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里梦外
大清康熙五十八年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湖北汉阳府孝感县城外突来异霞,红光漫天,城中百姓谓之奇景,纷纷出门观看,以致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可是城西宁府中却是一片寂静,下人们只顾着低头做事,谁也不敢发出言语,连这城外的霞光都不敢偷瞄一眼。
六重院落的大宅子显得异常空旷,府中祠堂上摆放着佛像,青烟袅袅,倒也颇有几份禅韵。
一名身着锦缎大袄的老妇此时正跪在绣墩上念念有词,身旁服侍的婢女也都跪成一片。
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了一名汉子,身着黑色劲装,剃光的额头上冒着青茬,一根又细又短的金钱鼠尾辫子缠在脑后,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
“娘,你已经跪了半日了,再跪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汉子在一旁跪着轻声道。
老妇无动于衷,只是长叹一口气,念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保佑我宝贝孙儿早日康复,老身愿余生礼佛,青烟不绝。”说话间却是看也不看那身旁跪下的汉子。
若是让这外人知晓汉子身份,看到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乃大清汉阳府城守营从三品游击宁忠源,年不过三十有六,之所以能受此职,也是祖上从龙入关的遗泽,数代人在这汉阳府经营,早已如同坐地虎一般。在这汉阳府一地,除却那么寥寥几位军政大员,其余人等没有不敬不怕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如今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前几日宁忠源独子宁渝在府中玩耍时突发高烧,随后便昏迷不醒,却让老太太惊慌不已,连夜派人去汉阳府城告知宁忠源,随后更是重金请来汉阳城名医陈德久,如今这名医病也看了,药方子也开了,可宁大少爷却一直未醒,急坏了府中上上下下。
就在宁忠源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门外飞奔过来,嘴里叫着:“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原本跪着的老妇人此时长舒一口气,念道:“佛祖显灵啦,佛祖显灵啦。”不过这心口的一口气放下,整个人就垮了下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宁忠源喜不自禁,连忙爬起来扶起自己老母亲,让身旁的婢女好生照料,然后便快步走向了宁渝的院子。
可是,此时的宁渝,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小少爷。
来自后世2019年的小白领宁渝,占据了这个生活在18世纪的宁渝的身体,二者的灵魂在不断的融合,尽管意识还没有彻底清醒,可是这种来自灵魂的痛楚却依然让宁渝低声呻吟。
守在一旁的宁夫人默默垂泪,听到儿子的动静更是心如刀绞一般。
宁忠源望着正在把脉的陈德久,低声问道:“神医,我儿到底如何了?”
陈德久轻轻抚须,脸上虽然平淡如水,心中却翻天覆地,因为此病症他平生从未所见,初时脉象凝滞无比,离鬼门关也只是一线之遥,陈德久无奈之下,只好先开了一剂退热宁神的方子,可如今发现,这脉象又变得平稳无比,竟好似从未生过病一般,简直怪哉。
不过陈德久也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只好含糊道:“宁大人,贵公子如今脉象平稳,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重疴初愈,还需几日好生休养。”
宁忠源和一旁的宁夫人一听此话,心中感恩戴德之下,连忙送上纹银一百两,并请陈德久给府中的老夫人看病。
尽管已有名医诊断,可是宁渝还是过了整整一日一夜方才醒来。
宁渝尽管闭着眼睛,可是感觉阳光仿佛穿过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两世的记忆交织之下,让宁渝如同历经百年,无数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止,来来回回不曾停歇。一直过了良久,宁渝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了。
在一旁守着的婢女轻声叫了起来,连忙招呼屋内屋外的婢女过来,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了宁忠源夫妇,二人大喜过望,将老夫人也请了过来,一家人眼泪婆娑,不过考虑到宁渝初愈,未曾久待,便吩咐婢女好生伺候休息。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宁渝却一直恍恍惚惚,如是这般养病三日,才渐渐弄清楚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状况。
原来自己已经穿越到了康熙年间,还是康熙五十八年,如果用公历来算,那今年就是公元1719年,也是波澜壮阔的18世纪开篇。虽然出生的地域跟前世没有区别,可是身份却大大不一样,从一个三十出头的上班族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土豪二代。
可千万别以为这土豪二字是现代人发明的,早在《宋书·殷琰传》中记载:“叔宝者,杜坦之子,既土豪乡望,内外诸军事并专之。”
何为内外诸军事并专之?说白了,妥妥的地方地主豪强,手里有人有钱有枪。
根据宁渝对自己身份的了解,发现自己还真是不一般的金贵,这宁家虽然明面上在官场上是一个从三品武官之家,可实际上远远不止于此,宁氏休说在这汉阳府橫霸一方,就是在这湖广地带也堪称一方豪强。
宁渝这一代人丁不算深厚,宁忠源仅有三子一女,其中宁渝为嫡长子,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以及嫡出的姐姐,但是家族实力却极为雄厚,宁忠源有兄弟七人,姐妹五个,这些兄弟们分别在湖广地带从军从商,还有一个更是中了举人,在地方为官。
虽然这些叔伯兄弟没有占据高位,但是手中握的资源却是实打实的,盘根错节之下,才让宁氏一族越发强盛,奠定了如今的赫赫声威。
除此以外,宁夫人娘家程氏一脉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族,程老太爷是以户部右侍郎的身份致仕归来的,在这湖广地带,也能堪称是大人物,除了等闲高官,这旁人也是难得一见。宁夫人的几个哥哥如今也身处高位,高的如今已是知府知州这样的高位,低的也是县令县丞一流,家中权势显赫无比。
在这个年代,做官的权势已经深入人心,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这普通的百姓如同草芥一般,任人欺压也是无力反抗,这钱财自然如海一般流了过来,享尽了人间富贵。
因此宁忠源安安心心在汉阳府做游击,拿着那份微博薪资,可家族的商铺矿山田地奴仆却日益多了起来,就仅仅在这孝感一县,就有良田三千余亩,在汉阳全府中,所有的良田加起来早已超过了两万亩地。
宁渝此时已经彻彻底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在前世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孤儿,从小吃足了苦头,受够了磨难,孤身一人毫无牵挂。如今有幸重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更是彻底抛却了心中最后一丝羁绊。
宁渝美滋滋的想着未来的豪门少爷生活,却不经意间摸到了头顶的那根金钱鼠尾辫子,额头上的青茬断发有些扎手,那根辫子似乎正在提醒他,你只是一个奴才。
奴才,一个很刺眼的名词,在宁渝脑海里蹦跶出来,他心里有些发慌。
作为一个现代的灵魂,宁渝无论如何自我欺瞒,都不能掩盖他此时只是一个奴才的事实。
哪怕良田万亩,哪怕权倾一方,在如今的大清盛世,就是一介奴才。
在如今的大清圣君康熙皇帝眼里,这三千里江山,哪一处不是自家的牧场?哪一人不是自家的奴才?
予取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宁渝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发慌,因为无论他拥有再多,在这个八旗亲贵掌天下的时代里,他也只是一介草芥,在八旗的铁蹄下,一切都是虚幻。
可是在这大清的盛世下,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宁渝提醒着自己,如今不是1898,不是皇朝末期,而是一个所谓的康雍乾盛世时期。
第二章 奴才
在家中修养了几日,宁渝的身子骨大有好转,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宁忠源见到自家儿子已经大有好转,便带着亲卫护军回到了汉阳府城,儿子虽然重病处于,可也不能久待,毕竟军营里的公事也积累了一大堆,等待处理。
宁夫人并没有跟着回去,她实在有些不放心儿子,便一直在老宅陪着宁渝,老夫人看到孙儿身体无碍后,嚷嚷着要去城北的慈恩寺还愿,奉献香火,并让儿媳和孙儿一起作陪。
宁夫人原本有些担忧儿子的身体,只是见老太太态度坚决,只好低头不语。于是,宁渝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走出了宁府的大门。
宁渝穿着一身短打劲装,脚踏皮靴,戴着小小的瓜皮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尽管宁渝前世不会骑马,可是今生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堪称弓马娴熟,毫不陌生,想来也是家族以武立家的遗风。
老夫人和母亲坐在一辆油蓬马车里,由两匹骏马拉着,车内的空间十分宽广,坐下二人后,还有两名婢女在一旁随侍。
车外除了几名小厮以外,还有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原本都是军中劲卒,后来讨了恩典,从军中退了来到宁府做奴才。车后还有几担钱粮礼品,在众人的押送下缓缓向前,想来是给庙里的和尚。
可千万别以为这是宁忠源逼迫他们不得不从,实际上对于汉阳城守营的吃饷小卒来说,来宁府做奴才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见的好事,有多少人举着家业来宁府做奴才还不收呢。
要知道,如今虽是盛世,可给大清朝当兵也绝非好差事,特别是绿营上下吃空饷成风,很多时候根本不可能足粮足饷。绿营上下分为马兵、战兵和守兵三类,其中马兵月饷二两,战兵不过一两五钱,至于守兵,则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能干啥?在这个时代,一两银子大概能买一石米,折合下来不到一百八十斤,若是孤身一人还则罢了,若是家里有个三五口,这一百八十斤压根不济事。
可如果投到宁家做奴才,这一个月下来不光是包吃包住,还会有额外的月例二两白银,像府中本事高强的护卫,一个月月例更是高达四两,年年还会有新衣添置,怎么引人不动心呢?
如今正值初春,天气晴朗,宁渝骑着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行,可以看到的是街上人虽多,可是大多面有菜色,身着破衣烂衫,神情萎靡,几乎分不清男女,因为人人都是一个模子。
这些人大老远看到宁渝这一行车马,就忙不迭的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那一根根短小丑陋的金钱鼠尾辫,整整齐齐的向天空竖立着。
这跟宁渝前世所看到的辫子戏大为不同,那些电视里碗口粗的辫子,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看不到的,因为自大清入关以来推行“剃发令”以来,大清百姓发式必须依令,像后世那种阴阳头和大辫子属于违式,被官府看到了是要砍头的。
因此这个年代的男人发型,都是在后脑勺留下碗口大小面积的头发,结成细细短短的小辫子,看上去就如同猪尾巴一般。
街面上行人虽多,可沿街的酒楼、钱庄、当铺寥寥无几,几根幌子无力的垂在街面上,这一番场面却是与宁渝心中想的大清盛世颇为不符。
去城北的路上并不遥远,宁渝只是轻轻踢了几下马腹,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寺庙,看上去也没多少人在里面上香,香烟寥寥。
老夫人拉开马车帘子,笑着望着马上的孙儿,道:“乖孙儿,等会跟奶奶去佛祖那还了愿,咱们再去拜一拜那菩萨,这转过头你就要定亲了,到时候给奶奶生个重孙儿。”宁夫人笑着点头,一副渴望抱孙子的神态。
只是,宁渝却险些被这话惊到从马上摔了下来,啥情况?我这就要结婚了?
从记忆里,如今的宁渝按照后世的算法,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可是在这个年代,却是十六,这宁氏夫妇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连四十都没到,就要当爷爷奶奶了?
