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弘治是正德的爸爸
2012年8月,各大网站的首页上,所有头条都是同样的一则新闻,题目极为醒目。
“酗酒有风险,寻欢须谨慎!”
好奇的人点进去一看,都大失所望,切,又是标题党。
新闻内容跟寻欢作乐没有半点关系,而是报道了在刚刚闭幕的世界手工艺大赛中,获多项提名,并斩获几大主要奖项的谢宏,在之后的庆功宴上饮酒过量被送进医院,最终抢救无效,宣告死亡,享年二十五岁……
手工艺?那是什么?大多数的人X掉了网页,去看其他消息了,只有少数人还在叹息着手工艺这门艺术的凋零,以及一代大师的离世。
…………………………………………………………
弘治十八年,五月。
天色阴沉沉的,谢宏的心里也是阴云密布,他无奈的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屋漏偏逢雨,现在要怎么办呢?想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任何办法,他用手揉揉脸,隐去愁容,换上一副笑脸,这才推开破旧的院门,走了进去。
一梦千年。
谢宏并没有死,而是在一阵昏迷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穿越了时空,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生在明朝,身处边镇宣府辖下的一个小县城,名字也叫谢宏的穷秀才。
他刚穿越的时候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当时正病重,想来应是不治了,这才被谢宏附身。等谢宏适应过来后,发觉这身体原来的主人的身世还真是凄惨。
他父亲本也是个秀才,却早早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破屋一间。母亲含辛茹苦将孩子养大,好容易等到儿子考中秀才,有了一点希望的时候,谢秀才却又突然病倒。为了给他治病,家里把仅有的两亩水田也卖掉了,如果不是谢宏附身,这个家只怕就烟消云散了。
看着儿子好了起来,没几天,放下心事的谢母就随之病倒。请医生来看过,只说是多年劳累,沉疴难起,无法根治,只能以汤药将养。
即便没有这身体原本的濡慕之情,谢宏也对这位母亲深感敬佩,更何况,他刚穿越的时候还在病中,当时老人家衣不解带,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适应了自己现在的角色之后,也就将前世对母亲的怀念,尽数转移到了这位值得敬佩的母亲身上。
只是这医药费用,从古至今,向来是穷人最害怕的东西。就算是现代社会,尚且有病人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被医院拒之门外等死,更何况这古代呢。两个人连续病倒,让这个本来就贫困的家雪上加霜,若不是谢宏好歹有个秀才身份,能免去自身的赋税和徭役,只怕更惨。
面对这样的情况,谢宏下意识的就想用手艺赚钱养家,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的。可是他刚说出这个想法,就被母亲眼泪汪汪的劝阻了。
理由也很简单,大明朝人分数等,士农军工商,有了功名的读书人是士,是最上等的;而工匠则是最低等的,和商人、娼户一样。谢宏要靠手艺赚钱,就是放弃士人的地位,成为匠户,谢母当然不会愿意。
母亲反对,再加上家里穷的都没有能用的工具材料,谢宏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生生的被这钱财之事给难倒,穿越到了明朝大半年时间,最后沦落到要出卖祖传宝物的境地,堪称最凄惨的穿越者了。
“宏哥哥,你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吗?”
一进门,一个身材纤巧的少女就迎了上来,女孩梳着双丫髻,细细的眉毛弯弯如月,娇俏的鼻梁笔直,很是俏丽可爱,只是身上的衣服打了多处补丁,很是破旧,看在谢宏眼里,又是一阵心酸。
少女名叫晴儿,是谢家自小收养的孤女,比谢宏还小上几岁,谢宏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小女孩既懂事又可爱,大半年来,相依为命之下,两人关系也亲密得很,如同兄妹一般。
晴儿的眼睛大大的,十分灵动,说话时,一眨不眨的看着谢宏,谢宏能在其中看到浓浓的关切之情。
“嗯,很顺利,晴儿放心吧。”嘴上答得利落,谢宏却在心里一阵苦笑,哪里会顺利,顾氏当铺那个该死的朝奉贼滑得很,知道谢家急需用钱,把价钱压了又压,最后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居然只当了二两银子!
母亲一个月的汤药钱就要一两,家里三口人还要吃饭,田地、玉佩能卖的也都卖了,这可如何是好?谢宏前世的时候虽说也不富裕,只是混个温饱,但是还真就没对生计问题如此苦恼过。
“宏哥哥,是不是典当的银子还不够?”少女的心思细腻,虽然谢宏极力掩饰,晴儿还是察觉到了他眉宇间的一丝忧色,小丫头努力的给谢宏鼓着气:“宏哥哥,你不要发愁,晴儿会努力做事,好好照顾娘的。”
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纯真的象水晶一样,看着那张坚强认真的小脸,谢宏觉得有一缕阳光透破乌云,压在心头的阴霾也被扫去了不少,“晴儿真懂事,放心吧,有哥哥在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娘怎么样了?”
“娘……”少女有些迟疑,谢宏的心里一紧,抬脚就想进屋,晴儿急忙抓住他的衣角,有些慌张的说道:“宏哥哥,娘现在已经睡下了,你别吵醒了她。”
谢宏转身问道:“晴儿,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嗯……本来娘说先不让你知道的,那个姓陈的坏蛋又来了,这次他还拿了咱们家的欠条,他说如果咱们不还钱,就要……”晴儿急的小脸儿发红,左右为难之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谢宏一听就火了,晴儿嘴里那个姓陈的坏蛋叫陈广元,是北庄县最大的祸害,这人仗着有个典史的身份,在北庄县无恶不作。几月前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看上了晴儿,几次上门搅扰要买人,谢宏当然不肯。
还好谢宏好歹有个秀才的功名,也算是读书人,这人才不敢过分。没想到今日只是出去一趟,这祸害竟然又欺上门来,这次定不与他干休,谢宏心头火起,转身往门外便走。
“晴儿,你在家照顾娘,我去去就回。”
晴儿急忙追出来,唤道:“宏哥哥,看天色就要下雨了,你去哪里?”
“这混蛋骚扰士子,我去县衙告他!”谢宏满腔怒气,远远回了一声,疾步往县衙方向走去。
“这贼老天,穿越的时候也不让人选择一下时代。若是穿越到天启朝,遇见那个爱好木匠活儿的好皇帝,咱这手艺还不得被皇帝惊为天人,然后吃香的喝辣的啊?结果现在的却是什么弘治年,搞得哥有手艺不能用,都被一个小吏欺上门了,真是气死人了。”
“而且弘治是什么年号,明朝有这个皇帝?”
一路走来,谢宏也冷静下来,虽然他可以状告陈典史骚扰士人,但是欠的钱终究还是要还的,而且,官官相护,古今如一,这陈家又是北庄地头蛇,告状怕是行不通的。况且这年头上公堂打官司可不是什么好事,给母亲知道只怕又会让老人家担心。
怎么办?已经到了地方,谢宏反而踌躇起来。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突然见到县衙旁的八字墙前围了一群人,这么热闹的景象在北庄县这个地方可不多见。谢宏正在疑惑,围观者中却有人认得他,远远招呼道:
“谢秀才来了,来得正好,快来给大伙念念这告示写些什么?”
谢宏应了一声,上前看那告示。告示有两张,一大一小,大的是黄榜,小的是白纸黑字。虽然繁体字不易辨认,而且骈五骈六的十分绕口,但是谢宏还是可以勉强看懂。
黄榜相当于后世的中央新闻联播,上面的消息自然也比较惊人,
“孝宗皇帝驾崩…”谢宏一念出来,旁边的人都是一副捶胸顿足,悲痛莫名的样子,只有他不明所以,难道这个弘治皇帝很出名吗?我怎么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谢宏这个历史小白自然不知道,明孝宗勤于政事,厉行节俭,减免税赋,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弘治时期成为明朝中期形势最好的时期,史称为“弘治中兴”。只不过明朝历史被扭曲的厉害,所以这些内容不是对明朝历史非常感兴趣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明年改元正德?”谢宏恍然大悟,原来弘治是正德的老爸啊!
正德皇帝,谢宏可就知道了,这位可是大大有名,八虎,游龙戏凤,还有御驾亲征和巡游江南,那都是正德皇帝的典故啊。嗯,听说这位比较喜欢吃喝玩乐,如果给咱碰上,那就发达了。比四书五经,咱肯定不成,但是比吃喝玩乐,大明朝能有人比我厉害?
谢宏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对皇权更替没有什么感觉,在众人议论纷纷中,转头又去看那张小的告示,这张倒是比较容易看懂。
“征集天下精巧之物,但有构思奇妙,趣味盎然者,皆可进献至地方官府,一旦采用,必有重赏。”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一月后于县衙前开始公开征集。”
围观的众人对这条消息没有什么反应,普通民众哪里知道什么精巧之物啊。
比起其他人的无动于衷,这条消息让谢宏心中狂喜。告示上写的含糊,谢宏却知道,这肯定是那个最爱玩的正德皇帝开始找玩具了。这可是好机会啊,如果做个有趣的东西献上去,也许就能引得皇帝注意,就算没那么顺利,至少也能引起知县大人注意啊,而且还有重赏?
这下有办法了!小正德,你来得太及时了。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要做点什么东西呢?这可要好好筹划一下,一定要一鸣惊人,谢宏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所以他也没注意到,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天,突然开始放晴了。
第2章 巧夺天工
“宏哥哥,你说有办法了?”晴儿眼睛睁得圆圆的,惊讶得不得了。
谢宏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小姑娘可爱的鼻子,笑道:“这次肯定没问题了,这段时间我要去二牛那里,晴儿要保密哦,等得了赏银,哥哥给你买胭脂。”
虽然小姑娘懂事,从来也不提任何要求,可是邻居有人买了饰物胭脂的时候,谢宏也曾经看到过晴儿艳羡的眼神,哪个女孩又不爱美呢?
“真的?”小姑娘果然很高兴,一下子跳了起来,双丫髻都有些散乱了。
“当然是真的,还要买布匹,给晴儿还有娘做新衣服。”谢宏得意的笑着,又许了一个愿,并且再次嘱咐道:“这可是皇榜啊,东西是给皇帝的,一定要保密哦。”
“嗯,晴儿知道了。”晴儿悄声悄气的回答道,小手掩着嘴,表示一定会保密。
看到晴儿点头,谢宏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必须瞒着娘,只要瞒过了老人,那就没任何问题了。哼哼,小正德,等着看哥的手艺吧。
……
一月后。
六月,盛夏时节,骄阳似火。
望着衙门前黑压压的人群,谢宏叹了口气:“这古人生活确实无趣,这么热的天居然还有这么多围观众。”
这北庄县不过是大明宣府镇辖下的小县城,平时街上都见不到几个人。今天有了热闹看,突然就冒出来了好多人,把县衙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谢宏穿越到大明朝后大半年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人山人海的情景让他有些熟悉,直想起前世的街头免费派送。
“劳驾,让让,我是来献宝的。”看了一眼手里抱着的包裹,想起晴儿看着这东西的时候,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谢宏有一种把东西拿回去的冲动,好吧,以后再做一个给晴儿就是了。眼前这个机会不容错过,他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包裹,毅然挤进人群中。
“谢秀才,你也来献宝啊?听说你前些日子把家里祖传的玉佩都典当了,今天还能献出来什么宝物?今天献上的宝物可是要呈给皇上,恭贺新皇登基的,你可别是穷急了,胡乱拿些东西来凑数。”
人本来就多,他往里一挤,就有不乐意的了,有那认识他的,便出声讥笑。
也有人好心劝道:“是啊,献给皇上的东西可不能随便,当心官府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宝物?谢宏撇撇嘴,哥可是真正的手艺人,有文凭的!虽然在这大明朝,材料、工具都不顺手,可哥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想象的。若不是这大明朝把人分了等级,母亲死活不让咱用手艺赚钱,哥哪里用得着典当祖传玉佩啊。
不理这些闲人,谢宏只管埋头向前,不多时,他只觉身前一空,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近前。呼,没白出这一身大汗,总算赶上了。
衙门八字朝南开,八字墙起的就是宣传栏的作用,上面依然贴着那两张榜文。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一个师爷模样的老者,桌子前面排了一溜人,手里都拿着东西,看起来都是献宝的,外围的那些都是围观众,此外还有几个衙役是维持秩序的。
看着人多,其实也不用等太久,北庄县一个边镇小县城,人口不过千余,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还是正德朝好啊!”谢宏心里感慨道,正德朝实在太适合他这个会吃喝玩乐的人了,天启朝也比不了,陪人做木匠活儿哪有陪人玩舒服啊?
他正出神呢,突然听到一声怒喝:“又是风筝!风筝有什么好新奇的?你们没看见榜文上写着要趣味盎然的物件吗!”
谢宏往桌子那边看去,一看之下,差点笑出声来,这桌子上摆满了风筝,各式各样的,蜻蜓、蝴蝶、还有蜈蚣,最好笑的是那个正在怒吼的师爷手上还拿着一个螃蟹的。
“陆师爷,这螃蟹还不新奇吗?我长这么大也才见过一次诶。”
“我呸!老夫老家这东西多得是,有什么好新奇的?滚,下一个!”这年头,绍兴师爷可是很有名的,这陆师爷看样子也是出身江南,对这些水里的东西当然比内地的人熟悉了。
下一个?谢宏一看,自己身前已经没人了,赶忙走上前把手里的包裹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好像里面是什么盖世珍宝一般。陆师爷也有了点兴趣,这么小的包裹,至少,不会是风筝了。
围观众和那些衙役也有些好奇,都把脖子伸得老长,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宝物。这谢秀才一家是十几年前从外地迁来的,没准儿还真是什么名门之后,藏着什么宝物呢。
等谢宏把包裹打开,露出一个盒子,众人都大失所望,一时嘘声四起,陆师爷也板起了脸,冷声道:“谢秀才,你也是读书人,不会看不明白榜文吧?你打算拿这么一个简陋之极的东西糊弄皇上吗?看你年轻,老夫也不与你计较,你下去吧!”
倒也不怪别人鄙夷,谢宏的这个盒子外表确实简陋了一点,买椟还珠的典故说明古代人一样讲究包装,外壳这么差,大家也都觉得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谢宏也委屈啊,这什么工具都不就手,材料也都粗糙,里面那些精细的零件可都是纯手工制造!一个月能做出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时间搞这外壳呢?
谢宏正色作揖,朗声道:“陆师爷,古人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您只看这表象又怎知内里乾坤呢?”
