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去辫
宁忠源并非凡事都愿意听从宁渝的意见,在这件事上,他的想法跟宁渝是截然相反的。
“不行,风险太大了,就算以智取的方式进行,到了城内至少还要面对三千督标的进攻,届时又该如何抵挡?”
宁渝有些烦躁,他捏着眉心,努力保持着冷静,一字一句道:“父亲,如今已经是悬崖边了,我宁家只有置之死地与后生,这一仗就算现在不打,后面又该如何打?唯有占据武昌,才能辐射整个湖广,到时候程、郑二家也会来投,我宁家才有一线生机!”
“至于怎么打武昌,父亲,我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如今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三千督标,只要将他们先从城内引出来,便有了可乘之机!”
望着一脸坚定的儿子,宁忠源有些犹豫了,他不是不清楚如今的处境,也有努力拼死一搏的决心,只是年纪越大越发谨慎的原因罢了。可如今再谨慎又能如何呢?大军合进之时,便是灭亡之时。
罢了罢了,就此拼了吧!
宁忠源闭上了双眼,“渝儿,你说的对!我们要打,要大打,必须占领武昌,才有一线生机!”语气终于变得坚硬如铁,艰难的从来不是牺牲本身,而是做出牺牲的决定。
何为勇?非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而是泰山压顶迎头而上!
宁渝轻声道:“我有一计,明日我将率领汉阳营以及雏鹰营即乘船急赴武昌,攻占蛇山,居高临下炮轰武昌城,以目前的十二斤的炮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到时候督标五营肯定会出城攻山,我军以居高临下之势,战胜之不难。”
“此外,我在城内还藏有死士,会在城内放火,吸引城防营的注意力,并且届时会寻机营救三叔父,释放死囚打开城门,届时大事可成!”
宁渝越说眼神越发明亮,“只有攻下武昌,我们才有喘气之机,以攻为守,才能取得先机。”
宁忠源经验老到,心里自然明白了整个计划的关键点,道:“不过想要保障这个计划顺利进行,我们的后方绝不能乱,今日俘获的七百余人应该如何?”这也是军事上的常理,想要诱敌在先,需得保障自身后路稳固。
宁渝嘿嘿一笑,拔出腰间的长刀,将脑后的辫子垂了下来,顺着刀刃一割,细黑的短辫子掉了下来,头发散成了一团。
“你......你怎么敢如此....”宁忠源望着宁渝,脸色惊讶无比,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无论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宁忠源都没有考虑过割掉辫子,这根辫子是从他出生开始便有的,一直到现在,仿佛成为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事情并不是天经地义的,宁渝只想将事情恢复到原本该有的样子,比如这根丑陋的猪尾巴。
“必须要割掉!父亲,唯有割掉辫子,才能表明我们的决心!”宁渝的声音低沉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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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汉阳营的士兵和雏鹰营的士兵们齐齐站在了校阅场上,他们彼此互相大量着对方,眼神中带着一些新奇,空中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道,让人明白战争还并没有真正的远去。
宁忠源和宁渝站在了高台之上,脸色昂扬奋发,不过宁渝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因此稍微显得有些怪异,在不远处传来了鼓声,沉闷得如同敲在心里,全场顿时安静无比。
“今日,我等将要去武昌!给大家讨个说法!讨一个七十六年的说法!”宁忠源的语气激昂而豪迈。
台下汉阳营的大部分士兵都听得一头雾水,唯有雏鹰营学兵们的眼神透着激动,他们知道,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自大明甲申国变以来,已经有七十六载了!我等汉人也从那时起,沦为了亡国之奴!”
“亡国亡家亡族!连我们的头顶上都顶着一根代表耻辱的辫子!它在提醒你们,也在提醒我,这是耻辱!”
“诸位,请看吧!”宁忠源挥起了刀,便直接将辫子给割下来了,然后丢了下去。
台下众人哑然,有些不知所措,顿时变得乱哄哄一片。
宁渝将帽子去除,露出一头乱发,笑道:“大男儿当建功立业,去辫者奖白银五两!”说着,便有几个士兵将白花花的银子抬了上来。
前有民族大义,后又重利相诱,许多士兵已经开始犹豫起来。不过还不待这些人行动,便有人已经做出了表率。
董策和许成梁二人快步走了上来,各自抄起一把刀,将辫子一割,径自领了五两白银,叫道:“谢将军赏!”
宁忠源望着这两个少年,眼神中带着满意之色,笑道:“这是你们该得的。”
是的,这是该得的,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去不去辫,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跟清廷干到底。
如今见到雏鹰营的小崽子们第一个冲了上去,汉阳营的这些老卒自然不愿意被比下去,邓方与高远相视一眼,立马冲上台去,将辫子给割了。
众人也都不甘落后,纷纷将辫子给割了,取了银两,不一会,几大筐的银子便都空了。这一次发的银子原本就是上阵饷银,宁渝通过这个方式反而让众人的士气更高一些。
当所有人的辫子都已经割去时,也就彻底的走上了不归路,只能往前。大家都领了银子,因此场上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和谐。
正在此时,校阅场外传来了一句怒吼声:“我是你们少主的夫子,你们怎敢拦我?”
听闻老师到了,宁渝连忙过去迎接,瞧见崔万采赶着一辆驴车,直奔校场而来。
“如此大事,为何连为师都没有通知?”崔万采怒道。
这一下子让场面变得尴尬起来,宁渝心中自然是不愿意将老师就此拖下水,自己拜师这一节,其实知情的人已经并不多了,若是将来有变,也不用担心会连累老师。
崔万采一见众人的神色,脸色涨的通红。他一向都十分儒雅随和,可这一次却真正的动了怒。
“拿剪刀来!老夫也要剪辫!”
第六十二章 举大白,听金缕
宁渝望着崔万采,神情微微有些复杂。
这位老师啊,表面看上去圆润如玉,可内心实在是过于刚烈了。
崔万采看也不看一眼地方的发辫,脸上微微有些涨红,望着宁忠源,笑道:“老宁,我们也算是重新在一条船上了。”
宁忠源哈哈大笑,一把抓着崔万采的胳膊,“之前让宁渝拜你为师,是希望让你你这个老师去管教宁渝,可没想到你这个老师冲动起来,可不比他差!”
崔万采微笑道:“这不是冲动,我比你更了解宁渝,我相信他。”
宁渝逊谢,苦笑道:“老师,若是他日我自当一谢师恩,只是如今真不是时候,总督府想要吞我宁家,我宁家也不愿就此束手,学生马上要随家父带去攻占武昌,将来或成或败,都难免会牵连到老师。”
这一番话实在是宁渝的心里话,对于这位老师如今的来意,心里自然是心知肚明。这是崔万采主动跳上了这艘即将沉入大海的船还不愿意下去。
“以千人之力占领一省首府,此一行九死一生。”崔万采凝声道。
“学生明白,只是,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宁渝依然保持谦逊的态度,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只是眼神里已经出现了一点星火。
“临行前,为师为你亲自擂鼓助威!”
宁渝和崔万采虽然是师徒,可也是知己,不用再多说了,什么也不用再说了。
大军一行缓缓登船出发,初晨的阳光洒在江面之上,泛起了一层波纹。
宁渝站在船头上,望着江岸上,一道身影正在擂鼓,一声声的鼓声沉闷而有力。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
崔万采放下了鼓槌,大声吟诵着这一首词,他的眼角处有些泛红。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宁渝轻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崔万采这不是给他念的,而是给这方天地所念,给自己所念,自甲申国变之后,敢于念出这首词的人,都已经被杀了,更多的人,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忍耐着。
“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崔万采终于停了下来,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望着已经远去的船队,终于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的念出最后一句。
“举大白,听金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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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正当宁忠源带着宁渝等人赶赴武昌,抢攻蛇山之际,武昌城内也起了波澜,四处传着消息,湖北巡抚宪德的抚标三营逃了回来,大清正三品参将岳凌峰被俘,死伤无数。
这一消息顿时让整个武昌城沸腾了起来,人人都在打听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件事的发展实在过于迅速,使得许多人都被蒙在了鼓里,只知道这一次是宁家的人动的手。
在城中四处都有传言,总督和巡抚想要吃掉宁家,派巡抚兵去镇压宁家,结果遭到狠狠一击,连抚标参将岳凌峰都被抓了,还被宁家好生羞辱了一番,至于抚标营更是堪称血流成河。还有人在城中传言:宁家祖坟突显异象,相传是宁家先祖托梦,宁家有天子气,将来能坐龙位,这才悍然起兵坐反。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可此时的总督府里,却是另一番别样的风景。
“废物,饭桶,你的一千多人的精锐,怎么就让一个小小的宁忠源打的几乎全军覆没?”满丕怒容满面,须发戟张,指着宪德恶狠狠道。
宪德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忙不迭道:“大人,这计划您也清楚啊!原本我们是打算直接抓了宁忠源,然后接管汉阳城,此事便大功告成,可如今没想到这宁忠源竟然已经有了防备,再加上岳凌峰属实无能,才让宁忠源趁了这个空子!”
“这还不是你的抚标营都是一帮饭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满丕怒气勃发。
宪德虽然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是依然耐心劝解,“大人,纵使那宁忠源有几分能耐,可手下毕竟只是裹挟了数百乱军,在我大军威逼之下,不过如土鸡瓦狗,一击即破,不如派遣督标五营前往平乱,大人建此功业,殊勋显著啊!”
满丕听完这番话,却气到已经无力再发作,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望着宪德,“说你是猪脑子,你还当真不让!这件事若是向朝廷报了上去,你我二人不光是吃不到宁家这块肥肉,我们在朝廷里就真成猪了!”
这件事让满丕十分头疼,原因很简单,在如今的大清朝里,总督这个身份虽然权力很大,但是毕竟不同于后世的那些实权派总督,手下的兵将调动起来需要向朝廷兵部备案,如果没有得到兵部调兵旨意,随意动用军队,可是犯大忌讳,这个道理跟之前郑显时抓宁家把柄时的道理是相通的。
毕竟远在天边的康熙皇帝可不是真正的昏庸糊涂,寻常的地方绿营调动,还不会注意在眼里,可是总督的督标调动是明晃晃的,没有过硬的理由,迟早会栽在这件事上,毕竟总督你老人家不安坐省城花天酒地,无缘无故调动兵马干什么?莫不是想要造反?
与之相对应的是,越是官小,动用自己的直属兵马问题也就越小,因此满丕才让宪德的抚标来动手,这样前面有个总督在顶着,问题也就没有了。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顺利无误的抓到宁忠源,这件事才能抹平过去。
可问题是,宁忠源不仅没有被抓到,抚标三营还几乎被人打了个全军覆没,连同参将岳凌峰都被人给抓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处理不好满丕和宪德都得掉脑袋。
“宁忠源和他的那些乱兵必须死,消息必须封锁,岳凌峰也得死!”满丕脸色阴沉,他不想给宪德擦屁股,可这件事情搞不好也会烧到他的身上,现在不出手,只会被宪德拖下去。
宪德低声道:“多谢大人,那宁忠源能打败岳凌峰,并非汉阳营多能打,不过七百人的军力,纵使是铁打的,也翻不到哪去!若是派出督标大军,宁匪必当吓得屁滚尿流!”
