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离乱的序幕
“河北倒还罢了,可山东历经多次变乱,赤贫之民何其多也小小一个天津卫,又怎么可能尽数容纳得下?”
打破沉默的是户部右shì郎王琼,王家氏族系出周灵王太子晋,汉、晋、隋、唐历有显者,乃是晋中的名门望族。他二十二岁就已经登科成了进士,在弘治年间任工部主事,治理漕运的过程中,多次经过天津,对当地的情况也颇有了解,因此才有此一问。
山东历来就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在唐宋之时就以出绿林好汉而著称。明朝初年,这里又曾经作为过靖难之役的主战场,地方上受到的破坏非常之大,即便到了相隔百年的正德年间,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若非如此,前世的历史上,刘六刘七的叛乱也不会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不到吃不上饭的境地,华夏的农民从来都是温顺如绵羊的,会叹息治下多刁民的华夏官僚,才是最无能的一群人。
“廷和也心存疑虑,所以已经让慎儿前往天津查探了………………”杨廷和一直身在中枢,即便出京的时候,任职的地方也是南京,因此对地方上的了解不是很足,可再怎么想,单凭一个天津,也不可能容得下两省的移民啊。
凭借海贸之利,谢宏也许能拿得出足够的银钱来,可杨廷和却不相信,对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只是为了做慈善来收拢民心。他深知这个对手的风格,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的。
“用修亲自去了?介夫未免太过慎重了吧?”王鏊微微一愣。
天津虽然不像旅顺那么生人勿近,可终归也是谢宏的地盘,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这些中枢大员却没有提前收到风声,可见天津的官员们都已经慑于谢宏的yín威,或者变节,或者置身事外了。
这样的情形下,杨廷和却派出了自家公子…而且还敢在了这个时候,实是一反常态,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了。
“虽然朝中有些混乱,可春闱还是照常进行的…用修莫要耽误了时辰才好。”李东阳也附和了一句。
科举如常举行,是好事,也是坏事。
李东阳一直很担心,有了书院之后,皇帝会取消科举,进而全面推行书院那一套,不过…至少现在看来,皇帝还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不是正德尊重祖制,或者看重科举,而是借东风的计谋。
书院从成立到现在,一共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有皇家的名义,也不可能让天下人尽知,毕竟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还比较原始。如果再考虑到地方官员和士绅们或明或暗的阻挠…书院的号召力就更低了。
而从隋唐时期到现在,科举已经有了近千年的历史,天下人都认这个,只要朝廷没有明令推迟,那么有举人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每隔四年就会向京城聚集过来。
结果这个状况被书院利用了,在京城九门都贴有告示,对书院各种宣传;而在各家客栈的柜台上,也拜访着书院的入学简介;再加上酒肆、茶馆这些人气比较高的地方中的各种宣讲,书院的宣传如水银泄地般无孔不入。
除非是事先得到告诫,并且不用住客栈…衣食都可以在亲故处解决的世家子弟,否则,进京赶考的读书人都是要经历一番洗脑的。
谎言说了一万次,也就成了真的了,何况书院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不用编造就已经够让人惊异的了。所以…半年多以来,已经有相当比例的士子变节,放弃了科举之路,而投向了书院的怀抱。
这些人当中,有的是象李冰河一样,发现了自然科学的乐趣;有的是如唐伯虎一样,对世家之弊有了切身的体会;更多的则是单纯为了日后的前途,与其去闯科举那条独木桥,然后在宦海沉浮几十年,在刀光剑影之中居安思危,莫不如尝试一下书院形容的新官僚制度。
新官僚的权力不如旧官僚的大,特权也不如旧官僚那么多,可胜在一个安稳,只要兢兢业业的工作,就不会有通常情况下官场上的各种倾轧。虽然不能拿各种外快,可却会有丰厚的薪酬,足以养活一家老小之外,还有些结余。
出身寒门的士子中,颇有些身怀正气的,看到了官场的弊端,在出仕前,往往会许下宏愿,革除弊政。当然,在通常情况下,在踏入官场之后,他们的正气会被带歪,棱角会被磨平,若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立身高位,早在入宦之初就已经沉沙折戟了。
于是,书院的宣传资料中,尤其针对这一点加强了渲染,不少年举子都因此而被吸引过去了。
这种情况李东阳看在眼里,却是无能为力,想改变这种情况,就只能取消科举。但是,先不说此议能不能得到皇帝的批准,科举是天下士子的期盼所在,谁要是敢上奏取消科举,势必会遭致天下人的怨怼,肯定是个里外不是人的局面,所以,谁也不敢提这事儿。
而且士人们本来也不是一个正规的团体,只不过在大方向上有着相同的利益罢了,若是真的取消了科举,士人们马上就会成为一滩散沙,朝堂上没有新血补充,朝野之外的士子也会另寻出路。
所以,mì然将科举的利弊都看在了眼中,可李东阳也是束手无策,只良睁睁的看着,这会儿听说杨慎出京,他也有些担忧,生怕自己门下的这个天才少年也被书院拐走了,或者出意外耽误了春闱。
“本来小弟也没打算让他去,只是他听闻之后,自己请命…………”杨廷和苦笑一声,他如何不知道李东阳的担忧,可是,儿子大了,有了主见总也不是坏事,“唉,算了,让他历练历练也好,犯不上为了个黄口孺子…耽误各位大人的时辰,咱们还是继续商议正事吧。”
“收服了英国公等勋贵,皇上也是如虎添翼,为今………………纵是商议又能如何?”李东阳无奈啊…士大夫们压制勋贵压了几十年,该结下的仇都已经结完了,想化解又谈何容易?
在正德整顿京营的过程中,倒是有些人利益受损,所以sī下里也对外朝表示了善意;等到谢宏开始清查蓟镇的军屯时,士人们更是暗暗高兴,若不是怕太过明显…lù出痕迹,他们恨不得把自家的田地都送给勋贵们,就等着谢宏硬来,然后勋贵们反弹呢。
可谁想到会是如今这样?只是一场足球赛,以英国公为首的那些人就莫名其妙-的倒过去了,连那个霹雳火爆的定国公徐光祚都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将之归结为粗鄙之人的臭味相投了。
光是商议确实没啥用,在正德全方位的攻势面前,yīn谋既没效果…也使不出来。正德可不是单单拥有兵权的强势皇帝,有谢宏的提纲挈领,他施政的方针和目标都是相当明确的,用在开国那二位身上的yīn谋,在如今正德朝完全就行不通。
“王阁老,江南那边有几分把握?”杨廷和突然向王鏊发问。
“呃………………”王鏊却没答话,而是下意识的看了王琼一眼,在场的都是士党中坚不假,可这王琼和周经却是后加进来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两人跟他的关系也很一般,因为他们是晋党中人。
周经倒还罢了,给王鏊引见朝鲜使臣的就是他,虽然他应该不了解细节内容,可大体上也应该猜得出。但王琼就不一样了,江南王家和晋中王家的关系相当不好…这么机密的大事又怎能轻易说与他听?
杨廷和面sè一肃,沉声说道:“王阁老,现在是非常时期,贼焰如此猖獗,若我等彼此自己尚不能捐弃前嫌,又怎么可能完成匡扶社稷的大业?何况,以廷和之见,但是江南一处发力,未必就能尽收全功,若想一劳永逸,还须的山西同道共效大事才成。”
“山西同道?莫非………………”王鏊悚然而惊,在座的众人也都是脸sè大变。
冬天白日短,此时天sè已然黑沉沉的了。
远远的,从紫禁城方向传来了阵阵欢歌笑语,时而还夹杂着琴瑟只剩,显然,正德张罗的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
可李府的花厅中却是气氛肃然,杨廷和的语气冰寒,表情更是yīn沉,单是看着,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了,再结合他话里的内容,一个恐怖的念头浮现在了众人心头,哪怕是他们之中最沉稳的人,这时也有坐立难安的感觉。
“介夫,你在说什么?”李东阳疾声断喝道:“那可是天大灾劫!想想正统十四年那会儿,大明的江山社稷差点就倾覆了,安能如此,岂能如此?”
“西涯兄,若不如此,难道就看着大明的江山沉沦下去吗?”杨廷和的态度非常坚决,情绪异常jī动,他语态jī昂的说道:“就任凭那昏君宠信弄臣,在朝堂上倒行逆施吗?如今昏君大势已成,就算辽东倾覆,也伤不到他的根本。何况,那jiān佞素来狡诈,即便江南同道奋力一击,也未必就能让其授首,他只需逃往辽阳,也就逃出生天了,所以,要匡扶社稷,只能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双管齐下,让他们顾此失彼!”
“砰!砰!砰!”杨廷和的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连声爆响,随后,yīn暗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看方向,应该紫禁城开始放烟火了。
烟火规模很大,火光不但映红了夜幕,也照亮了李府的花厅,晃得众人的脸上都是忽明忽暗的。
良久,一个有些低沉,却很有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说话的人就坐在李东阳的下首,正是大学士王鏊。
“介夫此议有理,老夫附议!”
“不能再投鼠忌器了,下官亦附议!”许进紧随其后。
“匡扶社稷,正是我等士大夫的本分,下官愿效奔走之力。”王琼也站起了身。
“正是如此,我等皆愿共襄盛举!”众人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最后,只剩下李东阳还坐在原处。
“既如此,老夫………………”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可看李东阳的神情,却象是过了数年之久,他的面sè更显苍老,声音也是苦涩暗哑。
“年后的朝会上,老夫会举荐介夫入阁,今天就到这里罢。”
在京城的明暗交替中,正德三年,也就是史载的离乱之年,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599章 新年伊始,天津见闻
北京到天津卫的距离很短,一共只有二百多里,这也是谢宏能够下定决心,建设大明第一条城市间铁路的重要原因,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即便有他的引导,可建设并且维护运营一条铁路,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路程短,又有官道可走,所以,杨慎在路上只『huā』费了不到三天,正好赶在大年初一的这天到了天津卫城。4∴⑧0㈥5赢Q币,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从成都老家启程赴京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那条难于登天的蜀道,而是沿江而下,在江南游历了一番,这才从乘船从运河赶往京师。
而天津卫作为漕运的重要和必经之路,他自然也有路过,并且还停留了半天时间,不过,除了地处的位置之外,杨慎并没有现,天津和沿途的城市有什么不同。
破旧的城墙,忙碌的河道,吏员兵卒们谄媚的笑脸,这些东西他一得多了,因此对天津,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听到父亲杨廷和提起天津的变化时,他也是着实的吃了一惊,无论如何回想,也记不起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够为数十万人提供生计。
杨慎虽然未满二十,可既有了神童之名,又是当朝大学士的弟子,平素里,他也是以治国平天下为志向的,所以,他才会主动请缨,承揽下了来天津考察的差事。若不能亲眼看看这里的变化,找出自己当日疏漏的地方,他总觉得不能心安。
杨廷和对天津很关注,不过由于天津官员们的不配合,他无法从这里得到足够的情报,对于严嵩的新举措,他的反应是慢了一拍的。所以,杨慎虽然是轻车简从来的,可等他到了天津的时候才现·已经有很多民众赶到这里了。
人很多,这就是杨慎第二次看见天津时的第一印象。
普通百姓当然没有坐船的资格,运河连通南北,船上的位置可以说寸土寸金·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哪里会有上船的资格?
而官道也不是随便可以走的,虽然没有明令禁制,可若是运气太差,走在上面的时候,有驿马或者官员的车马通过,还没有及时避开·那就糟糕了。
老爷们的车马肯定是不会躲避百姓的,被撞死倒也罢了,撞个半死不活的话,还得担上个冲撞仪仗的罪名,那就生不如死了。
所以,百姓们或是沿着官道的边缘,家当行李少的,干脆就直接扶老携幼的在小路挑路况好的走了。
杨公子看到的,就是好几条望不见边际的长龙,由西、南两个方向蜿蜒而行·最后在天津近郊汇聚在了一起。
“今天不是大年初一么?难道这些人都不打算过年了吗?”杨慎非常讶异,天津这边开出的条件算是不错,但依大明的传统,总得等到出了正月,不,最次也得过了十五才好出『mén』?
自己赶在年前出,是因为不想耽误了『chūn』闱,属于特殊情况,可这些百姓在正月里背井离乡的,究竟是图个啥呢?就为了一月那二两银子吗?
“少爷”杨慎并非自言自语·作为候补辅的公子,他出『mén』的时候身边又怎么可能没人?随行的管家杨贺是个深谙世故人情的,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将语气放得平缓,道“他们应该是打算来天津过年
“少爷,这就是您经常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了?”管家是杨廷和特意吩咐了才随行而来的·而童则是杨慎一直带着的。4∴⑧0㈥5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除了拎包提箱,明朝的童还有很多用途,所以,明朝的读人出『mén』带童,就和后世的官二代,富二代出『mén』带跟班似的,属于『cháo』流,就算很多寒『mén』的士子,到了京城之后,都会打肿脸充胖子的搞个童在身边,没办法,要是不带的话,会被同窗们瞧不起的。
杨慎的童茗烟倒很纯粹,他就是个字面意义上的童而已,平时陪主子读的时候,也记下了不少典故,这时候冷丁跳出来『chā』了一嘴。
“胡说八道!”
管家是过过苦日子的,这种话他当然听不入耳,没等杨慎说话,他便把脸一板,训斥道“我大明百姓最重传统和乡土,又岂会单纯因为区区小利就背井离乡,你随『shì』在少爷身边,却总是不分轻重,这等胡言若是给外人听去,岂不让人笑话我杨家的『mén』风不肃?”
“是我说错了,贺叔,那你倒,他们为什么会想着来天津过年呢?”茗烟吐了吐舌头,先低头认了错,然后又笑嘻嘻的向管家问说,态度中只显亲近,半点都不见惧怕。
杨慎本来也要训斥童两句,可听了这话,也忘记了这茬,转头看着管家,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还能如何,当然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如此。”管家深深叹息着,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又道“你看他们扶老携幼的样子,显然是举家迁移,可你看看他们身上的行礼,嘿,多点的也不过是几个包裹,少的”他摇了摇头,似是不忍再说,只是停了口。
不过也不用多说,杨慎和茗烟都是少年,也没经历过民间疾苦,本也不会留意这些细节。举家迁移,却携带如此之少的行李,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些都是赤贫之民,家无长物,因此才能轻身而来。
“可”杨慎眉宇深锁,大是疑『huò』不解,“按朝廷邸报上的说法,这几年分明就是好年景啊,怎会有如此之多的贫民?就算皇上被小人『méng』蔽,导致朝廷邸报不实,可我由成都一路赴京,所闻所见,历历在目,也不觉民间会如此之惨啊?”
“少爷,咱们成都本就号称天府之国,是整个四川最富裕的地方,沿江而下的时候,舟行甚急,你也无暇关注两岸。等到了江南…”管家笑了笑,表情中有些苦涩意味。
“呵呵,江南可是全天下一等一富庶的地方·地里一年可以出产两季,没有地还可以做工,就算是寒家,也总是能『hún』个温饱的。等离了江南·这条运河每年都需要修葺,往来船只也不能单靠风帆,朝廷每年都拨下了大笔的银子,虽说官府会克扣大半,不过,河两岸的百姓多少也能『hún』个活计。”
“那这些人”杨慎若有所悟,迟疑道。
“南面来的都是从山东来的·西面的是从河北来的。”管家点点头,又摇摇头,“河北多世家,很多世家甚至都能追溯到唐宋时期,中间虽然屡经战『luàn』,却依然能屹立不倒;而山东本就山量●'少,开国时节又屡经大战,民生自然凋敝·不足为奇啊。
“贺叔,依你这么说,那瘟神正在做好事”话没说到一半·茗烟就被管家把嘴给捂住了。
“你这张嘴还想不想要了,什么都敢『luàn』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进城之后,你把嘴给我闭严了,否则回京城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些话告诉老爷,”一边四下张望,管家一边低声训斥道。
“贺叔,茗烟就是个有口无心的『xìng』子·你不必跟他一般见识。”看到童求助的目光,杨慎笑着摆了摆手,替自己的伙伴解围,而后转头再看那几条长龙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却流『lù』出了一丝感慰之情。
“这样说来,活生民以十万计·那人也算以不义之身,行了大仁之事了,反倒是两省的地方官员,未免有些尸餐素位了?”
“少爷,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老爷肩负天下士人之望,正是入阁在即的关键时刻,您这话要是给有心人听去,传诸士林,不免寒了天下士人之心呐。”
说道心直口快,少年主仆二人都是一个脾气,不过管家却不能一视同仁的应对,自家少爷的话里涉及的可不光是两省的地方官,要知道,那些官员都是士党一脉,跟杨家也是休戚相关的。
“好了,我知道了。”杨慎自知失言,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抬手指了指城『mén』,笑道“咱们进城去,看看这天津卫到底闹得是些什么玄虚?”
“是,少爷。”
茗烟连遭训斥,本来打算接下来都闭口不言的,可随着马车渐渐靠近了卫城,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止不住的惊呼起来“少爷,你看呐,这里多了好多房子,咱们夏天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还没见到呢,这才几个月,居然就盖起了这么多,真是太神奇了。”
“哈,真是个少见多怪的娃儿,哪是什么几个月啊,知道么,这些房子都是十月才开始动土的,一个多月就建成了一多半,要不是有这安排,来了那么多人,要往哪里住?别看咱们侯爷也是年方弱冠,可跟你们这些只会做两句歪诗的读人不同,他是天上星宿下凡,专『mén』造福咱们大明百姓来的。”
越靠近城『mén』,进出的人就越多,熙熙攘攘的把官道挤得水泄不通,杨慎一行也只能在车流人堆中慢慢的蹭着,茗烟的话也被人听了去,而且还大肆嘲笑了一番。
“可不是么,侯爷算无遗策,本事大着呢,区区房舍算得了什么,你们不知道?接下来天津还要建好多作坊呢,嗯,不对,衙『mén』那里贴出来的告示上说,这叫工厂。”接话的是个胖子,看拉车的马疲惫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虚胖,而是真的分量十足。
先前说话那人的语气很不客气,茗烟当时就涨红了脸,老成的管家也面『lù』不豫之『sè』,不过杨慎却没理会这些,反而是观察起了身边的这些人。
单看衣着打扮,杨慎便知道,等候进城的这些人肯定不是来应募的,他们一个个虽然风尘仆仆的,不过穿着都颇为体面,而且多半也都是乘着车马来的,不是大户人家的仆从,就是商人。
此外,杨慎还留意到,后面接话的那个胖子有些面善,似乎是和自己同路而来的,也就是说,是京城来的商人。
“工厂?和作坊有什么不同?”看胖子一副很懂行的模样,有人向他打探起来。
“作坊里面,东西都是手工做出来的,而且在里面工作的人也比较少……”胖子果然不是吹牛,侃侃而谈的模样,吸引了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人越多,胖子也说得更起劲了,他抬起胖手,指着远处的一处建筑,道“工厂就不一样了,先,工厂的规模很大,你们看见那边没有,对就是那个象大棚子似的地方,那里就是正在建设中的工厂。”
“喝,果然不小,虽然看不真切,不过我估『mō』着,这总有个三五顷方圆了?几百人也是装得下的,那里面是要做点啥?”
