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老天爷
两轮的手榴弹,彻底击垮了这一批冲锋的清军,没有人再敢于站起来,大家都躺在了地上,保持着装死的状态。
老天爷,这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刚刚这一波,被炸死的清军足足有三百人之多,几乎把整个提督营里的敢死之士全部给炸死了,不过这也是因为清军之前没有见过这种武器,以十分密集的阵型攻来,才产生了如此辉煌的战果。
董策见到这战果也是吓一跳,这玩意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居然能起到这样明显的效果。这也让董策对剩下的手榴弹更为期待,也许这些东西能够让他真正坚守下来。
不过董策心里也明白,这也就是第一次使用,出其不意之下才取得了这样的效果,等到清军调整完毕后,对于这种武器也会心里有数,到时候的效果就会差上很多。
在战争当中,不光是复汉军在快速学习,哪怕是清军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在不断去成长进步,就像复汉军的排枪效果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这也是因为清军的自我学习,正在不断的减少与复汉军的装备差距。
严格来说,这个年代的绿营兵还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经历过平三藩之乱的湖广绿营,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但是在血脉中还残留战争的记忆,因此调整起来也十分迅速,还是有一定的战斗力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清军调整自己的机会。
因此,当即机会难得,董策直接下达了反冲锋的命令,几百名复汉军士卒将腰间的刺刀固定在枪口上,从里面将铁丝网搬开,便向着那些躺在地上的清军冲去,刺刀的寒芒让清军士兵们不约而同缩了下脖子。
此时剩余的几百清军根本无力反抗,他们的胆气已经在刚刚的那两轮手榴弹中被彻底摧垮了,就这么将手里的刀剑盾牌丢了一地,乖乖做了复汉军的俘虏。
董策也毫不客气,直接让人将这些俘虏的辫子一割,然后将他们关在了镇里的大院子里,并派人看管了起来。也就是说,这一波下来,清军除了寥寥数十人逃回了本阵,其余人都非死即降。
王文焕此时脸色微微有些煞白,从千里镜里所看到的那一幕,简直是今生前所未见,哪怕是子母炮和威远炮,都难以制造出那样的血腥一幕来,而这些不战而降的绿营士卒,也没有让王文焕有力气去生气了,他需要考虑更加严峻的现实,那就是这几百人的复汉军,他竟然完全没有办法了。
其实这也是集天时地利人和等多重因素的结果,如果换在一个开阔的地带,那么这仅仅五百复汉军是没办法抵抗的,可是在这么一个易守难攻的宝地,两岸夹湖,让清军根本无法绕道攻击,只能从一面发起进攻,再加上如今的复汉军,在武器装备上,已经远远超越了清军,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恒瑞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一次的主力本来就是湖广提督的人马,可是这两阵过后,已经折损了整整一千五百多人,而且还是最具有战斗力的一千五百多人。虽然明面上的清军还有上万人马,可是除了两千的旗营,剩下的八千多绿营兵的胆气已经打没了。
现在就算是派赏银,也难以让这些绿营大爷们发起新的攻势了。这些绿营兵虽然都是为了钱来当兵,可是这明摆着去送死的活,也没人愿意干了。
“莫不是绿营都不敢再上了?汉人果然都是无胆鼠辈,拿着我大清的钱粮,却不尽心尽力,养来何用?”恒瑞阴恻恻道,在他看来就算是把绿营全都打光,也不过是死的都是汉人罢了,死完了再去招一批便是。
王文焕此时却小心翼翼道:“恒瑞大人,这绿营尽是无胆之鼠辈,怕是就算上了也只是堕朝廷的威风。下官观八旗勇士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想来楚逆在八旗铁蹄之下,也只能束手。”
恒瑞脸色一黑,心里暗骂这王文焕果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让八旗兵去送死,只是前番大话已经吹嘘出去了,却又不好改口,心下便有几分烦躁。
“王大人,此番作战,我八旗将士虽然勇武,可毕竟地形所限,难以彻底发挥其威力。南方作战还得需南方汉人,才能尽显其功。”不管怎么样,恒瑞是万万不能将八旗兵给派上去的,原因很简单,这一万汉人就算是死绝了,对他恒瑞而言也不过只是用兵无方的评价,可若是这两千八旗兵死上个几百,那可就不得了了。
不光荆州本地的八旗会对恒瑞有莫大的意见,这瓜蔓连着瓜蔓的,搞不好就牵扯到了朝廷上,到时候八旗贵人随便几句话,他恒瑞就得去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王文焕也不过是心里有气,故意在嘴上挤兑了两句,让这恒瑞别再一个劲地催着让绿营兵去送命,这倒不是王文焕此人心肠软了,而是他自己也明白,若是丢了太多的人命进去,这一番黑锅可就落在他身上了,到时候是死是活那都是一张嘴的事了。
只是就这么五百逆匪,就让朝廷的这两位大员愁眉不展,当下也拿不定什么好主意,便决定先后退二里安营扎寨,冀图对面的逆匪在大清八旗的威压之下落荒而逃。
而此时宁渝所率领的一师大部队一路行进,距离仙桃镇已不足五十里路,也就是一天的行军路程罢了,当下也是派了探子先行查看。
尽管目前复汉军掌握的军马数量不多,可宁渝依然探子们都配了双马,这样一来能够大大加快传递信息的速度,这在战场之上可谓是千金不换的。
到了傍晚时分,探子从仙桃镇返回禀告大捷消息,宁渝也是没想到董策这一行竟然如此顺利,当下便出了营帐,赶到了附近较高的山坡之上,从这里可以依稀看到仙桃镇的影子,还能看待缕缕烟雾从镇子上空飘过。
“打得好啊,打出了我军的威风!”宁渝内心十分激动,等到明日赶到仙桃镇时,他有信心一口气吃掉剩下的所有清兵。
只是回营之时,夜空却隐约有几片黑云笼罩了过来,宁渝的脸色变得严峻了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一滴雨已经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下麻烦大了!
第九十二章 雨战
十一月的天气,这雨下起来却是阴冷无比,稀稀疏疏的小雨逐渐越下越大,将宁渝眼前的视线彻底遮住了,只能看到这灰蒙蒙的天。
这是宁渝目前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因为一旦下雨,会大大延缓大军目前的行进速度,一天的路程,很难在预定的时间抵达,特别是那些沉重的火炮,在泥泞的道路上简直像铁乌龟一样,难以动弹。
程之恩忧心忡忡过来禀告:“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军恐怕无法在预定时间抵达仙桃镇了。关键是,在这种雨天里,清军若是发起进攻,我军恐怕难以有效应对。”
宁渝只是望着那看似就在眼前的仙桃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其实都已经来不及了。
仙桃镇。
董策在阵前已经站了许久,他望着这连绵的细雨,心里期盼着老天爷开开眼,千万不要下到明天,清军不擅夜战,晚上也无法举起火把来攻,若是到了明日天亮后,还在下雨的话,清军若是脑子不傻,肯定会找机会攻过来。
此时营中不少人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的人认为需要撤退,反正白天的战斗已经取得了了不得的成果,就算撤了也是大功一件;有的人认为则还能坚守,而且此地易守难攻,若是撤退让给清军,回头还是需要攻回来,到时候损伤同样很惨重。
这些讨论若是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是已经有连长向董策反映这些问题,说明了一点问题,很多士兵确实有着撤退的想法——他们也都是人,也会怕死,不下雨的天气有铁丝网和手榴弹,还有排枪,可是在下雨天,手榴弹肯定是没法再用了,清军若是攻上来肉搏,那真的要刀对刀枪对枪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着,雨势却丝毫未见变小,无论是清军还是复汉军,都等待着天亮,决定两军命运的时刻就会到来。
次日清晨,天空里布满了阴云,雨依然在下,而清军的队列已经缓缓出现在复汉军的眼中,这一次上阵的清军依然是绿营,不过八旗军们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
王文焕已经意识到,这一次堪称是绝佳的机会,如果没有把握住,那么想要战胜对面的几百复汉军士兵,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上千名清军持着刀剑盾牌缓缓向前,这次虽然没有炮火的掩护,可是清军的势头却明显更加振奋了许多,复汉军士兵们则明显有着几分紧张,他们的火枪和手榴弹已经无法再使用了,除了手里的刺刀,已经别无他法。
“诸位,今日一战,我军当以抱定牺牲一切之精神为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董策拔出腰间的刺刀,剩下的复汉军士兵们心知已经难以再退,就算此刻转身逃跑,也难以在这个雨天逃过清军的追杀,唯有一战,方才有一线生机。
很多人其实都不太理解董策,也难以理解这些复汉军士兵的想法,他们完全是可以在下雨初始时逃走的,在战后很多人包括宁渝也问过董策的想法。
这个从雏鹰营成立之初就决意奉献一切的少年,其实思考了一夜之后,明白了自身存在的意义,那就是帮助营座将清廷给推翻掉。
哪怕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可是复汉军是不会灭亡的,终究有一天,复汉军会打到紫禁城,将汉家江山夺回来,而他董策,依将成为这关键一件的关键人物,从而留名青史。这就是董策的想法,并不纯粹。
恒瑞在阵前握着千里镜,隔着重重雨幕,都能感受到对面那股子士气,不由得赞叹道:“虽然这些人都是不知死活的逆贼,可这种勇气精神,是如今的八旗勇士也少有的。”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想当年,八旗入关时也是这番勇武。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清军士卒终于逐渐接近了复汉军,他们想要把这道该死的铁丝网给搬开,可是却发现无论是刀砍还是斧劈,都显得很费力。
而复汉军士兵们也开始用刺刀去捅清军士兵,双方在铁丝网前构成了一道血幕,不断有人倒下,还有人在逐渐接替,终于倒下的尸体将铁丝网给盖了起来,而剩余的清军也开始迈过铁丝网,向着复汉军士兵发起了冲击。
董策阴沉着脸望着天空的雨幕,他在祈祷老天爷能够开眼,赶快停雨吧!
