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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晴空一度     伐清1719txt下载     伐清1719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内部审查

    杜五一脸悔恨,涕泪横流,不住的磕头。而其他跪下的宁家管事们,心里再也不敢小看宁渝,能够一口说出杜五账册里的漏洞,想来也是经过了精心准备,绝非寻常可以糊弄。

    果不其然,随后宁渝又是一本本的翻账,没有问题的会得到奖赏,有问题的也会当场指出来,一直到宁四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将那些犯事的管事拖了下去。

    在这一过程当中,宁渝没有做出任何的处罚措施,而这一切都会由家规决定。宁渝不愿意将个人的情感好恶强加在规则之上,无论是轻或重,都是对规则的破坏。

    不过针对奖赏这一块,宁渝却是可以自行决定的,因为收纳人心,本身也是他这个少族长的份内之责,给人留下刻薄寡恩的形象总归是不好的。

    对于这一番处理,宁忠景也是颇为认可的,特意找到宁渝,笑道:“这段时间主要在新的湖广商会和钱庄的事宜上忙碌,族内的事情也就荒疏了。所幸有渝儿查漏补缺,才没捅出什么真正的大篓子。”

    宁渝对这个三叔一直都是非常有好感的,当即也笑道:“三叔说的哪里话,没有三叔在里外撑着,我宁家也发展不到如今的地步。世人都说我父在阵前搏杀,撑起了偌大的宁家,可是没有三叔在后方的支持,宁家也是发展不起来的。”这一番话说的宁忠景老怀甚慰。

    宁忠景感叹道:“你今天查出的那几个家伙,其实也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我对他们向来是放心的——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些人,黑了心肠,渝儿,这些人叔叔我会处理好的。”

    宁渝微微皱眉,又舒展了眉头,认真道:“三叔,我觉得这件事给我们最大的启迪,不是如何去做事后的惩处,而是要加强内部审查。”

    宁忠景好奇道:“内部审查?渝儿你说的详细些。”却是产生了兴趣。

    这便是宁忠景,他是一个真正为家族愿意奉献一切的人,自从执掌宁家内务以来,便一直致力于整顿家族风气,因此是一个真正能做事的人,而这也是宁渝一向佩服宁忠景的原因。

    宁渝坚定道:“叔叔,但凡大族之家,都需要有一对躲在黑夜的眼睛,盯着身后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如今的宁家,内忧外患之下,就更需要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至于怎么做,侄儿打算秘密挑选人手,组建一只秘密的密探,将会深入到我宁家的所有产业以及布局当中,这批人会从雏鹰营当中挑选一部分,另一部分会从我宁家子弟中挑选。”

    宁家本身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除了嫡系一脉,支系一脉的人口也是非常多的,在这个年代,什么人最放心?自然是宗族血脉最让人放心了,因此现在的宁家子弟中,本身就有一大批进入了雏鹰营,以及其他产业中。

    宁忠景轻轻点头,道:“渝儿既然心里已经有了方略,三叔自然会鼎力支持。这家族内部不用担心,三叔替你去推开。只是......”说话间,却是有些犹豫。

    宁渝心中一紧,对于他来说,这一类事情是必须团结家族大部分力量才能做的,否则肯定是无法继续下去,而宁忠景的支持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便轻声道:“三叔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一说。”

    宁忠景此时反而犹豫再三,在宁渝的反复催促下最终长叹一声,苦笑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还是那个孽子的事情!”

    宁渝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是去年被踢出雏鹰营的宁千秋,给他这个三叔出难题了。

    根据宁渝的了解,自从宁千秋被宁渝赶出了雏鹰营以后,也不说再去雏鹰营的话了,只是整日里酒醉不醒,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宁千秋虽然只是宁忠景的庶出子,可是内心对他还是关心的——原本宁忠景去年便想着让宁千秋去钱庄做事,只是宁千秋自己不愿意,便一直拖了下来。

    如今的宁忠景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想到了宁渝,作为一个父亲,他其实也不太愿意让宁千秋加入雏鹰营,可毕竟是对方把宁千秋从营内赶出去的,恐怕这个难题还得宁渝来解开。

    宁渝细细思索了一下,心里也有了定计,便跟着宁忠景去了孝感县的一所别院,这处小别院是宁千秋回来后居住的宅子,平日也没有安排什么人来伺候,只有府里的一个老仆在每日里照顾他生活,做一些汤水送过去。

    宁忠景带着宁渝走到大门前时止步,深深叹口气,道:“渝儿,我就不进去了,这商会的事物繁忙,明日里便要去武昌常驻一段时间,这府里上下就拜托渝儿了。”说到这里,宁忠景深深望了一眼别院,”至于这里,渝儿看着办吧。”说完便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宁渝读懂了宁忠景没有说出口的话,很简单,若是宁千秋还有用,便拉他一把,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若是不堪用,便让他在这别院自生自灭。

    他宁忠景不需要这样的废物儿子,宁家也不需要这种废物子孙。

    宁渝虽然从后世穿越而来,可他自幼都是孤儿,因此对于这种生存哲学并不陌生,那就是生存从来都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价值只会被淘汰。

    这种残酷的生存哲学,原本早已经深深烙进了宁渝的骨子里,在这个时代不断生根发芽,最终占据了宁渝的整个思想。而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也几乎都抱着这样的生存逻辑。

    不努力,是真的会饿死的。

    宁渝走上前去扣了扣大门,里面却是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一个老仆才从里面把门打开,见到是宁渝,便恭敬道:“少爷过来了,千秋少爷在里面。”

    宁渝点点头,便大跨步走进去,这别院并不大,跨过小别院就是正厅了,因此宁渝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带了正厅,此时宁千秋依然在饮酒。

    宁千秋抱着酒坛子正在酣睡,鼾声震天,酒液将胸前的衣服全部都打湿了,整个屋子仿佛一间大大的酒缸。

第四十七章 宁千秋

    宁渝推开了大门,阳光照在了屋子里,在宁千秋的脸上洒下淡淡的光斑,若非怀中的酒坛子,倒也有几分洒脱不羁。

    宁千秋感受到了阳光的炙热,嘴里呢喃道:“你个.....你个死老头子,扰到小爷睡觉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遮挡着阳光。

    宁渝轻轻哼了一声,“我雏鹰营出来的兵,还没有这么窝囊的!”

    这一句不算重的话语,落在了宁千秋的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下意识行了一个军礼,叫道:“禀告营座....”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宁渝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内心也是非常不好受,叹口气道:“虽然是我把你踢出去的,但是在心里,我还是将你看做是我雏鹰营出来的兵,既然是雏鹰营出来的兵,就要明白什么是雏鹰营。”

    “我明白,我是雏鹰营出来的兵,我自然心里很明白。”宁千秋脸色有些涨红,他辩驳的很大声,可是底气却不足。

    “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是雏鹰营?”

    “雏鹰营,雏鹰营就是....”

    “就是什么?”

    ...........

    良久的沉默,宁千秋自嘲笑道:“在那里生活了三个月,可是我还是没搞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堂兄,你说的对,我确实不配待在那里。”

    从营座到堂兄,宁渝听出了宁千秋的落寞与绝望,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去,宁千秋这辈子恐怕都毁掉了。

    宁渝没有说话,带着宁千秋走出了别院,一路上骑着马,带来的孝感县城外的小土山。

    宁千秋望着前方带路的宁渝,原本已经绝望的内心夹杂着隐约的希冀,他想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宁渝站在崖顶之上,其实离山脚也没有多远,背影带着一股子桀骜不屈的味道,更是融入了骨子中的旷远,让人感觉到一种孤独,一种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孤独。

    宁千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对方的这种孤独,但是能够感受到那份寂寥,说什么呢?宁千秋明白,自己这位堂兄,从来都不需要他人的安慰,因为其他人不配去安慰这个真正的强者。

    “你可知,我为何创建雏鹰营?”宁渝的声音有些缥缈。

    “千秋不知。”

    宁渝继续道:“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在做好事,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是我宁渝从来不做好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计成本的去培养这些人。”

    “我培养他们,给他们最好的武器,传授最好的军事知识,灌输对我宁渝的忠诚。为了保障他们未来的供应,我专门组织人手去寻找矿盐,并且为了发展矿盐专门成立了汇通钱庄,就连如今的湖广商会,也有我的一份心血。”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宁千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一向是极为佩服这位兄长,可是让宁千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位堂兄。

    宁渝轻轻叹息道:“这世上,从来都不缺有心人,可是像我这般年纪,便如此处心积虑的去做这些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可知为了什么?”

    宁千秋望着宁渝漆黑的瞳孔,呆滞的摇摇头,为什么?现如今的宁渝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了,以后能够接替宁忠源的官职,如今还考的了童生,至于钱财美人,这宁家还会缺这些东西?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去做点什么,也许什么都不做,凭借我宁家的权势地位也能舒舒服服的活上一辈子,可是,你真的甘心么?”宁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蛊惑。

    “千秋不甘心。”

    “从某个阶段来说,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可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会告诉自己,这条命是需要去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宁渝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望着宁千秋,“如今,这个理想,我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了。”

    宁千秋已经听不懂了,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只好沉默以对。

    宁渝回过头来望着他,“这个理想,我一个人扛不动,我需要帮手。”

    宁千秋有些迟疑,轻声道:“堂兄,你让我回雏鹰营吗?”

    宁渝笑呵呵的摇摇头,道:“不是回雏鹰营,而是一件更重要的使命。”

    “这世间的参天巨木,想要长成需要百年甚至千年。可是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也只会让世人赞颂那满目的清脆与坚实的树干。”

    “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参天的巨木想要长成,真正离不开的是黑暗里的根,没有根在最底下输送养分,这树木也就离死不远了。”

    “千秋,你愿意做我宁家的根吗?”

    ........