“做点啥?”胖子瞥了提问的人一眼,语带不屑的说道“啥不能做?纺织,组装,食品加工,全都能做!”
“纺织?说得玄虚,可那不就是针线活儿吗?要这么大个地方是为了哪般?”有人晒道。
“你懂啥?那纺织厂里面用的都是侯爷设计的缝纫机和织布机,纺纱、织布加上裁衣都快着呢,要不『nòng』个大点的地方放材料,一道道工序的传递下去,那效率怎么高得起来呢?”胖子应答如流,当即把那个质疑者驳得哑口无言。
“组装又是怎么个意思?”又有人问道。
“组装也简单,看你们也是打从京城附近来的,想必也听说过珍宝斋的名头?”
见众人都是点头,胖子这才继续解释道“钟表、八音盒那些珍品,其实都是用很多零件组装起来的,打造零件固然很有技术含量,把零件组装起来也是很『huā』费工夫的,所以,现在就分开了,反正组装零件也不需要炼炉什么的。”
“喔!”众人又是一阵惊叹,“老哥你是哪里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胖子得意的笑道“俺老包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至于为啥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因为俺有义民牌了,拿着这个,到军器司一打听就成了。”
“那老哥你打算承包啥厂子?能不能说给咱们这些外乡人听听?”见到一个有见识的,不少人都起了跟风的念头,于是有人试探着问道。
“俺原来是开饭馆的,现在当然还是干本行了,俺要承包的就是食品加工厂。”
“食品加工?莫非也是饭馆么?”
“嘿嘿,这里面的『mén』道就不能跟你们说了,免得你们跟俺抢,反正进了城之后也就知道了,俺就不多说了,回见了诸位。”胖子神秘兮兮的笑笑,然后牵着马车就奔城『mén』去了,原来说话的工夫,前面已经空出了一片,倒让胖子捡了个便宜,占了个先。
“这胖哥恁地狡猾,你倒是等等咱们啊?”众人一窝蜂的追了上去,只留下杨慎主仆呆立原地。
“工厂都能搞出这么多『mén』道,我还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呢。”管家和童都被蜂拥而上的人群吓到了,杨慎却在喃喃自语,再抬头时,眼中已是带了笑意。纟
第600章 天津新吏治
来应募做工的人很多,应募招商的人也不少,前者多半是为生计所迫,又有皇帝金口玉言的担保;后者更多的则是因为仰慕冠军侯的威望,以及对其事迹的向往。要进城的都是商人,普通百姓在城外就安置了,就在那些屋舍的前方,摆着几张书桌,几个文吏模样的人坐在后面,将百姓一一登记,然后由其他人分别引导至屋舍之中。
乍见那些屋舍的时候,杨慎和自己的书童一样吃惊,不过,等惊异的心情平复,仔细观察时,他也发现了,那些屋舍其实相当简陋。
那些屋舍两两一排,中间的墙是公用的,每个房间和左右两边的邻居,也仅仅隔着一道墙。墙应该是土石结构的,外面抹着一层灰,也看不清内里乾坤,从屋檐的边缘可以看出,房顶是用木板搭建出来的,上面méng着一层油布,密封xìng倒是还过得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简陋的特xìng,因此建设的速度才会这么快,不过百姓们却都没什么抱怨,向各自的房间里张望了一眼之后,都是一脸感jī的向那些吏员道谢,让旁观者都有些纳闷。
远远看着,杨慎却是若有所思,想必房间里还另有布置吧,或者就是百姓们的要求本身就太低,所以才这么容易满足。
“这位公子来天津有何贵干?”别看城门前排队的人很多,其实前进的速度是相当快的,只是略一分神的工夫,杨慎便惊异的发现,自己的马车居然已经到了城门前,城门的卫兵正在向他问话。
“我家少爷是举子。听闻天津正在施行新政,因此特意来游历见识的。”管家久历世故,对事情通达得很,这时也不摆什么相府门下的架子,而是满脸堆笑。手上也没闲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不着痕迹的递了过去。
其实就算不仗着杨廷和的势头,管家也不须这样陪小心的,大明对读书人的待遇素来优渥,只要有了秀才的功名。就可以挎剑游历四方,入城过关也不需路引。
不过,天津是谢宏的地盘,而这位侯爷跟读书人似乎向来就不对路,管家也不知道这里的兵卒有没有沾染这种习气,但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他还是决定谨慎为上。
“你要贿赂我?莫非你们来天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原本那兵卒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平缓,不过,看到管家递过去的银子后。他的脸sè却猛然一变,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岂敢,岂敢……”这变故突如其来,完全超出了管家的预料。他的阅历虽然丰富,但从来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只是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这里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否则的话,前面那些商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过去了?连马车都没搜一下,自己若不是碍于冠军侯不喜读书人的名头。也不须这么谨慎,谁曾想却起了反效果呢?
“几位军爷。小生确实是慕名而来,只为游历增长见识。世风使然,家人这才唐突冒犯,实非有心之过,还请通融则个。”眼见城门里又围上来了几个兵卒,杨慎连忙解释道,他也不是不通世情的人,否则杨廷和又岂能放心他来此?
“哈,吴石头,你又瞎紧张,明明就是个读书人,你还怕他进城后能搞啥破坏不成?”一个军官mō样的人走在前面,正好听到杨慎这番话,马上就反应过来是误会,而且连误会的过程都猜了个**不离十,呵呵笑了起来。
“上面不是有严令么,不能效法外间,助长歪风邪气,标下也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省的他们在天津乱来……”吴石头mō着后脑勺,讪讪说道。
“就你心眼多”军官笑骂一句,然后向杨慎主仆摆了摆手“行了,进去吧。”想了想,他又解释道:“本来城门这里是负责指引道路的,不过公子既然是来游历的,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只管随意看便是。”
“多谢。”杨慎拱手致谢,心下也是讶然,他虽然不象管家那么紧张,可对此行的难度也是有预估的,毕竟有军器司和旅顺的前例在,那两个地方天各一方,可却是同样的戒备森严,乃是无数明探暗哨沉沙折戟的凶险之地。
而天津也是出于同一人的手笔,而且做的似乎也是差不多的事儿,杨慎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像是完全没有戒备一样,竟是敞开了大门任人出入。听那军官的话,若自己扮的是个商人的话,对方还会根据自己的要求进行指引,提供咨询,这就比任人出入还要更上一层了。
那几个守门军卒也很奇怪,如果说最先答话的那个吴石头还有点反应过jī,可看其他的人的态度,完全可以用不卑不亢来形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一样,既没有一般情况下的谄媚,也没有特殊的傲慢或者歧视,好像……
杨慎想了想,没错,就是一视同仁,在对方眼里,自己和那些商人又或普通百姓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这天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真是让人疑huò啊,带着满心的不解,杨慎乘着马车,进了天津城。
如果没有路边的几块标示牌的话,天津和大多数北方城市就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街道还是建筑格局,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有了那几块牌子,就让每个初至天津的人,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招商办,船舶司,税务厅,还有……专利局……轻工局?”虽然是神童,也是才子,不过这些新名词还是让杨慎感到有些茫然,从字面上看的话,这些词句用词虽然有些古怪,可词意却很浅白,理解起来也不难,只有那个专利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少爷,咱们去哪儿?”管家问道,他们的马车不算大,可天津卫的街道也不算宽敞,所以,杨慎思索的当口,他们的马车已经开始阻塞交通了,进城的人实在有点多。
“按顺序一个个看过去吧。”杨慎也没啥好主意,他学识虽然不错,管家的阅历也很广博,可眼前的一切却已经超脱出了他们所知所学,也只能按部就班的一一观摩了。
离城门最近的是招商办,这里是原来的总兵府改造而来,占地面积相当不小,能容纳的人也很多,杨慎进到招商大厅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熟面孔,连同那个什么都知道的胖子也在其中。
靠墙的地方摆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桌上分别摆着不同的标牌,示意这里经办的事务。而那些商人分别在桌前排着队,虽然人很多,不过却井然有序,丝毫不显混乱。
“这位公子,每个柜台负责的事务不同,你想做些什么生意呢?”杨慎转头一看,发现一名书吏正在向自己问话,这人的穿着打扮和一路所见的那些办事人员差不多,态度和守城门的那些兵卒也差不多,语气却很温和。
“都有些什么区别呢?”杨慎反问道,那些新名词实在很难琢磨,找到个明白人,他当然想问个清楚了。
“主要看公子你打算做什么生意,若是行商的话,那就去贸易司登记,然后去码头的交易大厅办理手续……如果是打算做海贸的话,那就去海贸司登记,而后去船舶司……若是打算做实业,那就去工业司登记,然后根据具体情况的不同,去专利局或者轻工局……”
那书吏微微一笑,笑容中饱含深意,让杨慎心中一凛,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暴lù了,可没想到对方很快解释起来,解释得很详尽,话语也十分流畅,似乎将这些话重复过很多遍的样子。
“公子若是来观摩的,就请自便,本人还有提供咨询服务的职责在身,恕不能久陪。”解释完,那书吏向杨慎一点头,然后便往杨慎身后那些刚进门的人迎过去了。
“这是衙门在处理公事?”杨慎心中别提多有惊讶了,他这些年的游历也不是白走的,他对地方衙门中的运作并不陌生。
大明的百姓其实很少会和官府打交道,打官司这种事并不是经常发生,但凡有sī下里解决的可能,百姓们就不会去对簿公堂。会出现这种情况,既是因为畏惧,也是因为不了解,很多知县、知府,对衙门中的具体事故都不是很清楚,更遑论普通百姓?
官员自不用说,哪怕是在衙门里面没人关注的小吏,出了衙门的时候,也是趾高气扬的,要是有负责治安或者收税这样职司的人,那嚣张劲就更不用提了。
‘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柳宗元在诗文中,就曾经形象的描述了官府税吏在民间的作为。
可如今,在世人眼中,不,或者说在士林的风评中,最嚣张跋扈的谢宏辖下,却出现了这种官吏服务于民的景象,这让杨慎又如何能不惊讶。
造作或者假装的?明显不可能啊,杨慎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又岂会被冠军侯放在眼里,特意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给自己看?要知道,对方可是连阁老尚书都不放在眼里的,自己算是什么?
那么,这想必就是京城中正在风传的新吏治了吧,杨慎左右环顾,觉得京城的传言一点都没失真,甚至说的还不够完全,如果没有做作的成分,这新吏治的确堪称善政啊。!。
第601章 无限商机在新城
杨慎自己都没发觉,当他到了天津之后,随着一路上的见朗给他带来的惊异,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态和来天津的初衷都已经有所变化了。
和后世历史上,在十几年后,跟老爹杨廷和一起卷入嘉靖初年那场政争的翰林shì读不同;也和政争失败后,被放逐边疆,终身不复启用的那个罪臣不同。如今的杨慎,还只是个有着神童之名的少年才子罢了。
少年人往往不会有太深的城府,也不会有成年人那种对世情的洞彻,何况,与普通的世家子不同,杨廷和多年为官在外,妻子却一直在老家,直到儿子才名日显,他的权位也日益稳固,这才将家眷接到了京城少了老爹的言传身教,尽管读了很多经典史籍,但杨慎对儒家学说的理解还流于表面,对治国平天下还抱有相当纯粹的幻想,算是个理想主义者。
在后世,这种人一般会被称为愣头青,或者愤怒青年,因为他们总是容不下社会上的那些肮脏,总是在幻想国富民强,也常常会憧憬大同天下。当韶华不在,又或经过了世情的磨练,这份愤怒会被付之一笑,进而丢弃风中。
可现在仍然是正德三年,而且还是新年第一天,所以,才子杨慎还是那个单纯的才子,而非一个皮厚心黑的合格政客,天津的所见所闻,让他感到新奇和惊讶的同时,也有了浓浓的期待感。
那个负责接待知事已经走开,另外几个在门前走动,职责相同的人也都在忙碌,杨慎也不yù贸然打扰对方,尤其是在他的身份似乎被人看破的情况下。
不过,想要探知究里,倒也不是无法可想,去柜台办事需要排队,可若是只想旁听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不少没拿定主意甚至完全没有头绪的人纷纷围拢在柜台旁边,聚精会神的听着那些吏员和商人们的对答。
杨慎选择的目标是个熟人,那个在城门外神气活现的那个胖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会儿他也发现胖子正在一处柜台前说得口沫横飞,这情景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走到胖子身后,并不出声惊扰,只是凝神静听。
“…………大人,俺老包可是义民,您可不能糊弄俺俺活了五十多岁,咋就从来没听说还有这种吃食啊?这罐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凑到跟前一听,好奇之余,杨慎也有些好笑,原来这胖子不是在卖弄见识,而是也遇到不知道的东西了,而且听过解释后似乎还没弄懂,正在那里发牢sāo呢。
“罐头,就是把果蔬煮好调味之后装在玻璃瓶里面密封………………呃,玻璃也就是跟琉璃差不多……………”胖子的嗓门不小,因为受惊过度,比手划脚的样子也有些夸张,不过那个吏员的态度依然很好,耐心的给胖子解释道。
“这个俺明白,可是……………用琉璃装吃食,这到底是图一啥啊?那琉璃多贵啊!”胖子急不可耐的打断了对方的说明。
琉璃跟玻璃其实不是一回事儿,不过因为明朝没有造玻璃的技术,所以很多人都是混着说的一听到要用琉璃瓶装吃的,胖子立刻就晕头转向了,这不是用金盒子装稻草吗?这样还能赚钱?太扯淡了!
胖子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这面前的这个吏员,很怀疑这人是不是混进侯爷麾下的坏蛋,否则咋能拿这么不靠谱的事儿糊弄自个啊?侯爷可是天大的善人来着。
“这样处理过的食品,保质期会变得很长主要是给海军和海商们供应的………………”那吏员的脾气真是好到了一定的地步,被打断了话头,又面对胖子这样的质疑,他依然不急不缓的解释着。
“至于成本也不需要担心,旅顺的玻璃厂很快会搬迁到天津来,到时候就会有充足的玻璃瓶供应,而且还足够便宜,若是开设罐头厂,只需要招募并培训工人,然后找好原材料供应就行了。”
“真的?有多便宜,利润能有几成?还有………………煮菜煮果子俺倒是会,可你说的那个密封又是怎么一回事?”胖子原本是个眯眯眼,可这会儿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凭空倒是大了两圈,那张脸倒像是一颗长了虫眼的大橙子,里外都很圆润。
“这里只是确定意向,具体的,你得去专利局谈,相关的技术都在专利局手里面,想要学习并且设厂的话,只能去那里学。”
“那,还能再改的吗?”胖子有些踌躇。
“可以,若是具体了解后,觉得不合适,或者轻工局考察资质的时候没通过,那就可以回来重新确定意向。”
“那,除了刚才说的那些,还有啥别的项不?”老包想了想,又是意犹未尽的问道。
“诶,我说包老哥,你在这儿都问了半天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啊?我瞅着这个罐头厂的项目就tǐng好,你赶紧让让,我好登记了去专利局。”他不依不饶的,后面的人不乐意了,有那么两个对罐头很感兴趣的人也是不满的嚷嚷起来。
“那你们先登记好了,我等等再问。”胖子的嗓门大,只是因为他爱咋呼,其实他的脾气还是tǐng不错的,见有人不满,他当即便让到了一边,嘴里犹自嘟囔道:“俺老包也没耽误事儿,要不是俺问的这么详细,你们哪能听得这么清楚?”
“是了,是了,多亏了老哥你,在城外是,在这里也是。”
登记就是填表格,需要写的东西也不复杂,无非是姓名籍贯以及过往经历之类的东西,商人一般也会懂几个字,这种水平的还是能应付得了的。
就算有不识字的也不要紧,办事的文吏会帮忙填写。对罐头有兴趣这两个商人都是识字的,所以一边接过表格填写之余,一边还有空打趣胖子。
“那是。”胖子得意洋洋的笑笑,趁着这个空挡,又凑上去问道:“对了,这位大人,你刚才不是说除了罐头还有其他项目吗?也是咱们侯爷亲自设计的那种。”
“这个啊,其实奶制品项目,应该到专利局那边详细咨询的,不过,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我就详细说说好了。”那文吏这么一说,杨慎才发现,原来后面的人都围上来了。
大伙儿都发现了,与其一个个的上前重复询问,还不如一次xìng的听完了,决定好了再来报名。反正赚钱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与其仓促决定,还不如好好研究一番再做决定。
“奶制品项目的主要产品是奶粉和奶油………………”
“那是什么?”难怪负责食品加工业的这个吏员说,这项目要去专利局才好详细解释,他刚一开口,商人们就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个啊………………”那吏员有些犯难,想了想,才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碟子,上面有些rǔ白sè的粉末,他指着碟子解释道:“这就是奶粉,把鲜奶除去水分后,制成这样的粉末,食用的时候只要用滚水一冲,就是奶了。”
“哇!”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叹声,中原畜牧业并不发达,牛奶又不易保存,所以这东西属于很高档的食品,别说底层的佃农了,就算是在场的这些有些身家的商人,也很少喝这玩意,但大家都知道,奶是好东西。
可有了这奶粉,那自然就不一样了,来这里的人都是消息灵通的,知道侯爷现在就在辽东,跟中原不一样,辽东的牲畜可多得很,牛奶羊奶之类的应该也不会太贵。
如果在那里将鲜奶制成奶粉,成本想必也不会太高,这玩意又不占地方,那岂不是就可以往全天下行销了?和开罐头厂一样,都是前景大好的行当啊!商人们很快发现了商机,望着吏员手中的碟子,他们的眼神也更加热切了。
“那奶油又是啥?”胖子在京城有过多次经历,很快就回过了神,奶油这名称他没听过,可既然会和奶粉一起被提出来,那肯定也是相当了得的东西。
“奶油我这里就没有样品了,只能去专利局了解………………那东西和鞑子吃的交和有点象,不过,因为是侯爷传下的技术,所以比他们那个强的多,没有腥味,而且还很香甜,就是不太容易保存,夏天不能生产。”
吏员一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想了想,他又拍了下脑门…补充道:“对了,还有一点忘记说了,若是想开办奶制品厂,必须得去辽东……”
“辽东?那也太远了吧?”刚才还眼睛锃亮的商人们一阵哀叹,就算是商人,也对边镇没有太多想法,总感觉一去就回不来了似的。
“从陆路走确实比较远,可从海路走,一点都不远,就算是商船,从天津到海州也只需要两三天,而且还能带着货物,这有什么可远的?”吏员笑了笑,“再说了,天津这里又没有牧场,不去辽东哪有鲜奶供应啊?”