红色的浪潮与灰色的浪潮交织在一起,发出了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不过所幸的是,相对于长期不训练的绿营兵,每日里操练的复汉军在白刃格斗方面更善于配合,也更为坚韧,鲜血融合在雨幕之中,让整个天地都如同蒙上了一层血色。
“打不动了!撤吧!”清军士卒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他们已经倒下了足足三百多人,而对面的复汉军也倒下了一百多人,可是这些伤亡已经让清军难以承受了。
一些守备和游击在后面督战,手里持着钢刀,已经接连砍下了七八个溃逃绿营兵的脑袋,让他们明白,若是再攻不上去,死的是他们自己。
随着雨势的减小,仙桃镇上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而雨势也开始渐渐变小,清军已经派出了几次的援军,可就是难以突破那一道看似单薄的防线。
董策双手持着刺刀,他已经格杀了七八名清军,身上也被砍了有两刀,一刀在左臂,另一刀在腹部,虽然经过了爆炸,可是上面依然在渗着血。而他身边的复汉军士兵们也都好不到哪去,整个阵地上已经找不到一个全须全尾的家伙了。
终于,清军们扛不住了,所有的绿营士卒都在向后溃逃着,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恐惧,这一支守卫仙桃镇的复汉军,似乎个个都不是人,这一场的厮杀,让清军又丢下了几百具尸体,还有不少清军就这么丢下了刀剑,做了俘虏。
望着溃逃的清军,董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而逐渐变小的雨势也在告诉董策,只要坚持下去,就还有希望。
第九十三章 仙桃营
“此番我绿营健儿伤亡足足五百余人,杀敌亦有两百余人,若是再冲上一次,楚逆定当被全部消灭。”
眼看着雨势渐渐小了,王文焕内心有几分焦急,跟复汉军打肉搏虽然也很惨,可总比被人用火枪轰击要强。
恒瑞面无表情听着王文焕的禀告,却有了几分心动,前前后后伤亡两千多绿营才打出这样的一个局面,这楚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只需要最后轻轻推上一把即可。这个时候派八旗上,似乎是个捞功劳的好机会。
“传令八旗准备上,这一番定要将复汉军全部消灭,到时候我会在皇上面前请功!”恒瑞捏着千里镜,死死盯住正在修整的复汉军,他们已经没多少人了。
荆州八旗是有马甲的,可是大雨过后,这道路都已经变得湿滑泥泞,若是马蹄陷进坑里去,那可就惨了,在这南方,马匹可比人还要精贵。
整整两千的八旗兵列好阵型,朝着复汉军方向开始蠕动,他们个个都穿着甲,腰间背着弓,手里拿着长刀,在装备上就比跟叫花子一般的绿营强上太多,可是若论起这精神面貌,却浑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些旗下大爷不管在哪那都是享受惯了的,陡然间让他们上战场还真有点不适应,瞧见战场上这尸山血海一般的场景,一个个脸上都有些苍白,甚至还有一些人直接吐了出来,倒惹得那帮绿营**们嗤笑不已。
王文焕心里也是腹诽不已,这八旗兵如果都是这个怂样,这大清的江山怕也是难以保住了,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静静望着前方。
与此同时,复汉军也已经休整完毕,其中阵亡者一百四十七人,重伤者三十六人,几乎人人身上带着轻伤,不过好歹还有接近三百号口子的人。
董策同样持着千里镜,瞧着要上来的八旗军,倒没有什么惧意,反而越发兴奋,“他娘的,这打生打死的,好歹是把正主打出来了!这一番别管能活几个,那都是赚的了。”
这话说的很朴实,在这个时代,汉人的命哪有旗人精贵,全天下的旗人包括汉八旗和蒙八旗,也不过一百多万人而已,真是死一批少一批。至于汉人,那都被称为一钱汉了。
这批荆州八旗大爷们也都有来自不同旗的,因此身上的服色也是花花绿绿,逐渐接近着复汉军。
也不止是谁大喊的一声“杀”,复汉军士兵们当即便发起了反冲锋,一个个挺着雪亮的刺刀向着八旗军发起了冲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打八旗的劲头可比打绿营强多了,打绿营不过是打得狗腿子,只有八旗军才是正主。
可是就这么一发反冲锋,却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整整两千八旗军,竟然就这么被三百复汉军士卒给冲垮了。
不过是倒下了不到数十人而已,八旗兵丁们便开始想着往后退,而八旗将佐也无力弹压,跟着乱军就这么退了下来,这一幕却是惊呆了所有人,甚至包括王文焕和恒瑞。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八旗大爷们打仗手艺肯定是不行的,可是毕竟好歹也是以多欺少,足足两千人打三百人,想来也不会是多么大的问题。可是结果却人很难堪,整整两千的八旗兵,在三百誓死如归的复汉军面前,就像一层纸一般给捅破了。
王文焕瞧见这一幕,偷偷看了一眼恒瑞,发现恒瑞此时正一脸苍白望着前方的战局,心里不由得产生了几分鄙夷,“这他娘的八旗勇士,勇武个球哦。”
恒瑞内心十分慌乱,连忙道:“王大人,赶紧派.....派人人去接应,若是就这么崩了,咱俩可都得掉脑袋!”这一番话却说得结结巴巴,显然是已经慌了手脚。
王文焕自然不敢拿脑袋开玩笑,便想着继续跟绿营**们去谈条件,好不容易才派了几百号绿营兵,上去当了一波炮灰,将八旗大爷们给接替了回来。
不过还别说,经过这一番溃败,八旗兵丁的伤亡却很有限,出去两千人,回来差不多也有一千七八百,仅仅只是留下了两百多号人在仙桃镇。
恒瑞见到人都收拢回来了,当下也没了战心,便让王文焕准备另想他策,要么用围困的方式打下仙桃镇,要么就是另选他路传过去,甚至还打算派人直接去收买守卫仙桃镇的将领,这可比如今的清军的这些饭桶强多了。
随着八旗军的这一波攻势结束后,天气已经恢复了晴朗,而原先的手榴弹都被油布包裹着,因此取出来还能正常使用。
不过此时的董策却有几分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八旗劲旅,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根本就没有怎么花费功夫,这两千人的八旗军就像豆腐一样,一碰就碎了,因此董策对于坚守下去也是信心百倍。
至于收到恒瑞派人送来的劝降书,董策也是呵呵一笑,就这么将使者给杀了,还将头颅挂在了旗杆之上,这已经是说明了自己的态度,爷今天就跟你玩命玩到底了。
在之后的时间里,绿营却是又发起了一次进攻,这一次的进攻却带着几分尽人事听天命的味道,特别是随着复汉军扔出来的一波手榴弹后,在阵前徒劳地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便就此撤退了,整个过程直让董策叫嚷着不过瘾。
清军在这一次进攻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兴趣,他们直接将兵力后撤了五里,只是远远望着仙桃镇的复汉军,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可就在董策坚守的第三天,宁渝所带领的大部队终于赶到了仙桃镇,人人身上带着泥污,神情疲惫,在这种天气里高强度行军,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不过当宁渝看到一营人人身上带血的场景,却让人再也无话可说,这可真正的是经历了磨炼的铁军!
董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番竟然还能活着坚守住仙桃镇,他当即跪在了宁渝面前。
“禀告师座,此战,我军伤亡高达二百三十二人,还剩下二百六十八人,消灭清军高达两千余人,活捉俘虏达八百余人。”
这是雏鹰营的惯例,每次战斗过后都会进行战斗总结,只是这些数字,却让所有的复汉军士兵为之感慨。
宁渝内心亦是激动万分,他亲手扶起了董策,将自己的佩剑交给了对方。
“董策,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兄,而一营也将会以此地为骄傲,我特地授予一营为仙桃营!”
第九十四章 溜了
清军溜了,这是宁渝所没想到的,跑路倒比来时还要迅速。
就在宁渝大军抵达仙桃镇之际,五里外的清军大营便开始后撤,无论是王文焕还是恒瑞,此时都已经有些绝望,这几日打下来,连个五百人的复汉军都没能啃下来,更别说这几千人了。
真可谓是将无战心,兵无战意,因此远远见到宁渝的大军,便毫无疑问要撒腿逃跑了,宁渝瞧见已经不见踪影的清军大营,不由得叹息了一阵,若是手上有一支精锐的骑兵,那还能在这溜走的清军上咬下一块肉来。
程之恩也有几分惊叹,他过去也是绿营中的将佐,笑道:“王文焕这人我是知道的,用狼来形容颇为准确,遇到了肉那是咬住狠狠不松口的,可要是碰上了硬茬子,那估计跑得比谁都快,至于恒瑞这人,草包一个罢了。”
宁渝轻笑道:“可惜他们这次撞上了我雏鹰营里的狼!想当初在雏鹰营当中,董策和许成梁二人可是并称为虎狼,许成梁就是那霸气十足的雏虎,而董策就是一条孤狼!”
听到这董策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倒是让程之恩有几分佩服,他佩服的不光是董策这个人,还有这个传奇的雏鹰营,因为从这几次战役中都能发现,从雏鹰营出来的军官,个顶个的硬汉,没有一个软骨头,想到这里,程之恩便说道:“师座,雏鹰营制度虽然好,可是目前的人手太少,如今我复汉军规模日益扩大,这雏鹰营是不是也应该更进一步?”
程之恩这番想法其实也代表了其他家族的意见,他们并不担心自己手上的兵权被夺走,因为现状就是他们在掌权,雏鹰营目前最高位也不过是一个团长,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反而多了雏鹰营的存在,能够让复汉军变得更为强大,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利好。
宁渝苦笑,这个想法不仅程之恩有,他自己也有,只是目前还不够成熟罢了,当下挥挥手,“等这次仗打完了,咱们至少有几个月的喘气的时间,到时候可以集中来做这件事情,当下之急,便是打到荆州去!”
程之恩点点头,道:“根据大都督那边传来的消息,近期内大都督恐怕会有一番大动作,那两万绿营兵根本就不够大都督一口吃的,到时候占据襄阳恐怕不是难题。而我军目前已经占据了武昌、汉阳等地,再加上襄阳,这湖北全省也就差一个荆州了。”
打下了荆州,不光是在战略上占据了主动权,还能向全天下发出一个信号,那就是满清不行,这就能贯彻当初大都督府的战略目标,让更多的反清势力开始崛起,吸引清廷的注意力。
宁渝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着,“仙桃镇距离荆州也不过三百里地,一路经过潜江、浩口以及沙市等地,按照清军的移动速度来看,恐怕会在沿途层层设防,这一路可不好打!”
