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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十一 投靠

    李从璟这话刚落下,张小午就带着一众亲兵进屋,将何冲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蒙三愣了好大一会儿,苦笑一声,对李从璟抱拳道:“李指挥使智慧过人,对某的诡计洞若观火,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只不过,李指挥使可能看透了所有事,但有一件事,指挥使未必看透了。”

    李从璟提起兴致,眉头一挑,道:“哦?你不妨说来听听。”

    蒙三脸上的苦笑之色没有褪去,反而愈发浓郁了些,他道:“昨夜何冲来找何某时,何蒙某其实希望,来找何某的人是李指挥使。”

    “此话何意?”李从璟微微蹙眉。

    蒙三坦白道:“事到如今,蒙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蒙某昨日归程路上,之所以大骂指挥使,不过是为了吸引李指挥使注意罢了。其实蒙某早就看出,梁国已经日薄西山,离灭亡不远了,晋国才是会主宰天下之国,因此蒙三早就有投靠之意。这事想必李指挥使也能理解,因为之前已有不少梁将投靠晋国,蒙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蒙某本打算吸引李指挥使注意之后,借机投靠,不曾想何冲竟然先找到了蒙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何冲昨日与蒙某所说之事,想必李指挥使已经知晓,无非是让我假意投靠,然后献计,借淇门‘里应外合’之策,引李指挥使上钩,然后和淇门梁军共谋,谋害李指挥使罢了。”

    “蒙某是个粗人,不懂这许多弯弯绕绕,事情已与李指挥使说明,但凭李指挥使处置便是。”

    这回倒是轮到李从璟惊讶了,他没想过诘问蒙三的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更不曾料想到,蒙三竟然是这般心思,一时皱眉不语。

    李从璟暗忖:蒙三当下所说的话,就真的可信吗?如果他这是以退为进,意图谋取自己信任,再行诡计对付自己,又该如何?

    真到假时假亦真,假到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如何分辨?

    李从璟寻思了一番,没有对蒙三的坦白发表评论,而是问道:“你要投靠晋国,本使自然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当此非常之时,正是用人之际,若你能诚心投靠,本使必重用你等,使你等建功受赏。蒙三,本使且问你,你投靠本使,能拉拢多少梁军与你同一条心,立马投入接下来进攻淇门的战斗?”

    蒙三受到鼓舞,拍着胸脯保证道:“蒙某那一都人马,在昨日之战中损失不大,可尽数投靠晋国。至于其他梁军,蒙某能说服多少,就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也能说服一些。毕竟现在大伙儿已是俘虏,之前梁军被俘虏后也多被晋军改编,大伙儿早晚免不了这个命运,早日投靠建功,也能早些在晋军中站稳脚跟,如此浅显的道理,想必大伙儿都明白!”

    说到底,诸侯争霸是内部争斗,打来打去都是自家人,不比与契丹等外族相争,对小卒来说,并非不死不休之局,无非是换个老板罢了。

    李从璟拍案而起,道:“好,此事便交给你去做。若是你能带一都人出来,你还是都头,若是能带得更多,此战之后,本使为你向晋王请功!”

    “多谢李指挥使,那末将现在就去?”蒙三说话间,自称都变得很快。

    “事不宜迟,自然是越快越好!”李从璟道。

    当下,李从璟带着蒙三,去了共城大牢。

    蒙三是否真心投靠,李从璟一时还真看不准,不过只要蒙三说服梁军,李从璟就能控制住他们。若事实果真如此,则蒙三之心就没什么值得怀疑。

    到了大牢,蒙三首先召集了他麾下的一都梁军,不出他所言,这一都人马,基本上都愿意跟随蒙三投靠晋军。蒙三摆平这一都人马之后,立即又去劝说其他梁军,“咱们兄弟都是从军吃饭的,没野心为的不过是在乱世搏一个温饱罢了,有野心的想混个官当当,封妻荫子,如此罢了,谁都不容易。现在战败被俘,已成事实,你我皆无回天之力。现在摆在兄弟们面前无非就两条道,要么投靠晋军,继续从军,要么被发配,日后成为苦力,如此而已。该怎么选,大伙儿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晋王如何,想必大伙儿早有耳闻,这些年以来,梁军与晋国开战,就没打赢过,晋王挥师中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到时候,你我还能回去与家人团聚,有何不好?”

    “李指挥使是大晋内外蕃汉副总管之子,更是晋王侄子,前些时候更在魏州城外斩杀张郎,跟着他前途如何,不需要蒙某多言……”

    蒙三的劝说很能打动人心,李从璟负手站在一边,面不改色,心中在想这蒙三看似五大三粗,实际倒是个可塑之才……至于忠诚,眼下五代十国这个世道,最不信的就是这个。

    不短的时间之后,蒙三的成果出来了,除却他那一都人马,还有差不多百人或者认清事实,或者被他说动,愿意立即投靠晋军,随李从璟去进攻淇门。

    蒙三汇报之后,李从璟点点头,对那些人道:“投靠晋军,进攻淇门是尔等首战,若是得胜,加官进爵,日后就是晋军编制,与我身后这些人没有区别!”

    带人走出大牢,李从璟拍着蒙三的肩膀道:“蒙都头做的不错,本使愿与你并肩杀敌,共享富贵。”

    蒙三振奋道:“愿听李指挥使差遣!”

    李从璟微微一笑。

    他在想,若是何冲知道被他派来谋害自己的蒙三,不仅投靠了自己,还帮自己壮大了力量,一定会气得吐血吧?

    谁让他何冲行得是阴谋、小道,而李从璟行得是阳谋、大道呢?

    当日,李从璟将投降梁军划归他自己麾下,由他直接统领,并传令全军,翌日辰时出发,兵发淇门!

    发布军令的时候,何冲看到披挂整齐,威武站在一侧的蒙三,眼睛都直了。

    浑浑噩噩听完李从璟的军令,一出大帐,何冲逮着机会就问蒙三是怎么回事,蒙三一脸苦闷的告诉何冲,李从璟根本就不用他去混进淇门,只让他劝降梁军,跟随大军一同进攻淇门!

    何冲纵然是捶胸顿足,也是无可奈何。李从璟不用里应外合进攻淇门的方法,要堂堂正正进攻淇门,何冲还能说什么?

    当下,何冲只当自己一时失算,并没有想太多,况且也容不得他想太多,明日大军就要发兵淇门,何冲还要重新构思,如何去不让李从璟攻克淇门。

    “进攻淇门?加上投降的梁军,而今我等也就七百之众,淇门少说有一个指挥的梁军把手,你如何攻得下?便是你怀疑蒙三,不用他里应外合,你逃得一死,却也没有办法攻克淇门!”何冲愤愤想道。

    共城被李从璟轻而易举拿下,他知道这其中有诸多巧合因素,但是对待淇门,情况则不同。李存勖兵不血刃收复相州,只是因为出其不意,他虽然威震天下,但还不至于让十几万北上梁军就此退军,接下来必有恶战。

    如此一来,淇门就不可能如同共城一样,让李从璟轻易拿下。

    进攻淇门,很可是一场攻坚战。

    这一点,何冲能认识到,李从璟自然不会意识不到。

    但是如何攻克淇门,李从璟却有自己的打算。

    晚间,李从璟将李绍城召来,对他说道:“淇门之战,需要攻城,仅凭七百人想要攻克淇门,几乎不可能。所以,我不得不出奇制胜!”

    李绍城沉默寡言,也不善言辞,只是干脆道:“指挥使有何吩咐,只管下令就是!”

    李从璟眼中尽是肃然之色,他看着李绍城道:“要成就一件事,就得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条件。眼下进攻淇门,我等唯一能够利用的,就是溃逃的梁军。蒙三今日献计,倒是给了本使一些想法。所以本使要你带两队从马直,伪装成溃逃的梁军,混进淇门。之后本使攻城时,若你能与本使里应外合,则攻克淇门大有可望!”

    “末将遵命!”李绍城抱拳道,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但如何取得淇门梁军信任却是个问题,若是他们问起我等梁军的情况,以核实我等身份,该当如何?”

    李从璟胸有成竹道:“此事不用担心,我会挑选一些投降过来的梁军,与你一同前去,届时淇门梁军但有盘问,让他们回答即可!”

    “如此,应该万无一失了!”李绍城道。

    李从璟轻轻摇头,叹了口气,看着李绍城真诚道:“此去淇门,千险万难,不可预估,当真是九死一生之境。投降过来的梁军,其心如何,不可尽知,你去淇门之后,又会碰到何等情况,也不可预知,这些险难,都需要你去克服。纵观全军,唯有你才能办成此事,但让你身处险境,本使的确过意不去!”

    李绍城呵呵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到时候指挥使别忘记上报末将的军功就行!”

    李从璟怔了怔,知晓李绍城这是在开玩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道:“李荣与你同去,他斥候出身,应该能帮上你的忙。”顿了顿,以无比认真的语气道:“此番若是淇门顺利拿下,你我都有命在,我必与你结为兄弟!”

    李绍城一愣,随即抱拳道:“敢不效死?指挥使等属下的好消息便是!”

    说罢,李绍城告退,自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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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袭营

    李绍城离开后,李从璟负手站在原地,神色肃然,沉默良久。他忽然想起在后世看过的一部乱世题材电影,里面有一句话:这世道没有兄弟,活不下去。

    李从璟自嘲笑了笑,有些无奈,更有些哀伤。

    比之共城,淇门离魏州又远上不少,是以溃逃到这里的梁军就少了许多,加上原本占据在这里的梁军,也不到六百之数。淇门虽是大邑,之前晋军也不过驻军一个指挥,这都是因为河东这几十年来饱经战乱,人口已是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方镇节度使,领兵都只有三两千之数。

    淇门距离共城只百余里,李从璟在共城休整一日,清晨出发,翌日午后便到了淇门。

    淇门是县邑,地理位置虽然还不错,但向来不受重视,其城墙高仅两丈有余,方圆不到十里,跟魏州比起来,如同繁星比之皓月。

    即便如此,对于李从璟和其麾下的七百将士而言,要攻克它也是一件难度系数极大的工程。

    夕阳正好落在淇门城楼顶端,如一顶圆盘搁在架子上,它散发的余晖将城楼和城墙的轮廓勾勒得简单明了,从李从璟立马的角度望去,整座城池,如一只伏在地上的虎豹,其状威武异常,给人以不小的压迫感。

    城墙上的梁军肃立无言,在夕阳下静默的梁军旗帜和兵器泛着寒光,他们的身体线条,像这个时代一样硬朗。

    李从璟注视着城上的梁军军士,正如这些梁军军士在注视他一样。

    好消息是,因为淇门新近被梁军攻克,所以守城器械保存得不多,但饶是如此,无论是狼牙拍森然的牙齿,还是守城军士手中的长兵,都在向李从璟宣告,要攻下淇门,并非易事。

    李从璟下令大军在城外扎营。

    得到命令的晋军,摆开阵势,开始忙碌。扎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尤其是攻城之前要扎建的营寨,其防御性有更高的要求。晋军将士掘土为沟,构建营墙,设置拒马,搭起箭楼,各部分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

    真正着手构建军营的军士,其实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军士,在营前列阵。因为晋军新至,路途劳顿,而此时立足未稳,又要分兵扎营,加上其兵力不足,因而是淇门梁军最佳的袭击时间。

    夕阳托着懒洋洋的步伐往山后滑落,毛茸茸的阳光洒在李从璟身上,将他的甲胄映衬得分外明亮,头盔中他的脸色冷硬如铁。

    “指挥使,我等虽然不比淇门梁军多多少,但好歹是要多一些,他们未必敢出城袭营吧?”张小午看着淇门城池,对李从璟说道。

    李从璟目不斜视,淡然开口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世间事若是该怎样便会怎样,也未免太简单了些。”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从璟话中所言,他话音刚落下,淇门城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两扇木门中间出现一条缝隙,随即这条缝隙逐渐扩大。两扇沉重木门张开,如同女人张开的双腿,露出中间缝隙里的真容。

    透过这条缝隙,李从璟瞧见了里面列阵严密的梁军军阵,气势凌厉的骑兵,森然的兵甲。

    李从璟举起右手,传令:“备战!”

    “呜呜……”

    他话音落下,传令兵令旗挥动,随即,山一般厚重的号角声,在夕阳下的大地上响起。

    紧随李从璟身后的,是约莫两百马军,在马军身后,是约莫三百步军,马军和步军此时皆列豆腐块一样的方阵。

    方阵之后,才是正在构建的军营。

    几乎是晋军号角声响起的同时,淇门城头,也响起了鼓声与号角声,那个列在淇门大门内的梁军军阵,在为首骑兵的带领下,如同蟒蛇出洞,奔驰而出。

    大地瞬间震动起来。

    城门稍显狭小,梁军开出之后,并未直接向李从璟冲杀过来,而是在空地上列好阵型,这才向晋军展开冲锋。

    这批梁军,约莫三百人左右的样子,领头有百余马军。

    感受到大地因为梁军奔驰而发出的轻微颤动,李从璟心跳不禁加速,眸子里开始奔涌着如火的战意,但他脸上,始终没有半点波澜。

    在他身后,张小午和一众晋军,握紧了手中刀柄,眼神如刀剑,盯着前方。

    淇门城墙上有防御工事,李从璟不会带着晋军,送进那些威力巨大的床弩射程范围内,让其射杀。但李从璟也不会原地固守,因为他身后就是正在搭建的军营,那里面有战士,也有辅兵——民夫。他要保护他们。

    待梁军冲锋到一定距离之后,李从璟举起长槊,向前一指,喝令道:“出击!”

    “咚、咚、咚……”

    鼓声如雷点般想起。

    两百马军,缓缓踏步,而后向前开进。骑士们端平长槊,将尖锐的锋刃,对准了面前奔驰而来的梁军!步军们迈开步子,一步一个脚印,踩着鼓点,铁板一般向前开进。

    当两军的距离达到一个临界点之后,李从璟手一挥,他身旁的旗官接着也手一挥,马军立即提起速来。而马军身后的步军将士,则提起脚步,开始跟着战马的速度,向前狂奔。

    两军都是冲锋阵型,因而没有临阵三矢。步军自然不可能在奔跑的过程中放箭——放箭不比开枪,长弓也不是玩具,开弓需要很大的力气。两军对上,直接就是**与**的对撞!

    带领梁军冲锋的,正是淇门梁军指挥使王猛,他生得一脸络腮胡,是个极为骁勇的汉子。王猛在他所在的一军编制中,早已打出了名声,是能够打倒都虞候,与都指挥使打成平手的存在。

    这回见晋军来攻淇门,王猛没有丝毫迟疑,就决意带兵趁晋军扎营杀出,来试一试晋军的战力!

    奔驰得近了,已经能看到对方的面孔,王猛眼见对方领兵将领,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心中顿时被热浪席卷——他决定,先砍了这小子,定能让晋军溃败!

    马蹄声和脚步声在耳边此起彼伏,隆隆回响的音量如同叠加的海浪,逐渐累积升高,身在其中的李从璟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战马的奔驰带着李从璟的身子上下起伏,他浑身的热血随着马蹄抬起落下而逐渐沸腾起来,整个身子仿佛要被点燃。

    他是一个战士,天生适合战场。

    李从璟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军阵上,眼神自然而然触及到王猛的目光,那是一种要吃下他的眼神,这种眼神,李从璟再熟悉不过。之前跟随李存勖作战时,敌方将领看李存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眼神。不曾想,现在李从璟自身也碰到了这样的待遇。

    李从璟能够读懂那眼神的含义,那是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李从璟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说不出是自豪还是自嘲,他暗道:“既然如此,那么来战!”

    攸忽之间,两军军阵相接,李从璟长槊如龙,平直刺出,正对他面前的王猛!

    夕阳下,长槊前端的锋刃,一点金灿的光亮一闪而逝。

    一声脆响,两柄长槊相接,又迅速分开。

    那一瞬间,李从璟的左手忽然松开马缰绳,反手直接将腰间的横刀拔出,刀锋在半空中轮过一个半圆,以闪电之势斩向王猛腰腹!

    王猛的瞳孔瞬间瞪得老大,李从璟这一手确实太出乎意料,这一招不仅凶狠刁钻,对李从璟自己来说,也要冒极大的风险。毕竟这是在军阵中,两将相交,交手不逾一招,已是定律。因为战马奔驰得极快,一招之后,你就要面对眼前接下来的对手!

    情急之下,王猛只来得及收缩身体,李从璟那一刀,就划破了王猛的锁子甲,在其腰腹间斩出一道深沟!

    鲜血一下子洒了出来!

    只一个照面,王猛就遭受重创!

    “竖子!”王猛气得大叫。

    王猛已经没有机会再出手,因为两人已经错马而过,而紧跟李从璟的张小午,长槊已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咬牙提起力气,再去应付张小午。

    李从璟并没有得意的时间,风声如刀影,在他耳际掠过,四周两军将士碰面拼杀的声音落在他心底,而面前的梁军一个接一个冲过来。

    李从璟右手单手持槊,手臂一抖,长槊左右一摆,如同长蛇摆头。他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力量极大,赶在两名梁军出手之前,封死他们出手的机会,让他们不得不收回兵器格挡。

    一个梁军军士大概是不相信李从璟这一手会给他带来创伤,并未格挡,而是继续出手,马槊直取李从璟胸膛!但是不等他马槊碰到李从璟的身体,李从璟的长槊已经拍打在他侧身,在这名梁军军士惊诧的眼神中,他的身子直接被拍下马去!

    “死!”李从璟大喝一声,左手长刀随手甩出,直接砸在他面前一名梁军军士脸上,那梁军顿时满脸鲜血栽倒马下!

    重新双手握槊,李从璟气势又攀升了几分,他目中战意如同滔天巨浪,仿佛要卷翻这片战场!战阵拼杀,讲究出手速度与身体小幅度躲避技巧,如何在对手出手前将其斩杀,又如何以身体微小偏转避过对方杀招,极为考究一名武将的厮杀之术。

    李从璟长槊穿透一名梁军咽喉,随即手腕一抖,硬生生绞碎了对方的脖子,随即看也不看对方如同喷泉一般的脖子,长槊再次探出,又从下一名梁军的颈动脉刺过!

    眼见一柄马槊刺来,李从璟身子微偏,避过锋刃,长槊一摆,就砸在一名梁军头盔上,直接将其砸晕、落下马去!回收长槊,挡住横斩过来的一柄马槊,李从璟又将长槊横斩向一名梁军。那梁军收槊去挡,却被李从璟直接拍下马。

    “去死!一名梁军大吼一声,长槊不刺李从璟,却去刺他的战马马头!