“说的也是呢………………”不少人的神情都有些变化,语气也松动了,这样一说,这距离还真就不怎么远。
“成,去辽东就去辽东,咱们侯爷不是也在辽东呢?有啥去不得的?这位大人,劳烦你拿表来给俺填。”一拍桌子,胖子再次抢了个头筹,他圆圆的胖脸上,满是坚毅之sè。!。
第602章 掩面而走
“少爷,那胖子往城西走了,咱们还继续跟着吗?”
直到出了招商大厅,得了管家的体现,杨慎才发现,原来自己为火热的气氛所感染,竟然不知不觉跟着胖子等人走出来了。
“反正都跟出来了,干脆跟到底吧。”杨慎摇了摇头,不由哑然失笑。
其实,食品加工区只是招商大厅中的普通一角,相对于这种相对新奇的行业,诸如纺织、加工、组装等行当才是大热门。后面这些都是相对传统,比较容易理解,或者已经见到实例的,商人们自然更乐于参不过,就是这么个人气一般的食品加工区,火热程度已经让杨慎惊叹不已了,那些他未曾关注到的热门行业,人气会有多高也是不言而所以,既然已经出来了,杨慎也没有回转大厅继续观察的心思,反倒是打算抓个典型,从头跟到尾,也可以对天津的状况有个全面了解,杨才子虽然不懂统计学,可还是无师自通了典型跟踪的调研方法。
进城的时候,杨慎也没怎么多留意,等跟着胖子一走才发现,原来城里面已经大变样了。
各个衙门都步了总兵府的后尘,看方向,他们正前往的专利局,就是原来的清军厅。
总兵府和清军厅既然已经这样了,其他的诸如兵备道、户部分司这些,想必也都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其他机构。
民居倒是没有多大变动,不过朝着街道的一面大多都改造成了门房,门口也挂出了招牌,或是客栈,或是酒肆,甚至有些地方面面是一个门脸,却挂着好几块招牌,除了本店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仓库、民居出租的告示。
天津这里本来就以军户和商户居多本就是机灵人儿,去年下半年以来对新衙门的动态也看得分明,都嗅到了新政之中的商机,所以他们也都用自己的方式把握着机会。
如今的天津城,虽然表面上变化不是很大,可实际上,这里正在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高速发展着。至少对杨慎来说是这样的,无论是他的学识,还是管家的阅历,都不足以让他预测出天津的未来到底是怎么一个景象。
不过,即便做不出预测,可眼前的情况他却看得分明,从商人们热切的目光中,百姓们到达目的地,心愿得偿的欣喜中,还有那些新官吏接人待物的态度和姿态中,杨慎看到了民心所向也看到了新政带给大明的希望。
他很míhuò,对于谢宏的新政和种种举措,士林中满是恶评就连他一向宽和的父亲杨廷和,和最为睿智的大明首辅李东阳,对之都满怀着警惕之心。
长辈们都是如此,他到了京城之后,也受了不少影响,这次来天津,他本也是报着勇入虎xué,智破敌谋的心情来的。
可到了天津后,眼前所见,耳中所闻都告诉他这里没有yīn谋。
有的只是一群让他陌生的官吏,这些人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大明传统官僚的高高在上;
一群他从没见过的商人,这些人的脸上,没有一般商人的卑躬屈膝还有成千上万的贫民,这些人告诉他,士林中一直赞颂的弘治中兴是谎言!
现在离消息刚刚放出去不到一个月现在能赶到这里的贫民恐怕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而这么庞大的贫民数量,却仅仅是河北、山东两个省的,若是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天下,那这样的赤贫之家会有多少?
中兴之世?盛世?
数千年以来,关于什么样的世道可称之为盛世,说法很多,标准也不一。总体来说,一般盛世会出现在开国年间,由乱及治之时,往往会吏治清明,民间财富也充裕,社会风气会很不错。
不过,若是脸皮足够厚的话,当年南宋偏安一隅的时候,为了粉饰太平,宋高宗也称过盛世。比宋高宗更无耻的话,杨慎就不知道了,因为那事儿还没发生。
后世辫子朝的遗老遗少们,也鼓吹着一个盛世,那就是年年文字狱,天天饿死人的‘康乾盛世,了,华夏人再无耻,总也是比不过这些蛮族的,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有脸面这种东西。
当然,在杨慎这个儒家子弟心中,还是有标准的,《礼记》所载,孔子曾经说过:“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就是儒家圣人心中的大同之世了。
这不正是天津正在做的吗?通过商业将商人们组织起来,通过工业给失地农民和赤贫者提供工作机会,让他们可以养家糊口。于此同时,在辽东,在三边,谢宏正在做的那些,不正是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所吗?
而且,同样以孔圣人的说法来讲,仁政是什么?很简单,为政以德,宽厚待民,施以恩惠。
在天津官吏身上,杨慎看到了仁德,从四川到江南,再从江南到京城,除了天津,他又何尝见过官吏们身上出现过这样的态度?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一群商人,是社会地位最低的一群人。
在新政的具体措施中,他看到了宽和,从两省赶来的百姓都和难民差不多,可到了天津之后,受到的接待可比难民高多了,外面成排的屋舍就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那些屋舍有些简陋,不过对那些百姓来说,却已经足够好了,何况,根据那些办事文吏的说法,等到工程工人召足之后,会先在城外修民居,然后再修路。
先百姓之忧而忧,杨慎觉得,这似乎比范相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更上了一层楼了,前者是实实在在的,而后者却是一个空泛的抒情。
最后,如果招商局的那个文吏没有说谎的话,天津衙门施以民众的恩惠还不止这些,通过专利局提供新技术给商人们,并且提供种种便利,让他们以之创造财富,这种恩惠比纯粹的散财要高明得多也实际得多。
散财的话,大明这么多人口,有再多的财富也不够用,而且很可能会养出来一群寄生虫人毕竟都是好逸恶劳的。所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天津衙门做的,正是这件事。
管窥见豹,能创造出种种神奇的技术,并将之毫不吝啬的传授于人,其中蕴含的智慧与气度都是让人惊叹的。
正是在谢宏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前所未有的气魄的带领下,如今的天津,正朝着一个孔圣人曾经向往并且憧憬的辉煌盛世行进着,至少,以杨慎看来是这样的。
可是京城的前辈和同道们,对此却持有相反的看法…到底谁错了吊慎很苦恼,士林中喧嚣着的观点,都是说谢宏大jiān大恶…现在的新政不过是伪善之举,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谢宏这新政到底伪善在哪里?
除非………………他举目看了看前方,前面就原来的清军厅,现在的专利局了,若是谢宏真的是伪善,那么可能隐藏陷阱的恐怕也只有这里和税务厅了。
技术是谢宏的,他也许会凭此而要求干股,或者收取高额的专利费;若不然就是等有了收获的时候,对商人们课以重税…毕竟大明原本是没有商税制度的,他可以任意施为。
不过,这只是个可能xìng罢了,从理智出发的话,杨慎并不认为谢宏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勾当,那太没远见了。
可他又很希望对方会这么做…因为只有对方这么做了,才能证明他的师长前辈们是正确的,比起素未谋面的谢宏,甚至眼前所见的商人和百姓,对杨慎来说,那些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景仰着的人才更重要,这几乎是一种信仰,又怎能轻易崩溃?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杨慎跟在包胖子等人身后,进了专利局。
专利局的人相对少了些,来这里的都是想做实业的,而招商局那边却包括了许多行商或者要做海贸的。不是所有人都有信心和耐心开设作坊赚钱的,在很多人看来,商人就应该做一手进,一手出的买卖。
商人虽然少了,但办事员却差不多,格局也一样,大厅内,沿着对门的墙摆设着一排桌椅,后面坐着十几个书吏,桌子上放着各类别的名牌。
其中一张桌子面前正站了两个人,正是杨慎刚刚在招商局见过的那两个要开罐头厂的,胖子几人也看到了,于是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虽然是点头之交,不过终究也是熟人,通常情况下,那两人是会打招呼的,可杨慎却分明看到,那两人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书吏,半点都没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不知是不是他们这副模样感染了后来者,胖子等人围过去之后,很快也变成相同的样子,好像不是围过去几个人,而是有人搬了几座雕塑过去一样。
显然,那书吏正在讲的东西非常重要,这些商人切身利益攸关,这才会如此紧张。他们虽然都是屏息静气的倾听着,可从他们偶尔转动的眼珠,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中,杨慎可以感受到那份难以抑制的jī动。
“大人,您是说………………如果有独家手艺的话,咱们也可以申请专利?然后别人通过专利局学了之后,就必须给咱们银子,不,是专利费?这不是侯爷才能……”杨慎走过去的时候,那个书吏的说明刚好告一段落,先前的两人当中,有一人正迟疑着提出疑问。
“专利局是大明的专利局,在这里,只讲技术,不讲身份,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只要你信任专利局,专利局就会保护你的技术,让其为天下人所用的同时,也为创造技术的人带来收获。”
这名书吏也是面带微笑,可话语却铿锵有声,连杨慎听到了,都觉得xiōng中有些jīdàng,那些切身相关的商人都已经听得双目泛红了,是jī动,也是向往。
“其实,侯爷提供出来的技术都不曾为他个人带来半点收获,这钱都是要入国库的。”书吏一挥手,指着城外说道:“城外的民居大家应该都看见了,若没有合适的居所,工人们又岂能有精力工作,而工人工作带来的是什么?是各位的盈利。”
“修路、疏通运河、建码头和交易大厅,这些基础设施都是为各位提供的便利,而且是在各位开始赚钱缴税交专利费之前,就已经建设完毕了。现如今只是天津一处,将来整个天下都会照样而行………………这样才是取之于民,而又用之于民啊,有这样的天子,有这样的侯爷,正是我等大明子民之幸!”
“不错,大人说的不错,咱们的侯爷再是仁慈不过,咱们的皇上最是圣明不过了。”胖子第一个叫起好来。
“没错,我等受教了,大人,在下有一项家传的技艺,不知……”其他人也是纷纷响应,还有个别几个人,急吼吼的就yù将家传的技艺献出来。
听过书吏的讲解之后,商人们也明白了,原来不一定是制造八音盒那种宝物的手艺才叫技术,技术很多也是来源于生活经验的。
而华夏又一直以家族为传承的基本单位,几千年来,虽然历经变乱,可传承下来的经验技艺却不计其数。
从前由于观念的限制,当然不会有人拿出来与人交流,可到了天津,对专利局有了了解后,商人们也都是意动。
“大人,我家也有,在下愿意效法侯爷,无偿将技艺捐献出来!”气氛开始热烈起来,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无偿捐献的声浪也高涨了起来。
“那不行。”无偿捐献的得利更大,可书吏却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商人们的这个提议。
“怎么不行?难道我等效法侯爷的贤明之举,有何不妥吗?不然你为何横加阻拦?”包胖子指着书吏的鼻子怒吼道。
他家也有秘传的绝活儿,不过却算不上多高明的技艺,只是做菜的本事罢了,用这技艺得利,他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要是无偿捐献出来就不一样了,既能帮到侯爷和皇上的忙,又能把自家的手艺发扬光大,当然是件好事。
“各位跟侯爷不一样,侯爷身为三边总制,大明冠军侯,他是拿朝廷俸禄的,当然要为朝廷出力,怎能以公器为自己谋利呢?可各位却是普通百姓,攒点家当不容易,皇上仁慈,又怎忍让各位méng受损失,各位只要依法纳商税,那就是对天子,对朝廷的莫大支持了。”
见众人脸上还有不平之sè,书吏微微一笑,“这是侯爷亲口所说,然后形成命令传谕三边、天津以及常春藤书院的,在下也是书院的学子,当然要凛然奉行了。”
商人们还没有反应,可杨慎却忽觉脸上发热,心中羞赧,再也没心情继续听下去了,而是转头掩面而走,拿着朝廷俸禄,因此不能为自身谋利?说出这话,并且身体力行的人会是个jiān佞?
杨慎觉得心中‘咔,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第603章 盛世之象
“少爷,您这是……”
杨慎进招商大厅的时候,管家和茗烟就一直在外间等着,当时等了很长时间才见自家少爷出来。专利局的规模不比招商局小多少,他们本以为也要等同样的时间呢,却不想少爷这么快就出来了,而且脸sè还很难看,象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
“走罢。”杨慎疾步而行,面sè灰败,坐进马车之后,半响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车厢里才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少爷,咱们去哪儿,回京城吗?”管家和书童都被他这模样吓到了。
不过,能得到杨廷和的信任,管家的心思转的也很快,虽然猜不到杨慎的心思,可他还是想到了,少爷八成是受了什么刺jī,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刺jī人的地方,离这些奇怪的机构远远的。
“就这样罢………………”车厢内传出的声音依然有气无力的,正当管家将马车调头,准备出城的时候,忽听少爷话锋一转,却是改变了主意“先不回京了,贺叔,找家客栈住下吧。”
“…………是,少爷。”这个耩折有些奇怪,可管家却并不打算质疑,除了一向的谨慎使然外,杨慎突然变得坚定起来的语气也让人无从置疑。反正会试要到二月初九才开始呢,现在才是正月初一,确实不用着急。
杨慎出门在外的经验少,除了管家和书童又没带什么人,管家更是预计着当天就会回返,所以,他们并没有提前找落脚的地方,等这会儿再找,就有些晚了。
那些像样点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连续在好几家碰了壁,管家很有些火大“我家少爷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怎么就腾不出一间屋子了?哪怕是没有上房,厢房也行啊,这天津到底还是不是大明的疆土了?”
进城门时被卫兵斥骂,少爷又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新衙门里面受了气…再加上一直以来,老爷们对瘟神的不满,管家对天津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当朝大学士的公子在天津找不到客栈住,真是岂有此理。
“哼,我又没刁难你们,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你们来晚了,就没地方,多天经地义的事儿啊,你在这里嚷嚷什么?再说,举人又怎么了,看见城里那些大人们没有?他们都是常春藤书院出来的,是天子门生!”
掌柜的眼睛一翻,冷哼道:“天子门生就和进士一样…何况他们还有了官身,可你看看人家对百姓的态度,看看人家敬业的程度…城外那些接待百姓的人你们看见了吧?从腊月就开始了,知道么,是腊月,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冷么?这才是真正的士人!”
说着,他两手连晃,开始赶人“想摆谱,回老家摆去吧,走走走,别在我这里搅扰…否则我就叫城卫军来维持秩序了。”
“你………………”管家大怒,可看到不远处逡巡着的一小队卫兵,他又没了底气,在瘟神的地盘把事情阄大可不是个事儿,光是自己倒也罢了,可这却关系到少爷的安危…他安敢乱来。
“算了,贺叔,不是还有那些简易的客栈么,咱们先找家住下吧。”管家回头一看,却见自家少爷从车里出来了,脸sè虽然依然不好看,不过却比刚从专利局出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可是,少爷………………”管家有些为难,就算是轻车简从的微服sī访,没法把宰相公子的威风摆出来,可衣食住行的细节也是要讲究的,世家的底蕴,不就是在这些地方体现的吗?这些正规的客栈虽然简陋,可终究还算是过得去,可那些民居改造的,未免………………
“没关系,就这样罢。”杨慎摆摆手,不容置疑的说道。
“哼,还是人家公子自己通情达理,不象某些狗仗人势的刁奴……”掌柜的突然冷笑着接了话,管家闻言自然更怒,可还等他出声争辩,对方接下来话却让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既然这位公子也是个讲究人,我就冒昧给你提个醒吧,那些后改的客栈条件其实也没差多少,都是经过城卫军验收的,既干净整洁,也不会胡乱宰客,安全也没问题。要住下的话,你们还得抓点紧呢,这是赶在大年初一了,再过几天,恐怕那些客栈也没地方了。”
“贺叔,你先去找住的地方吧,我跟这位掌柜打听点事情。”管家微微一滞,杨慎也是神情一动。
管家听了这话,又得了少爷吩咐,也不敢多耽搁,急忙忙去了。这掌柜虽然无礼,但说的话却不像是危言耸听,看城门和那些新机构的景象就知道了,要是不抓紧,没准儿还真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这位公子,你要打听点什么?”这世上以貌取人的人还是很多的,杨慎人长得很俊,说话也是温文儒雅,客栈掌柜对他的印象很好,因此态度也比对着管家的时候好了不少主动向杨慎搭起了话。
“掌柜的,你说城卫军会检查客栈的卫生和安全,难道不是为了敲诈钱财吗?”杨慎问道。
“呵,公子你是头一次来天津吧?”