这一番话在后面的日子里得到了验证,在之后的日子里,宁渝一路尾随着清军,一路虽然也攻克了潜江、浩口等地,可是由于这些城池都不愿投降,因此只好用火炮轰击,迁延日久,转眼间便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一直到康熙五十九年的年终时,宁渝的四千多人马才将整个荆州城团团围住,预备进行攻城,而此时的荆州城内,除了三千多人的旗营,还有整整八千绿营,一万多人就这么缩在城里不愿意出来,气的宁渝直骂他们是缩头乌龟。
而此时的大都督府也传来了消息,湖南的三万人马已经被挡在了汉阳府黄逢山下,此山虽然不够高大,可是地形却十分险峻,易守难攻,双方虽然血战日久,但是却依然拿黄逢山没有什么好办法。
至于宁忠源方向也十分顺利,一万大军在太平山将绿营整整两万兵马给消灭殆尽,总督满丕在战场上也被一发开花弹给命中,当场死亡,巡抚宪德一路逃回了襄阳,此时也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可区别就在于,此时的襄阳城已然是一座空城,城内还有不少白鹤道的人,打算来一出里应外合,因此攻克襄阳之日已经不远了。
也就是说,目前的三路大军唯有宁渝方向受阻,虽然从一开始他的任务只是抵挡住王文焕和恒瑞的兵马,可没想到仙桃镇一战打得太过于精彩,一下子吓住了王文焕和恒瑞,二人竟然不敢再出城迎战了。
看着高大的荆州城墙,宁渝的嘴角也不由得有几分苦笑,这里的城墙可不是别处能比的,长期作为清廷控制湖广的战略要地,不仅城池修得十分高大坚固,而且攻守兼备,城墙上的大炮都有许多门,如果发起强攻,或许能打下来,但是伤亡是宁渝所无法面对的。
几阵炮火轰鸣的声音划过了天空,接着又是另外几道炮火的声音,这是复汉军的士兵正在与荆州的守兵之间发生的炮战,彼此的炮弹划过天空,落在了对方的阵地上,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复汉军的火炮打得距离要远很多,也精准很多。
随着炮火的轰鸣,一阵军鼓声音也从复汉军阵中传了出来,几个由复汉军士兵组成的大型横阵走了出来,人人穿着的红色军服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红色,这番场景落在了清军眼里却是胆战心惊,在之前,他们已经将复汉军士兵称为红衣鬼怪,如今看了这番场面,更是惊骇不已。
荆州城内的百姓也以讹传讹,说城外的复汉军士兵剪了辫子不说,还把头发都剪短了,穿上那身大红衣,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还说复汉军士兵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怪,连朝廷大军都打不过,这些谣言传得到处都是,不过也更好的渲染了复汉军士兵的神秘性。
复汉军士兵们穿着统一的军装,扛着统一的燧发火枪,随着鼓点一步步走了过来,接着便是抬起枪口,对着城墙上缩头缩脑的清军发起一轮排射,虽然以下往上射击准头已经大大不足,可毕竟是上千杆燧发枪,总有几个倒霉鬼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清军们也不甘示弱,纷纷举起鸟枪和弓箭还击,每次射倒一名复汉兵时,城头上便会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已经战胜了复汉军一般。
第九十五章 陈小公子
复汉军士兵们有条不紊地举枪对射,并且还有扛着云梯,开始准备着攻城。自从大冶之战以后,清军便已经见识到了复汉军攻城之强势,如今成片成片的清军在复汉军炮火和排枪的压制下,被打得缩头缩尾,不敢随意还击。
炮火的轰鸣声在清军的耳旁回响,而清军却难以还击,城墙上原来的子母炮和威远炮,在近些日子里的炮击中逐渐被毁了去,尽管他们也对复汉军的大炮产生了威胁——在炮击战当中,毁去了五门六斤炮和两门十二斤炮,可是在数量和性能的双重压制下,依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足足六架云梯架在了墙头之上,复汉军士兵就这么向着城头攀去,中途也不时有人中箭从云梯上摔下,可是在整个攻城队伍中,却显得微不足道,如同一滴水被抹去,可是还有一整条溪流在奔涌向前。
火红的身影在枪头上攀爬着,他们有的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有的是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可有点是一样的,他们的面孔都是黝黑而憨厚的,双手的骨节十分粗大,从放下锄头到握上枪头,也只用的很短的时间,这些来自楚地农村的汉子构成了如今复汉军的脊梁。
他们在教导营的训示下,不仅仅只是掌握了对武器的熟练,还有日积月累对清廷的愤怒——若不是清廷,他们现在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几亩田地,种上自己的庄稼,娶上一个粗实的老婆,再生下一个胖胖的孩子,这才是他们所梦想的生活,而这一切都需要靠打败清廷才能获得。
陈小五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如今他已经改名为陈武——在大冶之战后,陈小武的团长董策给他改的名字,这个从楚地农村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庄稼汉子,在大冶城之战杀了十几名清军,因功当上了连长,后来大扩军之后,手底下带着一百多人。
无论是过去的庄稼汉陈小五,还是如今的连长陈武,其实本质都没有变化,他常常跟自己连的弟兄传递自己的成功学,那就是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得多杀清兵。
时间一刻刻流逝着,城墙上的厮杀也在不断持续着,两头巨兽正在给彼此放血,他们放弃了抵抗,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进攻上。纵使是胆小无能的清军,在守城战中的表现,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至少在日落前,复汉军没有拿下这座雄伟的荆州城。
二团团长邓方已经带人去城头上冲了三波,如今他自己身上都已经中了一箭,被抬下来时,满脸的血水,如同修罗一般。
一整天的攻城战结束了,清军伤亡三千余人,复汉军也伤亡了六百多人,其中清军一部分的伤亡都是被炮火所造成的,剩余的便是在城头这座血肉磨盘里,被碾作了尘埃。
夜色将晚时分,宁渝正在跟程之恩商量着次日的攻城,沙盘上的代表清军的旗子已经被取下了大半,火红的复汉军旗子已经占据了整个湖北绝大部分地方,而代表荆州的那个地方,却依然牢牢插着清军的旗子,看上去颇为碍眼。
“禀告师座,有人自称是师座故人,想要前来拜访师座。”门外的传令兵过来禀告道。
宁渝却有几分好奇,难道自己都已经这么有名了?还没有打下荆州就有士绅想来投靠?不过也算是一桩好事,倒也无需拒绝,便走出了中军营帐,前往专门的会客的帐子。
在兵营边缘地带有一处专门划出来的会客帐篷,还专门修缮了一下,虽然不甚雅致,可在这兵荒马乱之地,也算是难得。
宁渝掀开了厚厚的门帘,迈步走了进去,只是人还未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倒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幽香,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营帐内站着一名青衣少年,戴着一顶宽大的软帽,乌黑的发丝就藏在了帽子当中,隐隐露出一角,不过仅凭这一眼,宁渝就敢断定对方应该是一个女扮男装的西贝货。
还不待宁渝开口,青衣少年便转过身子,露出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故作粗声道:“宁兄,别来无恙!小弟这番有礼。”此人正是当初在桃花山被宁渝抓到的陈小公子。
看到陈小公子这番作态,宁渝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原来是陈公子,好久不见呢。”他还故意在公子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口音,引得陈小公子脸上飞过红霞。
对于这个宁渝,陈小公子内心的感受也是颇为复杂的,原先在桃花山时,认为对方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已,可是对方亲自指挥几百人就将盘踞多年的桃花山给消灭了,让陈小公子大为震惊。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之后,陈小公子被宁渝放走,更是让她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家伙,对方做事似乎属于那种随心所欲的类型,完全不考虑什么后果。不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陈小公子便断定宁渝有反心。
只是令陈小公子没有想到的是,宁家造反居然如此之迅速,也是从那时起,宁渝作为宁家的少将军,先后率军打下武昌、大冶以及黄州府等地开始,从而名扬湖广,震动天下。
陈小公子望着宁渝稍显稚嫩的脸庞,除了用天才来形容,已经无法言语了,她微微定神,轻声道:“少将军,我白鹤道已经跟大都督达成了协议,于反清大业上或可并肩携手,共同恢复汉室江山。”
至于恢复的这个汉室江山,究竟是明还是别的什么,那就无关紧要了。所有人都明白,唯有乱世纷争时,才有这些人浑水摸鱼的机会,因此推翻清廷才是当务之急。
宁渝轻笑道:“既然白鹤道与我父亲那边已经达成了协议,又为何来寻我?我细思难不成是眼前的这座荆州城,你白鹤道中人有办法?”
陈小公子轻咬贝齿,她有些不愿意被宁渝这个家伙这么轻易就看出来,轻哼道:“少将军,我这一趟过来,已经听闻少将军的名讳不下十次,堪称如雷贯耳,简直是天上的将星下凡一般,如今看来却有些名不副实了。”
这话语里的反击味道未免浓重了些,差点指着宁渝的鼻子骂他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要不然怎么会连这座荆州城都拿不下来?
第九十六章 高价
宁渝自然听得出来对方话语里的讥讽,当下也不在意,微笑道:“那想必陈小公子可有破城良策?”
陈小公子轻笑一声,她委实不愿看到白鹤道被宁渝所轻看,至于这番心理从何而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当下便卖着关子,“想要拿下这座荆州城,我白鹤道自然有高招,不过这货卖有心人,如今少将军可愿出上一份高价?”
宁渝此时倒有些糊涂了,道:“不知在陈小公子眼里,还有什么能值一座荆州城呢?”
陈小公子当下便指着门口的卫兵,“他身上背着的这杆枪,我要三千杆,适才白天你们用的大炮,我要一百门。”这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吓人一跳。
宁渝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说道:“若是以一座荆州城来算,这三千杆燧发枪和一百门大炮倒也不算贵,可是有一点,前提是这荆州城我确实打不下来,可如果我打下来了呢?”
陈小公子被宁渝唬得一愣,秀眉轻轻皱了起来,道:“这白天的仗我又不是没见过,清军虽然伤亡惨重,可毕竟有一万多人,还有城内百姓补充,你若是这番强行打下来,恐怕你自己的人也都剩不下多少了,我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这打仗自然有不同的打发,今日的这仗是必须要打的,不过谁告诉你打仗只有一种打发?无论你的主意是什么也好,不妨在我营帐再坐上几个时辰,待天亮后,便能见到分晓。”宁渝也不着急,左右无非就是等,他想再看看这个陈小公子,还有什么底牌没有掀出来。
陈小公子狐疑道:“难不成你想夜袭荆州城?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你对面的吴文焕虽然被你打得要死要活,可是平时好歹也是名将自居,针对夜袭估计也做好了准备,你若是就此夜袭荆州,估计也是吃亏的多。”话虽然这么说,却隐隐透着紧张,她也知道以白日的战绩,荆州城拿下来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看宁渝愿不愿意付出代价了。
“夜袭?这么说也不算错,可是谁告诉你夜袭只能靠爬城墙呢?好了,陈小公子,这一番先委屈数个时辰,等到我大功告成之时,你到时候不妨说说你的破城良策。”宁渝脸上笑眯眯,想要让小爷当这个冤大头?没门!