满丕有些腻歪宪德的吹捧之词,只是有些腻歪,当下心里有些不耐,正准备端茶送客只是,门外的侍卫进来通禀,城防营都司赵俭德有要事禀告,满丕当下只好忍耐不快,点头示意让对方进来。
只是片刻,一名粗矮的汉子门外径自撞了进来,连滚带爬,一脸惊惶。
“禀告督宪大人,蛇山....蛇山上出现了乱匪!”赵俭德话语刚落,一阵轰鸣声响彻天地,震得在场几人心里一个咯噔。
完了,出大事了!
第六十三章 反旗
满丕和宪德听到这一阵炮鸣,对视了一眼,当下明白已经大事不妙。
乱匪居然都嚣张到了这个地步,炮轰一省首府,这件事已经压不下去了,若不再赶紧消灭乱匪,别说头上这顶戴,就是顶戴下面的大好头颅,怕也是保不住了!
当下,满丕也顾不得颜面,派人通知了城内的督标五营,命令参将高来宝率军赶紧消灭叛军,见到众人都急匆匆领命而去,当前才惨笑一声,没想到这捕鹰没捕成,反倒啄瞎了自己的眼!
这一抬头看见宪德还待在原地没有动弹,满丕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怒火。
“这乱子都你他妈惹出来的!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赶紧去啊!“说着赶紧去,也没说赶紧去做什么,或许是让宪德赶紧去死。
宪德慌不迭的向门外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煞白的返回跪下磕了个头,这才赶紧起身离去,临走时由于步履匆忙,还差点摔了一个大马趴,最后只好扶着自己的顶戴,连走带跑的离去了。
望着城外的硝烟弥漫,满丕终于生出了悔意,他实在万万没想到这宁家竟然如此难缠,让自己已然下不来台,至于之后朝廷的处置,更是想想都会明白。
可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满丕一步步挪回了书房,叫来了杜秀夫,开始写请罪折,这请罪折是写给康熙看的,好一番认罪悔过,并且在请罪折中隐隐透露自己在第一时间已经消灭乱匪,平定祸患,只求皇上能够稍减雷霆之怒,这一番话倒是情真意切,令人读之生泪。
不过光有这封请罪折还不够,还需要找到合适的满族大臣为奥援,满丕明白在此事上只有马齐能帮上自己,当下便又让杜秀夫写了一封求援信,在信中透露这件事的发端是因为宪德胡作非为,行事不谨,而自己是监察不力,希望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一二,为表谢意当即便奉上白银二十万两,事成之后再奉上二十万两。
等到杜秀夫润色之后,满丕让杜秀夫亲自念了一遍,改了几个字眼之后,便将请罪折和求援信分别装好,托了心腹送往京城,只是满丕内心依然在打鼓,对那失去的四十万两白银更是肉疼无比,心下便对宁家和宪德更是多了几分恨意。
正在此时,宁渝正在蛇山上抓紧设置炮阵,先前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在武昌守军发现之前抢占了蛇山,可是武昌守军并非傻子,等到发现的那一刻,肯定会调集足够的兵力来围攻,因此想要利用这一千多人抵挡住三千甚至是五千人的进攻,就需要利用好大炮的威力。
目前蛇山上的炮阵一共有二十七门火炮,分别是十五门子母炮和十二门新式的雷式炮,这十二门雷式炮分为六门六斤炮和六门十二斤炮,特别是新式的十二斤雷式炮,是足够将实心弹送进武昌城内的,也是这一次炮战的重点。
除了这二十七门大炮,还有整整三百的鸟枪手和四百多人的雏鹰学兵,装备了七百多条雷式燧发枪,威力十分惊人,如今更是居高临下,占据了主动。
宁忠源也是带老了兵的人物,见到如此气象心里也是信心倍增,将一众的将士召集了过来,笑道:“以咱们这些人和炮,莫说那三千绿营兵,就算是整个荆州大营过来,老子都不怕!一个个全给他们崩在了路上!”
这话虽然略显狂妄,可在场的将领们也都表示赞同,特别是一些原来汉阳营的千总把总,眉头轻轻舒展了几分,甚至还跟手下的士兵们主动说笑大气,一直紧绷的氛围陡然变得勤公司能够起来。
宁渝看在眼里,心里更是赞赏不已,自己这位老爹确实非同寻常,不愧是带久了兵的人物,这军心不能一直绷着,绷久了出现点什么意外便容易断,这断了的军心也就成了一片散沙,只有张弛有度,才能更加有韧性。
想到这里,宁渝发现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在战争方面,他也只是经历过桃花山一战,说句门外汉倒也不为过。不过宁渝有信心,等到他将后世的记忆与这个时代结合起来,很多东西将会无师自通。
宁千秋走过来,见到身旁再无其他人,便低声道:“我已经给城内里的影子传递了消息,等到这边打起来以后,若是城防营有异动,可以趁机在城内放火吸引其注意力。若是能救我父则救之,若是无法营救...则放弃。”说到后面,语气有些低沉。
宁渝明白这一对父子的感情,可也明白什么是大局为重,心中对宁千秋也多了几分心疼,“无事,我相信影子的兄弟,他们能做好这一切。”
等到宁千秋离去后,随后山下的探子也传来了消息,督标五营已经全部出动,城防营似乎也有一部分一起出了城,总兵力超过了四千人,大概一个时辰,便能抵达蛇山脚下。
宁渝便招呼着众人做好大战的准备,好在无论是汉阳营还是雏鹰营,素质都比当下的绿营强上许多,因此指挥起来如臂似使,倒没有什么不畅。
与此同时,宁忠源招呼着人在山头上竖起一面军旗——日月旗,大红色的底面,上面写着一个日字和一个月字,这等同于把反清复明的口号喊出来了。这面军旗还是在汉阳城连夜绣成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看上去跟乌合之众也差不多。
是否打出这面旗帜,宁渝其实很犹豫,因为在他心里,很怀疑反清复明这句口号的实际效果,毕竟大明朝说起来主要还是亡于内乱。不过在当下,也没有更合适的口号能喊出来,光靠宁家的这点号召力,充其量只能算是兵变乱匪,因此喊出反清复明,驱逐鞑虏也就势在必行了。
宁忠源反而没有这种心理上的负担,在定下反清复明口号时,振振有词道:“宁家祖爷也是大明朝的参将,虽说后面降了清,可毕竟是心向大明的!”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这话必须得说,要不然没办法凝聚人心。
反清是必须要反的,复不复明的,那得另说了。
第六十四章 战起
在此时的蛇山山脚之下,大清湖广总督满丕旗下的督标五营正在结阵,整整三千人的队列看上去还是颇为壮观的,还有一千人的城防营官兵也排着歪歪斜斜的阵型,空气中泛着一股子紧张的味道。
督标五营副将高来宝堪称军中的悍将,早些年一直在西北战场上搏杀,后来得功官升湖广总督副将衔,统帅着督标五营,身上披着铁甲,不怒自威。
“这逆匪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出这种逆旗!莫不是嫌自家的小命活太长了,想要试试老夫的刀利否?”
高来宝一番话说完,还特意瞟了一眼宪德,却发现此时的宪德已然面如土色,不由得心中默默骂了一句窝囊废。
似乎感受到了高来宝眼神里的鄙夷,宪德老脸羞怒,心道自己好歹也是一省巡抚,被你的主子使脸色也就罢了,何时轮到看你个丘八的脸色?
“高将军,这逆贼如此嚣张,何时开始准备进攻?本官可要告诉你,若是放跑了一个逆匪,你就准备吃不了兜着走!”
“抚台大人,这逆匪如今占据地利,末将打算先派人勘察地势,两面夹击,逆匪自然一网成擒,这用兵之道嘛.....末将还是略有心得的。”高来宝语气里也不客气,还暗暗讥讽宪德不知用兵,以致于大败。
这二人无论言语间打什么机锋,心里却都没有将山上的逆匪放在心里,裹挟的这数百人能济得什么大事,一个冲锋便能将之消灭。至于逆匪为何主动占据蛇山,却压根没有想过。
不一会功夫,前去探路的清兵回报,对方所在的方向地势险要,无法攀登,两面夹攻恐怕难以继续。
宪德嘿嘿一笑,语气就不那么好听了,“素问高将军知兵,可这胆子却不怎么大嘛,总共不到千人的乱兵也值得如此看重?若是高将军怯战,不如让城防营去立下这一功吧。”这话却点向了在远处布置队形的城防营游击赵俭德。
高来宝咬咬腮帮子,冷哼一声,随意拱手行了一礼,便去布置攻势。他直接派遣了一营人马,六百人分作三波沿着山道向上攻去,接着又派了一营殿后,至于营内的子母炮劈山炮却是没有动用,毕竟对方居高临下,根本打不上去。
正在清军进攻之时,宁渝在山上也开始做好了相关的准备,他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清军,笑着点道:“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舒舒服服冲上来,给宁铁山下令,开炮!”
宁铁山得了命令,招呼着炮阵上的六门十二斤雷式炮率先准备开炮,这些炮最远能打到三四里,以目前的距离来打山下的清军最为合适,而且还专门配备了新的爆炸弹,里面装了铁砂和碎瓷片,威力十分惊人。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准点!这第一下打好了,后面就是那帮子兔崽子怕了!”宁铁山豪迈的嗓音传了过来,炮手们调整好角度后,便将火把凑到了引线上。
轰——隆隆——
随着一声声巨响传来,六枚爆炸弹子同时砸向了山道上的清军,飞出来的铁屑将一整片一整片的清军击倒在地,如同风吹野草一般,那片区域便再也不见站着的人。剩下的清军吓得趴在了地上,无论身后的千总和把总们如何催促驱赶,也只能一点点的向前爬行着。
高来宝不是没有打过仗,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怖的大炮,特别是最近的那一发炮,距离他的位置也不过百步,那一声巨响就仿佛激荡起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使得血液在身体里快速奔跑,无法停歇。
宪德也被这一发爆炸弹吓到半死,连声吼道:“来人,快,快,快扶本官离开这里!”
这他娘的是什么炮啊!这太吓死人了!