这圣人的话,对读书人还是有些杀伤力的,陆师爷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琢磨着反正这也是今天最后一个了,姑且看看好了,至少,他没拿风筝来不是!
在众人又一次的期待中,谢宏把这个圆筒形的盒子打了开来,里面赫然是一个青衫书生的雕像。雕这雕像的匠师雕工极巧,把一个送友远去,依依惜别的书生形象雕得惟妙惟肖,让看到的人不由都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离别之情。
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这雕工确是巧夺天工,果然是宝物啊。那外壳粗糙,想来是陋室藏金,不欲被外人觊觎的缘故吧。”
陆师爷也微微颔首,沉吟道:“这雕像确是精巧,堪称一宝,老夫也见之心动。只是那榜文上写得清楚,这次征集的是有趣,可供玩味的东西,这雕像只能用来观赏。可惜,可惜。不过,老夫倒愿意将这雕像买下,不知谢秀才意下如何?”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人不乐意了,这陆老头是以权谋私啊,趁着谢秀才缺钱,想把这宝物低价据为己有。这宝物买下来,把外壳打磨打磨,然后包上一层金箔,就算是卖出百两纹银也不是什么难事。
北庄县虽小,县内也是有些富户的,对这个师爷也不怎么忌惮,当即就有人喊价了:
“谢秀才,别听这老儿的!在下愿出白银三十两,卖给我吧。”
“在下愿出白银四十两!”
……
陆师爷一提出要买,谢宏就愣了,他做的这盒子其实别有乾坤,这雕像不过是他随手雕来,没想到竟然能卖出五十两的高价,五十两是什么概念?
这时正是大明朝中兴之时,物价不高,一两白银可以买两石米有余,五十两银子若是都拿来买米,能买一百石!换成斤,那可是一万九千斤的米,对普通平民来说,可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了。
想起那块祖传羊脂玉佩只典当了二两银子,谢宏大为懊悔,早知道谁想得到这种后世只能卖几块钱,还不一定有人买的东西居然这么受欢迎,何必还去典当那玉呢?背着母亲偷偷雕刻些小物什拿去卖就好了。
“谢秀才,如果你要发卖此物,还是去别处吧。这里是衙门口,可不是你叫卖东西的地方。”陆师爷竞价失败,见谢宏发呆,还以为他在考虑把东西卖谁,于是冷声逐客。
得,这老头恼羞成怒了,谢宏心中明镜似的,不过他也不慌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雕像比起盒子真正的功能差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他微微一笑,双手虚压,从容道:“陆师爷,各位乡亲,在下这物事名为八音盒!雕像不过装饰而已,请大家安静,让我为大家演示。”
谢宏声音不高,但是无论是围观众还是刚才竞价的,都大吃一惊。这么精美的雕像也只能做装饰,那真正的功能又当如何神妙?众人都开始期待了。
随着谢宏一个手势,所有人,包括刚刚还有些不满的陆师爷,都安静下来,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谢宏的动作,衙门一时间鸦雀无声。
只见谢宏将圆筒倒转,把什么东西拧了几圈,之后又将圆筒原样放在桌子上。
随后…
一曲天籁凭空奏响,谁也听不出是何种乐器所奏,似金石之清馨,如丝竹之婉转。乐声平缓清绝,简单的节奏之中,蕴藏着浓浓的情绪,寂静冷落的气氛霎时便笼罩了全场。
更有甚者,那圆筒中的书生雕像也随着乐声动作,一手拭泪,一手挥别,依依惜别,栩栩如生。这番景象辉映着幽美的曲声,一股离愁别绪在所有人的心中油然而起,让人百感交集,感慨万分。
乐曲不长,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结束了。曲尽时衙门口依然静谧,众人也静立如故,显是仍陶醉在天籁之音当中。谢宏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陆师爷说话,心里有些不耐烦,不管怎么说,你得给个话儿啊,家里等着用钱呢。
谢宏俯身一看,嗨!原来这个陆师爷愣在那里了,“这老头真是没见识,才一个八音盒就把他给吓到了。”谢宏心里嘀咕两句,然后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道:“陆师爷,过关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啊?”
陆师爷缓过神来,脸上再没有开始时的傲气,喃喃道:“这等宝物,老夫闻所未闻,叫我如何决断?”
不然怎么就说,干部退休不能推后呢?年纪大了确实反应慢啊,谢宏摇摇头,道:“那你就找个能做主的人啊。”
得他提醒,陆师爷终于恢复神智了,恍然大悟道:“谢公子请稍待,老夫去去就来。”说罢,往县衙内去了。
第3章 词美曲幽雕工绝
他这一走,围观众反应过来了,一群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天籁之音啊!老夫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音乐,谢秀才,老夫出五百两,买你这物事!”
“这等巧夺天工的神器,五百两哪里够,在下出一千两,卖给我吧!”
“一千两算什么,我出两千两!”
“三千……”
……
竞价的人不少,更多是围观的,有人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也有人冲着谢宏叫喊,
“谢兄,再奏一曲吧,这曲子实在动人,且让小弟将曲谱录下,小弟铭感仁兄大德。”
“是啊,是啊,再奏一曲吧!”
三千两银子让谢宏大为心动,不过这八音盒他是不会卖的,这东西可是给正德做的,关系到他日后的前程呢。他冲那几个正发呆的衙役吼道:“几位大哥,这可是献给皇上的,你们还不快来维持秩序?东西要是挤坏了,你们可要担干系的。”
被他一吼,衙役们如梦初醒,出了一身冷汗,哇,光顾看热闹,忘了这茬了,几人急忙挤进人群,把谢宏护在中间。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谢宏一眼看见陆师爷从县衙里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他灵机一动,喊了一声:“县尊大人到,大家安静点!”
这招还真好使,刚才还闹哄哄的衙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没有官身,那是大不一样的。刚才那些富户敢和陆师爷争持,谢宏还以为明朝风气就是如此,还有些感慨,觉得明朝的人文建设不错,官民关系十分良好。结果县太爷一出来,那些富户都肃然退开,刚才那些狂热的围观者也都悄然退到外围,衙门口再次安静下来。
谢宏这才明白,原来适才只是因为陆师爷没有官身,众人这才不惧。他暗暗感慨,看来还是权力最有魅力啊,也不知这一次能不能搭上正德皇帝的船。
即使搭不上也无妨,前世时听说正德皇帝喜欢去宣府游玩。谢宏觉得自己这次多少也能赚些本钱,到时去宣府凭手艺吃饭便是,没准哪天运气好,就撞上正德了呢。
王知县倒是笑眯眯挺和气的样子,他不紧不慢的踱着八字步,从容的落座后,这才开口道:“谢秀才,陆师爷已经向我禀报,你且再用这物事奏上一曲,让本官也听听。倘若果然神妙,那你就为咱们北庄县立下了大功,本官必重重有赏。”
这下可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不管是想买的还是围观的,都用期盼的眼光盯着谢宏。被这么多人火热的眼神看着,谢宏觉得压力有点大,他赶忙又拧紧发条,令人迷醉的天籁之音再一次奏响。
其他人听过一次,不过脸上也都露出迷醉的神色。王知县是第一次听,他越听越惊异,他读书十载,为官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乐器。
更何况,这乐器奏出的曲子悠扬婉转,他竟然全然不知道曲出何处,甚至从未听过相似的乐曲,这让他如何不惊。惊讶过后,便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旁人不知,他却从一位品级高出他甚多的同乡那里听说了,这次征集令乃是出自新皇跟前最得宠的刘瑾刘公公之手。有了如此神器,哪里还怕不能独占鳌头?搭上刘公公的线,今后这官途自然畅通,他心怀大畅。
曲子一停,王知县再没有刚才的从容,急不可耐的问道:“谢秀才,这宝器乃是何物?出自何人之手?所奏乐曲,又是何名?”
谢宏答道:“大人,此物名为‘八音盒’,乃是在下祖传之物,不知何人所制,所奏乐曲,名为送别。”他见这东西已经引起轰动,自然不敢吐露实情,说是自己做的,免得被抓去做匠户。
王知县一拍桌子,赞道:“好名字!既有金石之声,又有丝竹之意,果然八音俱全。不经人手就能奏出如此动听的乐曲,好一个八音盒!只可惜制此神器的工匠没有留名,不然本官一定奏请朝廷,将其召入大内匠坊效力。”说着,还摇头叹气,很惋惜的样子。
听他这样说,谢宏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好在没有说出实情,不然就惨了。
只听王知县意犹未尽的又道:“这曲子也是大善,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正合圣人之说。他日本官必要寻儒林大贤,为这曲子配上曲词,不使明珠蒙尘。”
曲词?这些人观察力真不怎么样,谢宏嘴角一挑,晒然一笑,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之后,这才指着那书生雕像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曲子本是有词的,请看这里。”
王知县开始心神都被乐曲所吸引,并没有太留意那个雕像。这时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个雕像的袖子上竟然雕刻两行小字。盒子本来就不大,雕像更小,这袖子上的字就更不用提了。
更让王知县震惊的是,这么小的字,不但雕刻的清晰无比,而且还用的是行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技艺啊?王知县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这……”即便他在宦海历练多年,城府甚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心头只有四个字‘巧夺天工’。
“果然有字,在袖子上,做这八音盒的匠人真是神乎其技啊!”陆师爷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大吼了一声后,老头一只手指着雕像,胡须颤动着,激动不已的将雕刻的曲词一字字的念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围观众人一阵骚动,今天谢秀才带给他们太多惊讶了。那个雕像如此之小,竟然还能在袖子上刻下这么多字,这样的神技,大家都已经没法用言辞来赞叹了。众人纷纷挤上前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激动得连县太爷的官威都没人顾忌了。
“这词配得绝妙!”
刚刚讨要曲谱的那个书生,显然极为爱好音乐,听过第二遍后,马上将曲谱抄录下来。此时又闻有曲词,更是配着记下来的乐曲哼唱出声。
这曲词通俗易懂,却又言辞雅致,长亭,古道,残柳,夕阳,寥寥几字便勾勒出了一幅长亭送别的画卷,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品味出其中的意境。随着那书生哼唱,不少人都半眯着眼睛,陶醉在这一曲送别之中。
那书生一声喊让震惊中的王知县惊醒过来,他完全忘记了体统,几乎是抢夺一般,从谢宏手中将八音盒拿了过去。也不顾那盒子粗糙的外壳,连连抚摸,看得谢宏寒毛倒竖,这位县太爷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爱好吧?
刚刚那些竞买八音盒的富商都极为哀怨的看着谢宏,他们见到县太爷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没戏了。民不与官斗,不论多有钱,在权力面前也都是浮云而已,更何况,这东西是要献给皇上的!所以他们也只能哀怨的看着谢宏,恨自己没有早点跟谢宏攀上关系。
要知道谢秀才本来可是落魄得很,不然能典当了祖传的玉佩吗?只是未曾想,这秀才居然还藏了这么一件宝物,这谢家难道原来是什么世族大户吗?不然怎么能拥有这样的宝物!这宝物若是拿到京城,就算是卖得千两黄金也是不难,若是拿去结交权贵还不所向披靡?
不过今天倒也不亏,至少听到这等天籁了,日后也好跟人吹嘘。要知道,这宝物今日之后,怕是只有王公大臣才能有幸欣赏了,咱们好歹也跟王公大臣享受过一样的待遇了。对了,刚才还有人抄录了乐谱和曲词,等下一定要求得一份来。
“知县大人,此物是否尚可入眼?”谢宏见这王知县也跟他的师爷一样开始发呆,只好出声提醒。
他一说话,王知县这才回复了本来心境,其实也不是他修养不够,实在是这八音盒太过惊艳,才让他失态至此。他脸上有些泛红,咳嗽一声,沉声邀请道:“谢公子请随本官来,我们后堂叙话。”
谢宏随着王知县进了县衙,外面却依然热闹,众人都围住了那个抄录曲谱的书生,纷纷要讨要曲谱。这个音乐爱好者也是爽快,直接就着衙门前的桌椅,一一抄录,一百文一篇,最后倒他让发了一笔小财。
第4章 升官发财
三人转过照壁,进了县衙。
谢宏还是第一次进官府,他前世从事的手工艺,其实也很有宅男的性质,所以他从前也是连县政府都没进过,一路上四处张望,颇感新鲜。
他有些失礼的举动另外两人都没注意,陆师爷是在前面引路,而王知县则是在想着心事,他面上走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心里却象开了锅一样,翻腾不休。
“陆师爷还是老了,一点眼力都没有,若是早点把人请进来多好,后面这些奇异处便不会被外间百姓看到,价格也不会喊得那么高了。没看见雕刻的曲词的时候,外面已经叫到了几千两银子吗,宫中拨到北庄县的不过五百两银子而已,这要如何才能把东西留下?”
他也不去想自己刚刚目瞪口呆的模样,只是在心里暗暗盘算。
强夺肯定不行,这东西已经被这么多人看到了,这个谢秀才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若是真的强抢了他的,他一怒去京城告状,只怕自己的乌纱就不保了。
弘治年间的吏治还算不错,王知县也不敢动歪念。
等在花厅落了座,他这才缓缓开口道:“谢公子,这八音盒是你祖传宝物,珍贵非常自不用提,不过既然你今天来进献,想来也是有所决断的。今上仁慈,体恤百姓,也不会让义民吃亏,未知谢公子有何要求呢?”
谢宏倒是没想太多,他当日看见榜文,又努力做这个八音盒出来,最主要的目的只是为了渡过眼前困境而已,能得到一笔钱,他就知足了。让眼前的这个七品小官引见皇帝,他虽然不懂官场套路,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莫不如知足长乐,跟这个地方官打好关系,以后对付那个混蛋典史也就有了底气。这些事他早就盘算好了,只是事前没料到会引起如此轰动罢了。
他面带微笑,拱拱手说道:“但凭大人吩咐便是。”
决定权又交了回来,王知县觉得有些不好张口,迟疑着说道:
“谢公子本官也知道这八音盒乃是无价之宝,只是宫中也未曾想到会有如此至宝现世,因此只拨给本县五百两银子作为采买之用。本官便私人再添上五百两,若是宝物呈上去**中满意,再有银子拨下来,到时本官分文不取,你看如何?”说完,他满怀期冀的看着谢宏。
打定了主意卖人情,当然要爽快一点,谢宏摇头笑道:“大人这么说在下可不敢当,也不须大人破费,在下只取那五百两即可。”
他见这王知县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索性痛痛快快的直接答应,把这个人情坐实。反正五百两还是一千两对他来说都差不多,自己有手艺,又有见识,再有了本钱,只要瞒住了母亲,还怕赚不到钱吗?还是卖个人情比较实在。
说起来,七品知县品级不高,但是权力可大,据谢宏的了解,这个职位相当于前世的县委书记兼县长呢。
见谢宏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王知县也是大喜过望,道:“谢公子果然高义,不过本官也不能让谢公子吃亏。这样吧,明年乡试,本官在宣府为你引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座师如何?”说完目光中带着期许,只等谢宏道谢。
若是平常的读书人,肯定感激涕零了,这可是天大的人情。这时代的科举和后世的各种考试一样,虽然号称公平,但实际上也有诸多门道的。
德高望重,是什么意思?德高自然就身具高位,位置高了这才有名望可言。有道是:上面有人,考试不难,有了这样的座师,头名的解元不好说,但是想乡试登榜是十拿九稳的。王知县见谢宏答应的痛快,心里极为高兴,就想保谢宏一个举人出身。
这个人情虽然很是不小,可谢宏并不是正经的读书人,来自后世的他对四书五经可没什么好感,更没打算走科举正途当官。更何况,想要靠科举当官,举人是不够的,面前这位知县大人不就是进士出身吗?