这却是宁渝大惊小怪,在这个年代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本已是成婚的年纪,更何况以宁家家世之大,这想来做媒的各路人马早已踏平了宁家的门槛。
尴尬之下,宁渝只好轻声道:“孙儿如今却还不曾想过这些,只盼望早日成就功业,也帮父亲分担一二。”
老夫人自然当是孙儿羞涩,也不多言,在婢女平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马车,宁夫人紧随其后。宁渝见状,只好快步跟了过去。
还未等众人走近,从庙里走出来了几个和尚,为首的长的肥头大耳,一点佛光禅韵都没有,反而浑身透着油腻。
那和尚见到老夫人,眼睛一亮,谄媚的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来,道:“贫僧今日听到这庙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是贵客到了。”说完又看向宁渝道:“小公子如今病体初愈,便上山礼佛,想来佛祖也会感念公子用心之诚。”
这一番话说的人人都高兴,只是宁渝却不自觉拧了下眉头,尽管在前世里他也算是见惯了一些阿谀奉承,可是像这和尚这般不要脸皮却是少见,连佛祖都敢拿来开涮。
老夫人却很是受用,笑道:“前些日子也是多亏了大师的平安护佑,让我孙儿渡过这一大劫。当日老身曾像佛祖发誓,若孙儿身子好转,将余生礼佛,青烟不绝。”
身后的管家周福走了出来,将礼单递给了那和尚,道:“大师,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三十两白银,十石粮谷,还有两对前些日子老爷从府城带回来的香烛。”
和尚脸上的笑纹再也忍耐不住,一叠叠绽放开,道:“阿弥陀佛,如今有了这些粮米银钱,全寺上下的生计便有着落了。”说完,转过头对身后的和尚道,“智方,把老夫人带来的粮米放到库房里,然后去准备一顿斋饭过来。”
闲话不表,众人在这和尚的陪同下,将全寺大大小小的佛祖都问候了一遍。只是此时宁渝才知晓,这位和尚是寺中的方丈,法号圆慧,前些日子自己病重时,这位大和尚在庙里带着众僧为自己祈福整整一日。
直到前面有这么一番经过时,宁渝对这位大和尚倒也生出了几分敬意,倒不是因为他为自己祈福,而是这位圆慧方丈为了全寺的生计,甘愿低三下四的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富家少爷祈福,可见其人并非面上这般粗浅。
在还愿之后,宁渝在众人的陪同下吃了一顿庙里的斋饭,虽然斋饭简陋,无鱼无肉,可是粗粮红豆饭配上几根萝卜黄瓜条,倒也清爽可口,让一直胃口都不太好的宁渝,也多吃了两碗。
斋饭过后,宁渝正在饮茶之际,从门外走进了一位小沙弥,脸上红扑扑的,对着宁渝行佛礼,道:“小施主,方丈请你去大殿论禅。”
宁渝听到此话,心中有些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跟着小沙弥便向殿外走去。
第三章 论禅不论心
宁渝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走到庙里的大殿中,抬头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佛像,正对着宁渝拈花含笑。
圆慧方丈从佛像后走了出来,手中捏着三炷香,点燃插在了巨大的香炉里,青烟袅绕,倒使得佛像的微笑越发玄妙。
宁渝不明白这老和尚搞什么鬼,也不去管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圆慧轻叹一口气,望着宁渝道:“小施主,你可知道贫僧为何将你引到这里?”
宁渝故作不解,道:“不是大师要与小子论禅么?只是小子年幼德薄,论禅倒是不必,静心听大师教诲便罢了。”
圆慧微笑道:“小施主不必谦虚,贫僧引施主前来,既是论禅,也是求援。”
宁渝笑道:“大师莫要戏弄小子,若说论禅也就罢了,可这求援让小子更是听不懂了。若是大师有何为难之处,为何不寻我祖母?”
圆慧摇了摇头,道:“前些日子贫僧为小施主祈福之时,突入禅定,天花乱坠,佛音缭绕,深知小公子来历不凡,将来必成大事。如此此事向小公子相托,却是最为合适。”
宁渝听到此话,心中却是一突,这和尚似乎有些门道,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只是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师为小子祈福,小子本当报之,还请大师明言,小子若是能办到的自当竭尽全力。”
圆慧面色沉寂,原本油头大耳的脸庞却显出几分神圣,道:“前年山下大水,淹死百姓千余人,毁田无数,而后去年洪涝稍解,又遇冰雹,雪上加霜,这附近州府百姓十停已去了三停。”
宁渝的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圆慧所说的这些事情,那些原本似乎离他很遥远,只是粗浅的记得一些。如今听来,却能感受到圆慧话语中的沉重。
圆慧不待宁渝开口,又道:“去年冬天,山下许多百姓活不下去,将家中幼子卖给了府县中的大富人家,只是这女童好卖,男童则剩下许多,无奈之下,这些人家便将男童送至我寺庙中,再加上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上上下下合计二百余人,大多都是十一二三岁的模样。如今寺庙田产无以为继,这些孩童敝寺再难以负担。”
宁渝虽然年幼,可是心里也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年纪较大的男童已经可以送去当小厮,或者去青楼做龟奴,年龄小一点的或许还会被人领养,以致于这剩下的都是不上不下的,又正是胃口最大的时候,正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孩童寻常人家哪里养得活?
至于送给官府抚养?圆慧和宁渝都没有提及这一节,毕竟现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孩童,各地官府不仅无力抚养,更是无心抚养。
见到宁渝脸上微微有些沉重,圆慧便长念佛号道:“阿弥陀佛,此番为小公子祈福,贫僧已深感时日无多,原本当无牵无挂,就此归去。只是心中这桩事放不下,因此特来叨扰小公子,希望小公子伸出援手。”
宁渝前世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一颗心肠早已练得如同铁石,只是此时心中却有些犹豫,救下这二百多童子倒也无妨,只是家人会如何看他?世人会如何看他?
要知道在这世道,善良绝非什么好品质。老夫人等妇孺之辈可以洒出些许粮谷银钱,也是借着宁渝身子痊愈之名,一来表现宁家的良善,二来也是了结这段缘法,意思就是到此为止。
若是宁渝接下这二百多童子的生计,可不是一担两担粮谷能解决的,虽然对于宁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是这无缘无故的抛出去,就是菩萨也不过如此了,放在家族里恐怕会为人非议。
君不见后世富豪做慈善也会寻些由头,得些名利,这也是因为毫无来由的慈善根本走不通。更何况在这个年代,若是处理不好,就成了宁家邀买人心,图谋不轨。
想到这一节,宁渝就有些犹豫,正待婉言相拒,不料这圆慧和尚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个黑色木箱,将其打开后,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摞摞文书,正是那些童子的身契。
圆慧叹道:“小公子,如今这二百多孩童是死是活,全凭公子做主,若是公子大发慈悲,便将这身契拿去,给他们一口饭吃就成。”
宁渝深深望了圆慧一眼,道:“大师今日可是好生给小子讲了一番禅,若是小子铁石心肠,岂非对不住大师一番良苦用心?不过身契倒不必着急,小子还需亲眼见过那些孩童之后,再做打算。”
圆慧笑道:“小公子,论禅不论心,这些孩童将来无论是何缘法,都是他们自己的命,公子无需多虑。”
既有此事,宁渝倒也不急着下山,他为人谨慎,即便是答应了安置圆慧所说的二百余孩童,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至少还需要亲自见一见这些孩童,才好考虑作何打算。
不过在宁渝观察完之前,他没有将此事禀告给老夫人的意思,毕竟宁渝前世也是三十余岁,人情世故倒也知晓一二,给领导汇报工作时,将问题抛给领导之前,自己首先需要拿出解决方案,无论方案可行与否,这样领导就只需做是与否的选择,而无需大伤脑筋,自然也就会给领导留下稳重可靠的印象。
虽然在如今的宁家,老夫人是宁渝的亲祖母,将宁渝视作心肝宝贝,可那毕竟是血脉亲情的联系,在单独看待宁渝时,依然是将宁渝当成了孩子,这对宁渝后面行事颇为不利。
有了这番考虑,宁渝便托言于老夫人和宁夫人,感念佛祖大慈大悲,决心在寺庙里给老夫人祈福三日,三日后再行下山。
老夫人听闻孙子孝心,自然十分欣慰,原本打算也在山上陪同宁渝,只是考虑到自身与宁夫人并一众婢女都是妇孺之辈,留在山上怕是引来流言,于是便留下管家周福和两名护卫先在山上照顾宁渝。
圆慧明白宁渝心中所想,在老夫人下山之后,便领着宁渝向寺庙山后走去,还有两名僧人担着四大桶米粥一同前往,管家周福和护卫不放心小公子独自一人,便一起跟了上来,圆慧也不以为意,众人便一起向山后行去。
行至途中,圆慧怕宁渝误会,便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二百余孩童放在寺里恐扰了菩萨清净,于是贫僧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安置在山后草屋,每日里会总送些粥米,总不能教人饿死。”
宁渝轻声道:“若非大师菩萨心肠,这二百余孩童迟早成为路倒,被那野狗吃了去,如今有草屋寄身,每日里还有粥米度日,已是难为了大师。”
圆慧行了佛理,轻声念道:“阿弥陀佛,小公子果是明理之人。”
第四章 失亲孩童
不一会儿,宁渝等人便来到了后山,一处处草棚扎的十分简陋凌乱,用的稻草也都是即将腐烂的那种,幸好没有下雨,倘若下雨恐怕难以支撑片刻。
草棚虽然简陋,可是里面却传来了孩童的欢声笑语,声音清脆而有朝气,这让穿越以来的宁渝,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是的,自穿越以来的宁渝,对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所见到的民众大多都十分麻木不仁,且古板无趣,旁人在他这位小少爷面前拘谨无比,连说笑都不敢大声。
如今,虽然还没有见到草棚里的孩童,宁渝内心却充满了期待。
圆慧和尚在门外叫道:“孩子们,快出来,放粥啦。”,说完便让两名僧人去各个草棚里叫人。
不一会,从草棚里乌央乌央出来了一百多个孩子,一个个身体十分瘦弱,身着破衣烂衫,甚至还有孩子就这么裹着草衣,在初春的天气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先是一脸畏惧的望着宁渝和管家等陌生人,而后看到圆慧和尚,脸上露出笑。
随后断断续续还有数十名儿童出来,一直到两名僧人前来说全部到齐时,圆慧才赶紧让这两名僧人抓紧放粥,而那些孩童早已等之不及,一个个拿着破碗眼巴巴的瞅着放粥僧人。
宁渝望着桶里的清粥,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一碗清粥倒有七八分水,剩下的才是米,如此的粥吃一碗根本不顶饿,更何况一个孩子还分不到半碗。
圆慧看到宁渝皱眉,心中知晓缘由,轻声叹到:“非贫僧不愿多添粥米,实在是寺中上下无以为继,幸好有老夫人带来了这些钱财粮米,还可缓急一二,今日的粥已算多了。”
宁渝微微一叹,原先吃那斋饭时只觉得美味,如此见到这一幕,心中倒有几分复杂意味,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去问,为何这些孩子挣扎于生死一线,还给自己这一行人吃相对如此丰盛的斋饭。
看着一直在念佛号的圆慧,再看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宁渝终是下定了决心,答应了圆慧,并讨了身契。
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要给老夫人祈福,宁渝倒也没有弄虚作假,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这般对他好的人,今日祈福既为报答,亦为心安。
从宁渝穿越以来,他一直都不懂自己内心何求,所谓的富家公子生活也只是吃喝用度不愁,可若是说起人生抱负,却又陷入茫然。此番茫然绝非读书做官,也非上阵杀敌,而是对自己人生的认同。若是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倒也无不可,至少宁渝知道,这后面上百年时光总的来说还是太平的。可是,真的这样过,行吗?