高来宝终于缓过神来,目眦欲裂,大声道:“赶紧让他们冲,再上一个营,一定要上去!”他明白,这炮的威力太大,可是装填也需要时间,寻常一刻钟能打出两发炮就不错了,这是他在西北战场上的经验。
可是,高来宝没有明白的是,这炮跟子母炮完全是不一样的,就在下一个营也开始往上冲时,距离虽然在逐渐缩短,可是敌方的大炮却越发密集了起来。在狭窄的山道上,开始了疯狂的轰击,不断有清军倒在了路上,还有很多人已经开始放慢了脚步,想着慢慢往回跑。
二十多门大炮小炮在宁铁山的指挥下,疯狂的倾泻着弹药,这一次带的弹药虽然并不是很多,可只要把这三千人都消灭在战场上,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宁渝望着倒下的那些绿营兵逐渐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时,发现老爹宁忠源已经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这仗还可以这么打!”宁忠源望着山道上的那条黄泉之路,终于发出了感叹声。
宁渝微笑道:“这也是地形限制的原因,山道过于狭窄,才能制造出这样的效果,不过这条路也不算很远,等会他们接近以后,我们的燧发枪也能展现出威力了。”
山下的高来宝已经有着隐隐约约的不安,他直接找来了城防营游击赵俭德,强制命令对方率领城防营的散兵游勇攻上去。赵俭德再怎么不乐意,心里也明白此事绝非小可,若是不上恐怕第一时间会被眼前这个人拿刀给剁了。
时间慢慢流逝,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宁军的炮击持续了四轮,也就是说比清军的炮术还要快上一倍。大炮的接连轰击,让山道上的清兵已经足足倒下了四百多人,不过还有四百人已经逐渐接近了宁军。
摆在阵地最前面的是雏鹰营和汉阳营的三百鸟枪兵,其余的肉搏兵都在阵型的后方,等待着冲击近身搏杀的一刻。
许成梁指挥着士兵站成了三排,一边握着手中的燧发枪,一边大声道:“不要看见人就扣扳机,一定要放近了再打,八十步等我下命令,再开火!”一边吼着,一边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距离。
八十步的距离,可以开上两轮枪,七百杆的燧发枪也就是一千四百颗弹子,一千四百颗弹子,以目前的这个阵型,可以带走三百人以上。
战争,有时候就是一个数学题,当你计算的比对方更准确,那么你就赢了。
许成梁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这个账。
这一仗,自己赢定了!
第六十五章 排对排
剩余的清军忍受着炮火,正在一点点接近着宁军,只是在长期的炮火的压制下,摧垮他们的意志,也不过只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白色的烟雾逐渐从山上往下扩散,一颗小小的石子从许成梁的头顶上飞过,原来是清军将两门小小的子母炮运到了山道上,刚刚那颗石子便是落在远处的实心弹,砸在地面上击飞出来的石子。
许成梁没有顾忌刚刚自己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在清军接近八十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怒吼。
“开火!”
瞬间,第一排的士兵们扣动了扳机,三百五十杆燧发枪同时发射出一颗小小的弹子,如同一阵暴雨一般,向着对面的清军袭去。
冲在最前面的清兵们如同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般,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脸上带着血污,瞳孔逐渐失去了光彩。
宁渝从山上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副如此壮美的画面,远处的山脚被硝烟所掩盖,顺着山脚往上走的一整条山道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坑,同时也密布着清兵的尸体。
在这一排枪过后,随即第二排宁军士兵走上前来,继续进行轰鸣,第一排的士兵退到后方开始装填火药和弹子,空气中尽是硝烟,把所有人的身子都熏了一个遍。
清军们不敢再冲了,他们刚刚经受了两轮的排枪,已经倒下去了七十多人,剩余的几百人趴在了地上,不敢动弹,生怕被弹子咬住了。
谁都知道,如果是刀砍枪捅,还有一丝活下来的机会,可如果被弹子打中了,几乎是没有机会在活下来,弹子会留在身体里面肆意破坏着,后续的病菌会直接摧毁一个人的所有生机。
“千总,打不动了!”一名趴在地上的清军发出了悲鸣,他眼看着自己的两名哥哥,同时倒在了地上,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保住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弟弟。
一名满脸血污的汉子怒吼道:“将军在下面看着呢!还有六十步,你们一个个的再不起来,老子要杀人了!”
剩余的把总们无奈之下,将趴着的清军们一个个踢了起来,重新集结着阵型。拢共只有三百多名清军站了起来,他们都是鸟枪手,开始准备着紧张的装填弹药。
对面的宁军距离他们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几乎都可以看清楚彼此的脸,那些脸几乎都是一样,黝黑的脸庞上点缀着晶亮的眸子,很多人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
眼看着宁军的燧发枪发出了第三轮排射,可是清军还没有装填完成,只见一排枪声过后,清军又倒下了五十多人。
这一下子,却是彻底击垮剩下的清军的斗志,他们不管是装填好了的还是没有装填好的,直接端起了鸟枪开火,大概只有不到一半的鸟枪击发出了弹子,还有些人都忘记把捅条取出来,直接将捅条击发了出去,而对面的宁军不过只是倒下去了七八位。
随后宁军们也不甘示弱,又是一轮枪声,让剩余的清兵们再无斗志,他们无视身后的把总和千总们的威胁恐吓,将手里的鸟枪就地一扔,齐齐往山下跑去。
宁渝见到此情此景,大笑一声,拔出了身上的佩刀,狠狠往下一劈,吼道:“兄弟们,上刺刀!”
所有的宁军士兵们齐齐喝了一声,将腰间悬挂的刺刀固定在燧发枪口上,形成了一只短矛,向着山下冲去。
整个战场已经呈现出一片乱象,从山腰上逃下来的士兵们直接冲垮了身后的队伍,听到后面的追杀声,许多人慌不择路,甚至直接从山上跳了下去。
高来宝满脸铁青地望着蛇山上逃下来的溃兵,又看了看从山上冲下来的宁军士兵,怒道:“后退一步者杀!命令炮手开炮!”
这一道命令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山脚下开炮,根本打不到宁军,只能打到这些溃败下来的清军同僚,只是见到高来宝一脸的阴沉,无奈之下,只好遵命了事。
山上还没有下来的溃兵们万万没有想到,山下的大炮直接对着己方进行开火,一颗颗弹子将清军们打得抱头鼠窜,许多人直接跪在了地上,等待着投降。
许成梁生性勇猛,最爱这种近身搏杀,因此冲下来也是最快的一个,却险些被清军发射的一颗弹子给击中,骂咧咧道:“这帮子畜生,对自己人下手也这么狠!”
眼见得山下的清军在开炮,将山道已经隔绝开了,宁渝不愿意让自家的士兵无谓牺牲,便决定下令收兵。毕竟在这个时候,多一分有生力量,则战力也多了一分。
一些杀得兴起的宁军士兵有些不愿,不过军令如山,在各自千总的带领下,只好退了回来。从撤退上就能看得出来,长期训练的雏鹰营在这方面做的更好,执行命令更加坚决果断,而原先的汉阳营士兵虽然勇猛彪悍,但是这方面要差上几分。
等到清军逃下山后,高来宝差点气歪了鼻子,直接下令砍掉了三个千总和七个把总的脑袋。
整整三个营的绿营兵,一千五百号人马,到如今却只剩下了三百人不到,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
虽说剩余的清兵还有接近三千人————但是战斗力却下降了一半多,因为最有战斗力的一千多人都被留在了山上,上山的三个营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与此同时,山上却显得越发的气势高昂,己方死伤不过几十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被运到山腰上的子母炮所伤,战果却十分惊人,当场打死了六七百人,还有三百多人的俘兵。
宁忠源嘿嘿一笑,“这剩下的人马,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这短时间内怕是不敢再攻山了,势必会采取围困之策。我军正好可以趁夜偷袭。”
宁渝却微微摇头,“父亲,我看山下的统兵将领也算是有勇有谋,针对我军夜袭恐怕已经有了对策。”
宁忠源有些遗憾地咂咂嘴,“这山下是高来宝带兵,此人也算得上带兵有方,不过跟了个没种的主子。”
宁渝笑了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原计划是让城内今夜开始放火,吸引敌军注意力,不过高来宝为人谨慎,估计能猜到这是我军的里应外合之计,届时会越发地严格防备。”
“那就等今晚过了,凌晨时分天快亮的时候,清军经过了这一夜的防备,恐怕精力都会下降,到时候我军便可趁胜出击,一举砸烂这个督标五营!”
第六十六章 影子
天色逐渐已晚,可是蛇山却还没有攻下来。
巡抚宪德借机狠狠斥责了高来宝一通,都是一些畏战不前的话,并表示要回武昌城里,向朝廷实情禀告,参其一罪,说完便一溜烟跑回了武昌城,其实真实原因是他自己已经胆怯,不敢继续留在山脚下。
高来宝此时实在无心顾及,在招呼剩余的清兵扎好营寨生火做饭之后,便开始四处去巡视军阵,主要是为了防止敌军趁夜偷袭,以他对于山上这个敌手的了解,对方把握时机的本领十分高强,因此绝不可松懈大意。
在接连处死了两名没有答对口令的清兵之后,整个清军阵地上已经无人敢于松懈,他们将蛇山的山脚紧紧围住,既不进攻,也不后撤。
在高来宝看来,以目前的三千人攻上山很难,如今只能等待援兵的到来,才能发起新的攻势。因此在布置完山下的防务之后,便派了亲兵去禀告总督满丕。
当亲兵到了总督府时,宪德正在告状,言语中动不动就是高来宝无用之极,临到阵前更是迁延不行,畏敌如虎,以致于大败,如果更换大将则定将取胜。
满丕心里有些半信半疑,正准备将宪德打发走了事,却不料高来宝派来的亲兵也到了,要进来禀告军情,无奈之下只好让对方进来。
“禀告督台大人,高将军派小人前来传信,说蛇山反军枪炮甚利,难以攻克,如今他已经率领兵马将地方团团围聚,待大人派遣援兵,便可一举消灭。”亲兵神色忐忑的禀告着,他能感觉到总督大人按捺在内心的怒火。
“废物!饭桶!四千人!四千人连几百匪徒都无可奈何!这就是我大清朝的兵!汉人果然不可信啊!”满丕怒火上头,便也顾不得什么,说出这一番话来。
宪德听到这话,心里反而有了谱,连忙道:“督台大人,这高来宝想来还是忠于我大清的.....只是不太习惯这湖广地形气候,指挥起来自然是不力的,恐怕还是要派遣一名得力干将过去啊!”
满丕生气归生气,自然明白如今大局为重,临阵换将恐怕难以成行,叹气道:“若是换将,恐怕要去请王提督率兵前来,他麾下提督虽有三千人,可毕竟远在宜昌府,若是等到他们前来,恐怕事情就闹大了!”
这话说的确实是实心话,从一开始来说,满丕和宪德都是希望将事情控制在一地之内,悄悄解决掉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如今逼得宁家造反不说,还进逼武昌,占据蛇山,这事本身就将天捅破了一个窟窿,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写奏折弹劾他们这二位呢。
这也就罢了,把匪徒在最短时间内消灭掉,也能圆过去,可是偏偏手下的绿营兵都是一堆饭桶,第一阵折了抚标,第二阵又把半个督标折了进去,匪徒的脑袋却一个都没见着,这要是被捅到朝堂上去,这二位恐怕都要被康熙砍了脑袋。
满丕心里又是恨又是怒,愤愤道:“要不是你当初没处理好首尾,怎么出现这么大的岔子?从一开始抓个宁忠景作甚?这宁忠源没有抓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宪德心里也是冤枉,这件事从一开始都是被你拉下水的,要不是你个老小子贪图宁家财产和汇通钱庄,自己此时还好端端当着巡抚呢,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乱子?心里是这般想的,却不敢顶嘴,只好长叹一声。
满丕在这个关键时候也不愿意撕破脸,只好道:“宪德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了,我等会写信让王提督出兵,你这边也要盯着蛇山,城防营你干脆留下五百吧,其余的都带去蛇山,一定要攻下蛇山,这高来宝毕竟是汉人,这真正靠得住的,还得咱旗下人啊!”