    李从璟眼神一凌,长槊溜出,尾部脱手,而终于在对方锋尖刺到马头之际,将他格杀!再次一把抓住长槊,李从璟长槊在一名梁军马槊上一拍,那名梁军安然无恙,而李从璟长槊借势刺向下一名梁军,立即将那人顶下马!

    “喝!”一名梁军长槊如刀,举起后对着李从璟的头狠狠斩下!若是他这一下斩得实了,李从璟不死也得脑门一黑,那就跟死没有半分区别。

    李从璟面硬如山,眸子沉静得没有半分波动,唯独杀意犹如实质,仿佛要夺眼而出。双手握长槊,自下而上,挥斩而起,在那梁军马槊斩下之前,李从璟手中长槊已是后发先至,只闻“噗嗤”一声,紧跟着一声惨叫,那梁军的胳膊,就被斩下一支,飞上半空!

    两百人的骑兵军阵,并不大,李从璟很快便杀穿其阵。

    但战斗并未就此告一段落。

    骑兵军阵后,是步兵军阵!

    随着眼前视野的豁然开朗,入目的首先是梁军步军军阵中,一根根竖起的长枪!

章十三 战士之仇

    长枪永远都是步军对付马军最有效的兵器之一,这些步军跟在马军身后,就等着敌方马军透阵之后,给予其沉重打击!

    但战场上的杀人者与被杀者,从来都没有定势。

    李从璟作为主将,冲锋在最前一排,因而也是最先看到这些梁军步军的一批人,但是瞧见这些梁军,李从璟并无半点慌乱,作为军中老卒,这样的阵势布局,在他面前早已不新鲜。

    “出槊!”李从璟大吼一声,手中马槊,紧跟着掷出,一把拔出腰间第二把横刀,“换刀!”

    其实不用他喊,其身边的骑士,也知道此事该当如何——因为李从璟在冲锋前已经声明过了!他这时大喊,只是提醒那些杀红眼,脑筋已经转不过弯的军士。

    槊出如林,丈八长的马槊,落入步军阵中,虽不如*,但杀伤力也不容小觑。惨叫声接连响起,持枪步军阵中,立即倒下一个个军士,尤其是前排军士,因为是重点照顾对象,更是死伤惨重。密集的长枪林,立即出现空挡!

    李从璟拔刀跃入阵中,疾驰的战马,速度快得如一阵狂风——仅是马速带起的巨大冲势,就不是步卒单个人力能够撼动的!

    骑兵对战步兵,靠得就是马速带起的威势。

    站马上,李从璟躬身连连挥刀,或者斩在长枪上,将长枪削断,或者挥斩在梁军身上,那便是一道道巨大的伤口。

    其实战马速度只要够快,骑兵在马上根本就不需要挥刀的动作,只需要握紧长刀,凭着马速,刀锋就能撕开一个个敌人的身体!

    奔驰进步军军阵的骑兵,如巨石入河,以无以伦比的威势,碾压向前!

    但长枪善对骑兵,并不是说说而已,不少晋军骑兵都被长*落马下。骑士在步军军阵中落马之后,少有能活着的,基本就是被乱刀剁死的下场。

    骑兵对战步兵有无以伦比的优势,同时长枪对战骑兵又有优势,然而到底鹿死谁手,并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尽的。战争就是如此,你永远不可能找到一种能永远碾压对手的兵种或者作战方式,战场上的胜负,微妙之处就在于此。

    步军阵中的李从璟,奋力拼杀。突然,两旁同时有几杆长枪向他刺来,左右皆不可避。李从璟低喝一声,左脚勾住马镫,一手扶住马鞍,身子却倒向战马身子右侧,避过左边长枪,同时右手挥刀而出,将右边的长枪又格挡开。

    重新坐回马背时,李从璟将横刀归鞘,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实则非训练多时不能快速准确将横刀归入鞘中。紧接着,李从璟抄起鞍边的备用马槊,长槊挥击而出,挡开一杆杆长枪的同时,也在梁军身上撕开一道道口子。

    军阵中的李从璟,冲锋在最前,他所经过的地方,一路狂飙的鲜血,飘洒在空中如同飞舞的花瓣。他战马两边的梁军,不时有军士接二连三倒下,如同被割倒的野草。

    他前进的脚步坚定而不可撼动,即便是有长枪擦过他的身体,给他带来伤痛,让他流血,但他的眼神始终紧视前方,手中的长槊挥动得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他战斗的身影挺拔而矫健,谁也不能阻挡他前行。

    敌人可能会让他受伤,会带走他的鲜血,但带不走他杀戮的意志,带不走他战斗的身影。

    他的身体,就像是地狱之门,给经过的地方带来死亡。

    他是李从璟,会有越来越多的敌人记住他的名字。

    杀透梁军步军军阵后,李从璟已是浑身是血,那里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是梁军的,因为杀的人多,他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肉色,都是血红一片。粘稠的鲜血挂在他眼帘上,有血滴子蓄积,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或者落下,或者粘在他的睫毛上。

    调转马头准备回身时,眼前的战场已是面目全非。

    一次针锋相对,并不至于让战场太过混乱,但骑兵步兵厮杀在一起,却也不会显得多有序。一次冲阵,死伤不会太多,但地上也躺下不少尸体,鲜血和断肢残骸混杂在一起,如一盘血腥的菜。

    杀透晋军步军军阵的梁军,并没有选择去冲击晋军军营,且不说军营前还有防御线,仅是将后背交给对手,让自己深陷腹背受敌之境,就是找死的行为。

    李从璟伸手一把抹掉脸上的鲜血,长槊向前一指,就像他开始冲阵时那样,下令道:“杀!”

    “杀!”他身后的晋军骑兵,无不嘶吼一声,再次纵马奔出。

    这回两军厮杀在一起,战争烈度更高了一些。

    梁军的令旗挥动,梁军回头之后,开始靠拢,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并且撤退——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他们的指挥使也受了伤,自然不应再战。

    李从璟带着晋军步步追杀,让梁军撤退的路付出它应有的代价。

    在梁军聚集的军阵中,李从璟瞧见了梁军指挥使王猛,他一手捂着胸腹,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下正奔向城中。

    梁军虽退,但军阵并未大乱。因为他们这趟出城袭营,试探性意味较重,出于战术安排,厮杀的时候也不长,损失并不太大。

    除却王猛重伤。

    李从璟忽然停下追杀的脚步,眼见梁军就要进入城墙上床弩的保护范围之内,他取下长弓,从箭囊中掏出一支铁箭。

    原地立身,李从璟后脚后移半步,将铁箭引上长弓,箭头对准梁军军阵中的王猛,随着他深吸一口气的动作,后手缓缓拉开弓弦。

    李从璟眼神沉静,焦距定在王猛身上,弓弦拉到极限之后,他看到王猛回过头来。

    紧捏箭尾的手指,悠忽一松。

    铁箭飞射而出。

    李从璟呼出一口气,眼眸中王猛的脸色已经变为惊慌。

    铁箭入体。

    王猛打马而走。

    李从璟一脸不可置信。

    在他利箭射出的时候,竟然有王猛的亲卫,发现李从璟的动作,扑上来替他挡了这一箭。

    “命真是大。”李从璟暗叹一声,摇头苦笑,却也无可奈何。

    梁军退入床弩射程范围之内,李从璟也就不再追赶,带队回身打扫战场。

    这一场试探性的战斗,给双方都带来了数十人的伤亡,因此地面上也多了百余具尸体,还有不少倒在地上的伤员,如果是晋军,自然被扶起送到营中救治,若是梁军,则会被补上一刀。这就是战胜者打扫战场的权力——救人是很麻烦很费力的,这个时代还没有人道主义。

    夕阳终于落山,夜幕笼罩大地。淇门城头和晋军军营都点上了火把,战场被收拾干净,尸体被堆在一起火化——尸体累积不处理的话,变质后很容易引起瘟疫,而晋军眼下明显没有时间和精力挖坑去埋他们。

    李从璟和众将士一起站在尸堆前,静静看着冒起大火的尸堆,俱是静默不语。在这一刻,死者为大,他们给予死者足够的尊重。

    浩瀚的宇宙繁星点点,夜空下远处青山荒野只剩下一团黑影,李从璟的目光透过巨大的火苗望向远处,心中并没有太多豪情,而是有些感伤。

    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战死在这里,化为这火堆下的一缕灰尘,怕是也会如此安静吧?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自己来这里走一遭,什么也不会留下吧?人就是这么奇怪,在要离开的时候,总是想着要留下一些什么。

    李从璟抬头看向夜空,脑海中浮现出她和他们的脸,他很想问一句:你们现在过得还好么?

    张小午在火堆前跪下来,手撑在地上,手指钻进泥土里,狠狠抓着一把泥土,语调哽咽道:“小胡子……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你娘,……不会让她没有饭吃!”

    “小胡子……”张小午的头死死抵在地面上,终于是低泣出声,他卷缩着,如同一只受伤的孤单野狗,“小胡子……我发誓,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战争就要死人,人总是有朋友兄弟的,战后不仅有胜负,更多的还是生离死别。

    火堆前的晋军,有人在低声抽泣,有人沉着脸一言不发,有的人满眼仇恨。

    李从璟走过去,将张小午拉起来。小胡子是亲兵队的,李从璟自然知道他。张小午抹了一把泪,看着李从璟。

    “小午……”李从璟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硬,他顿了顿,“小胡子是个好兵,我不会让他白死,他的娘,我和你一起赡养。”

    “指挥使……”张小午不知该说些什么。停了一会儿,他语调坚定道:“我一定要为小胡子报仇!”

    作为战士,能为死去的同袍做的,除了报仇,还剩下什么?

    李从璟点点头,松开张小午,转身面向淇门,忽然抬起手,指向淇门城头,大声道:“明日,本使定要拿下淇门,为死去的同袍雪恨!”

    说罢,他回身看向众将士,眼神凛然问道:“尔等,可愿同本使一起,为死去的同袍报仇?!”

    “愿意!”

    “愿跟随指挥使!”

    “我等愿往……”

    “……”

    李从璟拔出长刀,直指淇门,语调铿锵,道:“淇门,此番出征最后一战!本使定要率尔等拿下淇门,为死者报仇,为生者挣取军功,惠及妻子家人!”

    “我李从璟在此立誓,若不能攻克淇门,自刎以谢追随本使的同袍!”

    死者之仇,生者之欲,主将之情,将晋军将士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他们纷纷吼起来:“攻克淇门!”

    “为死者报仇,为家人挣军功!”

    “誓死追随指挥使!”

    “……”

    淇门城头上的梁军,听见夜色里响起的震天晋军誓言,个个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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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 陷阵之士

    淇门城中某处城墙下,坐靠在城墙上的李绍城听见城外的晋军吼声,眸底闪过丝丝精光。

    在他身旁,是一部分和他一同伪装成溃败梁军,混进来的从马直,还有投降李从璟的梁军。

    “其他弟兄都被分在何处,查清了没有?”李绍城低声问身边的人。

    “蒋队正他们被分去了北门。”那军士道。李绍城等人“逃”到淇门之后,在投降梁军的带领下,取得了王猛的信任,得以留在城内。但王猛还是将他们四十多人分为两部分,派往城中不同的地方。

    之所以只有四十人,是因为人再多,就容易引起怀疑。

    “待会儿你再去联络他们一回。”李绍城低声道,眼神中都是慎重,“明日指挥使会攻城,我们二十多人太少,未必能帮助指挥使攻上城头,只有将他们都聚集过来,才能成事。明日攻城战开始后,让他们找个借口火速赶过来,我等一起行动!”

    军士纳罕道:“为何不是今晚就让他们过来?”

    李绍城沉声道:“今晚过来并没有合适的借口,王猛对我们或许还有怀疑,到时引起他的猜忌对我们动手,那就不妙了。明日攻城战开始后,找个人假传军令,让他们过来支援守城,也说得过去,到时候情况紧急,有破绽也不容易被识透。就算他们不放人,到时强行动手,也无不可。”

    军士点头道:“明白了。”

    李绍城又对身边投降过来的梁军说道:“待会儿想办法跟上面的混熟点,明日战斗开始,对行动也有利。”

    那人道:“没问题!”

    事情交代完之后,李绍城最后道:“今日王猛出城,已被指挥使重创,明日指挥必受影响,这是机会,我等一定要把握住,确保明日行动成功!”

    ………………………………

    黎明的霞光穿透云层,照耀大地。

    淇门外晋军军营,众将士经过一顿饱餐,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附近伐木,打造攻城器械。这个工作昨日就已经在进行,今日还需半日,方可将所需器械打造完。从共城出发的时候,李从璟带了些辎重过来,但共城毕竟器械较少,并不能完全满足需要,缺少的还需要李从璟就地取材。

    现今,晋军将士在*的,主要是棚车、大盾和云梯,因为淇门只是一座小城,没有瓮城也没有护城河,因而李从璟也不必打造折叠桥和壕桥。

    在晋军军营中,除却这些寻常攻城器械,还耸立着两个大家伙——投石车。投石车在攻城战中的作用无需赘述,它在此时的功效,就好比是后世步枪兵在攻守山头时,突然出现的迫击炮。所以当李从璟在共城这种小城看到这两架投石车时,是非常诧异而愉悦的。

    辕门前,何冲和李从璟一起眺望着淇门城墙。

    何冲若有所感道:“淇门守军超过一个指挥,怕是有六百人左右,兵力和我等相当,这个时候强行攻城,基本不可能攻得下。但何某看李指挥使胸有成竹,又没见李绍城都头在军中,想必李指挥使已有打算了吧?”

    李绍城一个大活人不见踪影,何冲自然是能注意到的,李从璟也没打算隐瞒,毕竟攻城还得所有晋军一起作战,他道:“若能攻下淇门,何指挥使功劳也是甚大。”

    何冲摇头露出刻意的无奈笑容道:“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未闻以相当兵力攻城者。李都头能不能接应两说,即便是能接应,要成事也是极难。”

    李从璟的目光依旧落在淇门城头上,那里看起来戒备森严,可以想象晋军一旦攻城,损失会何其之大,但李从璟依旧是淡淡道:“守城之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其有所不可攻,故城池能守。但眼下的淇门,在梁军攻占时已经历大战,守城器械必定不足,是为防守力量不足;再者,梁军在魏州新败,士气低落,正是可趁之机。加之昨日梁军出城,其指挥使为本使所重创,军心动摇,此若非恰当之机,恐再没有更好的机会。”

    何冲闻言,稍微愣了愣,点头道:“昨日梁军出城袭营,确实鲁莽了些。”

    “守城不劫寨,是守死尔。”李从璟道,随即笑了笑,“再者,他们昨日若不出城,我等又怎能重创其指挥使。”

    何冲简直要被李从璟说服,但他本来是抱着打击李从璟信心的主意,怎可轻易放弃,想了想又道:“其有必救之军者,则有必守之城,无必救之军者,则无必守之城。梁军摆明了要固守淇门,只怕会有援军来救啊,若真是如此,到时我等腹背受敌,处境堪忧。”

    李从璟哈哈大笑,看了何冲一眼,不无蔑视道:“何指挥使之言虽出自兵书,但未免死板了些,与当下情况不符。晋王在攻卫州,梁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兵力来救援淇门?何指挥使不就是担心本使攻不下淇门吗?无妨,你大可在一旁观战,看本使如何破他城池!”

    说罢,李从璟不再理会何冲,叫来张小午,道:“传令下去,本使要挑选陷队军士!”

    “得令!”张小午领命,这便下去召集大军。

    所谓陷队,指的就是首先攀城的敢死队,非有大勇和不俗身手者不足以担任。选拔陷队,这是攻城战,尤其是攻坚战不可或缺的工作。

    何冲眼见李从璟不仅没有被他打击到信心,反而斗志昂扬,心中恼火的同时,也生出一丝挫败感。

    除却昨日伤亡将士,六百多晋军整装集结完毕,李从璟骑马在军阵前踏步,对众将士大声道:“凡战,不能没有陷阵之士;凡攻城,不能没有陷队精锐。眼下,本使要带领尔等攻克淇门,大战在即,陷队锐士不可不挑选!现本使令:凡人选陷队锐士者,得此战首功!除此之外,人各赏钱五百;登上城头者,赏钱一千;斩首之功另算;日后尽数充入精锐营,得双倍俸禄!若是战死,三倍抚恤,家人免役!”

    商君曾言:其陷队也,尽其几者,几者不足,乃以欲级益之。意思是说敢死队成员的挑选,首先选用主动申请之人,其次选用渴望军功和被提拔的人。

    但放在任何时候,挑选敢死队,都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因为战斗最危险,很可能没命,有钱也可能没命拿!自古以来,攻坚战中,大部分陷队的伤亡比例,那绝对是过半的!这足以让许多人畏惧。

    当次非常之时,李从璟迫不得已,直接以丰厚军功赏赐相激励,也是希望挑选敢战之士主动申请!

    李从璟接着道:“有愿自请为陷队锐士者,出列!”

    他话说完,军阵一阵短暂沉默。偌大军阵,落针可闻。

    碧空荒野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仿佛都能听得到,显得异常沉静。

    何冲瞧见沉默的军阵,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陷队锐士,是那么好选拔的?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

    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实际心跳也加速起来。

    淇门之战何其艰难,若是挑选不出陷队锐士,且不说能不能攻下城,仅是这么一闹,士气都没有了,那还打什么仗?

    沉默虽然短暂,但在李从璟的感知上,却像过好很久。

    突然,蒙三大马金刀走出军阵,大声对李从璟道:“指挥使说话算数,若是蒙某得了头功,战后可能论功行赏、出任晋军将校?”

    李从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应:“军无戏言,本使方才所言,每一个字都算数!你若立得头功,本使保你最低升任副指挥使!”

    “好!”蒙三下定决心,“某愿为陷队之士!”

    李从璟点头,表示认可。对于蒙三为何如此积极表现,李从璟经过刚开始的纳罕之后,也就想通:蒙三本来受何冲挑唆,是要来害他的,后来被他识破,虽说带着不少梁军投降,但蒙三并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消除芥蒂,是以这会儿如此表现,也是希望能让李从璟对其正面相待。毕竟,若是他真心投诚晋军,李从璟对他的感官就十分重要。

    何冲看到蒙三如此举动,脸都气绿了:你是老子出计让你走出牢房的好不好,老子是要你害李从璟好不好,你现在侍奉李从璟竟然像侍奉爹一样,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蒙三的心思并不难理解,他表态之后,他的铁杆追随者立即接二连三大步出阵,纷纷吼道:“我等愿意为大军先驱,加入陷队!”