    康熙五十九年三月,宁渝从雏鹰营选拔了二十名少年,加上宁家的十名子弟,展开了为期半年的训练,在结合了这个时代的特点和后世的一些经验,宁渝创建了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特务组织——影子。

    从那一天以后,宁千秋便从人们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了,除了宁忠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消息,其余人对其踪迹毫不知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宁千秋也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宁渝在此事之后,专门去了武昌找宁忠景请罪,可是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宁忠景,无论再怎么不舍,也不得不承认宁渝的做法更利于宁家,这是一个宁家男儿的决心与勇气。

    在随后的日子里,宁家也开始将资源大规模向着宁渝转移,整个雏鹰营的扩张变得十分迅猛,只是在宁渝的限制下,目前主要还是以流浪的孤儿为主,另一部分是宁家的子弟,总的人数已经扩充到了一千人,其中能够真正作战的人数也扩张到了五百五十人。

    宁渝将这五百五十人组建了一个真正的作战营,被命名为一营,辖制四个连,加上一个直属的火炮连,下辖六门六斤炮和两门十二斤炮,因此战斗力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渝除了这方面的忙碌之外,便是去汉阳读书以及定期去武昌给商会出一些意见,崔万采虽然说的是没有什么好教的,但是宁渝却不愿意放弃这根粗壮的大腿,经常接机去讨教一番。而湖广商会的发挥也进入了关键时期,大量的中小商家也都缴纳了会费,成为了商会的一员,宁家的力量便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密探

    现如今的雏鹰营,得到了宁家的大力支持,因此整个雏鹰营的扩张变得十分迅猛,只是在宁渝的有意限制下,目前人员主要还是以流浪的孤儿为主,另一部分是宁家的子弟,总人数已经扩充到了一千人,其中能够真正作战的人数也扩张到了五百五十人。

    宁渝将这五百五十人组建了一个真正的作战营,被命名为一营,辖制四个连,加上一个直属的火炮连,下辖六门六斤炮和两门十二斤炮,因此战斗力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此之外,宁渝也专门让人去定制了相关的军装,这一点不仅仅是为了日常的需要,也是为了更好的提高士气。

    宁渝参考了后世德**装的款式,进行了一定的修改,相对于如今的服饰,要更加修身而简约,不过颜色上变成了鲜艳的大红色,要更加具备辨识度,脚上的靴子也换成了精良的皮靴,这全套下来花费其实也不算少,不过考虑到目前的作战营只有五百五十人,宁渝也就忍痛配备了,这一切只为了更好的突出士兵的荣誉感和集体精神。

    在宁渝看来,近代排队枪毙的作战模式十分残酷,也十分考验士气,跟传统旧式军队在这一点上就有了天壤之别,所以在维新初成的日本,经过了简单的欧式训练的日本士兵,能够将武器装备远胜于他们的清军击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士气这一点。

    宁渝依然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而董策坐在门口的办公桌上办公,表情凝重而严肃,快速的审阅雏鹰营相关的文件,还会在上面写上几句话。

    宁渝的办公室其实跟参谋处的大办公室挨在了一起,就在隔壁,而参谋长是直接在宁渝的办公室内进行办公的,这也是宁渝的决定,之为了更方便进行沟通,其中参谋长是参谋处成员轮流担任三个月,如今正好是董策。

    宁渝一边处理这最近积累下来的公文,一边低声道:“董策,将之前抓到的那三个人带到这里来。”

    董策应了一声,便出去传达了命令,过了一会,便有几个学兵拖着几个神情萎靡的人走过来,领头的是一名疤脸汉子,一脸的横肉,只是望着宁渝等人时却带着惧意,剩下的两个人长相平平无奇,反而显得淡定了许多。

    学兵们将这三人的双手绑的死死的,让他们跪在了地下,随后便行了军礼出去了。董策站在那三人的身后,右手握着一柄短铳,神情戒备的望着这三人。这种短铳也是宁渝鼓捣出来的,不过在营地里也只有四五把,主要被授予了各部门的长官。

    宁渝并没有抬头,一边批改着堆积的文件,一边说道:“我的耐心很有限,十息之内,好好想一想自己来历,多构思一下,然后说出你们的身份,你们的目的,如果让我察觉到你们当中有人说假话,就按照通匪处理。”

    “十,九,八......”宁渝轻声报着数,速度不快也不慢,带着一份决绝的从容味道。

    疤脸汉子倒在了地上,挣扎着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小人不敢触怒大人虎威...只是小人等都是这附近的山民,平日里打猎为生,后来被这桃花山...给强押着在山上,这才从了匪,后来大人带领大军消灭了这桃花山,小人等也就悄悄的从后山逃了出去,可是被大人给抓到了,小人实在是冤!”

    “哦?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我冤枉了你,董策,把他拉出去毙了。”宁渝的口气依然淡淡的。

    董策面无表情,让人带了出去,也不管这疤脸汉子如何求饶,过了片刻,从屋外传来了一声枪响,屋内剩下的两人的身体不约而同一起抖了一下。

    宁渝这才抬起头,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莽撞了?这人都没怎么讯问,就直接杀了岂不是可惜。”

    一边说着,宁渝的微笑也越发浓烈。只是这副笑容落在了剩下两人眼中,却如同阎罗一般,狰狞而可怖。

    “我不这么想,因为我不在乎。杀了他,还有你们,如果你们也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现在我已经知道大概的原委,让你们也不过只是再确认一番。如果不说,那么也就不用再说了。”

    宁渝这番话并非诈对方开口,而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在宁渝想来,能够派来做密探的,恐怕对于生死也会置之度外,因此从一开始宁渝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剩下的两人当中,一名是三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另一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此时已经闭上了双眼,也不言语,很明显是不打算招供,准备直接等死了。而那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公子,别怪我,我想活啊!”

    年轻人听到了中年人的话,眼睛睁开,最终又缓缓闭上了,依然是一言不发。

    宁渝瞧见了这二人的动作,微笑道:“董策,把他带下去先关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年轻人,随后等年轻人被带下去之后,又轻声道:“人活一世,实属不易,你能做这个决定,是对你自己负责。”

    中年人似乎非常明白如今的处境,摇头苦笑道:“若非家中还有老小,我又岂会贪生怕死。”

    宁渝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态,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说吧,你的个人身份,为什么来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中年人颤抖着喝了一大口水,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是盐帮的人,叫马涛,这次来桃花山就是负责联系桃花山的人,劫你们宁家的盐。”

    这一点宁渝早就已经知道了,因此也没有感觉诧异,继续问道:“你们盐帮的手能伸到湖广来?”

    马涛苦笑道:“如今淮北盐帮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总舵主很看重这湖广一带的私盐贸易,可是自从宁家开始产盐之后,这湖广的盐就卖不上价了,卖的量也越来越少,因此总舵主便想给宁家一个教训。至于为什么找上的桃花山,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宁渝追问道。

    “是因为那个年轻人,他是白鹤道的人。”马涛的脸色有一些凝重。

第四十九章 白鹤道

    “白鹤道?”宁渝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涛苦笑道:“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白鹤道,小公子是当年白鹤道传人的一脉,他认识这桃花山的首领,因此这次便跟我们盐帮达成了合作,他们出人,我们出钱,到时候湖广私盐他们拿一半。”

    宁渝依然没有搞明白这个所谓的白鹤道,便问道:“你说的这个白鹤道?是指?”

    马涛看出宁渝确实不明白白鹤道的一些情况,便有些犹豫,不愿意继续开口。

    宁渝冷哼一声,“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妨说个彻底,我相信就算你不说,这个白鹤道我去查一查也不难弄清跟脚,不过你这可就是两头不讨好了。“

    马涛长叹一口气,认命了一般,便低声道:“早些年间,陈近南曾在襄阳活动过,当时就住在襄阳城南“白鹤洞“,号“白鹤道人“,藉传道为名,到处去联络反清志士,筹谋反清大业,因此白鹤道便是陈近南所留下的一个反清组织。”

    “小公子也姓陈,具体叫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很多人都叫他小公子。他是白鹤道的传人,一直跟我盐帮都有来往,这次总舵主便是找的小公子,来负责联络桃花山。”

    宁渝这一下子彻底明白了,什么白鹤道,其实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天地会!

    真正的天地会,还要再等四十年,由万云龙在福建创立,但是民间针对清廷的反对活动,其实从来没有停止过,桃花山便是白鹤道经营良久的一处反清大本营。

    这让宁渝倒感觉有点怪怪的,从根本上来说他也是属于反清阵营的一份子,不过这正儿八经的反清还没开始,就把真正反清的桃花山给灭了,颇有一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马涛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担心这里面的牵扯太大连累了自己,连声道:“总舵主是心属朝廷的,他本是计划着等宁家倒下后,再将原本给桃花山的这一份,献给总督府,到时候总督府也会派人将桃花山给灭掉.....绝不会背叛朝廷!背叛我大清啊!”

    “哼,卑鄙小人!”不知何时,小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小脸绷的紧紧的,带着几分秀气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怒火。

    这句卑鄙小人,不知骂的是盐帮,还是总督府,亦或是二者都有。

    马涛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宁渝,叫道:”大人,现在就让小人去亲手杀了小公子,我盐帮子弟对朝廷是忠诚的!”说着,便挣扎着想爬起来。

    小公子却有几分心灰意冷,冷笑道:“这天下要不是你们这些狗奴才,江河岂会沦落于外族?要杀便杀吧!”

    正在这时,宁渝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三棱刺刀,从马涛的背后一下子捅了进去,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马涛,宁渝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盐帮对朝廷是忠诚的,可我宁某人不忠于这个朝廷啊!”

    看着马涛缓缓倒下,小公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错愕起来,他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宁渝低头擦去三棱刺刀上的血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先前剿灭桃花山,是因为你桃花山先杀我宁家人,便互相抵消了。如今放你一马,是念在陈老将军一面,等会会有人送你出去。”

    小公子脸色复杂,拱手道:“我知道你,你是宁家的宁渝,若是将来有机会,你若是有难,我会救你一命!”

    宁渝虽然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大口气,不过当下也就应了,让董策带人秘密将小公子送了出去。

    董策回来后,有些欲言又止,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宁渝笑道:“心里有话便说,我挑中了你们这几个人来参谋处,可不是让你们只带着鼻子跟眼睛,这该问的就要问,才不枉我的栽培。”

    董策听到这番话才放下心来,低声道:“听刚刚的那些人的言谈,那位小公子似乎...来头不小......就这么放了?”

    宁渝站起身,看着远方的天空,轻声道:“做大事者,贪图一时的所谓斩草除根,其实是一种战略上的懒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记住保密守则,接触过小公子的学兵,也需要注意。”董策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说归这么说,可宁渝自己心里明白,虽然说放掉小公子有放掉的理由,可是在这件事情是,自己是有感情用事的,无论是陈近南还是天地会,都让宁渝感觉到一种骨子里的亲切感。

    清军自从入关一来,闻风而降者不可胜数,有骨气宁死不降者也数不胜数,这些人虽然有很多的不足,可是不能否认的是,正是这一批人的存在,才让汉子骨子里的热血没有彻底凉透。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小公子所代表的的白鹤道势力其实并不小,在如今的大清朝能够经营出桃花山这么一股子势力,其实已经不能说差了。而且其隐藏下来的势力也不小,毕竟哪怕经过了上百年的围追堵截,后来的天地会依然能够掀起不小的浪潮,充分说明了反清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宁渝正是希望在这方面布下一颗闲子,以小公子的地位来说,未来的白鹤道或者说天地会,也能够成为一把挥向满清的利剑。

    不过如今毕竟时机未到,宁渝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资助白鹤道,若是引起了他人的怀疑,所遭受的反击是如今的宁渝所无法抵挡的,因此宁渝也只是将对方释放了出去。

    这件事情结束以后,宁渝的日子又陷入了平静,平日里除了待在雏鹰营,也会经常会去崔万采那里进行讨教,虽然崔万采说自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教给宁渝了,不过宁渝抱着这么一根大腿岂会放松,因此崔家别院里,倒时不时传来了几声欢声笑语。

    除此之外,宁家的势力也在不断的膨胀,宁渝提拔了好几个精明能干的管事到各个矿上,矿产的开采和冶炼也日益提高,而湖广商会的新加入商家也越来越多,宁忠景都在抱怨宁渝将自己得力的干将都抽调走了,至于宁忠信所在的汇通钱庄,规模也日益扩大,影响力已经逐渐辐射到了南方各省。

第五十章 千古圣君

    紫禁城乾清宫弘德殿,大清康熙皇帝正一边饮着新上的春茶,一边翻看着今日的奏折,突然翻到了一本奏折,脸色变得阴沉无比,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了出去。

    “户部行文,各省亏钱实多,积弊已久,所应上缴钱粮更是久拖不决......地方督抚大员,一个个都在给朕叫苦!”