宪德听完这话,也明白了满丕的意思,玩命往上攻吧,死多少那都是一钱汉,不值得打紧,只要攻下来,他们二位还能保得一命,至于黑锅谁来背?哼哼,这岳凌峰和高来宝不就是现成的嘛。
二人定下计策之后,宪德也不再多言,带着五百城防营趁着黄昏出发了,原本城防营也就不过两千人,分为前后左右四营,这一下一千五百人都被派遣到了蛇山,仅剩下五百人的后营在城里。
若是平时这五百人自然也够了,可是令满丕和宪德没想到的是,五百城防营出城一事被人瞧了个清清楚楚。
此时城内的春香楼里,后院密密麻麻站了八十多个身着便衣的汉子,他们的面貌都十分普通,看上去丝毫都不起眼,而这些汉子,便是宁渝所创建的影子成员。
影子组织的总联络点就在武昌的春香楼,所有的命令都会在这里发出,如果春香楼被人探知,那么就会在第一时间转移到备用的联络点里,上一次宪德府里的下人便是影子放出去的暗桩,立下了关键的大功。
掌柜的姓李,真名叫什么没人清楚,真实身份也只有宁渝一个人知道,在影子创立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诸位,大本营传来了消息,战事顺利,下一步便是我等在城内策应,主要以放火吸引城防营为主,策应营救三号。”
汉子们手里持着短刀,手臂上绑着短弩,是影子目前能够集结的所有武力,他们经过了长期的训练,却从来都没有启用过,如今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任务。
他们微微低下头颅,握紧右拳击打左胸,发出了轻微的砰声。
“是。”
在影子里面,只能说是,没有其他答案。
李掌柜挥了挥手,这些汉子便分批从暗道里离开,有的穿上了短衣,有的穿上了长衫,还有的拿着折扇,如同一滴滴水一般,汇聚进了大海之中,再也难分彼此。
只有他们自己每一个人明白,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这个使命从影子成立之初,就一直被人传递着。
他们是一群在阴影里作战的战士,忍耐是他们的本色,低调是他们的伪装,融进每一个的影子里,藏起来,藏得再深一些,只有接到命令的时候,才会从影子当中出来,化作一柄最锋利的利刃,插进目标的心窝。
这,就是影子。
第六十七章 抉择
今夜的武昌城注定不平静,虽然总督府已经下令全城宵禁,可是由于城防营被一抽再抽,导致剩余的几百个老弱病残根本不能满足整座城池的需求。
大街上不断有一些黑影在穿梭,他们有的来自于总督府,有的来自于巡抚府,还有各大家各大族的人,在黑夜的笼罩下,一切罪恶的交易都将被掩盖。
此时武昌城内的湖广商会,已经被总督府下令暂时查封,可是湖广商会的真正力量,已经转移到了地下。
程家老爷子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案前,下属的几位都是几大家的代表,他们的脸色冷峻,虽然一直在坐着,可是屁股并没有真正坐踏实,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如今城外已经打得热火朝天,根据老夫掌握的消息,宁家已经竖起了反旗,今日更是占据了蛇山,将抚标和督标的人马打得是落花流水。”程远芝一点点将自己掌握的情况说了出来,却没有任何表态。
在坐的郑先、王自海以及许重元等人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可是当下的情况,却让众人都颇为棘手。
很简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宁家跟他们几家的关系实在是太过于密切了,若不是宁家这次在前面顶了雷,后面就是他们倒霉了。
如果说能够跟宁家撇开关系,那么这几家自然是毫不犹豫,问题是现在已经完全撇不开了,特别是郑家和程家,几乎是跟宁家绑在一条船上,若是宁家败了,这两家也得跟着一块被灭掉。
什么是造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九族当中,自然也包括郑家和程家。
程远芝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这几位打的心思,冷冷一笑,端起了茶杯不再言语。
“如今宁家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呢,程老爷子,您给个话?”郑先终于耐不住性子。
程远芝呵呵一笑,“这诸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嘛,这湖广商会大家都有一份,老夫不过是仗着资格老才当得这会长,可毕竟人老眼花,做事容易糊涂啊!”
王自海心急口快,原本他们家族就在湖南长沙,因此心里自然是少了许多顾忌。
“如今是摆明了车马,要依王某的想法啊,这宁家是着实疯了,这朝廷兵马挡得了一时,还挡得了一世?我等自然是心向朝廷啊。”
许重元所代表的许家同样是出身湖南,心里抱得想法却是一致,接过话头道:“这湖广商会自然是不能继续了,我许家决意退出,至于各位怎么想,那就是各位自己的事情了。”说完,一撩衣摆便往外走。
程远芝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瞅了一眼郑先,也不阻拦,脸上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王自海瞧见程远芝和郑先不言不语,冷哼了一声,随机也起身离开,向外走去。
郑先瞧见这二位都要离开,便有些着急,起身想要拦上一拦,只是话到了嘴边,也没有说出来,泱泱的坐下,长叹了一口气。
程远芝笑呵呵道:“致斋先生,考虑如何了?”致斋就是郑先的字。
郑先苦笑摇头,道:“我程郑宁三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能如何选择?罢了罢了,总不是死在一处去了。”
程远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手掌,从门外进来了一名中年汉子,面孔黝黑,长相普通,唯一出奇的一点,就是右手只有四根指头。
“老爷,王家的人和许家的人已经全部处理了。”汉子一脸恭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寒气。
郑先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笑如弥勒的程远芝,却是生出了几分惧意,这老头子果然是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油条,下手还真的黑。
程远芝一挥手,那汉子便退了下去,复而笑道:“致斋先生,如今却容不得三心二意,我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准备,等天亮之后,迎接宁家军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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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蛇山之上。
宁渝已经安排好了值夜的岗哨,让其他人充分休息,恢复体力,准备天亮发起进攻。
这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才发现老爹正在山头上站着,整个人的身姿隐藏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只有晚风吹拂着衣衫,才发出那么一点点动静。
“禀告父亲,一切都安排好了。”宁渝过来躬身行礼。
宁忠源叹口气,苦笑道:“如今我宁家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渝儿你后悔吗?”
宁渝明白宁忠源的意思,若是从一开始就安分守己,宁家或许会落个抄家的结局,但是他宁渝或许还能保住小命,而如今但凡失败,则再无生机。
宁渝沉声道:“父亲,这都是注定的,我们心里都明白,清廷是不会放过我宁家,也不会放过程家和郑家,我们本来就没有退路了。”
“是啊,没有了退路。”宁忠源叹息了一声,随后又笑道:“当初我让你跟崔家结亲,并非只是为了让宁家避祸,其实也是我希望宁家与崔家能够真正成为一家。”
宁渝有些奇怪,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对劲,无论他去拜师,还是结亲也好,父亲似乎想让自己一直绑在崔家上,带着几分神秘莫测。
宁忠源呵呵一笑,“原因很简单,我当年跟你老师是过命的兄弟,那时候我们都在学堂读书,互为知己罢了。”
“只是我们一直都有一个很大的分歧,算了,不说了,如今多说无益,希望你日后还有机会得到你老师的教导。”
宁渝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正准备追问,却发现山下武昌城内传来了一声啸叫,随后便有火光亮起,这些火光并非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在城内各处都出现l。
“影子得手了,山下的清军估计要动了!”宁渝眼神里透着火光、
此时山下的清军也都发现了武昌城内的异动,引起了一片骚乱,特别是城防营的清兵,几乎快引起了骚乱,整个营地上都乱哄哄的。不过这也正常,因为城防营的清军,原本家人都在城里,这城里一出事,自然牵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六十八章 兵败如山倒
山脚清军大营中,此时已经是一片混乱,许多城防营的士兵叫嚷着要回城,把总和千总们弹压不住,只好向赵俭德求援。
赵俭德安抚不利,眼见得要酿起兵乱,只好寻巡抚宪德求援,走进帅帐才发现宪德正在大营中稳坐,而下首的高来宝一脸阴郁之色。
这都是因为宪德前来带来的督令————命令巡抚宪德接管所有的兵力,于明日发起攻击,督标副将高来宝全力襄助,不得有误,后退者斩。
高来宝无奈,只好老老实实交出兵权,正准备回营休息,却不料撞见武昌城大火,便又重新回到帅帐,与巡抚进行会商处理。
在这件事上,巡抚宪德是不打算回援的,因为在他看来,这城内的大火无非是宁家奸细的无奈之举,为的就是解蛇山之围,黔驴技穷罢了,只要到了天亮发起进攻,则一锤定音。
高来宝不顾刚刚的督令,明确表示反对,认为应该将城防营调派一部分回去,原因很简单,城防营战力低下,在山下也无大用,再说也不用全部调回,只需要把宪德带来的五百人重新派回去即可。
这一下却是彻底惹恼了宪德,认为是高来宝故意拿这件事来讽刺他,便坚持不派兵,二人便闹的不可开交。
赵俭德感受到了帅帐气氛的尴尬,只好硬着头皮道:“禀告抚台大人,这城防营的兵卒都开始闹起来了,他们的家人都在这城里......大人看是不是先派一部分人回去呢?”
这个意见严格来说只是赵俭德的个人私见,可在宪德听来却浑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下意识的以为赵俭德与高来宝串通好了,再加上这二人都是汉人,便觉得越发可疑。
“哼,如今正将蛇山匪徒团团围困之际,待到明日,本官便要将这一众乱匪彻底消灭,如何能调开人去?你怕不是中了匪徒的围魏救赵之计吧!”宪德一脸不满。
高来宝已经是全然听不下去了,板着脸行礼道:“抚台大人,末将担心今晚山上的匪徒会趁此良机发起夜袭,先行去检查防务了,告辞!”说完便出了营帐。
宪德心中大为不满,只是此时还不便发作,这心里的气便朝着赵俭德发去了。
“传我命令,所有胆敢故意生乱者,杀无赦!”这一番话阴冷无比,让赵俭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七八个人头一字排开被悬挂在旗杆上后,整个清军大营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可是内心的怒火却更加强盛了几分。
时间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流逝着,无论是武昌城内的起火事故,还是清军大营的酷烈弹压,都无法让时间在这里停顿。
一直到天空中出现了启明星时,宁渝才将士兵们召集了起来,这一晚上他虽然没有休息,可是这些士兵们却精神无比饱满。
“兄弟们,仗打赢了,想不想喝庆功酒!”
“想!想!想!”
“山上条件有限,咱们去城里喝酒!”
士气被彻底激发开来,经过了昨日的会战,他们对清军已经没有任何的畏惧,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轻轻一击就可摧垮的土鸡瓦狗!