靠进士那可太难了,如果把后世考公务员叫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在明朝考进士,就算得上是千军万马走钢丝了!穿越一场,他怎么能干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呢?
谢宏心里早有定计,凭他手艺,只要能碰上正德皇帝,肯定能哄得皇帝开心,到时候哪里还用担心做官的问题,他赶忙婉拒道:
“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家中老母病重,在下须在家照顾母亲,实在无心科举。”
王知县没想到这样一个大馅饼居然被扔回来了,百行孝为先,谢宏以孝敬母亲为由婉拒,倒也让人不会觉得唐突,王知县沉吟半响,又道:“谢公子申明大义,又是纯孝之人,本官也深感敬佩。本县主簿空缺已久,本官便上奏巡抚大人,保你个九品主簿,你意下如何?”
九品主簿!?谢宏记得三国里面的杨修也做过这个主簿,那样的大才做过的官儿,应该不小吧?这个馅饼比刚刚那个还要大,饶是谢宏两世为人,也被砸得些迷糊。
这主簿具体是什么官儿他不清楚,不过这官名前面可是带品级的啊!他穿越大半年了,也见识过那些官府典吏在外面的威风。那些典吏不过一些没品级的杂鱼而已,就能欺行霸市,横行街坊了,现在说的可是带品级的官儿啊!
历史小白也能理解,有了品级的官,才是正式被国家承认的官员,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有了正规编制。
没想到小小的秀了一次手艺,效果竟然如此之好,等有机会碰见皇帝,哥拿点更厉害的绝活儿出来,还不马上就平步青云弄个大官来当?
左右娘病没好前,也去不成宣府,不如就先当几天官好了,就是不知道典史大还是我这主簿大,若是能压陈广元那个混账一头就更好了,这样就方便报仇了。想起仇人,谢宏想确认一下,于是反问道:“大人,不知这主簿是……”
第5章 陆师爷很眼红
谢宏心理素质好,心里欢喜,却不露声色,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王知县在一旁见了,心里也是赞叹:这少年果然不错,荣辱不惊,人才呀,不枉本官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以后好好栽培,也许就是一个好臂助。
他二人一个欢喜,一个赞叹,可旁边的陆师爷心里却在吐血。听到王知县开口许官,老头就晕了,他瞪着自家的东主,心里这个恨啊:
“老子给你做牛做马都十年了,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就是想着借你的力,盼个官身?结果就这么轻飘飘的许给外人了。这外人还不过是个秀才,他陆某人混迹官场多年,就没见过秀才直接当官的!”
等谢宏一开口,陆师爷的的目光又转了过来,这小子还不识抬举,还想讨价还价不成!陆师爷死死盯着谢宏,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咬牙切齿的解释道:“主簿乃是朝廷任命的正官,俸禄每月五石五斗,主掌衙内文书,还有全县……”
“咳,主簿掌管全县的治安、粮马事宜,这官职本官虽无权任命,不过本官尽力保举,也不成问题,以后就要仰仗谢主簿了。”
王知县见陆师爷有些失态,急忙出言打断。明朝主簿一职本来应该主管粮税、户籍,只是这钱粮之事,王知县觉得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比较妥当,这也很好理解,后世当官的也不是很着紧财政部门吗。
陆师爷也察觉到了自家失态,急忙收敛妒火,补充道:“本县太小,朝廷规定方圆不足二十里的县都不设县丞,所以谢主簿在本县的地位仅在王大人之下。”一边解说,心里一边在滴血,他跟着王知县来这边镇之地,就是为了这点盼头,结果……
原来这官还真不小,比那个典史大,二把手诶!谢宏恍然大悟。前世多少人为了考个公务员费尽心机,还不是就是要吃一碗公家饭吗?那普通公务员算得什么?不入流的小吏?
他听得分明,这主簿是正式官员,而且在县里排名还挺高,貌似相当于前世的副县长,还是常务的?这样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了,他之前不过打算用八音盒换它百十两银子,让家里渡过难关而已。
现在居然成了副县……呃,是主簿,真是意外之喜,谢宏施礼谢道:“王大人高德,在下定然铭记于心。”
王知县看他面露喜色,不似作伪,也放下心事,呵呵笑道:“谢主簿,有了官身,今后要改称下官了,告身不日就到,即日便可上任,还请谢主簿以朝廷百姓为念,尽职尽责啊。”
谢宏躬身道:“下官定然不负大人厚望。”
王知县又对陆师爷道:“陆师爷,你等下带谢主簿在衙门中走走,顺便告知衙中诸人谢主簿上任之事,本官要去一趟宣府,以保证这宝物能尽早送进皇宫。”
陆师爷应了一声,谢宏又向王知县解释了一下八音盒的使用方法,待王知县又是一番啧啧称奇后,便随陆师爷去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这句话来形容这个时代的县衙再合适不过了。一圈绕下来,谢宏大开眼界,这衙门口还真是不简单。
衙署大门至照壁之间一左一右有‘申明’‘旌善’两座亭子,这是用来教化民众的。此外,衙前还有铺房、阴阳学、医学等场所。
铺房是街坊巡逻军卒驻扎和办公的场所,相当于古代的治安岗亭。
阴阳学是主管天文星象和时令气候观察预报的专业机构。
医学就是州县医药行政兼机关医院,相当于现在的公立医院了。这几样,再加上衙前作为告示板的八字墙,和民办的酒店旅店等设施,构成了衙前的好景观。
进到里面,名堂就更多了,最正中的当然是大堂,也称讼堂,这是知县升堂问案的地方,后面还有二堂,内堂。此外主簿、典史都各自有衙署,再加上相当于机要办公室的签押房,会客室的花厅,确是机构齐全。
最离谱的是,谢宏看见花厅旁边居然立着一座假山,还有些花草点缀,让他想起了前世的机关大院。
衙门里做事的吏员也不少,谢宏听陆师爷一路介绍下来,足有二三十人,这还不算城西的驿丞兼巡检署。
听陆师爷一介绍,这些人都是呆若木鸡,不会就因为献了个宝贝,就当上官儿了吧?刚刚衙门口的事情,众人也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献个宝还能当官,这让在衙门里辛劳多年的大伙儿情何以堪啊?
这些人对谢宏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那些衙役还好,毕竟谢宏以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个读书人,他们还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还有人恭维了谢宏两句。
那些文吏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读书人,小小一个生员算得什么?文吏中甚至还有个举人呢!这些人比陆师爷刚刚的表现还要不堪,能勉强打个招呼的都是上了些年纪的,大多数人都对谢宏冷眼相对,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恨,当然是有的,嫉恨啊!这还真是自己好不如有个好爹,好爹不如好祖宗,要是咱家祖上也给传下这么一件宝物来,今天就是咱当这主簿了。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一步登天,这一帮子书吏肚子里别提有多郁闷了,如果嫉妒的眼神能杀人,谢宏早就死了百十次了。
谢宏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然谢宏肯定会喊冤,这东西可是哥自己做的,祖传什么的不过是借个名头而已。
“陈典史却是外出公干,不能为谢主簿引见了。不过,谢主簿也长居北庄县,想来也不会不认得他。”陆师爷带谢宏转了一圈,人都见过一遍,只是差了一个典史。
听到这人的名字,谢宏磨了磨牙,可不是认得吗?这混蛋化了灰他都认得,现在哥也有了官身了,他要是再敢出现,看我不打他个满脸开花。
这些事没必要跟这个陆师爷提起,谢宏声音冰寒,冷冷道:“在下自然认得陈典史。”他心里倒是有点奇怪,这个陈广元一向好事,怎么今日衙门口这般热闹,这人也没出现呢?
陆师爷又道:“谢主簿既然已经走过一遭,在下也算尽到职责了,知县大人那边还有事情要忙,陆某就先失陪了。”
谢宏也看出来这个陆师爷心里不大爽利,只是这事儿也不能怪他,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王大人居然这么大方,一个九品主簿就这么扔了出来。装作没看见陆师爷难看的脸色,谢宏笑道:“陆师爷自去,谢某也要回家安顿一下。”
第6章 回家
进衙门的时候拿个包裹,出去的时候同样如此,只不过包裹大了一些,也重了不少,谢宏的心情更是全然不同。
他出门时,还有些忐忑,倒不是对自己的手艺没自信,实在是生活的压力太大了一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纸征集令改变了这一切,这难关算是过去了。
拿着五百两银子的巨款,谢宏脚下轻飘飘的,好多钱啊!更了不得的是,自己还有了官身!虽然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可是这样的官职再这个小县城已经非常了不起了,那个横行乡里的陈广元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而已,就已经威风八面了。
“这下娘一定会很高兴的,接下来先把欠债,然后请个高明一点的郎中,好好给娘治病。嗯,补药和吃的也是少不了的,还有答应晴儿的胭脂呢。”轻快的走在路上,谢宏心里盘算着。
想到吃的,他自己也开始流口水了,穿越大半年,这伙食可真不怎么样。整日主食都是杂粮倒也罢了,没有荤腥才真正让人难以忍受呢。漂点油花的菜汤就已经是珍馐美味了,肉?怎么可能会有?
只有在他刚穿越的时候,谢母才熬过肉粥给他。后来卖田地卖祖传玉佩,这样还欠着债,又哪里买得起肉吃。前世的时候,手工艺已经渐渐没落,得奖之前,谢宏也不富有,不过穿越后的这种穷日子,作为现代人,他还是很难想象的。
在心里慨叹着自己的不幸,谢宏却没有先回家,先去了城南的市集,小县城交通便利,还算繁荣,市集上东西也齐全的很。
“布匹给我来十匹!”
“胭脂每样都要,给我包起来!”
“精肉也要五斤!还有那条鱼!”
……
暴发户谢宏大肆采买,大有将半年来没吃到,没用过的东西一口气买回家的架势。作为少年秀才,市集上多有认识他的,众人无不侧目相看。
“这不是谢秀才吗?他家不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吗?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采买?”
“你这消息太不灵通了,今天谢秀才去县衙献宝,知县大人欢喜得很,想来是重赏他了!”有那去看过热闹的,满脸不屑的说道。
“一月前,我亲眼看见他把祖传玉佩典当了,你们没看到,那天谢秀才被那个顾朝奉难为的……啧啧,我看着都难受,这谢家要是真有宝物,怎么还会受那等羞辱?”最开始发问的人还是很奇怪。
“那就不知道了,兴许这谢家真是名门之后呢。”
这些闲言闲语传到耳中,谢宏全不在意,管他呢,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至于那个顾家当铺,那些奸商,迟早要收拾他们的!想起那天典当玉佩时的情景,谢宏也很火大,穿越这么久,实在是被这些小人欺负的狠了。
……
北庄县城城西的平安坊,这是县里面相对贫穷的百姓居住的地方。这里的百姓多为生计所困,整日忙碌,连白日里县衙的热闹都没人去围观。直到傍晚时分,人才多了起来。
几个顽童愣愣的站在路边,傻傻的看着街心,有那好奇的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也都吃了一惊。哇,好大一堆包裹,嗯,下面还有个人,难怪会动呢。
远远望见青色的院墙,谢宏松了一口气,可算到家了。他身上背着,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着实不少,把他累得够呛。看看街坊们的惊讶的眼神,他自嘲的笑笑,这个家原来太穷,导致他穿越大半年,竟然都不知道物价如何,只知道对他们家来说,草药很贵而已。
今天突然发了横财,大肆采购之下,谢宏这才发现,原来这时代的物价真的不高,5斤精猪肉竟然只要一钱银子,一匹布也不过8钱。亏前世电视剧里的东西演的跟真的似的,照那里面的情节,在街上买个糖葫芦都是一锭银子丢出去,现在一想,还真可笑呢。
物价低,手里钱又多,谢宏这一采买就刹不住闸了,由食物到日用品,买了无数。
“二婶,我买了布匹,回头去我家剪上一块儿,也给二丫做身新衣服。”
“小六,明天记得来找我,谢大哥这里可有好吃的哦。”
见街坊们都在,谢宏便一一打起了招呼,这个时代不象后世的人情冷漠,邻里间的关系好得很。谢家一年来厄运不断,其间受了街坊们不少照顾,谢宏也心怀感激。
打了几个招呼都没回应,谢宏感觉气氛有点怪异,他多买了不少东西就是打算周济一下街坊,自家落难的时候人家都帮过忙的,只是为什么大家的眼神都这么怪?没有艳羡,反倒是怜悯和……恐惧?
“宏哥儿,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二婶欲言又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男人给拉进自家院子了,院子里低低的传出一阵埋怨声:“你叫宏哥儿回去又有什么用!结果还不是一样?别把咱们自己家给连累了……”
到底怎么了?谢宏刚才就觉得有问题,二婶家的异状更加深了他的疑虑。他环视一圈,街坊们没一个人与他对视,纷纷关上了门,几个顽童也被父母拉进屋去。
糟糕,难道是家里出事了!一个让人惊悸的念头在谢宏心里闪过,他把那一堆包裹往地上一扔,就往自家跑去。
离得还远,就听见了院内的动静,有争吵声!
“小晴儿,谢家都穷成这样了,你还呆着干嘛?还是跟爷去吧,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一个猥琐的声音,语气更是令人生厌,谢宏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混账典史!
