔演武院?”

    边镐道:“只有军备研制处内部的人,才能知晓军备研制处内部的事。成了内部人员,就能没有危险、不受瞩目去尽情搜集我等需要的东西。所以让那几个匠作大家进入军备研制处,是最恰当的法子。演武院每岁都要召集许多能工巧匠与各种各样的有才之士,我等安排眼线进去,只要布置妥当,就不会被察觉。”

    “唯一的弊端在于,这样做的过程要的久些。那些匠作大家虽都有些名气,但真要接触到军备研制处的关键机密,必要经过层层筛选与长久审查,非一时之功。但只要成功了,军备研制处也就完全暴露在我等眼皮子底下,与自家后院无异。”

    心腹愤然道:“先生这番谋划,不动一草一木,不费一兵一卒,不着痕迹不动风声,而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本是少有的奇谋,相比林司首擅闯演武院,仅凭几名内应就蛮横行事,境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司首此番若是得手倒也罢了,若是失手,不仅她要自取灭亡,那几位匠作大家也得暂时蛰伏。如此一来,唐军速定两川、大破仪坤州的秘密,我等不知何日才能知晓,来日战场上两军遭遇的时候,我大吴军队又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边镐摇摇头,“先前莫离南归,我本有意与他周旋一二,毕竟我发现了军备研制处却不有所行动,怎么都说不过去,这才有林司首先前与军情处的一些交手。但后来形势变化,我不得不让林司首暂且隐蔽。相比之我潜伏在李从荣身边的大局,对军备研制处那几位匠作大家的掩护,自然分量轻些。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谁也没曾料想,李唐会在这时让李从荣领兵入楚......这就引得林司首贸然行动。”

    他叹息道:“早该料到林司首会有如此动作的,怪我没能及早对她多加劝诫。”

    心腹道:“林司首明知先生有这些布置,今夜为何还要行动?”

    边镐道:“方才已是说了,大战在即,而那些匠作大家现今还没能接触到军备研制处的关键之处,林司首急于立功,自然要在我等离开之前冒险一搏。”

    心腹道:“怕不是立功心切,而是不忿于西川失利,在使性子与军情处斗气吧?”

    “休得胡言!”边镐厉斥道,他站起身,“不过林司首今夜举动,倒是为我之前对那几位匠作大家的掩护行动,做了一个收尾。至少在莫离看来,我对军备研制处的打探,算得上是有始有终了,也免得他怀疑别处。”

    “那林司首的安危?”心腹问。

    边镐来到窗前,看向窗外时隐时现的明月,“各安天命吧。”

    苦涩一笑,他继续道:“若是林司首就此遭遇不测,那也是命中注定,我等别无他法。她虽颇有才能,性子却是太过执拗,自己认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不会听取旁人的意见与劝阻。在她眼中,只有她自个儿的经历是经历,她的见识与思想也只能局限于自身经历,以己度人以己度万物,她尊重的只有她自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世事复杂不可一概而论的道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道理,她是不会懂的......”

    哂笑一声,边镐道:“很多时候,女子总是容易偏狭,越有‘成就’的女子越是如此。”

    ......

    林安心、林青跟着两名伙夫,一路小心翼翼来到惊雷院外,前者偷偷观察过军备研制处的防备情况,高耸的角楼、辐射各处的岗哨、巡逻的甲士,以及猎狗,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旦入侵者露出马脚,就断无逃脱的可能。

    两名伙夫与院外当值的两名护卫打过招呼,就停下来由对方检查食盒,林安心与林青低着头举止谨慎,饶是如此,一名护卫的目光还是扫过了她俩的脸庞,然后道:“这两人好生面生......”

    护卫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林安心与林青的手刀已经斩在他们的咽喉处,然后借着两名伙夫的掩护,将两人拖进了院门。

    两名伙夫手忙脚乱的换上护卫衣袍,“林司首动作快些!”