就凭他们也要阻拦自己去喝酒?没门!
在战争当中,士气往往是能够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哪怕力量悬殊,只要善于利用士气,同样能够打出惊天一战!
宁渝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轻轻一挥配刀,早已经秘密运动到山腰的雷氏炮开始发出了轰鸣声,一颗颗爆炸弹被发射出去,在清军营地里造成了一片片死伤。
许成梁拔出刺刀固定在枪头上,便带着雏鹰营的士兵闷头向下发起了冲锋,邓方高远等人也不甘示弱,一千多人呈现出波次向着山下发起了攻击。
山下的清军似乎完全没有做好相关的准备,所有的士兵在经过了一夜的严密守备下,早已经变得昏昏沉沉,无精打采,甚至还有哨兵一边警戒着一边打着瞌睡。
炮火声的轰鸣和不断接近的喊杀声,直接击垮了清军的斗志,大多数的清军连一次像样的反抗都没有,便已经做了俘虏,甚至有些清军士兵心中怀恨,就地倒戈,向着中军营帐发起了攻击。
整个清军营地变得一片大乱,到处堆积的尸体和跪下来的俘兵成了战场的主色调,烟火弥漫的营帐里,飘动着血染的战旗,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伤兵,唯有雪亮的刀锋才能不被掩盖。
巡抚宪德是直接被人给推醒的,在昨晚做完处置决定后,宪德便直接入睡了,虽然睡在了营帐当中,没有姬妾相伴入眠,但是白天的车马劳顿,让宪德睡意早已涌上头,因此睡得极为香甜。
在被推醒的一刻,宪德有些茫然和恼怒,竟然有人不知死活去打扰自己睡觉,简直是大罪过,一定要先杀了再说。
宪德睁开了双眼,正准备发作时,却发现面前的这张脸却是高来宝,脸上带着焦黑与灰尘,一脸的焦急之色。
“大人,快醒醒!匪军杀过来了!”
什么!杀过来了!
宪德有些懵,摇摇手,“他们是怎么可能杀过来的!我军在蛇山脚下不是还有三千多人吗?不是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高来宝实在是心累,也不愿多说什么,强行将宪德往外拽,一边拽一边指着灰蒙蒙的天空,恼怒道:“大人,你自己看看,哪里还有什么三千人?我军败了,一败涂地啊!”
宪德有些发蒙,他走到营帐外,看到远方的厮杀,听到不断轰鸣的炮声和排枪的轰击声,顿时感觉这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这一切,为什么在梦里完全没有听到?
只是还不等宪德有何表态,高来宝便直接带着亲兵和家丁,将宪德送上马,便开始往武昌城方向赶。
至于这身后的三千清军将士,高来宝只能选择了放弃,他在这一刻必须要保障宪德的安全,一省巡抚大员,若是死于剿匪前线,那他就是再死上一百次都不够,至于这三千绿营兵,反而不是什么大事。
在即将离开蛇山之际,高来宝终于不舍的回头看了一样那高高的蛇山,宁忠源啊宁忠源,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六十九章 城下
宁渝从来没有预料到,事情突然变得这么顺利。
如今的他,已经站在了武昌的总督府里,不过不是作为反贼被绑过来,而是以征服者的身份,他占领了这座城池。
就在大战刚刚结束之后,宁渝便果断率军兵临城下,在影子的接应下攻进了武昌城,因为如今的城防营只剩下五百人,根本无法将这么大的一座城池守卫好,影子集合所有的武力猛攻其中一面城门,守军根本无法阻挡。
高来宝和宪德原本已经逃到了武昌城,可是根本还没带的及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城门便宣告被攻破。总督满丕纵使再怎么不情不愿,也不可能真正留在武昌城内,与城池共存亡,三人便趁着宁军还没有彻底进城之前,偷偷从城内溜走了。
许成梁带人将总督府以及所有的官衙全部占领,这其中也有一些流血事件,有不少还是绿营溃兵在城内浑水摸鱼。随后宁渝便发布命令,严禁士兵在城内有任何扰民举动,违者杀无赦,此令一出,绿营溃兵便被捕杀一空,城内秩序大为好转,许多商家和百姓都暗自叫好。
毕竟这些百姓是有过战乱经历的,就在四十年前的三藩之战中,湖南湖北都是主战场,清军与吴军打得是你死我活,这湖南湖北的百姓都被祸害惨了,无论是吴军还是清军,都喜欢纵容剽掠,以百姓家产来冲抵军资。
因此在这一战之后,宁军的名声得到了武昌城百姓的广泛认可,虽说还没有真正站到宁家这一边来,可至少没有那么敌视,这对于如今的宁家而言是非常宝贵的。
攻占武昌之后,宁家便将主要力量开始逐渐往武昌城进行转移,这也是为了准备做好下一步,可以说宁家虽然迈开了第一步,可是未来的道路还是非常遥远而漫长的。
原先的总督府,如今成为了宁家的议事大堂,不仅仅只是名字发生了改变,里面的布置也出现了极大的变化,一些富丽堂皇的摆设和字画都被搬走了,婢女也全发给路费送其回家了。
宁忠源坐在大堂正中的主位上,接着排序在右手第一位的是崔万采,以下便是宁忠景和宁渝,其余的宁家几兄弟也都按照各自原先的顺序排了下去,在这次的排序上,更直观的表明了宁渝如今的地位。
宁忠景之所以还能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影子和几大家族的功劳,在整个城池混乱之际,程家和郑家动用关系,配合宁军接管城池,更关键的是,还配合影子将宁忠景救援了出来。
宁忠源环视四周,内心有些感慨,苦笑道:“谁也没能想到,我宁忠源有一天也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虽然脸上挂着笑,可内心的压力却能让人感同身受。
在这件事情爆发之后,压力最大的莫过于宁家的家主宁忠源了,他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性命,可以说是几千人甚至是几万人的命,整个孝感县里几乎所有人,都很宁家有一些微妙的联系。
崔万采依然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笑道:“启禀主公,如今我军已经攻下了武昌,也算是有了立足之根基,而且经过这一战,清军再想打过来,恐怕少说也需要三个月的缓冲,这便是我军扩充实力的良机!”
众人原本心里都有些许的激动,只不过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也不会过多的去表露什么,只是静静聆听着。
宁忠源连忙问道:“不知亭鹤兄有何高见?”亭鹤原本就是崔万采的号,因此宁忠源也一直以号相称。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想以一地之力撬动整个天下大局,关键就在于取势!取势之良机就在于争取全天下汉人的心,主公可以自号复汉大都督,打出反清复明,驱逐鞑虏的旗号,从而搅动天下风云。”
“更关键的是,如今主导天下的满族亲贵满打满算不过百万人,只能依靠绿营来稳定天下大局,只要挑明满汉之争,不仅汉人离心,这满人也不会再相信汉人了。”
这话一出,顿时众人脸上齐齐变了色,都意识到了这一计谋的关键所在,这读书人还真是不一般呢。
宁渝点头附和,若有所思道:“这康熙也并非昏聩无能之君,早先平定三藩,诛灭噶尔丹都能看出其手腕颇为厉害,若想真正去挑动这颗猜忌之心,不妨可以利用目前的降兵。”
宁忠源和崔万采对视一眼,齐齐放声大笑,却让其他人有些不知究竟。
宁忠景毕竟聪慧过人,很快便猜到了缘由,问道:“渝儿说的可是岳凌峰此人?”
“正是,我宁家自起兵以来,抓到的最高级别的绿营将官,便是正三品参将岳凌峰,若是能够说服此人与其他的绿营将官投效我军,这天下恐怕真的会震动三分呢。”宁渝笑道。
崔万采笑眯眯道:“渝儿,你可知道,这些绿营官可没那么容易投效你,如今天下大势依然尽在满清之手,你想说服他们,那可就很难了。”
宁渝大咧咧道:“能说服者自然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实在不行我军还可以伪造其笔迹,写下假的投效书也是一样。无论这投效书是真是假,康熙心里估计都会打鼓了。”
这话一下子让在场中人豁然开朗,从一开始他们其实进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非得有真正的绿营将官投效,才能让康熙对汉人产生怀疑。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因为宁家就是绿营出身!可以说,从宁家起兵之时起,这满蒙亲贵对汉人就不可能放心得下,因为现实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这里,谁敢担保没有下一个宁忠源?
只要宁家打出旗号,对于这全天下的汉人来说,就多了一个选择。虽说满清入关已经有了快八十年,可天下毕竟有着胡虏无百年之运的说法,朱元璋怎么起家的?可以说从一开始,宁家都不是孤军奋战。
从满清开国之后,汉人的反扑是一波接着一波,民间的反清力量也是处于不断发展的过程,再过几十年甚至还会出现天地会这样的产物,这便充分说明了问题。
想到这里,宁渝不由得感慨道:“想成大事,咱们就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第七十章 震动天下
“各省皆变,排除满人,上征天意,下见人心。宗旨正大,第一保民,第二保商,三保外人,汉回人等,一视同仁。特此晓喻,其各放心。”
武昌被攻克,宁忠源自号复汉大都督,并向全天下人发布伐清檄文,又被称为庚子伐清书,文中历数满清入主中原以来的种种暴政,人心向背,邀请天下群雄起兵伐清,恢复汉家江山。
此文一出,天下震动,许多汉人都偷偷携带此文在南方各省传播,几乎形成了一股浩大的反清潮流,这让各省督抚都为之焦头烂额,可如今的大清朝廷,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眼里,对这件事情的态度非常奇怪。
紫禁城乾清宫正大光明殿中,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朝会,百官群僚正跪在地上,向着康熙皇帝三拜九叩,三呼万岁。
康熙皇帝如今已经六十六岁高龄,精力已经没有那么旺盛,可是依然坚持着进行大朝会,这也是为了向世人宣告,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衰老,依然是那个圣明无双的皇帝。
群臣起身肃立,一个个都保持着毕恭毕敬的神态,目不斜视,只是这内心如何做想,却是任何人都不清楚的,哪怕是圣明如康熙皇帝,如今也感觉在对付这群官僚时的乏力。
康熙望着下面的这些大臣,却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所经历的那些大臣,从早期的四大名臣,从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乃至于鳌拜,都曾经是他所需要清除的障碍,也是让自己走上一代圣君的垫脚石。
到后来,又提拔了明珠、姚启圣、施琅、李光地以及周培公等人,这些人辅佐着自己,战胜了三藩,收复了台湾,消灭了噶尔丹,帮助自己一步步走上了巅峰,可这些人如今也都已经不在了。
若是今日这朝堂之上,还有这些人的存在,想来也是一大盛况,可如今的现实就是,如今整个朝堂之中,都再也找不到几位栋梁之才了。
康熙望着群臣当中的那位年轻人,唤做张廷玉,他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可是越看越觉得此人不凡,如今已经做上了礼部侍郎的高位,日后也能成为一代名臣,只是此人自己已经用不上了,只好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张廷玉此时正低着头,双目微闭,仿佛感受到了御陛上皇帝的注视,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那颗已经被打磨得九曲玲珑一般的心,没有半分波澜。
殿中的气氛越发微妙起来,礼部尚书贝和诺硬着头皮出列,跪在地上道:“皇上,一等公佟国维丧礼已满一年,不知皇上给予何祭?”
