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到底谁求谁
里维望着约翰信誓旦旦的面孔,不由得迟疑了几分,他当然明白约翰之所以如此有信心的原因,那可是相当令人着迷的东西,如果真的能够在华夏风靡开来,自然能有相当大的利润空间。
这个让约翰和里维都感到颇具信心的玩意,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指鸦片。
当然,鸦片在华夏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玩意,早在唐代就有少量的输入,当时被称为‘阿芙蓉’,在元明时期甚至还成为了一种贡品,从东南亚进入到皇宫中,直到清朝时期,鸦片都只是作为一种药品而存在,人们还远远没有清楚地认识到鸦片的危害。
因此,在宁楚立国之前,清廷虽然不能说遍地都有鸦片的踪影,可是对于那些权贵们而言,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稀罕物,就连当初的宁家里,也曾经出现过这种玩意,后来被宁忠源给彻底销毁了。
在宁楚建立之后,宁渝自然对鸦片深恶痛绝,在他的严令打击下,很快《禁止鸦片法》就火热出炉,在当时的宁楚领土上全面禁绝鸦片,铲除鸦片种植产地,甚至还组织军队打击鸦片走私贸易,还焚毁了不少鸦片,由此鸦片也成为了海关里第一类严禁禁止进出口的物资。
在宁楚的铁拳打击之下,鸦片逐渐在华夏基本消失,除了一小部分医用和军用麻醉药物以外,寻常人再难以见到鸦片的踪影。
可是,在宁渝全面禁绝鸦片的时候,此时的大不列颠却在进一步有意放纵鸦片的使用,像英国东印度公司每年都会将大量的鸦片,送往英国国内以及欧洲各国进行贩卖,甚至连当时的英国医学界,都在大规模使用鸦片治疗。
像什么头痛啊,发烧啊,咳嗽啊,甚至连抑郁症和月经不调这种问题,都让英国大夫们用鸦片来解决问题,当然问题虽然能够解决,可是也留下了一大堆的瘾君子,甚至是英国临床医学奠基人托马斯.悉登汉姆都声称,“没有鸦片,医学将不过是个跛子。”
因此,当中西方的贸易逆差已经开始越发扩大的时候,来自欧洲的商人们,已经开始尝试着用不同的商品来进攻华夏市场,只是其他的商品都很难奏效,唯独鸦片成为了当时华夏销量比较高的商品,因此这对于欧洲的商人们而言,自然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里维心中依然有些担忧,道:“可是,那位伟大的陛下已经全面禁止鸦片在华夏销售,咱们即便能够弄到货源,可是也没办法大卖啊......”
约翰大咧咧道:“大使阁下已经前往了南京,到时候这个问题肯定是能够解决的,咱们眼下可以先考虑把货物囤积起来,到时候等到华夏开放禁令之后,咱们就是第一批进入华夏的货品,价格肯定会高很多,想想那丰厚的利润,简直能让上帝都犯罪!”
“希望如此吧.........”
里维在心口悄悄画上了一个十字,只是他内心的不安并没有为之消散,反倒越发浓重了起来。
.......
时间很快就迈入了革新五年三月,在经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之后,解封的不仅仅只是大地,还有一些人心中的野心。
在此时的漠北草原上,数千骑兵正在展开血腥的厮杀,火炮、火枪以及马刀,它们将战争的烈度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每时每刻几乎都有大量的骑兵摔落在马下,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战场。
一队骑兵在炮火和弹雨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其中一人身上带满了血迹,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随着马儿的起伏上下摆动,看上去却像是死了。
等到了后方的营帐中时,一名身材魁梧的蒙古人跳下马来,将那名浑身是血的汉子背了下来,朝着帅帐的方向快步跑去。
“大汗,策凌身负重伤,生死不知.......死伤太惨烈了,咱们赛音诺颜部上千人就那么一会就没了........大汗,不能再这样了!”
诺尔布浑身带着血迹,他朝着帅帐中央坐着的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高声叫道,很显然对方将赛音诺颜旗放在最前面的行为,已经让他十分不满。
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他朝着身旁的另外一名蒙古王公道:“达什敦多布,本汗的所作所为,难道还要向你再解释一遍吗?”
那名叫做达什敦多布的蒙古汉子正是如今赛音诺颜旗的旗长,因此在清廷时又被称为札萨克和硕亲王,只是这位大扎萨克眼下却表现出几分虚弱之色,似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的样子。
“大汗,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将这个以下犯上的人杀了吧!”
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心中实在是恼怒,自从准格尔入侵漠北蒙古以来,喀尔喀三部几乎每战都会失利,死伤更是惨重无比,不得不依靠辽阔的草原进行周旋,可是眼下已经退无可退,只能不计伤亡地抵挡准格尔军的进攻,而在这个过程中,赛音诺颜旗自然不可避免地被推上了战场,损失也是惨重无比。
可是眼下喀尔喀三部谁没有牺牲过?不说其他的,就说他土谢图汗的直属部落里,死伤难道就少了不成?
达什敦多布听到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这句话,顿时心里一慌,他可不敢杀掉策凌手下的大将,特别是在土谢图汗的命令下,否则整个赛音诺颜旗的人心都将会离散。
说起来,后世出名的喀尔喀赛音诺颜部并没有出现,它目前仅仅只是隶属于土谢图汗部的一个旗,最早是出自于达延车臣汗,达延车臣汗之孙诺诺和掌管喀尔喀左翼,其长子阿巴岱为土谢图汗部先祖,而其第三子图蒙肯,因排抑红教,护持黄教,被授予了赛音诺颜号。
到了如今,赛音诺颜旗旗长达什敦多布是上一任旗长善巴的儿子,而策凌是善巴的堂弟,再加上先前得到清廷的扶持,因此在赛音诺颜旗里的实力相当不凡,拥有一大批的支持者,即便是旗长达什敦多布,也不敢对自己的这个叔叔有所不敬。
特别是早年准噶尔蒙古大举入侵喀尔喀部的时候,当时的赛音诺颜旗旗长善巴选择了内附,而策凌便在善巴的命令下,带着祖母格楚勒哈屯﹑弟恭格喇布坦投奔清朝,受到当时的康熙重用。
清廷以其为成吉思汗十八世孙图蒙肯嫡嗣的理由,赐居京师,教养于内廷,后来到了康熙四十四年的时候,还把和硕纯悫公主嫁给了他,而这一整套流程下来,使得策凌对清廷无比忠心,还主动跟随傅尔丹进击准噶尔﹐擒其宰桑贝坤等百余人。
因此,在当时的清廷眼里,策凌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人,跟其他的蒙古人是不一样的,而对于当时的喀尔喀三部而言,策凌却不再是自己人了。
当然,眼下清廷基本覆灭,剩余的势力也无法对土谢图汗部造成什么威胁,因此原先隐隐在土谢图汗部颇具名望的策凌,反倒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
眼下,当达什敦多布听到土谢图汗多有不满之意后,并不是真的要维护这个叔叔,实在是因为赛音诺颜旗里面无人可用了......