经过前世社会的宁渝,内心其实对所谓的君臣大义抗拒不已,因此才会那么在意脑后的辫子。久而久之,已经化作执念,过分的执念就如同作茧自缚,将会成为十分危险的境地。
为什么说十分危险?就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在这个人人为奴才的时代,一定要习惯于下跪,最低一层的贱民,几乎见到那稍有身份的老爷都要跪下来,而那再高一层的普通平民,见到当官的也要行跪礼,而如同宁渝这般官宦人家子弟,看到满洲权贵,同样是要行跪拜大礼的,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仅仅只是一个缩影,因为更深层的缘由,是在于宁渝那颗真正的自由的心,几乎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纳。若是在这个环境下长期生存,要么甘愿被同化,成为这个时代的奴才,要么就是玉石俱焚的场面。
如今宁渝遇到了圆慧和尚,心中的桎梏慢慢被打开,二人虽然在这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不过长谈过数次,可是圆慧和尚却成为宁渝精神层面上的良师益友。
临下山前,圆慧和尚送给宁渝一句二十四祖师子尊者偈曰,“正说知见时,知见俱是心。当心即知见,知见即于今”。
宁渝记着这句佛偈,捧着厚厚一摞身契,带着管家周福和两名护卫下了山,只是这心事却有些难以掩饰,便寻了管家周福,将山上孩童的缘由如实讲述了一遍,只是省去了与圆慧和尚的交谈。
周福原先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脸色有些紧张,如今一听却是浑然没放在心里,笑呵呵道:“公子此一节却是不用担心,宁家这些钱财倒也不算什么。若说这由头,那更是简单了,如今公子马上要拜书院大儒崔万采先生为师,养些名望也十分寻常,这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宁渝此时便放下心来,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任何好事坏事,不是不能做,而是要考虑对自身的影响,如今无事倒也罢不过,书院大儒崔万采,这个人在宁渝的脑海中,却是毫无印记。
按下此事不表,宁渝又道:“等我回去将此事禀告祖母,你就去山上把那些孩童接了下来,祖母菩萨心肠,想必也不会反对,不过这人接下来可不能放置不管,却得想个归置法子。”
周福微微躬身,道:“小公子却是不用担心,宁家产业颇多,这商铺在全汉阳府有数十家,各类矿产也有七八处,这寻常二百余孩童虽然年幼,可在旁缝缝补补,讨份生计倒也不难。再等大一些,却是都能做工了。”
宁渝微微点头,只是心中一动,却想到了另一处关节,道:“府中可还有闲置的庄子?”
周福有些纳闷,道:“府中倒有几处庄子,可是都偏远的紧,最近的一处在云梦,离这里怕是有五十余里地的距离。若是步行过去,只怕得一日功夫。骑着马儿,怕也得半日左右。”
宁渝道:“若是五六十里地倒也无妨,你回去后先安排人把那庄子收拾一番,然后找个对那边情况熟悉的家仆,随时听我安排。”
周福在宁家是做久了的,早也有一片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虽然这份权力在做主子的看来十分不起眼,可是用来做事却在方便不过。
原本路程就不久,众人很快便进了城,回到了宁府。
宁渝在婢女的侍候下沐浴更衣,这般年纪的他原本是对女色最为上心的,可是穿越前的宁渝原本也不缺女人,对这方面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因此倒也没做什么事情。
随侍的两名婢女都是府中家生子,一个叫春竹,一个叫春绿,原本这两个名字都颇具诗情画意,只是宁渝读起来却感觉怪怪的,仿佛在骂人一般,不过这两名婢女已经听习惯了,倒也没觉得不妥。
宁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春竹在后面梳理着他的头发,要将那一小撮头发编成辫子。春绿站在一旁,手中托盘里放着毛巾等物,还有一杯上好的绿茶。
这茶可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漱口的,这也是满洲亲贵传下来的规矩,唤作“冲龙沟”,用的茶叶也都是上好的龙井。不过可千万别以为这个时代没牙刷,实际上很多人都是用骨质牙刷和青盐来刷牙的,不过这“冲龙沟”相对来说更奢侈一些,因此很多豪门大族会用这个法子。
宁渝一边享受着服侍,一边问道:“这两日祖母心情可还好?”
春竹一边服侍着宁渝,一边轻声道:“公子,昨日三老爷上门来了,老夫人心里头高兴,昨晚上还多吃了一碗红枣羹,现在三老爷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
得知三叔过来了,宁渝心中一动,却是有了主意,便立刻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
第五章 家族产业
见到宁渝过来请安,老夫人心里头高兴极了,她原本就十分疼爱这个孙子,如今孙子不仅长大成人,更是颇具孝心,不顾重病初愈的身子骨,给自己这个老太太在庙里祈了三天福,简直又心疼又满意。
此时堂上除了老夫人,还有一名中年人坐在下首,含笑望着宁渝,正是宁渝的三叔宁忠景,他乃宁家老太公的第三个庶出子,从小便与嫡出的宁忠源亲近,为人忠厚勤勉,后来在老太爷的指示下,让宁忠景负责整个家族的产业。
宁忠景此次回来是给老夫人禀告去年一年的家族产业的收入,而正好宁渝正好有幸过来,接触到了宁家第一手财政资料。
宁忠景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念道:“......兹康熙五十七年,宁家名下有上田一千五百亩,中田五千亩,下田足足有三万亩,得粮十万石,另有商铺三十八家,各类矿山八座,结银二十五万余两.....”
宁渝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思索,他自然知道所谓的上中下田为何差异如此悬殊,因为宁家作为官宦人家,通过各种方式可以将上田登记为中田和下田,来逃避赋税,想必商铺和矿山也有各种避税的法子。
厚厚的名册不一会就念完了,宁忠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瞧见宁渝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便笑道:“渝儿可曾听懂?”
宁渝恭声道:“三叔,账册虽然枯燥无味,可是经三叔讲过后,便好懂了许多。今日渝儿才明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道理。”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却是让宁忠景又惊又喜。
要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仅仅是懂得如何看账本就是一门了不得的学问,常常都是那些做掌柜的不传之秘,生存根本。当年宁忠景学习这方面知识时,也耗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如今宁渝却好似懂得七八分的样子,自然让宁忠景感到惊喜。
宁忠景笑道:“前段时间看渝儿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病过一场却是转过弯来了,这家族产业可是家族根本,若是完全不懂以后可当不好这个家。”
老夫人道:“咳,这些杂事自然不需我这宝贝乖孙儿操心,去年乖孙府试高中,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再过两年宝贝乖孙就可以去参加科考了,回头中个大大的进士,岂不比你这拨弄算盘的强?”一番话却是说的宁忠景尴尬不已。
宁渝道:“祖母,叔叔说的也是正理,无论我能否得以中举,可我毕竟是宁家嫡长孙,日后早晚会接过家业,若是对这家族产业一概不知,岂非糊涂?即使真的做官了,岂不会被手下那些贪财奴才给蛊惑了?当然,孙儿绝非枉费举业,只是这二者并不冲突。”
见到宁渝给自己解围,说的又有理有据,宁忠景连忙笑道:“母亲,这渝儿说的也对,光是读书容易读成呆子。”
宁渝心想此时正好是个机会,便将自己受到圆慧所托之事说了出来,也幸好如今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说话条理清晰,再加上前面的一番表演,此时的老夫人和宁忠景倒没将他当成是小孩子看待,能够认真的听宁渝一一道来。
老夫人菩萨心肠,在听到那些孩童的处境时,心里早已是柔软了一大片,连忙道:“乖孙儿倒是心地纯良,此事老身自无不可,所需一切钱粮可找你三叔拨用,这部分支出就记在我的账上好了。”
宁家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账本,上面不光有自己的家族产业收入,还有一应的所用支出,而老夫人年年的收入颇丰,再加上晚辈孝敬,这部分钱粮确实不算什么。
不过宁忠景考虑的却不是这方面,他的想法与宁渝相同,那就是要把人用到合适的地方,道:“渝儿,这番事情你无需担忧,如今家族产业正在逐渐扩大,后面所需人手也不少,可以先让他们跟着学,总有口饭吃。”
这番话倒是与管家周福一致,若是原先宁渝也就答应了,不过现在的他却别有一番考虑。
宁渝稍微斟酌了一下,道:“多谢祖母和三叔的恩典,不过渝儿倒是有另外一番打算。那就是渝儿想把云梦的庄子重新归置起来,准备以这些孩童为主,教导培育他们,他们都是孤儿,无依无靠,日后必当死忠于我宁家,将来想必也是助力。至于钱财方面,前期我可将自己账上所有钱财都拿出来,后面等发展起来,就无需担心了。”
还未等老夫人开口,宁忠景便抢先道:“渝儿你有何打算?要知道,那云梦县虽然离这里不过五六十里地,可毕竟归属于德安府,而我宁家主要势力还是在汉阳府。”
宁渝作为前世穿越人士,自然知道云梦是一块多么好的土地。此地早在春秋时期时期就已经建起了一座楚王城,当时吴楚征战,楚平王令子昭王筑此城,而后数千年时间里,尽显人物风流。
不过真正吸引到宁渝的原因,是因为盐,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在如今这个时代堪称聚宝盆的东西。
在后世探明,云梦县的井盐储存量有两百八十多亿吨,素来享有“盐海”的美誉。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云梦的盐矿还没有被人大规模开采,湖广行省更是历来被被视为缺盐地区,用盐主要靠调入淮盐、川盐等来满足。
一直到咸丰年间,时任湖广总督张亮基才派人在应城及云梦等地勘验,并开始熬制矿盐,“应盐”至此发轫。宁渝相信,若是在这个年代就将云梦的井盐利用起来,整个宁家的实力将会得到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到这里,宁渝便道:“三叔,在我下山之前,曾与圆慧大师请教过,当时大师跟我说过一个天大的机密,那就是在云梦似乎有井盐,只是具体位置却不清楚,因此我打算带着这些孩童在云梦庄子里先住着,一方面培育人才,另一方面就是寻找这井盐踪迹。”这番话倒是说的半真半假。
“井盐?你可没有哄骗你三叔?此事可万万不能开玩笑!”尽管宁渝说的不清不楚,可是宁忠景依然被盐这个字刺激到了。
什么是盐?那就是藏在地里等人来挖的钱!甚至在乱世时期,盐比钱更珍贵,属于国家战略资源!
如今,宁家居然有机会能获得一个井盐的矿,这可不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小事!比起宁家的那些商铺重要多了,楚地本来就缺盐,川盐和淮盐运到汉口价格不知涨了几番,喂饱了多少盐贩子!
宁渝不为所动,道:“三叔且不要着急,此事还需小侄进一步查验,正好顺着这个由头,也不会引人注意,如有所得,小侄必然会通知族里。”
老夫人听了半晌,却是年纪大了,有些迷糊,也不多问,只是拉着叔侄二人一起吃了个饭。
饭后宁忠景也不再多留,拿着账本就去汉阳城寻二哥宁忠源了,一来宁忠源作为族长,理应知晓去年宁家的收支情况,二来就是因为宁渝所言井盐之事,需要同宁忠源商量一番。
第六章 雏鹰营
过了两日,周福已经派人去山上将那些孩童接了下来,然后在山下宁家宅子先暂且安置了下来。
宁渝见此事已经处理妥当,便放下心来,只是吩咐先不要给太多吃食,应该一点点来,否则很容易发生吃太多撑死的惨剧,另外一人安排一套粗布衣衫,若是有人生病则先隔离开来。
周福在抓紧安排的时候,心里确实惊讶不已,这些做法看似简单,却无一不是生活中的宝贵经验,若是那些四五十岁的经年老吏倒也正常,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处事竟然也如此老辣。
对于宁家的下人来说,这位宁家少爷是天之骄子,可是这不代表他们人人心中服气,毕竟在更多的人看来,这位宁家小公子虽然天资聪慧,可毕竟年轻,还没能真正建立起自己的威望来。
此时的周福却再也不敢小觑这位小公子,几乎是看着宁渝从小长大的这位老管家,在这段时间对宁渝的变化是最有感触的,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宁家老祖宗遗泽深厚,这数代人下来竟没有一个纨绔子弟,整个家族势力如初生的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不过这样一来反而使周福更为忠心耿耿,毕竟跟着这样的主子,未来儿孙也会更有前途。
如此这般又过了数日,周福便带着一个年轻人拜见宁渝,道:“公子,如今云梦庄子那边基本整理完毕,只是这二百余人过去居住,怕是房子不够住......一时想建新的房子,这时间上恐怕得缓一缓了。”
宁渝微微沉吟了一阵,道:“这府中的木匠和泥瓦匠可有几位?”