掌柜的呵呵一笑“天津跟外间可不一样,这里没那么多苛捐杂税,只要按照衙门规定的税额缴税,就没人会上门滋扰,城卫军也和其他地方的衙役军兵不同,他们的验收纯粹是为了提高服务质量的,别说主动敲诈了,就算是有人递银子给他们,也没人会收的,这是侯爷定下的军规。”
“一直都是如此?”
“那倒不是,从去年夏天才开始的,也就是严shì郎带人来了之后,才开始全面整顿的。”掌柜的想了想,并不讳言“到见成效,其实还是这两个月的事儿,之前都在筹备中。”
说着,他又自豪起来“等咱们天津彻底建成之后,就会成为天下瞩目的地方了,因为这里的新政施行的试点,只要施行顺利,总结了经验教训之后,新政就会在全天下推广,首功可是咱们天津人的,哈哈。”
杨慎能感受得到这份自豪,也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若非要全面推行,天津衙门又怎么会煞费苦心的搞出来这么多东西?
“具体税率是多少呢?是统一的吗?以前是不收商税的,现在突然收了,难道没人觉得不满?”一般来说,客栈酒肆的老板消息都比较灵通,眼前这位又是个健谈的,杨慎索xìng把心里那些疑问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商税么,每个行当都不一样,比如咱们开客栈酒馆的,都是被称为服务业,税率是十抽一,赚十两银子,缴一两的税;要是开楼子的,税率就高了,因为他们那个叫特殊服务业,税率是对半的,至于说其他的,做海贸的话,按货物分,不同的商品,税率也不同”
他板着指头数了起来“丝绸茶叶这些东西,算是奢侈品,税率比较高,是三成;新兴的罐头奶粉之类的食品,税率是一成半;木材、矿石那些工业用品……”
最后,他拍了一下脑袋,笑道:“对了,往天津运粮食是最划算的,不但不收税,而且还有补贴,里外里算算,其实也和运其他东西差不多。
“至于有没有人不满…………”老板面带冷笑的说道:“呵呵,以前官面上倒是不收税,可衙门的老爷胥吏们,一天到晚也不少来找麻烦,再加上街面上的那些痞子混混,这一年下来,为了摆平这些huā费的银子又哪里少了?”
“现在就省事了,只要依法纳税,以前那些麻烦就都不存在了,也没有胥吏讨红包或者白吃白喝,更没有街头无赖会上门敲诈勒索,朝廷给咱们百姓提供保护,也给咱们提供便利,咱们给朝廷缴税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日后的日子好着呢,谁又会不满?凭什么不满?”
老板jī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当然,也是有人不满的,原本的那些老爷们就会不满,为虎作伥的胥吏们也会不满,没了从前的那些特权,不能任意欺压咱们老百姓了,他们当然会不满,可谁在乎他们呢,如今有圣天子在朝,又有咱们侯爷这样贤臣辅佐,可不是那些士大夫们一手遮天的前朝了。”
“没错,现在不是日子越来越差,朝中的大佬们却天天自吹自擂的弘治朝了,屁的众正盈朝,屁的中兴之世,都是那些士大夫们在粉饰太平呢。”
“可不是么,如今这光景,才是盛世之象的,前朝?哼,还不如早些年呢。”
客栈已经客满,而且住下的客人也不是来天津游玩的,哪里肯呆在房间里不出门,客栈大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听到掌柜的说话,不少人也都停下了脚步,高声附和起来。他们说的话,倒和杨慎适才所思不谋而合,让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这家店,也是我父辈传下来的,打小我就在店里帮忙,这双眼也是识人无数。自打一见你,我就知道了,公子你的家世应该不错,不过却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千万莫要学那些老官僚啊。”像是长辈一样,那老板又语重心长的对杨慎说道。
“老板,天津衙门这边,还召文吏吗?”杨慎抬头问道。
“召是肯定召的,可听说衙门今后只在书院召人,其实想想也是,不在书院深造一番,得到天子的教诲,又怎么可能做得好官呢?”
“原来如此。”杨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向老板道谢,离开了客栈。!。
第604章 他们去哪儿了
新年伊始,和天津人的欣喜和期盼不同,京城人最大的感受就是,京城突然没有以前那么便利了。
虽然还没达到后世的大城市那种程度,可京城里农业人口的比例还是比较低的。种田的农民一般都不会选择在城里住,一来是消费太高,住不起;再者,京城这么大,每天进出城到外面去种田,也确实折腾不起。
所以,农民和佃农大多都是住在城外的庄子里,住在城里的,大多都是做其他营生的。何况,即便是自家种地,也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何况住在京城里面的,衣食住行多半都是要花钱的。
这么大的消费群体,当然也会有相应的商家应运而生,商人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大的一个市场。
不过,大明的商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大体上来讲,至少可以明确的划分为官商,和sī商两种。
前者依附于官僚世家,虽然在家里是奴才,可到了外面,休说普通的胥吏,就连一些低品官员,他们也一样不放在眼里。有了这样的底气,他们做的生意当然会比较大,赚钱也相对容易。
后者都是sī营的小买卖,在他们身上完全可以反映出,大明真正的商人社会地位有多低,正如天津的那个客栈老板所说,别说衙门里的胥吏,就算是街面上的痞子无赖,他们一样要奉承巴结的,否则生意就别想做下去。
这样的地位低下的一群人,当然不会去做什么大买卖,前者所经营的那些利润丰厚。具备垄断xìng质的行当。后者更是做梦都不敢想,他们也只能是捡着前者看不上的那些利润薄的行当做做,赚点辛苦钱,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除了盐米这种官营的产品之外,其他与民生相关的日用品,都属于低端市场,也正是这些小商人在经营着的。官商们则更喜欢青楼酒楼,米店盐店这些日进斗金。也更能彰显他们身份地位的高端市场。
高端市场的顾客群体有限,大多数人毕竟还是穷人,他们的日常所需多半属于低端市场,所以,当那些小商人突然集体玩失踪的时候,京城人当然会觉得生活变得不方便了。
这一点在皇城西大街体现的最为明显。
跟繁华的前门和八大胡同不一样,皇城西街这边是突然兴起的,很有暴发户xìng质。而在这里京营店铺的,也都是小门户的商人,因为最初的时候。都是近卫军来这里就近消费,以皇帝跟外朝的对立程度,官商们当然插不进脚来。
当然,官商们也看不上这里的生意。除了近卫军之外,来这里消费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是来看球赛的。看完球赛后,jī动的情绪往往难以平复,找个酒馆或者茶坊,叫两碟小菜。再喝上一杯,和同好们分享一番心得感受,也就成了球mí们最好的选择。
大酒楼或者高档茶馆,这些人都是去不起的,而在这里经营的商家,多半也讲究个薄利多销,就算赚不到钱。也要赚个人气和吆喝。
所以,虽然有着诸多腹诽,比如小菜分量不足,价钱虚高,酒里兑的水比较多的种种抱怨,可人们还是很喜欢来这里,不光是球mí,连住在西城普通人家,以及来京城赶考的士子也喜欢来。
有道是瑕不掩瑜,再多的缺点也掩饰不住这里唯一的优点,那就是便宜。
结果,当正月十五这天,西苑足球场又举行了一场表演赛之后,散场的球mí们愕然发现,西苑的店铺大部分依然紧闭着大门,有的甚至连招牌都卸下去了,明显不是因为过年才关门的,而是另有原因。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还有少数几家开着门的,这几家都是酒馆饭馆,其中就包括了味道最好,最受欢迎的有福楼。
“老板娘,包老板呢?平时就算再忙,他也会去看球啊,今天怎么不见他,莫非是不喜欢足球?”人多店少,所以每家店也都是被挤得满满的,连桌椅间的过道上都站满了人,暖和过来之后,球mí们就开始闲扯八卦了。
“别傻了,足球比棒球有意思多了,棒球太小了,离远了根本看不清动作,还是足球更有趣,看得清楚,也让人热血沸腾,包老板没准儿是又惹祸了,正挨罚呢,哈哈。”
“老板娘,差不多就行了呗,除了偶尔赌两手,包老板也没啥别的毛病,从来都不出去喝花酒,意思意思就得了,你看着这一屋子人,没个帮忙的你怎么忙得过来?你家那俩小子也是的,老娘忙成这样,也不说来帮个手。”
“我家那死鬼是什么德行,老娘能不清楚?还用你们说。”
胖子的婆娘也tǐng丰腴,将手中的酒菜重重放桌子上一放,老板娘轻唾了一口,笑骂道:“你们这些死嚼舌头的,就没个好话,我家那俩小子都在西苑操练呢,哪有空回家,回家又哪有空来忙这些琐事?”
“咦?近卫军招兵不是都要留人吗?你家怎么两个都入了伍?”近卫军的招兵规则全城皆知,当即就有和包家熟识的人惊咦出声。
“哼,谁说咱家只有俩孩儿?老娘肚里还有一个呢,为啥不能两个都入伍?”虽是向人呵斥,可老板娘的眉眼间都满是笑意,显然心里更多的是得意。
“呦,老包还真能耐啊,真有了!恭喜嫂子啊,对了,都有了喜了,老包也不说心疼心疼人,怎么就舍得让嫂子自己在外间张罗,自己却不知道躲到哪里自在去了?倒是出来让咱们当面恭喜一声啊。”
“可不是么,嫂子,快让老包出来吧,不是咱们挑剔,不过嫂子你这手艺。还真就比不上包老哥。”众人开始各种起哄。
虽然从前来喝酒的时候。经常会各种抱怨,可事实上,直到失去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的值得珍惜。
菜的分量虽然少些,可味道却十足;酒馆的环境很一般,但酒菜却很干净;至于酒里兑水,咳咳。十几文一壶的酒,还能指望是陈酿花雕不成?
“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家老包出门去了,本来他是让我把店关了的,要不是我闲不住,也怕大伙儿看完球没个落脚的地方,有福楼这几个月也是要关门的。”白了那几个说话的人一样,老板娘抖抖身上围裙,笑吟吟的说道。
“出门去了?去哪儿了?其他店也是这样的吗?”一条街上的店面歇业了九成多,这事儿本来就有些诡异。提起这茬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兴致,连足球赛的话题都顾不上了,七嘴八舌的向老板娘探问着。
“嗯。都一样,都是去天津了。”老板娘点点头,然后又诧异的抬头问道:“你们不知道吗?前阵子军器司那里不是贴出告示了吗?天津招商招工,是皇上的旨意,也是侯爷的主意,多好的机会啊。咋能不去呢?”
众人相顾愕然,好半天才有人嘀咕了一声:“看倒是看到了,可是,做工,做商人,那岂不是……”
大明的等级制度自开国起就已经定下了,至今已经有将近一百五十年;在宋朝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么清楚的划分,不过工匠和民间商人的地位依然很低,就算再向前追溯,也不会有多大差别。
官商资本的盛行,必然要求压制民间资本,儒家受到遵从,也必然会压制工匠,这是有历史的必然xìng的,经过了千百年的浸yín,这观点也同样深入人心。
所以,包老板等跟谢宏,跟得紧的商人虽然看见告示后就动了心,可普通的民户却不会轻易动摇,别说普通民户,就连不少商人也在迟疑。
“而且,那是去外地行商,天津那里倒是不要紧,侯爷金口玉言,想必也不会诓咱们,可是,若是出了天津地界,往中原或者南方去,那就不好说了……”说话的人显然是个商人,对行商涉及的方方面面都很清楚。
“你们想想,天津那边要缴一份钱,然后上货的时候,在路上又要折腾出去不少……”他苦笑道:“走水路有卡子,走官道要进城,过一座卡子或者城池就要被拔一层皮,去的越远,就被盘剥的越多,一路走下来哪里还能指望有什么进账?不亏本都是好的。”
“是啊,皇上和侯爷虽然仁厚,可地方上……”朝堂上的局势,至少对京城人来说不是什么秘密,想知道侯爷的势力范围很简单,看哪里的地方官员是后面委任的,而且上任前后有没有挨骂就知道了。
候德坊和路边社也骂人,不过他们都是用讽刺的方式在骂,很少会指名道姓,一旦指名道姓了的话,那这个人离被罢官或者掉脑袋也就不远了。
士林中都是指名道姓的在骂,而且挨骂越多的人,官升的就越快,比如冠军侯就是挨骂最多的,其次就是礼部的王shì郎。因此,京城的居民很容易就能确定谢宏的势力范围,对那个商人的话,不少人也都是点头赞同。
“你们这些人啊,平时都叫得欢实,可到头来,见识还比不上我一个fù人家。”
一听这话,老板娘却不干了,她丢下手中的抹步,一叉腰,高声道:“你们自己想想吧,跟侯爷走的,有几个吃过亏的?就算前年珍宝斋那些去江南的经销商,事后不也都得了补偿了吗?还得了个参加海贸的名额,你们自己说,有哪个吃了亏,侯爷是眼睁睁看着不管的?”
“可在外地行商又不同……”最初说话的那个商人反驳道。
“有啥不一样?侯爷既然有了安排,咱们就只管跟着就行,侯爷背后还有皇上呢,怕啥?”老板娘晒道:“不过这种事也得看个人眼光,等到咱家当家的赚了钱回来,你们就知道好赖了,哼,今天打烊了,都去别家吧。”
说着,她就开始赶人,竟是连酒钱都不要了,众人哭笑不得之余,心里也有些动摇,也许事实如此,真的是自己想差了?
可在场的也有年前才从外地回来的,并没有发现外地有什么改变,哪怕是离京城最近的河北、河南也是一样啊,这事儿还真是让人琢磨不定,进退两难呢。!。
第605章 你们错了
“慎儿,你怎么才回来,今天已经是正月二十九了,离春闱不过十天,几乎来不及准备了,唉,真是少不更事啊。”
比起民间百姓的患得患失,杨廷和正月过得很艰辛。不光是因为儿子迟迟不归的担心,更多的是京城,乃至天下的局势给他带来的忧虑。
定计和下决心永远都比实际操作容易,朋党这种组织也远没有政府机构来得严密。除夕夜虽然已经定下了大计,可想要将事情落到实处,却是麻烦得很。
首先,士党内部就没有取得共识,哪怕是最核心的十几个人也是一样,反对最jī烈的就是首辅李东阳。虽然他最终迫于压力,不得不屈从于大多数人的意见,可杨廷和看得出,对方心里还是不赞成这项计划的。
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想雷火之夜那场变乱前,李东阳的态度就知道了。这人一向谨慎,对jī进的策略总是持有保留意见,这一次的谋划的格局和影响,可比雷火之夜大多了,一个不好,甚至会有社稷倾覆,神器易手的危险,李东阳又怎么可能鼎力支持呢?
没有李东阳的支持其实也没有多大影响,这人是个识大体的,就算再怎么不赞成同僚的做法,他也不会使绊子,用yīn招来谋害自己人,顶多也就是没办法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助力罢了。
何况,这个谋划的重点并不在李东阳身上,而是在晋党身上。
和江南士人一样,晋党也是个泛称。这并不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上令下达的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在这个组织中。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根据各自的身份地位,决定他们发出声音的大小。
除夕参与定计的王琼和周经都是山西望族,也是晋党中坚,可就算再加上致仕在家的韩文,也并不足以左右整个晋党。晋党内部合议的时候,王琼只是提起了如何应对谢宏这个引子,内部就有了很多种意见。
和江南一样。山西人也是有经商的传统的,而近月以来,在工商领域,谢宏表lù出了足够高明的见地和手段,所以不少晋党中人都认为,谢宏跟他们是有共同语言的,如果接触之后,说不定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怎么都是赚钱,跟鞑子做生意是赚,做海贸。或者做实业,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前者的风险还比较大,大头也都掌控在最大的那几个世家手上,而和谢宏对抗的风险更是恐怖。又何必非得搞得那么僵呢?
田地也好说,对商人来说,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算放弃自家的田亩又能如何?
与妥协派相对的就是强硬派,王琼等人都属于后者。这些豪门家大业大,取舍起来也比较困难,自然没有那些小世家那么洒脱。何况同属士党一脉,他们在朝堂上还有一部分利益,自然不会妥协,对抗到底才是他们的最终抉择。
而在两极之间,还有很多举棋不定的。毕竟身家前程攸关,如何谨慎也不为过。妥协派都是些小世家,不用理会也罢,可中间摇摆的这些人身份构成却比较复杂,造成的影响也很大,没有他们的话,这事儿还真就办不成。
所以,一时之间,王琼等人也摆不平晋党内部,倒是惹得王鏊好一番腹诽,王琼、周经也是无言以对,比起屡屡团结一致跟谢宏对抗,伤亡惨重依然不退缩的江南士人,晋中同道确实市侩了点。
要不是韩文从大同发了信来,声称他有办法统合晋党,至少可以令晋党的核心人物义无反顾的参与大计,杨廷和几乎认为计划已经失败了。
接到韩文来信,杨廷和庆幸之余,暗自里也是叹息不已,朋党这玩意除了在政争的时候有用,确实干不了什么实事儿。
党派是一群因为相同的利益走到一起的人,不过,除了团体的利益之外,他们分别也有着各自的利益,因利而合,当然也会因利而散。别看朝争的时候,晋党从来都是铁板一块的,可真要较真的话,他们还真就不行。
这事儿他插不上手,也只能干着急,而天津一反常态的对外开放之后,那里的种种新举措也有风声传到了京城,这就让包括杨廷和在内的士党们更忧心了。
一个旅顺还没解决,结果又多了个天津,再加上正在筹备中的威海卫,以及预定好了的登莱二州……这样下去,等到江南人最终发动的时候,天知道谢宏会搞出来多少个港口。
这算是狡兔三窟,还是四面开花?没人能肯定这一点,可所有人都知道,谢宏的发展时间越多,就会变得越发难制,等到他的影响力遍布大江南北的时候,就是传统士人最终谢幕的一刻了。
想到这些,杨廷和又岂能不焦虑?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他的独子又一去不回头,去的还是天津那个龙潭虎xué,旬月以来,他的头发都不知白了多少根,原本还只是须发花白,等他见到杨慎时候,却已经大半雪白了。
“杨贺,我让你跟着少爷,可不光是让你服shì他起居的,他年少不更事,你怎地也不做提醒?春闱是何等大事?岂容耽搁?何况,朝廷如今正处于危难之际,正在用人之时,耽搁了个人仕途是小,误了国家大事为大,你怎就,你怎就……”
杨廷和这段时间的确很苦闷,对杨慎的期望和担忧也是实实在在的,这时斥责的对象虽然是管家,可实际上,他却是将心中的焦虑发泄了出来,因而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表情愁苦,声音发颤,几乎要流下泪来。
“老爷……”
四川地偏一隅,杨家又是外来户,和王鏊、谢迁那种世家完全没法相比,连管家杨贺都不是从小跟到大的家生子。
不过。正是因为在外面过过苦日子。所以,老管家对自家老爷的恩德也更加感jī,这时见老爷神情凄苦,他连忙跪倒,可一张嘴时,却发现自己竟已是泣不成声。
“爹,不关贺叔的事儿,他多次提醒过孩儿。都被孩儿拒绝了……”
见老父如此,杨慎也是动容,依照正常的礼仪,他这个时候也应该请罪,然后再说明原因,求得父亲原谅才对,若不然就有忤逆的嫌疑。不过,杨慎却没那么做,因为更忤逆的事情还在没来得及说呢,比起那个。小小的失礼根本就不值一提。
“为什么?”