    在下方,首席满洲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马齐正坐在小凳上,他的年纪其实比康熙还要大上两岁,如今已经是六十八岁高龄了,花白的辫子微微抖动着。

    这本奏折就是他呈上去的,当即跪下来一脸惶恐道:“启禀皇上,今年的考计虽然已经圆满,可是臣担心,在这么下去,国库恐入不敷出,有损圣君威名。”

    望着这位满族亲贵大臣,康熙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他明白如今满族大臣种能济事的没几个,可是着朝野大事小事不能都让汉臣去做,否则他这江山也就坐不稳当了,因此对于这位颇能任事的马齐,也是青睐有加,虽然早年间马齐作为八爷党,被康熙狠狠发落了一番,可毕竟康熙实在无人可用,因此自从康熙五十五年将马齐提拔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便再也没有动过了。

    “哼,我大清如今虽是国泰民安,可毕竟西北正在用兵,草原诸部也需安抚,这钱粮之事可万万不能轻忽。朕宵衣旰食,纵是再怎么节用,也难以为继。”康熙徐徐道来,又轻轻看了马齐一眼。

    马齐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一副快要过气的模样,其实历史上的他比康熙活的还久,低声道:“皇上乃圣明天子,以一己之力承担整个大清江山,做臣子的岂能委屈了君父?这钱粮一事,户部多方筹措,想来也无大碍。”

    听到这个回答,康熙的脸色又好上了几分,道:“常言道日久见人心呐,还是你马齐深知朕心,起来坐着吧,把具体方略说说。”

    马齐有些艰难的爬上了小凳,抚着花白的胡须,道:”启禀皇上,如今西北用兵多年,这陕甘原本就荒凉,如今想来也是无力筹措。中原又遭遇大旱,缓急之间还需要赈济,这南方多是鱼米之乡,富商豪贾数不胜数,或可多加筹集,一解国用。”

    一提起南方,康熙的脸色却阴沉了几分,轻哼道:“前不久两广总督上奏折称两广多有违禁开矿,言称堵不如疏,矿利不能让给民人,由官府开矿则矿利尽归朝廷....由此民情亦是反复,多有匪患作乱,如今在南方筹集钱粮,或可一驰矿禁?”

    “皇上,这矿禁的口子是万万不能开的,矿民都是因矿利而聚,可是这矿毕竟是无根之水,一旦开采完了这矿利也就尽了,矿民们无以为生,便会聚众为匪,行不法之事。因此老臣向来是主张全力禁绝,以防后患。”

    康熙轻轻唔了一声,又道:“前明地主豪绅私自开矿,以致于天下隐患重重,致使社稷倾覆,大清不得不防此覆辙.....”

    话虽这么说,可是康熙心里却不以为然,实际上禁止地方上开矿,并非其他原因,而是为了避免地方实力膨胀。

    在开矿一事上,清政府与地方官员从来都尿在一个壶里,地方上的州县官员都是想着开矿以扩充财源,毕竟地方用度确实紧张,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督抚权职过大,这是康熙所不愿看到的局面。

    马齐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刚刚康熙皇帝所言,便是担心向南方要钱粮与开矿禁会绑在一起,因此才出言试探,作为户部尚书,马齐自然是全力反对开矿禁,只有财源尽归中央,他这个户部尚书说话才有底气。

    从这一节便可以看出,康熙皇帝与马齐之间早有默契,不过谁也不愿意真正挑开,真挑开了马齐担不起,康熙则有损圣名。

    马齐心中叹道,这做官啊,还是糊涂点好,不过皇帝说话,自己也不能当泥塑木偶,便轻声道:“皇上,矿令是万万不可开的,至于这钱粮一事,不妨让地方州县官员征收钱粮应随征随解,迟延不解者,知府查报参处。如州县批解钱粮而布政使抵充杂派,扣批不发者,许州县官申报督抚,并报部院题参。”

    “至于这现有的亏空.....可让各督抚查明原因,如知府共同徇隐以致亏空者,即行参革,由知府独赔。州县官有虚报亏空者,督抚据实题参,审明定拟,于本犯名下追还。”

    “如系因公挪用以致亏空者,州县官革职留任,限年赔完。仓谷霉烂者在一年内完补,准其开复。州县亏空钱粮,知府揭报而布政使不转报,或已转报而督抚不即题参者,许知府申报部院,将督抚布政使照徇庇例议处,仍令分赔。卫所官员亏空屯卫等项钱粮,照地丁例处分。”

    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康熙的心窝子,能够看出这首席满洲大学士确实有几把刷子,不愧是君臣相得的好榜样。

    不过康熙仍嫌不够,轻哼一声道:“各地方督抚于州县亏空事前不尽心防范,事后不竭力补项者,理应严加议处,责令分赔。”话语中对地方督抚的怨气之重,令马齐心里微微一寒。

    这位爷如今为了这千古圣名,怕是都快要疯了!这么一来,这天下岂非官不聊生?

    想到这里,马齐也不顾圣君威严,苦苦哀求道:“皇上,这督抚毕竟代表朝廷.....还是要留上几分面子啊!”

    康熙却开始步步紧逼,“若非朕先前优容太过,又岂会在御极六十载下次狠手?可若是朕不这么做,大局岂能相安?马齐你是满族亲贵,应当明白我大清社稷得来是多么不易!若有什么顾虑,便直言吧!”

    此话一出,马齐也无可奈何了,毕竟这位爷都已经如此直白了,什么叫御极六十载下次狠手?说白了康熙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多刷上几层金,又哪来的千古圣君?

    马齐心里一叹,只好硬着头皮叩头而出了。

    康熙望着马齐离开后,也没有继续审阅折子的心情了,招呼了殿前的小太监。

    “前些日子这赵氏风寒,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启禀皇上,赵贵人身子已经递了牌子,想来已经康复。”

    “唔,摆驾吧。”

    “嗻。”

第五十一章 圣眷

    湖广总督满丕忧心忡忡的望着眼前的圣旨,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如今迎来了这样的一道旨意,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郑显时正坐在下首,慢条斯理的饮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满丕见到郑显时如此作态,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可是那一半还是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让他感觉自己颇为憋屈,不由得脱口而出:“还请先生救我!”

    这一句话却让郑显时哑然失笑,笑呵呵道:“大人何处此言?”

    满丕不想再玩这种绕圈圈的游戏,便急道:“如今官场谁人不知?皇上这是要拿我等来杀鸡儆猴来了!”

    其实满丕心中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皇帝也太不近人情了,可是真的说出来,可是在诽谤圣君,纵使在密室中,满丕也不敢冒这种险。

    可不是嘛,在如今天下官员的心中,原来的圣君好爸爸康熙皇帝,如今却如同恶鬼一般,让他们这些大清朝的官员,吐出原本已经吞下去的肥肉。

    满丕心中同样是做此想法,只是不敢明着埋怨,可是心里却已经恨不得康熙皇帝当场去世。

    其实纵观大清历代帝王,康熙皇帝对大臣们是真的不错了,谁人不知两江总督噶礼贪赃枉法,可结果又如何,噶礼与张伯行互参案发生时,康熙帝本来心里就倾向噶礼,若不是噶礼母亲向康熙帝直言噶礼贪状,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在满丕这样的人心里,这一切都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郑显时又岂会不明白这位东主的心思,当下便呵呵笑道:“大人莫急,这一番针对的看似是地方督抚要员,其实并非如此。”

    满丕一脸疑惑,“那皇上如此大张旗鼓干嘛?这天下还有哪些人值得皇上如此对待?”

    郑显时心中暗道,这位东主不愧是个饭桶——除了捞钱,其他啥都不会!不过好在这位大人也知道轻重,对郑显时倚重有加,财帛女子如水一般撒了下去,因此郑显时倒也是颇为尽心尽力。

    当即,郑显时也不卖关子了,轻声道:“天子一举一动都有深意,这圣旨前面虽然对地方督抚都是呵斥,可毕竟没有真正大加责罚,说明对于地方督抚,天子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既是给地方督抚大人们留个里子,也是给天子自己的脸上添上光。”

    “至于真正的里子,就在于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实力派身上,这才是天子想要对付的,不过地方实力派的实力也非常雄厚,跟各位大人也是扯不开的关系,因此为了避免空耗,才给各位大人提个醒。”

    “总的说来,大人这次不必过于担心,这矛头也不是向着咱们来的,大人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有什么事不是有现成的人去做嘛,到时候做好了大人有功,做差了也有旁人背责。牵连不到大人半分干系。”

    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满丕心里的阴云给彻底驱散了,只是这人虽然胆子不大,可贪欲却不浅,知道自家无事,便想着怎么在这件事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一边想着,满丕一边试探道:“若是如此,本官也当为皇上分忧才是,否则岂非枉顾时代国恩?只是这如何做,却还需要先生示下。”

    郑显时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大人是真是啥都想咬上一口,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局面!

    表面上看来,清廷对地方实力派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对于地方督抚而言绝非如此,二者之间摩擦的力量之大,是完全有能力将几位督抚送进牢房的,若非真正有本事有实权的人,岂敢轻易掺和?

    想到这里,郑显时只好苦苦劝道:“大人,此时内里凶险,实在不宜过于深入啊!大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为了这点利益置身家性命于不顾!”

    满丕此时却呵呵一笑,“先生多虑了,于本官而言,所谋求者不过是天恩圣眷,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成就一番事业,纵使受点委屈,可在皇上心里肯定也会不一样了。”

    话说到这一步,郑显时自然是无话可说,只好强打起精神来,低声道:“若是大人有心为朝廷分忧,可千万记住三点!”