“才不要,你不要过来,我宏哥哥等下就回来了。”是晴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那个酸秀才回来又能如何?爷可是堂堂典史!跟爷走吧,哈哈…”混账典史得意之极,笑得很是猖狂。
这王八蛋竟然又来了!远远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谢宏大怒,全不顾是自己家的院门,猛的踢开院门,往内便闯。
第7章 打典史
在院外听到声音已经让谢宏睚眦欲裂,进了院子,入目的情景更是让他怒不可谒。只见母亲软倒在一旁,不知如何;晴儿也被这人逼在墙角,平日里娇俏可爱的一张小脸苍白,睫毛上挂满了泪水,那身破旧衣裳的袖子也被撕掉了一块儿。
那个猥琐声音的主人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不是陈典史还有哪个?
谢宏猛然推门而入,发出的动静不小,正在干亏心事的陈典史也吓了一跳,笑声嘎然而止。他转头正待说话,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急速变大的拳头,然后脸上就是一阵剧痛,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下翻倒在地上。
一拳打倒这个祸害,又狠狠的踹了两脚,谢宏又连忙去扶母亲,一边还招呼着晴儿,手忙脚乱的,只恨没有学会分身术。
“晴儿,没事吧?娘,您怎样了?”
他刚扶起母亲,晴儿就象归巢的小鹿一般跑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小手抓得死死的,似乎害怕一松手,谢宏这个救星就会不见了一样。找到主心骨,小丫头这才定了神,颤抖着说道:
“宏哥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刚走没多久,这个坏人就来了,母亲都被他气咳血了。”
感受着晴儿小小身子的颤抖,看着委顿在自己怀里的母亲,谢宏感觉胸口像是要炸裂了一般,怒火熊熊,他也顾不上安慰晴儿,道:“晴儿,你先扶娘进屋,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无耻败类。”
“宏儿,不可……怎么说他也是官家的人,你不要莽撞。”看见儿子回来,谢母有了点精神,低声嘱咐道。
“是,娘,儿子只与他理论便是。”
听他这样说,谢母才算放心,被晴儿扶着进屋去了。见两人进了屋,谢宏这才转过头来。刚刚在县衙他还奇怪这陈广元为何没去看热闹,原来却是跑到他家来作恶,他恶狠狠的盯着正缓缓站起身来的陈广元,若不是怕娘再受惊吓,他恨不得再狠狠的收拾这混蛋一顿。
北庄百姓背地里都称这陈广元为陈皮,不是因为他瘦得像陈皮,而是这人贪婪成性,欺行霸市,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过了他的手,就得剥一层皮下来。至于其他的,诸如偷东家鸡摸西家狗,踹寡妇门之类的恶行,那更是天天都有。
在明朝,这典史其实是没有品级的不入流小官。不过不入流那是在官场上说的,这职位的职权可不小,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这身份吓唬一般平民已经足够了。谢宏的那些街坊就是害怕陈广元的权势,连话都不敢跟谢宏多说,生怕被这人知道,惹上麻烦。
明明是管治安的人,结果北庄县大部分的治安问题都是这人引起的,谢宏曾经腹诽过,明朝的基层执法人员的素质低下,和后世还真差不多。
陈典史昨夜多喝了几杯,今天起得便晚了,衙门口的热闹也没凑上,懊恼间,倒想起那张谢家的借条来。一月前,他赌博赢了钱,对方正是谢家的大债主,那债主输得多了,恰巧身上带着这张欠条,琢磨着谢家现在这般光景,这钱八成是收不回来了,就拿借条出来,想抵了赌债。
若是别的东西陈典史肯定是不愿意的,这个欠条他却喜欢,因为他早就觊觎谢家的晴儿了,小晴儿虽然还小,不过生得十足一个美人胚子。
以前谢宏有功名在身,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有了这张欠条自然不同,谢家现在穷得只剩人了,谅那穷酸也还不起钱,正好趁机夺了这个让他垂涎已久的小美人儿,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今天刚醒酒,他就跑来了谢家,却不想小美人的手还没摸到,就挨了重重的一拳。“居然有人敢打我?我可是堂堂典史啊!老子跺跺脚,北庄县都要颤上一颤。连我老爹都多少年没打我了,这个穷酸怎么就敢?”
他陈广元在北庄县纵横十多年,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手捂着眼睛,嚷嚷道:“谢宏!你这穷酸,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不怕吃王法吗?”
“呸,打得就是你!一个不入流的祸害,还敢自称朝廷命官,今天看在我娘的面上,饶你狗命,你不快滚,老子还要再打!”谢宏不屑的唾了一口,然后喝骂道,说着还往前走了两步。
陈典史被吓了一跳,风水倒转,就如他刚才欺负晴儿一样,他自己一个肥肥的身子也缩到了墙角。典史虽也算是个武职,不过他得这职位只是使了钱,才子承父业而已,吃喝嫖赌那是他拿手本事,真要动手放对,可就不成了。
偏偏今天他的跟班都去看热闹了,没跟在身边,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不惧他身份,那这个眼前亏就吃定了,眼看谢宏走过来,他急忙叫嚷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你是秀才,欠了银子总不能不还吧?你家欠我的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来?”
谢宏也记得这事了,停下脚步,冷冷道:“我家何时跟你借过银子?”
陈典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冲着谢宏晃了一下,又得意起来:“借据上就是这么写的,老夫人也是按了手印的。欠债就得还钱,连本带利,十两银子!谢秀才,欠条在此,由不得你不服。你还不起钱,别说你家养娘,就算是老子占了你这院子,也是应当,哈哈。”
谢宏冷笑,若是他再早几天来,还真是麻烦,谢宏制作八音盒的期间倒是一直担心他来,不过现在么,哼哼……,谢宏把装赏银的那个包裹打开了。
打开后,陈典史傻眼了,里面竟然全是银锭,成色十足,是雪花花的官银啊!这一包怕不有几百两,这穷酸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银子?
谢宏满脸不屑,从包裹中拿出一块银锭,十两只多不少,往地上一丢,用打发叫花子的口气说道:“喏,把欠条放下,拿了快滚,再让我看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陈典史有心不拿,可思来想去还真就舍不得,他一个月的薪俸也不过三石米,合不到二两白银而已,这一下就是半年的薪俸。还是实惠重要,面子还是等回头再想办法找回来吧。
他放下欠条,弯腰要捡起银子,然后抱头鼠窜的跑了出去。等到了外面,又觉得有些不甘,又在门口嚷嚷道:“今日大爷宿醉未醒,且不和你这穷酸一般见识。且让你凶横一时,等老子叫了人来,抓你进了大牢再炮制你,到时,你家养娘照样是老子的,老子玩她的时候要让你看着!”
谢宏本来就强压着怒气,听他骂的恶毒,抬脚直追出去。
听到谢宏急促的脚步声,陈典史心下大骇,转身便连滚带爬的跑掉了,这人长得肥胖,跑得倒快,谢宏追到门口一看,他已经消失在街道转角了。
见他逃得狼狈,谢宏也觉得怒气消了些,这时才在心里庆幸:“还好今天得了官职,不然打了这泼皮,麻烦可不小,有了官身,今后倒是不怕这厮了。”
第8章 家人
“娘,谢大哥好威风啊!把陈皮给打跑了。”陈典史脸上带伤,衣服上都是尘土,在门后偷看的街坊们也都看得清楚。刚刚谢宏打过招呼的那个叫小六的孩子,满脸敬佩的说道。就算小孩子也知道这个陈皮不是好人,只是无人敢惹,见了他这副狼狈相,实在是大快人心。
“六子,快回来,别瞎凑热闹了。打了那泼皮,谢家就要大祸临头了。”孩子的娘赶忙把孩子拉回屋,这陈家可是北庄县一霸,他爹就是北庄县典史。他爹当年还比较收敛,到了陈广元这里,已经完全不像话了。别说是一个秀才,就算是举人老爷家惹上陈家,也是要倒大霉的。
老百姓都胆小怕事,心里痛快,可还是不敢出去跟谢宏搭上关系,生怕在陈家报复的时候被连累了。
听着那一扇扇紧闭的院门后传来的低语声,谢宏默然,这些事也怪不到街坊们的头上,换到自己只怕也没法仗义执言,将自家人卷入麻烦。他将丢在门口的大包小裹拿进院子,这才进屋探问母亲。
“娘,你怎样了?”
简陋的屋子不大,也没什么摆设,很好的诠释着,什么叫家徒四壁。一张桌子放在屋子中央,下面垫了一块木头,两边摆着两张床,谢母躺在那张略大一些的床上,表情惶急,见谢宏进屋,急忙道:
“娘没事,宏儿啊,你打了那陈典史,这下可惹下大祸了,你不要在家里呆着了,带上晴儿,赶快逃吧。”谢母病重,起不得身,神志却是清楚的,刚才外面的事情也都听在耳中,知道儿子惹了大麻烦。
“娘,您这是说什么呢!那泼皮私闯民宅,还敢行凶,我便打死他,也至多判个流刑,何况只是打了一拳而已,哪里会有什么麻烦?”谢宏被母亲说得一愣,他的观念还和这个时代有些脱节,没有完全适应古人的思考方式。
更何况他前世就没打过架,他一身本事都在手上,当然不能随便打架,免得伤了手,这也算是第一次打人,正觉得痛快呢。
谢母叹口气,道:“宏儿啊,娘知道你心里苦,都是娘不好,拖累了你们。咱们家这个院子还能值些银钱,娘琢磨着,干脆把这院子卖了,还了积欠还能有些富余,你拿去赔给那陈典史。然后咱们回山东老家去,这样你也能安心读书科举,晴儿也不用象现在这样苦着了。”
晴儿眼圈红红,声音里带了哭腔,“娘亲,晴儿不苦,晴儿不要撇下娘亲,以后我一定努力做事,早日帮宏哥哥把债还上。”
坏了,被误会了,谢宏急忙把还没来得及撕掉的欠条拿在手里,道:“娘,您越说越离谱了,你这身子怎么能长途跋涉。再说,儿子今天也赚了钱回来,城东顾家的积欠已经还上了,晴儿也别哭了,你们看,这不是欠条吗?”
没等谢母说话,晴儿就哭着说道:“宏哥哥,晴儿刚刚都听见了,你吓唬那个坏蛋,才抢回欠条的。”
呃,谢宏回想一下,好像刚才确实没提给钱,光让那陈典史放下欠条了。
谢母又道:“宏儿,咱们平民百姓斗不过那些当官的,你和晴儿都是好孩子。娘原本只想能看到你们平安长大就好了,现下你们也长大了,娘又贪心,多了点念想,想看到你们俩成亲生子。你们不用顾忌娘这入土半截的人,赶快收拾一下,咱们出城去吧。”
晴儿自小就在谢家,本来也是当自家女儿看的。后来谢家家道中落,谢母也就存了心思,反正也舍不得晴儿离开,家中又贫寒,谢宏若是靠不得功名,不如就娶了晴儿。
这心思也没瞒着晴儿,小姑娘年纪虽小,这些事情也是知道的,这时谢母如此一说,晴儿又是害羞,又是悲苦,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两个最亲近的人,老的寻死觅活,小的哭得梨花带雨,感动之余,谢宏只觉头大如斗,心里更恨陈广元。如不是这人来搅扰,哪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今天回来本该让娘和晴儿都很开心才对的。
说不清楚,干脆看实物吧,他把装银子那个包裹拿了出来,解释道:“娘,晴儿,刚刚我是给他钱的,欠条不是抢的,你们看,这都是知县大人今天赏的。”
包裹一打开,银灿灿光晃得人眼晕,晴儿还挂着泪水的小脸儿被映得更白了,屋里突然寂静下来。好半响,谢母才迟疑着问道:“宏儿,知县大人因何赏你啊?”老太太是老实人,猛然看到这么多银子,不由有些担心。
谢宏挠挠头,他做八音盒的时候是瞒着母亲的,不过这个时候再瞒着可就没法解释了,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
“我前些日子看到皇榜,说是要庆贺新皇登基,收集些有趣的东西,所以我也做了一个,今天送了过去。知县大人很满意,把宫中许的五百两银子赏了孩儿,此外还答应要举荐孩儿做县中的主簿。主簿职位尚在典史之上,所以娘不用担心那个泼皮。”
晴儿年纪还小,对官场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怯怯的问道:“宏哥哥,那咱们有钱还债,没事了吗?”
听她说得天真,谢宏会心一笑,道:“自然没事了。”
知道危机过去了,晴儿小孩心性,又雀跃起来:“晴儿就知道宏哥哥最厉害了,那个带小人的盒子晴儿也很喜欢呢。”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泪珠,闪闪发亮,象水晶珠子一般。
谢宏说了升官的消息后,谢母就怔住了,之后他与晴儿的对答,老太太完全没听在耳中。谢宏父亲考了一辈子科举,到死也没捞到一官半职。本来儿子年前考了秀才,她就已经觉得是祖宗保佑了,这主簿可是九品正官,她想都没想过。
要知道,很多举人都只能在家赋闲等缺,排很久才能轮上一个空缺,也不过是些**品的官职。自家儿子就因为一个什么盒子,就以秀才的身份当上官儿了?
至于那五百两银子了,去年是家里用钱最多的一年,也没有用到五十两,这五百两简直是天文数字啊!