知道儿子的xìng子,杨廷和虽然有些恼火,可却也没追究,他目光炯炯。直视杨慎,不知为何,这次再见,他觉得儿子有了些变化,可他连番打量,却偏偏找不出到底何处有异。而心里更是有了中不祥的预感。
“因为,以孩儿看来,比起科举,天津更加重要,那里关乎着大明的未来!”在专利局,在招商局时的mí茫皆不复存在,杨慎目光极为清澈。显然说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即便谢宏在天津设下了yīn谋圈套,意yù颠覆大明社稷,可是,以你一个仍未出仕的士子,又能做些什么?”杨廷和略一迟疑。
这话可以有不用的解释方法,一种,就是他正在说的这种可能,而另一种却是很可怕的一种可能。这种可能xìng相当可怕,可怕到只要稍微想想就会不寒而栗,那种痛苦,即便以他沉浮宦海数十年,甚至即将迈入宦途的巅峰的心xìng城府,也难以承受。
所以,他这话与其说是在训斥,还不如说是在劝导,语气中全无怒气,反而有殷殷期盼之意。但是,杨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
“爹,天津没有yīn谋,有的只是希望!”
杨慎的话掷地有声,杨廷和的脑子却在嗡嗡作响,毫无疑问,眼前的情况就是最坏的那种可能了。哪怕杨慎是身体受伤,甚至象洪钟等人一样失踪,然后生死不知,都没有现在糟糕。
杨廷和不是迂腐的书呆子,对于被顶撞的事情,他虽然不满,但还是可以容忍,若是在学术上有了争辩,被儿子指出错漏处,他甚至会态度诚恳的认错,并且做出赞扬的举动。
在某种程度上,现在他们父子之间即将要进行的也是一场学术之争,争执正是因为治国理念的异同而起。
但是,让他心痛的是,杨慎所持的观点跟他完全相反,儿子就像是在这一个月内被人洗了脑一样,居然从一个儒家的才子,变成了一个弄臣和jiān佞的支持者!这让他如何能够承受?
用颤抖的手指着儿子,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杨廷和低吼道:“希望?你倒是说说,那里有什么希望?难道是伦常颠倒,道德沦丧的希望吗?”
“不,不是那样,孩儿看到的,是大明成为人人乐业、户户安居的大同之世的希望;也是成为百业兴盛、欣欣向荣的人间乐土的希望;同样是官吏守节、百姓知礼的国富民强的希望;更是大明千秋万载、威服四海的希望!”
直视即将入阁拜相的老父,杨慎目光清澈,如同一汪清泉;语声缓缓,却不带半点迟疑,反而显得凝重非常。
“只要天津的新政行诸天下,那这些希望就不会是虚妄,而士林之论和爹……你们错了!”
“胡说八道!你这逆子!”
一声怒喝,杨廷和猛的抢前两步,手指差点戳到儿子的脸上。在朝堂上,杨大人一向以温文儒雅而著称,这样暴怒的情形,别说是同僚或者杨慎,就算是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老管家杨贺也没有见过。
“满朝文武,天下士林都错了?反倒是你,是那个jiān佞对了?何其荒谬,何其狂悖!这几年来,他在朝堂上,在辽东做了什么?用奇yín技巧之技míhuò圣听,让皇上不安于政,倒行逆施,无人君体;掀起变乱,祸乱京畿,又对忠臣义士横施杀戮……”
杨廷和用力推开yù来搀扶他的老管家,愤然道:“在辽东他又做了什么?提高武人的地位?大明和前宋为何压制武人,不就是有晚唐藩镇之祸的前车之鉴吗?他谢宏凭什么就能保证,他手下的那些武人就不会起异心?谁又能保证他自己不起异心?”
“还有……”话说的太急太快,杨廷和毕竟一把年纪了,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在天津他又在做什么?鼓励工商?所谓工,不过是用奇yín技巧之技眩人耳目,以此谋财,不然先贤怎么鄙视之?而商,哼,难道他压下读书人,就是为了让这些逐利小人上位吗?罢儒门,重工商,他谢宏所为的暴虐处,更甚于秦皇嬴政,这叫富国强民的希望?你的圣贤书究竟读到哪里去了?”
“爹,天津新政并不排斥读书人,且不说孩儿sī下访查未受阻挠,就说天津的新官吏也大有先贤所说的上古之风。谕民以礼,先正自身……”
杨慎简述了自己在天津的见闻,然后总结道:“他们就是这样做的,他们也是读书人,在常春藤书院读的书。”
“胡说,那个伪书院,又能教出来什么读书人?”虽然没捂着耳朵喊‘不听’,可杨廷和yīn沉着脸,对儿子说的话也是充耳不闻,只是连声怒斥。
“孩儿没去辽东,因此也无从得知辽东巡抚对军制有什么打算,不过,以天津而论,孩儿相信,他绝对是有所打算的,就算他不知道钱唐的覆辙,他身边的王阳明,张尚质,唐伯虎等人都是饱学之士,也不可能不提醒他,而且……”
杨慎朗声说道:“商人也并非一味的逐利之徒,他们也懂大义,也知感恩,在新政提供得便利下,他们还能发挥出创造xìng,无论完善制度,还是建设家园,又或开发新产品,他们都能做出极大的贡献,也不单是商人,佃农、工匠、军兵都是如此。”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jiān佞不知礼法伦常,妄为无忌,才有让平民参政,颠倒伦常之事,你难道认为圣人之言也是错的吗?”
“如果……”杨慎眼帘微垂,将天津所见所闻再次回想一遍,这才抬起头来,用比之前更坚定的语气,用更清朗的声音说道:“如果圣人有知,审视过天津的情况之后,依然坚持原来的观点,那么,孩儿也只能对他们说:你们错了!”!。
第606章 预留退路
“孽障!老夫……”
诋毁圣贤的言辞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杨廷和只气得眼前发黑,喉头发甜,心里发苦,他扬起了手臂,就要一个耳光打过去。
杨慎不躲不闪,梗着脖子直视老父,与之前父子谈诗论句时,坚持己见的神情一般无二。
这些年杨廷和在外为官,也算得上是抛妻弃子了,虽然也是无奈而为之,可他对儿子还是有几分愧疚的,这时将杨慎看在眼里,他心里忽地一软,这巴掌竟是再落不下去。
可想到杨慎的言词,他xiōng中这口气却也平复不下去,他杨廷和可是当世大儒,当朝辅相,儿子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偏偏还没有改正之意,要是传出去,丢脸不说,说不定还会在士党内部引起一场风bō,在这个要紧时刻,岂不是误了大事?
“老爷………………少爷,您就别说了,别气老爷了,赶快老爷道个歉吧……”他父子二人僵持不下,老管家趁着这个空当,赶忙上前搀扶老爷,劝服少爷。
“你且去书房,好好读书,准备会试,今天的话,就不要在外面说了,或者………………”杨廷和强压怒火,他本来是想让儿子去李东阳那里请教的,他的学问虽然不逊于对方,可事关亲子,他实在冷静不下来,可想到李东阳近期的态度,他又有些迟疑。
“爹……”杨慎yù言又止,这场谈话前,他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可事到临头,毕竟是父子血脉,后面的话他实在讲不下去了,比起那件事,前面这些不过都是虚言罢了。他很想说服老父,但却不想把对方气出毛病来。
“……孩儿告退。”
杨慎转身离开了,书房也安静了下来只有杨廷和粗重的呼吸声在阵阵回dàng。从儿子的神情中,杨廷和看出了决然,儿子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别看他现在好像退让了,可实际上,他的想法一点改变都没有。
“杨贺,慎儿在天津到底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启禀老爷,刚到的时候,少爷只是在那些新机构里面观摩了一遭然后就突然决定住下………………而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一直在天津四处走访,还向那里商人和书吏请教些什么,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对自家少爷突如其来的转变,管家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的叙述还算是清楚明白。
“怎会如此………………”没见过特别的人,也就是说,杨慎的观点是通过自己的观察然后加以剖析得来的,杨廷和也是做学问的,他很清楚这样转变很难逆转,因此,他有些茫然。
“还有什么事吗?”想到儿子似乎话犹未尽,老管家也是yù言又止的模样,杨廷和又追问道。
“是,老爷………………”答话时,管家有些犹豫,不时偷看老爷的神sè,“少爷对天津的新政很感兴趣,说那种政策可以让人各司其职调高效率,并且还能最大限度的创造财富……”
“说重点,老夫tǐng得住。”对这个坏消息,杨廷和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是………………”管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反正少爷也不象是要改变主意的模样这事儿迟早也要让老爷知道的,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莫不如提前知道,也好做些准备。
“少爷曾向人打听如何去衙门应募的事儿,似乎有意在天津出仕,等到被告知新官吏必须去书院走一遭之后,他就开始打探书院的消息……”
“什么!”杨廷和的手一抖,心神俱颤。
这消息确实比前面的争论更让他心惊,书院的学员,和传统的读书人,可以说是死对头,虽然都在读书,可一边是兼顾百家,一边是独尊儒术,若非皇帝实在太强势,书院早就被人砸烂了。
就算以正德的强势,书院成立近两年,可却依然没向外扩张,就是因为预想到了地方上的抵触,故而不敢轻动。
双方在京城的争夺也很jī烈。最初的时候,是士林通过舆论等手段多方打压书院,书院顽强求存;自去年夏天开始,朝堂形势逆转,学术界也演变成了书院对士林挖角,士林严防死守的局面。
到现在,士林方面已经彻底的落入了下风,只能被动挨打了,相当比例的应试士子动摇了,甚至有很多人已经采取了行动,形势岌岌可危。
书院的作风和它的创始人一样桀骜,落在下风的时候尚不肯低头,占了上风之后,当然也不会心慈手软,他们秉持着除恶务尽的念头,对士林方面穷追猛打。
最明显的征兆就是,他们把书院中大学的统一招生的时间也定在了二月初九,也就是会试开始的第一天。
毫无疑问,这是赤luǒluǒ的挑衅和蔑视,可士人这边也无可奈何,在京城,他们的手段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谁让他们遇到了一个手握兵权,而且还不讲道理的皇帝呢?
在这种情势下,若是自己的儿子也跑去书院应募,那造成的影响该是如何的深远,引起的后果将多么的可怕……杨廷和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了。
怎么办?劝,估计是劝不动了,动武把人关起来?可关得一时,难道还能关上一世?何况儿子入京之后,才名就已经震动京城士林,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无缘无故的不参加会试,一样会引起极大的疑虑啊。
“备车………………”叹息着吐出两个字,杨廷和的情绪极为低沉。
“老爷,去哪儿?”管家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了下去,等车马备好,杨廷和上了车,他这才开口询问。
“去李大学士府上。
前思后想了好半响,还是没什么头绪,杨廷和决定去求援,他和李东阳除了份属同僚之外,sī人交情也很不错,而且后者还是杨慎的老师。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并不在他这个父亲之下。
“是,老爷。”
李府,杨廷和本来就跑的很勤…杨家的车夫也是驾轻就熟,两家离的也不远,不多时就到了。
见是杨大人上门拜访,李府的房也不敢怠慢…一面派人去通报老爷,另一边也是恭敬的将客人引到了书房,所谓通家之好,大抵上就是这样的待遇了。
“介夫,你这是………………”杨廷和上门,李东阳并不意外,正月里…对方没少往自家跑。可看到老朋友时,李首辅还是吓了一跳。
这遐是那个以风仪名闻天下的杨介夫么?
眼前这人两眼通红,好像几天没睡觉似的;脸sè惨白,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甚至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哪怕是除夕夜,商议那等关乎天下安危的大计时,杨廷和也是一派从容镇定,如今这模样…………到底是受了何等打击啊!
莫非是皇上决定将朝堂上的士党尽数罢免吗?除了这件事…李东阳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事能把老朋友刺jī成这个样子了。
“唉,西涯兄…小弟,实在是苦啊。”象见到了亲人一样,杨廷和一见李东阳便是一声长叹,眼神甚至都带了亮光,或者说是水光更恰当一些。
“到底………………”李东阳傻眼了,他真的被吓到了,朝中形势一日严峻过一日,可杨廷和却一直很坚强,难道是压力积累的太多太大了?不然的话,他俩又不是老乡…咋能一见面就热泪盈眶呢?
“家门不幸啊………………”受的刺jī太大,杨廷和才一时心神失守,见了李东阳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也自觉失态,连忙收敛心神,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合盘道出。
“早知如此…小弟说什么也会拦着那逆子,不让他去天津,只是,谁能想到竟然如此啊。西涯兄,慎儿平日素来尊敬你,若是你来劝他的话,也许……”
“怕是不行。”李东阳缓缓摇头,叹道:“用修是个外和内刚的xìng子,他既然打定了主意,甚至不惜顶撞……想必已经有了彻悟,劝,是劝不得的。”
“可是………………”杨廷和颓然坐倒,他何尝不知道这些,来李府也是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这时希望破灭,他的心情也是低落之极。
“其实………………”李东阳沉吟片刻,突然语出惊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啊?”这次轮到杨廷和傻眼了,这怎么可能是好事,难不成李西涯也被气糊涂了?
“用修自少便聪慧过人,对天津种种,皆是由他自行观察而来,”李东阳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措词,“去之前,受到我等的影响,想必他也是心有成见的,可随后却有了这样的转变,可见天津的新政确有独到之处,否则他也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那谢宏行事向来张扬,容易眩人耳目,慎儿他年少,也许……”听着话头有些不对味,杨廷和急忙争辩。
“也许介夫你说的对,可不能否认的是,用修看到的也是事实,想到的也未必就没有道理。”
李东阳的话锋又是一转:“当然,谢宏未受圣人教化,施政行事难免会有偏颇,不过,正如王伯安一样,用修若是加入其中,未必不能起到匡正的作用啊。”
“匡正?西涯兄,你的意思难道是……”杨廷和眼睛瞪大了。
两面下注,这是士大夫们常用的招数,每逢乱世,世家总是要面临差不多的选择,最出名的就是三国时代的诸葛世家,三面下注将当时的争霸势力一网打尽。
朝争的jī烈其实也不亚于乱世,尤其是眼下更是如此,不过,这还是士党内部第一次发出要妥协的声音,由不得杨廷和不惊讶。
毕竟现下的情况,跟普通的政争完全不一样,是两个阶层进行的生死之战,哪有两面下注的余裕?
“我等若败,总还有用修这样明辨是非的种子,可以寄予期望,不使谢宏乱政;若是先贤有明,不使儒家道统沉沦,其实有没有用修的助力,也无关紧要……”
李东阳的话愈发的直白了,“于大义如此,于介夫自家也是如此,想想刘希贤………………若是早有明断,德纲贤侄也不至于………………他日若是当真事败,你我都在风头浪尖之上,自然难以幸免,可家眷却是无辜…………”
未谋胜,先虑败,这本来也是李东阳的作风,从前杨廷和一向是有些不屑的,可今天事关自身,再听到差不多的论调,他却心有戚戚,觉得很有道理。
“至于士林内部,自有愚兄一身担当,会给诸位同道一个满意的交代的。”李东阳又补充了一句,彻底将此事定了下来。!。
第607章 新旧更替
正德三年二月九日,京城。
虽然此时已经入了春,不过冬天的痕迹还没有全部消失,尽管路边屋檐上的积雪都已消融不见,可朝阳出现的还是很晚,至少要到卯时末,天sè才会彻底放光。
自从正德调整了上朝时间后,长安大街在清晨时分就安静了很多,纵是有些行人,多半也是步行路过,车马是比较少见的。
不过在这一天的寅时前后,长安大街再次喧闹起来。车马如流,个个鲜衣怒马,气派非常;行人如织,个个青衫纶巾,儒雅风流,因为这一天是四年一度的会试之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大典。
可是,在礼部贡院的阁楼上,礼部尚书周经的心情却很低落,哪怕是他主持会试,得以与数百新科进士结下渊源,也丝毫不能让他开怀。
不单是因为朝中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也是因为士人的前途越来越渺茫。
虽然来应试的人依然很多,足有两三千之数,相对于进士的名额,算是相当庞大,取士的比例,也算不上高,进士仍然是大热门。
可是,若是与往年的盛况对比,那就相形见绌了,两三千人?就算是普通府城的乡试,也不可能只有这点规模啊,要是县中的童生试还差不多。
包括周经自己高中进士的那年在内,哪次会试不得来个几千几万的士子啊,千中取士,百里挑一,规模一年胜过一年,那才叫国家大典呢!
可现在呢?进士名额虽少,可总也有两三百个,那也就是十个来应考的人里面就会取中一个!天,这还是科举吗?还有原本为国取士的神圣意味吗?