    满丕笑呵呵的应了,只是内心是怎么想,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决不可为难湖广的在册官员将领及亲属,这些人虽然位卑言微,可毕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又互相联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乱起,便成大人之过。”

    满丕仔细想了想,心里觉得也是这么个理,毕竟自己手下当差的那些人,也都属于这一个群体,若是得罪了他们,怕是什么事情都难做了,因此便点点头,表示认可。

    “二,决不可过于打压大商大族,他们往往根基深厚,而且背景通天,因此对这些人也不可过于苛刻,否则一旦成反扑之势,也会引来许多麻烦。”

    满丕内心有些不愿,道:“可此次圣上明旨严禁开矿,而那些私矿的背后,都是这些大商大族,若是不打压这些人,又如何能谈得上为皇上分忧?”

    郑显时心知对方已经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便叹道:“若是大人执意如此,老夫也不用再说这第三点了。只是,如今老夫已经年迈,还有家中老母需要侍奉,还请大人恩准老夫卸去这幕僚一职,回乡尽孝吧。”满腔的凄凉,却是再也难以掩盖。

    满丕故作姿态,“先生怎出此言?若先生弃本官而去,将来本官又该如何行事?”

    郑显时心知对方毫无诚意,也不再去顾忌,低声道:“大人简在帝心,颇得圣上青眼,将来纵使有些坎坷,想来也会无事,必将青云直上。还请恕老夫年迈,回乡侍母了。”

    满丕一听此话也不再盛情挽留,只是临行前又赠给了郑显时白银三百里,以供川资之用。

    不过就在郑显时走后,满丕却延请了另一位文士作为幕僚,此人名为杜秀夫,才名虽然不显,却是个善于捞财的好手,二人原本就相识已久,如今更是如遇知己,想着该如何切分湖广这块肥肉了。

第五十二章 加快速度

    康熙五十九年五月初五,正是民间端午节,日头也升起来了,让正在劳作的农人狠狠骂了几声贼老天。

    在已经被扩大了许多倍的制炮坊中,雷驼子愁的辫子都快立起来了,一脸的不可思议的望着宁渝,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让我在七月份前,拿出三千杆雷式铳?”雷驼子始终都叫不惯那个碍口的雷式型燧发枪,一直坚持着叫雷式铳。

    宁渝一脸平静的望着这个老头子,“不错,最好在七月份之前,能再拿出四十门六斤雷式炮和十五门十二斤雷式炮。”

    雷驼子再也没有忍耐,大声吼道:“你以为这造枪造炮是种大白菜?说有就有?”

    宁渝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每说一句话便弯下一根。

    “第一,我给你白银三万两,粗粗算了下,基本上是够了。至于熟铁和其他的原料,我会委托家族派人送过来。”

    “第二,如今制炮坊一共是七百多人。我再给你一百人,单独划分一个制枪坊出来,全力生产火枪。”

    “你就算把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可是这时间上也来不及啊!”雷驼子性子火爆,直接打断了宁渝。

    宁渝微微叹口气,颇为无奈的望着雷驼子,“大师,你等我说完。其实我也知道,制枪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是三千杆,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像种白菜一样把枪造出来。”

    雷驼子一向都知道这个东家少爷鬼主意一大堆,当即有些讨好道:“这不是驼子心急......还请少爷详细说说。”

    这一点就是雷驼子跟宁渝的默契了,雷驼子从来都不问宁渝要这么多枪炮去干啥,只问怎么做。

    宁渝一本正经道:“造枪的难点无非在枪管上,其他的都不大碍,而我有办法让你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还能大大提高制造枪管的速度。”

    这让雷驼子听得心痒痒的,面上却故作不屑:“真的假的?驼子我虽然认可少爷你的本事,可是这枪管可不比炮管,越是小巧的东西,越是见真功夫的。”

    其实雷驼子这话说的也不错,因为在历史上,大炮的发展速度是要远远高于枪支的,技术难题也少了很多。

    这个年代的制枪方法,大多都是明朝时候传下来的,主要可以分为《纪效新书》上说的卷合法和《天工开物》上记载的拼接法。而雷驼子用的就是在拼接法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这种法子其实不能算差,可以造长枪管,而且分段枪管冷却相对均匀,不容易炸膛。而卷合法直接以双层熟铁板直接卷合,冷却速度不够均匀,容易炸膛。

    从质量的角度来说,肯定是选择现在的拼接法,可是这种法子对工匠的要求非常高,完全靠工匠自己的经验手艺,没十年的功夫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去,因此如今已经是雷驼子拼了老命,把手下几个徒弟都弄去造枪管,才能每个月制造一百杆燧发枪。

    如今宁渝想要一下子从一百杆提升到一千五百杆,这枪管的问题是必须要进行解决了。而宁渝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水力锻锤。

    在目前的制炮坊周边,是存在这样的水利环境的,因此宁渝需要解决的就是锻锤本身的问题。宁渝内心有些自得,如果说什么是黑科技,这玩意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可以说没有水力锻锤,很多东西都不可能凭空出现。

    宁渝对于水力锻锤的大概结构是有思路的,好歹也是见过的,当即便画下了草图,然后找来了工匠们,开始攻克这一个技术难题。

    说起锻锤,雷驼子也是不陌生的,毕竟如今的工坊里就有一套锻锤,不过这玩意是依靠人力才能使用的,因此可以说很野蛮很暴力,也很低效率。

    见到宁渝画出来的七扭八扭的草图,雷驼子感觉似乎还是可以考虑的,毕竟水力锻锤在原理上跟如今的人力锻锤没有太大的区别,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解放人力,从而扩大生产的规模。

    雷驼子捧着曹图笑道:“我还只当你拿出什么宝贝呢,这跟咱老祖宗留下来的水碓有啥区别。不过呢,也确实可以试试,我挑几天时间来改造下现在的锻锤。”

    宁渝又接着说道:“光有这个还不够,还需要改变目前的枪管制造工艺。原先的那法子虽然好,可还是太慢了,用卷合法制造,然后换上一个中间带凹槽的锻台,把枪管放在里面直接锻打成型。”

    这一点上在宁渝画的草图上也是有体现的,不过宁渝怕雷驼子不太理解,便提了一句。

    雷驼子哼了一声,“你这点小把戏,驼子心里还是清楚的,你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门道道,这好好的圣人书不去读,天天来掺和咱这工匠把式。”

    虽然这话说的口是心非,宁渝也不去计较,只是继续道:“这办法跟之前提到的流水线工艺是能结合起来用的,比如前面安排一个人锻打钢骨,锻打好了就可以交给下一道工序进行冷却,自己可以继续锻打,这样整个流程不用停下来,等到下道工序的冷却结束后,就再交给下一道回炉加热,继续锻打,周而复始之下,整个体系都会活起来。”

    这让雷驼子听得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炉工也能分班锻打,再加上这水力锻锤,也不需要自己抡锤了,这么一来三千根枪管也不是不可能做出来,嘿,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

    这一世的宁渝,已经听惯了别人吹捧的,无论是谁,都没有像今天一样,让宁渝感觉怪怪的,似乎眼前的雷驼子被某个人附体了。

    也不再多说什么,雷驼子便火急火燎安排手下的工匠,开始试制这个水力锻锤。至于枪身以及其他的工艺,也开始逐渐进入流水线状态,只等到时候直接组装,就可以大大加快火枪的制造速度了。

    宁渝也不再多待,这番事情一了,他要回去接受质询了。

第五十三章 祸事

    宁渝出生在宁家,在享受着宁家带来的资源的同时,自然也会受到宁家的一些束缚。

    比如说这一次让雷驼子造这么多的枪炮,在宁家并非没有异议,纵使是一直支持宁渝的宁忠景,也有些看不懂,曾委婉的提醒宁渝,三万两白银不是一笔小数目,造这么多不能吃不能卖的枪炮,到底有什么意义?

    宁渝这次堪称是一意孤行,那么自然也会受到家族的质询,如果不能说服家族,这对于宁渝日后的威信不利。毕竟宁渝是不可能抛开家族去创造一份这么大的基业,不是需要花费多长时间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

    因此只有说服家族,才能让宁渝的计划更进一步。

    回到孝感县时,天色已经有一些晚了,不过宁家正厅里却依然是灯火通明。宁忠源坐在正厅中央,一旁是宁忠景、宁忠义和宁忠信兄弟三人,至于其他人则没有出现。

    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宁渝,宁忠源的眼神有一丝心疼,道:“渝儿,今天的事情可还顺利?”

    宁渝笑道:“今日去了制炮坊,景象如今已然大不一样了,雷驼子那边也颇为得力,帮了孩儿不少忙。如今改进了工艺,那雷驼子已经有信心在七月底之前,交付三千杆燧发枪和五十五门大炮。”

    这让在座的几位都有些诧异,特别是宁忠源可是带兵将官,对武备自然不会陌生,他可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能制成这么多鸟枪和大炮的地方,虽然对于这个儿子是心里有数的,可还是将信将疑。

    宁渝自信道:“上一次我宁家剿灭桃花山时,所用不过二百燧发枪,这枪炮相较于如今的绿营要远远胜出,如今改造了生产的工艺,制造的速度大大加快,只要供给原料充足,这三千杆燧发枪和五十五门大炮不是问题。”

    这番话却是有理有据,让在座诸位也不得不信。不过宁忠景却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他脸色有些凝重,低声道:“那为何又制造这么多枪炮,我宁家现在需要这么多吗?”

    这也不怪宁忠景担忧,再大的家族,所能够拥有的家丁也不过数百人,这宁家如今却已经超过了千人,还不算那只隐藏起来的雏鹰营。这到底要干嘛?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宁渝有些沉默,这个问题是迟早要面对的,如今的宁家正走在一条悬崖路上,只能前进,不能回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要说服宁家的人跟着他一起走这条路,而不是被人赶上这条路,那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前些日子我去寻老师,有幸得知了如今的朝中局势变化,就连皇帝给地方督抚的旨意,也大略知道了一些。如今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我宁家不提前早做准备,恐怕有一日会被人连皮带骨一口吞了下去。”、

    宁渝思索了许久,才将这些话慢慢透露了出来。

    宁忠源作为镇守汉阳的游击将军,也能感受那那股暗流涌动,只是毕竟作为武将,看什么事情都隔着一层,纵使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可还是想问的更加清楚。

    “崔先生还说了什么话?”

    宁渝苦笑道:“崔先生居江湖之远,却已经难以把握朝堂的局势,只说这次很凶险————特别是我宁家这种大族,要早做打算,莫要被人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宁家人自然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是猴。

    说白了,一个大地主豪绅,啥时候能正经上官面这个台盘上?可这次,康熙却来真的了。

    宁忠景凝声道:“这个会不会是存在什么误会....我宁家虽说在这湖广有几分实力,可毕竟算不上豪门大族......更何况这几年来,我宁家送到总督府上的银子还少了?他们也该说句话吧!”