    这下蒙三抢了先,从马直立即不服了:他娘的你们几个梁军,前日还是敌军的家伙,竟然这么踊跃去陷阵,你们让我们这些精锐的脸往哪儿搁?

    “妈了个巴子的,打头阵怎么少得了我们从马直?我们愿加入陷队!”当下,从马直尽皆出阵,纷纷表示必须加入陷队不可!

    这些从马直看向蒙三等人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争强斗胜的意味。

    张小午也大声道:“指挥使,属下愿加入陷队,为昨日战死同袍报仇,请指挥使务必成全!”

    昨日小胡子战死,张小午心疼难当,想报仇已经想了很久了!

    眼见投降梁军和李从璟的亲兵队正都出来了,魏博军脸上再也挂不住,有血气方刚的,立马三三两两走出军阵,大声道:“属下也要加入陷队!”

    说罢,还不忘对蒙三等人和从马直怒目而视。那意思是,老子也不是后娘养的,谁比谁怂了?

    何冲简直惊呆了,他怔怔看着那些个出列的魏博军,差点儿忍不住骂出声来:直娘贼,你他娘的到底是谁的兵?

    李从璟眼中露出笑意。

    军中汉子,就怕你不争,只要你想争,那一切都好说!

    眼见出列者达到三分之一,李从璟满意道:“众将士奋勇争先,本使欣慰异常,大伙儿士气如此高昂,拿下淇门不在话下!但陷队锐士,贵精不贵多,所以本使只需要三队人马!”

    这些轮到他挑挑拣拣了。

    最终,陷队锐士的三队人马,由从马直、投降梁军、魏博军各二十人组成。而张小午的出战请求李从璟则没有同意,理由李从璟没明说,但意思很明显:他妈的你把亲兵都带走了谁来保护老子?

    陷队挑选编队完毕,李从璟没有给何冲再生事的机会,直接下达军令:“进餐,攻城!”

章十五 接城

    自昨日出城迎战晋军失利,身受重伤的指挥使王猛,在床榻上躺了接近一日,现在终于能下床行走。

    “晋军指挥使那一刀确实太狠了一些,几乎是将将军的小腹整个剖开,伤口达到半尺长,若不是将军及时兜住了伤口,阻止肠腑流出,就算将军能够回城,怕也是无救了。”医官给王猛换上药,心有余悸的说道,“好在将军得上天眷顾,保住脏腑无损,才能性命无虞。不过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有效行动了。”

    众梁军闻言,都是一脸默然。

    王猛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本使征战多年,什么样的创伤没有受过,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现在本使照样上阵杀敌!”

    “将军,万万不可……”医官大惊失色,就要相劝。

    “闭嘴!再敢胡言乱语,扰我军心,本使砍了你的脑袋!”王猛怒喝道,“滚出去!”

    医官哪里承受得了王猛的呵斥,吓得一缩脖子,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指挥使,身体重要,你再休息些时日,城防的事情交给属下等就行!”一名梁军都头说道。

    “本使没有那么娇贵!”王猛没好气道。随即命令亲兵给他披上甲胄,不顾众人劝阻,大步出门,道:“随本使去城头!”

    秋日的午时,阳光正好。

    王猛在城头上来回巡视一番,不时提醒梁军将士打起精神,间或检查守城器械是否正常,一举一动皆如平常,完全不像是刚受重伤的模样。

    末了,王猛在城楼上扶栏而眺,目光落在城外的晋军军营上,良久无言,但他眼中闪烁着的杀意,暴露出他此刻内心对晋军的恨意。这种恨意,或许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李从璟对他的重创,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战他会全力以赴。

    “六七百人就敢攻城,晋军的脑子难道被驴踢了?”王猛身边的都头瞧见城外晋军的架势,目光中充满不屑。

    “他们不来也就罢了,若是敢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坟墓!”另一名都头傲然道,“实话说,便是打开城门让晋军进来,我等也不怂他!”

    先前那名都头哂笑道:“兵法有云:贼无内应,虽开门不敢径入。就算你打开门,晋军就敢进来吗?他们没有那个胆量!”

    “说得也是!”

    王猛没有如他们一般发表这些无用的言论,他皱着眉头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间,他眼神明亮了几分,像是想到什么。但是不等他将心中所想确定下来,身旁的都头忽然惊呼道:“晋军要攻城了!”

    王猛凝神向城外望去,果然就看到晋军已经列阵开出军营。

    从王猛的角度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太多晋军士卒的身影,只能看到五辆巨大的棚车在缓缓前行;棚车之后,是一面面可以将军士整个身体遮挡住的大盾,这些大盾组成五个方阵,跟在棚车身后向前移动,远远望去,就像是五个方块。

    大盾方阵之后,才是晋军将士抬着的云梯,但是对方的云梯,竟然有十几架之多!更为让王猛吃惊得是,云梯后面,被大批晋军军士缓缓推着向前的两个庞然大物,竟然是投石车!

    怪不得晋军敢攻城!

    他们竟然打造了阵容如此豪华的攻城器械!

    “观其阵容,这晋军统率,非是无能之辈啊!”王猛身边有都头感叹道。

    “岂非无能,简直将才!”有人酸溜溜道。

    王猛脸色一冷,他咬牙看着城外晋军,不冷不热道:“若是仅凭这些器械和六七百人,就想破我淇门,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王猛说得是实话,众人闻言,立即精神一振。

    “传令:准备迎敌!”王猛大手一挥。

    …………………………………………

    李从璟没有骑马,而是和众将士一起,置身一辆棚车中。骑马闯进城墙上床弩的射程范围,跟自杀没有区别。

    这种棚车顶部呈屋脊形,俗称尖顶木驴,可以有效避免给雷石击中。李从璟就置身棚车隔出的二层上,前面半部和头顶都有挡板,特意加厚,不仅将他身体挡住,也大大提高了防御力,后面半部则是空着,方便其他部分军士看到军令。在他身后,就是负责传令的旗官和号角手。

    透过面前挡板开出的观察口,李从璟可以清晰看见淇门城头的所有情况。

    现在距离淇门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李从璟心中估摸着:淇门城头所装载的床弩,按照惯例是小型床弩,射程不会超过三百步,且一座县邑城池,会装备的床弩也不会太多,说破天不过三五架而已。

    棚车巨大的木轮在滚滚作响,棚车身后的大盾方阵中,传来晋军将士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响声,所有的将士都闭口不语,一动一静之间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战场特有的气氛,在开战前,一切都沉重而且压抑。

    李从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淇门城池,也没有停止估算彼此之间的距离。

    在整个军阵外围,是护卫两翼在游动的骑兵,在进入淇门攻击范围之前,他们要保证大军安危,防备有可能出现的梁军突袭。

    淇门城池在广袤的大地上耸立着,在它面前,是逐渐接近的晋军军阵。两者在这时都很安静。

    忽然间,棚车上的李从璟,眼神一凛,回头下令道:“传令:投石车进入攻击位置,开始攻击!”

    共城搬来的投石车也是小型的,但射程自然是比淇门城头的床弩远的;这些投石车也不是用于野战的型号,可以随意移动,而是一旦其进入攻击程序,就会扎根在地上。

    李从璟身后的旗官得令之后,伴随着号角声,令旗挥动起来。

    五辆巨大棚车、五个大盾方阵停下来,后面的投石车赶上前,在军阵前开始进攻前的准备工作。数十军士围着投石车来回奔走,固定车身,装填巨石。待一切就绪之后,投石车旁边的小旗官挥动令旗,向李从璟汇报。

    李从璟冷冷吐出一个字:“攻!”

    军令下达,投石车的缚绳被解开,随着车身传来一阵闷响,两块巨石飞向空中,滑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落入淇门城头!

    巨石落下,强大的势能瞬间爆发,立即砸毁一段女墙,巨石和女墙的碰撞,立即飞溅出无数碎石,这些碎石在暴速飞行之下,化作利刃,射进近旁一些个梁军军士身体中,立即砸出无数血花!

    惨叫声如厉鬼呼号,血肉之躯如花瓶碎裂!

    而被巨石本身砸中的军士,本身就成了一张肉饼,化为一滩血水,将干净的城墙染红!

    鲜血和生命,瞬间引爆了先前沉静的战场!

    李从璟喝令道:“全军出击!”

    “咚、咚、咚……”

    战鼓声轰隆响起。

    晋军棚车和大盾方阵中,各自都头队正,看到旗官令旗挥动,听见鼓声炸响,立即大声吼起来:“指挥使有令,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棚车中的将士,听到身旁将官们的喝令,立即在他们的指挥下,鼓起全身力气推动棚车滚滚向前,几十人再没有保留半分精气神,一刹那全都爆发出来!

    “轰轰轰……”的车轮声中,棚车的速度逐渐提升起来,五辆巨大尖顶棚车,如五头巨大公牛,埋头向前猛冲而去!

    大盾方阵中整齐缓慢的脚步声,随即加快,如暴雨落地,踩踏得地面震颤不已。五块方块,跟着棚车迅速向前开进!

    李从璟的眼神不难搜索到城头上的梁军指挥使,只见他拔出刀,狠狠一斩!那一瞬间,李从璟仿佛听到了床弩弦线弾崩的声音,干脆沉闷,仿佛能一下子穿透人的心脏!

    紧接着,李从璟看到有几道虚影从城头飞奔而下!

    “嘭”的一声,李从璟感到棚车浑身一震,仿佛地震一般,让置身夹层上的他差点儿站不稳。

    棚车前端,一根巨大的弩箭穿透木层,正好将一名晋军军士透体而过。那名晋军军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座山砸中,甚至来不及惨叫,就没了声息。而他的身体,被穿透木层的弩箭钉住,拖着他跟随棚车继续移动!

    “不要慌,用力向前推!”有晋军将官大声喊着。

    棚车运行自然谈不上稳健,李从璟抓住扶手,也不能制止身体左右摇晃。他面容肃穆,眼神沉静如水,目光始终落在城墙上,仍由身体摇摆。

    透过观察口,李从璟看到不时有巨石落在城头,有的越过城墙,有的落在城墙外,而真正落在城头的,无疑都会给梁军带去极大打击。他还看到城头不时有虚影闪烁,飞来的弩箭有的落空,有的射中了棚车,有的射中大盾后就将大盾和其后的军士一起贯穿。

    晋军一路前行,在他们身后,开始留下一道道血迹,一具具身体。

    距离城墙又近了一些!

    李从璟大声吼道:“弓箭手,准备!”

    他的声音刚落,淇门城头就冒出一排梁军军士,他们手握长弓,对着城外的晋军,射下一阵箭雨!

    铁箭射在棚车和大盾上,发出乒砰作响的声音,李从璟下意识将身子压低了些,而铁箭撞击木板的声响连绵起伏,不绝于耳。

    晋军将士冒着箭雨前行,阻力又大了许多。

    好在棚车和大盾的防护十分严密,弓箭能造成的伤害被减小到最低!

    但乒乒乓乓的声音,仍旧让人牙酸,若是有胆小的,只怕尿都已经吓出来!

    因为一着不慎,你就会被射中,把命丢在这里。

    “向前!向前!努力向前!”晋军军阵中,将官们扯着嗓子大声呼喊,不断鞭策着麾下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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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 决心

    李从璟的视线已经看不到城头,而只能看到城墙,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城墙底下!

    他左右回头望了一眼,但见五辆棚车和五个大盾方阵,虽然表面上都插满了铁箭,成了十个巨大的刺猬,但棚车没有一辆损毁,而大盾方阵更无一个有重大损失,都在稳稳继续向前推进,心中顿时大定不少!

    李从璟一回头,盯着身后的旗官,喝道:“传令:棚车减速!”

    他身后的旗官,触及到一身杀气的李从璟,脸上不由得闪现出骇然之色,竟是被他吓到。但旗官手中动作却不慢,干净利落挥动令旗。

    “棚车减速!”

    “棚车减速!”

    “棚车减速!”

    棚车中,都头队正的呼和声再次吼起来:“减速,减速!让棚车停下来!”

    “传令:弓箭手反击!”李从璟接着吼道。

    “弓箭手反击!”

    “弓箭手反击!”

    “弓箭手反击!”

    棚车和大盾方阵中,一队队弓箭手在棚车和大盾的掩护下,引弓搭箭,对准了城头,开始反击。

    空中,两道逆向的箭雨,飞射向彼此的来源地!

    有晋军弓箭手,刚露出头,还没来得及开弓,便被利箭射穿了脖子,呜咽一声,扔掉弓箭,捂着脖子轰然倒地,在地上不停挣扎,双腿没有规律的四下弹动。

    有弓箭手露出身子,被利箭射中身体,或者没有穿透甲胄,则只是动作一顿,又恢复如常,继续射出手中铁箭!有被利箭射入身体的,惨叫着倒下,立即就被大盾后的同袍拉进大盾的掩护下!

    而淇门城头,因为梁军只露出上本身和脑袋,如果被射中,多得是是面目和咽喉中箭,有的倒在城墙上,有的就直接从几丈高的城头摔下,“嘭”的一声砸在地面,断了声息。若是没有断气,就会被晋军顶着大盾围住,乱刀剁死!

    李从璟一把拔出长刀,跳下棚车,大喝道:“传令:上云梯,陷队攻城!”

    “上云梯,陷队攻城!”

    “上云梯,陷队攻城!”

    “上云梯,陷队攻城!”

    抬云梯的军士快步上前,大盾方阵的阵型发生变化,他们化整为零,遍布在一架架云梯两旁,用大盾护卫着同袍端着云梯跑到城墙下,将云梯架上城墙。云梯顶端有两个滑轮,多人一起抬着云梯,一起用力,就将云梯一端从城墙下滑到城墙女墙面前。

    整个过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在弓箭的利刃下被射倒在地。

    “给本使压制住城头上的弓箭手!”李从璟一把抓住临时编制的弓箭手都头,大声吼道。

    “是,指挥使!”都头得令,不敢怠慢。

    蒙三等三队陷队锐士,从棚车里跑出来,他们举着盾牌,头戴篷帽,分三部分冲向三架云梯!

    “别他娘的怕死,都给老子站出来,压制住城墙上的梁军弓箭手!”弓箭手都头满头大汗,一把夺过一名弓箭手手中的弓,对着城头就是一箭射出!

    蒙三将横刀叼在嘴里,两步跑到一架云梯下,接着大盾的掩护,正要开始往云梯上爬,那云梯顶端,忽然出现好些个梁军军士,端着叉杆,一起用力,竟然将云梯架住,又硬生生将其推离城墙墙面!

    “稳住,稳住!”蒙三急得大喊,招呼身边的军士,“给它推回去,推回去!”

    但无论云梯脚下的晋军将士如何用力,受力的作用的影响,没能角力过城墙上的梁军。眼见那云梯逐渐离开城墙越远,与地面成了九十度的角,又继续翻倒,最后朝着背离城墙的一面,缓缓倒下,最后轰然砸在地面上,溅起一阵尘土!

    “直娘贼!”蒙三眼看着云梯在自己面前翻倒,自己还差点儿被砸死,顿时跳脚骂了一声。骂完,他动作却没停,举起盾牌抄起横刀向身后的军士吼道:“跟老子去下一架云梯!”

    在他身旁,有晋军军士张弓,将那些握着叉杆的梁军,射鸟一般射了下来!

    李从璟始终站在棚车后面,将整个战场的局势收在眼底。当下,晋军已经接触到城墙,云梯开始往城墙上架,一架架云梯脚下,是一片片高举的大盾,大盾后面的军士,等云梯架好,吊着横刀,一手举盾,一手攀着云梯就往城墙上爬!

    城墙上射下的利箭就没有停过,不少人中箭受伤,但更多的利箭却被大盾挡住!而城墙下的晋军弓箭手,也没有停止过向城墙上放箭,以最大的努力去压制对面的弓箭手!

    此时,晋军已经完成了接城的战斗,现在进行的就是爬城的战斗,俗称“蚁附”!就是像蚂蚁一样附上城墙,拼命往上爬。而攻城战进行到这里,就到了最**最惨烈的部分!

    战场上到处是喝令声、呼和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声音,弓箭怒吼的声音。整个墙角像一锅沸腾的粥,不停地在冒着泡,而蒸煮这锅沸粥的,不是水,而是血!

    李从璟抬头望向淇门城头,虽然知道眼前的场景避不可免,却还是心中一沉。

    城头上,随着一批梁军显出身形,他们手中高举的雷石滚木,也同样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李从璟仰着脖子,甚至能看到梁军丑恶的面孔,随着他们的手狠狠挥下,滚石檑木如山洪落下,砸在晋军群中,无论这些晋军有没有大盾掩护,都会出现成片的伤亡!

    他的手紧握陈拳头,狠狠攥紧。他的眼神如饿狼,死死盯着城头。

    战斗进行到这里,在这一片沸腾的战役中,李从璟能做的已经很少了。

    他看到一个晋军陷队锐士,好不容易爬上云梯的三分之二,眼看就可以爬上城头,却被檑木砸中,无声的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没了动静。他甚至能够看到他的鲜血,飘洒在空中。

    随着战斗深度不断增大,一名晋军陷队锐士,一只手已经攀上女墙,却被梁军一刀斩断了手腕,就此跌落下来。而他身后的锐士,还没上前两步,又被梁军用长兵给戳了下去。

    而这些露出身体的梁军军士,免不了被晋军的利箭射中,惨叫着从城头栽倒下来。

    双方都有不少伤亡,但作为攻城一方,晋军的损失无疑更大。

    李从璟眼见一个个晋军或者受伤,或者死亡,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动作,他无法有更多的动作。

    他在等。

    如果晋军伤亡达到一个临界点,攻城战便持续不下去,只能败退。

    而只有六七百人的李从璟,根本就没有组织第二次攻城的机会。

    其实不需要等到晋军达到那个溃败的临界点,只要晋军伤亡达到一定规模,那么即便是晋军攻上城头,也不一定能在接下来的短兵相接中,战胜梁军,取得战场胜利。

    在进攻淇门的这场战斗中,李从璟受到的限制太狠,虽然这个限制只有一点:兵太少。

    从行军到淇门,到正式发起攻城之前,李从璟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一切准备工作:击败劫寨梁军,重创其指挥使;打造攻城器械,让将士在接城过程中受到的损失减少到最小;挑选陷队锐士,同时鼓舞士气,将士气提升到一个顶点!