老太太觉得好像所有常识都被颠覆了,好像在做梦一样。
“宏儿啊,你说的可是当真?”像是在问谢宏,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这种事,孩儿哪能欺骗娘,这是知县大人亲口答应的。”
老太太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这一天她先是受了惊吓,又陡然得知喜讯,精神损耗不小,最终还是昏昏的睡下了。
见母亲睡下,谢宏轻轻带上房门,与晴儿一起到了院子里。谢家小院有两间屋子,谢母和晴儿一间,谢宏独自一间,他那间也放些杂物什么的。之前家徒四壁,他那间屋子只有些书,空空的,今日他大肆采购,倒开始担心是不是放得下了。
“晴儿,这是答应你的胭脂……”谢宏拿起装着胭脂的包裹,转身递过去,发现晴儿的脸色不对,于是又关切的问道:“你这脸怎么这么红?不是病了吧,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不是娘说……”看到盼望已久的胭脂,晴儿的心神都被吸引过去了,对谢宏的问话,只是下意识的回答。
话说到一半,小姑娘才反应过来不对,脸上越发的红了,一抬头看见谢宏的脸上戏谬的表情。发现自己被作弄了,小丫头羞恼的转过身去,娇嗔道:“宏哥哥坏死了。”
谢宏嘿嘿一笑,摸摸鼻子,他现在这身体只有十五六岁,不过是个少年,晴儿比他还要小上几岁。谢宏可不是东边那个岛国出身,对他来说,十二三岁的女孩实在太小了,不过,偶尔开个小玩笑,看看小丫头含羞带怯的表情,这倒是无妨。
两人正笑闹间,忽听院门轻轻一响,谢宏转头一看,是二婶悄声悄息的闪了进来。二婶看见地上摆的东西,微微一愣,随即神色慌张的对谢宏说道:“宏哥儿,你赶快带你娘和晴儿跑吧,我家文涛从衙门回来的时候,看见陈皮怒气冲冲的回了衙门,正纠集人手要抓你呢。”
二婶的儿子马文涛在衙门里算是个衙役,确切说应该是帮闲,不算是正式吏员,所以陆师爷给谢宏引见的时候,也没见到他。
当年他父母对他期盼甚高,求谢宏的父亲给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二婶一直都很感激,觉得是这个好名字才能让自家儿子在衙门里捞个差事。之后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二婶的男人比较胆小怕事,反而不如二婶一介女流仗义。
二婶报信之前,谢宏还略有些担心,怕那个陈典史纠结家丁之类的来报复。不过,既然他去了县衙,那就大可放心了,县衙里的衙役书吏都已经知道了他的任命,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宏现在也有官面上的身份了,主簿的官职比典史还要高。如果说典史是公安局长,那主簿就是分管治安的政法书记了,他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别的街坊都不敢出声,二婶却来报信,谢宏也是心头一热,打开一个包裹,拿出一卷布匹,递给二婶,道:“二婶,拿去给二丫做几件新衣吧,这阵子多亏你帮忙了。”
二婶见他不紧不慢的,更加着急,“你这孩子,火烧眉毛了,现在哪还有工夫管什么新衣服,我去找你娘说去。”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见二婶着了急,谢宏急忙拦着,正色道:“二婶,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自然有办法对付那泼皮。”
二婶见他说得郑重,将信将疑的去了,临走时死活不肯拿那布匹,只说刚刚谢家有难,她没有帮上忙,谢宏好劝歹劝,才算是让她收下。
他们这边推让了一会儿,晴儿在旁边听着,倒忘记了刚才的羞怯。等二婶一走,小姑娘歪着头问道:“宏哥哥,你也做官了,那个主簿很大的吗?”
望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谢宏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嗯,很大的。”
第9章 手巧万事通
晴儿今天很开心,或者说从宏哥哥病愈之后,她都很开心。
原来宏哥哥每日里就只知道读书,说话都细条慢理的,小姑娘对自家哥哥虽然也很敬重,但是总觉得少了几分亲近。
病愈后,宏哥哥突然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娘倒是还像以往一般孝顺,对自己可有些不同了,经常会口花花的说些让人脸红的话。只是…小姑娘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也没想明白这样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不过今天宏哥哥可真有气魄,几下就把那个坏蛋给打跑了,晴儿虽然不知道陈典史到底有多坏,不过看街坊们可都是怕得厉害呢!想到宏哥哥为了保护自己才痛打那个坏蛋,小女孩的脸就开始发热。
还有,那个带小人的盒子做得好看极了,还会演奏音乐呢,只可惜拿去给皇帝了,晴儿也很想要一个呢,想起那个盒子,小姑娘颇有些遗憾。
“不过,倒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娘说,这是不好的事情,不能让宏哥哥做,可是宏哥哥说的也有道理,该怎么办呢?”谢宏突然提出来的要求让小姑娘开始纠结了,晴儿不安的用手指绞着衣角。
有门!见小丫头露出这副神情,谢宏哪里还不知道晴儿已经动摇了,赶忙加了一把劲,道:“看这些食材,晴儿也没做过吧?”
看了一眼那边一堆鱼啊肉啊的,晴儿点了点头,以前家里纵然是买肉,也是买些肥肉,熬成油做菜而已,今天谢宏买来的这些东西,她见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烹饪了。
“可是,娘说……”
“我这可不是下厨做饭哦,我下厨是为了教你,不然你怎么会料理这些东西呢?哥哥做的东西很好吃哦。”
手工艺高手,说起来好像很厉害,但实际上在后世根本不算得什么,除了那些有人追捧的大师,否则普通的从业者也不过能混个温饱罢了。在那个浮躁的时代,又有多少人会静下心来欣赏手工的精彩?
谢宏前世的时候就没人追捧,加上手工艺者的宅男属性,所以也是个单身汉,平时也都是自己下厨,由于他手巧,厨艺也是相当了得的。之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材料,任他厨艺再好也是施展不出来,而且君子远庖厨,谢母也不让他下厨。
今天买了这么多好东西,谢宏觉得还是自己动手才能解馋,晴儿虽然勤快,不过这些从来没碰过的东西,她能做成什么水准?谢宏觉着有点悬。
在谢宏的多重诱惑下,小丫头思来想去,还是同意了,毕竟做得一手好菜也是她的梦想之一。“宏哥哥手那么巧,也许做菜也很厉害吧?”小丫头这样安慰着自己,让出了自己的领地。
宏哥哥的手比从前更巧了!不一会儿,晴儿就有了新的发现,她一双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着那双灵巧翻飞的手。宏哥哥的手指修长,又很灵活,一把菜刀在他的手中仿佛变成了某种乐器,随着乐曲的演奏,把各种食材料理得干净利索。
刚下锅的是肉块,在卤水里的是肉丝儿,正在切着的是肉丁,谢宏像是化成了三头六臂一般,双手翻飞,如穿花蝴蝶般跳动不停。
“宏哥哥太厉害了!”晴儿惊叹着,她原本就知道谢宏手巧,只是在读书之后才不做那些手艺活儿了。前些日子,谢宏突然做出来一个不用操控就能自行演奏的乐器,已经让她匪夷所思了,今天这厨艺更让小丫头觉得神奇了。
“宏哥哥果然最厉害了,宏哥哥,你是怎么做的?一定要教给晴儿啊,晴儿以后做给你和娘吃。”
切好肉丁,谢宏腾出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双丫髻,笑眯眯的许诺道:“晴儿放心,哥哥以后就教你。”
晴儿嘟起小嘴儿道:“宏哥哥真是的,人家都已经长大了,还当人家是孩子。”
看到小女孩气鼓鼓的模样,谢宏乐了,十三岁可不就是孩子么?前世的时候这么大的孩子都还上初中呢。之后又有些心疼,他穿越过来后,晴儿每天做饭缝补,还要帮外人浆洗衣服,单说干的活儿,可不比大人少。
在后世谁家要是有这么的可爱的女儿,哪会舍得让干活儿,当成公主宠着还来不及呢。谢宏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让身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宏哥哥,菜熟了吧?”见谢宏手里菜刀停下,小丫头的注意力便转到了锅里,晴儿抽抽小鼻子,实在太香了。
谢宏从锅里夹出一块肉,笑道:“晴儿,来,张嘴,尝尝我做的红烧肉味道如何?”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没抵得过那浓郁的香气,忸怩着张开了小嘴。
“太好吃了!”闻着就很香,吃起来味道更好,软软的、烂烂的、滑滑的,甜酥的香味霎时间就占据了晴儿味觉,小丫头眼里快要冒出星星了,宏哥哥真是无所不能啊,太厉害了。
“晴儿,你看着锅,我给二婶家送一盘菜去。”看到晴儿的表情,谢宏心里也很高兴,正好趁着菜都已经做上了的功夫,去二婶那里一趟,谢宏觉得快乐还是分享出去更让人愉悦。
“好呢。”小姑娘点点头,眼睛还盯在锅里,这么好吃的菜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两家离得很近,谢宏到的时候,二婶一家也正在吃饭,突然看到谢宏送东西过来,颇为惊讶。
“宏哥儿,这是……”
“今天多做了不少菜,给你们送点过来,是红烧肉。”谢宏笑道。
“好香啊……”二婶在衙门里帮闲的的儿子马文涛凑了上来,
二婶早就有疑虑了,问道:“宏哥儿。你今天是做什么了?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家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啊?”
谢宏还没说话,马文涛就接口道:“娘,你不知道,月前县衙不是张榜出来征集东西吗?前日是吉日,刚好开征,结果征了几天天,什么都没收到,知县大人都发火了。可巧今天谢兄弟捧了一个八音盒去,那盒子可了不起啊!”
见自己的老爹和妹妹也都放下筷子,侧耳倾听,马文涛更来劲了,比手划脚的说道:“你们是没看到,那雕工,知县大人说什么来着…巧夺天工啊!这还不算那盒子还能不用人手自行奏乐,那曲子,啧啧……”
他口才不错,把白日里的情景形容的活形活现的,让自家爹娘妹妹都听得瞠目结舌的,“爹,娘,你们知道当时城里富户叫出多少银子要买谢兄弟那盒子不?三千两!三千两纹银啊!结果谢兄弟愣是没卖,把东西献给官府了,要不说让娘你不要担心呢,知县大人领了这么大人情,还能让谢兄弟吃亏不成?”
听他说的天花乱坠的,谢宏不由莞尔,之前也见过几次,却没想到这马文涛还有这等口才,也是人才啊。
“宏哥儿仁义啊,发达了还记着咱们街坊,谢家一家都是好人,等他日后中举当官,你也跟他混个出身去。”二婶对儿子感叹道。
“那是,娘,大伙儿也都说谢兄弟以后要发达了。”马文涛这时已经把目标转向了红烧肉,只尝了一块,就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再顾不得说话了。
听他们这样说,谢宏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正想客气几句,二婶男人却在旁边嘟囔起来。
“仁义啥?这两年,咱家也帮了他家不少忙,他得了不知道多少赏银,也不见送些过来,只拿些零碎东西来应付。”
二婶怒了,叉腰喝道:“你还敢说,白天那陈皮来的时候,还不是你这死鬼拉着老娘?要不是宏哥儿回来了,谢家就要吃大亏了。”
她男人也不服气,争辩道:“拉着你是为了咱家好,你别看谢家这会儿神气,那陈家可不是好惹的,这事儿还没完呢。”
这一家人突然吵起来,谢宏急忙劝解道:“二婶,大叔说的也是,陈家本来势大,我已经招惹他了是没办法,你们本来跟他没瓜葛,犯不上趟这浑水。”二婶古道热肠,谢宏是感激的,马父他就不感冒了。
听他这样说,二婶也叹了口气,都是北庄县土生土长的,谁还能不知道陈家势大呢,她对儿子说道:“文涛,你也在衙门帮闲,可得警醒点,也帮宏哥儿打探打探。”
“知道了,娘,你放心吧。”马文涛受不得那香气,正吃了一嘴油,含含糊糊的应道。
第10章 月下清音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把最后一盘菜摆好,谢宏点了点头,很长时间没动手,手艺倒是没有拉下。
“呀,好多菜啊!”晴儿欢快的笑着。
谢宏笑着转身,对刚进门的小姑娘说道:“怎么样,很丰盛吧?”
“嗯!”小姑娘用力的点头,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刚刚的红烧肉已经让她感觉很了不起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宏哥哥竟然又做出来这么多菜,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也很香呢。
“咕…”也许是香气太过诱人,小姑娘的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呀,好丢脸啊,晴儿的脸刷一下的红了。
“晴儿饿了吧,你先盛饭,等我去扶娘起身,咱们就开饭了。”谢宏往外看看,天色已经蒙蒙黑了,难怪小丫头饿了呢。谢宏有些不好意思,光顾着多做菜,一时忘记时间了,赶忙招呼道。
看到一桌子饭菜,谢母也是一愣,惊讶的对晴儿说道:“晴儿,这都是你做的?”
见小姑娘迟疑着不敢说话,谢宏赶忙接口,道:“娘,这些都是孩儿做的。”
“宏儿你做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谢母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儿子从来都只会读书而已,何尝下过厨房?这一桌子菜,很多她都没见过,也不知谢宏是怎么做出来的。
“呃,孩儿读的书里面也是有食书的,父亲留下来的那本《齐民要术》就是。我也是偶然看到,照样试了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也有好菜谱,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谢宏干脆推到书里,反正娘和晴儿都不认字,不会根究的。
再说,这也不完全是瞎话,中国历史源远流长,食书还是挺不少的,比如:《淮南王食经》、《四时食利》都是原始的食谱,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北魏时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了。
《齐民要术》可不光是将农业生产的,这书共九十二篇,其中涉及饮食烹任的内容占二十五篇,包括造曲、酿酒、制盐、做酱、造醋、做豆豉、做齑、做鱼、做脯腊、做乳酪、做菜肴和点心。列举的食品、菜点品种约达三百种。
谢宏前世的时候对烹饪颇有兴趣,曾经浏览过相关的资料,这时拿出来当借口倒是刚好,他的藏书中,刚好有这本齐民要术。
“唉,只恨娘这病拖累了你们。圣贤云:君子远庖厨,宏儿,你现在有了官身,以后厨房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再动手了,等娘身体好些,就能做饭了。”借口老太太倒是接受了,却依然对谢宏下厨耿耿于怀。
“娘,您放心吧,厨房的事情交给晴儿就行,晴儿今天跟宏哥哥学了很多呢。”晴儿觉得今天自己大有长进,急忙把这重要的差事揽下来。
“是哦,晴儿很聪明的,以后就靠晴儿了啊。娘,别说那些了,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看着小丫头认真的表情,谢宏会心一笑。
“好,好,先吃饭。”看着一双儿女都乖巧懂事,谢母笑得很欣慰。
“娘,您喝汤。”谢宏先盛了碗相对清淡的丸子汤给母亲,采购的时候光想着要吃肉了,结果做的都是重荤腥的菜,怕老人病中吃不下,又多做了一道汤。
“好好吃,宏哥哥,这是什么?”满桌子的菜肴,让晴儿有些目不暇接,一边逐盘品尝,一边问道。
“这个叫鱼香肉丝,还不错吧?”这道菜谢宏自己吃起来觉得比印象中差了不少,这也没办法,那茱萸代替辣椒,味道肯定要差很多的,谁让这个时候辣椒还没传入中国呢。
“嗯,咝……好吃…”小丫头不太吃得辣,没有辣椒,依然让她的舌头有些发麻,小脸也红扑扑的。
看着母亲的微笑和晴儿开心的模样,谢宏觉得比自己吃了肉还高兴,让这一家人幸福也许就是上天让我穿越来的第一个使命吧。
一顿饭吃得也是其乐融融,一家人被生活的压力压了太久,陡然看到了希望,心情都是大好,连谢母都比平时多吃了不少。吃得开心,时间也就长了一点,等谢宏和晴儿服侍谢母睡下,坐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了。
“宏哥哥,咱们家以后日子就变好了吗?”晴儿的记忆中,生活一直是艰辛的,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
谢宏笑道:“当然了,以后咱们天天都这样吃,好不好?”