如果再把策凌得罪完了,将来无论是他这个当任旗主,还是下任旗主,都很难按下旗内的反对声音,这无疑于给自己挖下了一个大坑。
“大汗,臣以为此人可小惩大诫,绝不可直接一杀了之,否则容易使得军心骚乱.......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还是让他战死在沙场上吧!”
土谢图汗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反对,道:“昔日孙嘉淦劝说本汗向宁楚求援,可是策凌却大言不惭地说他能够挡住准格尔,可眼下准格尔都打到了巴彦乌兰山了,距离昭莫多还有多远,你算过没?”
说起这个,达什敦多布脸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当初的策凌对忠于清廷的,对于宁楚自然是万般厌恶,而在他的大力反对下,导致孙嘉淦的建议被否决,只得无奈地留在了土谢图汗身边,期待有一天随着局势变化,能够说服土谢图汗。
可是达什敦多布心里也明白,在这件事上面土谢图汗是绝对在装糊涂,他本人当初就不愿意向宁楚求援,担心变成下一个漠南蒙古,因此在在策凌建言后顺水推舟否决孙嘉淦的提议,使得宁楚朝廷怨气归于策凌。
而如今土谢图汗确确实实已经快打不下去了,又不愿意向策妄阿拉布坦投降,心里便想着改弦易辙,重新回到大楚的怀抱中——而策凌便成为了向宁楚交差的替罪羊。
达什敦多布无奈地探口气,眼下既然策凌昏迷不醒,只能让他这个旗长代劳了,“大汗所言极是,策凌思虑确实不周,才造成眼下困局。因此臣以为,眼下当需要跟宁楚进行求援了,否则一旦昭莫多有失,车臣汗部也就危险了。”
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微微点了点头,他也不想着对策凌赶尽杀绝,只要他不挡路就行,不过眼下此人昏迷,却正好是给孙嘉淦解释的一个机会,当下便派人将孙嘉淦请到帅帐中来,而至于原来叫嚣的诺尔布,则被重新押回到战场上去。
话说两头,孙嘉淦当初在刘统勋的劝说下,成为了宁楚的说客,目的便是为了将漠北喀尔喀三部说来投奔宁楚,可当时的策妄阿拉布坦才刚刚侵入准格尔,喀尔喀三部还是颇有抗敌信心的,因此对孙嘉淦自然不感兴趣。
后来战局急转直下,特别是大策凌和小策凌率军后,几乎每战必胜,而喀尔喀三部自然也就被打懵了,先是扎萨克图汗部被全面占领,紧接着就是土谢图汗部关键要地乌里雅苏台失陷,再到如今巴彦乌兰山一战失利,三部已经感觉到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了。
在这种情况下,孙嘉淦发现身边的蒙古人对他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好了,从最开始的不闻不问再到奉若上宾,这种转变却是跟喀尔喀三部的处境有很大的区别,这也使得孙嘉淦心中微微得意,看你们这些人还敢嚣张?
到头来说白了,还得靠他孙某人从中牵线搭桥。
当孙嘉淦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帅帐的时候,很快就闻到了一地的血腥味,接着抬眼细看,正好看到了生死不知的策凌,惊讶道:“可是战事不顺,策凌将军怎会变得如此?为何不去叫人前来医治?”
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心中冷笑,他当然能看出孙嘉淦的装模作样,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反正给他看一眼就算完事,很快便挥了挥手,让人将策凌抬下去医治。
唯独土谢图汗在做完这些后,才仔细地盯着孙嘉淦,笑道:“这些日子孙先生身居漠北,可曾还习惯这漠北的气候?”
孙嘉淦大大咧咧地找了一张椅子,往上面一坐,随后才笑道:“有什么不习惯的?这羊羔肉也好吃,这羊奶酒也好喝,孙某人在山西可过不了这么安逸的日子。”
土谢图汗冷哼了一声,他何尝听不出孙嘉淦语气中的讥讽味道,用安逸这个词来形容如今岌岌可危的喀尔喀三部,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孙先生就不要逞口舌之痛快了,你要明白一点,眼下我喀尔喀三部也并非只有向大楚求援这个选择。”
土谢图汗脸色阴沉,他也不想再去耍嘴皮子功夫,而是采取了**裸的威胁策略,意思很简单,你们倘若给不了一个合适的条件,那么他宁愿去投靠准格尔汗国!
孙嘉淦脸色阴沉,道:“或许土谢图汗错误理解了孙某的意思,眼下不是我们求你们,而是你们求我们!”
“倘若喀尔喀三部想要投降准格尔,孙某也无法阻拦,大楚也无法阻拦,可是陛下震怒之下,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希望土谢图汗能够好好想想。”
真要说起威胁,谁怕谁啊?
就靠目前宁楚的国力和武力,他蒙古人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谈判的资格,好好听话自然就跟漠南蒙古一样进行改造,如果不好好听话,那么不妨用武力解决!