    李从璟的眼眸逐渐变得通红,他不无愤恨的想:若是老子有一千多人马,不要太多,只要三个指挥,要拿下淇门易如反掌,哪里容得了梁军如此嚣张?!

    但此时此刻,除了等,李从璟束手无策。

    他能做到的一切都做到了!

    便是败,他也能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无愧于自己!

    但是,他真的不想失败啊!

    他一边盯着战场,在心中估算梁军和晋军的伤亡数字,眼睁睁看着晋军的伤亡逐渐向那条临界线逼近,一边在心中无声的呐喊:给我机会,给我机会,给我机会!

    又是一个晋军将士从云梯上摔下来。

    军士如同落在李从璟的心脏上,砸得他心脏生疼!

    他看到蒙三从云梯上摔下来,好半天没动静,挣扎了几下,却又爬起来,甩了甩脑袋,叼起刀,重新爬上云梯!

    近了,近了,离那个临界点已经很近了。

    李从璟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绞痛!

    他不得不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战场的喧闹声,在他耳中乱飞乱窜,搅成一锅粥,让他的脑袋一片混沌,仿佛已经无法正常视物,无法正常思考。

    诚然,这是他离开李存勖,第一次领兵征战。

    他有期望,他想在乱世活下去;他有野心,他想在大争之世拼出一番功业;他有梦想,他想实现他前世没能实现的男儿志!

    此番出征,是他为自己的人生踏出新篇章的第一步!

    他殚精竭虑,苦苦算计,他一边化解来自吴靖忠何冲的阴谋,一边对部下真诚相待让他们真心听从号令,还一边谋划如何战胜敌人并排兵布局。

    他走得不容易。

    他不想就这么输了。

    他不想输!

    李从璟抬起头,眸子中奔驰着如火如涛的战意,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强烈战斗的**!他的手握上他的刀,他的心落入他的战场,他的脚步用力踩在地上!

    “小午!”李从璟低喝一声,像一柄挺立的标枪,“召集亲兵,准备上阵!”

    “指挥使!”张小午突然大叫起来,他兴奋的指着城头一处,“李都头,是李都头!”

    李从璟抬头望去,就看见李绍城的身影。

    李绍城一刀砍倒面前的梁军,朝李从璟所在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指挥使,登城!”

    李从璟一把拔出横刀,脚下发力,身子已如鬼影一般蹿出:“他娘的,随我杀上城头!”

章十七 可敢一战

    李从璟之所以敢堂而皇之进攻淇门,之所以认为六七百晋军能战胜五六百梁军,心中的凭借其实只有一点:他的兵比对方更精锐!

    与李绍城里应外合,能让李从璟以不大代价攻上城头,但是攻上城头之后,晋军与梁军实则兵力相当,还是要一场恶战。唯有晋军比梁军更精锐,他们才能战胜梁军,取得淇门之役的胜利!

    那么李从璟认为晋军精锐的地方在何处?

    不在其他很多地方,就只有两点。一是从马直,李从璟认为,百二十名从马直能够充当尖刀的作用,杀穿梁军军阵,撕裂梁军防线,击溃梁军抵抗士气,进而带领全军走向胜利;第二点,李从璟自己。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说,李从璟认为自己的武勇,不是梁军指挥使能够抵挡的,那么只要他寻机斩杀梁军指挥使,那么梁军的溃败就不远!

    基于此,李从璟认为自己有可能拿下淇门!

    所以要赢得淇门之役的胜利,在李从璟看来,就是发挥他所认可的这两点决胜优势的作用。

    首先蹬上城头的,不是李从璟,而是蒙三。

    李绍城发起袭击的地方,正在蒙三所在云梯之上,他带着一队陷队锐士,趁机就攀了上去。和李绍城合兵一处,立马在城头上站稳脚跟,与梁军厮杀在一起。

    在李绍城和蒙三开辟出的安全地带下面,附近云梯立即集结于此,大批晋军将士,在陷队锐士的带领下,攀上城头,加入到李绍城和蒙三的队伍中,使得晋军的赢面不断扩大,掌控城头地带也越来越多!

    一块立足之地自然不够,必须多几块立足之地相互呼应,晋军才能真正攻上城头,与梁军决战。而因为有了李绍城和蒙三的牵制,其他地段的防御力量相应受到削弱,晋军就更容易攀上城头!

    李从璟叼刀举盾,攀上一架云梯!

    他速度飞快,堪比敏捷的猿猴,只听见他的军靴踩在阶梯上急骤的声响,整个人就已经到了云梯上端。跟在李从璟身后的张小午,眼见李从璟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简直被惊呆了。

    李从璟将自己的身子保护得很好,整个身体最大程度弯曲,藏在盾牌后面。随着他在云梯上的位置不断上升,越来越多的梁军弓箭手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嘭嘭嘭”的声响不停在李从璟手上的盾牌上响起。利箭射进大盾的力道不小,但对此刻心中战意滔天的李从璟来说,这些根本就混若无物!

    盾牌后面,李从璟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始终盯着城头。一名梁军从女墙后探出身子来,他高举起滚石,对李从璟露出残忍的笑意。

    李从璟声色不改,只是立即出声提醒身下的张小午:“避石!”

    “喝!”梁军一把将滚石扔下来,但他想象中李从璟被滚石砸落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在滚石落下时,李从璟身体敏捷侧闪向一边,轻而易举就避过滚石。在他身后,张小午复制了李从璟的动作,亦将滚石避开。

    当那名梁军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时,李从璟已与他没有多少距离,这人动作不可谓不快,他抄起长兵,就向李从璟刺来,想要将李从璟戳下去:“去死吧!”

    李从璟眸底闪过一丝寒芒,举盾的手握住云梯,腾出右手,在避过长兵的时候,探手将长兵抓住,同时低喝出声,用力将长兵狠狠一拉!

    李从璟这一手已经用了全力,已是半截身子在墙外的那梁军哪里承受得住,惊呼一声,就被李从璟从女墙后面给硬生生拽了下去!落入晋军阵中,立即被围上来的晋军军士剁成肉泥!

    李从璟脚步不停,上身已经超出女墙。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先到,随后长刀如影随行,向李从璟砍来!

    李从璟举起盾牌,挡下这一刀,同时右手将横刀从嘴中取下,向前一递,刀尖就刺进对方的胸膛!

    一声轻喝,李从璟跃上城墙!

    “晋贼,纳命来!”左右数名梁军,立即挥刀向李从璟斩来!

    “来得好!”双眼因为充斥着快要溢出的杀意而通红,随着一声大吼,李从璟欺身撞向一边的梁军,盾牌挡下他们的长刀,在他们收刀意欲再斩下时,横刀挥过,刀锋滑过他们的胸膛,带起一蓬蓬血雾!

    双脚借势一转,李从璟已然转身,盾牌再次当下另一边斩落的长刀,手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横刀滑过一道半圆,将那梁军的双腿齐脚跟削掉!

    前进一步,李从璟以盾牌护体,横刀竖刺而下,插入那名断脚梁军的胸膛!拔刀而出,热腾的鲜血随刀飞起,溅了李从璟一脸。

    这时候,张小午攀上城墙,安稳落地,立即提刀嗷嗷叫着冲向迎过来的一些个梁军,嘴中嘶喊道:“小胡子,我要为你报仇!”

    李从璟的亲兵,接二连三攀上城头。

    淇门城头的马道并不宽,李从璟便没有舍弃盾牌。他一手持盾,一手握刀,不等梁军杀过来,便向他们冲过去!

    他胸中奔涌了整整一条大河的战意,他需要战斗,他需要用战斗赢得胜利!

    李从璟再次连杀两人后,对面梁军人群中冲出两人,手持带钩长枪,大喝着一齐刺向李从璟双脚!

    李从璟眼神一凌,盾牌狠狠砸下,将对方长枪砸在地上,同时手臂在盾牌上方一挥,横刀就掠过了对方的脖子!

    一矮身子,避过一把横斩而来的长刀,李从璟的横刀又滑过一名梁军的腹腔!

    血再次溅到他的脸上,再站起身时,李从璟内心杀戮的野兽已经被彻底唤醒,他一刀削掉一名梁军的胳膊,扯开嗓门大吼一声:“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吼声如雷,响彻城头!

    暴露自己的身份,无疑会引来梁军更强力度的围攻,但此时此刻,李从璟更有必要通过此举来激励晋军,让他们知道他在和他们一起战斗,并且斗志昂扬!

    更为重要的,此时的李从璟,像是一尊自远古沉睡了千年的战神骤然苏醒,他渴望战斗,渴望更强大的战斗,他已经不惧任何梁军!无论面对多少梁军,他都会一一杀过去,他要用梁军的鲜血,告诉他们,他李从璟是他们的敌人,是来取他命性命的敌人!

    他要更强的战斗,他要打击梁军的士气,他身后有源源不断攀上城头的晋军,他要带领他们杀穿四方,取得胜利!

    他是李从璟!

    他是这六百晋军的主将!

    一支冷箭射来,却没能伤着李从璟,而是钉在他的盾牌上。李从璟怒喝一声,合身在盾牌后向前一撞,将面前几名梁军撞得连连后退,借机他暴起挥刀,砍瓜切菜一般,将面前两名梁军砍倒在地,他又大吼起来:“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声音张狂,斗志昂扬!

    不远处,王猛见到李从璟如此嚣张的一幕,气得目呲欲裂,浑身颤抖!

    但他已受重伤!

    一把长刀贴着李从璟的柳叶甲挥过,锋利的刀刃切开了铁甲,但李从璟浑然不觉,一刀齐根削掉了对方的脖子!

    在绽放的血花丛中,李从璟一步一步前进,一刀一刀杀人,他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仿佛有无法言说、只能靠战斗表达的热情,他感觉得到,他一身热血都在燃烧,他杀人之后甚至举起刀,再次高声吼起来:“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面前的梁军杀倒一个又上来一双,杀倒一双又上来两对,但李从璟不仅不觉得畏惧,不觉得恐慌,反而更加杀意盎然!

    “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李从璟的横刀,又破开一名梁军的胸膛!

    “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他的长刀,撕开了一名梁军的咽喉!

    “李从璟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他挨了一刀,鲜血流出来,但他的脚下,又倒下一名梁军!

    张小午跟在李从璟身后,保护李从璟的侧翼和安全,也跟着他杀戮,他眼见李从璟的身体在前进,眼见李从璟畅快淋漓的大吼,他感觉到自己也快要燃烧起来,听到李从璟的宣言,他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战斗,战斗,战斗!

    他要战斗,要酣畅淋漓的战斗!

    “张小午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张小午杀完一人,感受到对方热血的温度,再也把持不住,大声吼了出来!

    其声如猛虎啸林,其状如巨猿捶胸!

    另一边,李绍城早已听到李从璟的嘶喊,他和一众晋军一样,只觉得那真是世间最能调动人战意的宣言!但是当他听到张小午也敢这么喊时,简直愤怒了,他一脚踹开面前的梁军,将横刀从对方胸腔中拔出来,立即大声吼道:“李绍城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蒙三和李绍城隔得不远,他们只是在向相反的方向杀穿梁军,骤然听到李绍城的呼喊,蒙三嘶吼一声,一刀狠狠斩下,竟然将面前梁军的脑袋连着半边肩膀削了下来,他迫不及待举起长刀,振臂大喊:“蒙三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蒙三的声音刚落下,整个城头,接二连三响起了晋军的高呼声。

    “李荣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张大牛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林英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吴长剑在此,梁军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李狗蛋在此……”

    “王二在此……”

    “钱森……”

    “……”

    攻上城头的晋军都沸腾了,他们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战斗,这样让人热血沸腾,斗志昂扬的战斗!

    蔑视敌军,蔑视敌军主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向敌军主将发起挑战!这已经不是一场两军的生死搏杀,而是一方对另一方单方面的冲击!

    这才是真正的战斗!

    这就是战斗!

    “可敢一战?”

    “可敢一战?”

    “可敢一战?”

    整个淇门城头,都在回荡这样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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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八 攻克

    晋军士气已经完全爆棚!

    与之相对应的,梁军士气则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低谷。

    明明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明明作为守城方的梁军还占有优势,但是战斗进行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方对另一方完全性的碾压!这种战场上胜负大势的碾压,是从对敌方心理上、意志上的碾压开始的!

    “这……这……怎么会这样?”王猛身边的亲兵大惊失色。

    “这可如何是好?指挥使,这可如何是好啊……”梁军都慌了。

    王猛脸色已经由沉如水变成了白如纸,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淇门城头的战斗他看在眼里,心里怎么会不明白。

    忽然,王猛一把抽出腰间横刀,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他推开梁军人群,面向正杀将过来的李从璟,杀过去!

    “指挥使……”王猛的亲兵们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正杀得梁军逐渐失去反抗之力,步步后退的李从璟,抬头间,就看到了梁军群中,拨开人群,向他冲过来的王猛!

    透过人群,眼见孤胆英雄一般,逆流冲过来的王猛,李从璟清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达出来的那种意志。

    “都滚开!”王猛从人群中奔出,提刀直指李从璟,大喝道:“李从璟,某来与你一战!”

    李从璟一把丢开已经破损不堪的盾牌,起身迎向王猛,战意席卷满城,畅快道:“来战!”

    “喝!”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大喝,长刀毫无花哨相撞在一起!

    横刀两边,两张咬牙的面孔直视对方,谁也不肯相让半分。

    横刀摩擦,火星连成一条线。双方同时踹出脚,踢在对方胸腹,然后双双后倒下去。

    下一刻,两人迅速起身,大喝一声,又同时再挥刀斩向对方!

    这一回,两人没有再角力,横刀一合即分,

    一时间,这块地方成了两人的决战之地,附近的战斗竟然都停下来,周围军士默默注视着两人,同时又都戒备的看向对方的军士,防止有人进去搅局。

    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的胜负,将决定这场战争的胜利方是晋军还是梁军。

    场中一时刀光闪闪,李从璟和王猛都是军中骁将,刀刀致命,绝无半点虚招,比拼的就是速度和力量。

    忽然之间,王猛一脚踹在李从璟小腹,但却没能将李从璟逼退,而李从璟的横刀,反而在王猛前胸撕开一大条口子!

    血洒在地上。

    王猛咬牙继续抢攻,李从璟应对得愈发从容。

    攸忽之间,两人对拼一记,错身而过。就在错身的一刹那,两人同时转身,挥刀向对方斩去!

    “嗤”的一声,血雾迸射。

    王猛的刀还没落下,李从璟的刀已经在王猛胸前再次开了一条大口!

    这一下,王猛没能继续提刀战斗,他的身子顿了顿,嘴中涌出大口鲜血,双腿一软身子就歪倒下去。

    王猛的刀竖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没有立即倒下去,但他的身体一摇一晃,随时都会倒下。

    这时,谁都知道战斗胜负已分,生死已别。

    梁军立即就要冲杀过来。

    “都别动!”王猛忽然低吼了一声,他这一出声,立即又喷出一大口鲜血,但他顽强的抬起头,直视着李从璟。

    李从璟提刀在王猛面前蹲下来,也看着他。

    “你赢了!”王猛想笑一声,却笑不出来,“我输得……心服口服。”

    李从璟沉默了一下,道:“你重伤在身,我赢得并不光彩。”

    王猛摇摇头,似是想说那旧伤也是李从璟所创,又似是想说李从璟已经赢了城池的攻防战。但他最终都没有说这些,他忽然松开握刀的手,一把抓住李从璟的肩膀,直视着李从璟的眼睛,艰难道:“不……不要屠军,让……他们都活着……”

    他说完,眼神直愣愣看着李从璟,眸子里都是渴望之色,在迫切等待李从璟的答复。

    李从璟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将他们都编入晋军。”

    王猛嘴角一动,像是要笑,但还没笑出,身子就倒了下去,倒在遍布尸体的城墙上,头枕在血泊中,再没有半点声息。

    李从璟默然三息,站起身,环视了城墙上的众将士一眼,又看了看整个城头,抬起手臂,高呼道:“晋军攻克淇门!”

    欢呼声顿时淹没城墙。

    …………………………

    梁军指挥使王猛战死,淇门攻防战紧跟着结束。与王猛一同战死淇门的,还有百余梁军,两百余晋军。至于伤者——超过半数军士带伤。

    李从璟随即着手安排晋军将梁军缴械,统一看管,等候发落。同时,晋军正式接管淇门城防。

    随即,李从璟向淇门全城发布布告,通告淇门再次归入大晋辖地。然后征调民夫,打扫战场,清洗城墙,救治伤者,进行战后善后工作。

    等诸番工作落实下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

    日暮下,何冲愣愣站在城头,如同做梦一般。他万万没想到,李从璟竟然真的能攻克淇门。此事对他的冲击力之大,让他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缓过神来之后,何冲心中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股感觉,让何冲很不舒服,甚至对李从璟怨恨起来。

    这种感觉,叫做嫉妒。

    “这鸟厮,凭什么能攻克淇门,实在是岂有此理!这世道,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何冲心中骂道,负面情绪已经让他不能正常的思考。

    很快,何冲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李从璟已经攻克了共城、淇门,这两件事已经不能改变!”何冲寻思着,“那么要对付李从璟,就只剩下一条路:杀了他!”

    这时,李从璟过来找到何冲,两人交谈几句,便一同走下城墙,行向城中军镇镇治所在。

    “淇门攻克,此番战事结束,清查镇治后,这里的事务差不多也就完结了。”李从璟边走边说道。

    “的确如此。”何冲心中有事,敷衍着应道。

    大战后的淇门之夜安静异常,街上除却李从璟和何冲这四十多人的军士,并无其他人。

    李从璟好似也不愿多说话,寒暄几句之后就默默赶路。

    而何冲心中,却正在酝酿着什么。

    “眼下李从璟身边只有一队亲兵二十人,我也是亲兵二十人,在力量对比上,我并不输给李从璟。况且李从璟这些亲兵是新招到身边的,不比我身边这些人使用得久,自然也就没我用得顺手,护卫主将的综合战力也就没那么强。”何冲寻思着。

    何冲接着想道:“此去镇治尚有一段路程,且街上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即便是在这里发生一场小规模战斗,只要速战速决,就能在大军赶到之前解决问题,从而避免被大军发现真实情况的可能性。到时候大局已定,我生他死,事情经过如何,还不是我说了算?大不了把罪责归咎到梁军身上去。”

    “如此一来,从马直就不能拿我怎么样。而且我手里有四百人马,李从璟一旦身死,从马直群龙无首,又只有百人,自然是没有办法找我麻烦的。”何冲分析着,心跳有些加速,“吴将军此番派遣我来执行对付李从璟的任务,显然是已经将我作为心腹看待,只要办好了这件差事,日后受吴将军重视,还怕没有前途?”