晴儿皱皱可爱的小鼻子,摇头道:“那可不行,娘一直说过日子要节俭的,今天宏哥哥已经花了很多银子了,可不能天天这样。”以往也都是晴儿去买菜,小姑娘对菜价还是很清楚的,今天这一顿怕不得几百文钱,平日里都可以用上半个月了。
“放心吧,今天的赏银很多,可以用很久了,再说我还有薪俸,一月五石五斗呢。”
“还是不成,娘说宏哥哥以后科举要用很多钱,再说还要给娘治病呢。”小姑娘认真的说着,样子可爱的很。
“知道了,小管家婆。”晴儿说的话提醒了谢宏,让他有些犯愁。
“娘病了很久了,这县上的两家医馆都看过,也不见好,看来这小地方的医生还是不成,我明天去衙门打听打听,看看附近哪里有好医生。”
明朝有名的医生谢宏倒是知道一个,李时珍。只是知道也没用,出于对这个历史上最有名的神医的景仰,他前世也了解过李时珍的资料,很清楚的记得李时珍是正德十二年出生的,等神医长大能治病的时候,谢宏自己都变成老头儿了,更别提谢母了。
看着谢宏突然皱起了眉头,晴儿有些担忧,问道:“宏哥哥,是不是请医生要很多钱?”
“也许是吧……”考虑着医生的问题,谢宏心不在焉的随口应道,北庄县这两家医馆确实很贵,谢家卖地的十几两银子大多都搭了进去。别看几百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是很大的数目,若是去宣府,甚至京城去延请名医,还真的未必够。
“还得多赚点钱。”想了一会儿,谢宏又叹息了一声,难怪人都说不怕穷,只怕病,想起后世医院那动辄五六位数的医药费,他不由感慨,人类社会的进步还真是缓慢啊。
“那咱们以后还是省着点花钱吧,那些胭脂、布匹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了去。”谢宏长吁短叹的,让晴儿心里也满是担忧,寻思着能省钱办法,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听小丫头这样一说,谢宏拍拍额头,自己这个毛病可得改,一想得入神,就不知不觉说出来了。这些事本来自己琢磨就是了,当着晴儿说又没用处,平白让人担忧,更何况,又不是没有赚钱的法子。
“买的东西都是要用的,你都多久没有新衣服穿了!钱的事情晴儿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多懂事的女孩啊,看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谢宏心里充满着温馨和怜惜。
“那……宏哥哥,晴儿唱歌给你听吧。”晴儿努力的想分担谢宏的烦恼,再次提议道。
“好啊。”
谢宏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哼歌,晴儿听到后,觉得好听要学,倒是学了不少。虽然前世的流行歌曲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怪,不过小姑娘不懂那么多,喜欢得很。
这时天空晴朗,皎洁的月光无拘无束的洒落在院子里,如同披上了一层银色的霜,听着熟悉的旋律,谢宏闭上了双眼。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小姑娘的声音清新细腻,听在耳中感觉非常舒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空灵通透,直入人心。
一轮明月下,满天星光中,两个身影静静依偎。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天籁般的歌声回荡在寂寥的夜空,谢宏不由轻声相和,心中一片祥和,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谢宏沉醉了,在这边陲小县城,在这明朝的月色之中。
第11章 医生的消息
夏天的日出很早,还没到卯时,天色就已经颇为亮堂了,北庄县城也开始喧闹起来。
谢宏打着哈欠看着忙碌的人群,心里腹诽不已,来到明朝后,最让他难以适应的就是这一早一晚了。晚上别说夜生活了,普通人家连点个油灯都是奢侈的事,蜡烛更是大户人家的专利,若不想睡觉,也只能在院子里看星星了。
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自然也早,衙门居然卯时就得报道,难怪被称作点卯,卯时可是后世的早上5:00——7:00啊,就算是上小学的时候,谢宏都没起过这么早。他本来不想去的,反正他的告身还没到,而王知县又去宣府表功了,去了衙门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只是谢母对这件事上了心,早早的便打发晴儿过来把他叫醒,老太太生怕他若是不去,缺就被人顶了。谢宏对此不以为然,不过最终还是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拂逆了母亲,最终还是强打精神出了门。
县城不大,谢宏走得不紧不慢的,之前生活压力太大,每次出门看到这些砖木结构的建筑的时候,都觉得灰蒙蒙的。今天心情好了很多,再看时,这红砖绿瓦的,倒也颇有味道,也不知道这个小县城是后世的哪里,有没有留存下来。想来是不存在了的,想到后世的疯狂开发,还真是让人怅然。
正感怀时,谢宏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身一看,正是二婶的儿子马文涛。这人可就比谢宏精神多了,两人打个招呼,同路而行。
没走几步,忽听马文涛忽然叹道:“谢兄弟真是好福气啊!”
谢宏纳闷了,这话是从何说起,他疑惑的看着马文涛。
马文涛笑着揶揄道:“别装了,昨天晚上我也听见了。”谢宏恍然,原来晴儿唱歌被他听见了,没等他说话,马文涛又是一副憧憬的表情,道:“谢兄弟真有福气啊,晴儿又会做菜,又会唱曲子,长得又漂亮……嗯,昨天那红烧肉真好吃,比宣府酒楼的都强。”
他最后的那个转折太过突兀,闪得谢宏差点摔倒,这吃货,搞半天最后还是惦记红烧肉多一点。只听马文涛继续说道:“谢兄弟,你应该抓紧一点,这么好的媳妇哪儿找去啊?”
听人夸晴儿,谢宏也很高兴,不过这个提议还太早了点儿,敷衍道:“再过几年吧,晴儿年纪太小了。”
马文涛瞪着眼睛,一副理所应当表情,道:“不小了,有十三岁了吧?”
看着他瞪得溜圆的眼睛,谢宏浑身无力,暗自撇撇嘴,真是没法沟通了,这是代沟啊,隔了好几百年的代沟。
马文涛不见谢宏回答,又想起了什么,奇怪的问道:“谢兄弟,你这么早出门倒是少见啊,这是要去哪儿啊?”
“县衙啊,卯时就上班,也不知是谁定的规矩。”谢宏漫不经意的嘟囔着。
“难道昨天你还得了差事?”马文涛的眼神变得火热,红烧肉什么的都忘在一边了。
“嗯,王知县任命我做主簿了,不过只说要我掌管治安、粮马事宜,具体的事情我还都不清楚。对了,马大哥,我有事问你。”谢宏没注意到马文涛的眼神,说着说着倒是让他想起找医生的事情来。
马文涛大谢宏几岁,在衙门中有个帮闲的差事。按谢宏的理解这个差事类似于后世的城管,不过功能更多一点,经常会替衙门跑腿送信。所以比起那些世代窝在小县城的百姓,马文涛的见识要广不少,正好打听些外面的事情。
说完却不见回答,谢宏心里奇怪,一转头,却见马文涛呆立原地,嘴张得老大。
“马大哥,马大哥,这是怎么了?有事问你呢。”
“哦,哦,什么事?”被谢宏叫了几声,马文涛总算回过神,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马大哥,你之前去过宣府吗?”
马文涛觉得自己走南闯北的,心性已经磨炼的很好了,不过谢宏随口说的事情,还是匪夷所思,他又问道:“宣府?当然去过,只是谢兄弟你刚刚说知县大人任命你做主簿了?”
“是啊,县衙里的人都见过了,马大哥,宣府可有什么有名的医生吗?”
“是婶子的病吧?宣府倒是有个名气很大的医生,只是那人架子大得很,听说除了官宦人家,他都是不出诊的,更别说来咱们这小县城了。”马文涛总算从震惊中回复过来,说起宣府的名医,他不由摇头道。
架子很大?别是什么要钱的高招吧,谢宏追问道:“若是重金延请呢?”
“重金?这个还真不好说,我在宣府的时候听说,那医生在宣府出诊至少也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这只是出诊的路费而已,诊金还得另算呢。”说到这个,马文涛将双手张开,比了一下。
这么贵!谢宏倒抽一口冷气,之前还觉得五百两银子很多了,现在看来,还真不一定够呢。这算是专家门诊了?
又听马文涛继续说道:“这还是给官宦人家开的价钱呢,若是让他到咱们这百里之外的地方,那恐怕就……”
还是得多赚点钱啊,这五百两也没想象中那么多,谢宏在心里盘算着。
马文涛这人倒是机灵,看一眼谢宏的脸色,知道他为难,又说起了另一个消息。
“谢兄弟,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铃医吧?冬天的时候有个老铃医从咱们县城路过,说是从南方来的,要去大同,之后还回来。他的医术也很厉害,我听不少人都说起过他,你若是不在乎铃医,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铃医?谢宏自然是知道的,在明朝,医生这个行业跟后世的手工艺颇有些相似之处。光是水平高,那是不够的,得有人追捧才能真正出名,否则光靠普通民众的消费和口碑,是没办法让人功成名就的。
与那些名气大或者家境好的医生相比,铃医就是这个时代的基层医务工作者了。这些民间医生游走江湖,水平有高有低,既有华佗扁鹊这样的神医,也有水平低劣的江湖骗子。一般殷实的人家是不会寻铃医治病的,只有穷苦百姓才更喜欢找铃医治病,因为铃医的收费相对于医馆,是要便宜很多的。
谢宏对铃医没什么歧视,更何况马文涛说起的这个老铃医还有些口碑,只是这人行踪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看来还是得双管齐下了,他拿定了主意,道:“马大哥,那就拜托你帮我打听打听吧。”
马文涛笑道:“谢兄弟说的哪里话,你我两家的交情,哪里用得上拜托,婶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只管吩咐便是。”
谢宏小小年纪已经当了九品主簿,显然前途远大,马文涛在县衙中厮混了多年,哪里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就算不提两家交情,他也是愿意帮忙的,谢宏一提,他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听他答应得痛快,谢宏觉得这人倒是个能办事的,又递过一块银锭,道:“马大哥,打听消息想来也要用到银钱,这些你先拿去,若是不够时,你再来找我拿。”
王知县给谢宏的银子都是官银,成色好,银锭也都差不多大,这一块就是十两,马文涛眼角一瞄就估计出来了,他暗暗咽下一口唾液,推拒道:“谢兄弟,打探个消息哪里用得什么银子,你这可是拿我当外人了,再说我娘昨天又从你那里拿了布匹,我怎么好意思再拿你银子?”
谢宏坚持道:“马大哥,你只管拿去便是,今后少不了相求的地方,你若是不拿这银子,我又怎好开口相求?”谢宏是个讲究人,请人办事当然要给钱,这样人家办事才会用心。
马文涛见他坚持,自家也实在舍不得这银子,便扭捏着收了下来。两人本是并肩而行,收下这银子后,马文涛便略略落后了一点,倒有些属下的味道了。
第12章 新官上任
马文涛是个有心人,身份不高,对衙门里的事却都很清楚。两人边走边聊,从他那里,谢宏对县衙里面的门道倒是多了不少了解。
到了县衙,一个书吏打扮的中年人就迎了上了,举止恭敬的对着谢宏行了个礼,道:“谢主簿,卑职方进,奉县尊之命辅佐大人。”
这算是给配了个秘书?谢宏微微一怔,他眼力极好,离得老远就看见这人站在县衙门口了,不过倒没想到原来是等自己的。
这方进两鬓已经有些斑白,额上皱纹也是不少,年纪显然不小,不知是拘束还是表示恭敬,他身体也有些佝偻着。一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如此恭敬,谢宏有些不自在,急忙还礼道:“谢某来迟,有劳方先生久候,谢某少经事故,日后便要多多劳烦方先生了。”
方进没想到谢宏这么客气,以他事前所想,少年人骤然得势,一般都是会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更何况,这谢秀才出身贫寒,平日里也都在读书,陡然入了官场,应该有些不适应才对。
不单是他,其他文吏也都是这般想法,所以接到王知县的命令,众人也都推拒,不愿意伺候这么一个暴发户,最后方进这个地位最低,脾气最好的人被推了出来。
没想到今日一见,谢宏举止从容,谈吐有礼,身上衣衫虽有些破旧,却掩不住那儒雅的气度,让人颇有些心折。若不是早知道谢宏境况,就算有人说他是官宦之后,世家子弟,方进也是信的。
“主簿大人这般客气,卑职可当不起。大人,衙署已经布置完毕,相关典册也已整理好了,请大人移步一观。”
心里啧啧称奇,方进也不敢托大,急忙辞谢。他在衙门里混迹多年,见过的人极多,那些面上和善,实则小肚鸡肠的人也见过不少,和谢宏只是初见,焉知这少年不是绣花枕头呢?
“不是应该点卯么?”谢宏奇道。
“主簿大人说笑了,点卯那是约束小吏们的规矩,哪里用得到大人身上?”