周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木匠大概有七八位,泥瓦匠十来位,这人数勉强够了,只是这木料泥瓦砖料还欠缺许多,若公子再延缓两月,想必应该可以将房子收拾完毕。”
宁渝轻笑道:“这倒不必,届时我会带两位木匠和两位泥瓦匠去云梦庄子,其余的你不必担忧。”
周福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应声了,随后便指着旁边的年轻人道:“公子,这是犬子周同,原先没能跟在老奴身边,从小在云梦那边姨娘家长大,如今却已经成人,对云梦的情况熟悉的不得了,这原先云梦庄子就是他在看顾的,快过来给公子请安。”
那年轻人长相敦厚憨实,忙不迭的跪下去磕了三个头,道:“少爷,这以后我就跟您啦,您说啥我干啥!”
宁渝心里对这年轻人十分满意,毕竟在这个年代,真的找了那等心思活泛的,怕是难以压制,而这般朴实的更加听话一些,用起来也更放心,道:“你父亲跟着我父亲跟了几十年,如今你跟着我,若是好好做事,将来也能跟几十年。”
周福一听这话,连忙激动的跪了下来,磕头道:“多写公子大恩大德,犬子若是胆敢冲撞公子,公子尽管下手段惩治就是,就算要了他这条狗命也是应该的,老奴绝无二话!”连带着周同继续磕头。
周福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在这个年代,当宁家的奴才可不是一件简单事,在这途中被赶走的数不胜数,这宁渝既然许诺周同能跟他几十年,便是保了周同一个未来,这是真正的铁饭碗,堪称恩同再造,这比许诺多少金银财宝还要管用。
宁渝将父子二人扶了起来,道:“好好做,宁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于宁家的人。”
待周福这边收拾妥当后,便吩咐周同带着几位小厮陪着宁渝一块上路,随行的除了十个护卫和几个工匠以外,就是那二百多孩童,还有几十辆大车,车上的粮食等物资一应俱全。
出发前宁渝心中有些担忧,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不过五六十里地,但是这大清朝治安相比是不太好的,若是路上出了剪径贼人,可该如何是好?便将这一节告诉了周福。
周福得了许诺,此时心情大好,微笑道:“小公子且放心,这整个汉阳府还没有贼人敢劫我宁家的车,这纵使遇到了一些不开眼的小贼也不妨事的,随车的十个护卫均是军中劲卒,杀过人见过血的,人人悍勇无比,这几十个小贼来了就别想或者回去!”
听到这话,宁渝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次去云梦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初始大业,若是起步就栽了岂不是惹穿越者前辈笑话?为了不当这个笑话,宁渝已经将自己能想到的都确认了一遍,必须万无一失。
一行人在出发之前,由宁渝安排将那二百一十个孩童分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队,每队二十人,然后安排了年龄稍长比较有威信的少年带领,并吩咐途中各自好好照看本组孩童,切勿掉队。
就这样,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孝感出发,前往五十里外的云梦,一路上平安无事,一直行了半日,众人便抵达云梦县的庄子外。
这片庄子其实非常偏远,距离云梦县城还有十几里地,附近左右均是荒山,除了几个猎户在此地居住,几乎没有其他的人烟。而且四周山道狭窄,道路难行,因此十分荒凉。
周同指着庄子向宁渝介绍道:“这庄子原先是老太爷建立的,后来老爷不喜此地荒凉,便渐渐废弃了。如今庄子里除了我看守以外,已经再无旁人。”
不过宁渝对此地倒十分满意,在宁渝看来,唯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再不受打扰的环境里实现自己的目的。
很快,第一个问题就来了,庄子里的屋子不过七八间,全部塞进去也不够住。
宁渝心中早有定计,将那些孩童全都召集到庄子前的空地上来,自己站在一块稍微较高的坡上,俯视着下面的二百余孩童。
宁渝掏出了怀里的身契,然后在所有孩童的注视下,一点点撕碎,然后丢在了火盆里,然后用火石点燃,火苗逐渐吞噬了这些碎片,化成了一团黑灰。
一旁的周同看到这一幕,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在世人眼里,这些身契可都是钱,如今居然有人将钱扔进火盆里。
宁渝不以为意,继续大声道:“今日,我宁渝,最后一次以你们主人的身份宣布,从今天以后,你们不再是我的奴才。我宁渝不需要奴才,我需要的是我的同志,何为同志?志同道合之士。”
此话一出,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不做奴才那做什么?他们习惯了做奴才,如今却一下子不让他们做奴才了,这让他们感觉到茫然。
“今日,是你们到云梦庄子的第一天,正所谓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第一天就是定规矩的时候,日后你们的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去拼搏。你们可知晓?”
台下孩童一个个懵懵懂懂的,只有一部分年龄较长的孩童眼里透着兴奋的光,那种光宁渝在前世时很熟悉,叫做希望。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希望,这也是宁渝所希望看到的。
宁渝继续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到你们每个人十六岁的时候,你们都将会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这个地方,我会给你们饭吃,给你们衣裳穿,我会请人来教导你们读书识字,会教导你们学会各种技能。等你们十六岁考核完毕后,还将会给你们每个人一份差事,你们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赚钱,去成家立业。“
“你们在未来,将会成为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住你们的眼睛,而这里,将会是你们是希望之地!”
“这里,以后叫作雏鹰营!”
第七章 思想教育
宁渝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将会在这里实行军事化管理模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雏鹰营成立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在各队队长的带领下,去山上砍伐树木,然后在木匠和泥瓦匠的带领下搭建自己的家,或者叫做军营。
宁渝将带来的砍柴斧头分给了各队的队长,每队三把斧头,然后一起向庄外附近的荒山行去,由于担心这些孩童年龄过小,若是遇上什么猛兽怕难以自保,便每队搭配一个护卫,这些护卫只负责保护他们,不会再做其他事情。
在少年们领着工具走后,宁渝便安排其余小厮在周同的带领下,将物资都运送到库房当中,并且开始给少年们准备吃食。
在这一方面,宁渝不会有任何的吝啬,他对周同下达的要求很简单,每日三餐,不准煮粥,全部要干饭,而且每天每人需要供应二两猪肉,每三日每队十斤鱼。
只是如此一来,却难为坏了周同,道:“小公子,这是不是吃的太好了...且不说鱼和肉,就是这每日三餐还不许煮粥就已经...这怕是比府中的小厮吃的还要好。”
宁渝道:“所需花费你无需担忧,如今我账上的银钱足以支撑一年,这一年里,你先按照我这个标准来做,若是无钱粮给你,是我的问题,若是我给了足够的钱粮,你要是还做不到这点或者胆敢克扣,严惩不贷。”说道后面,脸色尽管依然温和,可是语气却十分严厉。
初春时天气虽然有些寒冷,可是这些少年一个个在山上挥汗如雨,倒也不觉得冷。没有一个人敢于偷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是给自己等人盖房子,还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
在这个时代,生存从来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需要去抢去夺,需要去拼命。
没有人有任何的怨言,只是在各自队长带领下,一斧头一斧头的看着树,只有大树倒下的时候,大家才会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就连在一旁保护他们的护卫都感慨不已,甚至有护卫被他们所打动,想要主动的加入到少年当中。
只是被为首的一个叫董策的少年给拦住了,他在少年当中有很高的威望,也是如今的乙队队长。
董策一脸诚恳道:“小子感谢各位护卫大哥的援手,只是少主曾吩咐过,诸位护卫大哥只负责保护我们,剩下的事情理应全部都由我等自己来做,若是连累护卫大哥因此遭受惩处,也是我等所不愿看到的。”
听完这一番话,众护卫们这才散去,只是这少年铿锵有力的话语,却让众人佩服有加。
众人一直到快忙道天黑时才收工拖着大树返回庄子,等回到庄子时,已经有十张临时做成的大桌子摆放在空地上,桌子上已经有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等着少年们了,桌子上还有许多萝卜和青菜,这一下子勾起了许多少年内心的脆弱。
少年们大多都想起了曾经在家跟着父母时的情景,如今人事已非,甚至许多少年的父母双亲已经饿死在了去年的大雪天里,再想到今天的生活,不由得红了眼圈。
宁渝站在了临时做好的木台上,正好可以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正色道:“今日是我们雏鹰营的第一日,我今天要告诉大家一句话,从今日起,我雏鹰营所有人流汗流血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有什么委屈的,给老子憋着!这里是你的家,也不是你的家,是你的家是因为这里所有人以后都是你的骨肉兄弟!不是你的家,是因为在这里只要真正的汉子,那些哭哭啼啼的柔弱之辈,老子会一个个踢出去!”
所有人在台下呆呆的望着台上那道嘶吼的身影,他并不比这里的所有少年大多少,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少年都将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大哥,真正的亲人。
这个从慈恩寺时见到的公子哥,这个一路陪他们走来的阔少爷,在这一刻抛开了所有的斯文儒雅,用最男人的方式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你们要强大!
少年们止住了眼泪,握紧了双拳,齐声吼道:“流汗流血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站在台上的宁渝知道,从今天开始的雏鹰营,将会让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他很期待,这柄宝剑的出窍,将会是多么的闪耀夺目。
在之后的十日里,少年们在工匠的引导下,终于盖好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木屋十分简陋,可是能够遮风挡雨,每间木屋将会住下十人,十人为一班,设立班长一名。二十人为一队,设立队长一名。至于整个雏鹰营的营长,自然由宁渝所亲领。
在安排好一众建设事宜之后,宁渝便考虑到了上课一事,并亲自安排好了课程表,每天早上卯时(即后世五点)起床,参加晨跑运动,然后一直到辰时(后世七点)开始洗漱吃早餐。辰正开始上课,每日里会学习一些简单的文字,然后会有一个时辰的思想教育课,来教育这些孩子对宁渝本人的忠诚,以及对宁家的忠诚。
宁渝在前世看书时,发现袁世凯小站练兵都会有这样的思想教育课,以致于后面这些士兵不知有朝廷,只知袁世凯,而袁世凯也正是因为这批力量的辅助,终于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因此设立雏鹰营之初,宁渝便已做好了思想教育工作的准备,争取让这二百余少年真正成为自己的腹心力量。在白天的教育课只会到午正(即后世12点),后面的时间便都是培养这批孩子的军事能力和纪律能力。
如此又过了半月,宁家安排的两名先生也到了庄子,这二位一个姓甄,还是个童生,叫甄学问,一个姓贾,原本是个秀才,唤作贾秀才。这二人虽然真才学没多少,可是寻常教认字倒也不难,每人每月五两白银,堪称物美价廉。
这一日,宁渝将所有的少年都集合在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生活,这些少年逐渐恢复了气色,一个个收腰挺胸,双腿并拢,两手贴在腿侧,站的笔直,接着左臂上抬横在胸前行了道军礼,齐声道:“先生好”。这军礼也是宁渝教给诸位少年的,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甄学问和贾秀才一看这场景,感受到台下一道道逼视的目光,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可是宁渝却依然不满意,脸上严肃无比。
“你们没吃饭吗?”
“声音一定要洪亮!这样看上去像个什么?娘们唧唧的!”
“你,就你,许成栋,双腿并拢站直!你要是再弯下膝盖,老子让你永远站不起来!”
“董策,教教你旁边那人,看看什么叫军姿!”
......
宁渝的声音在空中回旋,却把甄学问和贾秀才二人吓到了,他们二人一看台下这场景,感受到台下一道道逼视的目光,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这他娘的哪里是教书?这明明是检阅士兵来了...”
第八章 何为教书?
甄学问和贾秀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战战兢兢问道:“宁公子,这如此多人,我二人纵使三头六臂,怕是也教不过来。”
宁渝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为二位先生盖好了教室,请随我来。“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台下的少年也都纷纷跟上。
甄学问和贾秀才对视一眼,宁家势大得罪不起,且这份饷银也十分丰厚,实在割舍不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跟了上去。
所谓的教室,其实依然是木屋,一共有两间,不过这木屋使用了足足八根梁柱,内里空间极大,摆放了上百张木桌木椅,桌子上还有一个木盘,里面装着沙子。木屋里有一处讲台,台上上面树立这一块墨板,旁边放着一些粉状条。
少年们按照顺序依次就座,整个过程都十分安静,坐下后便端端正正的望着台上的三人。
此时的甄学问和贾秀才已经全看不懂了,疑惑道:“宁公子,即便如此,我等二人依然无法教授给这么多人...更何况这诺大的教师,却连一套笔墨纸砚都没有,却让我等如何教授?”