反正迟早也要跟准格尔打一仗,就算再加上一个元气大伤的漠北喀尔喀三部也无伤大雅,无非也就是一锅端了的事情。
有了陛下旨意作为保底,孙嘉淦现在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第五百四十章 京察处理
炮火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可此时的帅帐中却宁静如水,几乎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孙嘉淦,似乎寄托于用这种无形的压力,来压倒对方的嚣张气焰。
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脸色更是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他冷冷地望着孙嘉淦,过了良久才如同变脸一般,苦笑着拱手道:“孙先生,本汗刚刚多有得罪,还先生见谅。”
孙嘉淦也不复刚刚的嚣张神色,反倒是微笑道:“大汗客气了,孙某也有意气用事的地方,既然大家能够说开,那么也好谈谈下面的事情。”
随着二人态度的缓和,大帐中气氛瞬间也缓和了下来,达什敦多布连忙吩咐奴仆,将一只烤得金黄的烤全羊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再加上上面几乎要滴下来的油脂,却是让众人心中为之一动。
孙嘉淦心中好笑,前面不待见的时候就吃干馕,现在有求于人了就吃烤全羊,由此可见蒙古人并不是真正憨厚之人,见风使舵的技术也不差。
土谢图汗拔出腰间的小银刀,将羊腿上的一块肉割了下来,放在了孙嘉淦面前的银盘中,笑呵呵道:“孙先生,喀尔喀三部也不仅仅只是我土谢图汗部,还有车臣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即便是要投靠大楚,也得开个价钱不是?”
“一切如漠南诸部旧例。”
孙嘉淦脸上十分平静,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砰——”
土谢图汗将银刀狠狠扎在羊腿上面,由于用力过大,导致银盘与桌面发出一声碰撞声,他眼里带着杀气,死死盯着孙嘉淦。
帐中气氛突变,其余的蒙古人也都怒视着孙嘉淦,甚至已经有人将手按在刀柄上,只待大汗一声令下,便斩杀这个该死的汉人。
孙嘉淦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抓住土谢图汗银刀下的羊肉,直接就往嘴里放,大口大口地嚼着羊肉,笑道:“既然有好肉,怎么能没有好酒?”
“来人,给孙先生上一坛闷倒驴,本大汗要陪孙先生喝酒。”
土谢图汗大手一挥,却是没有了杀气,反而对孙嘉淦带着戏谑。
不时便有人从搬来一坛酒,上面贴着泥封,还没走近时便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这种所谓的闷倒驴酒其实就是漠南蒙古自酿的白酒,据说早在万历年间就曾出现,由于酒香浓郁,惹得那闹市驴儿偷饮醉卧,酣声大响,被一书生戏谑,而此酒便因为诗中以“闷倒驴”而得名。
尽管名字糙得很,可是孙嘉淦在山西也是尝过这种酒的,知道酒力颇大,明白土谢图汗存心为看他笑话,当下道:“大汗有好酒相赠,孙某自然不敢不从,只是还请大汗知晓,孙某醉了没事,可是大汗醉了却会耽误大事了。”
土谢图汗冷笑一声,便让人打开泥封,将酒液倒在二人的碗里,便各自喝了一碗,只是二人都是海量之辈,因此倒也没有什么变化。
“孙先生,漠北可不比漠南,当初就算是康熙爷,也不曾将我喀尔喀三部变成他大清的狗.......今天孙先生,莫不是想着仅凭一句话,就让本汗仿照漠南旧例?”
孙嘉淦轻轻叹息了一声,“大汗,孙某自然不是只带着嘴皮子来的,还带来了陛下的诚意.......”
还不等说完,孙嘉淦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折子,封面上写着《漠南诸部保生产兴商贸促发展议事折》,很显然是当初漠南诸部所行政策的一份文字版说明,当然全部都是用蒙古语翻译过来的。
土谢图汗接过这封折子,便打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只是一边看的过程中,神情越发变幻莫测,看到最后更是久久沉默不语。
“大汗,那楚国陛下到底说了些什么?”见土谢图汗沉默,达什敦多布连忙询问道,很显然,帐中众人都被这封折子给吊得心里发痒。
土谢图汗也不在意,直接将折子递给了达什敦多布,而他看完折子后也是一脸复杂,接着又交给了其他人,可是等到那些脾气火爆的,还没看完,只看到所谓停止游牧之策时,却是高声怒吼道:“什么?让我们尊他为全蒙古大汗,还要停止游牧?”
孙嘉淦理所应当道:“真是如此。”
“呲楞——”
那蒙古王公见孙嘉淦坦言承认,当下拔出腰间的弯刀,搭在了孙嘉淦的脖子上,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看下你的脑袋,给你们的蒙古大汗送过去!”
“蒙图吉,住手!”
土谢图汗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他可不敢让人将孙嘉淦杀了,否则宁楚皇帝一怒之下,从后方进攻喀尔喀,可就不是如今的三部能够轻易抵挡的了。
孙嘉淦在弯刀临颈的这一刻,并没有半分害怕,他要是真会害怕,也不会答应宁忠义来到漠北,对于他这种儒家士大夫而言,死亡并不是归途,而是一种死得其所的表现,特别是为国而死,那更是彪炳千古的荣耀。
一想到将来能够名留青史,得万人景仰,孙嘉淦不仅不怕死了,反倒是带着挑衅的眼光望着蒙图吉,那意思就相当明显了。
来啊!有种杀了我!
蒙图吉好歹也是一个热血汉子,怎么能受到这般挑衅?当下也不管不顾,挥起了弯刀,准备将孙嘉淦这颗脑袋剁了下来。
就在这一危机时刻,达什敦多布连忙挥刀挡住了蒙图吉这一刀,随后怒斥道:“大汗让你住手,你怎敢如此?还不退下!”