呃,居然还有特权,陈腐啊,不过我喜欢,以后就不用非得起这么早了,这项特权让谢宏非常满意。
“谢兄……大人,那小的也告辞了,大人吩咐的事情,小人一定会尽快办好。”马文涛本来心里还有些存疑,这时看到衙门里的老书吏方进如此恭敬,也是确认了谢宏升官的事实,一颗心更加火热起来。
“马大哥,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两人相识已久,平时称呼也很随便,他这样一叫,谢宏感觉有些别扭。
“要的,要的,在公门里自然是要按规矩来。”
见他坚持,谢宏也不好多说,本来还打算留他叙话,结果看他这副恭敬模样,谢宏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有这个方进在,看他年纪应该比马文涛对衙门的了解更多才对。
方进一路与谢宏对答,也很惊讶,谢宏对官场的了解远在他的预计之上,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初入衙门的人能有如此深刻的见解的。在细微处,他倒是不不太清楚,但是谢宏对行政结构,权力架构极有认知,比如他不知道县丞这个官名,却能说明白县丞是干什么的,其他实务流程也是一点就透。
要知道这时代的信息没那么发达,而且读书人读的四书五经都不涉及实务,很多人读了半辈子书,考了功名,上任当官的时候都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才有人会自己出钱请幕僚,只有那些官宦世家,有家中长辈言传身教,才能在没当官之前就有所了解。
这谢家莫非真是什么官宦之后么?方进心里惊疑不定,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惊讶神色。谢宏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要拿后世情形对照一下,很多事情还是很容易搞明白的,比起后世官场的复杂,明朝的一个小小的县衙可谓机构精简之极了。
方进有问必答,让谢宏涨了不少见识,对这个上了年纪的秘书也挺满意,秘书嘛,专业水平强就行了,养眼什么的家里有晴儿呢。
“大人,这里就是主簿署了,因为本县主簿空缺已久,这衙署也是一直空置,昨天连夜收拾出来,难免有些疏漏,若是大人有不满意之处,请吩咐卑职整理便是。”
主簿署在县衙西侧,说话间便已经到了,从外面看显得有些残破,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里面倒是挺宽敞的,一张长长的书案摆在窗前,文房四宝整齐摆放在上面,旁边立着几个书架,架子很高,只是书卷却不多,显得空荡荡的。
门口处还放置了一张小桌,大概是方进的位置了。
谢宏环顾一圈,发现地上还有些水痕,显然是刚刚有人洒扫过,点点头道:“有劳方先生了,只是方先生不是书吏么?怎么这些杂役的事情也要先生来做。”
“大人客气了,卑职不敢当。”方进先辞谢了一声,然后解释道:“本县是小县,衙门里人手也少,所以……”
人少么?谢宏在心里哂笑一声,昨天陆师爷介绍的时候可不少啊,六房文吏就有十几人,再加上衙役和帮闲,相对于这个小县城,可是不少了。看方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宏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众人存了嫉妒之心,兼之又不看好他,所以也没划拨什么人手给他。
刚刚谈话的时候,谢宏也察觉到了异样,方进虽然面上对他恭敬,一口一个‘大人’叫着,但是话里话外还是跟他保持距离的,谢宏能想象到,八成这位方先生也是被抓壮丁来的。
“而且,大人的官服也……”人分了等级后就不一样了,虽然谢宏年方弱冠,年纪跟他的儿子差不多,可是老实人方进还是觉得压力很大,说话时,他搓着双手,额头上见汗。
好吧,哥不难为老实人,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熟悉情况好了,只是熟悉情况得有资料吧?后世新人入职好像都是这么个流程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书架,谢宏又问道:“方先生,看来本县事务的确不多,不然卷宗怎么会如此之少?”
“县尊有吩咐过,大人执掌治安、粮马事宜,相关卷宗本来不少,只是……”又是吞吞吐吐的,谢宏不耐烦了,下意识的目光一凝。方进感受到了他凌厉的目光,心里也是一惊,赶忙解释道:
“这些事宜之前都是典史执掌,相关卷宗也都在典史署,昨日卑职去典史署的时候,陈大人不在,那边的书吏说,还是等典史大人来了再说。”
方进说话时,脸上神情颇有些不自然,陈典史嚣张惯了,连带着典史署的书吏也是有些跋扈,他昨天去的时候,那边把话说得很难听,饶是方进脾气甚好,也有些火气。谢宏何等眼力,方进神情有异,他便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又是这个家伙!谢宏其实是个很冷静的人,出于职业习惯,他做事喜欢谋定后动,衙门中的书吏出于嫉妒对他怠慢,他想明因果,一时也不打算计较。但是对这陈典史则不同,这人三番几次的骚扰谢家,更是觊觎晴儿,这要是能忍,就不是冷静,而是圣人了。
听了方进的说辞,他怒极反笑,一拂衣袖,道:“也好,那本官就亲自去趟典史署好了。”
第13章 用气势压倒你
方进跟在谢宏后面,只觉这位新任主簿实在有点高深莫测。
他在衙门里多年,又怎么不知道众人都在怠慢这位新任主簿呢?在大门那里没人迎接倒也罢了,官服来不及做也可以理解,不过谢宏都到了衙署,还没人来拜见,就是大问题了。更何况,连相应的卷宗都没送来,已经有点撕破脸皮了。
一般来说,衙门里的胥吏怠慢主管是常事,只是很少有人把这种怠慢放在面上。官场上讲究的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怠慢主管也无非是为了利益而已,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撕破脸皮那是街头无赖的做法,胥吏老爷们也是有身份的,怎能跟无赖一样呢?
只是谢宏得这主簿实在让人不好信服,众人也欺他没有背景,而且年轻,索性就不管不顾的晾着他了。若不是王知县亲自交代,众人不得不给县尊面子,恐怕连方进都不会强被指派来。
方进奇怪的是,若是谢主簿不懂规矩,那他就不应该生气,偏偏谢宏对官场路数有不少了解,说要去典史署的时候也是走得不紧不慢的,从脸上也看不出来端详。
只是陈典史可不是普通人啊,想到这个小主簿对自己的尊重,方进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他一下,免得到时候吃亏丢脸。
“谢大人对陈典史可有了解?”
“倒是没有,若方先生知道,本官愿闻其详。”谢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似笑非笑,叫人不知深浅。
方进心下也是打突,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原来这陈家本就是是北庄县的大户,陈广元的爷爷有些见识,知道万贯家财不足为凭,必须有个官身才能牢靠。只是陈家儿孙无人是读书的料子,最后花钱给陈广元的爹弄了典史的官职,到了陈广元这辈,陈家在衙门里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了。
就是王知县,对陈广元这个典史也是很客气的,更何况谢宏这个新任主簿呢?最后方进劝道:“谢大人,这卷宗之事莫不如先放放,等县尊回来,再做计较吧。”
“讨个卷宗算得什么,哥要是说出来昨天把那厮都揍了一顿了,你还不得吓死?”谢宏心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方先生是好意,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方进见他不听劝,也只好叹口气不再说话,只觉这少年人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等吃了亏,才会知道收敛。
北庄县的典史署和主簿署分别在县衙的东西两侧,往来间需要横穿县衙,经过衙前的时候,忽听铺房里面传出了一阵咆哮,声音听着很耳熟,谢宏嘴角一挑,说曹操,曹操到,倒是省了几步路。
明朝的铺房相当于治安岗亭,是巡街军士们驻扎的地方,北庄县太小,没有驻军,就成了衙役驻扎和办公的地方,典史是管治安的,在这里也是正常。
方进也听出来陈广元的声音了,当下就已经怯了,转而更是大惊失色,因为他看见谢宏抬脚就奔铺房去了。“算了,他自己找难堪吃,我拦他做什么,还是不要被牵连了才好。”他知道陈广元素来蛮横,索性远远的躲在了一边,生怕给牵连了。
正是盛夏时节,各处的门窗也都敞开着,谢宏正好可以看见屋里情形,只见陈典史顶着一只熊猫眼,正指手划脚的叫嚣呼喝。
“你们这些懒货,没听到吗?都给我拿上家伙,去抓人。”
屋里或坐或站着七八个衙役,谢宏能看见他们脸上惊讶的神情,
一个头目模样的衙役反应比较快,不像同伴呆在那里,上前问道:“四爷,是谁犯事了?另外,您这伤是……”这人谢宏认识,姓付,是衙役中的头目,昨日陆师爷介绍的时候,称呼他付班头。
谢宏今天恶补了一下官场知识,已经知道在明朝的县衙里面,知县最大,下面是县丞,然后是主簿跟典史,所以典史被称作四爷。
“少罗嗦!你们几个都跟我走,”一提脸上的伤,陈典史更是暴怒,跳着脚叫道:“去平安坊谢家,就是那个穷酸谢宏!”他挥舞着双手,若是没有脸上的伤,倒也有几分威风,只是一群衙役互相看着,就是没人动弹。
谢宏心里也是奇怪,马文涛不是说这个家伙昨天跑来县衙了吗,怎么今天才召集人手,难道昨天他来晚了?
只见付班头一脸为难,道:“四爷,这谢家可去不得……”
话还没说完,陈典史就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蹦起老高,怒吼道:“什么?你们不去!你们想造反啊,我的话你们都敢不听!”
付班头赶紧解释道:“四爷,不是我们不听您的,只是谢大人现在也是衙门的人了……”
这次话还是没说完,再次被陈典史的怒喝打断了,“屁的大人!衙门的人又怎么样?他能有我官大吗?”
这次付班头脸上突然变得恭敬起来,陈典史以为他被吓住了,心里一喜,正要说话,却见付班头对他身后行礼道:“属下见过谢大人。”其他衙役也都躬身行礼。
谢宏冷笑一声,悠然走了进去,道:“是什么人在衙门里大呼小叫的?”
听见谢宏的声音,陈典史吓得一激灵,先往前蹿了两步,到了付班头身后,这才转过身来,骂道:“呸,这个穷酸当个书吏,又是什么大人了?他昨天袭击朝廷命官,形同造反,你们还不把他给我拿下!”
他昨天回来招人的时候已经下衙了,今天来的又晚,还不知道衙门里的变故,听说谢宏进了县衙,也只当他成了个书吏什么的,毕竟谢宏只是个秀才。
谢宏还没开口,付班头就低声说道:“陈大人,这位谢大人就是新任的主簿了。”
“什么!?”陈典史这次真的惊到了,没受伤的那只眼睛瞪得溜圆,“主簿?九品主簿?他?”
“县尊保举的,就是昨天,县尊大人去宣府为的就是这事儿。”付班头点点头。
“凭什么啊?王知县为什么这么做?”陈典史怒了,咆哮起来。
“昨天不是献宝的日子吗!谢主簿拿了一个传家宝物来进献,陈大人您没看见,那宝物真是神了,叫什么来着……”
“笨蛋,那叫八音盒,能自行奏乐,那曲子别提多好听了,当时连知县大人都看呆了。无价之宝啊!县里那些富户都叫到几千两银子了,不过谢主簿仗义,只收了知县大人五百两,知县大人一高兴,就授官给他了。”
正好谢宏就在眼前,正是卖好的时候,一众衙役七嘴八舌的说道。
陈典史觉得天旋地转的,他只觉所有人都疯了,
王知县疯了,他一个穷酸能给你什么好处,你居然保举他?
陆师爷也疯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劝阻呢?
这帮白痴一样的衙役也疯了,居然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他可是清楚,自家这个典史花了多少银子,他这些年搜刮百姓,盘剥外来行商,固然是他本性如此,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心疼当年花的银子,要知道,那些银子足够买下几百亩良田了。
这么多银子只换了个不入流的小官,这个前些日子都快穷得要饭的穷酸竟然一步登天,九品主簿啊!难怪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死活不挪窝,也难怪昨天这穷酸有底气打人,还突然拿出那么多银子呢。
气愤过后,他又有些失魂落魄,本来以他的性子,不会这么容易丧气的,只是昨天谢宏痛揍了一顿,已经是他多年没受过的挫折了。今天想着用官府的力量报复,结果一下子又落了空,对陈典史来说,这心理落差实在太大了一点。
“就算你是主簿了,殴打同僚也犯了律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了,陈典史还是梗着脖子说道。
他发呆的时候,谢宏却留意到了一众衙役,除了城府最深的付班头,这些衙役的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幸灾乐祸,就连付班头也是一副玩味的表情。而且一群人解释昨天的事情的时候,也颇对自己有些卖好的意思,这倒有些奇怪啊,方进不是说陈家在衙门里势力不小吗。
“你不说,这笔帐我也是要跟你算的。
之前你三番两次去我家骚扰,我告你骚扰士人;
你昨日强入我家,我告你私闯民宅;
你打伤我娘和妹妹,我告你行凶伤人;
你今天欲驱使官府中人报私仇,我告你官器私用!等知县大人回返,你等着接我的状纸吧。”
谢宏对陈典史积怨已久,这时更是愤恨,断喝出声,一条条把他罪名数落出来,数一条,上前一步,言辞凛然,气势逼人,谢宏身上只是一袭破旧青衫,却显得威势十足。一众衙役也被他气势所摄,都不能言语,只是心里在奇怪,这些罪名大明律里有吗?
随着他一条条的罪名喝出,陈典史脸色发白,步步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筛糠不已,见他如此草包,众衙役眼里都有鄙夷之色。
见他狼狈,谢宏也不以为甚,昨天在家里动手别人没法挑理,在衙门动手可就不是路数了,既然当了官,还是得按规矩来。当下他冷喝一声:“还不滚!”
于是昨日的情景再现,很多人惊奇的看到,北庄一霸的陈典史屁滚尿流的从衙门逃了出去。
第14章 站队无处不在
虽然今天没打人,谢宏还是感觉很爽快,回自己衙署的时候,连方进不见了都没留意到。“嗯,这就是传说中的念头通达吧?看来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欺负回来。”他哼着歌,连本来打算去典史署的事情都忘了。
回到衙署,他把现有的卷宗先翻看了一遍,也算恶补一下这时代相关的官场知识。他这个二把手威风倒是威风了,只是他赶紧很闲,等他看完卷宗,已经临近正午了。
正琢磨是不是干脆回家吃饭的时候,门口突然闪进来一个人,谢宏原以为是方进回来了,结果定睛一看,原来是付班头。
“谢大人,您这是忙呢啊?”无事献殷勤一般都是这么开头。
你看我这像是在忙吗?谢宏撇撇嘴,抖了抖手里的卷宗,反问道:“付班头请坐,怎么有空来小弟这里?”刚才他注意到了,付班头手下的衙役们似乎对陈典史不大买账,所以,对付班头的来意还是有些好奇的。
“不敢当,大人面前,哪有小人坐的地方。”付班头满脸堆笑,双手连摆,“大人执掌治安、粮马事宜,正是小人等的上官,本来就是要来拜见的。”
切,从卯时到午时,这都一上午了,要拜见早不来呢?谢宏心里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嘴上却道:“哦?那付班头多坐一会儿,正好小弟也有许多本县治安的问题要讨教。”兜圈子谁不会啊,没吃过猪肉咱也见过猪跑。
付班头发现绕了一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暗骂了自己一句,眼前这位可不是只会引经据典的普通读书人,人家在铺房的时候,随口就是一串罪名,连个磕绊都不打,言辞犀利远胜他这老胥吏。还是直接说比较好,不然还不一定绕到哪儿去了呢。
他不绕圈子了,谢宏也就很快弄明白了,原来这时代的胥吏都是不能单靠薪俸吃饭的,主簿一个九品正官一月薪俸也才五石五斗,典史三石,那胥吏的薪俸可想而知了。胥吏们要讨生活,所以层层盘剥也是常态,若是良心不好的,还会欺压百姓,收挂些民脂民膏。
衙役们跟书吏不同,不能在账目做手脚,更多的是靠城内商家的孝敬,或者说保护费。可这陈典史做人不大讲究,自己吃了大头,却连汤都不分,反而养了许多帮闲在那里,衙役们自然怨恨已久。
现在多了一个选择,话里话外,付班头也暗示谢宏,如果谢主簿讲究些,大伙儿也都愿意投在他门下。又道陈典史为人刻薄,睚眦必报,谢主簿如果不早做准备,到时候难免势单力孤云云。
这些事一点都不复杂,谢宏一听就明白了,这时代的胥吏很多都是父子、兄弟相承的,这些衙役也都是地头蛇,老胥吏了,估计陈家也没法尽数掌控,所以干脆另起了一套炉灶,把这些不太听话的衙役直接排除在外了。
衙役们自然也不甘心,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之前也没有办法。今天看见谢宏和陈典史的矛盾,他们的心眼就开始活动了,两个上官掐架,底下的喽啰自然就有站队的机会,在其中捞点好处。
这是想利用我,谢宏心里明镜似的,不过脸上却不露声色,笑着答应了下来,反正他也不在乎衙门里的那些门道,反倒是利用这些衙役在衙门里站住脚比较重要。至于陈广元寻仇,就算他不来,谢宏还想找上门去呢,那厮差点欺负了晴儿,又气到了母亲,这仇可不能不报。
“那这街面的事情就有劳付班头了,请付班头一定要维护好北庄县的治安。”
谢宏满面笑容的应承道,反正明朝风气如此,保护费什么的也是惯例,别说这时,就算是到了后世这些事也是一样的。他也不想强作什么为民请命之类的改变,只要约束一下,不要让这些人欺行霸市就是了。
这就是全权委任了,远远出乎了付班头之前的预计,这谢主簿还真是上道啊!他一听之下,也是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小的们唯主簿大人之命是尊。今天中午大人就不要回府了,让小的们做个东如何?”