宁渝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背后的大黑板,然后举起手中的粉笔,道:“用这个就可以了。”
这粉笔与黑板都是宁渝在这段时间让工匠赶制的,黑板倒简单,无非就是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粉笔倒有些麻烦,不过根据宁渝前世的记忆,再加上工匠的用心研制,倒也没有费太多周折。
甄学问和贾秀才面面相觑:“这个我等从未见过,连是何物都不知晓...再说这先生哪有这般教授?不都是先生念一句,学生跟着背一句吗?”
这是传统的儒家教课方法,寻常孩童读个蒙学都要两年时间,主要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这三本,每本书学半年,最后一起背半年,然后就完事了,这种接近后世“填鸭式”的教育,其实正是从私塾里传承下去的,优点就是学生根基无比牢固,可是这不是宁渝想要的。
宁渝道:“两位先生,寻常的教课法子就无需用了,在这里,我希望两位先生能够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教会下面所有的学生读完三字经,并能认得写得三字经里的所有字。而后半年里,要学会《百家姓》和《千字文》。”好家伙,这一下子把时间缩短到了九个月。
此时的两位先生已然是呆若木鸡,看宁渝就像看疯子一般,齐齐叹息道:“小生才疏学浅,还请公子放过我等二人,这书我二人是教不了了。”说完便想当即离开。
这在当今的教育里,宁渝的这种要求何止是天方夜谭,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古至今,读书识字都是需要脱产的高级生活,非寻常家庭支撑的起,若是能写会自己的名字,已然可以称自己是个读书人,至于这识数百字,在很多地方县衙里都可以当个文书小吏了。
可是在宁渝的要求里,却希望像生产大萝卜一样,将下面的二百多为少年都变成能识能写几百字的高级人才,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宁渝也不做声,一边在墙上写字,一边道:“若是二位先生能在这九个月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二位先生届时另赠白银五十两。”
这二人听得内心激动无比,仿佛看到了那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放在二人面前。只是一想到教授这么多人,又哀叹一声,齐齐摇了摇头。
此时宁渝字也写完,道:“先生不妨先看看黑板。”于是甄学问和贾秀才便抬头望去,发现黑板上有两个大字“宁渝。”
若说宁渝原本的字是极好的,只是用粉笔写来自然不如毛笔那般精致婉转,反而带着一股子杀气,这让二位先生又摇了摇头,心中已不知念了多少遍有辱斯文。
宁渝也不再管他们,对着台下大声道:“宁渝。这是我的名字,你们给我好好记着,记到骨子里。这黑板上的宁渝二字,也将会是你们学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字!”
“宁是我的姓,在未来也将会成为你们当中某些人的姓,你们吃的宁家的饭,穿的宁家的衣,日后也就是宁家的人!“
“渝,原本是改变的意思,何为改变?改变你们的生活状态,改变你们的精神面貌,让你们能堂堂正正做个有用的人,这就是改变的力量!”
“在做人方面,我希望你们能够不渝,因为你们的忠贞不渝,才是我们雏鹰营的底色,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不渝!”
雏鹰营的少年们在下面听得十分用心,特别是董策跟许成栋二人,对宁渝最为忠心,听到这番话更是激动不已,当即抢先喊道:“少主,我等当忠贞不渝,誓死忠贞少主,誓死捍卫雏鹰营!”
宁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在这段时间他的特殊照顾下,董策和许成栋已经能够成为队伍当中的合格带领者,更何况是对他宁渝本人更是忠心不二,于是便趁热打铁道:“今后,董策和许成栋将成为营风委员,带领大家更好的学习,大家鼓掌!”
这个所谓的营风委员即后世的政委一样的角色,不过仅仅是职责类似,所宣讲的内容截然不同,而后宁渝准备在雏鹰营中大力推广这一政策,让更多人成为营风委员。
宁渝大声道:“日后营中每月将执行考核任务,考核内容为学习知识和军事训练等,其中名列前五的队,当月将获得一面雄鹰旗,并享受餐补加倍的待遇!名列后五名的队伍,将会获得一面母鸡旗,当月所有待遇减倍!”
“此外,连续两月倒数第一的队伍,全队上下将会被记大过一次!连续三月倒数第一的队伍,全队上下将全部从雏鹰营开革!”
如此一番话,却是将台下少年的热血激发了出来,如今都是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谁也不愿服输,纷纷叫到:“我们只要雄鹰旗!”
为首的董策和许成栋更是狠狠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入营开始便一直都是最大的对手,如今奖惩制度一出,自然谁也不愿落在后面,极为默契的在彼此心中写下了战书。
看到这一番热气腾腾的表演,却是把这二位先生给吓傻了,不过再看了看宁渝手中的粉笔,似乎又觉得通过这种方式来教学,倒也能大大加快教学效率,那五十两白银似乎也没那么遥远了。
想到这一点,甄学问先拱了拱手,道:“宁公子,这差事鄙人接下了。”随后贾秀才也不甘人后,同样是答应了此事,只是看到了台下气势冲天的学生,纷纷在心里念道:“这可真是...大大的斯文扫地了!”
第九章 云梦矿盐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此时距离宁渝来到庄子已经有两月时间,这两个月里不仅仅那二百名少年出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就连这处云梦山庄,也让人再也认不出了。
如今的云梦山庄与其说是山庄,倒不如说是一处军营,大门外每日里都会有雏鹰营学兵站岗,戒备森严,走进大门以后,里面还有一块广阔的平地,这块平地经过了平整,如今学兵们每日里都在平地上训练。
宁忠源已经知道了这处雏鹰营的存在,虽然还没有亲自来过,但是却十分重视,亲自委派了六名军中高手前来帮助宁渝进行培训,而宁渝也结合了后世的军训法子,再加上奖惩措施和营风委员制度,让整个雏鹰营都焕然一新。
就在学习训练如火如荼之际,宁渝也开始进行了下一步,那就是带着学兵们外出训练。
“所有人听令,今天的命令很简单,三十里越野训练,所有人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完成,现如今是辰处,限午初抵达目标所在地。首队先到者,今天加餐!有鱼有肉!”
“是!”台下学兵们齐声大吼道,他们的眼神里带着狂热。
此时台下的学兵少年,一个个昂首挺胸,背上扛着一把短柄木枪,这种木枪的长度比后世的步枪要略微长一些,前面固定着一柄粗铁打制的刺刀,这是宁渝模仿后世的三棱军刺画出的图样,让人回宁家打造送过来的,共计二百五十支。
由于这个时代的粗铁材质较脆,韧性不够,普通的手刀都是采用加厚刀体的方式,来增加刀体的强度,可是这样一来,切割稍硬一些的东西就会变钝,因此这时代的清军,用的手刀与其说用来砍人,不如说是在锯人。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三棱军刺反而成为更好的选择,它有三面樋的刀具,唯一的功效就是刺,而且打制的时候也很简单。至于使用精铁和钢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宁渝给否定了,因为这时代的精铁和钢的价格实在太贵了。
为了更好的发挥这种武器的威力,宁渝还专门请那些军中高手熟悉这种武器,并让他们编练出一套简洁有效的刺刀术,传授给学兵。
虽然这些军中高手都是见过不少血的战场老手,可毕竟从未见过这种短小的刺枪,因此也十分头疼,并隐隐约约表示了质疑:有长枪不用,用这种短的,有何用?
宁渝没有告诉他们缘由,只是让他们抓紧熟悉,谁第一个能熟练使用这种刺枪,谁便能获得白银十两的奖励,由此刺枪才慢慢在雏鹰营中普及开。
随着一声下令,所有的学兵呈一列纵队像庄外的一个山头进发,那个山头距离山庄有接近三十里地,虽然道路没有那么畅通,但是对于这些学兵少年来说,并非难以跨越的阻碍。
学兵们一直沉默着沿着道路小跑,由于这段时间的营养补给还算充足,因此学兵们的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体能也逐渐得到提升,可以适应一些高强度运动的需要。
宁渝很清楚,在这种每日高强度训练的情况下,学兵们的伙食是重中之重,甚至少鱼少肉都不行,狼只有吃肉才有足够的力气去撕咬猎物,若是营养供应不上来,只会训练强度上来,会毁掉这些学兵的身体。
不过这种级别的营养供应,却让宁渝账上的银子如同水一般流了出去,宁忠景在最初接到采购物资单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上面的粮米划算开,每个人平均耗粮至少是这个年代寻常人家的三五倍,而且除了粮米以外,每个月还需要大概八百斤猪肉和三百多斤鱼。
正是在这种不计成本的供应下,才让学兵们逐渐恢复了身体状态,可是也造成每个月高达七八十两白银的支出。
千万别七八十两白银很少,在这个年代,寻常三口人家一年开销也不过七八两银子,这还只是伙食钱,后面的着装以及日常的等等一系列开销,以宁渝目前账上的千余两白银,也就勉勉强强支撑不到一年。
因此,宁渝这次一来是越野训练,二来是寻常矿盐,根据他后世的记忆,云梦的矿盐分布地带十分密集,因此这么多人用心仔细寻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天气逐渐炎热,学兵们的头上都渗出了汗,宁渝独自骑在马上,跟在最后面,既是督促他们不要懈怠,也为了防止有学兵掉队。
出自于纪律训练的考虑,宁渝将这些少年们称为学兵,一为学习,二为军事,让他们明白自己从根源上是个士兵。因此这些少年在长时间的纪律训练下,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切唯宁渝命令为主。
学兵们在雏鹰营里称呼宁渝为营座——唯有董策,一直坚持在私下里称呼宁渝为少主,尽管宁渝已经在大庭广众下烧了所有人的身契,可是在董策眼里,宁渝就是他永远的主人。
董策努力的在最前面跑着,脑海里却想起了这些年的一幕幕,他是从北边逃荒一路逃过来的,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成路倒,唯有他,挣扎着爬进了慈恩寺。
一直到宁渝出现以前,他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直走到了雏鹰营,董策才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才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
对于雏鹰营,董策是真正地将这里当成了家,当成了自己一生守护的地方。
“董策,今天我可不会再输给你!”身体粗壮的许成栋故意用身体撞了一下董策,将他惊醒了过来。
董策的身体相对许成栋要瘦弱一些,因此差点被撞了个趔趄,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你个黑大个,好戏还在后头,今日我队必当为魁首!”
宁渝坐在马上,自然对这两人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不过也不以为意,良性的竞争是好事,能够促进彼此共同进步,当然如果有发展成私斗的趋势,宁渝也会再第一时间去解决问题,或者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两个时辰逐渐要过去了,目标山头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而此时队列已经不能维持,宁渝也没有过于强求,毕竟能够在两个时辰内奔赴三十里路,还是不那么好走的山路,这让那帮子绿营大爷来肯定是做不到的。
宁渝因为骑着马,便抢先上了山头,南方山丘比较矮小,因此倒也不太费力,不过望着眼前的一片苍郁之色,也让宁渝一直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
“禀告营座!乙队二十人已全部抵达,无一人掉队,请检阅!”
一身是汗的董策在宁渝的马前立正,尽管胳膊和腿上都有树枝划伤的痕迹,却毫不在意,见到宁渝眼中的满意之色时,才裂开嘴,笑的无比灿烂。
第十章 寻矿
随着时间的流逝,学兵们已经全部抵达,最晚的一只队伍是壬字队,晚了足足半刻钟。
宁渝脸色平静,道:“壬字队何故晚到?”
一名少年从队伍中踏步走出来,严肃的行了一个军礼,脸上带着羞愧,大声道:“报告营座,壬字队误事,过在千秋,与他人无关!”
宁渝沉声道:“宁千秋,该你担的责,一分都不会少。先说说是什么情况?”