蒙图吉盯着孙嘉淦怒视一番,随后才冷哼了一声,将弯刀收归刀鞘里面,出了大帐。
孙嘉淦却是砸了咂嘴,仿佛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也不再继续挑衅,而是十分诚恳地说道:“诸位还是先看完,看完后再说。”
经过了这么一番风波,其他人也都是挨个看了一遍,由于有了蒙图吉的先例,倒没有人再搞出什么事情来,而土谢图汗则一直冷眼旁观,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达什敦多布率先开口道:“贵使有所不知,我漠北蒙古与漠南蒙古所行制度向来不同,漠南有内地接济还能进行停游牧兴工商的政策,可是我漠北蒙古更加荒凉偏僻,连寻常商人都不会到这里来,如果不游牧,只怕大家都得饿死.......”
孙嘉淦来之前对这个问题也是有所考虑的,当下才笑道:“停游牧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根据陛下规划,等到漠南全面停止游牧,进行郡县化改制一事后,漠北蒙古才会开始进行停游牧.......至少要需要十年左右。”
“在这十年里面,你们也可以看看漠南蒙古的变化,特别是他们百姓的生活水平,肯定要比现在高上一倍不止,不敢说其他的,至少从今年开始,漠南蒙古绝不会再因为白灾饿死一个人。”
听到孙嘉淦这番话,帐中诸人却是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道在蒙古部落里面,白灾可不比其他,那是真正的浩劫,无论是人口还是牲畜,都会在白灾中大批死亡。
通常来说,在蒙古草原上面,每年从十月到次年五月,都可能发生白灾,如果只是寻常的大雪,牲畜们尚有可能扒开雪层吃到牧草,可是如果积雪由于乍暖后又降温,就很容易结出一层冰壳,牲畜们不仅吃不到草,而且易受冰壳刮伤,也就容易饿死。
在部落里面,牲畜那可是最为重要的生产力,大家伙平时也都是吃羊奶或者牛乳,等闲时候都不可能宰杀牲畜,即便是像大汗这样的人物,也不会顿顿都吃烤全羊。
然而当雪灾来临时,牲畜大批量死亡,就会接下来导致人口没有足够的牛羊奶以及其附属食品供应,也会被饿死在这个季节,可以说每次白灾来临时,部落都会减少一大批人口。
土谢图汗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对于孙嘉淦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只能叹口气道:“孙先生,倘若真能如此,本大汗自然不敢不归顺我大楚,只是眼下不过是你空口白话而已,如何能教人信服?”
孙嘉淦微微一笑,“不如这样,孙某同大汗做一个约定,等到孙某回朝之后,当亲自向陛下为大汗请求援兵,而大汗等到了明年,到时候看看漠南部落里今年是否会有饿死的人,如果没有,那么大汗就立刻接受我大楚要求,如果有饿死的人,还仿照旧例,给大汗札萨克之名号,如何?”
看到孙嘉淦一脸自信的模样,土谢图汗当下还真有些犹豫了,不过这个赌约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吃亏,当下也就答应道:“好,倘若真的如此,不仅我土谢图汗部愿听陛下处理,就连札萨克图汗部和车臣汗部,本汗也愿意为陛下说服。”
“好,那就一言为定!”
土谢图汗却笑呵呵地用银刀割破手掌,将鲜血滴进酒碗中,随后将银刀递给了孙嘉淦,一脸微笑地望着对方。
孙嘉淦接过银刀,却是一脸为难,他这个读书人虽然不怕死,可是怕疼啊,只是望着土谢图汗脸上的笑意,只得心里一横,用刀子轻轻割破手指头,朝着酒碗中滴了几滴血进去,殷红的鲜血在酒液中升腾起伏。
“干!”
“干!”
..........
南京城,奉天殿,大朝会。
对于宁楚百官们而言,今天的这一次大朝会自然是开年以来的最重要一次朝会,因为今年是京察制度真正全面实行的第一年,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薛海云成为了朝中关注的重点,他也是江西布政使薛海丰的兄长。
薛家两兄弟在先前的士绅科举大案中都建立了不小的功劳,其中薛海丰成功取代了庆丰之,成为江西左布政使,而薛海云在主持京中调查的时候,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成功接任李绂的左都御史职位。
这一次,新任左都御史薛海云为了打响京察一役,率先对行政院的多个权力部门发起了进攻,像工商部、内政部、外交部以及教育部等多部门都名列其中,而最为主要的罪名便是贪腐,一股反贪腐风暴开始逐渐刮向整个朝廷。
一时间,围绕京察一事的争斗逐渐扩大到朝廷的政争方面,像今日的大朝会,便会由内阁与都察院围绕这些京察名单和贪腐案件展开交锋,双方的背后几乎都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大多都希望能够在这一次斗争中获利。
当几声净鞭响起后,宁渝在女官们的护送下,走到了奉天殿上的御座上面,静静地望着下面的臣子们。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一般情况下来说,大朝会上是不会议事的,可是今天所有人都知道,内阁和都察院将会围绕京察一事分个清楚,因此很快就会有人上奏,倒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臣有奏。”
果不其然,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玉峰果断打响了第一炮,他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手中捧着奏折呈递给了女官,然后高声道:“回禀陛下,京察结果已出,还请陛下进行御览定夺。”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林玉峰是薛海云一路提拔上来的亲信,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地方上做监察御史,因为为人秉直刚烈,甚至有人将他称为‘林刚峰’,要知道‘刚峰’乃海瑞的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得起的称号。
想到这里,宁渝朝着林玉峰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已经铺开的奏折,只见上面所写的诸多考评却是辛辣无比,其中绝大部分人只是得了中下,像下中和下上也不乏其人,连下下也有好几个。
终于中平、中上以及上下则寥寥无几,两只手就能数清楚,上中则是一个人都没有,至于上上按照惯例不会授予大臣,因此这个没有倒很正常。
按照明清惯例,京察之法通常用“四格”以及“八法”考察,所谓四格指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其中像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至于所谓的“八法”,则是指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触犯“八法”者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由于明清时期,京察制度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因此宁渝并没有选择这种方式来考察官员,还是按照考满法来核定,其中名列下等者,都会除名罢官,而名列上等者放有升官考试的权利。
当然京察都是针对正六品以及以上的官员,至于六品以下的官员,则交给各省都察院进行外察处理。
因此,倘若按照宁渝面前的京察来处理,那么整个宁楚六品以上的官员中,将会有一大批会被裁汰。
第五百四十一章 朝堂政斗
对于朝廷中的大臣们而言,这一次京察表面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薛海云主持,可实际上却是朝廷两派的一次斗争,即士林派对勋臣派的一次打击,说得更深一些,是皇帝在背后进行主持的结果。
在过去的时候,宁忠景出任内阁首辅,再加上国家尚未统一,因此宁渝并没有对勋臣派进行打击,可是如今环境不同了,国家统一基本已成定局,而军队也逐渐被学院派掌控,因此对勋臣派进行打压,也就顺理成章了。
后面的事情无一不印证了这一点,宁忠景作为勋臣宗室代表,出任移民大臣,而相对比较独立的崔万采出任首辅,而次辅由原来士林派的李绂出任,从而进行平衡,再到如今薛海云出任左都御史,几乎都是遵循着皇帝的意图来调整的。
因此,勋臣派对这一天的来临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并不打算全盘否定这一次京察结果,那样无疑于是在逼皇帝下杀手,他们不会缺乏这样的政治智慧,可是他们也不会全盘接受,否则也等同于告诉朝廷,勋臣们只是一块听任宰割的肥肉。
因此,如何权衡中间这个点,是如今勋臣派大臣们要考虑的问题。
等到侍从室主任徐泰将这封折子的内容当庭念完之后,众人的神色却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乎都带着几分忧虑,其中一部分人是因为自己的前途之故,还有一些人是因为担心朝政出现巨大的动荡。
宁渝望了一眼朝廷中的大臣们,轻声道:“都察院出具的这份京察结果,大伙有没有什么要议一议的?”