请客吃饭?原来明朝就有这个套路了啊,谢宏会心一笑,看着这付班头热切的表情,想来这吃饭也是个流程了,不去的话他们也不会放心,谢宏点头道:“那就叨扰付班头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能请得大人高驾,那是小的们的荣幸。”
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两人客套着往外走去,虽然更多的是虚情假意,不过利益一致,气氛倒也不错。刚出了主簿衙署,忽听衙门口吵吵嚷嚷的,喧闹非常,谢宏看了一眼付班头,对方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来是突发事件了。
两人都是管事的,见有事,也顾不得吃饭,急忙往衙前走去,还没转过照壁,门口争执的声音便已经听得清楚了。
“俺爹就是这么教俺打铁的,俺爹在军中打了几十年,又在北庄县打铁打了十年,就没一个人挑剔过。”
这人说话瓮声瓮气的,谢宏心里一紧,这分明是二牛的声音。这二牛姓张,他父亲原是宣府军中的铁匠,不知如何脱了军籍,到了这北庄县成家。
张家与刚迁来宣府的谢家是邻居,两家的孩子也自小玩在一起,只是后来谢宏读书,才有些疏远了。这张二牛极为仗义,原来那个谢宏倒是受了他不少的帮助。这次谢宏做八音盒,也亏了有二牛帮忙,不然让他一个人制造那些跨时代的零件,也是相当头疼的。
昨天二牛说去外面送货,怎么今天与人在衙门争执?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谢宏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那是你爹没遇见我们老爷,才能在这偏僻地方糊弄人。更何况,你爹已经不在了,你这憨货手艺根本就不行,不然怎么拿别的铁犁撞,你打的就弯折了?”另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说道。
“不用跟他多说,那衙役,这厮打的铁犁不能用,而且还行凶打人,我们要报官,你赶快去通报。”
“都跟你们说了,知县大人今日不在,你们改日再来吧。”大概是已经吵闹了一会儿了,守门的衙役语气中也尽是不耐烦。
一转过照壁,谢宏正看见张二牛那雄壮的身影,不由松了一口气,既然人没事,不妨先看明白情况再说。
“谢主簿,我先去问下情况,劳您等候一会儿。”付班头见了衙前纷乱的景象,也暂时顾不得吃饭的事情了,衙前好景观不错,但是让这么多人在这里喧闹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他向谢宏告罪,却正合了谢宏的意思,谢宏正想在后面先看清情况再说呢,于是摆手道:“不妨事,付班头自去。”
付班头也不罗嗦,上前与守门的衙役低语,谢宏在不远处,也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正与张二牛争执的是二牛送货的买主,这买主家姓董,是当地的大户,在北庄县南面桑干河河畔有老大一个庄园。
因为是大户,而且订做了好几把铁犁,说是急用,二牛就送货过去。却不曾想,货送到后,这董家却怀疑铁犁不结实,两边争执一番,最后董家也拿了把铁犁出来,两下碰了一下,然后二牛打的铁犁居然弯折了,董家便以此质疑张二牛的手艺,并且不打算付账。
张二牛自然不干,可是这人虽然身材雄壮,但却不擅唇舌,除了嚷着自己的手艺没问题,也说不出别的。董家人多,你一言我一语,自然也就占了上风,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就来了县衙。
第15章 星君下凡谢主簿
原来是这么回事,谢宏撇撇嘴,这样的事情在信息不太通畅的古代可能还算新鲜,到了后世,简直已经是烂大街的桥段了。无非也就是一方占据了市场,另一方想抢占,这才用这些手段来搞臭对方,顺势抢占而已。
二牛的手艺谢宏是知道的,打把神兵利器出来肯定是不行,其他诸如农具甚至普通军用的东西,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看来这董家庄倒是用了不少心思。
搞清楚了事情缘由,谢宏加重脚步,走了过去。
付班头问明情况,正在头疼,这种事别说他,就算知县大人在,也不好处理,双方各自都有些道理,各执一词,若是偏向董家,张二牛的爹刚死,少不得要落了欺压百姓的名声,而董家又是大户,虽然不知底细,也不能轻易招惹。
正犯难的时候,一抬头,看见谢宏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付班头是衙门里的老油条了,也知道谢宏和张二牛有些交情,一琢磨:这是谢主簿打算帮朋友出头了?也好,老付就卖他个面子,出了事儿也怪不到咱老付头上。
他一回头,大声喊道:“不要吵了,谢主簿来了,是非曲直自有谢大人评断。”他嗓门不小,一嗓子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衙前突然安静下来。
只是谢宏一露面,人群中就又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无他,谢宏实在太年轻了。昨天也来围观的人倒是还好,他们看到了谢宏献宝,也看见谢宏被知县大人请进了县衙,多少能理解。
张二牛就直接愣住了,前天还见过面的小宏哥,怎么突然就变成官儿了?别是俺吵架吵昏了头,眼睛都花了吧?
可董家庄的人可就不满了,这是主簿大人?看着面相才十几岁吧,这样就能当官。让这小孩断案,那有什么用啊,就是判自家赢了,恐怕也没人信服,当即就有人喧哗起来。
“那衙役,你没搞错吧?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小孩,连毛都没长齐,就敢冒充朝廷命官!”
“就是,就是,连个官袍都没有,那衙役,你不是眼花了,把县学的学生看成主簿了吧?”一个是谢宏上任太仓促,再有就是胥吏们怠慢,谢宏身上还是一袭青衫,虽然已经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可上面还是有几处补丁,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被一群人盯着,谢宏压力也有点大,加上前世,他也只有在领奖的时候和昨天两次被人围观的经历罢了。不过这个时候可不能露怯,他从容不迫的走到付班头身旁,沉声问道:“付班头,这是怎么回事?”
这招是他从前世的电视上学来的,领导一到现场,不管对事情了解多少,都会问上这么一句,以表现自己的公正和不知情,现在倒是刚好适用。
付班头心里啧啧称奇,这谢秀才昨天还是平头百姓一个,今天竟然就有了官威,还会打官腔了,这一句话问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难道真有人天生就会当官?
他也是老胥吏了,心里惊讶,脸上却不见端详,肃容禀报道:“主簿大人,这些人是南边董家庄的,那个黑大个是本县城西的铁匠张二牛。日前董家庄到张家铁匠铺订购了几张铁犁,昨日送过去的时候因为铁犁质量问题起了纠纷,今天闹到县衙来了。”
一听这话,谢宏就知道付班头的老练了,这一番话说得是不偏不倚,他与二牛的关系也不算什么秘密,这班头却故作不知的介绍了一番,显然是个会做事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才呀。
见谢宏微笑着点头,显然是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付班头惊喜交集,心中暗道:
“难不成真有文曲星下凡一说,不然这谢主簿年纪轻轻,怎么这般老练?我老付可是在衙门口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才明白其中道道的,这谢大人竟然无师自通,有这等悟性,又有机遇,前途无量啊!”
他们一帮衙役商量着投靠谢宏,打得还是拿谢宏当挡箭牌的主意,反正好处到手之后,谢宏跟陈典史谁输谁赢他们也不关心。这会儿看了谢宏的表现,付班头心里有些动摇:也许这是个好靠山,这当官怕的不是职位低,而是会不会做官,要不要索性就投靠他了呢?
他们这边对答几句,倒把董家的人给震住了,董家也是大户,不是没见过世面。读书人见过不少,一说话引经据典、之乎者也那是正常,可眼前这位明显不同,现身后就问了一句,然后就是微微颔首,官威十足啊!就算不是真的主簿,想必也是哪个官宦大家的子弟。
若是普通的穷人家子弟,被众人这么一围观,恐怕脚就软了,还哪里能这么从容?更何况那几个刚刚还很跋扈的衙役对这少年的态度也是非常恭敬,没准儿还真是什么大有来历的,所以才能弱冠之年就任了九品正官。
有了这样的想法,董家众人也不敢再继续鼓噪,都安静下来。谢宏倒没想到自己一番做作,还有了这样的效果,若是知道,肯定会慨叹自己的演技够好,到了后世也许还能混个演员当当。
董家庄来了十几个人,大多数都是短装打扮,应该都是些庄客。谢宏看得仔细,其中有两个人比较显眼,一个穿着绸衫,有些发福,应该是个管事的。还有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倒是不起眼,而且还藏在人群中间,不过谢宏何等眼力,能雕刻蝇头小字靠的可不单是手巧,眼力更加重要。
谢宏一眼扫过,就发现那人身旁的庄客都下意识把这人当做中心,隐隐在他身边围了一圈,面对他的几个人身子也有些佝偻着。
心里有了计较,谢宏这才问道:“你们谁是主事的?”
那个穿绸衫的人躬身应道:“回主簿大人,小人是庄内的管家,我家老爷让小的来这边主持。”
“你们董家是作何营生的啊?”
“回大人,董家祖上出过京官,百年来都以耕读持家。”董管家语气恭敬,话里面却有威慑之意。
这时代,地方上很多大户都有官宦背景,即便当下没人当官,也难保有些门生故吏之类的关系。这些关系错综复杂,一般地方上大户与百姓争执的时候,地方官也都会更偏向大户一些,以免惹了不该惹的人,招致无妄之灾。
这些事倒也不难理解,谢宏心里冷笑,后世这种事也都差不多,官官相护这种事在哪个时代都一样。他面色不变,继续问道:
“既是世代耕读,那庄上田地和人丁应该不少吧?”
董管家被谢宏跳跃性的问题问得有点迷糊:这个小主簿难道是要趁机清查土地?他也不知道谢宏听懂了他刚刚话里的意思没有,迟疑了一下,这才把账面上的数据报出来:“大人,董家庄有良田五百亩,人丁八十。”
说话间,谢宏眼角余光察觉到,那个满脸胡子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庄客中便有一人跑开了。
只听管家又接着道:“大人若是有疑问,不妨到敝庄去巡视一二。”威慑不成,又换成利诱,所谓巡察,也不过是方便塞些好处罢了。
谢宏脸上露出笑容,道:“你们董家与张二牛用铁犁赌斗,然后董家赢了,没错吧?”
“正是,大人若是不信,东西我们也有带过来。”几个庄客闻声把两把铁犁抬了上来,果然是一把弯折,另一把并无异样,董管家一直在偷看谢宏脸色,见谢宏露出微笑,他便以为利诱奏效,所以开始有所偏向了,洋洋得意的说道:“大人明鉴,这张家打的铁就是不成的……”
谢宏却没答话,上前看那把董家的铁犁,用手敲了敲,又观察了一下纹理,心里便有数了,转身笑道:“果然好手艺,董庄主的手艺确实精湛。”
董管家正得意间,也没多想,顺口应道:“那是自然,我董家铁匠坊在宣府镇也是有名号……”说到一半,这才察觉不对,却已经没法改口,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一众庄客也晕了,不是说好要隐藏这个身份吗,一向精明的管家怎么突然犯傻了?
谢宏见状,更不给董家反应的时间,急速说道:“董家既然有自己的铁匠坊,打几张铁犁又何必假以外人之手?又说什么张二牛行凶伤人,难道他在董家的地头上,向董家几十个男丁行凶吗?这一切分明是你们董家打压同业的手段,到了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围观的众人一阵哗然,董家铁匠坊在北庄县没有分号,这时的信息传递远没有后世般快捷,所以北庄县也没人知道董家底细,只知道是附近大户而已。
谢宏几句话将实情给问了出来,只见刚刚还嚣张的董家庄众人一下就蔫了,北庄县百姓有知道昨天事情的,本来对谢宏只有羡慕和嫉妒而已,这时却更添了几分敬畏。
“谢秀才果然厉害,看样子,就算没有那八音盒,也迟早能当上大官。”
“什么秀才,要叫谢大人了,我老早就看出他的不凡了。你想啊,十四岁的秀才,肯定是有宿慧的,等明年乡试也许就是举人了,没准儿就是文曲星下凡,迟早要金榜题名的。”
……
听着众人的议论,谢宏洒然一笑,这跟宿慧什么的根本没关系。今天这事情本就蹊跷,董家来人中那个虬髯壮汉举手投足间,谢宏又看见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再联想起那些庄客对他的态度,确定他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让管家自爆其丑,他仗的是网络时代的见识。这种先用比较散乱的问题分散对方注意力,然后恭维对方一下,不知不觉的牵引对方思路,最后问出关键性问题的套路,在后世已经被用得泛滥了。是二十一世纪中学生都会用的雕虫小计。
在后世不好使,不过在这明朝还是好用的,那管家本来也是牙尖嘴利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做这件事情了,只是他先猜错了谢宏的身份,然后被谢宏威势所摄,最终还是着了道。
那管家面如土色,谢宏也没理会他,因为那个壮汉才是关键人物。谢宏看到刚刚派出去的那个庄客已经回来了,在那壮汉耳边嘀咕了几句,壮汉本来尽是惊怒神色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