这件事在康熙朝其实是很敏感的,因为佟国维是八爷党,曾经在太子一事上大力支持八阿哥胤祀,让康熙大为恼怒,甚至说出了“朕拘执皇太子时,并无他意。不知尔肆出大言,激烈陈奏,果何心也?”
此话一出,佟国维便彻底失了势,也成为了康熙心中的逆臣。在去年,也就是康熙五十八年,佟国维终于不负众望果断去世,倒是让康熙少了一块心病。
这一年时间过去了,康熙这心里的气也就散了,如今正是重新捡起君臣相得的好时机,以维护圣名,当下便做起了秀。
“国家优崇勋旧,逮及闺闱,苟内则之用修,宜特恩之下贲。尔何奢礼氏含英华胄,作配名门......迨奄逝之遽闻,用悼伤之滋甚。典隆赐奠,礼备饰终。呜呼!托肺腑于天家,累世之宠光既久。畀丝纶于幽壤,中闺之褒锡维新。灵如有知,尚其歆享。擢其子隆科多为理籓院尚书,仍管步军统领。“
一番表态之后,殿中群臣纷纷叩首,甚至有人涕泪相加,以感皇上恩德之厚重,如同久旱之霖雨,令人感怀莫名。
不过此时却有人破坏了这种气氛,四阿哥胤禛脸色有些黑,他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出本参奏。
“禀告皇阿玛,儿臣胤禛参奏湖广总督满丕贪财枉法,逼反汉阳城守将宁忠源,以至总督驻地武昌失陷一事,请皇阿玛速派大军进剿,平乱安民,并将湖广总督满丕捉拿归案,以定民心!”
这一番话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让康熙眼前微微发黑,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他不允许有人当着大朝会说出来,若是如此,自己辛辛苦苦维系的圣君威名,又该如何自处?
明年就是康熙六十年了,自己登基六十年之际,无论什么坏消息,康熙都不允许有人直接提出来,否则这半生的圣名岂非一朝东逝,不过这个时候倒也不急,总有人出来为圣君分忧。
户部尚书马齐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出列呈奏。
“启禀皇上,四阿哥所虑不无道理,不过此事也不可过于担忧,满丕已经呈上奏本,绿营乱兵宁忠源聚众倡乱,抚标参将岳凌峰率兵往捕,为贼杀害,而后逆匪猖獗,率众围攻武昌城,以奸细叩城,致使武昌城失陷。满丕令提督王文焕赶赴武昌,令总兵官高成珍、参将林政等率领官兵,共计三万五千余人,听候调遣,围攻乱匪,平灭祸乱。”
康熙一听此言,心中甚为满意,当即便上发朱笔谕旨,命兵部发往湖广总督满丕传谕湖广百姓。
“据督臣满丕等所奏并伊等进折家人所言,逆兵乱匪围攻武昌,实乃大恶不赦。朕思尔等俱系内地之民,非同贼寇或为饥寒所迫、或因不肖官员刻剥,遂致一二匪类倡诱众人,杀害官兵,情知罪不能免,乃妄行强抗,其实与众何涉。今若遽行征剿,朕心大有不忍。故谕总督满丕,令其暂停进兵。尔等若即就抚,自原谅尔等之罪。”
四阿哥胤禛气机郁结,正想继续反驳,却被人轻轻拉了拉袖子,回头一看,却是刚刚被提拔的隆科多,此人向来与胤禛交好,因此也只好在心底低叹一声,退了回去。
康熙此时也倦了,委实不愿再生出什么麻烦,便直接摆驾回了宫,他真的很累了。
第七十一章 忍耐
四阿哥胤禛虽然被人所阻,可毕竟不能一抒胸臆,心里也是大为不快,一回到雍亲王府,便将智囊邬思道召集了过来。
邬思道堪称一代奇人,原本是浙江绍兴人,平生喜爱读书,可是科道运势略差,屡试不中,因家贫只得以游幕为生,后来因为一身才华为胤禛所识得,便入府做了幕僚,屡屡有奇谋奉上。
邬思道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下巴上留了一撮羊毛须,看上去有几分名士风范,他一进书房便看到胤禛脸色不佳,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四爷,您可是担忧这湖广一事?”邬思道轻声道。
胤禛叹口气道:“湖广兵乱,首府如今被乱兵所据,稍有不慎便酿成惊天大案,满丕便是罪魁祸首!可如今皇阿玛却不以为意,不仅不将其下狱治罪,反而一再包庇,还让满丕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邬思道一听完此时,心里便有了谱,微笑道:“四爷,如今这时机却是不太适合提及此事,毕竟马上可就皇上御极六十年的大日子,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就看着一省首府就此糜烂?”胤禛心中有些不快。
邬思道摇摇头,道:“四爷,这可就错了。对于您而言,如今最为紧要的不是湖广乱局,而是这朝廷的乱局。您的对手不是那些占据武昌的乱民匪兵,而是其他的皇子,切莫因小失大!”
这一番话却说的较重了些,不过也浇灭了胤禛的痛苦与不快,他明白了自己的目标,也明白什么叫做大局为重,只是天生的个性使得他无法就此袖手。
“四爷,且忍着吧!若是将来有那么一日忍出了头,到时候这大好江山,还不是任您描画?”
“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将这出好戏陪着皇上唱下去,唱好了才能长久啊!”
胤禛一边点着头,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若是将来有机会登上大典,这一切都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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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朝廷风风雨雨见惯了,对于湖广一事虽然很看重,但毕竟牵连着太多的东西,因此也只是高高拿起,底底放下。可是对于宁家而言,这一切却是一种全新的局面。
武昌城内,原先的总督府上的牌子已经被人摘掉了,换成了复汉都督府,也成为了整个武昌城的统治机构。
在宁渝的建议下,如今的复汉都督府以宁忠源为复汉大都督,设立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两大机构,分别对应民政与军事,以管理整个武昌、汉阳以及孝感等目前宁家掌握的地区。
政事堂设立参知政事和左右参议统筹全局,参知政事由宁忠源担任,右参议由宁忠景担任,统领整个政事堂事物,左参议为崔万采担任,负责具体事物的规划以及实施。政事堂下属分为户、礼、刑、工、吏等科室,由宁家的一些核心人士和一些下属的人才来担任。
至于传统的兵部却被直接划到了枢密院,因为在宁渝看来,如今的都督府在今后的时间里都是以军事斗争为主,因此不能采取制衡措施,必须全力保障军队的建设和运用。
枢密院便是将整个军权实现统一管理,由宁忠源担任枢密使,宁渝担任枢密副使,并且在枢密院下设置了参谋处、后勤处、装备处以及作训处,由于目前人才紧缺,因此宁渝亲自兼领参谋处处长和作训处处长,由宁忠信担任后勤处处长,雷驼子担任了装备处的处长。
在打赢了武昌城一战之后,宁家的威望得到大幅度提升,再加上程家和郑家的加入,使得军队的数量也开始急剧膨胀,凭借着三家隐藏的实力和积蓄的人脉力量,如今的整个复汉大都督府旗下的士兵已经超过了一万多人。
虽然有一万多人的规模,可其中老兵只有大概两千人作用,而新兵的数量却超过了七八千人,因此宁渝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将力量进行整合处理,他把所有的部队重新打散编成,编成了复汉军。
“新的复汉军满额人数为一万五千人,下属分为三个主力师,可以作为单独的一部分来应对未来的一场战役,或者也可以集合进行战役。后续将会进一步扩军,争取在年前准备好所有的人员、装备以及训练。”
宁渝站在政事堂里,面对着宁忠源以及宁忠景等人侃侃而谈,他今天的作为枢密院的代表,来向政事堂要钱,要人,要装备。
宁忠景如今作为政事堂事实上的一把手,苦笑道:“枢密副使,这扩军自然是如今的重中之重,只是盘子小了,后勤钱粮恐怕难以为继。”
这话说的很实在了,因为复汉军目前掌控的人口只有几十万人,而且短时间并不能充分利用起来,而目前的军费却如同无底洞一般,吞噬着宁、程以及郑家的家底,这般烧下去怕也是烧不了多久。
宁忠源对于自己有多少家底,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键时刻,也顾不得许多了,沉声道:“根据相关密报,满丕正在襄阳秘密筹划,准备集中全省绿营官兵进剿,大概有三万人到四万人之间,最迟恐怕就是在年底,如今我们别无选择。”
问题其实就摆在了台面上,下一步需要吃掉湖北的全部绿营兵,不过宁渝却丝毫不担心。
“不管是三万人还是四万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吓人,上一次我军一千对三千,照样将他们打到落花流水,活捉了两千多人,若是这一次我军有一万五千经过训练的部队,我有信心将这四万人都吃掉。”
一万五千人,一万五千杆燧发枪,至少需要一百门火炮。这个账算完以后,所有人的眉头都情不自禁皱了起来。
崔万采作为左参议,胸中自然也有谋略,凝声道:“我军占领武昌之后,缴获的钱粮能够支撑半年左右,不过目前的燧发枪和雷氏炮需要继续扩张产能,才能保证供应,到时候可以以不愿投降的绿营兵为奴,来挖矿炼铁。”
宁渝心里暗叹一声,这老师还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啊。
第七十二章 扩军
自从得到了政事堂的大力支持后,宁渝便加快了扩军的步伐,从人员、装备到军事训练上,都几乎是大跨步前进,原先雏鹰营的士兵几乎人人得到了提拔,成为了军官,将雏鹰营的一套开始灌输下去。
新的复汉军总规模人数为一万五千人,虽说目前人数上基本能够满足需求,但是宁渝并没有拒绝进一步扩军的想法,在他提交给政事堂的计划当中,除了新式训练的复汉军,还会建立三个守备团,这三个守备团都只有三千人,主要目的便是守卫武昌城,还有其他的城镇,而这三个守备团的兵力将会吸纳一部分原先的绿营被俘官兵。
宁渝带着人马赶到了设在城外的战俘营,此时营内的绿营战俘大概有三千人左右,其实从战斗力的角度来说,他们的实力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起刚刚征兆的农夫强上一大截。
此时营内的战俘们都被分区域进行关押,看守的士兵也多达一个营,因此根本不会出现战俘逃跑的迹象,所有人都老实待在了营地里,大多数人除了脸色比较灰败,身体大多都无碍。
看着一群衣着整齐扛着枪的宁军士兵走了进来,原先的绿营战俘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进行对视。毕竟对方可是实打实将己方打了个落花流水,作为军人,他们心里还是服气的。
“兹复汉大都督府军令,你们都是汉人,本应该保卫家乡而战,不应该为了鞑奴欺压自己的兄弟姐妹。大都督念在你们无知的份上,特地宽恕你们的罪行,只要剪去辫子,便可加入我复汉军,过往不咎,重新做人。”
台山的复汉军军官正在大声进行宣讲,这是一道专门写得十分通俗的募兵令,主要面对的对象就是这些绿营俘兵,这也是宁渝想到的一个分化敌人的好计策。
由于命令写得十分清晰,也没有用什么典,因此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这一下反而让许多绿营兵多了几分亲近感,在之前时,朝廷一直将他们这些绿营丘八没放在眼里过,对比起来反倒是复汉军对他们更加重视一些。
台下的绿营兵们议论纷纷,大部分人眼光依然带着质疑与不信任,毕竟在此时世人眼里,复汉军迟早会在清军进攻下走向覆灭,这个时候上这条船,压力可想而知。
宁渝心里也明白,跟这帮子人谈民族大义其实作用不大,毕竟大部分人当兵就是为了吃饷,跟自己用心培育的雏鹰营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从后世的经验教训当中,宁渝倒有了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你们当中大部分人不看好我宁家,认为我宁家,认为复汉军必败!”宁渝望着台下的众人,眼神里带着自信,“可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今的复汉军不仅仅只是复汉军,它已经成为全天下汉人眼里的最后希望!”