内阁首辅崔万采当下拱手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新年当有新气象,涤荡朝廷**之气,乃臣等本分职责,亦是都察院应做之事,臣无异议。”
瞧见崔万采不打算为勋臣派说话,朝中气氛顿时一变,许多大臣们脸上都露出几分了然之色,想来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只是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都交易了什么利益?
还不等崔万采继续开口,另外一人却拱手出列道:“回禀陛下,臣等以为,名单上绝大部分人都恰如其分,可唯独上海知府盛奇和应天知府董成玉,这二人的评价似乎有些过低......”
出列之人正是当今勋臣派代表——组织部尚书程望,他在老太公程远芝过世后,成为了当今程家的家主,与枢密院副使程铭并称为‘二程’,是当今大楚最顶端的权贵。
宁渝对于程远芝当年的援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激的,于是便将程望抬到了组织部尚书的高位上,尽管权利跟过去吏部完全无法相比,可也是入了阁的重臣,因此也是微笑道:“程公以为可有不妥?”
“臣不敢......臣只是以为此二人能力还是有的,都察院冠以下等评价似乎有些不妥,其中贪腐之说更无真凭实据......”
程望轻声禀告道,只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焦虑之色,似乎对这件事已经胸有成竹。
宁渝的嘴角微微一翘,他当然知道上海知府盛奇和应天知府董成玉这两个人,他们都属于目前勋臣派里的高官,也是在勋臣派多番努力的情况下,才得以出任上海知府和直隶知府这两个位置。
其中像盛奇是原来从军中出来的官员,他最早是复汉军都督府的出身,跟着宁忠景跟得比较紧,因此才得以在建国后出任高位,他的性格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和煦,在民间的名声也不错,因此之前颇得勋臣派的看重。
至于董成玉的来历就相对比较复杂,他原本是南下都督府的官员,后来又进了政务大学学习,在毕业后得到了程望的看重,便得以有机会出任应天知府这一关键职位。
因此,这一次都察院给到的京察名单中,其他大部分人都不算很关键,可唯独这两个人是派系扶持的重点人选,还都得了一个下中的评价,因此才导致程望将这两个人单独提了出来,也是对其表示不满的由头。
宁渝并不打算直接插手进去,反倒是笑道:“程公说得也有道理,这京察自然需要真凭实据,不知道都察院可有相关证据?”
“回禀陛下,相关证据自然是有的,臣这就呈递上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玉峰很显然做好了准备,他面无异色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呈递给了侍从室主任徐泰。
侍从室主任徐泰接过了折子,正准备呈递给皇帝宁渝,却没想到宁渝直接挥了挥手,“念吧,林玉峰的东西,总不至于有见不的人的事情.......”
“是,陛下。”徐泰神色如常,直接打开了折子,开始朗声念道:“上海知府盛奇于改造旧城方案中,存在大量不明支出,却无相应解释,十分可疑,虽暂无实据,后续将由都察院并大理寺共同会审.......应天知府董成玉与商人私相授受,违逆划拨土地于商会使用,且有干预工业计划1.0的行为........”
奏折篇幅并不长,可是听起来却是让人冷汗大作,因为一旦这上面的文字查证属实后,到时候盛奇和董成玉不要说罢官,就连自由和生命都会彻底失去,毕竟像这样的行为,性质实在是太严重了。
大臣们的心底不由得暗叹一声,在都察院面前,只怕这二人再无机会了,就算是组织部尚书程望,也很难进行有效阻挡,毕竟无论程望权势多高,在皇帝面前也只有认命的份。
可是程望却仿佛没有丝毫担忧,等到折子念完后,脸上更是带着些许放松,仿佛这本折子上面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值得看重的地方。
宁渝瞥向了程望,轻声道:“程公,眼下都察院提供的东西,是否能够说明此二人存在问题?”
程望却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都察院所呈奏的内容,虽说看上去属实,可是却陷入了一叶障目的错误中,自然也就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结果。”
“哼!程公倒是撇得干净,可是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朗朗乾坤之下,如何有假?”