说完宁渝便拉开门帘出去了,陈小公子想看看宁渝到底在搞什么鬼,当下也就想着跟出去,却没有想到宁渝已经吩咐士兵看好营帐中人,当下也只有气哼哼回转了。
其实宁渝是有办法破城的,那就是在白天打得噼里啪啦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宁渝偷偷派了一个营的人马在暗地里掘开地道,直达荆州城下,虽然吴文焕针对地道战法有相关的准备,可毕竟宁渝根本就没有打算穿过城墙,而是在城墙下面挖出了一个大洞,在炮声的掩护下,根本就没有被人所发现。
因此今日攻城也是为了更好地掩护这一行动,如今基本上已经大功告成,在城墙地下埋下了数百斤的火药,等到凌晨时便会点燃引线,将这座荆州城炸出一道豁口来,到时候宁渝带人趁乱出击,拿下剩余的几千绿营和三千八旗不成问题。
不过宁渝做事也比较谨慎稳当,毕竟还没有成功,陈小公子说得计谋或许还有用上场的时机,因此也不愿对方就此离去,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陈小公子泄密,无论怎么样,宁渝都不希望这一仗出现任何的意外。
宁渝握着黑炭笔,在营内安静地处理着公文,这种黑炭笔是宁渝让人采用石墨仿照着后世的铅笔制成的,早在雏鹰营里就开始普及了,如今也带到了复汉军当中,一些来往公文都是用这种炭笔写就,方便不说速度还很快,也受到了营中的喜爱,就连军营内的行文风格也变得十分朴实简单,更加接近于白话,这一点也是宁渝考虑到军官们的文化素养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黑衣汉子跪在了宁渝前方,跟宁渝不同的是,他的脑后依然缠着辫子,这放在他处是再正常不过的打扮,可在复汉军里却显得有几分怪异。
“禀告少将军,下属宁云清前来拜见。”宁云清是宁家的旁系子弟,也是宁渝专门挑选出来给宁千秋的副手,他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哪怕这个人是宁千秋也不行。
“这白鹤道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地下组织的情报搜集上,一直都是影子在负责。
“禀告少将军,白鹤道此番确实是来跟我军合作的,前不久的太平山一战中,便有白鹤道中人与大都督合作,将满丕的两万清军引入圈套,因此也颇受大都督的重视。”
宁渝微微皱着眉头,他虽然知道白鹤道是个反清组织,但实在不愿跟他们凑在一起,这里面有很多的隐患,继续问道:“那陈小公子又是何人?”
黑衣汉子一瞬间脸色有些怪异,随后又恢复正常,道:“此人在外名号虽为小公子,可实际上是白鹤道当家总舵主陈道显的独女陈采薇,一直都在外活动,因此她的其他底细,影子还没查出来。”
“陈采薇?陈道显?似乎没那么简单。”如果说宁渝原先抓住陈采薇只是一个巧合,那么这一次陈采薇以使者的身份前来,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宁渝心里也做好了打算,不管现在怎么样,只要能够打下荆州城,复汉军的大势就不是任何能够阻挡的,哪怕是清廷也不行。到时候管他什么白鹤道黑鹤道,顺者昌逆者亡。
良久,宁渝挥了挥手,那黑衣汉子便悄悄退了下去,而此时天空微微明亮了起来,他从案前站起来,缓步走出帐外,寒夜的冷风让吹得宁渝衣摆呼呼作响,可是宁渝也并没有过分在意。
因为此时此刻,整整四千余人的大军,已经在台下列好了阵型,他们如同一具具雕塑一般,在寒风中巍然不动,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命令到来的那一刻。
第九十七章 天崩
初晨的阳光照在了荆州城之上,许多清军士兵倚着城头打着哈欠,昨天夜里为了防止夜袭,他们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只是人的精力却十分有限,这天快亮时,反而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王文焕此时却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他虽然带兵无方,可是经验却很老道,心里知道这复汉军一夜都没有发起攻城,肯定在暗地里密谋着什么,只好多加巡视,若看到倒头就睡的绿营兵卒,轻则喝骂,重则便是一顿板子。
恒瑞自然不会在此处巡城,他正率领三千旗营驻守在满城中,内心对于汉人更是保持着警惕,不过这也难怪,因为此时城内的汉人已经是沸沸扬扬了,不少被满人欺压的汉人在私下串联,打算趁着复汉军打进荆州城后,实行报复举动。
这一点让恒瑞不得不担忧,可是此时城池已经被严密围住,只能选择坚守下去,若是让复汉军攻下此城,恐怕震动的就不仅仅只是湖广了,而是一场泼天的祸事。
就在太阳初生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轰鸣声从城下传来,随后荆州北面城墙中央那部分,就如同被一只巨手从底部抓起狠狠砸在了地上,上面的绿营官兵们就在这一瞬间被覆盖在了地上,再也不见踪迹。
王文焕被一声巨响给直接吓到跪在了地上,他如今正好在东面,适才刚刚就是从北面转过来的,若是走晚了几步,如今被覆在地里的就是他本人了。
这一声巨响引起城墙上都是一片骚动,城内的百姓也都跪在了地上,一个个都口里祷告有词,有人说是地龙翻身,有的说是王母娘娘下凡了,纷纷磕头不止。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文焕被人扶起来时,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只是还不待人回答,一阵阵炮火的轰鸣又划过了天空,许多小黑点在空中飞翔着,然后狠狠砸在了城墙之上,还有一些直接砸进了城内,留下了一个个坑,很明显这是复汉军打过来的实心弹。
“楚....楚逆上来了!”几名绿营兵望着城下的场景,脸色变得煞白,除了腿肚子打转,说话时也在哆嗦。
王文焕抬眼望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数千复汉军人马就顺着这道巨大的城墙豁口,开始向着城内开进,一水的红衣给绿营官兵们带来了无尽的压迫感,而带着寒芒的刺刀,更是让人无法直视。
一路之上,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开枪,一直到一名清醒过来的清兵,大声呼叫着自己的部下时,一排排复汉军士兵们举枪射击,一排排弹子从枪口中迸射出来,大团的白色烟雾充斥着整个天地,只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在适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许多清兵们已经被吓得狼狈而逃,可是王文焕还算有几分本事,立马派上了自己的亲卫挥舞着腰刀,将清兵们驱赶回去厮杀,不时有人被亲卫直接砍翻在地。
可要向复汉军发起冲击,同样是死路一条,复汉军们沉默着装填弹药,然后在各自的连排长带领下完成“平枪”、“瞄准”等步骤,接下来随着一声令下,一排排的弹子以更加猛烈的震响射向了清军,将冲在前面的清军纷纷击倒。
站在城外的宁渝,其实此刻已经失去了对战局的掌控能力,因为自从复汉军进城之后,大片浓白的烟雾便挡住了宁渝的视线,此刻真正要拼的,其实就是彼此基层军官的战场指挥能力,说白了就是大清绿营千总和复汉军营连长的比拼。
在这一点上,复汉军却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相对于清军里的那些千总和把总,复汉军的低级军官都是由原先接受过军事教育的雏鹰营学兵构成,在军事素养方面要强上许多,因此纵使宁渝已经不能亲自去指挥,却也丝毫不会担心。
整个天地间如同被一团浓白的烟雾所包裹,复汉军士兵们机械地装填着丹药,在炮火轰鸣的声音当中,增添了一阵阵沉闷的排枪声,不时有人被绿营中射出来的箭支给击倒,也有些人在紧张慌乱中将捅条给打了出去,不过这些都不会掩盖整体的胜利。
陈武平端着燧发枪,用牙齿咬开枪药纸尾,将一部分定量的枪药倒进火门药池里,关好药池盖,然后又将剩下的枪药倒入枪管中,弹子随后被塞了进去,然后使用捅条压实,随后一声令下,陈武该连的所有士兵都一齐扣动了扳机,全过程流畅如画,却又充满了血腥。
自从战争进入了热兵器时代以后,人杀死人的效率从未这么高过,再强大的战士只要被命中一发弹子,就会死去或者是在无休止的病痛中死去,这种残酷的美感刻在了复汉军士兵的骨子里,让这份强大和冷酷的美传递了下去。
城内的王文焕已经无法有效指挥他的提督大营,所见到的兵丁不是在逃亡,便是在准备着投降,刚开始还能拦住一些人,可是到后来却再也无法拦住,原本还有五千绿营人马的王文焕,此时已经满心的绝望,连像样的阻击都没有做到。
整座城池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狂热和混乱中,许多人都在城里浑水摸鱼,还有一些胆大妄为之辈,竟然直接带人扑向了满城,眼看着荆州城已经是要保不下来了。
董策带领的一团和邓方带领的二团,在此刻已经展现出强大的攻击能力,沿着城内的街道逐步清理,大量的绿营兵直接选择就地投降,可是依然有一些清兵在各自的千总带领下反抗,枪声在城内久久没有停息,却也让满城内的恒瑞听得心惊肉跳。
原本恒瑞是打算带着八旗兵出城支援绿营的,可是在一些荆州满城亲贵的反对下,终究是不了了之。可如今整个城市几乎都要落入了复汉军的手里,仅凭着三千旗营的恒瑞,已经感觉到无力回天了。
纵使康熙届时派兵将复汉军上下全部围剿又如何?至少在今日,荆州八旗已经看不到了生路。此时的恒瑞,正在思考着另外一种可能。
第九十八章 降或死
此时的王文焕已经彻底无法掌控局势,手下的提督大营也完全无法指挥,眼看着荆州城已经快落入复汉军的手里,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报效国恩,死而后已。
“儿郎们,儿郎们,随我杀敌,报效大清!”王文焕脸色涨红,作为清军湖广水陆提督,虽然在任上没干出什么成绩来,可是一颗对大清对皇上的忠心可是滚烫无比的,如今死在战场上,正是得其所哉,想必在后世也能名扬千古了。
只是王文焕却没有想到,就在他打算壮烈牺牲为国时,他所保卫的主子恒瑞已经考虑要不要带着八旗兵投降,倒显得有几分讽刺。
十来个亲卫随着王文焕沿着道路收容溃兵,随后便向着董策方向的复汉军发起突击,只是还没等到他们靠近,一团的复汉军士兵们便纷纷举枪开火,顿时一排弹子将几名清军给击倒在地,在烟雾升腾中,王文焕发出一声怒吼,挽着辫子便冲了过来。
很快枪声响了起来,硝烟弥漫之际,复汉军士兵一边行进着一边开着枪,烟雾也随着一起移动,而王文焕终究是没能冲过去,他仰着头倒在了地上,身上多了几个血洞,手中还紧紧握着长刀。
王文焕死了,他带着对大清的无限眷顾,义无反顾地死在了荆州城内。可是让王文焕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没有成为大清的英雄,在恒瑞后来所上的奏章中,描述王文焕是临阵指挥不利,后畏罪自杀而亡,还导致王文焕在他处的子侄也一同下了狱。
不过王文焕虽然死了,可是战争还没有结束,复汉军花费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将整个满城给围住了,此时这座满城里有一万多旗人,而八旗兵却仅仅只有三千多,其余都是老幼妇孺,他们望着满城外的复汉军,内心无比惶恐。
哈四爷就是旗下子弟,祖宗从龙入关以来便享尽了富贵,打出生开始就没吃过苦,而如今也穿着棉甲站在了城头上,一脸地苍白。
“几位爷,原先我太祖爷爷跟着豫亲王屠过扬州的,据说那十天把满城的汉人都给杀了个底朝天!可如今倒好,咱们被汉人给围住了,若是打破了城门,咱们也都得死啊!”
哈四爷这一番话,却是彻底吓住了一旁的八旗兵,能在荆州驻防的八旗兵,自然对那段历史不会陌生,可如今主角变成了自个,这心里便不是滋味了。
“嘿,不过各位爷,这事倒也不是没有转机。”哈四爷一脸神秘,“我叔叔在给荆州将军府当差,据他老人家说啊,这恒瑞八成是想跟楚逆议和了!”