    “怕事情坏就坏在满丕和宪德身上了。“宁忠源面无表情,吐出一句话。

    “原本这二人便是贪欲无度,对我宁家早就虎视眈眈。特别是总督满丕之前还有张连登在前面挡着,满丕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过于放肆。可如今张连登一去,来了个亲近的宪德作为羽翼,再加上皇上的这番旨意,局势恐怕真如崔先生所料。”

    “我宁家,祸事来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让在座几人都有些垂头丧气,若是寻常的官府倒也做罢,这凭借宁家的势力,还不会过于担忧。可这次是总督加上巡抚,后面还有个磨刀霍霍的皇帝,想要安稳渡过怕是难得。

    宁忠义军人出身,作风也十分硬朗,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宁家也不能做待宰的猪羊,无论结果如何,渝儿早做准备,终归是没有错的。”

    宁忠源很快打起了精神,他是一个不会轻易服输的人,对于这一次的难关在心里也有了计较,道:“如今我宁家该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忠景备上好礼派人去总督府,就说我宁家愿意献给白银二十万两,看能不能帮忙渡过难关。另一方面,渝儿这边的准备可以加大扶持,忠义跟我也都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宁渝轻声道:“如果只是二十万两倒也就算了,我就怕那满丕打上湖广商会的主意,这边三叔作为湖广商会的总商,近期可以去寻找程总会长和各族的代表,将这件事情透个风,扯一扯这杆大旗,如果那满丕顾忌影响,短时间内还不会对咱们宁家下手。”

    “只是湖广商会终究只能挡一时,我宁家想要安稳,怕依然不够。”宁渝如今心情也有些沉重,大势面前,一些小技巧确实没什么太多作用。

    宁忠源沉吟了一会,突然转换话题道:“忠景,如今渝儿大了,也该定亲了,过段时间去问问程家的老人,愿不愿意撮合一桩好事,我要给渝儿提亲!”

    宁渝突然听到这句话,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瞠目结舌。

    “定....定亲?”

    自己如今虚岁不过十七,就要定亲?

    可是宁渝却没有意料到的是,原本沉重的氛围突然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宁忠景紧锁的眉头也悄悄舒展开来,笑道:“没错,渝儿确实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只是不知道二哥想要为渝儿许配哪家的小姐?”

    不知为何,宁渝似乎并没有特别反感这一决定,他并不奢望在这个年代,去追寻所谓虚无缥缈的爱情。很多东西,该现实一点还是要现实一点,如今家族突遭困境,自己成亲似乎是一招不错的棋。

    只是在宁忠景询问时,宁渝的脑海不由自主出现了崔家小女的面容。

第五十四章 拒绝

    宁忠源道:“原先我是打算央人为渝儿娶一门官宦女儿,只是如今的局势,却让我改变了主意。”

    宁忠景奇道:“为何?如今我宁家有难,若是能让渝儿迎娶高官之女,对我宁家如今的局面大有裨益啊!”

    宁渝知道,这位三叔除了家族,再也没有其他的放在他眼里。这样的人对于家族来说自然是好事,可是对于个人来说,有时候不免会感觉到排斥。

    宁忠源叹口气,道:“我宁家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再去求娶高官之女,恐怕有些不妥。我曾听闻崔家有女,堪称贤良淑德,而崔万采在士林当中名声斐然,我宁家若能相配,也是一桩大大的好事。”

    一听到老爹还真把主意打到了崔家父女身上,宁渝便不由得苦笑,他心知自己未来前途未卜,若是连累了崔家父女,也是委实不愿意的。

    “父亲,我认为这件事还是需要考虑......如今我宁家前途莫测,若是连累了老师一家人,我实在是无颜面对老师。”

    宁忠源笑了笑,“如今说宁家前途莫测还算早,满丕在湖广还做不到一手遮天,你且放心,若是想不通,可以去找你那老师问一问。”

    宁渝明白自己老爹也没那么简单,恐怕早先也布下了暗手,只是心里始终有些担忧,便决议去寻找崔万采问个究竟。

    第二天,宁渝带着护卫去了汉阳,到了崔家时,却发现崔万采正在院子里进行一项有益于身心的活动——晒书。

    崔万彩在院子里摆放了四块木板,这每块木板二尺阔,一丈五六尺长,用长条高凳搁着,上面摆放着一卷卷的古籍,显得十分壮观。

    见到宁渝过来,崔万采笑呵呵道:“前些日子你这不是刚来过了嘛,怎么又来了?”

    崔万采是那等直性子的人,不喜欢玩什么拐弯抹角,因此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宁渝无奈道:“前番是为宁家而来,如今却是为我自己而来。却不料今日老师大发雅兴,行晒书之举,倒是学生来的不是时候了。”

    崔万采哈哈大笑,“虽说自汉唐以来便有晒书一说,可为师却不是附庸风雅,毕竟那等事已经被朱彝尊先做过了,我再做岂不是显得庸俗?更何况朱彝尊是选在六月初六,为师可是早了足足一个月呢。”

    宁渝知道这个朱彝尊,曾经参与过纂修《明史》,更是与王士祯并称为南朱北王,堪称一代词宗。

    而朱彝尊声名鹊起之时,就是在六月初六这天袒肚露胸晒太阳,谓之晒书,然后被微服出巡的康熙看见,被封为翰林院检讨,负责撰修明史。

    不过宁渝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并没将这一代词宗放在眼里,便笑道:“此人不过是一代腐儒,与老师这等能做实事的岂能相提并论?倒是学生孟浪了。”

    崔万采并非油盐不进,有时候听到学生的吹捧,内心也是颇为惬意的,因此听到宁渝如此描述他,便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便吩咐着让众人把书都搬了进去,还特意叮嘱了几位粗手粗脚的护卫,一定要小心拿放。

    一通忙活后,宁渝为崔万采奉茶,低声道:“学生今日此来,实在有一桩难事要寻老师解惑。”

    崔万采想了想,便说道:“你的难事向来很多,我能帮你的却很少,你便直说吧。”

    宁渝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父想让宁家与崔家结成亲家。”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就说的婉转了一些,毕竟以宁渝的身份来说委实尴尬了些。

    崔万采不急不恼,笑眯眯的盯着宁渝,一句话都没说,把宁渝看的心里毛毛的。

    “学生前来并非此意,如今我宁家前途未卜,原本就不该牵连老师,更不应该牵连我那小师妹。如此所为,绝非君子。”宁渝心里一横,痛痛快快说了出来。

    “哦,那你自己呢?想却不想?”

    这话让宁渝白净的脸蛋都变得一片通红,纵使两世为人,在这方面宁渝却始终都不太开窍,如今被人如此询问,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学生....学生自然是想的.....”

    崔万采笑呵呵道:“你师母去的早,就留下了这么个女儿,为师养这么个女儿也不容易,因此对姒儿娇惯了些,心气大了一些,为师也曾想过,若是姒儿是男儿身,恐怕拜阁封疆也不是不可能的。”

    宁渝知道崔万采并没有夸张,崔姒从小就接受崔万采的教育,再加上本人也十分聪慧,因此堪称要诗得诗,要赋得赋,论起这天下大势,也相较寻常士子强去许多。

    “若你有心,便自己去问问姒儿,她若肯,我这个父亲自然也不会阻拦。”崔万采说的话轻飘飘的。

    宁渝有点傻眼了,这位老师似乎开明的有点过分了,在这个父母媒妁之言的年代里,让女儿自行决定,若是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相信。

    崔万采说完以后便微微一笑,走出了屋子,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宁渝。

    宁渝望着崔万采的背影,内心微微有些紧张,若是崔姒等会非礼他,应该叫还是不叫呢?这可真是一个难缠的问题啊。

    就在宁渝七想八想的时候,崔姒从内厅缓缓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淡黄襦裙,脸蛋白皙微红,点缀着晶亮的眸子,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

    “师兄,好久没见,适才姒儿一直在旁偷听,还请师兄莫怪。”崔姒行了一个礼。

    宁渝苦笑,轻声道:“想来刚刚的话,师妹都听见了吧。”

    崔姒平静道:“师兄垂青,姒儿自然开心,只是姒儿觉得,师兄若是真心,姒儿自然不胜感激,只是姒儿并没有师兄所想那般贤惠,只怕让师兄失望。”

    “若是只为家族而委屈求全,姒儿亦不愿委屈求全。”

    这一番话下来,有礼有节,宁渝也就不再做他想。

    “师妹之意,我已经明白,这番回去便回绝家父。”

    宁渝说完便行礼告退,没有表现出半分怨言,这其实更符合他原先的设想,虽然内心有点淡淡的失望。

    见到宁渝如此做派,崔姒内心不由得有些动摇,她隐约间感觉,自己的判断可能出现了问题。

第五十五章 梦绕神州路

    崔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在她原本看来,宁渝才能出众,但绝非良配。

    从宁渝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而心怀大志之辈,都坚忍无比,死死抓住目标不会松手。

    而如今的宁家处境,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想来提亲,目的自然不会多么单纯,这也是她内心排斥的一点。

    只是如今宁渝的表现却改变了崔姒的认知,心里有着几分后悔,却又有几分不服气。

    等到她走到院子里时,宁渝早已经离去了,望着远方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出现了一丝异样。

    崔万采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望着宁渝离开的方向,身影有几分萧索的味道。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只是还未念完,便轻轻叹息了一声,回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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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九年七月中旬,总督府门前车水马龙,全都是各地家族派来的送礼宾客,送礼的车队都将整个总督府给堵住了,成山的银两丝绸往府里运去。

    满丕正不自胜的望着眼前堆成一堆的礼单,一本本翻阅着,而下手坐着一名矮胖的文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故作风雅,正是满丕刚刚延请的杜秀夫。

    杜秀夫早年考中了举人,但是却没考上进士,后来被搭配到边地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丞,每日里担惊受怕不说,还要瞧上官的脸色行事。

    后来杜秀夫弃官回到了老家武昌府,经过他人的关系门路,才得以进入总督府。不过合该杜秀夫时来运转,一身的敛财本事被满丕看中了,便留作为门客。

    如今满丕自以为势大,盯上了湖广商会和汇通钱庄,特别是汇通钱庄里的三百万两白银,更是像吸引饿狼的肥肉一般,想要一股脑活吞下去。

    因此满丕赶走了苦劝不止的郑显时,找来了杜秀夫,就是想要吞下这块肥肉。可杜秀夫却有些惴惴不安,他对于宁、郑、程等家族的势力还是有所了解的,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反噬!

    想到这里,杜秀夫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人,我看宁家也都颇为恭顺,这次更是送来白银二十万两,想来诚意也是比较高的。”

    满丕却轻哼道:“你可知晓?这宁家是有多么嚣张跋扈!先是不顾上官威严,在校阅场上强行开炮,导致一位参将身亡!而后更是私派兵丁,去勋阳剿灭了桃花山众匪!这与造反何异?如今拿二十万两白银就想收买本官,哼,本官世受国恩,岂能受这种礼!”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不了解满丕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一个多么清正廉洁的好官。

    杜秀夫自然知道这位满丕大人的根脚,心里虽然也有几分鄙夷,不过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相反作为满丕的幕僚,还得为这位大人出谋划策,一时间便愁眉苦脸的思索了起来。

    “有了!大人,我曾听人说起过,这宁忠源当时参加校阅时,他麾下的汉阳营曾一次拉出了六门子母炮,质量精良无比,可据我所知,当时宁家事前一个月还在到处找人买炮呢!这里面肯定有不对的地方!”