林玉峰的脸上带着些许愤怒,他不光痛恨贪官污吏,对这种遮蔽贪官的权贵也没有什么好感。
程望笑了笑,道:“人人都说你是‘林刚峰’,可是老夫却不以为,这海刚峰好歹也是智计过人之辈,可是你这个‘林刚峰’却偏偏没有脑子,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你!哼!”林玉峰的脸上顿时一片怒气,却出于士大夫风范,并未同其争论,只是狠狠一甩袖子,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这一下左都御史薛海云可就不爽了,毕竟林玉峰是代表都察院出来解释的,却被人骂没有脑子,这不是摆明了给他薛某人看的吗?当下薛海云走出官列中,凝声道:“程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就好,何必去占一些口舌便宜?若是不能替此二人解释,也就不要再争论了。”
程望当即便拱手道:“老夫自然有话要说,其中是非曲折,就交由陛下和几位大人评判了。”
“程公还请直言。”宁渝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句。
“是,陛下。”程望却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封奏折,呈递给了侍从室主任徐泰,然后高声道:“先说盛奇,都察院弹劾其有贪腐嫌疑,认为有大批支出未曾记录在帐,本官这里边是盛奇呈递的账本,在旧城改造一项目中,上海官府卖地三千九百七十亩,拍卖获得银元一百九十万元,其中有四十五万元用来修整交通,还有八十万银元置办官办企业,由于这些银钱属于地方财政专用,因此未曾记录在财政部的账上,但是在年中统计上却是有相关的支出的.......”
“另外,盛奇所创造出来的拍地模式,使得上海官府的财政收入达到历史新高,其中光此项上缴国库的银元就已经达到了六十万元,在目前诸府中的成绩还是非常显著的。”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道:“上海的发展模式还是值得借鉴的,不过都察院的担忧也很正常,地方政府骤然获得大批的土地出让资金,更需要进行全方位的监管,都察院在进行调查的时候,也需要多方了解才行。”
“是,陛下。”薛海云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难堪之色,在他看来如果只是调查不仔细,无非丢的是都察院的面子,可是如果放过了贪腐官员,那才是真正不能接受的事情。
程望又接着说道:“至于应天知府董成玉,与商会交往过密的确是事实,那是因为在工业1.0计划当中,会存在大量的工业基地设置在秦淮河的上游.......董成玉认为这些工业将会对秦淮河造成大量的污染,到时候秦淮河或将成为一条死河和臭河,这才选择同商会沟通,另选他址。”
这一下却是让宁渝都颇为惊讶,“程公,董成玉做得好啊!咱们发展工业,决不能以环境作为代价,要尽可能控制工业对环境所造成的的破坏,这一次董成玉却是提醒了我们,将来在给工厂选址的时候,一定要多方考察,绝不能对周围环境造成过于严重的影响。”
宁渝的脸上带着几分惊喜之色,要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中,能够有这般对环境思考的官员,实在是太少了,如今有董成玉这般的人才,说明有多么宝贵,当先宁渝便用毛笔在桌面白纸上写下了董成玉的名字。
见到宁渝都颇为欣赏董成玉,薛海云只得低声道:“启禀陛下,这番都察院对其的调查确实有些不尽详实,臣绝不会再犯此等错误,至于眼下京察结果,还请陛下定夺。”
众人顿时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很显然都察院在这件事情上面,多多少少还是折了面子,却不知后面还会掀起什么风雨。
宁渝反倒是没什么感觉,轻声道:“那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后直接提交内阁批准吧。”
“是,陛下。”
薛海云脸上多少有些无奈,这一次没有在最大的地方上建功,让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
......
宁渝回到御书房之后,便派人将首辅崔万采叫了过来,自然是因为京察这件事当中,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党争。
党争几乎贯穿了人类整个发展历史,古今中外都不乏党争事件,而且党争发展到严重地步,比如明末时期,对国家的摧残是极为恐怖的,甚至是毁灭性的。
可能会有人觉得,既然党争不好,那么为什么不打击党争呢?
实际上,历代君王都会有意识地限制党争,可是却无法消灭党争,一来是内斗风气无法避免,特别是因为利益的斗争,会天然形成派系,演变成为党争;二来,如果下面真没有党争,变成了铁板一块,那真正最担心的反而是皇帝,所谓异论相搅之术,本身就属于帝王术的一大关键。
因此,宁渝并不担心会出现党争的问题,毕竟这是迟早的,他真正担心的是,党争会不受限制,会无底线扩大斗争的范围,如果变成这样,对于国家而言会陷入严重的内耗。
因此,如何限制党争,引导党争正常发展,才是宁渝真正最在意的东西。
仅仅过了片刻,崔万采便脸色严峻地走进了书房,想来自从当上了首辅之后,大大小小的琐事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尽,当然在拜见皇帝的时候,他脸上的疲惫已经消失不见,轻声道:“臣崔万采拜见陛下。”
“崔卿,对于今日京察之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宁渝的这个问题看似跟大朝会上问得相似,可实际上却截然不同,大朝会上问的是对京察名单的意见,而眼下问得却是对京察这件事的意见。
崔万采很显然有备而来,他并没有细思,只是轻声叹口气道:“很显然,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毕竟这一回是士林派给勋臣派脸上打了一耳光,勋臣派虽然抱住了两个关键位置,可是后续的报复绝不会少。
宁渝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问题还真有点不是太好解决呢......