“议和?这不是通敌嘛!”一些八旗兵也不傻,当然知道自行议和是多大的罪名,可是这人一旦心里有了活着的希望,就决计不肯去死了,此时也一样,有人咳嗽一声,犹豫道:“恒瑞将军咱还是清楚的,一番忠义之心,连皇上都是夸奖过的!这定是谣言!”
哈四爷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虽然是旗下大爷,可是绝不想在此地一同殉葬,如今看到这些人口是心非,也就不再言语。
此时的恒瑞将军府中,却迎来了一位特殊人物,此人原本是荆州大族王家的家主,名为王琦,早先也是中过举人当过官的,后来虽然已经致仕,可是在荆州的影响力和威望却与日俱增,因此也能做得这将军府中的座上客。
恒瑞一脸忧色,这眼看着复汉军就要攻城了,而他此时却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他虽然还不知道王文焕已经为国捐躯,可心里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此时已经是孤立无援,内心也不免有些悲戚。
“根据城外的消息,复汉军已经占据了襄阳......满丕都督如今已然殉了国......”王琦一脸哀色,“如今我荆州也被复汉军给团团围住,恐怕危在旦夕啊!”
恒瑞脸色有些挂不住,强笑道:“王老此言差矣,我大清皇上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势必一举消灭楚逆,如今只要我等守住这座满城,便是大功一件。”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灰败的神色却是瞒不住人。
王琦有些不耐,直接开口道:“如今将军所处何等环境,将军难道还看出来吗?若将军一意孤行,只为守住这座死城,届时这城内还有几人能活?如今对于将军而言,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这条路是什么路,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恒瑞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变得怪异了几分,“王老莫不是已经投了楚逆?信不信本将军立马叫人将你这老儿拿下!”
王琦哈哈大笑,浑然不顾忌什么,只是逼视着恒瑞,“你以为这只是我王琦的想法?那你可就大错特错,如今这一城的满人,谁不是这个意思?真想玉石俱焚,也得看复汉军给不给将军这个机会。”
恒瑞冷哼了一声,他指着外面大声道:“本将军还有三千八旗兵!这满城里也还有充足的粮食和水,还有鸟枪大炮,我为什么要投降?”
“可是将军没有了人心,仅凭此一条,若将军继续顽抗,便是致这满城人于死地,我王琦如今代表这城内的诸位满族亲贵,来跟将军商议投降一事,将军若不愿意,还得问问城里的其他八旗亲贵愿不愿意。”王琦脸色淡然,丝毫没有半点怒气。
恒瑞如今却是浑身无力,他瘫软在了椅子上,“我大清的江山,难道就这么丢给楚逆?丢给那个老丘八和黄口孺子?”所谓的老丘八便是指宁忠源,黄口孺子自然便是宁渝了。
“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的湖北,是复汉军的天下,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若是来日我大清能够剿灭楚逆,我王琦也自当迎王师南下讨贼!”
王琦一脸正义盎然,似乎此时背叛大清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而他此时已经化身成为了满人的守护者,为八旗亲贵奉献终生。
“罢了,罢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恒瑞盯着王琦,神情异常严肃,生怕王琦这时候反对,飞快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只要楚逆....只要宁渝答应放过这满城的百姓还有我自己,不可伤我城内百姓性命,我愿降。”
第九十九章 受降
康熙五十九年腊月二十三,也是民间过小年的日子,荆州将军恒瑞带着数千名八旗兵出满城投降,不仅他不想打,他麾下的八旗兵们也过惯了舒服安逸的日子,同样不想打,就这么投降了复汉军。
宁渝专门在城北举行了一个受降仪式,让恒瑞亲手将自己的佩刀双手奉上,还让复汉军的士兵排好队列进城,一团团火红的军装色,就此成为了荆州城的一抹风景,倒也惹得许多汉人在一旁偷偷观看,至于全城的满人,则抱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复汉军的到来。
当然,在人群中也有一些比较识时务的,比如哈四爷就在复汉军进城前,将头上的辫子给绞了,还给自己改了个地地道道的汉名,高德彪。他是那等头一号识时务的,心里知道这虽然投降了,可不代表就没有了杀身之祸。
为今之计,想要保命的最好手段,那就是去做一个汉人。若是康熙爷能打回来,那自然恢复原有的身份,若是打不回来,那也就罢了。此时的哈四爷,不对,高德彪一脸轻松望着进城的复汉军,看着那些不比自己娃娃大多少的士兵,不由得在心里咂舌,这世道还真是不得了了。
恒瑞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他双手奉刀跪在地上,嘴里低声道:“恒瑞见过少将军,还望少将军能够遵循诺言,放过我等满人的性命。”眼睛里也带着祈求之色。
宁渝微微一笑,将恒瑞扶起来,笑道:“既然你们已经投降了,我自然不会伤害你们,不过可有一点,却需要提前告知你们。”
恒瑞听到前面一句话心里一喜,可是后面一句话却又弄得忽上忽下,当即笑道:“少将军有何要求当说便是,我等自无不可。”
宁渝冷哼一声,“尔等八旗亲贵,不事生产不事劳作,全靠天下的汉人百姓供养,如今我虽然答应你们不伤你们的性命,可是你们得把这些年的所有财产土地全部交予我复汉军,届时每人不得携带任何财物,每人发给两个馒头,你们便径自离开荆州,至于生死各听天命便是。”
这一番话却是让恒瑞听得一身冷汗,在这个寒冬腊月里,每个人只发两个馒头便轰走了事,那还不得饿死在半路上,当即又重重跪下。
“若是只给两个馒头,这一万多旗人还不都得饿死?还望少将军开恩啊,我等既降,少将军何必苦苦相逼?”恒瑞当即也不顾许多,言辞恳切无比,倒让一旁的一些复汉军士兵听得感怀不已。
不过宁渝绝非那等心慈手软之人,当即又道:“原本这两个馒头都不应该给,本将军也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转圜一二。若是还想要更多,就需要各位自己去努力劳作获取,本将军在多地都开设矿场,若是想要活命,本将军也可将你们送入矿场,好生安养。”
话说到这一刻,恒瑞心里便是彻底明白了,当即有心发作,可是如今他已经彻底缴械投降,再也发作不起来,眼中目光激愤无比,“少将军如此行事,天下如何能服?”
“如何能服?当初满清入关之时,这天下又何人能服?就冲着当初的血债,我复汉军将你们就地全部消灭,也没人不服。”
听到宁渝这番暗含威胁的语气,恒瑞当即也不得不听命,在宁渝的规划当中,满人中的青壮将逐步被抽调去矿场,而留在荆州城内的老弱妇孺等,也都被安置了起来。整个满城的八旗既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宁渝心里本来也是颇为复杂的,在军中也有很多人要表示严惩八旗,以报当年之仇,可是在如今的现状下,严惩八旗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至少对于宁渝未来的大业有害无利。不过就这么放走八旗也不妥,因此才以这种方式来进行,方方面面也都交代得过去。
先不说着满人的想法如何,这城内的汉人倒是欢天喜地,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向复汉军暗通款曲。连城内的大族们也都纷纷出城迎接,大族当中既有王家,也有宋、陈等大家,这些满清的忠臣孝子已经剪去了辫子,跪在大道一旁,一个个脸色都有几分欣喜不已的感觉。
“恭喜少将军,拿下荆州城,我湖北一地,已然尽复我大明气象!”王琦脸上有几分欣喜,也有几分激动。
什么是大明气象?说白了,就是在暗地里试探宁渝,你到底是前明的追随者?还是自家的狼子野心?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其实已经在在话语里设下了全套,若是宁渝一个回答不对,不说失了天下民心,就是这帮子老棒菜也不愿意捧这个场。
宁渝在心里微微一笑,他原先就知道在这座荆州城内藏龙卧虎,没有几个简单的角色,若是让这帮老帮菜给耍了,耽搁的可就不是一点两点了。不过攘外必先安内,对于如今的宁渝而言,只有将荆州调理妥当,才能顺利进行下一步,想要调理妥当,这荆州城内的大族便不可忽视。
“王公厚恩,此次若不是王公深明大义,这满城怕是没那么容易攻下来,届时又是死伤无数,此番功劳,我复汉军定当没齿难忘。”宁渝这一番话也是说得极为漂亮,面子上的功夫也做得越发捻熟了。
王琦心里隐隐有些不满,这宁渝实在是太过于滑头,他之所以愿意帮助复汉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就是希望对方能够明确一点,否则他又何必亲自下场参与这场豪赌?
“若是将军有志恢复我大明天下,王琦及全天下汉人自然责无旁贷。”话音刚落,王琦也不顾自己一把年纪,直接跪在了地上,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散落。
宁渝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脸色变得更加和蔼三分,“王公何必如此?我复汉军自然是要复我汉室江山,若是能找到前明宗亲,自当恢复我大明天下。”
这个时候的宁渝,面子上说得好听极了,可心里已经在琢磨着,要不要派遣影子把这个老家伙给干掉。
这大明的骨头渣子都没了,去哪恢复呢?
第一百章 年关
康熙五十九年大年夜,京师畅春园却丝毫没有过年的喜乐气氛,反而是一片肃杀,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蹑手蹑脚,生怕惊起一点点动静。
四阿哥胤禛脸色平淡如水,在内侍的带领下向着宫城内走去,不曾有丝毫的逾矩。唯独望向宫殿深处时,嘴角微微有些抽动。
“武昌丢了,襄阳丢了,现在连荆州也丢了!”殿内传来了一声怒吼,隐隐还伴着喝骂之声,使得前方带路的内侍,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天威之下,还有谁倒霉?还不就是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人,这擦着碰着都是一个死,唯有万般小心,祈求这天杀的楚蛮子早日平息下去,他们这些奴婢的日子才会好过几分
胤禛丝毫没有半点动容,就这么跟着内侍走进正殿,抬头望去,地上仅是一片狼藉,一堆小太监跪在了地上,将额头贴在地砖上,身子如筛糠一般抖动。
此时御榻上康熙皇帝已经形同枯槁老人,再也不见平日的光彩,他奋力将奏折砸了下去,发出一阵哗啦的声音,脸上出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红,胸膛更是不由自主喘起了粗气,这位风风雨雨一辈子的皇帝终究是老了。
胤禛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随后低声道:“禀告皇阿玛,如今大年除夕夜,还当保重龙体,切莫伤了身子。楚逆不过是一地乱匪,待我大军征调之下,定当覆灭之,诛除殆尽。皇阿玛切莫忧心,以保龙体万全。”
康熙皇帝脸色微沉,胤禛这番话粗听还好,可是后面这“楚逆不过是一地乱匪,待我大军征调之下,定当覆灭之,诛除殆尽。”是什么意思?当初他一力孤行保全满丕,所用的理由无非也是这个,如今胤禛重复了一遍却让人不得不多联想什么了。
这是指着鼻子骂他康熙是个昏君!骂他识人不明!