原因,当然就是书院卓有成效的挖角行动了,只要进了京城…就会受到书院全方位的理念轰炸,摆事实,讲道理,举成例…种种说服方法不一而足,当然,最厉害就是持续不断的重复,无论在哪里都听得到书院相关的信息。
周经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不过,他自忖在年轻那会儿,就未必禁得住这样的yòuhuò。一入科途深似海…这话一点都不夸张,纵然也是世家之后,可周经也不是一次就考中的,毕竟狼多肉少,名额就那么点啊。
多少人被卡在了会试这一关上,蹉跎多年都迈不过这个门槛,二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话再形象不过了。其实别说是会试了,就连乡试、童生试这两关,也一样让无数读书人望之兴叹。
而书院那边就不一样了…那里跟科举正相反,是入学容易毕业难,招收的名额既多,还有个天子门生的称谓,而且还省钱………………
书院的小学是不收钱的,专科学校只是象征xìng的收点,大学的学费相对高些,可也没比四年一次的赶考,在路上和居京城huā费的多,毕竟大学是包食宿的。
就算是寒家出身…囊中羞涩的也不要紧,因为大学的学费可以赊欠,等毕业之后再慢慢还,此外,如果学的好,书院还提供数目不菲的奖学金。
风险小…待遇优厚,前途也不差,这些因素集中在一起,就由不得举子们不动心了。连唐伯虎那样原本名满江南,如今名震天下的大才子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谁就能保证自己一定中进士啊?
连不少通晓朝中局势的世家子都动了心,和寒门士人单从自身考虑不同,这些人或者是秉承先贤故智,意图多面下注;或是干脆就是看好正德,觉得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也有少数人和李东阳一样,认为皇权崛起的势头难以抵挡,索xìng就打入内部,在对方施政的过程中拨乱反治。
想到这里,周经嘴角动了动,lù出了一丝苦笑,连入阁在即的杨廷和的公子,那个才名动京城的神童杨慎都弃了科举,跑去书院报了名,可见书院的强势崛起是多么的不可阻挡。
这件事引起的反响极大,很多还在迟疑,意图先考了科举之后,若是不中,再去书院报名的士子都受了打击,其中信念崩溃后,改投书院的也大有人在。
虽然书院那边的宣传攻势如火如荼,可施行了千年的科举观念毕竟深入人心,若非突然出了这桩变故,纵是应试的规模会有缩减,可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这种境地。
现在不止是人数减少的问题,而且年龄结构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留下来应试的,多有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发如霜雪的老年人也不少,这些人多半都是屡试不中的那种,在总体比例中,他们至少占了六七成,相对的,少年的比例简直低得可怜。
按说,看到这么多屡败屡战,依旧痴心不改的中坚力量,周经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可实际上他一点都不高兴,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很清楚。部1分人是觉得应试的人数少了,可以来捡便宜;另一部分的想法很实际,他们读了大半辈子的四书五经,只会这个。而书院那边教授的东西却是五huā八门的,他们没那个yù望去学,也没那个精力,就算学了,他们也不是那些年轻人的对手。
毕竟年龄差距摆在这儿呢,比老谋深算,当然是年纪越大越了得,可比接受新生事物,学习新知识,中老年人哪里比得过少年人?
中坚力量也有,不过却都是些书呆子,读书已经把脑子读坏了,除了痛哭流涕着引经据典的骂人,其他事完全就指望不上,这样的人,周经又岂能看在眼里?
杨慎入书院引起的bō澜远不止这些,正如杨廷和所料,这事儿在士党内部引起了很大的疑虑,甚至有人认为,这是杨廷和要变节投敌的先兆。
其实周经也有这种疑虑,人心隔肚皮,晋党内部纷乱,除夕夜的大计难以成行,而江南士人的计划尽全功的希望也不高,这种情形下,一向多智的杨大人另谋出路,也不是无法理解的。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李东阳和韩文。
李东阳出面表示,杨慎入书院是他力主的,为的就是知己知彼,往谢宏的团队里掺沙子,不论成败,最终的责任都由身为老师的他一身担当。
当朝首辅说了这话,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大学士本来就是这种喜欢与敌人虚以为蛇的作风,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不少人也看破了李东阳和杨廷和的深意,那就是留条后路,于是,书院的报名者中,又多了一批不差钱的学员。
不过,周经却颇有感触,不论其他,单说李东阳对弟子的这番呵护之情,就已经很让人感动了,比起另一个类型的老师,更是堪称感天动周经略一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梁储,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之sè。想当年,这位梁大人也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学生,可当学生出事的时候,他竟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就那么将其弃如敝履了。
涉及到诸多大佬,唐伯虎本来是一辈子都没法翻身了,弃也就弃了,若是有必要,梁大人也不吝于再踩上一脚。可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对方竟然咸鱼翻身了,这两年来,御史唐寅已经有了权倾朝野的架势,这一次,担心的轮到梁储了。
作为反谢宏的中坚,梁储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师生的关系很铁,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浓,他真的很怕唐伯虎报复啊,想对付唐伯虎,谢宏就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因此梁储出人又出力,对付谢宏的时候向来不遗余力,既是为了公义,更是为了自身安危。
一旦与自家相关,士大夫们向来很有积极xìng。
“梁大人,时辰差不多,这就开始吧?”
初春的清晨还很凉,空气却很清新,周经深深的吸了口气,将一丝冰冷吸入身体中,润入心田里,不这样的话,他实在很难保持冷静。
要不是韩文突然有了发现,说不定士党都已经四分五裂了都说不定,不过现在,他还是有信心的,只要计划能顺利实施,双管齐下,多面开huā,一定可以让昏君二人顾此失彼的!
“嗯,有劳周部堂了。”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周经突然高涨的情绪,微亮的晨曦映照在他身上,梁储的一张老脸也显得很是神采飞扬。
“当!”钟声敲响,仿佛带着千年累积的厚重,贡院的大门缓缓而开,门开处,一片黑沉,又一次会试开始了。
科举开始后,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皇家公园的报名处才开始有人流汇聚,这里的作息是跟紫禁城保持一致的,要不然怎么能被称为皇家产业呢?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假山上的喷泉也开始运作,透过水sèbō光,朝阳化成了片片彩虹,让人心旷神怡,如临仙境一般。
光是这美丽的景致,就已经让报名者大觉此行不虚了,不能参加科举带来的一丝惆怅,和对不确定的未来的一丝疑虑,都是不翼而飞。
“进了书院,就是天子门生,无论学识高低,出身贵贱,只要诚心向学,皇上就会以国士待之……科学面前,人人平等!”
聚拢了数千人,一般来说是很能jī起主持人的发言yù望的,不过书院派出来的那位吏员只是简单说了两句,然后喊了一声口号,然后便挥挥手,示意学员们入内考试了。
“…………下面,请各位按照报考科目去考场,参加入学考试。”!。
第608章 认真就输了
“入学考试?”
人群中一阵sāo动,几只手扬了起来,手里都抓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这玩意大家都很眼熟,正是常春藤书院的招生简章。
“不是说书院有教无类,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入学吗?怎么突然又说要考试了?难不成是虚言骗人?”有人嚷嚷道。
“是啊,不会真的是骗人吧,我就说呢,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附和声阵阵。
越是经历过科举的读书人,对书院就越心存疑虑,因为条件太好了,别说sī塾和那些大儒开的半官方的书院了,就算是各地的官学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啊。
“不要吵,不要吵。”书吏大声喊道:“你们仔细看一下手里的招生简章,上面写的很明白,小学只要年龄符合要求就可以了,专科学校和大学都是要经过入学考试的,不同的学院,侧重点也不同。”
“可不是么,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搞的,连这么简单的说明都看不懂,我看啊,你们还是去小学读两年书,然后再来考大学吧。”
那些没看清条目的人,大多都是最近才拿定主意的;而那些报名早的,已经往皇家公园跑了好多趟,对常春藤书院的各院系早就了若指掌了,刚刚没来得及接话,这会儿却是高声嘲笑起来。
“那……考试要考些什么题目?”没人反驳,也没人发怒,神情中的jī愤都已经消失,代之的是紧张。
放弃科举,选择书院,这是关乎一生的大事。没人会当做儿戏。刚刚是以为书院骗人。这才有人呐喊,有人附和,可发现是自己的疏漏后,士子们立刻将那些情绪抛开了。
“小学毕业了,就可以考大学,所以,入学考试的难度并不高。”负责接待的文吏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面对士子们的紧张疑问。他平举双手,示意大家安心,然后朗声说明道:“小学教的有必修课和选修课两种科目,必修的就是基本的书写和算数,选修的有历史、自然科学、地理等科目,大学的入学考试以必修科目为主,有些学院会额外对选修科目进行考试。”
这批来应募的学员以读书人为主,听到书写二字的时候,他们都是长吁了口气,寒窗十年。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科举的考官一重文章套路,二重字迹优美,文采这种东西都是要靠后的。听到小学的要求如此之低,他们也很是松了口气。
“那政法学院要考些什么?”
不过也有人想的更远,而且这个问题也是多数人关心的,对理科感兴趣的士子毕竟是少数,喜欢艺术类,决定将其作为职业的就更少了。大多数人还是冲着政法学院来的。
“很简单,针对时事题目写篇论文,然后是基础算数的考试,最后是根据某历史事件,写篇感想就可以了。”
“从政为什么还要靠算学啊,治国平天下跟明经科有什么关系?”写文章人人拿手,史籍也是考科举必读的。不过,算数就让人头疼了,随着有人起了个头,不少人都附和着大声抱怨了起来。
“呵呵,若是有机会去天津看看,你们就知道了,以后的官吏都是自行处理公务,禁制外聘幕僚,做的都是实务,若是算不明白数,甚至看不懂账本,那又怎么能跟商人打交道呢?”
接待员摆摆手,安慰道:“其实你们也不用担心,若是其他科目通过了,只有算学不行的话,那么,只要在入学之前到补习班突击补习一下就行了,只是基础算学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要是没有其他问题了,就请大家进考场吧。”
“那考大学有没有年龄限制?本……我要上的是数学学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众士子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正要往考场走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童音。
没错,就是童音,说话的人就算称之为少年都有些勉强,那张清秀的小脸上稚气未消,若是扎起朝天辫的话,和在街上玩耍的那些顽童完全没有两样。
“除了政法学院之外,都没有年龄的要求,不过,数学院考试的题目可不像其他学院那么简单,是最难的,这位小……公子,你有信心?”这孩子实在太小,连一直对答如流的接待员舌头都打了个转。
“不怕,我在学院已经旁听了两个多月,肯定没问题的。”那孩子双手叉腰,认真的点了点头,自信满满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爱。
“那好吧,今天来数学院报名的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就跟着大家,在一起考试好了。”接待员mōmō那少年的头,然后挥挥手,扬声道:“时间差不多,请各位动作快点。”
来书院应募的人也不少,浩浩dàngdàng的足有数千人,比去礼部贡院的要多出不少,这么多人,普通的地方肯定是放不下的,不过皇家公园屡经扩建,地方却是足够的。
这两天戏院都歇了业,为的就是今天的入学考试,那里面地方大着呢,哪怕再多出一倍人来,照样不显拥挤。
今天是招生的统一考试,杨慎当然也来了。他在天津呆了快一个月,跟那些吏员接触过很多次,对书院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也不觉有什么需要问的,因此,他一直静静的站立在人群外围。
不过,那个小孩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身为杨廷和的公子,他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藩王进京,和可能会随之展开的对待宗室的新政策就是其一,甚至他还知道此事的进度。而那个小孩刚好能和他知道的一个人物对应起来,那就是郑世子朱厚烷!
看名字就知道,这位世子跟当今天子正德是同辈的,不过他的年龄却小很多。据怀庆地方官的奏报。虽然只局限在郑王府。可郑世子也有神童之称,只是他神奇之处不在于经史,而是在算学和音律领域。
说起藩王,大明的有识之士都没什么好印象,这些天家血脉就是麻烦的代名词,谁要是出任一方,结果摊上了个有藩王的地方,那就等着倒霉吧;要是运气足够差。再摊上个不安分的,那焦头烂额肯定是免不了了。
大明藩王制度的条条框框极多,如二王不得相见;不得擅离封地;即使出城省墓,也要申请;无故出城游玩什么的更是大忌;此外,不得预四民之业,仕宦永绝,农商莫通,不能到京师更是铁律。
总而言之,就是藩王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做宅男。当然,毕竟是天家血脉。虽然没有破电脑等宅男三宝,可藩王们却有欺男霸女的特权,只要肯安安分分的呆在封地欺男霸女,那就是贤明之王。
郑世子这种。已经超出贤明之王的范畴了,因为他有爱好,如果不算噪音的话,这个爱好还是不会干扰任何人的那种。
按说大明律法是不支持藩王读书的,半部论语治天下,经史里面都是治国平天下的知识。藩王学来打算干吗?不过,郑世子读的书偏门啊,诸如《九章算术》之类的算学书籍,士大夫们一向不屑一顾,所以,除了神童的名头,士林中还对郑世子有贤王的美誉。
杨慎还知道。正德的圣旨一下,第一个奉召的正是郑王,而且朱祐檡不但自己来了,还连儿子也一起带来了。
朱厚烷才十岁出头,也不懂得遮掩形迹,怎么逃得出杨慎这个有心人的观察?尤其他那副看什么都新鲜,由始至终都兴致盎然的表情,更是让后者笃定了他的身份。
放藩王入京,还让宗亲在书院接触未来的官僚们?这简直就是从地到天的转变啊!
比起大明从前奉行的宗室制度,如今的政策十分具有颠覆xìng,哪怕是已经接受了一部分新理念的杨慎,看到朱厚烷的时候,也是疑虑丛生。
“小王爷……”走到朱厚烷身后,杨慎低声唤道。
“嗯,咦?”小世子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捂着嘴转过了头,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你是谁?你认识我?”
“果然是郑世子,在下杨慎……”
“哈,我知道你,你爹是马上要入阁的杨廷和,然后你跟你爹吵了一架,最后离家出走跑来书院了,杨大哥,你真是厉害啊,我以前被父王骂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要离家出走呢?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朱厚烷拍着手笑了起来,说的话让杨慎很有点犯晕,明明自己就是为了追寻富国强民的真理,怎么就跟离家出走扯上关系了?
“咳咳,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了……”
“不是吗?”
朱厚烷眼睛瞪得圆圆的,漆黑的眼珠如同闪亮的星星,骨碌碌转了转几圈,突然恍然大悟的笑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看上了那家女子,可杨大人却用门当户对为借口来阻挠,因此你为了自由和爱情打算自立门户,等到功成名就以后……哈哈,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
“……”杨慎无语,这咋就解释不明白了呢?到底是谁写的剧本啊,怎么竟误导纯情少年呢?
看来名字里带厚字的天家之后,都是智商高而情商低的角sè,这位小王爷夹缠不清的样子,跟传说中的皇上就很有几分相似。他开始反省自己上前搭茬的行为了。
“对了,杨大哥,你是来考哪个学院的,要不要来跟我一起考数学院啊?数学很有趣哦,原本看《九章算术》我就觉得很博大精深了,可是你知道吗,数学院教的东西更厉害,尤其是那个叫微积分的学问……”
不光天赋的领域跟正德不一样,朱厚烷还是个自来熟,热情的发出邀请后,他就不管不顾的抒发起自己对数学的热爱来,也不管杨慎听不听得懂。
杨慎当然没听懂,他这个神童是作诗写文章的,跟数学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别说什么微积分了,就算是九章算术,他都是在决定了报考常春藤书院后,在天津恶补的,哪里听得懂朱厚烷嘴里跳出来的那一大堆专业名词?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这位小世子肯定不会是来书院拉关系的,让这么位小爷来拉关系,不暴lù才怪呢。
“我是来报考政法学院的……”好容易得了个空当,杨慎急忙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术业有专攻,数学这东西,学点基础,能处理政务看懂账簿就行了,再高深的就算了吧,他没兴趣学,也未必学得明白。
“唉,你们这些大人真是的,怎么都只喜欢当官啊,周王哥哥也是这样……”朱厚烷鼓着腮帮子,嘟着嘴,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好家伙,原来这个才是正主儿啊,皇上居然都不限制藩王读政法学院,就算不考虑对方结交官僚的问题,可他毕业后,皇上打算让他做什么?难道让他进衙门做事吗?杨慎无暇理会小世子的抱怨,急忙问道:“周王爷也要进政法学院?”
“可不是么,周王哥哥说他要在学院研究大道……”
“大道?什么大道?”杨慎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政法学院不是学新政的吗?
“杨大哥,我们俩投缘,所以,这话我只告诉你,别人我都不告诉他……”朱厚烷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应该知道当校长的王大人吧?”
“知道。”杨慎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周王哥哥跟人打听过,王大人少年的时候,就提出过一个假设,那就是天地之间有大道,只要学会了就能一道通万法,冠军侯你也知道吧?”
杨慎木然点头,他好像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又好像听不懂。
“没错,冠军侯就是这种大道的传人,所以,周王哥哥说了,只要把书院所有的东西学个遍,就能窥得天道,然后和冠军侯一样厉害。”朱厚烷用手夸张的比划着,煞有其事的说道。
好吧,我终于明白了,这些天家之后都不怎么正常,跟他们认真就输了……
杨慎又换了个方向问道:“王爷们都来了吗?有没有说不来的?”
“嗯,好像兴王叔就不想来,宁王叔也上表说身体不适,我父王还sī下里接到了宁王叔的信,说小贩……什么的,诶,反正我也看不懂。”
小世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摇摇头,叹息道:“京城这么好玩,又能听戏,还能在书院玩,干嘛不来啊?他们真傻。不过也不要紧,听说皇上已经派使者去劝他们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奉召的。”
小贩?是削藩吧?杨慎心中凛然,朝中的动议果然不假,宁王确是个不安分的!!。
第609章 奇葩的朋友来相会
“用修,小王爷,你们在注甲倒是聊得火热,让我好找。
这声音有些耳熟,杨慎回头一看,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先吃了一惊。这人身上的穿着倒还正常,一袭青衫,与其他士子并无大异,可头上却戴了一顶皮帽子,头脸上都是毛绒绒的,好像关外的鞋子一样。
除了穿着怪,他的形迹也很鬼祟,打招呼的语气倒是熟惯,可声音却很低,像是捏着嗓子说话似的,否则杨慎也不会只觉耳熟,而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等到这人走近,将遮着脸的皮帽掀开一角,杨慎又是大吃一惊“李世兄,怎么是你?你为何作此打扮,而且……”
“嘿嘿,贤弟这话就问得笨了”李兆先眉眼挑动,嘿嘿一笑:“今天来这里,当然是报名入学的啊。“你也”先是朱厚烷,再是李兆先,杨慎今天受到的惊吓,几乎不在月前初至天津时之下,他张口径舌的看着嬉皮笑脸的李兆先,好半响才问出话来:“恩师可知道世兄来此?难道他也允了?”