“在坐的各位,都是咱的老乡,也不说什么客套话,我就想问你们几个问题,问完问题了,你们想走的我不会阻拦,你们想留下来的,我们欢迎。”
看着这些人的眼神逐渐缓和下来,宁渝的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我先问你们,家里有自己田地的,先站出来!”
这话一出,在场三千多人全部寂静了下来,站出来的人竟然只有寥寥数位。
“我再问你们,读过书能写自己名字的,站出来!”
这一次却是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有俘兵在下面不满道:“大人,我等若是家里有田有地,若是有机会读书识字,谁来当这个兵?”
在传统的社会认知里,好男不当兵,在绿营当丘八的根本没几个是自己真心实意的,因此台下顿时乱哄哄一片,许多俘兵还以为是宁渝在耍弄他们。
宁渝此时的脸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指着身边的一位复汉军士兵。
“他之前比你们还要惨,他没有爹妈,几乎快要饿死,可自从他来到了宁家,来到了复汉军,已经有了三亩田地,还学会了读书识字,你们信不信?”
绿营兵丁们纷纷表示怀疑,一个大头兵还有田地?岂不是开玩笑。
士兵在宁渝的实意下,踏出一步,道:“诸位兄弟们,我叫邓五,我知道你们不信,若是以前的我也不会相信,可是这是真的,自从我跟着大人打仗以来,每战必胜,被授予了三等忠勇勋章,赐田三亩,在营内还有先生教书识字。”
士兵话音刚落,其余的复汉军士兵也都站了出来,他们被选为宁渝的亲卫,本身也都是立下了战功,因此也都被封赏过田地。
“我叫刘林,跟随大人以来,被授予二等忠勇勋章,赐田五亩!”
“我叫薛涛,被授予四等忠勇勋章,赐田一亩!”
.......
随着在场的复汉军士兵的现身说法,那些绿营兵丁们也都渐渐放下了戒备心理,逐渐相信了这一点,而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宁渝早早便把那些军官给单独关押了,因此没有人出来捣乱。
看着这些人逐渐开始动摇,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宁渝决定给上最后一击。
“弟兄们,为什么你们都来当兵?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活不下去,万般无奈之下才来做这个绿营兵!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是谁害得你们沦落如此下场?”
“我们湖广原来有一句话,叫做‘湖广熟,天下足。’说明我们湖广根本就不是穷地!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活不下去?甚至有人直接饿死?”
“是那些满族亲贵!是那些不事生产碌碌无为的人!只有跟着复汉大都督府,将他们全都赶走,将那些旗田和那些依附清廷的地主豪绅的土地,全都分给大家,大家的日子才会好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获得田地,去过上好日子,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加入我们!”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在场的绿营兵丁彻底失去了顾忌,他们一个个走上前来,剪掉了头上的辫子,尽管还有一些少数人抱着老思想不放,但是在宁渝看来也就不足为虑了,等后面找个机会将他们全都放在矿山上挖矿就够了。
通过这个办法,至少在目前可以缓解复汉军兵力不够的窘境,特别是这些老兵都是上过战场的,所欠缺的不过是正儿八经的打仗手艺,而宁渝也不需要他们多有经验,只要在打排队枪毙战争中不会轻易逃跑就足够了。
第七十三章 再见崔姒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宁渝一直在军营和枪炮坊两边疯狂倒腾,实在是目前人手过少,整个宁家、程家和郑家能做事的人,都已经被打发到各个要害重地去了。
可是现在复汉军的盘子实在是太大了,钱庄和商会需要人手来支撑运转,几个县和武昌城也需要复汉军的官员来支撑,一万五千人的复汉军和九千人的三个守备团也在不断扩充着规模,更是需要大量的军官和值得信任的心腹。
因此原先的汉阳营和雏鹰营,都已经被打散编入了这些军队,以至于宁渝现在做点什么事情,都感觉分身乏术。
“董策,董策!”宁渝一边清理着手头上的文书,一边叫嚷着,只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董策这小子已经被自己打发出去当团长了,这才悻悻地住了嘴。这也是没办法的的事情,许成梁、董策还有几个原先的雏鹰营的骨干,都官升数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官。
虽然宁渝已经开始筹办陆军讲武堂,还专门为原先那些汉阳营的老杆子开了一期军官特训班,可毕竟也需要两个月的突击学习,以至于人手就是掰扯不开。
只是望着这如山一般高的文书,宁渝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这不管是做大少爷,还是做这个枢密副使,都清闲不下来,简直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反而自家老爹名义上是大都督,可是平日里的生活还没这么繁忙。
宁渝正将这一摞文书搬上书案上审阅时,外面却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银铃一般,倒让人听得心里痒痒的,不过宁渝却仿佛在哪听过一般。
不一会,便有卫兵进来禀告宁渝,外面有一位女公子想要拜访宁渝。
宁渝想了想,便挥手示意让对方进来,他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
果不其然,崔姒穿着一身文士服,头上戴着文士巾走了进来,纤细白嫩的小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在手上摇啊摇,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倒显出几分妩媚可人。
看着她这幅模样,宁渝心里多了几分惊讶,因为自从上次提亲过后,宁渝心里虽然没有什么疙瘩,可总觉得怪怪的,便决意不再去想这件事,可如今对方反而找上门来,反而令他有些奇怪。
“宁枢密使为何如此看着本公子?”崔姒被宁渝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脸上便多了几分红晕,便装模作样行了一礼。
“师妹?你为何做如此打扮?来我营里可有何事?”宁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平淡一些。
崔姒有些尴尬挥挥手,“切莫叫我师妹,我如今作男子打扮,便是你的师弟,这番也是阿爹的安排,让我来做你的文书。若你不愿,我走便是了。”说完,便想着溜走。
宁渝会心一笑,岂会放过这个解放自己的好机会?当即便拉过崔姒的袖摆,“师弟,既然是老师安排,师兄岂会拒绝老师的好意?你且安心在这营中做这个文书一职,每月白银四两,还望师弟不嫌弃这营中简陋。”
崔姒皱了皱小鼻子,呐呐道:“那好吧,有事还请枢密使尽管安排。”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偷偷瞄了宁渝几眼。
宁渝如今算上虚岁也有十八了,原本长相较为普通,可毕竟也经历了着许多事情,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颇为不凡,如同刀刻一般的脸庞,多了几分锐利之气,嘴角自然上扬,看上去倒也有几分魅力。
崔姒在心里想着,似乎这小子还挺耐看的,就是说话不客气,要不然也算得上一个翩翩小公子了。唔,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就在崔姒浮想联翩的时候,宁渝将剩下的文书都抱到书案上,一直将书案堆得高高的,才转过头笑道:“诺,就是这些,辛苦师妹....师弟了。”
崔姒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还不等她求饶,宁渝便已经踏步而出,除了吩咐营中的卫兵定期送来饭菜和食水之后,便已经离开了。
望着宁渝的背影,崔姒无奈得叹口气。
“早知道,就不该得罪这小子!”
此时的宁渝并非故意躲着崔姒,实际上他心里对崔姒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他需要马上去确定军备的产出问题,这个问题将会直接影响到整个复汉军的生死存亡。
如今已经到了九月,宁渝带着几个卫兵就去了孝感县的枪炮坊,此时的枪炮坊无需避人耳目,因此在人员和物资的分配都是光明正大的,整个枪炮坊的工人几乎有上万人。
当然这上万人并非都是熟练工种,由于宁渝将制枪和制炮的工序进行流水化生产,因此很多工序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只需要有几个老师傅在前面带着做,几天时间就能熟悉掌握了。
而那些比较核心的工作都由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在亲自动手,因此整个流程还是非常顺畅,虽然整个枪炮坊内噪音不小,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大多数人还是比较井井有条的。
雷驼子不知啥时候寻摸了过来,笑道:“枢密副使,这个月能产燧发枪三千杆,大炮六十门,加上之前的存货,应该够用了!”
“不够,之前的存货不过五千杆燧发枪,到这个月底也才八千杆,可是我军人数已经超过一万两千人了。最迟到下个月底,我军就能达到满员一万五千人,也就是,下个月底还需要七千杆燧发枪。”
在宁渝的设想里,守备团使用的装备都是之前缴获的清军鸟枪和刀盾,因此新式的燧发枪是暂时不配发的,只有核心的复汉军,才会装备目前最先进的武器。
雷驼子揪着胡子,愁眉苦脸道:“虽然现在人数扩充了很多,再加上流水线工艺,勉强能在下个月的产量达到四千杆,这....还差三千杆....要不再宽泛一个月?”