“这诸天之下,尽数都是乱臣贼子!”康熙怒火升腾,这大清天下已经不止是楚地作乱,原先已经平息下来的西北战事,已经出现了再次恶化的前兆,厄鲁特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率兵再次侵袭吐鲁番,似乎想要图谋东进。
策妄阿拉布坦是原来准噶尔蒙古噶尔丹的侄子,不过此番东进可不是给自己的叔叔报仇,实际上当年噶尔丹出兵喀尔喀蒙古时,正是这个好侄子在背后捅了噶尔丹一刀,将噶尔丹遏制在科布多无法西还,而后更是联合康熙彻底击败噶尔丹。
如今的策妄阿拉布坦实力尤胜于原先的噶尔丹,在康熙五十六年还攻占了拉萨,后来被吏部尚书富宁安、西安将军席柱带兵给驱走,也是在这一仗当中,岳钟琪才开始展露头角,连十四阿哥胤禵挂抚远大将军大印,也是为了征讨策妄阿拉布坦。
若是曾经的康熙皇帝,恐怕都已经亲征西北,直捣策妄阿拉布坦的腹心,可现在终究是老了。再加上之前那次征讨噶尔丹,康熙虽然取得大胜,自身也是损失惨重,可终究不能将蒙古人彻底赶尽杀绝,当下也有心无力了。
就在这个当口,复汉军从湖广之地突然崛起,更是连战连胜,先后击败了整个湖广的绿营,连同荆州也一同攻了下来,这一下却是从疥藓之疾变成了清廷的腹心之患。
胤禛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禀告道:“皇阿玛,儿臣愿意领兵前往湖广,平息叛乱,这是儿臣的平叛方略。”到目前为止,清廷对复汉军的态度都是叛而不是反。
不要小看这一点区别,实际上这关系到复汉军的根本。复汉军一直打出的旗号是反清复明,用这个角度来说自然是反,可是清廷却一直抓着复汉军原先是汉阳营叛乱而来的跟脚,否定汉阳营目前的政治立场。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清廷自然一直是抱着平叛的名义,胤禛这一次的方略也是平定湖广汉阳营叛乱事奏的说法。
康熙看完之后,微微闭住了眼睛,他在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次不是因为楚逆和西北战事,而是因为这个奏折所反映的一个态度,这让康熙皇帝的脸色更加差了几分。
“你想带兵?”康熙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轻蔑,手指也点向了跪着的胤禛。他向来是准了人,可是对于这个每日里的冷面王,却少了几分了解。
胤禛内心有些恐惧,但是对权力的渴望和跟老十四争锋的心,终于是压倒了内心的慌乱,他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平稳。
“禀皇阿玛,如今湖北全省已失十分之**,若是郧阳府再落到楚逆手中,将那几十万的流民动起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为今之计,需要一名重臣统帅南面兵力,集结湖南、江西、安徽、河南以及四川等省绿营兵力,并八旗马队与一部陕甘马队,方能马到成功。”
勋阳府是流民聚集之地,一向是明清的火药桶,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出乱子。
“儿臣毛遂自荐,愿意当这统兵官,只愿为我大清除此奸逆。”这一番话已经透露出了许多东西,既有胤禛的拳拳为国之心,更有藏在里面的那点小心思。
可是在康熙这位已经御极六十年的老皇帝面前,还有谁能在他面前藏起自己的心思?胤禛的这番作为只是进一步印证了他内心的想法,这也让康熙内心更为烦闷,双手都有些不自主地颤抖。
他老四终究是忍不住了!
康熙内心越发地气闷,不由得咳嗽了几下,这一下咳嗽却更加停不下来,老太监连忙扶着康熙的背,帮着康熙顺气,而此时趴在地上的胤禛,内心的恐慌反而平息了下来,带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自从老十四领了抚远大将军以后,这全天下都只当康熙已经是圣心默许了,这件事对胤禛的打击之大,是旁人难以了解的,几乎断绝了胤禛的夺嫡之心!
这天下谁不知道?领天子节带兵出征的都是什么人?那几乎都是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了!谁不知道原先八爷党当中不少大臣重新投靠了老十四,就等着拥立之功呢。
胤禛心里终究是不服,大家都是一母同胞,自己更兼兄长,自己如何能让?又如何敢让?
现在老十四掌着抚远大将军的兵马,自己不能再含糊了!
第一百零一章 康熙还有六十年?
康熙皇帝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两废太子已经让康熙心力交瘁,后来的八爷党更是让康熙将父子亲情彻底抛之脑后,可如今的胤禛,又让康熙起了争斗之心。
朕不愿意给的东西,你不能抢!
“胤禛,你向来不是管着户部吗?怎么对这军国之事也上心了?”康熙一旦平静下来,将又会变成一位精明强干而多疑的君王,这番询问自然也是直入关键所在。
胤禛跪伏在地上,尽量让额头贴近冰凉的地面,大声回答道:“儿臣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遵循皇阿玛的教训,我满洲绝不可沉溺于中原的繁华,要不忘骑射本领,因此儿臣一直都想着跟随皇阿玛,征战四方。”
“儿臣听闻楚逆炮火甚利,因此也曾专门去留意过,据说现在广州澳门等地有许多西洋商人,像之前的佛朗机炮便是自西洋而来,若是我大清能购买一些回来装备,也不会容得楚逆如此嚣张。”
康熙微微点头,纵使心里有些不喜老四的手伸得过长,可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唔,你且先去安排一二,不过有一点,这大炮无论如何强大,买几门也就是了,我大清还需得仿造,这火器铸造一事你先领着吧。”
胤禛心里一喜,连忙趁热打铁道:“皇阿玛,儿臣带兵平灭楚逆一事,是否可行?”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康熙。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些事情朕自有处置,你且回去歇着吧。”这番话却是不阴不阳,让胤禛听得一头雾水,当下也不敢出言辩驳,只好离开了。
待到胤禛回了府,还不待他召集邬思道前来商议,便有太监过来传旨。
“.......兹雍亲王胤禛勤勉国事,朕心甚慰,着兼领火炮督造一事......”
待到胤禛叩头谢恩之后,这才苦笑一声,当下也没有心情去找邬思道前来协商了,因为这个态度几乎是摆在眼前了,康熙不愿他去插手军内的事情。
实际上此时的康熙,待胤禛离开后,便立马召集了上书房的满汉大臣,针对如今的湖北大局进行来会同协商。
对于目前的乱局,大家心里都有数,虽然说还不至于危害到大清的江山社稷,可毕竟已经是一地所难制了,后面恐怕就要派遣平乱钦差大臣了,协同诸省兵马共同进剿,而这个大臣往往都是皇族出任。
这前文中也说过,这大清的各地防御策略很简单也很实用,那就是通过镇戊讯塘等制度,将整个绿营兵权切割得粉碎,就像之前的宁忠源一样,作为一名从三品的游击将军,自己真正直辖的兵马也不过七八百人,这种制度可以有效防止武将做大乱。
问题就在于,在遇到变故时,若是当地的绿营能够在第一时间扑灭则就罢了,否则就像火势一般越烧越旺,目前的复汉军便已经有了这个苗头。至少目前的湖北绿营基本上是一个不剩了。想要剿灭复汉军,就需要协同诸省绿营兵马,只是这么一来,一般的督抚大臣是没有这个资格领兵的,而康熙年间,最符合这一身份的人选就是诸位阿哥了。
想到这里,大臣们也就有些沉默寡言,他们可是经历过了八爷党等变乱的,此时妄议阿哥领兵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落在了康熙皇帝眼里,恐怕又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康熙冷哼一声,道:“如今那楚逆已然打下考虑荆州襄阳,下一步或可直下南京,又或可直插湖南,不知各位都有些什么想法?”
群臣默然,户部尚书田从典出列道:“以微臣之见,如今当汇聚各省绿营,以皇子领兵,并行招抚之策,以靖全功,或可引三藩之例。”
康熙对于在年轻时平灭三藩一直引以为豪,当时的大清根基不稳,三藩起兵以来,震动了整个天下,几乎整个南方都已经不保,可是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康熙依然将三藩顺利灭掉,堪称奇功。
当前这个新提拔的户部汉尚书田从典做此奏对,也算是挠到康熙心痒痒处了,当即道:“楚逆纵使一时猖狂,也不能长久,何须皇子领兵?着侍卫内大臣阿尔松阿为平逆钦差大臣,高其位为江南提督,魏经国为湖广提督,协同江南湖广川陕诸地绿营,会同共剿逆匪。”
这一安排让大臣们微微一愣,却仔细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皇子领兵并非成例,如今安排侍卫内大臣阿尔松阿前往也算是正常,更何况阿尔松阿本身也领着火器营的差事,对付楚逆也是名正言顺。
不料康熙抬眼望了大臣们一眼,又慢悠悠道:“我军枪炮铸造一事,由雍亲王兼理,此番上下同心,自当平灭逆匪,易如反掌耳。”
众人只得谢恩离去,此番康熙的做派,又显现出几分功底,从这次安排的人手来看,背景其实都相对要单纯一些,对于雍亲王也是又用又防,不免让大臣们多想了几分。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不成?
不管大臣们心里如何做想,这康熙六十年算是到了,康熙皇帝以御极六十年的名义,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告祭永陵、福陵、昭陵。
派遣皇子告祭郊庙社稷不仅仅只是为了祭陵,也是为了稳定人心,告诉全天下人,他康熙皇帝还在呢!不得不说,康熙御极六十年的威望十分巨大,很多地方原本因为战事而波澜的人心,都开始平息了下来。
可是在此时的荆州,刚刚成立的荆州行营里,宁渝却对康熙的举动一脸不屑。
“靠一个阿尔松阿和七拼八凑的十几万绿营,就想打发我复汉军?康熙这个主意莫不是想得太好?”