    林安心与林青没有迟疑,疾步穿过院子,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堂。

    大堂中略显紊乱,到处都是宣纸,摆满了两人不认识的器物,数名先生、学徒帮手正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见到她俩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当然也不乏见到饭食被送来,兴高采烈围过来的。

    林安心与林青对视一眼,摆开食盒,在先生们围过来的时候,骤然发难,这些文弱先生自然不是她们的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悉数打晕在地,而后两人分别扑向未过来的两名先生。

    为免血腥味引来甲士与猎狗,林安心与林青并未下杀手,只求迅速放翻面前的人,也亏的是她俩身手非凡,发难令人猝不及防,这才没有给四五个先生、学徒帮手们反应的机会。

    饶是如此,在林安心扑向一名惊叫一声跑出两步的先生,并将对方打晕之后,她还是看到了对方的手距离一根柱子旁的细绳不过几尺距离,而那个细绳连接到屋外,挂着几个铜铃。

    林青面前的先生被林青一刀放在脖子上,惊吓的说不出话来,时间紧迫,林安心无意耽搁,蹲下身来低声喝问:“你们到底在制造甚么物什?所谓惊雷,到底是何物,有何功用?”

    那名胡子拉碴的老工匠眼珠子转了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林安心微微蹙眉,拨开林青的短刃,没了刀刃逼喉,那名工匠立即大喘一口气。

    “快说!否则你性命难保!”

    靠着桌凳的老工匠看了倒了一地的同僚一眼,又看了凶神恶煞的林安心一眼,张开嘴,声音洪亮,大喊:“来人......”

    “老贼!”林安心心头一跳,连忙一记手刀打晕老工匠。

    “怎么办?”林青问。

    林安心站起身,环顾堂中一圈,“书册,文书,宣纸,能拿就拿,手脚麻利点!”

    两人遂在堂中洗劫一番,奈何书册太多,食盒不大能装得了,两人又没时间细细分辨,只能将书册往怀里揣,林青身材纤细倒还好些,不过略显丰满,有伙夫的宽大衣袍,看着走样不太明显,林安心就比较麻烦,最后腹前凸出一个大肚腩,成了一个大胖子。

    出门汇合了两名伙夫,四人疾步回伙房,重器院是没法去了,不仅如此,因为惊雷院护卫被放倒的缘故,怕是不久就要露馅,林安心与林青得赶紧带东西离开。

    那三名伙夫,自然也得一同走,留下来马上就会被查到。

    五名“伙夫”没有一同去茅厕,而是选择分三批走。林安心与林青是中间一批,她俩身材臃肿,走路的姿势颇有些怪异,不过这倒也无妨,进了茅厕就会把书册拿出来,装进麻袋里,然后带出院墙去,毕竟这副模样也不好翻墙。

    被林安心留在茅厕里接应的青衣衙门女锐士,早已经面无血色。

    茅厕的气味依旧难闻,林安心甚至踩死了好几只小生物,若隐若现的吧唧声,差些让她吐出来。在逼仄空间里拿出书册装进袋子,而后又捏着鼻子等了好半天,因为要等伙夫确定左右茅坑里没人后才能离开,林安心只能蹲着。几只小生物在她脚前蠕动不停,看样子要顺着鞋子爬上来,一时间林安心处理它们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脸色白如骷髅。

    好歹确定了周围安全,林安心出茅厕的时候差些没站稳,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林安心踩着林青的背,跃上院墙。

    只要出了这个院墙,基本就大功告成,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然而攀上院墙的一刹那,林安心全身僵硬,愣在那里。

    后面的林青不知情况,抓着她的长腿也跟上来,然后和林安心一起愣在院墙上。

    院外,青衣、甲士林立,早已将军备研制处包围起来。

    火把下,站着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红裳小娘,她拿手在鼻前扇了扇,一脸嫌弃道:“不得不说,林司首真的很会选位置,如此喜好堪称独特。”

    她看向骑在院墙上木头人一般的林安心,“欢迎来到洛阳演武院。”

    林安心一把抽出短刃,就要咬牙冲下,她在远近各处、撤退路线上都布置有接应人手,未必不能冲出去。

    然后她看到第五姑娘抬起手臂对着她,红裳下的手-弩泛着寒光,对方露出两个小酒窝,“全军出击!”

    火箭升空,标明位置,院内院外的青衣、甲士,如潮涌来。

    林安心尖叫了一声,持刀跃下院墙,冲向面前的青衣、甲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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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