    何冲看了李从璟背影一眼,在心底下定决心,“此番李从璟先是轻取共城,俘敌一个只指挥,现在眼看淇门又要被他兵不血刃拿下,若是真让他得手,我此行任务失败,日后被冷落事小,事情败露可能还会被灭口……”

    念及于此,何冲的目光逐渐火热起来,他最后想道:“无论之前如何,但在眼下这一刻,我与李从璟那鸟厮的力量是相等的。一力破百巧,只要在现在干掉李从璟,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主意既定,何冲心便安定下来。

    深呼一口气,何冲回头,对亲卫试了几个眼色。

    何冲这些亲卫与他朝夕相处,自然知道他要对付李从璟,因此一看何冲的眼神,众人相处日久早有默契,都明白过来何冲的意思,于是纷纷点头,眼露杀机,手已经落到刀柄上。

    何冲回过头的时候,眸底已是杀意盎然,他盯着李从璟的背影,手握在刀柄上,心里暗道一声:“李从璟,受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何冲等人准备拔刀的当口,平静无波的街道上,本来只有马蹄声零落如雨,突然,“噌”的一声,响起一阵金属急速摩擦的声响!

    “杀!”

章十九 何冲

    暴起一声大喝,如沉寂的夜空骤起炸雷。

    这声喊杀令,并不是从何冲嘴里发出,而是李从璟吼出来的!

    何冲大惊失色。

    张小午等李从璟亲卫,横刀随声出鞘,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纷纷斩向身旁的何冲亲兵!

    他们只比何冲亲卫们拔刀的速度快了一线,但是一线之差,就是生死之隔。从马直刀挥斩到何冲亲卫眼前时,他们才刚拔出刀来,这一瞬,他们错愕恐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何冲的亲兵队正大呼一声:“不好!”

    生死之间,这位队正竟然不惜抬起左臂挡在身前,去迎接迎面斩来的横刀——失去一只手,总比失去一条性命要来得值。

    “死!”张小午大喝一声,一身悍勇之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一刀狠狠斩在对方手臂上!

    何冲的亲兵队正张大嘴,惨叫声还未来得及发出,张小午的横刀在切断他的手臂之后,刀锋顺势又斩进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削了下来。他那声惨叫,只能随着头颅滚落到冰冷的街道上,再没有发出的机会。

    而他刀,已经到了张小午脖颈前。若是张小午方才没有斩落他的头颅,那么此刻死于非命的,就是张小午!

    战马还在向前奔驰,但是这位队正的无头尸身,已经掉落马背。

    地狱之门轰然洞开,恶鬼出阎门,判官笔悄然落在新的扉页上,大笔挥下,又是一连串的姓名被抹去。修罗索命的黑气,撕裂空间,以狰狞的面孔,撞进这些战士的眉心!

    从马直在这一刻,就是何冲这些亲卫的灵魂摆渡人。

    从马直手起刀落,身边就有头颅高高飞起,鲜血之花是这些何冲亲卫生命之中,最后看到的美丽色彩。一线之差,从马直拔刀只快了那么一瞬,但是这一瞬间,对分出生死之别来说,已是足够。

    但一刀毙敌的始终只在少数,更多的是从马直和魏博军厮杀在一起,张小午在一刀得手之后,就被一位魏博军扑下马,两人就在街道上扭打厮杀起来。

    “李从璟,我杀了你!”何冲嘶声咆哮道,他怎么都没想到,李从璟竟然也和他打得同样的主意,而且偏偏还抢在他前面动手了。他反应快,挡下李从璟一刀,顺势就抱着李从璟滚下马。

    何冲合身扑过来,李从璟避闪不及,但做出一些应对的时间却是有。他一手挽住何冲的脖子,一手托着何冲握刀的手,不让他趁机伤到自己。落地时,李从璟轻喝一声,脚底生根,借势一个抱摔,将何冲重重砸在地上。

    李从璟的攻势,向来是得势不饶人,一旦让他一击出手,后续招式便如排山倒海,绵延不绝,绝不给对手喘息和还手的机会。当下,李从璟摔倒何冲时,手已经塔上何冲的手腕,狠狠一扭!

    “啊!”何冲惨呼一声,长刀就丢落在地面上。但他好歹也不是寻常角色,没让李从璟顺势将他手腕掰断,身子已经爬起来。

    “哪里走!”何冲爬起身就想拉开距离,李从璟哪里会让他得逞,右脚垫布上前,膝盖狠狠撞在何冲胸口上。

    何冲闷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同时不忘挥拳摆向李从璟,不让李从璟追击。李从璟却不惧何冲的摆拳,进步再进步,直接攻入何冲中线,扯住何冲倒退的身体,右肘狠狠击过去,又是一手狠狠撞在何冲脸上!

    何冲脑袋一歪喷出一口鲜血,却在紧要关头一脚踹在李从璟胸口,成功将距离拉开。就势在地上一滚,何冲捡起长刀,心中已是震惊不已。

    从心理上说,虽然李从璟前番曾在魏州城外斩杀张朗,但何冲当时正在阵中,并未见到那一幕,事后何冲也认为李从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他自认为换做他自己,同样可以斩下张朗的人头。

    但是经过方才一轮交锋,何冲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李从璟的攻势不仅快,而且极为凶狠,那力道和招式衔接,简直不让于他见识过的任何一位武将。

    但何冲并未打算就此认输,相反,他凶性已在李从璟的连攻之下,被彻底激发出来,这下长刀在手,更是热血如浪冲击着心头,竟是主动迎向李从璟:“李从璟,纳命来!”

    “有本事你就来取!”李从璟横刀在手,冷哼一声,大步上前,挥刀连斩。

    两位指挥使,这便战作一团。

    何冲不愧是被吴靖忠看重,派来对付李从璟的人,一身本事根本不是寻常指挥使可比——李从璟在魏州城外杀穿乱军,吴靖忠是亲眼看到的,李从璟实力如何,他自然清楚,若是派个寻常角色过来,跟送死有何区别?

    作为军中悍将,何冲的打法简单直接而且暴力,都是寻求最有效的杀伤方式,而这种军中搏杀术,在何冲手里演绎出来,就更是凶残,简直招招要人命。李从璟只要稍有不慎,露出一线空挡,便会被何冲以一击毙命,最不济也是重创!

    刀光闪闪,如鬼影一般莫测,更如蛇信一般恶毒。

    但李从璟置身在这刀光中,却跟闲庭漫步一般,不仅脚步稳健,身法更是没有丝毫慌乱。他目光沉静,沉静得如同一望无垠的田野、如方圆千里的原始森林,虽大风来袭,亦是没有半分动摇。

    李从璟眼眸中映出刀光剑影,映出杀气凛然的何冲,但眸底的色彩,却是古波不惊。黑暗中,这双眼眸,深邃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

    越打,何冲越心惊。

    因为他那些要过无数人命的至刚招式,到了李从璟面前,还未发挥出威力,便被李从璟化于无形。而李从璟每挥出一刀,他却要拼尽全力,用全副精神,才能勉强应付。

    何冲满头大汗,暗自咬牙,而李从璟自始至终,都面淡如风。

    “这不可能!”这是何冲内心唯一的念头,李从璟没理由会这么厉害,他怎么能这么厉害?他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忽然,李从璟低喝一声,格挡开何冲长刀时手腕一转,同时一脚踹出,正中何冲膝盖!

    何冲心道一声不妙,但是身子已经跪倒下去,而李从璟一刀已尽在眼前。

    何冲举刀格挡,但他身子本在下坠之势,力没有支点,哪里承受得住李从璟全力一击?

    两刀相交,擦出一串火星。

    李从璟的横刀压下何冲的长刀,刀锋攻势不减,从他左肩滑到胸腹,寒透的锋刃,撕开了何冲的锁子甲,在何冲面前撕开一大条口子,鲜血顿时奔涌出来!

    “不!”何冲嘶吼一声,犹是不可置信。这一下,已经让他受伤不轻。

    李从璟没理会何冲的叫喊,一脚将何冲踹倒,跟着一刀斩下!

    何冲拼命发出一声低喝,用尽全力挡开李从璟的横刀,身子跟着一股溜儿爬起。长刀掷出,脚下生风,何冲竟然转身就跑!

    只因他刚才已经看到,他的亲卫,已经被从马直尽数斩杀!

    李从璟眉眼下沉,就要飞刀将何冲钉杀,但让李从璟哭笑不得的是,何冲竟然开始施展蛇形走位,左右飘忽!

    李从璟当然不会让何冲跑了,他已受重伤,哪里还能跑得快,当下李从璟就抬脚跟上去。

    何冲似乎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急中生智之下,竟然一脚踹开街边一座民宅院门,跑进屋里!

    一看战火极有可能蔓延到平民身上,李从璟心头一阵冒火,暗骂一声“混蛋”,忙不迭跟进去。

    李从璟进院门,只见院内房门已然洞开,李从璟连忙跟进去,人还没进屋,就听到两声惨呼,一阵乒乓作响,接着是小女孩的哭声响起。

    李从璟进门,就着月色,就看到何冲竟然挟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在身前,正一脸戒备看着李从璟,眼中充满怨恨。见李从璟进来,何冲怒吼道:“退出去!”

    有一对年轻夫妇,应该是小女孩的父母,女人已经捂着肚子卷缩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吃了亏;男人想抢人,正被何冲一脚踹倒撞在柜角,身子软倒下去。

    眼见这一幕,李从璟眼中烧起怒火。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盯着何冲,一步步退出房间,退到院子内。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出口,何冲想走,还得出来。

    何冲手持一把短刀,格在小女孩胸前,恶狠狠盯着李从璟,全然不顾小女孩的哭喊。小女孩娇小的身躯,被何冲紧紧固着,像是风中飘零的蒲公英,分外可怜和无助。

    李从璟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何冲,他冷冷道:“何冲,你该不会以为,凭着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就能让我束手束脚吧?”

    何冲满嘴鲜血,他盯着李从璟,恨不得用眼神就将李从璟碎尸万段,“李从璟,你好狠,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李从璟冷笑:“只准你杀我,便不准我杀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善男信女么?自作孽,不可活,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何冲胸口的巨大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强忍住疼痛,何冲咬牙道:“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今夜你是赢了不错,但若不是蒙三叛变,你怎么可能洞悉我的计划?要不是这个蠢货,置故国于不顾,狼心狗肺胆小怕事,今日站在我这个位置的,就是你李从璟,而不是我何冲!”

    最后一句,何冲几乎是吼出来,看得出来,他极度不甘心。

    “你当真以为,是蒙三告发,我才洞悉你的阴谋?”李从璟嗤笑道,“蒙三在被俘虏后,一直对我破口大骂,颇有敌意,因此你找上他,觉得他会为你所用。但从他骂我,到受你之命算计我,向我假意投诚时,这期间不过间隔几个时辰,这个转变你不觉得太突兀了些?”

    何冲愣了愣。

    李从璟不给何冲喘息的机会,继续打击他的心理防线,道:“你去共城大牢,行迹确实隐蔽,我当然没有监视你,也不可能监视你。但在蒙三向我投诚之后,我心有警觉,便找上共城主簿,请他帮我彻查大牢,果然就查到你曾去大牢的信息。如此之后我再找上蒙三,你觉得蒙三如果想活命,还有什么不坦白的理由?”

    “所以,问题不是蒙三叛变,也不是他心中没有故国,而是对于我而言,只需要一丝一毫的警兆,我就不会大意忽略。”李从璟的话落在何冲耳中,充满嘲讽意味,“你的诡计,被我看破了。”

    何冲恼羞成怒,眼下他怎么会承认,他在智商谋略上输给了李从璟?他吼叫道:“我不信!李从璟,你休想信口雌黄,蒙骗于我!”

    李从璟见心理攻势有效,便没有急着动手,哂笑一声,继续道:“何冲,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也不想想,此时此刻,我骗你何用?我不过是让你死得明白些罢了。”

    李从璟笑得愈发让何冲觉得刺眼,他又道:“我之所以带你去镇治,就是为了要在路上杀你,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去镇治?我杀你,就是要借你的人头告诉吴靖忠,更告诉世人,凡是敢对我李从璟下手的人,我李从璟绝对不会有所顾忌,更不会手下留情,我一定会原样杀回去!”

    “你……”何冲已经说不出话来。

    说到这里,李从璟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忘了告诉你,其实你真的看错了蒙三。蒙三之所以对我破口大骂,其实不过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关注他而已,好让他有投靠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多梁军愿意投降过来?”

    何冲拿刀指向李从璟,跳脚破口大骂:“李从璟,你这个王八蛋……”

    就在这时,李从璟忽然动了。

    毫无预兆,却动若狡兔,快于猎豹。

    何冲意识到不好,立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小女孩丢向李从璟,同时挥动短刀跟着杀出。

    但李从璟早有预谋,他进攻,是因为方才那一瞬何冲已经情绪崩溃,所以他对何冲的行动,做足了充分应对准备。

    错步,矮身,避闪,伸手,出刀。

    横刀入体。

    何冲的动作停止,身体也僵直,他的短刀,还在半空,离李从璟还有两寸距离。

    但李从璟的横刀,因为比他的短刀长,所以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腔!

    何冲口中狂涌鲜血,目光呆滞的移向自己的胸膛,又看向李从璟。

    李从璟向后伸出的左手,已经将小女孩在半空接住。

    “你……”何冲还想说什么,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

    李从璟抽刀,站起身,静静看着何冲在他面前倒下,倒在他的脚下。

    小女孩被李从璟提在手里,可能是因为方才一瞬间的惊吓,竟然止住了哭。

    小院清冷,皎月如勾。

    下一刻,小女孩惊天的哭泣声再次响起。

    那哭,好像是在哭这个离乱的世道。

    李从璟将小女孩抱进怀里,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道:“别怕,你没事了,别哭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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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天下

    黎明的霞光总是这世上最有希望的事物,它在宣告新一天开始的时候,也在告诉所有人,无论你想要什么,你都还有机会。不过这个“所有人”里面,显然不包括死去的人,无论你是死了很久了,还是死在黎明前那一刻。

    淇门易主,城中昨日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战事,很多百姓打开门,看到街上行走的晋军,都有些失神,他们都还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他们又回到了晋国的统治之下。

    不过那倒不打紧,跟着谁混不是混,上层争斗只要不把兵祸蔓延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就知足。这一日该卖菜的卖菜,该开店的开店,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

    “死鬼,昨夜三更老娘起来上茅房,却看不到你人,你给老娘说清楚,你是不是又跑去醉香楼鬼混了?!”街边,一个胖妇人揪着一个身板精瘦汉子的耳朵,正在大发雷霆,那汉子想跑,却拗不过那双大手,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嘞!客观,您来两个?”这两夫妻对面,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叫卖自己的手艺。

    “小鸡,别跑,回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在追赶一只胡乱奔跑的公鸡。

    李从璟在亲卫的护卫下,打马走向镇治,对一片生机的淇门城,忽然间生出不少好感。或许是街边玩闹的小孩,脸上干净的笑容打动了他,亦或许是这些百姓看向他的眼神,并没有流露出太多防备。

    街上行人不少,他们都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里。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李从璟笑道:“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

    镇治已经叫人提前收拾好了,李从璟算是两手空空入住,接下来数日军务,李从璟都要在这里处理。至于此战结束之后,李从璟何去何从,现在却是不得而知。不过按照事先与李存勖的约定,他这回俘虏的梁军加起来差不多一千,李存勖就得给他再调起码两个指挥的晋军过来,归他麾下。两千多人的队伍,单单放在淇门,是怎么都不合适的。

    镇治分为正厅堂,内厅寝室,诸司办公院落,以及马厩、传舍等设施,占地六十多亩,颇为大气。不过其内装饰简单,庭院格局都寻常,草木虽然繁盛,却没什么花样,典型的军人风格。

    镇治在城内,军营却不在城内,李从璟在镇治逗留些许时候,又赶去城外军营。那里还有四五百梁军俘虏,李从璟去巡视了一番,彰显了自己主人翁的身份,和平易近人的作风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饭食不能差了他们。毕竟李存勖号令还没下,李从璟也不想做太多。

    何冲身死,魏博军一些都头前来问询,李从璟将昨夜准备好的说辞说给他们听:“一股梁军负隅顽抗,埋伏在镇治中,趁本使和何指挥使清查镇治时发动袭击,何指挥使和其亲兵不幸遇袭身亡……本使也是奋力死战,才得以突围,幸得李绍城赶到,才灭了这股梁军……”

    当然有魏博军都头不信,李从璟就将梁军尸首交给他们看——淇门并不缺梁军尸首。魏博军这些都头,纵然不信,一时也不知道该当如何,难道直接跟李从璟翻脸?