第五百四十二章 党争要公开
党争的问题,并不是皇帝下令就能够解决的,即便是像嘉靖这种手腕过人的皇帝,在对付臣子们的时候,也会选择在臣子中间制造矛盾,来实现分化制衡。
所谓的‘阉党’从来都是文人们故意制造的污水,因为它更应该被叫做保皇党,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保障君权不被压缩,而大臣们则下意识地希望将君权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因此也也会有意识打压保皇党。
宁渝作为开国君王,他有枪杆子在手,所以不需要内廷太监来作为帮手,光凭借自身的手段就可以将大臣们压制住,但是这并不是常态,像士林派对勋贵派的打压,就是一次尝试,而宁渝要做的不能仅仅只有制衡,还需要保障君主的超然立场。
在这一方面,日本的天皇制度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像天皇之所以能够保持那么久的传承,并不是因为天皇有多么强大,而是天皇根本没有权力,所以才会被人所容忍,才能保持足够超然的地位。
宁渝当然不会甘心去做那样的有名无实的皇帝,因此像这种自我削弱的方法,从一开始就被彻底否决,而能否找到一条新的道路,则是对现状的一种思索。
“崔卿,朕以为党争无法避免,限制党争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反倒会使得这种党争演变成为更加隐蔽化和残酷化,于国家不利。”
崔万采轻轻叹口气道:“陛下,历代君王无不思索这一难题,可是至今未得良法。”
实际上,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不过崔万采并没有明说。
法子也很简单,即明朝的厂卫制度和清朝的密折制度。
作为一个天子而言,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要对事物有足够的分辨能力,可是因为皇帝地位太高,无法时时接触底层,也就被人天然形成了一层信息的隔绝,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消息,都是被臣子们给粉饰过一遍的,导致皇帝没办法了解真实情况。
就好比赈灾,对于皇帝来说,这件事好像很简单,无非就是出现灾情的时候,底下的大臣们呈奏灾情,然后一级一级转达到皇帝这边,然后皇帝一看不得了,得赶紧赈灾啊,然后就根据奏折呈奏的情况拨付赈灾款,然后一级一级下发,灾情缓解,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完美。
在这个过程中,皇帝能够接受到的信息很少,表面看他能够拥有很大的处置权,可是处置是否得当,是否应该这么处置,下次有没有改进的地步,这些他都不会知道,皇帝能够知道的就是底下人呈递上来的歌功颂德的文章。
可实际上,当大臣们串通在一起的时候,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可怕。
因为国家非常大,每个月甚至是每天都会有人汇报灾情,有人为了贪腐,会故意夸大赈济规模,好从朝廷多拨付银两,如果朝廷每场灾情都完全听信下面的汇报,足额拨付赈灾款,就会导致国库钱财迅速流失,等到真正遇事情以后,反倒就没钱可以拨付了。
因此,当党争变得逐渐恶化的时候,皇帝就只能听到两边大臣对彼此的无底线攻击,很难分清双方谁说的对谁说的错,也没办法进行有效的处理,怎么干都是错,怎么干都是昏君。
怎么办呢?靠皇帝自己掌控的厂卫吧,靠底下忠心的大臣们的密折吧,虽然这些办法也不能彻底控制,可是好歹能够让皇帝听到一些真实的声音。
但是,这些好制度对于大臣们可不一定了,特别是那些平日里喜欢胡作非为的官员们,谁也不愿意在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时候,被一封密折给告到了诏狱里面去,因此所有的大臣们,都会下意识联合起来打压厂卫,打压密折制度。
崔万采之所以不说这两个法子,并不是因为他对皇帝不忠,而是因为他不能说,尽管皇帝心里很清楚,可是一旦由他主动说出来,那么所有的官员都会视他为敌,这个首辅自然也就干不下去了。
不过恰巧的是,宁渝知道这两个法子,可是他并不会把希望单纯寄托在这个上面,因为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其实都说明了问题,那就是厂卫和密折,到了后期作用就基本无效了,再难发挥出他们应该有的效果。
宁渝微微沉吟了一番,“崔卿,眼下我大楚正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若是以过往常理去看待党争,只怕难以起到应有的效果,你明白吗?”
“工商大兴......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崔万采微微叹了口气,在面前这位皇帝的扶持下,工商大兴已经不再只是一句空话,在南京、上海、武汉乃至于其他的许多地方,都已经有许多工业开始拔地而起,而蒸汽机、织布机的运用,也几乎改变了过往的一切生产方式。
像传统的男耕女织生活,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许多无地农民都选择走进了城里,走进了工厂中开始日复一日进行劳作,虽然相比起过去要劳累许多,可是赚取的钱财也不是种地能够比拟的,甚至还有许多半大小子都进了工厂讨饭吃。
至于传统的农家土布,也开始在蒸汽机和织布机面前溃败,大量质量优质且价格便宜的机制布开始挤占市场,而传统农家土布的价格则飞速下降,很多家庭式的织布作坊也纷纷倒闭,大量女工走进了大型织布工厂........、
工商界逐渐在扩大自己的影响,也会对朝廷的政局造成一定的改变,其背后的勋贵们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也开始大规模投入资金和关系进入工商界,这一点虽然是皇帝的授意,可也是工商大兴的体现。
工商大兴对传统士绅阶层造成的威胁,要远远比宁渝当初对士绅的打击要大,而新出的田税政策则是在这个趋势上狠狠推动了一把,使得不少士绅也开始往商绅进行转变。
“工商大兴,百姓就不能再继续束缚在土地上面,就需要打破士绅对百姓的人身控制,朝廷的士林一派虽然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可是他们还是想争,争是却是对朝廷政局的掌控,想要让朕慢下来.......”
宁渝轻轻叹口气,这一次士林派和勋贵派围绕直隶知府和上海知府的争夺,并不是一个偶然,因为这两个地方便是目前工商大兴的关键地区。
崔万采苦笑道:“陛下,正因为如此,眼下的党争才会演变成为这么复杂的局面......或许,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可能会更好一些。”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一切何尝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面?
倘若勋贵派和工商界发展过快,第一个感觉到不安的绝对是皇帝本人,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一方面扶持工商,另一方面又要大力提拔士林派的李绂和薛海云等人了。
宁渝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些许明悟之色,轻声道:“既然党争无法避免,与其让他们私下串联造成不可控的危险,何不让他们堂堂正正地进行党争呢?”
.......