宁渝又好气又好笑,这雷驼子虽然管的人越来越多了,可是脾气却半点都没改,亏得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别担心,现在制约你们产量的,无非就是熟铁和工人,这些很快就会有了。”
宁渝嘴里说着,眼睛却望向了东南,那里的铁马上就是复汉军的了。
第七十四章 大冶
武昌在后世非常有名,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大冶的存在。
在晚清时期,张之洞担任湖广总督之后,在龟山的脚下开创了汉阳铁厂,可以说是开清政府之先河,而汉阳铁厂所用的铁,便来自大冶。正所谓“百里黄金地,江南聚宝盆。”说的就是大冶,如今的大冶县,可不仅仅只是铁矿多那么简单,连金矿也是闻名天下的。
如今的大冶县便位于武昌府的管辖之下,距离武昌其实也不遥远,在宁家拿下武昌城以后,当初最想拿下的目标便是大冶县,不过在满丕和宪德等人逃出武昌城之后,对大冶倒是颇为看重,临时调集了左近兴国州的绿营兵驻防在此地。
这部分来自兴国的绿营兵大概有三千人左右,因此宁家并不能在拿下武昌之后,直接占领大冶。不过武昌府所有的清军都已经聚集在大冶了,如果打下大冶,就能将整个武昌府完整地握在手心里。
鉴于这种情况,宁渝也一直在忍耐着,一直等到九月出头,宁家的潜力开始得到发挥之后,兵力急速扩张到了万人规模时,宁渝才开始打起了大冶的注意力,特别是这一次,他不仅只是想单纯的打大冶的主意,还想把黄州府一块收入囊中。
这也是为了让满丕在召集重兵之前,先拔掉满丕的一颗牙齿,打起来也更有胜算一些。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将整个湖北湖南的清军的目光从武昌城上吸引过来,才能让宁家拥有更多的准备时间。而黄州府作为顶在武昌后腰上的一把尖刀,更是不容小觑,不先拿下黄州,到时候西面德安府、安陆府以及襄阳府的清军过来以后,两面夹攻之下,宁家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
如果拿下大冶乃至于黄州,那么短时间内,宁渝不用担心东面的威胁————再往东就是江西和安徽两省,若非兵部的命令,这两地的清军是不能随便动的,否则就是造反大罪。至于朝廷派大员过来协调多省联合会剿,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的,毕竟康熙还丢不起这样的人。
九月上旬,宁渝带着刚刚完成组建的复汉军第一师出发了,一共五千人,是目前宁家兵力的三分之一,也是宁家的希望所在。这五千人虽然经历过了短暂的训练,可实际上仍然都是以新兵为主,这次打大冶也是以打代练,只有战场才能最快将部队练出来。
新组建的复汉军第一师师长由宁渝亲自担任,师参谋长由程家子弟程之恩担任,此人也是知兵的,过去也是在绿营里打磨,性子十分稳重,再加上经验也颇为丰富,因此作为宁渝的副手再合适不过。
第一师深受宁渝看重,其下的两个作战团都是尖子,第一团团长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董策,第二团团长是原来汉阳营的邓方,都属于有经验有实力的军中好苗子。
由于宁渝这一行本来就是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并没有进行什么战前动员会,只是宁忠源作为大都督,前来给自己的儿子送别,可是在宁忠源心里,却是真正体会到了作为父亲的心酸,恨不得自己以身代替,只是大都督应该稳坐营账之中,这也是应有之理。
“这一次打大冶乃至于黄州府,意义十分重大,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你自己心里更清楚。”
“我只说一点,一定要从速!”
宁忠源用心叮嘱着自己的儿子,唯恐自家的儿子出了半分岔子。
宁渝心里也明白,当即也没多说什么,带着复汉军第一师,向着大冶进发了。
此时的大冶县并非一片混乱,驻守的绿营将领许明远是原来兴国营的守备,手下的三千人再加上原先就驻防大冶的一个绿营千总,总人数快有四千人之多,把一个并不大的大冶县城挤得是人仰马翻。
许明远在朝内没有任何靠山,能够上到这个位置,居然是靠自己的能力————因为在之前表现出色,被前任巡抚张连登看重,才升为绿营守备一职,可是等到张连登去职以后,他便备受冷落,这次移防大冶,使得许明远非常看重这个机会。
“这里,还有这里,怎么人这么少?再调一些人过来,把这里堵上。”许明远在亲兵的陪同下,将整个大冶县布置得扎扎实实,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天才,因此每次打仗之前都会做好充足的准备。
对于自号为大都督的宁忠源,许明远不算熟悉也不是很陌生,之前在张连登府上是见过的,二人都曾经跟随过张连登,因此从另一方面来说,许明远对于宁忠源还是颇为看重的,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声势,想必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二人也算是同处出一门,因此心里也是对宁忠源非常同情。
可是不管怎么说,许明远都不会去投靠宁忠源,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怀疑整个朝廷的强大,不管宁家再怎么折腾,顶多也就是在湖北省内折腾折腾就完了,湖广水陆提督王文焕已经在开始调动兵马了,一旦跟襄阳府的满丕会合,便会立马合兵进攻武昌,届时宁家再怎么能折腾也会被按死,只是这一切都需要看满丕的决心罢了。
哪怕宁家占据了所谓的枪炮之利,终究都是会被剿灭的。不过在这期间,他许明远和兴国营可不会随便去掺和这些事情,毕竟以目前宁家暴露的战力来看,他兴国营肯定不是个,毕竟连抚标和督标都先后折了进去。他握着这三千老弱病残,能打个什么仗?只要守住,那也是一件大功。
可是就在许明远还没想到的时候,宁渝所在的第一师已经快要靠近大冶县城了。当然这么一大支兵马自然也瞒不过守军的眼睛,因此许明远很快也知道了这一消息,望着城下乌央乌央的复汉军,他轻轻握紧了拳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好打!这下面的人看上去都是精锐,而且至少有五千人,而己方只有三千出头,就算是守城,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许明远趁着复汉军还没有彻底合围,撒出去了几名探子,向着黄州府出发了,只要等到黄州府的援军,不仅城围可解,这城下的复汉军也会吃下一场大大的惨败!而在此之前,自己要做的就是坚守待援。
而此时的复汉军等一行也看到了被撒出去的信使,当即程之恩便建议让宁渝派斥候去截杀信使,从而让城内众人的战心瓦解,下城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宁渝轻轻摇头,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打下这座大冶城,自然可以这么做。可宁渝还有更大的贪心,他想要钓更大的一条鱼。而这条鱼,就是来自黄州府的清军。
第七十五章 围城打援
宁渝说起来到目前为止也打过几仗,可是心里最明白一个道理不过,那就是所谓的运筹帷幄并非是真正能够决定胜负的因素,真实的战场上是没有机会去玩那么多的花招的,实实在在的枪对枪刀对刀才是主流。
因此无论他想出来的计策多么精妙,落在实处里还是需要一刀一枪去打出来的,因此宁渝已经做好了一场血战的准备。这不是宁渝所愿,可是别无选择。
望着并不是非常高大的大冶县城,宁渝需要给对方施加一些压力,立马召集了师参谋长和两个团长过来。
“今天打的这一出叫围城打援,那这第一仗就很重要,一定要给他们压力,否则这援兵就不会那么盲目赶来,一定要狠狠去压,压到他们喘不过气,压到他们去催援兵尽快来。”宁渝慢条斯理说道。
“根据探子回报,这城里放出的信使已经进了蕲州,黄州府的两只主力部队分别就是蕲州营和道士洑营,这两大营合计兵马足足有三千人之多,加上这城里就有近七千人马,打掉这七千人,我东南暂时可保无虞!”
程之恩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如果都是原先的老兵,我相信能这么打,可如今整个一师的人马,足足八成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这样打会不会打崩了?”
这个理由很充分,想要实现围城打援的想法,就需要有一批拥有很强的战术执行能力的老兵,否则很容易打成溃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封建部队,其组织能力可不是后世能想象的,稍微复杂一点的情况,就会导致整个战局崩溃。
董策上前一步,在这个时候他没有辜负在雏鹰营里的学习,大声道:“我军虽然都是新兵为主,可是能打!这第一仗,由我的一团先上!”什么是尖刀,董策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尖刀。
宁渝对这位好学生也是颇为看重,当即表示让炮兵先开炮,不过不能打太多,毕竟这一次还需要对付黄州来的增援部队,因此需要留一定的炮弹给他们。
随着一阵炮响,一颗颗实心弹子飞向了大冶县城的城头,将城墙处打得是尘土飞扬,并且不时带起几条小命,让整个墙头的清军士兵都惶恐不已,他们想要开炮,却发现墙头摆的那两门字母炮,已经都被打光了。
这大冶县城并非什么坚城要地,因此城墙都是用黄土夯成的,几炮下去,便将城墙上打出一片豁口。还有几发炮弹命中了城门,将木质的城门打了一个大洞,只是许明远已经将城门内用石头堵死了,让宁渝微微有些遗憾。
此时的城墙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清军的尸体,董策趁着对方军心未定之际,果断让一营上好刺刀,准备近身肉搏。
带队冲锋的营长原先也是雏鹰营出来的兵,年纪不大却是一身的硬骨头,当即便下令上好刺刀,带着两个连的士兵,扛起几架云梯便向城头发起了冲击。
许明远见到复汉军已经开始准备攻城,当即也下令让清军准备起身迎击,特别是整整四百名鸟枪手倚着墙头,也不管复汉军有没有冲上前来,便开始进行射击,这种老式的鸟枪不光射速奇满,而且射程也非常近,大概只有不到四十步的杀伤力,因此一轮枪放下来,对面的复汉军士兵却都完好无损。
一直到复汉军士兵开始搭建云梯时,清军们才七零八落的开枪射击,一通枪响过后,复汉军士兵也不过倒下了十几位,剩余的便将开始向着墙头攀爬,而此时的绿营鸟枪兵们便一股脑开始向城下退去。
这一幕却是让许明远傻了眼,考虑到鸟枪兵们确实没有肉搏能力,只好挥手让城内的刀牌手上墙头准备肉搏,这一番下来却是让复汉军士兵们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已经上了墙头。
在清兵眼里看来,复汉军士兵在打枪方面十分厉害,可是肉搏能力却不见得,因此一向是存了小视的心理,可是真的迎上去之后才发现,复汉军士兵在肉搏方面更为强大,不断有清军士卒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
陈小五此时端着一柄长长的燧发枪站在了墙头,他身体十分高大,因此使用燧发枪拼刺时非常占优势,已经接连捅死了五六个清军士卒,那些士兵手里拿着的长刀在陈小五看来就跟笑话一般————无论是砍还是劈,都不如刺那般迅速刚猛。
几名清军士卒举着长刀冲了过来,陈小五和几名复汉军士兵也端平刺刀迎了上去,只是一瞬间,清军士卒们便倒下了三个,而复汉军士兵也倒下了一位————他的胸口被砍了一刀。
战场上的死伤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可是从整体的战场局势上来看,复汉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老兵的带领下,复汉军的新兵们也很快适应了战场上的氛围,他们的脸上和身上都带着血,也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清军士卒的。
整个墙头如同一具巨大的碾盘,将清军士兵和复汉军士兵搅在一起,直到再也分不清彼此,厮杀声响彻了整个天地,仿佛让整个天空都带着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复汉军敲起了锣鼓,这在战场上就表示鸣金收兵,士兵们便缓缓从墙头上退了下来,在这一过程中清军却实在是无力追击,在整个墙头的争夺战当中,他们的死伤实在是太过于惨重,也过于惨烈。
许明远的双手发着抖,他举着一把长刀缓缓靠在了墙头上,在墙头争夺战的后半截中,清军实在是快抵不住了,许明远便带着自己的亲兵出马,加入了这场血腥厮杀中,足足二十名亲卫如今只剩下八人,连许明远自己的胳膊也被狠狠捅了一刀。
看着城墙上堆积如山的清军尸体,许多清军士卒开始放声大哭,哭声惨厉如血,令人闻之生悲。
“许将军,这援兵何时到啊!”一名年近五十岁的清军老士卒拄着刀,就这么跪在了许明远面前,在刚刚的肉搏当中,他的三个儿子都死光了,只为了保住他这个老父亲。
许明远没有说话,只是呆呆望着远方的夕阳,呢喃道:“是啊,这援兵什么时候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