宁千秋是宁渝的同宗兄弟,原本是三叔宁忠景的庶出子,比宁渝年岁小一岁,聪慧无比,二人从小便相熟,只是对这读书深恶痛绝,素来不被宁忠景所喜。
上一次宁忠景安排人过来送物资时,宁千秋一块跟了过来,然后见到雏鹰营所发生的一切,非要参与进来,于是宁千秋便安排他去了原本的壬队,再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折服了这帮被宁渝练得心高气傲的小子,做了壬队的队长。
宁千秋素来敬重宁渝,这下更是羞愧无比,低声道:“禀告营座,我之前到过这里,知道有一条小路,比现在这条路能近足足一刻钟,便带着兄弟们走了那条小路......”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你走了一半,发现这条小路因为之前下雨已经彻底被冲垮,已然不能通过,是吗?“宁渝接过话头,声音依然很严厉。
“壬字队听令,这一个月雏鹰营的所有卫生清洁工作,皆由你队执行!队长宁千秋,抄写营令十遍!”
宁千秋抬起头,道:“营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队中兄弟无关。若要处罚,处罚我好了。”一旁的壬字队队员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望着宁千秋的眼神,却越发的柔和。
宁渝轻轻哼了一声,道:“从入营之时,我就跟你们强调过,从今天开始,你们是一个整体,既然你们全队误时,自然是全队处罚。”
“至于你,宁千秋,我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可你要明白,为将者,若是不懂天时,不明地理,贸然带着队伍莽撞行事,那叫愚蠢!你如今身上承担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心,你的任何举动都会影响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宁千秋和壬队队员听完后,一个个面有愧色,表示服从命令,便退了下去。
宁渝也不再过多纠缠,当场表扬了乙字队,并且率先奖励了雄鹰旗,这表示他们在后面的伙食里会得到加倍奖励,这一下子羡煞了在场的其他队员。
许成梁和他所在的甲队一脸的晦气,他们其实仅仅比乙字队慢了百步不到,却错失了良机。
看着台上得意洋洋的董策,许成梁差点气歪了鼻子,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心里默默为下一次竞争做好准备。
待所有学员都吃过了随身干粮,并且完成休整以后,宁渝又从马屁的包袱里掏出了一块石头。
这石头只有拳头大小,上面白花花一片,随后便在学员手中传开了,许多人在观察的时候,还在石头上舔了一口,然后叫一声好咸,便又丢给了他人。
宁渝笑了笑,道:“这个可不是寻常石头,这个是岩盐,是包在石头里的盐,我们寻常吃的盐,就是从这石头里取出的。那么为了我们雏鹰营将来的发展,就需要大家一起来寻找,地点就在这部分山地里。”
这番话却说的大家一愣一愣的,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么精贵的盐,白花花的,居然是从这种不起眼的石头里取出的,一个个惊叹道:“那这石头得值多少钱!”
不过这些学兵毕竟都是些少年,心思纯真,倒没有其它的想法,便根据宁渝的吩咐,按队划分区域开始搜寻起来。
有人不管看到什么石头,都挖起来舔上一口,若是苦中带咸,便惊喜的留了下来,有人更是见到跟岩盐差不多的石头,就全都留了下来。
一直寻到快日落时,宁渝依然没有从众人的收获里找到岩盐的踪迹,不过也没有过于失望,毕竟这也在意料之中,当即便打道回府。
就这样,在之后的半个月里,宁渝一直带着学兵们四处户外训练,并进行寻找,将整个云梦县范围几乎都走了一大半。
在这期间训练时,各队的成绩也得到了飞速的提高,而董策和许成梁二人更是你争我夺,轮流占据一二名。
营中其他学兵对这二人也十分佩服,将他们并称为虎狼,所谓的虎,是指许成梁,个性彪悍,又从小学武艺,一身横练功夫营中无人能及,因此被称之为虎。
董策就是那匹阴狠的狼,除了对宁渝忠心不二以外,跟这营里任何一个人都是不服输,一旦咬住,便跟一条狼一般打死不松口。
这一日,宁渝带着学兵们在云梦县南的一个小山头寻找矿盐,长时间一无所获让宁渝对自己的判断都产生了怀疑。
学兵们也察觉到了宁渝目前的状态,一个个在疯狂的寻找着,几乎人人见到一块相似的石头,都跟见到了宝贝一样,扑过去去舔上一口。
就在众人积极寻找之际,远方的学兵似乎出现了骚乱,甚至有人举着刺枪对着前方的人。
宁渝连忙赶过去,发现学兵们正跟十余名穿着号衣的粗衣汉子对峙,稍微思索下,便猜到了这群人的来历,应该是驻守云梦县的绿营兵丁。
自满清入关一来,八旗兵就很快的腐化了,原本的八旗劲旅已经不堪大用,因此后面消灭南明所用的官兵主力通常是降兵降将,宁家先祖便是原来的这些降兵降将,后来被改编成为绿营。
随着康熙即位以后,绿营的力量得到了一定的加强,成为了扑灭三藩之乱的助理,并且逐渐扩充到了六十万人左右。可如今天下太平,绿营兵丁也逐渐腐化,至少宁渝面前这帮如同叫花子一半的绿营兵丁,实在看不出什么可战之力。
“你们这些娃娃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想要造反作乱?”为首的一名四十多岁的绿营兵嘬着牙花子,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
此人名叫刁旺,原本是驻守汉口码头的绿营兵,每日里盘剥过往商家,油水十足,小日子安逸无比。后来不知何故却是得罪了上官,于是被赶到了这云梦县做了个小小的外委把总,手里管着这十来个人。
由于刁旺是被人赶到这云梦县,因此最初还不敢为非作歹,可是看着本地的千总把总一类肆意横行,于是也渐渐放开手脚,常常在云梦县内外勒索过往行人,名为官兵,实为盗匪。
原本刁旺看到宁渝这群人人多势众时,还不敢为非作歹,可如今一看都是半大小子,却起了轻视之心,想着好好敲诈盘剥一番。
第十一章 杀人立威
宁渝见到这个油滑似鬼的绿营老油子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他自然知道寻常解释糊弄不了这些小人,可若是真被对方探知自己这一行人的情况,恐怕难以善了。
在这个时代,若是寻常人聚在一起,那便是大忌讳,是要被官府给捉拿的,纵使他是宁家少爷,可在这件事情上若是没能处置妥当,便是一个大大的把柄。更何况此次寻找矿盐的目的,绝不可被外人知晓。
见到宁渝这方无一人应答,刁旺眼中却是渐渐起了狐疑之色,多年的从伍生涯让他的感觉变得十分敏锐,一边想着,一边渐渐拔出了腰间的双手带刀。
宁渝却一副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一边靠近过来,一边叫道:“狗日的,你个孙子还敢盘问本少爷,你可知本少爷是何人?”
这番话却是把刁旺惊的一愣一愣的,他不怕所谓的商贾那些人不过是肥羊;也不怕那些没功名的读书人,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对那些当官的,他也搬出上官的牌子抵挡一二,毕竟做官也需要注意官场上的规则————唯独怕的,就是有背景的官家子弟。
因为对于这些有背景的纨绔子而言,行事乖张,不会考虑后果,有什么问题家里都会给摆平,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是让刁旺吃不消。
因此,见到宁渝如此作态,刁旺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抱拳道:“本官乃云梦县正九品外委把总,敢问公子是何人?”
宁渝轻轻一笑,道:“我是汉阳宁家少爷,此番带着我的这些家仆外出踏青,你可有意见?”
刁旺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上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威胁,心中有些不顺,道:“原来是汉阳宁家少爷,却不知为何来我德安府踏青作甚?适才你家奴婢鬼鬼祟祟,不知捡到何物,见到本官就跑,莫不是做贼心虚?”
刁旺听见原来是汉阳府的人,便放下一半的心来,故意抬出德安府的牌子,却是不想低上一头。
宁渝的眼神微微一变,整个人却显得凌厉了许多,面上依然一副和熙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了一锭五两白银,一边向刁旺递了过去,一边道:“许是把总看花了眼,我这奴婢都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见到官爷有些惊慌失措也是应该的。”
刁旺却起了贪心,一手接过白银,一边不慌不忙道:“寻常小厮见到本官自然吓得屁滚尿流,只是你这些家仆却个个瞧着不简单,适才那小厮手中拿着的何物,可给本官先瞧瞧?”
宁渝此时却怒喝一声,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小的三棱军刺,趁刁旺注意力还在白银上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的军刺便狠狠地捅了下去。
刁旺来不及反应,便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口流了下来,原本想说什么却再也无力,眼神逐渐吧黯淡了下来。
而剩余的兵丁瞧见刁旺已然气绝,再瞧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少年们,一个个却是吓的跪了下来,甚至有人还尿了裤子。
“你这狗官,竟敢敲诈勒索到本少爷头上,如此今日便是杀了你!想来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一番话却是说给众位兵丁说的,宁渝想把此事变成**肆意敲诈勒索却遭反杀的铁案,自然少不得一番惺惺作态。
宁渝杀完人之后,将还带着血滴的三棱军刺递给了董策,发现这小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点都没有被这场面给吓住,再看了看身旁其余的少年,也没见到谁的眼中有畏惧与退缩,心里暗道:“此番兵胆却是练出来了!”
不过杀完人,此事却还不能就这么了了,宁渝从怀中又掏出几十两白银,将银子给这些兵丁分了,然后吩咐道:“你们这上官贪婪无度,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向本公子勒索,在发生争执之下却不小心被本公子误杀,本公子也不为难你们,这番带着尸身去寻你们的上官,这是我的名帖,他若有异议本公子自有交代。”
那些兵丁在钱财的诱惑下,纷纷道:“这刁旺肆意妄为,本就该杀,小的们当为公子明言。”,说完后,一个个便欢天喜地的抬着尸身走了。
宁渝明白杀了朝廷的一个外委把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这件事之后还有些首尾要处理,不过此时倒也不急,便召集众人:“今日却是杀了人,我等先回营洗洗血气。”一番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心里毕竟有些不顺,目的还未达到,却先惹下一堆麻烦。
只是一名少年此时却站了出来,正是适才与刁旺等人对峙的少年之一,名叫常有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石头,激动道:“营座,我找到了!是咸的!那边沟里,一大片,全都是!”