    李从璟一番话说下来,也算是给众人一个交代了,虽然李从璟的话中颇多漏洞,但此时何冲已死,这些魏博军都头,自然不会真跟李从璟翻脸,那样没有好处,事情只要面子上大家过得去,自然还是要往前看的。

    李从璟收复淇门,加上共城一役之功,这里面魏博军也有功劳,事后这些都头队正自然是该赏的赏,该升的升。但若是得罪了李从璟这个晋王面前的红人,事后功劳被抹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算他们不信李从璟的话,有什么想法,那也是事后跟吴靖忠去说,眼下他们群龙无首,还真没法拿李从璟怎么样。

    “淇门新克,城中诸事有待处理,其中最重者莫过于城防和城中秩序,此事还望诸位与从马直协力,诸位有何看法?”李从璟点点头,问道。

    “一切听李指挥使安排便是。”那魏博军都头道。他这么说,便是代四百魏博军表态,愿尊奉李从璟号令了。哪怕只是看在军功的面子上,暂时如此。

    李从璟随即召集晋军诸将,勘定军功,登记在案,派人上报。这事了了,魏博军的都头队正们,都大松了口气,再和李从璟说话时,也自然了许多。

    李从璟随即下令大军休整,自己跑回镇治,好生洗了个澡,饭都懒得吃,倒头便睡去。

    这一觉睡得死,再醒来时,已是翌日黄昏。不久,李存勖的消息传回,先是夸赞了李从璟两句,然后让他五日后赶往魏州。

    李存勖在卫州经过一场大战,大胜梁军后,再往后就没有遇到梁军有效抵抗。梁军北面行营招讨使戴思远,领军退回梁国去了。由此,晋国南面的战事,也彻底消停下来。李存勖在南边无事,也不停留,转了一圈之后直接回魏州去了。

    此时,晋国唯一还有战事的地方,便是东面的镇州。李从璟想起来,他老爹李嗣源,正参与攻打镇州的战役,也不知何时能够攻得下。

    虽说战事暂时消停,但相州、淇门、共城、卫州,本就处在对梁战争前线,只要梁晋战事一日不结束,淇门就远谈不上和平。

    对李从璟而言,目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李存勖赶紧明确他的军权,把该给他的兵给他,然后找个地方让他出镇,他才好培植自己的势力和班底。谁也不知道下次战端何时开启,李从璟得在这之前好生提升自己的综合实力,以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与此同时,在魏州,吴靖忠终于得知了何冲“战死”于淇门的消息。

    “何冲怎么死的,你再说一遍?!”吴靖忠强忍着怒气,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军士低吼道。

    “淇……淇门被攻克之后,一股梁军负隅顽抗,在镇治设伏,何指挥使和李指挥使不知有诈,前去接管镇治,被贼军袭杀于镇治。”军士唯唯诺诺说,身子禁不住颤抖。

    “那李从璟呢,他为何好端端的汗毛都没掉一根?”吴靖忠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李指挥使拼死力战,才保住性命。事后李指挥使攻入镇治,尽灭顽抗梁军……”军士大汗淋漓的说。

    “混账!”吴靖忠终于承受不住怒火,拍案而起,“他李从璟就生了三头六臂,何冲死于乱军中,偏他能保住性命,简直是胡扯!”

    那模样,很明白的表示出他希望死的是李从璟。

    “滚!”吴靖忠喝退军士,犹自按捺不住怒气,将军报撕得粉碎。

    “李从璟前番在乱军中斩杀张朗,此次能从梁军围攻中活命,并非说不过去。”吴靖忠心腹幕僚这时却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吴靖忠简直要被幕僚气糊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为李从璟说话?”

    “将军息怒。那李从璟敢在淇门害死何冲,可见其态度极为明确,摆明了是做给您看的。依在下之见,这厮八成已经猜到是将军给他使绊子了,他杀何冲,就是在给将军一个下马威,借用何冲的人头告诉将军,他李从璟不是好惹的。”幕僚并不着急,娓娓道来。

    “他李从璟不好欺负,我吴某就好欺负?”吴靖忠怒道。

    “将军,此番李从璟出征,计克共城,近乎兵不血刃复淇门,一时风头无两。况且他有晋王撑腰,此时我等与他争锋,实为不智也。”幕僚分析道。

    “难道你我就要忍下这口气,任凭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耀武扬威?”吴靖忠不服。

    “非也。竖子一朝得意,并非什么奇事。不过将军您也知道,像这种年轻人,锐气有余,稳重不足,最容易因胜而骄。我等且让他一番,以助涨他的傲气,让他目中无人,四处树敌,到那时,我等再对付他,只需要稍微布局,何愁他不入我局中来?”幕僚露出阴险的笑容。

    吴靖忠沉默半响,冷哼道:“如此,倒便宜那小子多嚣张几日了!”

    “无妨。笑得大声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五日之后,李从璟从淇门到了魏州,此行他只带了张小午等人,有意没带李绍城回来,就是存了懒掉这一百从马直的心思。

    魏州正在修建宫殿,供李存勖入住,时下不少晋国臣子都在上表请李存勖称帝,李从璟估摸着这事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李存勖在府邸召见了李从璟。

    “你小子果然不错,不枉本王对你寄予厚望。以五百人俘敌一千一百二十三人,你的胃口还挺大,这回只给你一个指挥使,怎么看都不够用了。”李存勖眼露笑意,很开心的样子。

    “那就给一个都指挥使好了。”李从璟心想,不过这话不能说,他就只眼巴巴看着李存勖,等着他赐下官职来。

    “你率军收复共城、淇门,本王之前承诺过你,此番会再给你补兵一千,如此一来你麾下便有将士四个指挥,两千余人。共城、淇门本属相州所辖,本王即刻擢升你为相州团练副使,出镇淇门,职司团练之事。”李存勖摸着下巴,沉吟道。

    “淇门只是一个县邑,如何能驻扎两千镇军?”李从璟有些疑惑。

    “之前淇门的确只是寻常县邑。”李存勖道,“不过本王现今已将幕府搬到魏州,如此一来,作为魏州屏障的淇门,位置便重要起来。是以,本王意欲将淇门建成重镇,至少可驻军三千。如若不然,本王直接将你调到相州驻防便可,何须让你领两千人去淇门?”

    李从璟脸上浮现出恍然之色,心底却在诽谤:“什么将幕府搬到魏州,你这是想在魏州称帝了吧!不过,怎么又加了一千人变成三千了?”

    “本王欲将淇门建成重镇,城防等一系列建设自然有人去做,你只需挂名领导即可,这内里最难的,还是训练精兵。你入从马直,跟随本王征战也快一年,期间也经历不少战事。本王听说你从戎之前,曾苦读十年兵书,这是好事,就这一点而言,比你那大字不识的老爹强得多。所以本王才会将淇门之事交由你去做。”李存勖面容肃穆,“三千精兵,这期间有一千之数需要你去招募。本王就一句话,无论你用何种方法,只要精兵练成,本王自然重赏,若是练不成,军法处置!”

    李从璟神色凛然,摆在他眼前的,无疑是重担,而李存勖对他如此重用,这样的良机绝对可遇不可求。事情若是做成,自然好说,但若是将李存勖如此重视的淇门之事办砸了,李从璟要承担的后果,绝不是军法两个字能说得清楚。

    李存勖有意雕琢李从璟,他一时还不能尽解其意,但李存勖的厚望,李从璟却能清晰的感觉到。

    “臣,敢不效死力?!”李从璟抱拳,铿锵道。

    “李绍城那一都从马直,本王便送与你,算是本王给与你的第一道支持。”李存勖拍着李从璟的肩膀,语重心长。

    李从璟听了这话,当下羞得无地自容:看看人家度量多大,自己竟然还想着懒掉这一百从马直,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收回去嘛!

    “好了,你既镇守淇门,又将统兵三千,不可没有军号。”李存勖缓和了一下语气,“你可曾想过军号了?”

    此事李从璟倒还真想过,当下道:“夫天下之军,百战为雄。不如就叫‘百战’军,如何?”

    “好!”李存勖禁不住赞叹一声,旋即大手一挥,“今本王着令你为百战军都指挥使,领兵三千,镇守淇门!”

    “臣,领命!”李从璟大礼应诺。

    从幕府出来,李从璟在情感上难以自持。

    他对五代再不熟悉,也知道李存勖是做了皇帝的。但其称帝不过四年,便被乱军所杀。

    一个如此雄才大略的人物,时来天地皆同力,聚天下英雄莫能与之争,却仍旧逃不掉草草收场的命运。李从璟自付,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在乱世求存?

    眼下李存勖对李从璟信任有加,寄予厚望,培养起来更是毫不吝啬,一人兼顾了伯乐与贵人两个身份。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

    但李从璟却知道,李存勖最后是被自己的老爹李嗣源,给取代皇位的。他自己夹在中间,又将何去何从?

    而他老爹李嗣源现在倚重的心腹中,有李从珂和石敬瑭两人。在原本历史上,这两人中,一个在李嗣源死后起兵造反推翻李嗣源之子的统治,一个投靠契丹认贼作父,献出燕云十六州,终结了李氏王朝的统治。面对这些注定会到来的挑战,李从璟又该如何面对?

    皓月当空。

    “无论如何,目下总算是得以出镇为将,独领一军,去打造自己的势力。万里长征始于脚下,如今新的篇章被翻开,虽前路千难万难,但余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便纵有再多挑战,不过拼却一个七尺之躯而已,我还会怕了谁?”李从璟抬头望向魏州之外的天空,默默对自己道。

    “天下,我李从璟,来了!”

    捏着那枚月型玉佩,李从璟大步向前走去。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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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百战军都指挥使

    第二卷雄关漫道真如铁

    章一百战军都指挥使

    天佑十九年九月丁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淇门军营。

    百亩校场上,耸立着一座高达半丈的点将台,台周旌旗飞扬。点将台前,两千披挂整齐的晋军,分为四个方阵,肃然而立。

    巳时,数名齐着明光甲的骑兵,飞驰而至,在点将台前勒住缰绳,滚落马鞍,大步流星走上点将台。

    为首的将领,身材修长,面容冷峻,鹰一般的眼神仿佛比刀刃还要锋利。腰挎一柄横刀,往点将台上一站,气度不凡,顿时吸引了所有将士的目光。此人,正是百战军都指挥使、相州团练副使李从璟。

    李从璟冷酷的眼神环视台前大军一眼,没有任何场面话,大声道:“奉晋王令,本将李从璟,百战军都指挥使,于淇门编练百战军,以为大晋国之利器——请军旗!”

    一声令下,一面黄旗被张小午搬上台。旗面上没有丝毫花饰,唯“百战”二字,迎着日光在风中飘扬。

    在黄旗之后,是数面花纹各异的旗帜,其共同之处,皆书有“百战”二字。

    李从璟从亲卫手中接过一卷书帛,激昂的声音再次响起,开始点将,“李绍城!”

    李绍城从军阵中大步行出,抱拳道:“末将在!”

    “上承王命,下应军心,本使着令你为百战军马军指挥使,统帅五百马军!”李从璟宣令。

    “末将领命!”李绍城凛然道。

    “授旗!”李从璟一挥手。

    李绍城接过李从璟亲卫手中递来的旌旗,喝道:“末将必不辱使命,以死卫之!”

    说罢,擒着旗帜回到军阵。其所统率五百马军,欢声雷同。

    李从璟一眼望去,这些马军皆握丈八马槊,腰配横刀,马鞍一边悬挂射程可达两百步的角*,另一边悬挂牛皮圆盾。除此之外,还配有装有三十弩箭的一支箭囊。而阵前数十骑兵,战马更披有铁甲。

    “李荣!”

    “末将在!”

    “着令你为百战军斥候都都头!”

    “末将领名!”

    斥候着短甲,配横刀、旅臂短弩。

    “蒙三!”

    “末将在!”

    “着令你为百战军步军前指挥指挥使!”

    “末将领命!”

    步军成分和装备较为复杂,总体分甲兵与轻步兵,不过基本上都配有甲胄、弓箭、横刀,不同之处在于方盾、长枪、甲胄种类,以及陌刀。不过陌刀军乃军中重器,和重骑兵一个性质,百战军中眼下倒还没有此兵种。

    点将完毕,李从璟扶刀而立,“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刑乃明……军使宣读百战军军制!”

    军使应声持书而出,在李从璟身旁站定,大声道:“兵之强在练。军不习练,百不当一;习而用之,一可当百。故百战军军制首一,在练兵之规……”

    两千余百战军,其中梁军降军占一半,魏博军占一个指挥,另有他处调来的晋军一个指挥。因为有梁军降军在,李从璟得以顺理成章将这些军士,打乱原有编制,重新编伍。

    原本李绍城所领的从马直,除留下一部分任职于马军外,大部分被李从璟提拔后打散在军中。有这些从马直作为底层军官,充当核心,才能最大限度提升整体战斗力。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桀骜难驯和忠诚度的问题。

    而原本何冲带来的魏博军,李存勖也给了李从璟。这倒不是他破例,而是李存勖本身就在魏州重整了魏博军,将魏博军军号撤销,组建了天雄军,是以这四百人,得以顺手丢给李从璟。

    除了百战军四个指挥一个都斥候的正规建制,李从璟还在谋划组建亲军,作为他自己直属领导的战力。目下李从璟身边只有一个队的亲卫,实在是太寒酸了些。不过对于亲军,李从璟要求甚严,忠诚度和战力都必须有保证,是以急不来。

    “将士百战方为雄。”诸事完毕之后,李从璟最后训话,“一支敢于百战、能够百战的军队,才是本使所要的军队。兵书上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本使告诉你们,这都是狗屁!要是天下战事,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还要我们军队作甚?天下如何还会如现在这般,烽烟四起?

    所以,本使就是要尔等不仅能百战,还要百战不殆。唯有百战不殆,尔等才能封妻荫子,才能名利双收!

    想要军功吗?南方,几十万梁军的大好头颅摆在那里,有本事,就去取来!

    想要军功吗?那好,从此刻始,好好磨光你手中的杀人剑!”

    说罢,李从璟一挥手,张小午立即抬上来二十面军旗。十面上书“魁首”,另外十面,上面上竟然写着“没鸟”两个大字!

    李从璟开心的笑起来,“每日训练,都会有人给你们记录成绩,以都为建制,前十者翌日得‘魁首’旗,排名后面十位的,翌日就要扛着‘没鸟’旗继续训练。哦,忘了说,全军所有待遇分两等,对应‘魁首’军和‘没鸟’军,包括刷马桶、洗茅房这种事,都是‘没鸟’军的专利。成绩一月一汇总,届时我将让众将士扛着旗帜,去城中游行一圈。”

    听到最后一句,再无所谓的军士都是脸色一变。他们都是募兵制下的军人,身为职业军人,他们在何处,家属便跟到哪里。如今,他们的家属就居住在淇门,李从璟要他们扛着旗帜去城中游行,得了“魁首”旗自然荣耀无比,可要是得了“没鸟”旗……

    而且,没有中间地带,所有将士,不是“魁首”军,就是“没鸟”军。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必须拼命!

    说完,李从璟又大声道:“你们可以抱怨,可以辱骂本使,甚至可以来找本使单练,但是你们必须接受这个计划,因为,这是军令!”

    说着,李从璟眼神肃杀起来,“有不尊军令者,杀无赦!”

    李从璟话说完,有军士忍不住嚷嚷道:“要是某实力军中第一,可同都的人实力不济,难道某也要陪着受罪?”

    “难道你上了战场,一个人就能杀尽千百敌军?”李从璟冷冷道,“没有同袍,你什么都不是,甚至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军人!你要是心中不甘,那就帮你的同袍,好好训练。因为他们,将成为你在战场上的依靠,你们彼此将后背交给对方,你们将互相掌握着对方的性命,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还有问题吗?”李从璟问道。

    “没有了!”

    “好!那么今日的训练开始,成绩决定明日谁是‘魁首’,谁又是‘没鸟’。”李从璟道。

    众将士纷纷惨呼,而李从璟置若罔闻,走下点将台,离开了校场。

    每个时代都有适合那个时代敌人和战争的军人,也有他们的战斗方式,包括训练方式。李从璟不是因为不熟悉后世的军士训练方法,所以不借用后世的经验,而是那根本就不适合,因为后现代军人和古代军人,后现代战争与古代战争,以及社会土壤,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矛盾在不同阶段具有不同的特点。所以他没法照搬后世的军事训练套路。

    李从璟后世看过不少小说,说主角穿越到古代,仅凭后现代的军事训练方法,就练就了一支无敌军队,还有更离奇的,只训练单一兵种,便想凭此横扫天下——那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除非你训练的是红军。

    而在这个时代,军队训练本身就有它自己的一套方法,经过无数军事大家的研究和*,他们已经非常适合这个时代的战争和军队。

    当然,近代的情况又不一样,那时候的天朝军事,已经明显落后于世界大势了。

    李从璟要做的,不过是从大方面给与它刺激与掌控,而不是从细节上去改变它。

    从辩证的角度去看,对于古代军事,以一个现代人高屋建瓴的视角,能*和借鉴后世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如果到了明清,发展火器就很好。

    李从璟将镇治搬到了军营。他现阶段主要任务是练兵,一应事务以军营为核心,镇治上的事情,放在军营处理,能省却不少路上的时间损耗。

    比之军营的事物,实则镇治的事物更让李从璟伤神。最核心的问题是,镇治中的官吏都给王猛杀得差不多了,李从璟一时间去哪儿找合适的人来办公。

    因为这事,李从璟还给他老爹李嗣源带了个信,让他推荐点人过来。同时,他给自己儿时的伙伴和府里的陪读去信,让他们都过来帮自己。那意思就是:弟兄们,哥现在混出头了,你们都过来,大哥赏你们一个金光闪闪的饭碗!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好,当时镇治吏员好歹有两个跑掉的,现在被李从璟找回来,就让他们带人干一件事:招兵。

    百战军还有一千人的空额编制,李从璟得赶紧给它填上,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力。

    “依照将军划出的募兵标准,这十多天来,我等共招募军士一百二十一人。这是名册,请将军过目。”和李从璟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儒士,着一席青色长衫,完全是一个弱书生的模样。当时李从璟看到他,就纳闷当时他这副瘦弱的身板,是怎么逃过王猛追杀的。

    “十多天就招募了一百二十人?”李从璟有些意外,“是不是太少了点?”

    王不器拢了拢衣袖,古板的脸上不见半分波动,“是一百二十一人。”

    “……”李从璟强忍住把名册丢他脸上的冲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

    “河东连年征战,能征的兵都征了。再者而言,民以食为天,这田地也要汉子伺候,要是粮食都没得吃,还打什么仗。所以强行征兵是不能考虑的。”王不器老神在在,完全是一副老者教育后辈的神态,“不过要补充兵源,法子也不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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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从明日起,每天两更,早晚八点。

    ps2:如果说第一卷算是序卷,那么真正的故事由此开始,请大家多多投票。

章二 神仙山(1)

    人们形容某地地势险要时,往往会用上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等词,不过论精辟论传神,又要一语说破地形,恐怕这世上很少有比这三个字更好的:一线天。

    官道一般很少会穿过一线天,不过如果道路平坦,又没有其他危险时,也有不避讳的。只不过一线天这种地方,向来是土匪山贼打劫最偏好的选择,如果哪股山贼能控制这样的险地,又不被官府围剿,那绝对是一大财源。

    自辽州往相州而行,途经漳水河,到达相州境内时,就有这么一块绝好的地方。

    一群山贼伏在一线天上,静静看着从官道上过路的行人。

    “老大,路口来了辆牛车,看样子有些干货,亮不亮招子?”