和老爹摊牌后,杨慎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风骤雨的,可谁想那天之后,杨廷和就此不闻不问,算是默许了。他知道老爹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老爹去了恩师那里,而后态度就变成这样了。
以杨慎的聪明劲,哪还不明白事情的关键在何处?等士林中传出消息,说李东阳为他入书院的事不惜再污名声,他的感jī就更是无以复加了。
明眼人都知道,刺探内部这种事只是说说罢了,从入学到毕业,再到打入皇党内部,少说也得三五年时间。如今天津的建设如火如荼,旅顺更是高深莫测,士党们哪里等得及?哪里等得起?
自己的事,好歹师生关系,恩师出面倒还说得过去,可若是兆先世兄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自从雷火之夜那场变乱后,恩师的名声已是大不如前,甚至有人作画以老妪讥讽之,在自己之后,若是再有变故,那……
“我爹当然不知道,他要知道,还不得气死啊?”李兆先一边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这事儿没人知道,别人都以为我回长沙老家去了,谁能料得我杀了个回马枪呢,哈哈。
“所以你才做这副打扮”李兆先笑的得意,杨慎毕艮是无语,瞥一眼正听得起劲,还跟着傻笑的朱厚烷,他心中长叹,比起没心没肺,这俩人还真是有一拼呢。
“哇,李大哥,你果然离家出走了,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朱厚烷眼睛冒着星星,一脸崇拜的扯着李兆先,显然他说的崇拜是发自真心的。
大明的宗室果然很可怜,好好一个小王爷,才十岁出头,居然一天到晚就想着离家出走,苛政果然猛于虎啊,杨慎不厚道的摇着头,心中感慨万千。
“嘘,噤声,噤声!”李兆先并不避讳身份,一把捂住了朱厚烷的嘴,低声道:“做人得低调,出风头要不得,要是给人发现了就糟了,唉,我这也是盛名之累呐,谁让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唉,年少孟浪啊,小王爷,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哦。”
“嗯,我知道了。”朱厚烷很认真的点着头。
杨慎继续无语,这种对话,他还真是插不上嘴,无关智商,纯粹是思考方式的问题。别看李兆先说的老气横秋的,可实际上,这人也才二十出头,年少的时候也有神童的名头,而后更是才名日显,连他老爹李东阳做的诗句,他都改动过,而且还得了众人交相称赞。
不过,这位才子的xìng格跟他爹大相径庭,李东阳是个谨小慎微,思虑周全的人,可这位却是个游侠五度,放dàng不羁的xìng子,要不然也不会做下这种离家出走,然后跑来书院报名的事儿了。
“说起来,用修贤弟,我还得感谢你呢。”跟小世子东拉西扯了一阵子,李兆先话头一转,又把话题扯到了杨慎身上。
“感谢小弟?为何?”杨慎茫然,自己只是跟父亲政见不合,可不是离家出走。
“要不是你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愚兄就算想杀个回马枪,也没那么容易啊。”
李兆先慨叹道:“而且,我向我爹告辞的时候,他虽然看起来好像上当了的样子,可实际上我要做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一样,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不过既然贤弟你做了初一,我当然可以跟着做十五了,他这个当爹的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你这些年一直就没着调过,科举从来都不去考,到现在还是个白身,就算没有我,你要偷偷来书院,恩师只怕也不会拦着你的,反正也拦不住。杨慎在心甲腹谦两句,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问道:“世兄,你和小王爷早就认识了?”
“嗯,李大哥是好人,我们是在书院旁听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大秘密也是他告诉周王哥哥的。”朱厚烷望着李兆先的眼神闪闪发亮,显然这种崇拜已经根深蒂固了。
“嘿嘿,这不算什么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好了”李兆先mō着后脑勺,尴尬的向杨慎笑笑。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啊?李、杨两家是通家之好,杨慎更是李东阳的入室弟子,时常去李府走动,不过他和这位世兄的接触并不多,因为李兆先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在老家的时候自不用说,就算到了京城之后,他也一直在外面晃dàng。
所以,杨慎还真就不知道,这位世兄居然如此不着调。先前他是冤枉周王了,那位王爷不是不着调,而是心眼太实诚,结果让人给忽悠了,这一大一小两个王爷还真是遇人不淑啊。
“世兄,那你今天来报考的是那个学院?”今天来的多半是从政的,小半是学自然科学的,不过,依李才子的这种不着调的xìng子,哪种也不像啊。
“我呢,最终是要去音乐学院的,你不知道,那里有好多新乐器,不光是钢琴,听说在冠军侯的提议下,杨大家正在研究一种叫做管风琴的乐器,用那种乐器演奏,曲调之优美全不在钢琴之下”李兆先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是啊,要不是数学更有趣,我也想去音乐学院呢。”这俩人投缘也不光是因为离家出走的爱好,他们还有另一桩共同的兴趣,提起那些新乐器,两人都是一脸痴mí的样子。
“不过,我听说政法学院的考试题也满有趣的,所以呢,我打算先参加政法学院的考试,然后再转系去音乐学院。”
“这也行?”杨慎实在忍不住了,为了考题有趣来参加考试世兄你也太奇葩了吧?
“怎么不行?”
李兆先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所有的学院都是可以互通有无的,只要提出申请,教授根据平时的观察,附署意见之后,就可以转系了。
就算自己没提出申请,若是教授认为某人不适合当前的领域,也会提供意见,供当事人参考的,当然,这种事还是以当事人的意见为准。”
“那考题”转系什么的也就罢了,考削艮有趣却让杨慎很在意,考试是多郑重的事,考题怎么可能用有趣来形容?
“那几位考生,请快点入场,休要耽误了时间!”
说话间,他们早就走到了考场前,只是众人排队入场,他们排在最后,所以一时间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关注。现在别人都已经进到考场内了,维持秩序的吏员当然会催促他们了。
“这就进去了。”李兆先向那吏员一拱手,然后扯着杨、朱二人就走”“等下发下题目,你看了就知道了,听说这些题目是冠军侯和皇上一起研究出来的,你想想,能不有趣吗?”“”有趣?跟皇上有关的考题,恐怕不能单用有趣来形容吧?谁不知道啊,皇上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奇葩,你俩的道行比他可差远了……
杨慎头晕脑胀的被扯了进去,只觉乌云盖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用剧院当考场,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监考比较容易,剧院的的结构是聚音的,若是周围一片寂静,很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到很响亮,想要sī下里搞小动作是很难的。
坏处是对考生而言的,关乎日后的前程,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考试,很多考生本来就很紧张,这种宏大的建筑放大的不光是声音,而且还有紧张感。
一路走到位置上坐下,杨慎发现不少人都是脸sè苍白,甚至有人的额头上冷汗直流,要知道,现在可是二月,剧院里面一点都不热。
杨慎本来也有些紧张的,不过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兆先,他戴着皮帽的那副滑稽模样,让杨慎一点都紧张不起来。其实不光是他,周围不少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李某人,真心说,这打扮一点都不低调…,…
另一边的朱厚烷却是两眼放光,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不象是来参加考试的,反而像是等着吃大餐似的,有这么两个活宝在身边,谁还能紧张得起来呢?
“开始考试……”
考试即将开始,杨慎连忙收敛心神,准备应试。!。
第610章 考试确实很有趣
尽管杨慎也做了不少准备,可对于这场入学考试,他心里还没什么底。因为,未知导致恐惧。
天津那批吏员,都是入学最早的一批人,那个时候常春藤书院还没有入学考试,这项制度是后来才加入的,所以那些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个统一的标准,那就是只要将小学的知识融会贯通,就肯定能通过考试。
小学教些什么?不过识字、行文罢了,对杨慎来说,这些东西一点压力都没有,只有算学让他有些头疼,在天津的时候,他没少向人请教。
不过刚刚被李兆先一搅合,他又觉得有点信心不足了,皇上和谢宏的出的题目,而且还让李兆先觉得很有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千万不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题目啊?
杨慎本是不信神佛的,可这时却也默默的祈祷了一番,至于他这个已经弃儒家圣贤如敝履,又敬鬼神而远之的人,到底要向谁祈祷,就值得商榷了。
直到考官们开始分发卷纸,杨慎这才将纷乱的思绪整理好。
这场考试和科考的差别很大,除了时辰不同之外,也不知是监考人员太过自信还是怎地,入门前也没人搜身。要是会试的话,入门前的搜查和处罚,可都是相当严厉的,想带一片纸条进去都难。
杨慎自己虽然没准备小抄,可通过对周围的观察,他还是发现了不少有些鬼祟的人,和李兆先隐藏形迹的鬼祟不同,那些人明显是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不时就会自己扫上一眼。
此外,考场的布局也不一样。
剧院原本是没有桌子的,所以,现在杨慎等人面前的书桌都是临时摆上去的。桌子不大,摊开两张宣纸在上面差不多也就满了。
在贡院考试的话,是在单间里的而且需要带吃食什么的进去,一考就是两三天。这里却没有这种安排,也没有让人在此过夜的打算。座位之间都相隔不远,若是艰力好的话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周围人的试卷…………这考试是不是有点太过轻率了呢?杨慎皱了皱眉头。
等到他拿到考卷,又发现了不少异常的地方。
这考卷上是有字的,而且字还很多。
科考的试卷也有字,不过只是一道题目罢了,寥寥数十或者百余字,足以将题目阐述清楚,就算不清楚考生也没处说理去,连题目都看不懂,还想入朝为官?做梦吧。
但是这入学考试,显然是要将不走寻常路的模式进行到底了,考卷上,每隔一段空白就会有或多或少的几行字,每个都是题目。习惯了科举的套路,乍一看到这样的考卷杨慎觉得密密麻麻的有些眼晕。
光是题目也就罢了,最奇葩的是,这考卷的最顶端还有一堆小字杨慎凝目一看,发现竟然是些说明事项!这模式很奇葩,说明的内容也很古怪。
首先是答题时间,上面写的明白,考试时间共三个小时,其中文史两小时,算学一小时,这是文科生的规矩,理科生反之。一共才一个半时辰,对比会试这时间简直可以用仓促来形容了。
然后是答题格式,上面写的分明,不限文体格式,推荐用白话,也可以用骈文,要是实在忍不住用诗词来表述也无妨,皆不影响成绩。
看到这里,杨慎听到周围传出了一片吞口水的声音,他很理解其他考生的心情。
这考试实在太怪异了,不限格式倒也罢了,居然推荐用白话,这不是坑爹吗?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写固定格式的八股文,然后才是诗词、骈文,白话………………这是能登上大雅之堂的东西吗?
杨慎自己倒不奇怪,天津的官吏经常,不,应该说始终都是面对百姓和商人的,那些人的文化水平都不高,稍微深奥些的词句,他们就会mō不到头脑了。不管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还是不脱离群众,掌握好白话都是很有必要的。
何况从小学毕业,来大学应试的人也为数不少,那些人可是从零开始学习的,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认几千个字,并且书写顺畅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想要写骈文,或者作诗词那就太过玄幻了,不是每个人都向冠军侯那样天纵奇才的。
最后,答题的字数也不限,要是写的少,就在卷子上作答,那里的留白已经足够;写的太多,超出了也不要紧,写在白纸上,附在后面就是了。这后面还有个括号……
杨慎也不知道这个符号叫括号,不过他也知道,这玩意八成是做补充说明用的,括号里面写着:适可而止方为上。也就是说,出题的人告诉考生,你们最好少写点,否则……嗯,以皇上的风格推断,潜台词大概.就是:太多了,朕就懒得看了。
饶是杨慎做足了准备,而且还得了李兆先的提示,可他还是缓缓神,这才重新将精神集中起来,不是他承受能力差,实在-考试太奇葩。
想到这位世兄,杨慎略一侧头,用眼角的余光往右手边扫了一眼,只见李兆先已经笔走龙蛇开始答题了,一边答题,这人脸上也是眉飞sè舞的,好像那题目本身就是一片绝世好文似的。
李世兄在这里,果然是如鱼得水啊,默默感叹一声,杨慎转过头来,开始看题目了。
开头已经如此了,正题当然也不会太靠谱,这不,第一道题目就让杨慎看得一怔。
“看过《西游记》,或者听过这本书的评话的考生请作答,你认为此书中体现了什么样的精神,你又从中得到了什么样的感悟?不知道此书的人也不用担心,本题作答与否,不影考评分数。”
“…………”杨慎默然,而且他还头晕,这本书他知道,起先是候德坊当评书讲的,后来因为人气很高,所以路边社就将其印刷出版了,后来还排成了戏剧,在京城也是风靡一时。
要是四书五经的典故,杨慎肯定毫不迟疑就下笔了,可是这些神怪志异的评书,他从来就不会去眷,所以他也是只知其名,不知其详,更别提写什么感悟心得了。
好在………………好吧,尽管最后那句话让他放了心,可他还是不禁腹诽了两句,不影响考评分数,你把这个题目写出来干嘛?这不是坑爹吗?
同时他也知道李兆先为啥那么兴奋了,这人没事最爱打听八卦,找些奇闻异事来说,这么流行的话本他肯定看过无数遍,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当然是正中下怀啊。
从周遭那一片叹息声中,杨慎可以确定,跟自己一样,大多数人,或者说大多数读书人都是没看过这本书的。
没关系,反正题目还很多,不着急,杨慎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两句,接着去看下一道题目了。
“看过《三国演义》,或者听过这本书的评话的考生请作答,你最喜欢书中那个人物,最讨厌哪个人物,请写明原因。
不知道此书的人也不用担心,本题作答与否,不影响考评分数。”
尼玛,这是作者骗字数呢?否则,后面那句话是怎么个意思?杨慎只觉眼前一花,额头一凉,然后就开始轻微的耳鸣了。
不过还好,三国演义流行的时间比较长,而且候德坊配的那首《临江仙》,让杨慎很有些共鸣,对那个未知的作者也很欣赏,所以,爱屋及乌之下,他看过这本书,再加上三国志的底子,倒不至于象上一道那样一筹莫展。
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腹诽,开头两道题目都和白话小说有关,难怪出题方推荐用白话答卷呢,而且,开头两道题都不影响成绩,这倒是图个啥?
这道题他答的很快,三国人物既是小说角sè,同样也是历史人物,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人当然有所寄托。构思,措辞,下笔,杨慎也是一气呵成,很快就作答完毕。
尽管这次很顺利,可他一点都不兴奋,因为现在只是个开头,远远称不上顺利,后面的奇葩题目还多着呢。
第三题印证了他的猜测,这道题目跟前两道一模一样,只是作品换成了《西厢记》,问题换成了对爱情的看法,最后那句不影响成绩什么的,杨慎直接就略过了。
没办法,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也不容他退缩了,有问就答呗,还能怎么办?杨大才子硬着头皮开始硬憋……爱情神马的,他真的不擅长啊,总不能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第四道题目终于不是读后感了,可也没正经到哪里去,从这里开始,题目变成了选择题,也就是列一道题目,然后让考生从甲乙丙丁四个答案中挑选一个。
这题型很特殊,算是前所未见,不过杨慎倒也不以为意,连爱情观都出现了,还怕啥别的啊,可让他头疼的是,这道题好像没有正确答案…………
“你认为书院最重要的是什么?甲、强大的师资力量和完备的教学体系;乙、良好的学习氛围;丙、风景秀丽的教学环境;丁、最好学费少点…………”
这到底是为那般啊?杨慎仰天无语,默然长叹,完全mō不到出题人的心思。
P正好赶上高考了,小鱼也不知道有没有参加高考的朋友在看这本书,不过,对应试教育模式下,考试的艰辛某鱼也曾深有体会,所以就把书院考试的剧情也详写出来了,毕竟书院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考试内容也不是纯恶搞,后面会有说明的~最后,如果真有参加考试的朋友,希望这两章可以让你会心一笑,驱除考试的疲劳,鲈州鱼敬上!。
第611章 真是来对了
这道题总是算是没有最后那句坑爹的注释了,也就是说,道选择题是正式计分的题目。
其实想想也是,这道题本来就不存在答不出来的可能xìng,就算是傻子,只要他在备选答案上面随便打个勾,也就算回答完成了,但杨慎横看竖看,也想不明白,到底哪个答案才是正确的。
难不倒傻子,却难倒了才子,这说明出题的人本身也有点问题。杨慎很是不厚道的腹诽着,然后勉强在第一个答案上面打了个勾,反正也就前两个答案还靠点谱,后面那俩……天,那是什么和什么啊!
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杨慎又看了眼周围的动静。到这会儿他也明白了,为啥这里的监考一点都不严格,这么怪异的题目,谁能有针对xìng的准备小抄啊?
写好的文章?誊写的经典?还是说左顾右盼抄袭别人的答案?都是白扯,除非把市面上的话本都带齐喽,否则带啥也一样抓瞎。
所以,杨慎也不怕左顾右盼被人当成作弊了,要是不看看其他人的状态,他真没法控制住自己越来越低落的情绪了。
当然,右边坐着那位世兄没有必要看,尽管多做了一道题目,可看他抖动眉梢,喜不自胜的模样,明显还意犹未尽呢,要不咋说这人放dàng不羁呢?
左边那个也没啥看头,小世子的神情极为专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卷纸,手中炭笔也是一刻不停,显然被数学院开出的题目牢牢的吸引住了,并且在努力的解答难题。
那些正常的读书人则多是和杨慎一样,或是左顾右盼想寻点安慰;或是愁眉苦脸的对着卷纸,一脸官司;也偶尔有几个咬牙切齿,念念有词的,也不知是骂谁,以杨慎的猜测…他们八成是在骂出题的考官,可是……那可是辱骂天子啊,还需慎言慎行才好。
将其他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杨慎突然想开了…他本就是个豁达的人,有李兆先这个例子在,他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什么。
皇上素来以天马行空的作风著称,除了谢宏之外,就没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所以,与其去思索出题人的深意…莫不如按照本心作答。书院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为的就是替皇上取士,为国家取才,又岂能只是拿来开玩笑?