“咸的?”宁渝快步走过去接过石头,也不顾上面是否干净,便放进嘴里舔了一口,果然一股咸臭的味道直冲心田,内心的激动却再也抑制不住。
找到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宁渝心里一直都有一块大石头,如今这块石头,随着矿盐的出现,却不知不觉减少了一半。
宁渝大喜过望,让常有财带路,果然在一片隐蔽的山沟里,发现了这一大片矿盐,这些矿盐石头被常年雨水冲刷,渐渐漏出了表层,若非宁渝等人吉星高照,再过些时日怕是会被人给发现。
这一大片矿盐,少说也有几千吨的储量,这在这个时代堪称是一个聚宝盆,在这里打下几口盐井,便是取之不竭的财富。
当机立断,宁渝安排宁千秋赶紧回宁家向此番事情通报给宁忠景,然后让宁忠景迅速派人联系宁忠源,将这里的此番事情全部告知宁忠源,在这件事情上,宁忠源出面是最为合适的。
宁千秋便骑着宁渝的快马,带着消息奔赴回宁家,在天黑时便能赶到,届时无论出现什么问题,有宁家的底蕴在,想来也是不怕了。
安排完毕之后,宁渝便带着人回了营地,内心松懈之下,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梦中,宁渝仿佛看到了一只牙齿快掉光了的老虎正在对他龇牙咧嘴,或许是梦话,又或许是真心话,宁渝对着老虎道:
“没几年了,等着吧!“
第十二章 问责
正在宁渝酣睡之时,刁旺那些手下兵丁抬着尸身却是回了营,原本这些人打算将这尸身抛掉,各自分了银钱便是,可是终究担心会泄露,到时候怕是到菜市口走一遭,只好硬着脖子去见了上官。
这德安府府治所在地在安陆,因此在云梦县的清军只是一个汛地,最高级别的也就一个正六品千总,这千总大人姓钱名英,是德安府守备高如海的亲信。
钱英原本不在营中,可是近日得知消息,工部右侍郎署理湖广总督事务满丕升为左侍郎,届时总督府并湖广总兵官或可会查录军营兵备武器。
可钱英自家知晓自家事,这营内寻常刀剑盾牌倒也罢了,可是鸟枪火炮却短缺了许多,剩余的也大多不堪用,到时候却无法交差,心中郁积之下,连烟花柳巷都不敢留了。
在后世很多人眼里,对清王朝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只重弓马骑射”这一层上,实际上在康熙时代的清王朝,火炮无论是技术还是数量在全世界都属于领先地位。
因为本身满洲能取天下,其实也是依靠了火炮之利,才能打下辽东的那些坚城,而后在康熙年间平三藩收台湾,乃至于平定准噶尔都依靠了火枪火炮,用后来雍正的话来说,火炮就是“军中最紧要之利器”。
因此在如今的绿营当中,装备有四尺长的“金龙炮”,五尺长的后装“子母炮”,木制三脚架发射的“奇炮”,全是可以在草原上轻便携带的凶悍野战炮,还有重千斤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和重八千斤的“永固大将军炮”。
当然在钱英的这个汛地里,原本只有一些子母炮,可如今这些子母炮也难以使用了,实在无法交差。
而此时,刁旺手下的兵丁将刁旺的尸身抬了上来,这让钱英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这刁旺跟他也没多少关系,可毕竟是自己营中的手下,身上也有个外委把总的缺。
外委把总只是临时编制,算不得正式的正七品“经制官”,可好歹也是自己的属下,如今被人杀了,折的也是自家面子。
钱英黑着脸问道:“上官被杀,尔等为何没有拿下贼人,难道你们收了贼人的好处?”这一番话差点把这些兵油子给吓尿裤子。
一个兵丁壮着胆子从怀中掏出名帖,道:“小的听闻,杀人的自称是汉阳宁家的公子,这是他的名帖。”
钱英接过名帖,看了眼便丢在了桌子上,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却没有了原先的焦躁,反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让兵丁去叫了一个老童生过来。
这位老童生是钱英养在营中的文书,有什么文字上的来往,都是让这老童生草就,虽说这老童生五六十的年纪,也只考上了个童生,腹中草包一团,可写写书信倒也不为难。
待老童生摊开信纸,磨好了墨,将毛笔捏在手中时,钱英便一边斟酌,一边口述,让老童生书写。
“兹今日令公子至云梦,与属下把总刁旺相隙,发生口角,而后互殴致刁旺身亡,尚需妥善解决.....,前闻总督衙门或查阅兵事,营中火炮老旧不堪...”
虽说钱英不敢肆意撕咬,可也不想放过这大好机会,便仗着这件事向宁忠源写信要炮,不过这也是因为在如今的大清国,地方绿营的各级统兵官均归地方最高文官统辖或节制,纵然宁忠源是从三品游击将军,也无权管到隔壁云梦县的千总,就连总督,提督、总兵以及巡抚也都有各自的标兵,除了统辖为数不多的本标官兵外,都不直接统辖其它镇协营兵。
这种凌乱琐碎的军制,让军将之间互不统属,自然也无法辖制。钱英正因为如此,才打算敲宁忠源一笔,至于这刁旺是否冤屈,如今可还有谁会记得?
就这么的过了数日,宁渝见没人找自己问责,心中知晓事情已经过去了,想来也是家族在背后使了力,不由得感慨一声,在这个年代里,休说寻常百姓,这在很多人眼中难缠要命的把总,在一些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可是在营中少年们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波浪,宁渝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原来的少年们视宁渝如父如兄,而现在又增添了几分敬畏。
宁千秋从宁家又回到了雏鹰营,然后给宁渝带回来了一个消息,五日后举行家族大会,让宁渝准备一下赶紧回去。
宁家每年都会举行家族大会,不过那通常是在年尾,如果有重大事项时,才会临时召开家族大会,统一思想。
宁渝也正打算跟父亲宁忠源沟通一下,虽说重生已有数月,可是父子二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尽管宁忠源清楚宁渝现在做的事情,可毕竟是水中月,雾中花,隔着一层砂纸了。
对于宁渝来说,他想要在这个时代做出一些什么事情,首先就需要凝聚家族的力量,如果只是单打独斗,那么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很难改变自身的处境。
宁家虽然不是豪门贵胄,可也是地方实力派,上百年来集聚的力量也是足够做成一些事情的,比如如今的雏鹰营,若是没有家族支撑,宁渝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更何况还是一支不事生产的学兵。
在这背后,既有宁渝的许多心血,也有宁家默默的付出,那些海量的物资就是明证,因此宁渝来到这个时代的真正首要任务,不是雏鹰营,不是矿盐,而是用宁家少主的身份来获取族人的认同,来团结最大的力量,这才是他真正的立足根本。
这也是为什么在过去的几千年历史中,无论是谁当皇帝,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世家大族的力量,就是因为这种大家族大团体,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因素。如果出现动荡,这些大家族也都是与皇权对抗的对象,二者彼此厮杀数千年,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
无论是西汉时的迁豪族充实关中的陵邑制度,还是隋唐时的科举取士,本身都是中央集权对地方实力派的打压和分化,而魏晋时期的世家政治与宋明时期的大地主官僚阶层,都是世家的一种反抗之道。
在如今被誉为封建时期最巅峰的大清康熙年间,宁渝所代表的地方派,还需要走更远的路。
第十三章 父子夜谈
宁渝将雏鹰营内事物交付董策与许成梁二人暂离,后勤诸事交由周同,只身一人回到孝感县宁家老宅。
宁忠源此时也从汉阳城回来了,隔了数月不见,却发现如今的宁忠源却好似老了许多,三十六七岁的汉子,瞧着却仿佛五十出头,辫子里夹杂着几根花白头发。
离族内大会还有两日,已经有许多族人回到了老宅,宁忠景作为总管杂事,带着宁渝将族内的亲朋倒也认了个七七八八,宁忠源这一辈有兄弟七人,分别是老大宁忠德,老二宁忠源,老三宁忠景,老四宁忠义,老五宁忠信,老六宁忠海,老七宁忠权,除了老大宁忠德早逝以外,其余的叔伯兄弟倒也都在。
在这些兄弟当中,唯有老四宁忠义跟随着宁忠源从军,在黄陂做了个正五品的守备,宁忠景在家族总览产业,宁忠义和宁忠信分别在负责商铺与矿山,老六宁忠海手里带着一支私盐贩子的队伍,将川盐与淮盐运到湖广一带贩卖,如今倒也有几分声势,唯有老七宁忠权自幼从文,拜了湖广一代的名士许耀为师,如今中了一举人,外放在襄阳府谷城县做了个县丞。
这些叔叔虽然没有宁忠源的高位,可一个个也都是要紧位置,因此宁渝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行礼问安。
至于宁家外戚一个都没有来,哪怕是老夫人那边的郑家和母亲那边的程家,也都没有通知,所有的族人都是宁家的嫡系与旁系。
这一番问安让宁渝在族内的威信也得到了大大的增强,原本族内许多人只知道有这么位少公子,却不知具体为人如何,如今宁渝这一番表演,再加上前世的阅历,倒也显得多出几分成熟,将原本的十六岁(虚岁)给掩盖了一番。
上百族人在宁宅团圆相聚,各个喜不自胜,吵吵闹闹,一直到黄昏以后,才渐渐安歇。
正在宁渝打算歇息片刻时,宁忠源却微笑着端着酒杯走过来,示意宁渝陪他饮上数杯。
不待多说,周福便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只是上的酒不是本地的楚酒,也不是花雕女儿红一类,而是厚重无比的西凤酒。
虽说前世宁渝也喝过不少烈酒,可此时毕竟只是少年身体,微微皱了下眉头,便给父亲和自己倒上了一杯,晶莹剔透的酒液倒在了古朴的青藤杯中,倒也有几分古韵。
宁忠源呵呵一笑,道:“看你小子这段时间也做过一些事情,怎的?一杯西风都喝不下?”
宁渝苦笑着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净,脸上便有些红晕,道:“这酒好喝,可是喝醉了却是麻烦,我不愿在酒香里麻醉自己。”
宁忠源收起笑,严肃道:“你不愿醉,我不逼你,可是你现在的这些做法,比不醉还要麻烦!”
听到宁忠源这意有所指的话,宁渝心中一个咯噔,道:“是杀了刁旺所致?”
宁忠源苦笑道:“别说一个刁旺,你就算是再杀十个,宁家都可以保你无事。只要你是真的因为耍少爷脾气杀人,无非就是赔一些烧埋银子便了事。可是,渝儿,你真是因为少爷脾气才杀人吗?”
宁渝沉默不语,这个问题上他不愿欺瞒宁忠源,也无法真正欺瞒。
宁忠源叹道:“早些年间,你曾祖乃大明朝的一员参将,后来事不可为,便投了大清,做了大清的臣子,用自己的脸皮,和宁家祖祖辈辈的脸皮,给宁家人挣下来这份家业。如今宁家已经是烈火烹油,渝儿,够了。”
宁渝一直沉默着,终于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道:“父亲,在这大清朝里,宁家所谓的强大,只是用沙子堆成的,再大再好,也禁不起一个浪头。”
宁忠源有些着急,道:“宁家数代人的经营,怎么可能是沙子做的?为父已经想好了,让你拜大儒崔万采为师,到时候在这湖广士林里,也能有你一席之地,我宁家自你由武入文,耕读传家,然后为父还给你选好了一门亲事,是那襄阳县县令柳含章的女儿......”
还未等宁忠源说完,宁渝便已经明白了,他跟宁忠源的区别,与其说是理想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的分歧,倒不如说是来自三百年后的思想,与这个年代的守旧思想的碰撞。
在如今的大清朝,虽然地方偶有乱局,边境偶有威胁,可毕竟都是疥癣之疾,旋起旋灭,康熙皇帝登基以来已经有五十八年,平三藩,复台湾,如今又在进行平准之战,天下威望归一。因此就连最普通的百姓,无论如何被欺压,都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宁渝头一次感觉到无力,粗暴的打断了宁忠源的话,道:“父亲,这偌大的宁家,或可在汉阳横行一时,可真的放在整个湖广行省里,可禁得起湖广总督满丕的一个手指头?可经得起如今当朝天子的一个手指头?”这番话说出来,却是天地变色。
宁忠源脸色反而慢慢恢复平静,深深地望了眼宁渝,道:“渝儿,你真的喝醉了。”
宁渝苦笑摇头,道:“父亲,从那次重病之后,我便想通了许多事情,也想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孩儿也许现在还做不了,可是迟早会去做,就算孩儿不做,也会有人去做。”
“如今已然时不我待,孩儿愿意去做这些事情,虽九死其尤未悔。”
宁忠源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道:“先不说这些了,你那个雏鹰营的我都清楚,也不说了,就说说那个矿盐吧。”
宁渝微笑道:“根据上次圆慧大师傅所说的资料,还有这一次实地半个多月的探访,终于找到了矿盐的所在,而且预计的储量会很大,到时候家族可安插人手到云梦县,至少县里的县令和汛地的千总得是我们自己人,后面就好办了。”
宁忠源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道,十日前圆慧大师圆寂了。”
宁渝一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却没有意料中的悲伤,只是微微有些失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圆慧大师才是真正触碰到他内心世界的人,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存在。可真的等他圆寂了,宁渝心中反而有一些欣慰。
也许,圆慧大师已经皈依佛祖,寻到了真正的解脱。
第十四章 私盐之利
次日,宁家的家族大会召开,其实所谓的家族大会,在过去只有宁家的这几个兄弟,一起相聚着就把事情给办了,今年则增加了宁渝,毕竟这次的事情缘由就是因为宁渝。
对于矿盐一事,执掌矿山的宁忠信和贩私盐的宁忠海最为看重,毕竟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对这个侄子也是颇为热情。
宁忠信道:“大侄子,这个矿盐你可查清是真是假?还有那矿大概多大,能钻几口矿盐井?”