刚刚被任命为荆州行营副总管的程之恩也微微叹息,“这康熙如今也是老了,否则来亲征的就是他本人了。”语气有一丝庆幸,也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可以说,这全天下人除了宁渝以外,谁不是打小听着康熙皇帝的种种壮举所长大?即便是出于满汉之别,可是仍然有许多人在心里敬畏着这位老皇帝。
“若真是康熙本人来,恐怕就没有这个康熙六十年了。”
第一百零二章 以血换铁
宁渝说的这句康熙没有六十年这句话固然是玩笑话,可是也反映了一点,在目前宁渝的心里,对这个看似庞大的清王朝,已然毫无畏惧。
原因很简单,那一句“胡虏无百年之运”已经开始一步步变成了真实,四十年前的三藩之乱为何打得那么顺畅?初期几乎是难逢敌手,除了三藩手下的绿营兵确实久经战事,较朝廷的兵更加强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人心向背。
满洲入住中原在很多人看来都有几分侥幸,汉人心里是不服气的,更何况一书剃发令,更是逼反无数汉人。在这种情况下,三藩虽然出身不够光彩,可是依然有很多人是偏帮三藩的,因此在战争的初期,三藩才能在短短时间内攻略数省。
如今的复汉军跟三藩比起来,所面对的时局没有太大的变化,台湾固然不能引以为奥援,可是西北还有一个策妄阿拉布坦呢,更何况如今白莲教似乎有起兵的趋势,到时候一南一北,一个复汉军一个白莲教,康熙面临的局势就是明末的局势了。
可以说,绑在宁家头上的锁套已经松了许多了,特别是在襄阳之战过后,宁忠源重新率领第二师回防武昌,而湖南巡抚张昌恩的三万兵马,被固守在黄逢山的守备团不计牺牲的打法下给顶住了,等到宁忠源会师以后,更是两面合击,张昌恩损失了一万余人,退守岳州,迟早成为复汉军的阶下之囚。
在这个背景下,荆州的位置可以说非常关键,大都督府发来指令,让宁渝组建荆州行营,宁渝担任行营大总管,而程之恩担任行营副总管,在短暂修整后直扑宜昌和荆门州,而原先的第三师在程铭的率领下,负责攻克郧阳府。
不过就在复汉军发展壮大之际,宁渝所面临的问题绝不仅仅只是在战场上打赢,光是打赢还不够,还需要安抚人心。只有凝聚好了人心,才能进一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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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武昌城堪称一片欢腾,在战事初起之时,很多老百姓是不支持复汉军的,或者说不敢支持,连主动剪辫子的都没有几个,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城里的一些百姓还是靠拢复汉军,也将自己的辫子给绞了。
毕竟人都是人,都有躲避危险的意识,原先的复汉军不过是叛军的身份,随时会被调集来的清军给剿灭,可是这几仗下来,却让老百姓发现了清军的虚弱,压根就没有几个真正敢打的汉子,像这样的清军,别说几万,就算是几十万也都是一片散沙而已。
因此在战场上获得胜利的复汉军,在民间也获得了胜利,许多百姓都开始跟复汉军合作,复汉军在各地的招兵点上也聚拢了许多人,打出的旗号更是惊人,但凡投复汉军者,都给田十亩,不过需得服役二十年或者战死。
这一下子可让许多活不下去的穷苦人都纷纷绞了辫子,加入了复汉军,不过要问这复汉军哪来的那么多田地?原因很简单,在荆州光没收的旗田就有三十万亩,缴获的白银更是足足有七百多万两,再加上没收那些不配合的乡绅地主的土地和财产,这一仗打下来复汉军是真正的吃饱了,也就有力气扩军了。
宁忠源原本带着崔万采等人,出了都督府查寻民情,此时见到这征兵点上排起的长队,脸上也就多了几分喜色,这仗越打越好打了,气色也就好起来了。
崔万采指着那些征兵的汉子,抚须笑道:“这一次我复汉军恐怕能招足三万人马,与原先相加恐怕足足有五万人,这也是大都督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威名啊!有了这些人,清军的下一次围剿也不足为虑了。”
宁忠源微微有些担忧,“我军虽然这一次战场上大胜,可也是依赖了枪炮之利,如今虽然有大量青壮加入我军,可毕竟器械不足,恐怕短时间也难以真正发挥战力。”
这话说得依然是复汉军的老问题,因为自近代战争模式以来,对于后勤的要求是越来越高,而目前的复汉军起兵不过半年,底蕴严重不足,现在很多兵丁还用着满清老式的鸟枪和刀牌,这也严重限制了复汉军的实力。
就好比在黄逢山上,张昌恩的三万清兵就差一点攻破了守备团,所幸炮火甚利,再加上清军斗志不强,这才让战场局势稳定了下来,一直坚持到宁忠源,可即便是这样,守备团的伤亡也有千人之多。
崔万采笑道:“大都督切莫忧心,少将军已经将那一万余名旗人押解了回来,除却路途中死掉了一部分,还有一万零八百人可以去大冶挖铁矿石,届时一来我军的开矿速度会大大加快!冶铁速度自然也能跟上需求了。”
崔万采其实忍住了一节还没有说,因为在宁渝给到政事堂的意见当中,关于旗人的使用方式上,是以提高产量为要。也就是说,所有的旗人必须下矿,而且还得是最危险的地方,至于工作强度就属于只要还没累死,就接着干!
宁渝在建议后甚至加了一句话,“务必以提高产量为先,短时间内以血换铁是可行的,更多的俘虏将于近日送来。”对于宁渝而言,只要是不合作的到时候都会送到大冶铁矿场,为复汉军的未来做出贡献,至于死多少人,这不是关键。
“此外,根据少将军的意思,马上就会在汉阳开办新的铁厂和枪炮坊,并且已经定下了名称,唤作汉阳铁厂和湖北枪炮厂,再加上我大冶的铁矿,这枪炮的制造速度也能跟上我军的发展节奏。”
宁忠源笑道:“这臭小子倒是不忘本!我军起于汉阳,这铁矿和枪炮厂自然也应该放在汉阳,至于这名称倒有些俗了。”这位战场出身的绿营老兵,如今却开始附庸起了风雅,对自家儿子这品味倒有几分不屑。
若是宁渝知道宁忠源的想法恐怕会哭笑不得,这所谓的汉阳铁厂和湖北枪炮厂,原本就是后世张之洞的杰作,如今他不过是照章而行罢了。
第一百零三章 人心似水
这初春的暖阳刚刚起来,照在人身上还有几分热,宁忠源等人也在巡视中逐渐中走累了腿脚,瞧见道前有一处茶馆,便一同坐了进去。
此时的茶馆里也是人来人往,不少百姓都已经剪了辫子,蓬乱着头发,还有人就这么把头发剃了个干净,锃光瓦亮倒像个和尚。虽然还要许多人是留着辫子,可是能感受到这股风气正在越演越烈。
大堂正中央摆着一条书案,书案后边是一个说书人,此时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岳爷爷,这放在往日里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可这个说书人此时却丝毫没有半分担忧。
“嚯,要说这武昌城,如今还真有一岳爷爷!谁呢?那就是咱大都督,襄阳一战打得鞑子那是屁滚尿流!可巧了嘿,这岳爷爷的长子可谓英雄少年,咱宁少将军也不遑多让呐!”
下面便有人问了,“这宁少将军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能有啥威名啊?”
说书先生一脸鄙夷地望着这人,“你连宁少将军都没听过?那可是天上的将星下凡!打大冶平黄州,仙桃镇更是以一营挡一万!还一炮轰死了那满鞑将军呢!”
众人这么一听,顿时肃然起敬,可是宁忠源等人听着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这打大冶和平黄州府倒还说得过去,可是在仙桃镇一战成名的可不是宁渝,而是董策,至于一炮轰死满大将军更是子虚乌有。
那说书先生见气氛越发高涨,当即又将手中的醒木“啪”地一声拍在了桌案上,发出了一声响,却是将所有的人目光再次聚焦了过来。
“要说这宁将军也着实是泼天的胆子,这如今的大清国可不比前明乱世,鞑酋康熙皇帝有兵丁数十万,可为啥宁将军要起兵呢?”
台下众人纷纷摇头,若是把宁忠源换成他们,可还真不会起兵,纵使家破人亡了,恐怕也难以兴起这一念头。
“想要知道这一点,今日便要听老朽讲一讲那扬州十日。”说书先生的语气陡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七十五年前,满洲入关之后,于我神州之地屡屡大肆杀戮,扬州更是被清兵纵兵屠掠十日,城内百姓或是力战而亡,或是死于刀下,这满城的军民,仅剩下数十人罢了。”
“当日全城上下的清兵驱赶妇孺如驱如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挞,或立即杀掉....这些血泪,浸透了整整一座扬州城!”
说书人终于忍不住,悲愤道:“家祖家父便是自扬州城逃出来的,他老人家临时前都忘不了那一幕,如今大都督起兵反清,正是替天行道之举!”
茶馆里聚集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听闻这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宁忠源没有打断说书先生,只是带着一行人悄悄退了出去,这个在战场上什么都见过的汉子,今日眼睛却有些红。
“伐清之举,正在当下。”
这八个字沉甸甸的,仿佛在众人心间压了一块大石头。
整个正月里,复汉军难得享受了一番清净,虽然说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无法正常用兵,只好先停一停脚步,可也是复汉军内部的一次梳理的机会。
此时的大都督府中,政事堂与枢密院所有要员都已经到齐,连宁渝也临时将荆州行营托付给了程之恩,主要是因为这一次的会议,将关系到宁家的下一步方向。
目前的政事堂在人员的调整规划上,有了新的动作,特别是随着管辖面积的扩大,如今的都督府对于官员的缺口还是非常大的,至于湖北的一些传统士子,还抱着忠君爱国的想法,不肯为复汉军为官,无奈之下,复汉军版本的大学和讲武堂也被宁渝给搬了出来。
“根据新的规划,我军将与未来改变目前的官员任用之法,将会建立一座复汉政务大学,专门用来培养办事的官员,另外针对官与吏的划分也将会作出新的调整。”
宁渝在政事堂里侃侃而谈,他可不能将自己的影响力局限于军方,对于政事进行插手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样才能更好的巩固自己的权威。
不过此时政事堂一些要员,却对这个新的措施表示不解,当下便有人问道:“还请少将军明示。”
“所谓的复汉政务大学,不学习所谓的儒家圣言,只学办事之法,学制为一年,可以自行报考也可以推荐就读,年中和年尾将会进行考核,考核通过者直接授正八品编纂。”
这却是惊呆了所有人,虽然说如今造反了,也确实应该弄一套自己的台子,可这也太离经叛道了吧?不学儒家圣言?只学办事之法?岂有此理。
当下便有人出言反驳,此人正是监察院院长程远芝,他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干预政事,也是当好了这个监察院院长的身份,可是此时却不得不开口了。
“少将军,如今我复汉军初定就做此大动作,会不会有些过于着急?”这话虽然说得比较委婉,可是大家伙也能听懂潜台词,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改制度是不是太不把天下人当回事了?更何况这满天下人都是孔孟学徒,你不让教孔孟,还指望别人支持你?