    说话的人二十多岁,身材普通,五官小巧的有些像女子,头上的黑色幞头将他一头乱发束向后颈,秋意深重的时节也只着一件单薄的短衫,麻色裤子下面踩着一双崭新的吉莫靴。他叫赵象爻,是这群山贼的二当家。

    赵象爻本来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前些年投靠他老大时,他老大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赵象爻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霸气,很有深度,同时也很配自己。所以他对眼前的老大佩服无比,言听计从。

    赵象爻眼前的“老大”,踏一双做工精细的乌皮**靴,靴子很长一直覆盖到膝盖下面,鹿皮膝裙盖在膝盖上,露出白嫩的膝盖和几寸雪白大腿,腰间系着一根传自西域的皮带,将她的腰肢收得极细,这就使得宽松的棕色大氅,也掩盖不了她胸前的壮观。

    雪白的脖颈上,有一张五官精致到极限的脸,线条冷淡却不冷硬,眉眼间的慵懒随意,让人眼见后忍不住沉醉。只不过,一只眼罩破坏了整体的柔和,但配合着仅仅被束起一缕的散乱长发,却平添一种野性的美感和诱惑。

    樱桃般的小嘴上叼着一根草茎,听了赵象爻的话,她眼皮都没抬一下,“不亮。”

    “……好”赵象爻眸底的兴奋逐渐消散,他看了一眼一条腿平放、一条腿弯曲,坐在石头上的老大,有些纳闷,“老大,这都过去好几拨成色不错的货了,咱们要等什么?”

    她略显呆愣的看着天际,眼神仿佛没有焦距,但发出的声音虽然轻,却异常有力,“大鱼。”

    “大鱼?”赵象爻神色激动起来,“老大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大鱼?”

    “直觉。”她说。

    “……”赵象爻一阵无语,如果眼前漫不经心的人不是自己老大,以他火爆的性子,早就把脚印印对方脸上了。顿了好半响,赵象爻开始没话找话,“老大,听说相州城那边最近打了几场大仗,咱们这回怎不去那边捡个漏?”

    直到这时,她神色终于有些变化,眼神飘过来瞄了赵象爻一眼,云淡风轻,“淇门多了两千晋军驻守,领兵的将领,叫李从璟。”

    “李从璟?”赵象爻怔了怔,领悟到老大对此人的重视意味,竟然立马就怒了,“他娘的这鸟厮又是谁?”

    她一口吐掉嘴里的草茎,站起身,“一个狠人。”

    赵象爻顿时就不服了,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抬起手制止了他,眼神的焦距锁定在下方路口,居高临下,“大鱼来了。”

    章子云很不开心。

    因为他的同伴不相信他。而且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并且不相信就算了,他们还嘲笑他。

    不久前,远远看到一线天,章子云就提醒身边的同伴,“前方地势险要,呈一线天之势,先前还未进入相州地界时,我就听本地人说起过,这一方有一伙势力很大的山贼,占山为王,平日没少干劫道的事,连官府都奈何他们不得。依我看,这一线天的地势很适合劫道,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本来很中肯的一席话,却引来一阵笑话。

    “子云你如此胆小,你娘知道吗?哈哈哈哈……”说这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叫孟平,是公子家里护院统领的儿子,更是公子打小的武艺陪练,小时候平日里仗着武力,没少捉弄他这个陪读,不过长大后就很少了。

    “子云,出门在外可不比躲在屋子里读圣贤书,处处皆是风险。乱世多匪盗,眼下哪里都不太平。要是都像你,那我们这趟也不用出门,更不用千里迢迢投奔李哥儿了。”这人叫莫离,自称读破古书三万卷,尤通军略,是公子打小的好友,这回也是接到公子的信,去投奔公子的。

    章子云心中恼怒,却暗暗撇嘴,瞟了三人后面的马车一眼,心想:“你们如此笑我,还不是想在那位小娘子面前出出风头。可这位小娘子是夫人派去照顾公子的,听说是夫人娘家的人,虽然公子不一定喜欢,但也轮不到你们。”

    这一行除了他们三个年轻人和一驾马车,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不过那人沉默寡言,自然是不会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来的。除此之外,就是后面跟着的四个护卫和一驾马车。夫人想念公子,特意给公子捎了一车特产过去,还有她老人家亲自为公子缝制的衣物。

    看到章子云埋头赶路不再说话,莫离和孟平相视一眼,暗暗发笑。

    一行人走进一线天。

    “子云。”莫离拍马上前几步,和章子云平行,在章子云纳罕扭头时,压低了声音,“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千万不要犯倔脾气,要服软。记住,我们如何做,你便如何做。”

    章子云讶异不已。

    就在这时,利器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响起,随即,几支铁箭射入章子云马提前的地面,惊得马嘶鸣而起。同时,一线天上垂下数条绳索,数名汉子手抓住绳索,嘴里叼着刀,滑落而至。不仅如此,一线天前后,都有骑士举刀冲进来。

    “都给老子别动,谁动二爷就杀谁!”赵象爻顺着绳索滑下,刚落地面,就拿刀指着章子云等人,十分牛气的喝道。

    “山贼!”章子云大惊,心想这里果然有山贼埋伏,这下完了。不过转瞬又想起莫离刚说过的话,当下疑惑的看向莫离,却见他一动不动坐在马上,简直是安如泰山。

    四名护卫大怒,不约而同抽刀而起,扑杀向离自己最近的山贼!

    双方立即陷入混战。

    章子云看得胆战心惊,这四名护卫身手如何,他再清楚不过,那都是府上的好手,这会儿面对这帮山贼,虽说以少敌多,碍于地形,但仅仅杀伤两三人便被围困得只有抵挡之力,着实耸人听闻。

    这些山贼,都什么来头?

    只有莫离和孟平对视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芒。

    “他娘的,让你们不要动!”赵象爻大怒,挥刀就朝离自己最近的护卫杀过去。那护卫看到赵象爻过来,知道他是领头,避开身边山贼,两步一进,刀锋就到了赵象爻面门!

    然后刀锋离赵象爻面门半寸,就再不能寸进,他一偏头避过刀锋,那护卫已经胸腔中刀,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倒了下去。

    “都他娘的找死!”赵象爻骂了一句,继续前行,剩下三个护卫,除却一个被围殴致死,另两个都被他干净利落解决掉,没人能从他一个照面的功夫中活命。

    “怎么样?”莫离低声问孟平。

    “还行。”孟平当然知道,莫离问的是他对上赵象爻,有几分胜算。

    莫离收起折扇,对气势汹汹走过来的赵象爻举起双手,“我们投降。”

    孟平和莫离动作如出一辙,章子云想起莫离的话,赶紧也举手。倒是那名中年男子,犹豫了下,才没抽刀。

    “早这么识趣不好?非得二爷杀人!”赵象爻呸了一声,“把刀给老子扔过来。”

    众人纷纷照做。

    那架马车,从始至终帘子都没掀开一下。

    “二当家,没什么值钱物什,都是些寻常干货。”翻看马车的山贼将特产撒了一地,很不高兴的对赵象爻道。

    “干货?”赵象爻自己又去翻了一遍,翻完骂了一句,怒气冲冲的莫离:“他娘的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带这么多不值钱的干货乱跑什么?”

    莫离赔着笑脸,“我们是辽州商户,府上公子在淇门有大产业,这回是夫人给公子送丫鬟过去的。”

    “送丫鬟?什么丫鬟还要大老远送过去?”赵象爻不屑道,“是送小妾去的吧?”

    “是,是,大爷真是英明。”莫离尴尬道,“大爷若是放过我们,公子必有重谢!不知大爷是道上哪位神仙,到时公子好将谢礼送上门。”

    “你还真说对了。老子正是神仙山的二当家!”赵象爻靠近马车,说着就要去掀马车的帘子,“什么样的丫鬟,二爷先看看!”

    “赵象爻。”披着紫色大氅的女子出现在一线天崖顶,不冷不热道:“别看了,绑票,收工。”

    “是,老大!”赵象爻抬头应了一声,还真不去掀帘子了。

    莫离和孟平相视一笑,脑子里冒出一个绿林道上的名号来:神仙山,寒仙子桃夭夭!

    “李哥儿会喜欢这份大礼的。”

    “公子肯定会很满意。”

章三 神仙山(2)

    “你让本使收编山贼?王老,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些?”李从璟怎么都没料到,王不器所谓募兵的办法,竟然是叫他去将附近的山贼收编入伍,“虽说时下人口锐减,愿意投军的良家子难觅,各地募兵也都招募一些无赖子弟、亡命之徒,但成建制招募山贼,本使却是闻所未闻。”

    “将军瞧不起山野豪强?”王不器斜着眼,神色很是不愉,“那将军倒是去招募一千良家子,下官可是办不到。将军选卒,既要乡野老实之人,又要其颇具胆气,精神烁烁。这在太平盛世姑且难找,何况乱世。既然如此,募兵这事,将军另请高明,下官没辙。”

    王不器话说的极为硬气,说完就站在一边,扬着读书人高傲的下巴,自己闭目养神去了。

    “……”李从璟不是没想过时下情景,只是百战军作为自己乱世立足之基,难免要求甚高,此时听王不器如此说来,也察觉到自己好高骛远了些,“王老既然建议招募山贼,可是已有腹稿?”

    王不器眼睛抬起一条缝,淡淡道:“将军近来可曾听闻,神仙山?”

    “神仙山?”李从璟强忍住对这个名号的笑意,“那是一伙什么样的山贼?”

    “大山贼。”王不器道,很难想象他一介儒生,竟然会如此正视一群盗匪,“神仙山山贼约莫两三百之众,不是相州境内人数最多的山贼,然其徒众,却个个勇武,悍不可挡。不仅如此,这些山贼更是颇识军战之法,其众以卒伍编制,一旦下山行事,必进退有据,俨然精锐之风。”

    李从璟终究是忍不住摇头笑道:“什么精锐之风,在正规军面前,再厉害的山贼都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将军糊涂!”王不器从鼻孔里呼出两道粗气,大怒,竟然教训起李从璟来,“将军岂不闻,昔日寄奴起兵抗击五胡,一半靠得就是山野义军,便是隋末,瓦岗寨之军,大部也是起自草莽,其战力如何,天下皆知。将军岂可小视绿林豪杰?”

    对这个年纪大脾气也大的读书人,李从璟也是有些无奈,他自然不能强行呵斥王不器,那样气量太狭小了些,况且他也不生气,甚至觉得王不器一大把年纪了,这神态颇为可爱,于是道:“好,好,那王老继续说。”

    王不器一甩衣袖,冷哼一声,这才继续道:“群羊若由狼率之,其威就不可小视,况且还是猛虎率群狼,神仙山之豪杰,之所以徒众悍勇,皆赖其匪首。神仙山大当家,道上人称寒仙子,这相州内外豪杰,谁听了这名号不叫一声佩服?”

    “寒仙子,这名号也太女性化了些。”李从璟忍不住发表评论。

    “不是女性化,是这寒仙子,本身就是巾帼不让须眉!”李从璟的态度,让王不器继位愤愤不平。

    “女子?”李从璟以手扶额,已经不忍再继续听下去,他现在在想,这王不器是不是在拿他寻开心,或者借此推卸他募兵不力的责任。因为他说的东西,在来自二十一世界的李从璟看来,简直就是胡扯。很明显,后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存在。

    李从璟打算让王不器退下,自己再想想办法,到偏僻乡里去坑蒙拐骗一些良家子,还是能凑一些人的。毕竟偏远之地的百姓,饱暖不足,对天下大势也不清楚,只要他许以厚利,未尝不能召到人。而且这些人生性纯朴,却往往勇武,正是兵源的合适之选。不过能招多少,要走访多少地方,却是不得而知了。

    “都指挥使,属下有事禀报。”张小午跑进来,手里还捏住一封书信,跟李从璟耳语了几句,将书信递给他。

    李从璟脸色凝重,接过书信打开,快速浏览一遍,表情立即精彩起来。

    “送信的人呢?”李从璟沉声问。

    “放下信就走了,李都头亲自跟着,怕打草惊蛇,没敢动作,等着指挥使下令。”张小午道。

    一个时辰前,百战军斥候在外例行巡逻时,发现两骑可疑人物,因为对方动作矫健,又藏马在城外,斥候以为是细作,便将此事报给李荣。李荣随即动身前往,发现这两人到城中最大的商号前,放下这封信,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了。李荣紧随其后拿到信,不曾想这信的内容,让他无比震惊,立即报给李从璟。

    其实这信就是一封勒索信,不是给别人,正是给李从璟的。信中内容,无非是说人质在手,让他准备多少财物,于何时放于何地,若敢报官,立即撕票云云。

    “将军,神仙山山贼之前为贼是不假,但其日后如何,还不是将军说了算?只要操练得当,引导正确,贼兵何愁不能变为精兵?下官观将军练兵之法颇为高明,要驯服这群山贼只在反手之间,况且山野豪杰悍勇,要成精锐,比让良家子成精锐,容易多了。”王不器对张小午打断自己和李从璟的谈话很不满,是以李从璟和张小午交谈告一段落,他瞪了张小午一眼,立马迫不及待又游说起李从璟来。

    正在思考什么的李从璟怔了怔,大致回味了一遍王不器的话,当即深表赞同,“王老说得对。本使很同意。本使这就发兵神仙山!”

    李从璟说完,就大步出门。

    “将军英明!”王不器老怀大慰,只觉孺子可教也,不过回过神来,立即意识到不对,连忙追出去,“将军,招募神仙山豪杰,你为何要发兵啊?”

    自己从老家请来的兄弟,可都是自己日后的臂膀,都让这群山贼绑了票,你说我发不发兵?李从璟心道。

    “传令李绍城,集结本部人马,带足三日口粮,随本使进山剿匪!”李从璟出门,大喝。

    “将军!”王不器大急。

    神仙山。

    章子云等人被丢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里,虽然没被帮着,但活动空间也仅限这个屋子,外面有十数喽啰把守。

    章子云盯着莫离和孟平。

    莫离和孟平被他盯得发毛,只得举手投降,无奈道:“子云,你有什么话就说,为何老是盯着我俩?你这都盯着我们看了半个时辰了。”

    “你们不够义气,这让我很不高兴。”章子云很认真的说。

    “我们如何不够义气了?”孟平一脸无辜。

    “你们瞒不了我。”章子云气呼呼道,“你们早就打定主意,要被这群山贼绑上山来,却不告诉我。”

    “哪有这事?子云你误会我们了,谁闲来无事要被山贼绑?”孟平狡辩道。

    章子云很受伤,“你如此轻视我的智慧,让我很伤心。你要知道,你和我的智慧不在同一个水平。”

    “章子云!”孟平顿时就要发怒。

    “罢了,罢了!”莫离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语重心长对章子云道:“我等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心软,你生性善良,定然不舍得让那四名侍卫送死。可他们不死,我等如何能混进这神仙山来?”

    “他们都是战士,不应该死得如此窝囊。”章子云有些忧伤。

    “你看,果然如此!”孟平叫道。

    “你让公子失去了四个忠心耿耿的战士,而我们混进这山寨来,又能给公子带来什么?”章子云收拾情绪,微红的眼神逼视着莫离。看来要是莫离一个回答不好,他就要为公子先揍这个家伙了——哪怕他是公子的好友。

    “三百精兵。”莫离轻摇折扇,“够不够?”

    章子云一时愣住。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于是他问道:“你混进来,就是要控制这个山寨?”

    “凭我们四人,足够了。”莫离看了默默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一眼,胸有成竹。中年男子听到莫离这话,惊讶的抬起头,不过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仅一瞬间,这位沉默寡言的男子,身上散发的煞气,让人心颤。

    “你有什么计划。”章子云再次恢复盯着莫离的神态,“赛诸葛?”

    “我是压诸葛。”年轻的莫离纠正道,“这寨子里,二当家赵象爻实力不错,但孟平已经足够对付他。大当家桃夭夭,虽不曾见她出手,但盛名之下无虚士,战力应该高过赵象爻,这就需要彭大哥出手了。”

    莫离看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你我二人,虽然武力不济,但好歹君子六艺也是精通的,对付一般小喽啰不是问题。”莫离继续道,他说话不快,声音也不大,显得很从容,但语调中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和亢奋,“只要时机成熟,找个机会制服了赵象爻和桃夭夭,这神仙山就被我等控制住。届时李哥儿陈兵寨外,我等内外相合,大势之下,神仙山便尽入我瓮中。”

    “兵不血刃收服三百豪杰,这份见面礼,值不值四条人命?”莫离问章子云。

    “算你狠!”章子云赞叹道,随即想起什么,“但李哥儿如何得知我等计划,又如何在短短几日内找到这神仙山,与我等里应外合?”

    “你忘了送去淇门的那封勒索信了?那可是藏头信,这里的计划我已经告诉李哥儿了。”莫离悠悠道,“这封信想必已经到了李哥儿手里。而李哥儿只要盯着送信的人,自然就能找到神仙山。”

    “公子可是官军,山贼避之不及,自然不敢把信送他手里。你是如何让这封信落到他手里,又不让山贼起疑心的?”

    “很简单。这几日我都说李哥儿是淇门最大的商户,我信写好之后,他们看过,自然送去淇门最大商户店里。但你可别忘了,我与李哥儿一起长大,他的事我都清楚,之前我们谈起治军之事时,李哥儿不止一次说,斥候乃是军之眼,情报信息乃是军之命,他若领军,必重此二者。所以山贼只要靠近淇门,必然落入李哥儿斥候视线里,他们的诡异行为,必然引起斥候注意,他们送给商户的信,必然落入李哥儿手里。”莫离回答的越发从容。

    “和公子心灵相通至如此境界,也唯有你莫离了。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章子云叹息。

    “但如果万一斥候没发现,岂不是万事皆休?”这时孟平凑过来问道。

    “呵呵。”莫离轻轻一笑,“商户得了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勒索信,还敢不上报?商人生性谨慎,尤其能做到淇门最大商户,自然不会没有如此品质。而且官商不离,作为淇门最大商户,跟淇门官府自然不会不往来密切。有此二者,信还能不到李哥儿手里?”

章四 神仙山(3)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宛儿姑娘。”莫离突然有些惆怅。

    想起那位马车中的小娘子,章子云和孟平都是一阵默然。自打上了山,他们就被分开,这时也不知这小娘子处境如何了。

    夜。

    某处院子里传来一阵狼嚎,经过院子的桃夭夭停下脚步,她手里正捧着一个雕刻有花纹的精致竹筒,一支竹管从竹筒里伸出来,被她咬在嘴里。听到这声有些惨绝人寰的嚎叫,桃夭夭慵懒的眼帘下垂了几分,松开咬在嘴里的竹管,对身边的丫鬟道:“进去看看,赵象爻在鬼哭什么。”

    丫鬟匆匆进了院子,又匆匆出来,“是前日带上来的那位小娘子,伤着了二当家。”

    丫鬟话说的简洁,桃夭夭却已经明白了意思。

    “让赵象爻滚出来。”桃夭夭白皙的脸上爬上几丝阴沉。

    须臾,赵象爻跑出来,脸上还残留有痛苦之色,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老大,你唤我何事?”