宁渝根据后世的判断和现如今对这个矿盐的观察,心里估摸出了一个数字,道:“那矿千真万确,至于多大暂时还不太清楚,几十口盐井总是有的。”
这番话却是让众人惊喜不已,宁忠景赞叹道:“渝儿最初跟我说的时候,还是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渝儿可真是我宁家的麒麟儿!”
宁忠源轻轻挥了挥手,在这里所有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宁忠海道:“忠海,我宁家之前也没有开过盐井,你那边经常跟他们打交道。是否要去四川或者是安徽找一些矿盐师傅过来?”
宁忠海虽然只是三十不到的年纪,可性格却极为稳重,道:“这师傅倒也不用去请,我现在的队伍里就有这样的能人,只是到时候若开了井,这刚开始的投入可不小。”
宁忠源微笑道:“只要人在了,其他都好说,你给我们也说说。”其他人也竖着耳朵专注的听着。
宁忠海扳着手指头,道:“这井盐开起来,就要建好碓房、大车房、灶房、柜房,还有碓架、井架、大车、盐锅、盐仓等等,别的都还好说,这井盐制盐的法子是采黑卤,还需要盐锅每日里烧盐,需要的柴草怕是要山一般多,四川和安徽那边盐场都有自己专门的草场。”
宁渝根据后世的记忆,知道如今制盐的法子其实就两条,一种是海盐,一种是井盐。海盐是制成很大面积的盐田,放进海水,靠日照蒸发水分,水分晒干后收集起来就是盐。而海水成分复杂,这种制盐方法成本较低,可是质量不好。而井盐要经过卤水处理,所以都是最为精细的盐,价格也更高一些,不过这样一来,只能通过盐锅来烧制。
宁忠源道:“忠景,这所需的一切相应物资,你负责去准备,至于人手,既然忠海那边有靠谱的师傅,可以先用着,然后让把我们宁家其他的子弟安插一部分过去,另外一部分可以从家族里的其他奴婢来挑选。记住,要选那等质朴可靠的人。”
宁忠源之所以加上这句,也是因为财帛动人心,这井盐若是开起来了,几乎等同于宁家多了一个聚宝盆。
宁忠海继续道:“等井盐制成了,咱家的井盐肯定走不了官面,只能走私盐的路子。”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
自从中国实现盐铁专卖制度以来,这两宗货物便是利润最大也是风险最大的买卖,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盐业专卖就必然有私盐,纵使再怎么打击私盐,在几十倍的利润驱使下,也难以将私盐彻底的消灭干净。
如今以两淮盐课为例,盐课清单包括奏销正课共二十五项、考核正课共九项、不入奏考正课四项、不入奏考杂项三十项、不入奏考杂费二十五项,也就是说盐从盐场出来,还不算利润,就需要加上这些盐课的费用,以致于两淮到汉口的盐为例,一引盐的正课是一两一钱七分零,此外还要养活庞大的盐政人员支出,因此到了后世的道光年间,一引盐的各种杂课后已达十二两。
而此时大清朝的人口至少在一亿以上,因为在四十年后的乾隆二十五年,人口根据统计就已经达到了两亿之多。而盐作为生活必需品,这么多的人口对盐的需求量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当然,人口在增加,盐的生产力也在上升,在乾隆年间沿海已将煎盐改为晒盐,因此成本大大减少,而产量大大增加,不过为了盐业专卖,清王朝控制了盐的运销,人为地造成了盐的供求失衡,反而导致价格上升。
宁忠海继续说道:“如今湖广行省根本就不产盐,所需的盐都是从川东夔州府云安县等地过来的,可这部分盐仅能供给鹤峰、长乐、恩施、宣恩、来凤、咸丰、利川等七州县,湖光行省其余州县,所行皆为私盐。”
“这私盐之利,可远远超过我等所料,蜀中私盐船只偷行下楚者,不可胜计。若是我宁家掌握了这云梦盐矿,这楚地恐怕尽归我宁家所有。”说道最后,这个刀口舔血的汉子,都情不自禁的留下了眼泪。
在场的宁家人的眼睛里发着红光,对这一美好未来展开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畅想。
宁忠景激动的拍了拍宁渝的肩膀,道:“这一番若非渝儿,我宁家恐怕这辈子都不敢想这样的伟业!”
宁渝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道:“诸位叔叔,这井盐虽好,可终究不是我宁家一家能独吞的大利!我们需要把郑家程家,还有所有跟我宁家有关系的戚族都拉进来,否则我宁家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恐有覆灭之灾!”
这番话倒让宁忠源为之刮目相看,毕竟有多少人在大利面前被蒙蔽了双眼,最终反而害了性命,如今宁渝却能忍住这个诱惑,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所图甚远。
宁忠海终归是私盐贩子出身,眼光不如其兄长远大,犹豫道:“可这部分利益若是跟人共享,我宁家所剩就不多了。”
宁忠源冷哼一声,道:“糊涂,这私盐之利,岂是我宁家能独吞?休说是与我等相关的戚族,就连这湖广行省大大小小的官员兵将,我们也要预留一份利!只有这样,才能保我宁家安危,更何况即使是这般分了下去,我宁家也能得最大的一份利!若再不知足,就跟渝儿说的一样了!”
这番话由宁忠源嘴里说出来自然不一样,众人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在静静思索后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再瞧瞧云淡风轻的宁渝,不由得起了惭愧之心。
宁忠源望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再想了想昨日的话,发现对这个儿子实在是关心太少了,如今竟有点不认识对方的感觉。
第十五章 宁氏钱庄
宁忠源继续道:“当然,具体如何合作,却还需要细细思索。”
宁忠景犹疑道:“若是这么多家参与,这具体分配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协商,出了差子,反而会得罪人。”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宁渝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自古以来利益面前是不能谈感情的,这戚族之间也分远近,偏颇了哪家,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众人也都考虑到了这一节,纷纷点头不止,只是说起办法来,却都一筹莫展。
不过,此时宁渝心里却是一动,这后世的制度倒可以借鉴一二,道:“父亲,诸位叔叔,我心里倒有一些谋算。”
一听宁渝有主意,这让众人倒是多了几分期待,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再将宁渝当成一个孩子看待,而是真正从心底看重宁渝的想法,便是世间所谓的天才少年,也不过如此吧。
宁渝将肚子里那点后世的金融知识拿出来卖弄道:“为了防止内耗,我们肯定不能让其余人一起来参与井盐的开采,否则同时进入市场,会让价格走低,大家都捞不着好。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家垄断开采销售,然后将利益进行合理分配。”
“至于合作方式,我建议成立一家钱庄,当然不是那种寻常的借贷钱庄,而是一家投资钱庄。所谓投资钱庄,那就是由我们几家共同出资,然后每家都在里面根据投入占据股份,然后这部分的钱庄投资,到时候就作为开采盐矿的成本,自然所获的利也由股份计算分配。”
“到时候为了保障盐矿的运营掌握在我宁家的手中,可以成立一家盐业公司,由盐业公司专门来负责运营、制盐以及售盐,一切都由我宁家派人负责,其余家可作为钱庄投资代表来进入董事会,负责每年的盐业公司收入支出盈利的监督。”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云里雾里,唯有宁忠景长期接触经营,听懂了一点点,问道:“这个盐业公...司...是何意?”
“所谓的公司,即指经营团体,可负责所有的管理事项,包括利润的分红和再投入,当然这部分重大事项需要到时候通过董事会表决,才能正式通过。”
宁忠景犹豫道:“这个董事会就由各大家派人来组成,就像如今的东家,只负责分钱,而到时候经营的公司,就是掌柜的,只负责店铺经营,渝儿,我理解的可对?”
“三叔果然老辣!”这让宁渝一下子竖起了大拇指,毕竟在18世纪的初叶,中国人所接触到的金融知识,只限于老祖宗那一套,如今这么快很久能理解过来,这说明宁忠景还是颇具天赋的。
宁忠源一听也差不多快明白过来,不过还是有点犹豫,问道:“若是如此倒也合理,只是既然有了董事会和这个什么公司,就足够了呀,为什么还要成立一个投资...钱庄呢?”这番话说的磕磕碰碰,不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记下来,也是难得。
宁渝微笑道:“无论是这董事会还是公司,都只是皮,真正的骨在于钱庄。在进行每次投资的时候,我们都是以钱庄的名义来投资,因此所产生的投资获利,也都是通过钱庄分配,如此一来,既可以跟盐矿之利做一个干净的切割,在未来也能吸纳更多的资源,来进行更多的投资。”
“更多的投资?”这番话却说的众人都迷迷糊糊了,脑袋瓜不好使的此时更是如听天书一般。
宁渝道:“盐矿之利,纵使能利百年,可百年之后呢?若是没有其他水源,得利迟早会尽。可是通过这个投资钱庄,每次投资获利还可以拿去做别的投资,这样利上加利,收获自然更多,届时我们还可以发行票本,吸纳更多的资金和其他资源进来,一步步做大做强。”
这一点点抽丝剥茧,却是让众人都渐渐明悟了过来,宁忠景赞叹道:“等钱庄事成,那票本价格自然水涨船高,我等届时便可以这票本来汇聚财源,这钱自然是享不尽了。”
宁渝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三叔宁忠景竟然这么快举一反三,把未来的股票交易所都给琢磨出来了,赞叹道:“三叔请受我一拜,这宁氏钱庄掌柜非你莫属!”
宁忠景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道:“若非渝儿你提点,你三叔我至今也是糊里糊涂的呢,这钱庄我想还是你来操持的好。”
宁忠源道:“钱庄一事就由三弟负责,六弟从旁协助,顺便操持私盐一事,至于更各家各族去谈,只能我亲自出马,相比在这件事上各家应该都会踊跃参与进来。至于更多的细节方面的问题,就由劳几位弟弟了。”
“至于官面上的事情,忠景,暂且包八万两白银,我要去总督府给老七买个云梦县令的实缺回来,还得把老四想办法调到云梦去做个千户。”
老七宁忠权本来只是个县丞,若是此番能补个县令倒也值得。只是亏了老四宁忠义,因为他本身就是实缺守备官,如今反而要降职去云梦汛塘驻所做个千户。
不过宁忠义倒也想得开,毕竟这武官不比文官,千户守备看似区别很大,实际上实权差不了多少。而云梦明摆着是宁家未来的根据之地,因此稍有委屈倒也无妨。
见到此事已经谈妥,众人兴高采烈的谈论起来,若是矿盐开采后,将会有多少收入云云。只是宁忠源的神色依然有些严肃,这让旁人都感觉到奇怪。
宁忠源缓缓道:“渝儿,如今你已经虚岁十六了,为父给你选了个名师,也就是汉阳城内的大儒崔万采,只是先生脾气古怪,收与不收还看你的表现,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亭鹤先生绝非寻常人,我知道你天资聪颖,只是还需要一番磨练。”
宁渝心里微微有些抗拒,搪塞道:“父亲之命,孩儿不敢稍有违背,只是还有一点,雏鹰营我有些放心不下,那群孩子在未来可谓我宁家根基。如今稍有放纵,怕是心血尽付东流。”
宁忠源虽然不明白宁渝为何如此看重那二百余少年,不过也不为己甚,微微思索道:“崔先生与寻常先生有所不同,并不强求于书籍,若是你能做一番实事,想必他也是乐意的,寻常时你可回雏鹰营,课业也不可放下。只是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你如何表现吧。”
宁渝见事无更改,只好同意,只是心中却默默想着:“若这老夫子只是一介腐儒,那本少爷可就不陪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