    一边说着,杜秀夫的眼神越亮,“这绿营将官是绝不可私自造炮买炮的,若真这么干了,那便有不轨之心,若是大人拿这件事做文章,那其他人也不敢随意伸手,否则一个勾结乱党之罪,便能结结实实扣在他们头上!”

    满丕听得眼前一亮,心道这汉人果然阴狠毒辣,不过却能遂了自己的意愿,大喜之下,连声道:“先生果然大才,若是此事有成,本官一定保举先生做上那一任县令,将来若是好好做,这知府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话正好说到杜秀夫的心坎里去了,这能做上一任县令可是他必胜所愿,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道:“等到此事一了,大人自然能够得到圣上的青睐,将来这满族大学士也能做得,小人先恭贺大人。”

    满丕也是满意的一笑,道:“既然已经定下了,就好好的先去准备一二,本官也要去四方牵连,才能将此事落个板上钉钉。”说完,便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

    杜秀夫也是知趣之人,知道这是总督大人要送客了,便连忙起身告退,行礼后便出了总督府。

    临行前,杜秀夫还亲手塞给了门子五两白银,这门子瞧了一眼,脸上顿时就不好看了,只是看杜秀夫一脸穷酸,实在是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便一脸晦气的将银子往门房一丢。

    见到门子如此脸色,杜秀夫敢怒不敢言,只好一脸悻悻的离开了,心里默默念叨,若是有朝一日落在本大爷手上,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满丕回到府中,左思右想之下,决心将此事跟巡抚宪德透个风,这肉终归是烂在了锅里,想要真正吃得爽口,还需要一个人亲自端过来才行,若是自己亲自下场,这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点。

    因此,满丕便派遣了府上的亲兵,去宪德府上递了片子,这总督衙门和湖北巡抚衙门都在武昌办公,因此倒也相距不远。

    也就等了半个时辰,巡抚宪德穿了一身便衣走了进来,一脸的谦卑之色。

    满丕在对待这位下官也不好过于拿乔,便亲自起身迎接,笑道:“宪德兄,这一番别来无恙啊?”虽然话语客气,可这总督的威风也要抖起来才行。

    宪德也是满脸春风,笑道:“大人客气,下官虽然来到武昌没多久,可对这荆楚之地颇有耳闻,前些日子也到处去转了转,颇有所得啊。”

    满丕故作惊讶,道:“不知宪德兄有哪些收获呢?老夫在这湖广行省也待了数年,想来跟宪德兄有所印证。”

    宪德道:“这湖广果然是人杰地灵,财源丰厚,前段日子,下官还去过那湖广商会,倒是一副好气派!使得下官颇为震惊,原来这鱼米之乡,颇有几分江南味道。”

第五十六章 密谋

    满丕听了宪德这一番话,心里便有了底,故意试探道:“宪德兄可知湖广商会的底细?”

    宪德心神一动,故作茫然:“大人,下官毕竟刚来这湖北不久,对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却还不太清楚,还请大人赐教。”

    见宪德还在装模作样,满丕狠狠地咬了咬牙,考虑到那三百万两白银,只好轻声道:“这湖广商会可了不得,背后是这湖广一带的豪门大族,像宁、程、郑、王、许等几大家都参与进来了,据说目前总股本已经有白银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湖广富庶果然不输江南啊。”宪德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一片火热。

    时人常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即使对于总督或者巡抚而言,这三百万两白银,依然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难怪这满丕一直盯着不松口。

    满丕摸了下胡须,满意的喝了一口茶,也不言语,现在诱饵已经抛下去了,不怕这鱼儿不贪嘴。

    宪德犹疑道:“启禀大人,在下官寻访途中,也曾听闻过这几大家的威名,尤其是这宁家,据说家族实力雄厚,百万家资总是有的,前不久好像还在贩私盐,跟淮北盐帮的做过了一场,结果大获全胜!”

    满丕只是知道个大概,对里面的内情倒不是很了解,道:“还请宪德兄详细说一说吧。”

    宪德笑道:“这事也不甚稀奇,勋阳县左近都在流传这个消息,据说年前的时候,宁家有一批私盐被桃花山的悍匪给劫了,还把人给杀了,结果宁家没两天便派了一些家丁,将整个桃花山连根拔起,好像....领头的还是宁家的少爷,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满丕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道:“哦......可据我所知,这桃花山群匪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去年勋阳知府蔡国祯还曾上书,言称桃花山群匪不下千人,已成大患,急需总督衙门派兵会剿.....这如今宁家随随便便派些家丁就解决了?”

    说到这里,满丕又阴恻恻点了一句,“是这蔡国祯实在过于无能,还是这宁忠源带兵有方?连这府内的家丁都成了虎狼之师呢。”

    “宁忠源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一条好汉子,只是他纵使带兵有方,这能战的家丁又能有多少人?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

    满丕又低声道:“可那些兵若不是家丁呢?”

    这话一出,宪德便明白了这位总督大人的意思,心里有了底,便低声道:“若果真如此,那所谓的家丁,应该都是由汉阳营士兵所扮,哼哼,这宁忠源好大的胆子!”

    在如今的大清律例当中,带兵将官在没有总督衙门手令的情况下,是绝不能动用一兵一卒的,否则往重了说是可以按照谋反罪论处。

    满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拍了下桌子,愤声道:“先前便有人说宁家在孝感县堪称是土霸王,名下良田至少三万亩,这其中大半都是上好的水田,整个孝感县更是被经营的固若金汤。如今想想,却是狼子野心!”

    宪德心中嘀咕着,像宁家这样的家族在全天下就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论起狼子野心还真排不上号!真要说起家产,这湖广哪家有总督大人的田地多?

    不过心里想归想,宪德在面子上也就顺着满丕的意思,道:“那张先登过往便是宁家的靠山之一,如今张先登倒了,便又给老夫送礼,就此一端,便能看出宁家绝非良善!”

    满丕满意道:“若果真如此,那宁家想来是谋划已久,倒是一副诡计多端。那就不用再迟疑了,宪德兄,这边布置好以后,便可将宁家一网成擒。”

    宪德沉声道:“大人,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想那宁家在湖广之地经营多年,若是稍有不慎,便难以全胜,若是未能全胜,下官又如何跟朝廷交代?还请总督大人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等到布置完毕之后,再行动手方才妥当。”

    满丕依然有些犹豫,道:“若是走漏消息,岂非后患无穷?”

    宪德心中有几分不屑,贪小利而忘大义,做大事而惜身,这满丕还真是个草包玩意。若是随随便便动手,这宁家的反噬又该如何收场?

    当下,宪德便苦心劝道:“大人,宁家如今已是瓮中之鳖,不必过于心急,待到下官布下天罗地网,这宁家自然手到擒来。”

    二人这一通七嘴八舌,便想着把宁家往绝路上推,说到最后,却暴露了真心思。

    宪德笑道:“宁家有三万亩田地,有几十家商铺和七八处矿山,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我曾听人说还有一座盐矿,若是论起银子来,怕是不下二百万两白银之多,再加上背后的湖广商会,里面还有三百万两白银,这......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满丕听了以后一脸义正辞严,“所获一应财物自然都应当充为国库,以报朝廷,以报圣上。”

    宪德心中大怒,好你个老小子,一心想着独吞,还指望老夫为你火中取栗,当即也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自当跟随大人。”

    想他宪德作为旗下大爷,家世也不比你满丕差到哪去,在京城里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一来就要吃你宪德的下马威?虽说你是总督,可是巡抚也不是你总督门前的狗奴才,岂能如此折辱?

    满丕也意识到了不妥,当前也不着急,笑呵呵道:“宪德兄,这湖广如今也是咱自家的地界了,将来的日子长着呢,那些商铺和矿山事物繁琐,路途遥远,老夫年岁已高,到时候就有劳宪德兄了。”

    宪德一听,捞到这些商铺和矿山也不错,当下也不再反对,二人当即便大开酒宴,举杯相庆,还请了城里有名的戏园班子,好不热闹。

    只是这么一番言辞,偌大的宁家便成为了总督与巡抚盯上的肥肉,此时的宁家人万万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一下子就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

    纵使再怎么显赫的家世,在朝廷面前,却始终都有几分无力。

第五十七章 拿下

    八月,整个湖广都感觉到气氛有一些不对,在圣旨颁下后,总督和巡抚等一干大员竟然没有丝毫的动静,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举动。

    宁家人感受到了这种不正常气氛,人人心里都带着几分恐慌和紧张,宁渝在这段时间也一直住在了雏鹰营,他明白无论在面对什么局面时,只有雏鹰营能够依靠。

    宁忠源在做好了族里的相关准备后,便去了汉阳营,作为带兵官,他自然明白什么是最关键的,换句话说,真到了那一步时,也不会沦为待宰鱼肉。宁忠义也去了云梦县,同样是做好了准备。

    至于宁忠信等人也没有闲着,去了各大族中进行联络,希望对方给予援手。不过这一条路却走的颇为不顺,除了程、郑二家明确相助,其他的家族都处于观望状态,

    毕竟所有人都明白,总督衙门想要杀鸡儆猴,那么就不要贸然出头,否则很容易沦为这只被杀的鸡。而宁家,如今正处在这个危险的位置。

    宁忠景之前送到总督府里的二十万两白银没有任何说法,就这么打了水漂,万般无奈之下,宁忠景只好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他手里捧着一卷地契和几十家商铺的契书,来到了巡抚衙门门前,恭敬道:“草民宁忠景前来拜访巡抚大人,还请一见。”

    巡抚衙门当中,宪德听完下人的禀告后,犹豫道:“你说,他手上拿着一摞厚厚的地契?可是真的?”

    门子恭敬道:“小的亲自查看过,都是这湖广的良田沃土,万万不敢有假。”

    宪德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宁忠景捧着地契走了过来,跪下磕头道:“启禀大人,草民宁忠景,前来拜见大人!”

    宪德一脸冷笑,轻轻拍了双手,一队兵丁走了进来,将宁忠景牢牢按在地上,并将宁忠景带来的地契等物一股脑装了起来,递给了宪德。

    宁忠景被死死按在了地上,可是心里却一片冰冷,“敢问巡抚大人,这是何意......”

    “哼,你还装模作样?你宁家做下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实话且告诉你,本官马上就会派人去汉阳城中捉拿宁忠源,等到把你宁家一网成擒,你自然会乖乖说出来!”