他强任他强,只若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正如明月照大江,恶搞任恶搞…我自视之若浮云,由他去,由他去………………于是…杨慎临阵悟道。
这一悟道,那些本来稀奇古怪的题目就不足为难了,不就是对大明现行的外交政策有什么看法么?
很好?差不多?可以慢慢改进?
才怪!要是皇上觉得好,又怎么会那样对待朝鲜和琉球,设立什么倭朝总督府?
很显然,皇上是想让人选最后这个答案,拳头大就是硬道理,不服就打到他服,看看,多鲜明的正德作风啊…就是它了,杨慎大笔一挥,直接勾取,意泰神闲的模样,大有他师傅在内阁票拟的风采。
不就是……
杨大才子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选择题…接下来的题目是简答题。
看完简答题的第一个题目,杨慎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不是因为题目太怪,而是反过来了,题目突然严肃起来,严肃的甚至让他有些吃惊。
“古人曰: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先是引用了一段圣人之言,在这张试卷中,这还是第一次。
“…………问: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到老有所养?”
这个题目好大,足以用为科举的主题了。若是从前,杨慎自然会引经据典,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出来,细述用圣人之道教化百姓,使人人有礼,恪守道德,进而达到天下大同的老生常谈。
可是,即便不考虑皇上对礼仪不屑一顾的态度,只要想到天津的见闻,杨慎也知道从前的答案是不正确的。
道德是好东西,但这玩意只适合拿来当自己的行为准则,并不适合拿来要求别人,更遑论朝廷以之要求百姓了。其实,严格去追究的话,圣人的话本身就有很多自相矛盾的。
孔夫子经常用看淡名利来教诲弟子,但实际上,这位儒家圣人当年奔bō诸国,所为何事?还不就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进而飞黄腾达吗?
士人们可能会辩解说,孔圣人是为了从政之后为天下人谋福。可是,当年跑去卫国,投靠卫灵公嬖幸的宦官痈渠的人,难道不是这位夫子吗?走后门,走被他后世的徒子徒孙唾弃的阉竖的后门,为的不就是谋官么?
季氏家臣公山不狃和阳虎谋叛,公山不狃派人去请孔夫子,结果他又是跃跃yù试,要不是子路拼命拦着,而谋逆的两个人很快事败,没准儿早就被人当乱党干掉了。
正德和谢宏哥俩都是不读圣贤书的,也不知道这些典故,可杨慎是谁?这位神童自幼就开始读经典了,对这些典故也是存过疑虑的,当时有授业老师给他授业解huò,并没有深究,可此时他观念已经有了变化,哪里还会和从前一般想法?
思索良久,杨慎在题目旁边写下了两个字,他用的当然不是炭笔,而是毛笔,这二字蕴含了他的浓烈的情绪,因此也是浓墨重彩,力透纸背。
严肃的问题不止这一个,可以说,所有的简答题,都是类似的风格。不单是杨慎神情凝重,李兆先手中的笔也慢了下来,皱眉思索时,眉宇间浓郁的凝重之sè,全然不在杨慎之下,显然这位首辅公子也不完全是个玩世不恭的浪dàng子。
“海外有广大的疆域,不尽的财富,若要攫取之,何策为上?”
“世间有人富有却不通应用之法,有人贫穷却善于经营,如何才能使其各得其所,不致浪费?”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乍一想很简单,可深思起来却是奥妙-无穷…杨慎结合天津见闻,一一加以对照类比,更是觉得其中的学问博大精深,别说一两个小时…就算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出最正确的答案。
把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串连在一起,其实就是士大夫们天天挂在嘴边的治国安邦之道,只不过士大夫们却很少研究罢了。以道德为名,来压榨或者奴役百姓就已经足够了,又何必研究这么深奥的问题呢?用那些时间搞点风花雪月不是更好吗?
观念的转变就是这么突然,这么彻底…连杨慎自己都很惊讶,也许从踏上天津地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会跟从前的自己,跟从前的信仰一刀两段,然后南辕北撤了吧?
简答题比前面的问题难度高得多,很多问题杨慎也同样无法确定答案,可他的精神却越来越亢奋,情绪也越来越jī昂。
来书院真是来对了…谢总督虽然行事有些偏jī,不过,他对治国之道的理解…却堪称博大精深,就算他的能耐仅限于提出这些问题,也足以令人称道了。
没有答案不要紧,只要自己,只要在场的和没在场的考生和学员,只要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会源源不断加入这个书院的同道,只要有人本着为国为民之心,不断的探寻下去,总会有云开月明的一天的…杨慎对此深信不疑。
有了这样的认识,再重头审视一遍考卷,杨慎也是豁然开朗,很明显,这考卷前半部分的题目,都是皇上出的…后半部分则是谢宏出的,所以,风格才会迥然而异。
皇上在前面出的那些题目到底有没有深意,杨慎还想不透彻,不过,他可以肯定,对于取士和研究治国大道,谢大人的态度是相当严谨和认真的,不然,他不会连自己订下的新政都质疑。
“众多周知,**问题极难根除,即便太祖以酷刑威慑之,也是治标不治本,洪武年间,种种灰sè收入就以常例等名目堂而皇之的风行朝野,其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天津等地施行新政,吏员人等,皆热情饱满,忘我奉公,然则……”
这是简答题的最后一道,也是题目最长的一道题,涉及面也是极广,连刚运行不就天津新政都拿出来做了例子。
“俗语云: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单靠一腔热忱,初时虽可以保持操守,但天长日久之下,人心难免懈怠,热情消退之后,固疾势必重生,应试者既然有志于政,请问此症何解?”
在杨慎的心目中,天津吏员的形象极为高大,那些人的清正廉洁,只有古籍中记载的盛世下的官吏才可堪比拟,若非他知道出题和施政的是同一人,这样的问题算是自我否定,他甚至有拍案而起,高声怒斥的冲动。
可沉下心来一想,这顾虑也是有道理的,历朝历代,但凡开国时节,一般都会有一番盛世景象,未必比得上天津,可却足以让人代代相传,津津乐道。
汉高祖刘邦入主关中的时候,也曾用约法三章来收拢民心,进而以此为根基,一统天下。可其后的律法却日趋严酷,官僚们再次站到了民众的对立面,贪腐甚至都算不得罪过了,以至于jī起变乱无数,最终在黄巾之乱的烽烟中,结束了大汉帝国四百年的统治。
其他开国君主跟刘邦也没多大区别,他们最初也是报着天下大同的目的去征战的,就算考虑更多的是自家的富贵,可即便只是做个样子,他们也必须要表现得如此,否则就没办法聚拢民心,将其转化成扫平天下的实力。
可是,哪怕最初的目的再高尚,只要过得几十年,官僚就会迅速堕落,贪腐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罪过罢了,兼并土地,欺压良善,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站到民众的对立面,甚至会比当初被他们打倒的敌人更卑劣,更堕落。
这,似乎是个死结。
儒家学术对此的解决方案就是加强对百姓的教化,努力提高官员的自身修养,据他们说,只要能做到这样,社会就和谐了。
可是,几千年来,这出闹剧却在不断轮回重演,永不停歇,对此,百姓未必有足够的认知,可还是有不少有识之士将其看在眼里的,只是苦无对策罢了。
无论是谁,只要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他的面前就会出现一个强大无比的对手,哪怕身居高位;哪怕手握重兵;甚至高踞龙椅之上,一样会在这个对手面前一败涂地。
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整个官僚阶层,这些人就象一群恶狗,谁要是敢动他们嘴里的肉,他们就一定会用尖牙利爪反击。
杨慎思来想去,却全然想不到办法,本来他以为天津的吏治就已经足够高明了,只要保持下去就可以了。可当他发觉,再清正的官僚都有可能堕落的时候,他mí茫了,这种事真有办法可以解决吗?
他很希望知道答案,入书院读书的念头也更加热切了,抬起头来,向北眺望,只管隔着戏院的墙壁,什么都看不到,可杨慎却若有所思,他坚信,那里会有答案的。
做完简答题也不能放松,因为下面还有,要不然咋能说这题目多呢?不过,杨慎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开始的时候扫了一眼,依稀记得最后一道题也是选择题,而且还是不定项的选择题,他现在也有应试心得了,供选的答案越少,题目就越简单。
不过,当他仔细看的时候,却差点没惊呼出声,怎么到了结尾,风格又变回去了?不,不是变回去了,这种风格比皇上的天马行空还要诡异。
皇上的那些问题虽然古怪,可仔细想,却也有迹可循,杨慎甚至模模糊糊有了些猜想,只是必须得看过西游记之后,才能有定论。
可现在这些,却完全就是牛chún不对马嘴啊!
“你走到城池的尽头有一个出口,你继续向前走走出了城池。在城池外面,你看见一座大花园,你看见地面上有一个箱子。这个箱子是多大尺寸的?请在小、中、大三项中选择。”
尼玛,这是绕口令吗?杨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粗口。
“这个箱子是什么材料做的?请在纸、木头、金属中选择。”
……诸如此类。
这根本就不可能有准确答案啊,杨慎再次看向李兆先,他这位世兄正在抓头皮,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考试中lù出这种表情呢,显然也是遇到麻烦了,八成还是自己一样的麻烦。
不过,李兆先不愧是李大侠,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作答了,看他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显然……他是随xìng而动了。
好吧,见贤思齐,杨慎也懂了,既然如此,我也随心作答好了。!。
第612章 正德的恶趣味
“用修,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考试是不是很有趣?哈哈”考试结束后,李兆先第一时间就凑了上来,没心没肺的笑得很开心。
“还好。”
杨慎愁眉不展,谓然长叹:“只是小弟心里却有些没底,本来考前我最担心的是算学,可结果,反倒是文史部分让人踌躇,真是…………唉。”
算学其实很简单,天津那些毕业生并没有骗人,只要懂得加减乘除,再掌握好二元一次方程,小学的算学就算是过关了。杨慎在数学上并没有朱厚烷那种得天独厚的天赋,不过,以他的智商,这点东西只是小菜一碟罢了。
所以,最担心的顺利过关,把握十足的却是障碍重重,他这一声长叹也是发自肺腑,全无矫揉之情。
“杨大哥,你不用那么担心,其他人也跟你差不多哦,我刚才偷看过好几个人的卷纸,前面那几个最简单的问题,他们也都空着喔。”
小世子答题的时候很专注,解决了问题之后,立刻lù出了本xìng,象个牛皮糖似的位置上扭来扭去,杨慎原以为他是耐不住寂寞,谁想居然是在偷窥!而且,那些考官也真是奇葩,这么明显的作弊,居然就没个人来管?
“…………我和其他人怎能一样,若是不展示足够的才华的话,这相府公子的身份………………嘿,只怕反是拖累啊。”沉默了片刻,杨慎又是一声叹息。
“用修,你想的太多了,其实啊……”尽管已经出了皇家公园,可李兆先还是没摘下那顶皮帽子,他晃晃脑袋,瞅了瞅周围的动静,然后一扯杨慎,鬼鬼祟祟的低声说道:“能不能入学其实跟考试成绩如何基本上就不搭边……”
“什么?”杨慎惊诧莫名,哪有这种道理,要真是没关系,又何苦搞出这副阵仗?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一点是肯定的,书院跟科举正相反,是入易出难,入门这一关是最容易过的。”李兆先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认真的说道。
“原来如此……”杨慎缓缓点头。
他这会儿也想起来了天津那些人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原本以为那是在开创时期的非常之策,可若李兆先的话是真的,也许,这是一个长期策略也未可知,毕竟开创学院的那人的行事作风,本来就不拘常理。
“皇上出的题目,还真是……”连续翻开好几张卷纸,看到开头都是空白张彩苦笑着摇了摇头:“呵呵,答者寥寥啊,虽说不影响分数可看着还是不怎么爽利。”
“尚质兄着相了。”唐伯虎摆摆手,笑道:“皇上出这题目,其实也是别有深意的,侯爷看过之后,回信中也是赞不绝口,实非玩闹之举。”
“哦?”对着题目又端详了两遍,然后闭目思忖了一番,再抬头时,张彩脸上已经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了“确是有点意思愿闻其详。”
“也好,我就给大家说说好了,看看你们猜到了几成。”两人的对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唐伯虎见状也是呵呵一笑,索xìng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准备详加解释一番。
实际上书院现在依然是草创之中,比起学生的素质,其实更匮乏的还是师资力量,尤其以大学部分为甚。
小学的教学内容很简单,只要能识文断字,有些口才,就足可以上任了,毕竟教材都是现成的,只要照本宣科即可。
专科学校也是用以深造的,这一点倒是跟大学相同,不过,这里深造的内容却和后者不同。大学是研究学问,然后学以致用的,而专科学校学的主要是实际操作,对理论知识并不太在意,其实就和后世的技校一样的。
所以,在专科学院任教的多半都是资深的匠人,有口才最好,没有的话,用实际操作来示范也是一样。而且,专科学校培养学员的周期也短,毕竟来这里学习的都是有些基础,懂点手艺的人,学习阶段就可以去军器司帮忙了。
截止目前,专科学校提供的人才也是最多的,有的人远赴辽东,有的人留在京城,去天津的也为数不少。
而大学则是周期最长,需求最高,缺口也最大的一个环节了。除了去天津的那些政法学员之外,目前各个学员还没有毕业的,尤其是理工类的学院,就连负责教学的李冰河,现在也不敢说自己达到了毕业的标准。
事情紧急的时候,文科类的学员可以提前毕业,一边历练一边学习,可自然科学却马虎不得,必须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而且,各个学科也得相互支援,这样才能齐头并进。
相对而言,文科学院这边会轻松些,比起几乎从无到有创建出来的理科学院,文科学院这边的重点主要是转变观念,而且,唐伯虎、张彩这些大才子也一直在其中客串,压力也相对小一些。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皇上出的这几道问题就是这么个套路。”唐伯虎悠然自得的笑道:“那这第一题来说,西游记体现了什么精神?这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侯爷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着重强调的却是〖自〗由和反抗。”
“原来如此………………”能在书院当教授的,多半都是能灵活变通的,观念早就转变过来了,都是一点即透。
“根据考生的〖答〗案,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此人的政治倾向xìng了。若是说些陈腔滥调的,那自然是政治方面需要加强的,在正式学习之前,须得先好好改变观念才对;若是中规中矩的,那按书院的正常套路来……”
“若是正中红心的,就着力培养?”有人问道。
“非也,非也”唐伯虎摇头晃脑的说道:“若是能一次就答中,说明这人是个放dàng不羁的,并不适合从政,至少不能做那些严谨的工作,比如律法方面。”
众教授都是颔首微笑,一副有悟于心的模样。
“那要是做白不答的呢?”又有人问道。
“那只能说明那人的身份是个传统的读书人…咱们书院的学员可没那么心无旁骛,再说了,西游记在小学教材中也是时有出现的。”唐伯虎微微一笑,道:“所以…这些人和第一种情况相同,只管归类过去便是。”
“那另外两个问题……”
乾清宫,也有人正在进行差不多的对话,当然,差不多的只有话题本身。
“看三国若是喜欢某个人,那肯定就是对那个人有认同感,喜欢关羽的必然是个路痴…喜欢张飞的则是个酒鬼,喜欢刘备八成喜欢编草鞋……”
“等等,陛下,有认同感这点微臣是赞成的,可关羽是路痴,贾诩喜欢当寄生虫………………就算是不太严谨的演义中,似乎也没有提及吧?”
“呃?是这样吗?”
正德挠挠后脑勺,突然一拍巴掌…恍然道:“对了,这是三儿写的那本萌娘三国里面说的,这本比较好看…人物比较典型,所以朕就记住了,倒是把演义里面的给忘了。唉,萌娘神马的果然不靠谱,回头朕再踹三儿两脚好了,王先生就不要再追究了。”
“…………”王守仁无语,在辽东呆了大半年,他原本以为谢宏就够不着调了,结果回了京城他才发现,原来最不靠谱的人在紫禁城呢。
他事先只知道皇上会和谢宏商量着出题…并不知道具〖体〗内容,结果早上拿到考题一看,准圣直接就晕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好容易才拉拢来了这么多高水平的学子,书院的腾飞就在眼前,这场盛举将带来的…是一场华夏前所未有的变革!要是学员都被皇上这通乱搞吓跑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大大的糟糕?
好吧,反正皇上不靠谱也不是一两天了,不习惯也得习惯,反正认同感什么的也还算靠点谱,也只能先这样了。
迅速过滤掉正德那些胡言乱语,王守仁继续问道:“陛下,那后面……”
“哦,你是问西厢记么?”
正德眉飞sè舞的说道:“这个就更厉害了,这里面考量的是人的爱情观和价值观,你想想,一个人要是不能勇敢的追求真爱,那这个人可能会有成就吗?明显不可能嘛!你看看,朕就是这样,大哥也是这样,所以说,能改变世界的只有爱,真爱无敌!”
“……”这都是什么歪理啊?要照皇上您这么说,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比如微臣我,这辈子就不可能有成就了?算了,臣知道皇上您是在贩卖sī货,我忍!
“可是,皇上,最后那道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守仁没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选择题,反正都是差不多的套路,问也白问;至于简答题,嗯,那是这场考试中,唯一的正经问题,不需要问;他直接跳到了最后,问起了让无数考生,也同样让他自己mō不到头脑的那个题目。
“那个是心理测试啊,王先生,你居然不知道么?”正德十分诧异的反问道,那表情好像第一次去看丽春院的表演一样。
“…………那是什么?”王守仁无语,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心理测试就是通过这些问题,判断一个人的xìng格以及相关的特xìng……”
正德摇摇头,叹道:“唉,王先生,朕本来还以为你才华真的很高的,结果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知道,你想想,书院的人将来都是要当官的,要是xìng格太怪异怎么行?所以,朕拜托大哥,做了这样一套试题,为的就是防止xìng格怪异的人混进政法学院,嘿嘿………………”
朱厚照得意的笑着,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夸奖朕吧,朕多英明啊。
“…………”王守仁连吐槽都吐不出了,这天底下,还有xìng格比皇上您更怪异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