    “放了那小娘子。”桃夭夭的声音飘荡在空灵的夜空。

    “为何啊?”赵象爻苦着脸,“我这都还没上手呢,这小娘子拳脚厉害着呢!”

    “改天给你讨个婆姨,正经成家,老是这般作态,脏我的眼。”桃夭夭吸了口竹筒里的水,淡淡道。

    赵象爻怔了怔,随即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吼起来,“我不成家!”

    “吼什么?”桃夭夭瞥了赵象爻一眼,声音清冷下来,“那就管好你那东西。”

    说完,抬脚离开。

    “这东西不用,管着有啥意思。”赵象爻低下头,嘀咕道。

    桃夭夭头也不回,“那就剁了。”

    赵象爻看着桃夭夭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圈渐红,半响嘶吼道:“不剁!”

    没人理他。

    只有桃夭夭身边的丫鬟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赵象爻的鼻子抽动几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随即挥手招呼人,怒道:“把那娘们儿给二爷放了!”

    “大当家,二当家,那几个鸟厮又闹起来了!”桃夭夭还没走远,一个喽啰跑过来,“说要见大当家和二当家,喊了大半个时辰了,烦着呢!”

    “老大和二爷也是他们想见就见的?”赵象爻莫名的怒火转移到这喽啰头上,“让他们闭嘴,再喊就剁手!”

    “这,是……”喽啰得了令,转身就要走。

    “慢着。”桃夭夭回头,迈着露小半截的长腿走过来,“去看看。”

    赵象爻赶紧跟上。

    关押章子云等人的屋子颇为偏僻,在夜里就更加漆黑,只有几盏无亲无故的灯笼在孤零零的亮着。

    “人都死哪里去了?”到了院子跟前,却没见着院外的岗哨,赵象爻又怒了。

    “刚才还都在这儿呢。”那个报信的小喽啰说,走出来到处瞅。

    “不用找了,他们都回去睡了。”黑暗中,几个人影从四面出现,正是章子云四人。

    山风袭来,衣袍轻舞。

    桃夭夭眼神低了几分。

    赵象爻怔了一下,弓着背走上前,随即挽起袖子,怒气冲天,“都他娘的废物,几个活死人都看不住,死了活该。不过那又如何,你们以为收拾几个小喽啰就能跑掉?做梦去吧!”

    莫离看着走近的赵象爻,笑意从容,“我们可没想跑。不过待会儿,你们可也别想跑。”

    赵象爻被莫离唬得一愣,随即仰天大笑,回头对脸色清淡的桃夭夭道:“老大,我早就说了,这里有两个练家子,最好挑了手筋脚筋,你偏说无妨。不过这会儿,让我替你废了他们!”

    说着,人影一闪,已经到了莫离面前,一把朝他喉咙抓去。莫离连忙后退,孟平则同时一脚扫来。赵象爻冷笑一声,手势一转,拍下孟平的腿,一拳直取他面门。孟平手肘上抬,挡下赵象爻这一招的同时,摆拳跟上。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就战作一团。

    莫离和章子云逼向被三五个喽啰护着的桃夭夭,“速战速决,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两人说完,迎上扑来的几个喽啰。

    场中战事正酣,桃夭夭却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嘴里的竹管发出“呲呲”的声音。丫鬟提醒她:“大当家,水干了。”

    桃夭夭将竹筒递给她,“下次装满些。”

    “恩。”丫鬟点头,心里却道:每次我都装满了,是你每日喝水太多。

    桃夭夭轻轻抬头,看向走来的中年男子,“看来你是派给我的对手咯?那么,来吧。”

    章子云和莫离看到中年男子一拳轰向桃夭夭,都是大感振奋。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先前也想过,这位常年跟随李老将军身边的武夫必定身手不凡,但一见他出手,两人立马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他了。

    “成了!”莫离很想大喊一声。

    大军开进神仙山。

    心里牵挂着莫离等人的安危,李从璟领军一路来都是急行军,也好在他这回带的都是骑兵,是以速度才没落下。

    队伍前方,和李从璟并肩的,却是一名老者。

    “王老,本使也是不懂你,这大军进山剿匪,你一个文吏,跟来作甚?”李从璟见王不器一路颠簸,明显已经有些吃不消,所以才有此问。若说王不器是为了表现自己,李从璟是怎么都不信的,因为这老头子平日里就没少倚老卖老,可是傲气得很。

    “神仙山豪杰,都是悍勇之士,下官也是怕矛盾激化之下,将军杀伐过甚。毕竟这些人,都是极好的兵源。下官此番主持募兵之事,不可不来。”王不器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再说下官对这神仙山也算熟悉,可以为将军提供一些助力。”

    李从璟心想,你这老头子不把自己摔着,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过到了神仙山,李从璟还是被小小震撼了一回。

    神仙山立寨之地自然在山上,地势也不会差,不过山脚之下,却是一片平和农忙的景象。

    一条小河从远处静静流淌而来,河水清澈,在这片平坦的地方冲刷出大片良田,另有一条溪水从另一方与小河汇合,这就使得此地成了极为难得的小冲积平原,粗略看去怕是有几千亩。农田上尽是长势良好的庄稼,农人正忙,还有小孩子往来其间,鸡犬相闻。而小村庄里,炊烟袅袅。

    小桥流水人家,一派世外桃源之象。

    “兔子不吃窝边草,不仅如此,这里还被保护得极好,百姓安居乐业。大哥,看来这神仙山的山贼,并不是一无是处啊!”李绍城看着眼前景象,眼神难得柔和。

    “你说的没错。”李从璟道,“王老的话,并不全是诓我。”

    李从璟和李绍城在淇门大定之后,依照之前约定,结拜为兄弟,是以李绍城对李从璟以“大哥”称之——虽然实际上他年龄比李从璟要大。

    “王老,你先前说你对神仙山颇为熟悉,眼下有什么可以教本使的地方?”李从璟收起心思,问身旁的王不器。

    然而,王不器已经望着眼前的世外桃源出了神,精神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从璟又连着叫了几遍,王不器这才回过神来,“一时失态,将军勿怪。”

    李从璟笑笑,不复多言,心里只道眼前的“太平盛世”景象,勾起了这位读书人的某些情怀。

    一条大道在李从璟脚下,穿过农田,直达对面一座山的山脚。

    山里响起悠扬的钟声,田里的农人听见声响,齐齐从田里抽身,赶回村里。他们的村建在山脚下,外面有围墙,有箭楼等工事,和神仙山山寨所在山头,合为一体。

    一队队人马,从山上快速奔下来,进了村。

    眨眼间,民居关门闭户。

    人影晃动,防御工事里被塞进了相应的人力,箭楼上,弓箭手箭已上弦。

    拒马被抬到村口大门外,立在唯一的这条大道两边。

    一队统一着装的人马不急不缓行出村。

    旌旗飘扬,刀兵锋利。

    为首一骑着紫色大氅、棕色紧身皮甲,腰挎横刀,手持长槊,长发飘扬。

    她策马行走在泥土大道上,看不清表情。

    百战军请示是否列进攻阵型,李从璟一动不动,好似在思考什么,随即拍马前行。

    两骑脱离各自兵马,相向而行。

    河风按下庄稼的头。

    他看见她清冷精致的面容,带一只眼罩,长发轻扬,慵懒而野性。

    她见他眉目沉静,不动神色,身上却带着无法掩盖的锐气。

    两人相隔五步停下。

    “你要攻寨?”桃夭夭朱唇轻启,眼神罕见的锐利。

    李从璟嘴角勾起一个随和的笑意,“我来赎人。”

    “拿什么赎?”桃夭夭眉头轻佻。

    “六百百战军。”李从璟道。

    桃夭夭眼皮拉下来,“原来,你是要抢人。”

    “赎人和抢人,都一样。”李从璟道。

    桃夭夭微微偏头,看着李从璟,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你我别无选择?”

    “唯有战。”李从璟道。

    “那么,来吧!”桃夭夭道。

    两人调转马头,回归自己部属的位置。

    从始至终,他没有问,章子云等人性命如何。

    她也没有说,你为何偏偏要找神仙山的麻烦。

    这个世道,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死。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

    ps:我把第一卷十二章和十三章杀何冲那一段,重新写了一下,结果不变,只是过程和内容变了,有兴趣的可以回头瞧瞧。

章五 神仙山(4)

    李从璟和桃夭夭背道而驰,只二十来步,突然双双调转马头。两人动作几乎不分先后,像是约好一般,抄起长槊,猛击马臀,竟是直接向对方杀过去!

    无论是百战军还是山贼,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个变故。

    其实李从璟想得很简单,擒住山贼首领,就能控制这帮山贼,若是章子云等人还活着,便以桃夭夭为质,让他们放人;若是他们已然丧命,那就让这群山贼陪葬。

    随战马奔驰的桃夭夭目光如电,神色肃杀,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慵懒随意,全身都是滔天战意,如荒野猎豹;她的眉,一如长槊上那极度锐利的锋刃。她貌美,能摄人心魄;她剑利,却能取人性命。

    “只要能击杀眼前官军主将,官军便能不战自溃。”她想。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面前的女匪首在他眼中,如一丛跳动的火焰,充斥着野性和肆意,但却极度危险。只一眼,已是战场老兵的他,能感知到她的强大。在那一瞬,李从璟对莫离为何会失手,心中已有一丝了然。

    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已经照面。

    李从璟握着长槊的手,手指搓动配合手腕转动,手腕转动配合手臂发劲,利箭一般的马槊悠忽刺出,如毒蛇吐信,只奔女匪首面门——马槊的锋刃,和女匪首的咽喉,在李从璟眼里成了一条直线。

    李从璟知道,只要这种视觉维持一息,锋尖便会出现在对手后劲。

    空间在刹那间扭曲,画面在闪电间变幻,一点寒光擦着锋刃,突然出现在李从璟视野。只一现行,便已近在眉前。

    偏头,转腕,长槊撞击的声音在耳际炸响,马头相对而过。

    李从璟澄澈的眸子,触及到女匪首完美无瑕的脸庞,她飘舞的发丝打在两根交叉的长槊上,发脚甚至快触及到李从璟的鼻尖。而杀意,在发弦上跳舞。

    急促的马蹄声在相遇时,奏响了一个重合的音符,又奔向各自的章节。

    乍合乍离。

    第一手,两人都没有占到便宜。

    战马奔出去二十来步的距离,李从璟勒马回缰。

    两人站在方才对方转马起步的地方,在对方的起点上,再次奔向彼此。

    直到这时,百战军和山贼,才同时爆发出呼吼声,为自家的主将壮声威。

    碧天白云下万里群山静默,万里群山间千亩良田无声,千亩良田间百步大道失语,百步大道上两人厮杀正酣。

    从相面策马冲杀,到驻马原地交手,李从璟越来越震惊女匪首的战力。这天下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没遇到不代表不存在,但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成了他征战逾一年,战场上与自己交手最多、却还没有拿下的对手。

    李从璟觉得,这对他在百战军军中的威信,是一种挑战。

    所以他杀心渐重。

    杀心重了,出手就重。

    感知最深切的,是与他交手的桃夭夭。

    密集的汗水在桃夭夭光滑的脸上,如雨帘一般不停滑下,放肆的发丝贴上面颊,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平添几缕难驯野性。桃夭夭清亮的眸子更见纯澈,如一汪清泉,可见潭底。

    李从璟再次发力之后,她的压力越发大了。她知道,战斗再持续下去,她必败无疑。

    她丝毫不曾想过,为何眼前这名年轻得过分的将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在她看来,弱女子才需要男人怜惜,而她不需要。所以她脑中早已没有了这个词。

    眼前这名将军的眼神,冷酷如铁,比他那身鲜亮的甲胄更冷硬。这让人很容易忽略他还稍带稚气的脸,那是一张线条如刀刻、英俊冷漠如寒冰一样的脸。如果事后有人再问起桃夭夭,对李从璟的感官如何,她一定会说,这是一个不把女人当女人,不把自己当男人的家伙,像石头一样。

    在他眼中,上了战场,就再没有男人与女人,只有敌人和同袍。

    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确保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怜香惜玉的。

    李从璟轻喝一声,长槊如龙,狠狠劈下,其势重如山峦。桃夭夭举槊横挡,手臂一软,那长槊就压到了她娇嫩的肩膀上。

    桃夭夭咬牙,她决定拼命。她知道再不拼,她就再没有一丝机会。

    李从璟一槊下劈,紧接着槊尾上挑,女匪首的长槊就飞离她的手。长槊变棍,横扫向女匪首脑门。

    电光火石之间,李从璟清晰的看到,女匪首眼中闪过的一丝决然和狠戾。

    他知道,女匪首要拼命了。

    其实李从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从女匪首渐落下风的时候。

    她知道女匪首会拼死求一线生机,因为像她这么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失败,因为像她这样,身上压着一座山寨的重担的人,不愿目睹身后的从属,被敌人血洗。

    哪怕从相遇到交手,只不过短短时间,但李从璟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因为李从璟和她,其实是一类人,即便只有一个眼神,他也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因为那不仅仅是她的抉择,也是他的抉择。

    女匪首从马背上跃起,将整个身子弹进李从璟的怀里。这个动作,让她避过了李从璟的横扫,也让她得以拔出长靴里的匕首,刺向李从璟腰际。

    不得不说,战场上的胜负与生死,从来没有绝对。往往一线之差,生死相隔。

    但下一瞬,女匪首脸色骤变。

    她发现,自己虽然靠近了李从璟,她几乎已经感觉到对方胸膛里心脏的跳动,她脑海中甚至还冒出一句感叹: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小子,胸膛却是如此宽阔。但是当她递出手中匕首时,她愕然发现,眼前的胸膛,已经远离自己而去。

    李从璟的身子从马背上跃出,后退,在女匪首攻势势尽之时,探手抓住对手手腕,在自己落下的一刻,借势将对方拽了过来,同时手腕一扭,让女匪首手中匕首脱手。

    脚踩在地上那一刻,李从璟身沉如坠,扭腰低背,双手探腰。

    只闻一声娇吒,那女匪首,竟然被李从璟一个过肩摔,给重重摔在地上,当娇躯与地面相接触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远处,李绍城以手扶额,叹道:“天,大哥不懂怜香惜玉真是到了一个极点!”

    身边王不器,一张老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

    然而桃夭夭并没有被李从璟一招制服,在她被李从璟甩过肩的时候,一双长腿锁住李从璟脖子,接着李从璟摔他的同时,借势发了狠力,竟然将李从璟也给甩出去。

    于是战场外的人,其实听到的是两声连续的撞地声。

    被甩在地上的李从璟,其实也脱离了桃夭夭对自己脖颈的控制,兀一落地,脚在地上一点,转身就朝桃夭夭扑过去。

    桃夭夭没来得及起身,好歹摆正了身子,面朝黄土。

    李从璟抓住桃夭夭的肩膀,接着脚下发力,手臂再往下探,保住桃夭夭弹性十足的腰肢,身体重心下沉,呼喝一声,如倒拔垂杨柳一般,将桃夭夭拔起,倒摔在脑后。

    不等桃夭夭身子落实,李从璟已经转身爬上了桃夭夭的后背,双手绕过她白皙的脖颈,十字锁瞬间成型。

    贴身肉搏比拼摔跤技,有后世巴西柔术经验的李从璟,还真不怂这时代任何一人。

    眼见桃夭夭被李从璟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这让外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却让村大门口的一人瞬间被怒火点燃。他大吼一声,再也不管不顾跟不跟官军开战,提起横刀,拼了命的朝李从璟冲过来。

    “直娘贼,二爷要杀了你!”

    双眼通红如血,疯狼一般冲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神仙山二当家赵象爻。

    那模样,仿佛他的人生正在遭受强-奸。

    “二当家!”三当家出声阻拦不及,大急大骇,再看自家老大被制服,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即招呼身后喽啰,“娘希匹的,跟我上,救大当家!”

    说完,一群山贼,提着刀兵就展开冲锋。

    “马军听令!”李绍城举起马槊,眼中杀机爆闪,“保护指挥使,杀尽山贼。冲!”

    李绍城这一声令下,其身后五百骑军,纷纷端平马槊,也不浪费时间结阵,以最简单的冲杀队列,随李绍城冲了出去。

    瞬间军动如雷。

    这千亩平地,仿佛要被震碎。

    王不器再也顾不上失态,大喊大叫:“别杀,别杀啊!”

    两队人马从大道两头冲向中间,几百步的距离,并不长,转瞬即到。

    大道中间,一对厮杀半天的男女,终于从地上站起身。

    李从璟还锁着女匪首的脖子。

    桃夭夭已是汗如雨下,清亮的眸子充斥着血丝,一张脸早憋得通红。她被李从璟锁着脖子,下巴微微扬起,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长发散乱,还沾着尘土。狼狈,却有种异常致命的诱惑。[阅稿时,不要轻易改动具体文笔和描写等,相信第一次写时候的感觉。]

    她娇躯柔弱,却筋骨倔强;她仪态惹火,却神情肃杀。

    她背后紧贴着一身厚重甲胄的李从璟——将军一身披挂冷硬无双。

    两人站在一起,有冰与火的落差,有暖与冷的对比,有弱与强的别异。

    矛盾。和谐。

    矛盾,本身就是另一种和谐。

    “住手!”

    “停下!”

    两人同时向自己的队伍下达命令。

    ——————————

    ps:有人说我不该写一个女山贼,更不该枉费这么多章节,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在这里我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的初衷很简单:写一个巾帼豪杰。无论是真实历史上的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还是荧屏小说甚至包括动漫中的巾帼英雄,我看待她们跟看待男人的眼光没有差异。这世界不仅属于男人,也属于女人,不只是男人是战士,女人也是战士。写桃夭夭这样一个角色,从刻画她开始,她就开始打动我,我要将她写出来,就是这样。

    我不妨在这里剧透一下,我的小说中,女主没有花瓶。对待每一个角色,我都不会去敷衍,对待女主,更是如此。后宫大小暂不可知,但女主对于主角而言,绝不会只是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那么简单。

    ps2:这一段情节真的只是在写女山贼?

    ps3:感谢留言与我讨论的伙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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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