    宪德脸上一片冰寒,只是摸到那包地契时,脸上微微浮现出一片红。

    宁忠景如坠冰窖,涩声道:“不知大人何意,小人实在是不知啊,若是宁家得罪了大人,宁家愿意将家产的七成赠给大人,还望大人明断!”

    宪德冷笑一声,“哼,本官何需你七成家产,只要能还湖广地界一个朗朗乾坤,本官在所不惜!”说完,便让人将宁忠景押了下去。

    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粗壮的汉子,身着盔甲,是宪德带来的抚标参将岳凌峰,此人乃四川提督岳升龙的堂侄,后世闻名的岳钟琪大将军,正是此人的表哥。

    “启禀大人,抚标营已经准备完毕,就等着大人一声令下,捉拿逆贼宁忠源。”

    宪德微微点头,凝声道:“那就祝将军旗开得胜。”这话说完后,心里却是叹了口气,自己这番终究是做了满丕的火钳,短期虽然能够得利,可毕竟影响会很坏,这种事情实在是可一而不可二。

    就在宪德胡思乱想之时,府上的一名小厮却借机溜了出去,步子虽然走得不快,可是一路之上一直寻着近路,不一会到了城里的翠香楼。

    翠香楼是武昌城里最大的酒楼,因此人来人往之际,倒显得热闹非凡。

    小厮走进了酒楼里,对着店家低声道:“我家少爷得了重病。”

    “你家少爷病了,该去城里的医馆才是,为何来我这酒楼?”

    “因为我家少爷要喝翠云香。”

    掌柜的望了望四周,然后对小厮道:“你随我来。”

    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酒楼内的一间密室,说来也怪,这密室里安静无比,与外面喧闹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掌柜的低声道:“峨眉峰,为何突然前来?不是告诉你,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允许有任何的活动,少爷的话你都忘记了?”

    小厮的脸上有几分紧张,“出大事了,三号被抓,下命令的是宪德。”

    掌柜的脸色一沉,他是宁家的老人,自然明白代号里的三号是谁。

    在宁渝给他们设定的代号中,一号是宁忠源,二号是宁渝自己,三号就是宁忠景,而宁忠景被抓,这对于宁家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小厮又急急说道:“我还看到岳凌峰了,一号还有大本营可能有危险。”

    掌柜的明白此时已经见了真章,吩咐道:“你趁人还没有注意,赶紧回去,最好能够了解三号目前被关在哪里。至于一号二号和大本营,我会派人去通知。”

    等到小厮离开后,翠香楼里飞出去了一只只信鸽,上面带着一些用暗码写成的密文,承载着宁家的希望飞向了天空。

    。。。。。。。。。。。。。。。。。。。。。。。。。。。。。。。。。。。。。。。

    宁千秋作为影子的总负责人,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宁忠源的身边,这也是宁渝的要求,担心有人会选择擒贼先擒王的方式,一举将宁家击垮。

    如今的宁千秋已经摆脱了之前的模样,脸庞上已经出现了一些胡须,经过了长期培训的他,如今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情报官。

    一阵咕咕的鸽子叫声传来,宁千秋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了密信,上面用密文写着一行行情报,若是寻常人,就算发现了密文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

    宁千秋立马取了一本《世说新语》,根据密文的排布方式,将这份密信逐渐破译出来,等到信件破译之后,宁千秋的脸色大变,一股锥心的疼痛传来。

    他的父亲宁忠景被抓了!

    那个看似不关注他,实际上却为他考虑好一切的父亲,被抓了。

    宁千秋忍住内心的悲痛,走到了宁忠源身旁,跪下将密信举过头顶。

    “启禀二伯父,影子传来了消息,我父亲已经....已经被宪德所抓,抚标营似乎秘密往汉阳而来。”

    宁忠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脑门上的青筋都似乎要炸裂开,腮帮子鼓鼓的。

    “传令,擂鼓集结。”

第五十八章 危局

    宁渝一脸阴沉的将手中的信鸽放飞掉,刚刚的消息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在宁渝看来,这一次的危机虽然紧急,可并不是不能解决的,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总督满丕和巡抚宪德的态度如此古怪,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宁家放在眼里。

    这两人想钱想疯了,如今丝毫不顾及影响,也不管旁人怎么去骂!对宁家是说吞就想吞!以致于造成今天这样的被动局面。

    事已至此,宁渝也不愿再去深究之前的问题,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应对抚标营的威胁以及营救宁忠景。以宁渝的预估,抚标营的战力低下,在汉阳营面前应该是抵挡不了了,不过下一刻,恐怕就是湖北绿营会剿了。

    整个湖北绿营大概四万人,以目前的宁家这些兵来说,恐怕是难以应对,无论那些绿营兵战力如何低下,可毕竟是四万人。

    宁渝细细思索了一番,便派人通知参谋处,宣布让营内所有的学兵紧急集合,片刻之后,随着滴滴的哨声响起,营内的所有学兵如同溪流一般汇集在了一起。

    如今的学兵营加起来有千余人,看上去倒显得颇为壮观,除去一两百名十岁大小的孩童,其余的都是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的少年,所有人都神情肃穆的望着宁渝,经过了接近两年的的训练,让这些人真正成为了宁渝的心腹手足。

    许成梁作为参谋处轮值参谋长,过来行礼道:“禀告营座,一营目前应到五百五十人,实到五百五十人,新兵营应到五百八十九人,实到五百八十九人。”

    一营便是宁渝目前最主要的战力,五百五十条燧发枪加上十二门雷式炮,让这一营的战力得到了快速的提升。

    宁渝提着一把长刀,望着所有的学兵,他不想说什么,也觉得没必要说什么。这些人里每一个他都有印象,即使叫不出名字,也能认识他们的脸,认识他们的眼神。

    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去他妈的,反就反了。

    反他娘的!

    宁渝的脸色涨红,拔出了腰间的配刀,斜斜指着天空。

    “如今退无可退,便不再退!诸位,听我号令!”

    “许成梁,带领一营学兵领足弹药,随我奔赴汉阳,打好这第一仗!”

    许成梁挺起胸膛,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吼道:“是,有我许成梁,首战必胜!”

    自从打过桃花山一仗后,许成梁总觉得自己有名将的潜质,如今有新的仗可以打,心里也是无比的激动。他决心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彻底超越董策,成为宁渝麾下第一大将。

    “董策,带领新兵营领足弹药,回防孝感,协助我叔父征调新兵,进行训练,一应枪支弹药都在那里,我限你一月内征集三千新兵,并完成基本训练!”

    董策跟随宁渝最久,因此也最能明白宁渝的想法,这一次的征集新兵任务绝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因此也十分严肃的行军礼:“是,末将定不辱命。”

    宁渝望着台下的学兵们,语气深沉,“诸位,你们要的战争,来了!”

    一阵轰鸣声从台下呼啸而起,似乎成为了一颗嘶吼的炮弹,开始期待着发射出来的那一刻。

    台下的学兵们秩序井然的领着枪弹,炮手们也将雷氏炮推了出来,一马车一马车的弹药从弹药库中运送出来,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战争的味道。

    人人都知道,这是一次大战,可也是一次立功受赏的机会。

    “报,启禀少主,宁千总派小人过来通禀,他已经全面控制了云梦县,宁七爷正配合四爷安抚乡绅。”一名骑士从马上滚了下来,大声禀告。

    宁渝知道宁忠义目前手下的兵丁也不过三五百,实在无力做更多的事情,道:“回禀宁四爷,就说我宁渝带雏鹰一营奔赴汉阳城,新兵营回防孝感县,让四爷回孝感县主持大局!”

    宁家能够独当一面的无非就是这么几个人,目前宁忠景身陷囹圄,宁忠源又在汉阳需要自己援手,光靠宁忠信一个人还不足以维持大局,只有依靠宁四爷才能控制住局面。

    宁渝明白情况越是危机之时,越是要冷静下来,从目前来看,宁家还没有真正到绝境的一刻,只要能够用到每一个人的力量,宁家还有生机。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孝感县宁家时,整个宁家老宅也炸开了锅,一些人脸上都露出了惶恐之色,这偌大的宁家,一夜之间怕是要倒了!

    老太太和程夫人得到消息时,整个府里都是一片乱糟糟的,不过老夫人毕竟是经历过风雨,无论平时再怎么吃斋念佛,这关键时刻却显出了狠劲。

    老太太先招呼管家周福,将府门全都关闭,严进严出,所有人当安生本分,本月例钱加倍,若有人胆敢偷偷出府,打死勿论。

    宁忠信在外宅将所有的家丁护卫都召集了起来,人人发了一杆燧发枪,备足了弹药,守卫在府门前,还给他们打气:“若是守住了,人人奖赏白银十两!”

    孝感县是宁家的老地盘,如果真的能够发挥出全部的力量,拉出上万人马不要太轻松,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所有人都在跟时间赛跑。

    宁忠信的眉头越发的紧蹙,他没有想到宁家如今已经遭遇到了这样的局面,已经有十几队信使被派了出去,他们有的会去武昌,有的去汉阳,有的去修水,有的去襄阳,他们承载了宁家的希望,承载了宁家的反抗意志。

    老太太人老心里亮,明白这一会是泼天的祸事,搞不好会是牵连全家的大案,不过现如今她不能倒,若是她倒了,这人心就散了,如今在外拼搏的子孙怎么办?还被关在牢里的老三怎么办?因此一直强撑着身子,凭着心里的一股气撑着。

    等到这一切都忙碌完后,老太太罕见的没有去拜佛,而是走进了宁家的祠堂,望着神主牌位上的宁家老太公,心就一下子乱了。

    “老头子,宁家不得了了.....你在天之灵,保佑宁家,保佑你的子孙吧....”

第五十九章 壮志雄心

    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之时,可整个湖广都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家家紧闭门户,只让人喘不过气来。

    长江奔流,江风舒缓,一行船队在江上平稳前行,大大小小几十艘船只连绵数里,显出几分豪迈壮阔的气势。

    岳凌峰拄着长刀站在船头,此时的他内心无比激昂,甚至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不得不用力握紧长刀,以致于双手的关节都捏的青白。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振奋。

    如今的整个抚标三营,一共一千二百人,一千二百条汉子听从着他的指挥,在他岳凌峰的带领下,势必将宁家的乱臣贼子尽数拿下,成就一番功业,到时候一定让那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我岳凌峰不靠你们也能熬出头!