宁渝苦笑道:“程院长,此番绝非我一时意气用事,不教孔孟也并非要大肆宣扬,只是如今我复汉军急需实干之才,那么这所政务大学,自然也应该以实干为主,至于考核成功所授予的八品编纂也并非实职。”
“等到这批八品编纂在中央及地方各州县观政一年,才会根据考核成绩下放至诸县乡,从一县丞或者主簿开始做起,分掌一县的粮马、税征、户籍、巡捕诸务,待到熟悉政务之后,才会有进一步的选拔考举。”
所谓的县丞,那都是正牌子出身的士子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简单来说就是事多钱少被黑锅,根本就不为人所看重,甚至在很多县里根本就不设县丞一职。
众人一听,这劳什子的政务大学出来的学生,观政一年也不过只能做一介小小的县丞,想要升上去恐怕难如登天,也不会影响大家的利益,顿时心就放了下来。
唯有崔万采的脸上却带着笑,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个好学生此举的关键之处。
第一百零四章 源头
崔万采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个所谓的复汉政务大学,绝非字面上那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改变了传统士子的进身之阶。
自隋唐以来,科举制开始奠定了传统的官僚晋升基础,从原来的的门阀扩大到了寒门子弟,当然真正的寒门并非真正的农家子弟,而是指小地主阶层,也就奠定了日后的士族政治,一直延续到了明清之际。
可如今的复汉政务大学,看似只是换了一层皮,可实际的内容是完全不同的,不教孔孟,等于是从根本上掘了儒家道统的根,其次从复汉政务大学毕业的学生,看似只是最低的从八品小官,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再加上宁渝这位少将军的扶持,将来是这些人是迟早要迈上高位的,会自成一个派系,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受到打压了。
等到这批人成长了起来,到时候不光宁渝的地位无可动摇,他们所能带来的改变也是非常强大的,到时候宁渝想要做什么,就再也无人能够阻拦了,自然可以放手而为。特别是这批人在官场上孤立无援,只能向宁渝紧紧靠拢,这样用起来也会很顺手。
看着宁渝如今稍显成熟的脸庞,崔万采在心里倒是暗叹了几分,如今这个好学生的成长速度,已经超越了崔万采的想象,那就是当所有人都还在考虑眼前这场反清之战时,宁渝已经在考虑十年后的班底了。
宁渝望了一眼老师崔万采,微微笑了一笑,他自然明白,这番瞒天过海的举动就算能瞒住其他人,也是瞒不住自己这位老师的,笑道:“届时我复汉军政大学,以大都督为校长,教育全校师生,而我本人亲自担任祭酒,管理学校一应事物,至于崔先生可为教育长,负责编审教材和主管考核。”
这个又是校长又是祭酒的,让宁忠源都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祭酒我倒是明白,不过让我这个武人来当大学校长,恐怕天下人都会不服的。”这话倒是实在,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
宁渝自然不会告诉在座的众人,自任校长可是后世一位光头的得意之举,有了这个校长的师生名义,拉拢心腹自然方便了许多,至于教什么东西,那都是心照不宣的,当下自然也沉声道:“大都督可不要小看这个名义,等我复汉军政大学落成之日,这全校子弟自然都是大都督的的学生,大都督对他们自然是恩同再造,若是大都督不肯,这学生们的心都不会安的。”
崔万采亦是点头相和,宁忠源这才答应了下来,嘴角也不由自主上扬了起来,笑道:“既然有了这政务大学,是不是还得有一所专门培训军官的学校?”这举一反三的能力,却是让宁渝也表示钦佩。
宁渝点头道:“禀告大都督,自然如此。这所新的军官学校命名为复汉讲武堂,日后我军所有的基层军官都将会来此轮训,主要分为三个进修班,分别是基础军官轮训班,中级军官轮训班和高级将官进修班。”
“其中基础军官轮训班主要培养军中骨干即各营营长、及各连连长,目前可分为步、骑、炮等科目,主要包括基础战略战术能力、兵种指挥能力、武器操作规范以及相关的政治课程,只要找好相关的教官,便可以着手抽调军官前来轮训。”
“中级军官轮训班则主要培养军中的各师师长、师参谋长、各团团长以及团参谋长,主要包括相关的战略指挥能力、协调指挥能力以及相关的政治课程,具体可以下去规划。这部分的军官同样是采用轮训的方式,一点点来培养到位。”
说到这里,宁渝稍微顿了一顿,环视了一眼在座众人,他们的表情都凝重了几分,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相对于前面的复汉政务大学,这个复汉讲武堂的权利着实大了许多,会直接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自然会表示更加重视。
“至于最后的高级军官进修班,目前考虑到我军的规模还不够大,暂时先不开通,等到我军的人数到了十万甚至几十万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成为我军的第一批军长甚至是方面军的司令,到时候是需要通过这个高级军官进修班的。”
“最后要说的是,所有的基础军官和中级军官的晋升,必须要先通过讲武堂的考核,这是铁规定,任何人哪怕是大都督也不能随意更改。”在这一点上,宁渝用少见的强硬语气强调着。
宁忠源毕竟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他当即就意识到了这个讲武堂的厉害之处,那就是通过这个讲武堂,可以把军内大大小小的权利都集中在上位者的手中。
从目前来说,无论是绿营还是复汉军,本质上都是属于军阀。绿营的兵将虽然采用了一定的分离手段,可是改变不了这一本质,所以宁忠源造反时,汉阳营的绿营兵丁才会跟随他一起造反,因为他们都是从宁忠源手上讨饭吃。
如今的复汉军,这一点更是非常的强烈,虽然经过了原先的改编和整编,可是在各师师长和各团团长,手上最受看重的还是原先那帮子家丁心腹,他们忠于复汉军,但是更忠于这些各师师长和各团团长,从这一点上来说,跟绿营是没有本质的区别的。
之所以演变成这个模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士兵的前途掌握在了军官的手中,即晋升的机制完全是凭借军官的感官,而如今宁渝的意思,就是将晋升机制收拢在复汉军大都督手上,只有通过考核才能竞争,这样士兵就不会一味听从自己的将军。
众人此时的脸上都有一定的异色,心里自然也估摸透了这个复汉讲武堂的根脚,可是却难以反对,这一来是因为如今大部分中高层军官都是宁、程、郑家的子弟,二来也是因为宁渝在军中的威望,已经变得非常高了。
宁渝环视了一眼众人,将心里原来的另一个想法却是先搁置了下来,那就是后勤独立制度,这一刀若是砍下来,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在复汉军内挟军自重了,可毕竟如今还需要这些人来打江山,如果从一开始就搞得这么狠,恐怕人心就散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头疼
这场会开的时间其实非常久,对于宁渝而言,他想要表达的东西有很多,可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局限,他不能一下子全部搬出来,否则不正常的人就变成他自己了。大家可以接受超越半步的天才,可不会接受超越整个时代的疯子。
不过这场会议也最终确定了宁渝的地位,那就是成为复汉军的接班人,如果在情况有变时,将会顶替宁忠源成为复汉军的大都督,可这样一来,宁渝的新问题出来了,那就是他目前无后。这对于传统社会而言,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
无后可不仅仅是代表着做孤寡老人,更关键是在自己身亡之后,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新的拥戴对象,到时候分裂就会成为必然,因此一个但凡成熟的首领,都不会让自己的集团陷入这样的困境。
理所当然地,宁渝在康熙六十年正月十五正式告别了单身生涯,迎娶了老师崔万采的女儿崔姒为妻,二人这段时间也算是经历过了战场的生死存亡,对于彼此虽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可是也不算讨厌。
对于复汉军而言,他们的少将军成婚自然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整个武昌城内都被装点得喜气洋洋,红绸飘舞,彩灯四挂,一些百姓们也能够感受到这份喜庆,倒让整个复汉军的控制范围都为之一振,从乱象当中开始逐渐恢复了过来。
宁忠源与崔万采二人如今成了亲家,更是喜上加喜,便趁着酒意在主位上畅谈过往旧事,不时举杯相庆,一时间氛围倒显得颇为热络。
“老崔啊,如今我儿子成了你的女婿,这以后可不能再藏私了啊,该教训的要好好教训,这小子再怎么了不起,可毕竟也是你的女婿!”
宁忠源赤红着脸,精神振奋无比,半开玩笑道。
崔万采微微一笑,他毕竟是读书人,饮酒上颇为节制,因此脸色依然十分平淡,笑道:“你还不了解宁渝啊,他如今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我能教他的都已经教出去了,未来,还真得看这些年轻人的了。”
众人也都笑着,只是宁忠源又叹了口气,指着正在席间敬酒的宁渝,苦笑道:“说来说去,这小子能耐也太大了一些,老子都没怎么过几分老子的瘾呢!”
这句骂粗倒是惹得席间众人哈哈大笑,一时宾主尽欢,随着天色已晚,便都各自散去了。
宁渝此时虽然也饮了一些酒,可心里总是牵挂着事,倒也不敢让自己喝得太醉,此时脸上带着三分的微醺,一摇一晃走进了洞房内。
崔姒安静地坐在了床上,盖在头上的红布微微抖动着,显示着其主人内心的纠结。
宁渝没有直接粗暴地掀起红布,只是安静地躺在了少女的身旁,除了能听到少女微微的呼吸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了。
“你乐意吗?”
突然,宁渝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一句干瘪的话,他其实心里也不明白,如今都已经成亲了,再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来想去,还是前世的那点小心思在作祟,终究是对感情带了几分美好的幻想,如今陡然间就成亲了,倒显得有几分不自在。
崔姒没有应声,她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终于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我原先的打算,我会跟你慢慢接触,一直到你心里乐意为之,总好过如今这般,倒似我强迫你一般,我心里是极不愿意。”
宁渝一字一句说道,“如今无论如何,你我二人总归是结发夫妻,我会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
“嗯。”崔姒终于回应了,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在里面。
宁渝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块垒,拿杆子将崔姒脸上的红布挑开,露出了一张如画似玉的脸庞,带着几分羞红。
“我饿了,你能去给我找点鸡腿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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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宁渝起床洗漱后,带着崔姒来给宁忠源和程氏奉茶,还要给老太君磕头,这一番做了下来,倒让人显得几分疲惫。
书房里,宁忠源微笑着看着宁渝,仿佛在这一刻的宁渝,才更符合他心中的成熟形象,轻声道:“这几日,你好好陪着你妻子,这军里的一些事情有我跟你四叔在盯着,不用太担心。”
宁渝苦笑道:“这容不得我不担心啊,虽然在四月之前,清军难以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可是到时候肯定是十几万绿营来攻,可能还会有西北马队和京师的八旗,这次可没上次那么简单。”
当清廷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在复汉军身上时,自然就不会再给复汉军任何机会,所发动的攻势也将会是之前所无法比拟的。在宁渝的眼里,想要真正的无敌于清军,目前的复汉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仅是人才的培养和武器的更新,在思路上也是需要有一定的变化的,那就是要学会主动出击,将战场扩大到南方数省,才能真正于平底起风雷,掀起如今的大势。
一想到这里,宁渝不仅头疼了几分,正色道:“父亲,若是我军想要再赢得下一场的胜利,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宁忠源也是点点头,脸色多了几分凝重,道:“等到开春之后,道路解冻,我军将会沿着洞庭湖南下,直扑湖南,只要收取了整个湖广的人力物力,我军便有一拼之力。”
正所谓“惟楚有才”,如今的湖北湖南在人才方面并不缺少,哪怕是宁家这样的土豪家族,临时间也能凑出一些才干之士,到后世时更是如同井喷。
宁渝低声道:“父亲,如今我军不能坐以待毙,若是全部集结于湖广,恐怕难以抵挡清军攻势。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父亲带人镇守湖广,我带一部分兵力沿着长江南下,直扑江宁一带,以迟滞清军的行动,只有把水搅浑,我军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哦?那你准备如何在清军重兵之下,来将水搅浑?”宁忠源有了几分兴趣,他似乎感觉到此计有那么几分可行性,至少能够保障目前湖广的发展。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宁渝此时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