    一想到往事,岳凌峰内心便止不住的揪疼,原本他也是出身于军门世家,还是岳飞的后人,从小便舞枪弄棒,武艺谋略无不精通,十八岁时便号称打遍临洮,立志希望有一天能够真正出人投地。

    可就因为岳凌峰是庶出子弟,向来不受族里的重视,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冷眼,可是有什么机会都轮不到他,一直蹉跎到了四十多岁,依然一事无成。特别是岳家还出了一个麒麟儿——岳钟琪,在他的光芒面前,岳凌峰过去的那些骄傲被剥离的干干净净。

    在岳家的帮助下,如今年仅三十四岁的岳钟琪已经成为了独挡一面的大将,如今带着兵马正在征讨准噶尔部,据说前不久还攻占了拉萨。

    可他岳凌峰呢?四十多岁才在宪德的提拔下得了个内地里有名无实的参将衔,带着一只孱弱无力的抚标三营,几乎没有任何立功的机会。

    幸好天垂怜之,赐下这么一个机会。岳凌峰打定主意,不管宁忠源是不是冤枉的,一定要逼反宁忠源,只有逼反整个汉阳营,自己才有平定叛乱的大功,才能青云直上!

    至于汉阳营原来七八百绿营兵是否冤枉?岳凌峰压根就不会考虑,一将功成万骨枯,用这些人的命,来染红他岳凌峰的顶子,是再好不过了。

    带着这样的豪情壮志,岳凌峰足足在船上站了一个多时辰,幸好如今吹的不过是秋风,因此倒也无所谓。

    待到船队抵达江对岸时,一排排萎靡不振的绿营大爷兵从船中逶迤而出,足足有一千二百人,其实根据绿营标配的兵马数来算,抚标三营满额应该是一千五百人。不过军中吃空饷实在是非常正常,仅缺员三百人已经是清正廉洁了。

    这一千二百人当中,有足足四成是鸟枪兵,接近五百人是鸟枪兵,还有六百人是刀牌手,主要是负责去肉搏的,还有一百多人,负责五门子母炮,这些炮也是前任陈礼留下来的。

    严格来说,这些兵丁的战斗力不算强,但是装备也不算差,对付汉阳营的七八百人,岳凌峰还是很有自信的,他挥舞着长刀,指挥着绿营兵下船,只是绿营兵的军纪向来较差,因此都是乱哄哄的。

    就在此时,宁忠源所带领的汉阳营慢慢出现在江边,军容严正,装备齐全,还有十门子母炮正遥遥对着岳凌峰所在的方向。

    从江边到汉阳城并没有多远,从岳凌峰渡江到上岸都被人看在了眼里,因此宁忠源早早便做好了准备,一等到岳凌峰的人马开始上岸,就准备出来打个措手不及。

    从这一点上来说,宪德原先的安排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趁着宁忠源还不知道宁忠景被抓,打一个时间差,让岳凌峰过来以兵力优势相逼,接管汉阳营,抓到或者杀掉宁忠源,自此大事定矣。

    只是在宁渝原先的安排下,消息早早便被透露了出去,让宁忠源做好了准备,其次所有人都小看了宁忠源,小看了汉阳营。

    “放炮!”宁忠源没有任何废话,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他狠狠往空中一劈,身后的子母炮齐齐发出了怒吼声。

    “轰——轰——”

    一排铁弹丸砸向了岳凌峰所在的方位,而此时原本正在下船的抚标营绿营兵在炮击之下,全体慌了手脚,原本还在船上的士兵想着直接扯帆逃跑,可是没想到江面狭窄,一艘大船的桅杆在炮鸣声中直接被击断,堵在了江面。

    已经上岸的士兵进退不得,慌成了一团,完全不成阵列,一团团的带着硝烟味道的白雾,让整个江面如同笼罩了一层白纱。

    岳凌峰望着惊慌失措的绿营兵,内心一片悲凉,原先的所有壮志雄心化为了泡影,若是堂堂正正打上一仗也就算了,可是就是一排炮,就让自己这边的所有人乱了手脚。

    没得说了,拼吧!

    岳凌峰招呼着亲兵,组织着自己原先那一营的绿营兵,向着宁忠源所在的方位发起来进攻,散乱的队列几乎不成阵型,仅凭着心口的一股子气力冲锋。

    宁忠源丝毫不慌不乱,命令子母炮继续轰击散乱的绿营兵,另外让手下的三百鸟枪兵排列好阵型,静静等待着冲击。

    那三百鸟枪兵已经全部装备上了雷式燧发枪,那些枪都是宁渝为了以防万一,专门在汉阳城内存放的,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邓方握紧了手中的燧发枪,眼睛微眯,望着前方冲锋的绿营,心里充满了不屑,原先在校阅场上,这群人都是手下败将,如今怎敢在汉阳营面前称勇?

    在如今汉阳营的绿营官兵心中,都充满了不满,在原先检阅当中,汉阳营堪称第一,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许诺嘉奖他们的巡抚张连登更是被罢官,带领他们的宁忠源将军又遭到奸人迫害。

    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惶恐,若是宁忠源倒了后,以后谁来庇护他们?朝廷会不会继续杀掉他们每一个人?这对于汉阳营的官兵而言,是无法接受的,因此当宁忠源召集众人,痛斥朝廷前非之后,所有的汉阳营官兵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支持宁忠源,退无可退了,那就拼吧!

    就如同戏文里所说,拼出个公侯万万年!

第六十章 父子

    邓方所率领的三百鸟枪手举着燧发枪,遥遥对着冲上来的抚标兵们,腰间挂着捅条,目光灼灼。

    眼看着绿营兵越发逼近,邓方的心态反而越发的平和,握着长枪的手也不再微微颤抖,稳定的对着前方。

    “开火”,眼看着距离已经接近了八十步,邓方怒吼着发出命令,同时扣动了板机。

    “砰——”一阵低沉而密集的枪声响起,一排排弹丸呼啸着扑向了逼近过来的抚标兵,将领头的十几名兵丁击倒在地。

    第一排的枪声响过之后,立马第二排的枪声也开始轰鸣,一排排的弹丸如同雨水一般袭来,新式的燧发枪在这一刻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在淡白的烟雾阵当中,双方不过相聚几十步,可已经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了,只有一阵阵的枪声与大炮的轰鸣声,彼此交相辉映,让抚标营官兵的呐喊声显得如此无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邓方等三百名鸟枪手的训练程度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无法与每日训练的雏鹰营相比,但也是每三日一操,而寻常的绿营兵大多是十日一操,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再加上强力的武器装备的支持,汉阳营的战力几乎呈现碾压状态。

    在大炮的轰鸣声与排枪的枪声中,绿营兵根本就没有办法冲上来,在倒下了上百具尸体之后,剩下的人也都神色惨淡,趴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宁忠源指挥刀牌手和长矛手发起了一波反冲锋,直接击垮了剩余绿营兵的斗志,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千二百余名抚标营官兵,连同岳凌峰以下的大多数人便成了俘虏,只有几十名官兵驾着小船逃之夭夭了。

    整个战斗下来,汉阳营的伤亡不过十余人,都是在最后冲锋种倒下的,而抚标三营的一千二百余人当场被消灭了三百多人,战场投降以及被俘获的官兵足足七百多人。

    岳凌峰如今再也没有来之前的雄心壮志了,他的辫子散成了一团,衣物上沾着泥污,眼神涣散,一脸的绝望之色,脖子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高远是宁忠源手下的另一名虎将,也是他亲自带人将岳凌峰抓获的,他握拳兴奋道:“大人,这厮适才还想抹脖子了事呢,被我拦下了,哼,想死可没那么痛快!”

    宁忠源抚须微笑,道:“将这些人全都押下去分开关押,把岳凌峰和几个营的千总以上带兵官给我单独关在一处,保证安全。”

    不一会,大批大批的俘兵被押走了,剩下的几十艘大船也被缴获了下来,被宁忠源派人给看守住了。至于另外的缴获也十分丰富,大量的物资从船上搬运下来————包括那五门还没来得及运下来的子母炮。

    尽管打了一个大胜仗,可是宁忠源的眉头依然紧皱,一来这一仗打完势必要跟清廷分个生死,未来前途难料,二来宁忠景依然被关在了武昌,生死未知。

    正在此时,宁千秋飞奔过来,一脸兴奋道:“禀告二伯父,大哥带着许多人马过来了!”

    宁忠源一听到宁渝带人过来,心神微微放松下来,在如今的汉阳城,他实在是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自家儿子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行事稳重有度,是一个能够为他分担困难的人。

    从云梦县到汉阳城原本就不远,这一路上也没有别的阻碍,因此宁渝行程十分顺利,比预想的时间已经早了许多,却没想到这一仗打的更快,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

    雏鹰营的五百五十名学兵穿着整齐洁净的军装,肩上扛着长长的燧发枪,人人脸上带着自信的神色,军容严正,队列整齐,让宁忠源看了都不禁在心中叫了一声好。

    父子再次相见,可是彼此的心情都大为不同了。

    宁渝望着那一层层的战死者尸体,眉头微微一皱,“父亲,这些尸体需要抓紧处理掉,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会滋生大疫。另外我军战死者尸骨应该妥善处理,如今时间紧急现行埋葬即可,日后再行祭奠。”

    宁忠源自然不会反对,微笑道:“人人常说虎父犬子,可我家麒麟儿是真的长大了!”

    望着宁忠源辫发中的花白,宁渝的也不禁有些感慨,自家老父也不到四十岁,如今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

    一行人回到汉阳城后,宁忠源将诸事安排完毕后,便拉着宁渝议事,如今实在是争分夺秒。

    “如今汉阳营合计七百八十九人,雏鹰一营合计五百五十人,加起来不过一千三百多人,孝感县动用老底子在这个月还可以拉出三千多人,可就是这样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整个湖北绿营预计会超过四万人之众。”宁忠源在自家儿子面前,终于是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是的,这就是在宁家面前的第一道关口,四万绿营兵对五千七拼八凑的宁家兵,虽然其中的汉阳营和雏鹰营战力惊人,可毕竟只有两千人不到。因此在如今的宁家人心里,说对未来忐忑不安绝非虚言。

    宁渝沉吟道:“如今我宁家要紧的便是抢先下手!如今武昌城内的绿营兵不会超过五千人,主要是城防营和总督的督标,其中城防营不足为虑,唯有督标五营,需要细细衡量。”

    所谓的督标五营,也就是直属于总督满丕的督标绿营,合计三千人,装备十分精良,在整个湖广堪称为最,比起荆州将军所率领的八旗军更要强上几分,因此也是整个湖广绿营的尖刀。

    如今宁渝想要直接一举拿下武昌,那么就需要以目前手头上的一千多人,去面对三千人的督标营和二千人的城防营,更有坚城厉炮,想一想便是狂妄自大了。

    “拿下武昌?你疯了?”宁忠源打了了一辈子仗,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就算加上孝感老家的三千人,想要拿下武昌也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如今不过一千三百人而已。

    宁渝坚定道:“如今抚标营大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一旦传扬开来,届时恐怕整个湖广的绿营都会动起来,我们到时候面对的四万人,根本无法阻挡,整个局面有死无生。”

    “想要打开局面,唯今之计,只有拿下武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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