南京城,软翠楼。
初春的天气里,气候还算是非常宜人的,在阵阵丝竹声中,数人正团团围坐在一起,桌面上摆着一桌精致的酒宴,都是江南正当时的菜肴,还有一壶美酒放在旁边。
只是相对于酒宴之美,坐着的数人脸色却显得不是那么好看,为首一人正是当今工商部尚书宁忠海,其次便是组织部尚书程望,另外还有数人陪坐,其中一人正是陷入京察风波中心之人——应天知府董成玉。
宁忠海作为当今王叔,又执掌工商部尚书之职位,堪称位高权重,亦是勋臣派领袖,因此他平日里也经常会宴请一些好友和看重的大臣们,只是往日里众人都是谈笑风生,倒不似今日这般气氛凝重。
当然大家心里都明白为何会如此,还是因为京察一事中,给发展得顺风顺水的勋臣派一记闷头棍,虽然应天知府董成玉和上海知府盛奇被保了下来,可是其他中低阶层的官吏们,却被罢免了许多位,甚至还有一些人直接进了大牢中等待候审。
根据目前宁楚的官制,一旦被罢免官位,那么想要继续当官就只能选择重新参加考试,然后重新等待着组织部分配,可以说新任官吏需要走的路,他们也是一步都不能少的,而且由于底子不够干净,想要东山再起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在目前的宁楚,每年都会举办科举考试,每年也都有大批的新任官员需要等待安排,这个时候一个被罢免过的官员,想要重新有合适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许多人丢了官以后,也就没了继续当官的心思了。
“京察一事,实在是一个惨重的教训......”
宁忠海脸上倒没有太多的失落之色,毕竟他也在风风雨雨里摸爬滚打过,眼下这些损失还没有放在他的心里,关键是他现在有些不太明白皇帝的心思,因此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凝重。
程望很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处,苦笑道:“士林先前被陛下打压,再加上战事未定,才使得我勋臣派逐渐坐大,可是眼下却有些过犹不及,陛下自然也会松一松士林派的笼子了。”
“哼,这帮子摇唇鼓舌的小人之辈,凭空攀咬一口,却也是极为麻烦。”
另外一名行政院的官员摇了摇头,他是行政院办公司司长苏烈,此人脸上浮现出些许怒意,在这一次的京察系统中,行政院方面被罢落的好几个官员,都是他的亲信。
应天知府董成玉虽然知道对方说的不是他自己,可是眼下这关口多多少少也是在给他张目,便举起了酒杯道:“苏大人,眼下还是要多多慎言,最近乌台多为陛下看重,真要是被他们听了去,再参奏个几本,多有不美。”所谓的乌台,便是指都察院的别称。
宁忠海笑了笑,轻声道:“几位心里有些不适,这也是正常的,可是陛下并不会真正让都察院一手遮天,他们迟早会有苦头吃的。”
“还请王爷赐教。”众人心中微微有些不解,眼下这都察院堪称喧嚣一时,实在是看不出要衰落的迹象啊,只不过程望心中一动,似有所解。
“让柏公说一说吧。”宁忠海望向了程望,意有所指,而柏公正是程望的号。
程望微微抚须一笑,道:“关键还是在于工商一事,就凭这一点,陛下就绝不会放任都察院四处攀咬我等。”
“工商大兴!”董成玉轻轻吐出一个词,前面他着实有些被都察院给吓到了,眼下回过神来,心里多多少少也就明白了些许。
简单来说,都察院可以涤荡吏治**问题,这是皇帝需要他们去做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皇帝只要吏治清廉,这一切终归都是为了朝廷这个整体而去考虑的,特别是在眼下工商业茁壮成长的时期,勋臣派的作用将会体现得更加重要,而这些是士林派无法取代的。
“用勋臣派去发展经济,重用工商力量,而士林派去控制平衡,去肃清**,这是陛下心中的谋算。”
程望轻轻叹口气,说起来他们也只是皇帝的棋子罢了,只是做棋子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连自己的棋子身份都不清楚。
宁忠海点了点头,他并不想为这一次京察大动干戈,否则除了引起皇帝的警惕和打压,不会有其他的好处,因此这些道理必须要跟程望他们说明白才行,眼下既然程望他们已经明白了过来,自己当然也就不需要多费口舌了。
“陛下的谋算并不只是谋一时一地,更不是只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陛下心中所想的,乃是大楚江山的未来。”
宁忠海脸色有些凝重,“因此,本王以为,即便是引导工商发展,也不可肆无忌惮,否则士林派就成了陛下布置的后手了。至于陛下为何要发展工商,又忌惮工商,恐怕还有很多我们眼下还不知道的问题。”
第五百四十三章 责任内阁制
宁忠海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能够看出工商大兴背后所带来的重重矛盾,即在这个转变阶段的过程中,本身需要牺牲大量的人口、环境甚至是其背后带来的一切代价。
辛亏宁楚在之前进行了长期的战争,拥有大批的战俘可以缓解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阵痛,因此目前并没有被更多的人感受到,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变化,其实放在个人的层面上是很小的,几乎可以说微不足道。
然而放在了国家的整个大层面上,这个变化是极其离谱的,甚至有些吓人,从粮食产量、生铁产量,甚至是人口数量的增长上,都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宁楚几乎就像一辆加速越来越快的马车,朝着前方驶去。
程望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叹气道:“陛下圣心独运,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主张,眼下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在朝廷上我们可以静观其变,但是在大局上,一定要跟着陛下的步调走。”
宁忠海挥手道:“我大楚同准格尔的战争,大抵会在今明两年内彻底结束,可是同俄人的战争,或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需要将力量下沉到地方上去,最好是要到东南亚,到时候才能吃到第一口好处。”
不得不说,宁忠海作为工商部尚书,其阳光还是非常敏锐的,他一眼就能看出大楚的战略重心虽然在北方,可是经济发展的重心却始终都在南方........特别是这一次同英法瑞典三国的谈判,几乎已经透露出皇帝的想法——对于规则内外,他的对待方式都是不一样的。
规则内即指当初宁渝在内阁会议上划定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面不能存在封君,不能存在豪强,如果有那都会受到朝廷的残酷打击,因为那些地方都属于核心。
可如果是在规则外,可以有封君,可以有豪强,也能充分满足大家的野心,只要你有能力,就都可以出去开拓发展,但是与此同时,朝廷不会为你兜底,是赚还是赔都看个人能力。
宁忠海心中明白,想要让勋贵派长期不衰,光靠国内的影响力是不够的,倘若等到目前的这批功勋老臣逐渐老去后,再想要如今的鼎盛地位是绝无可能的,因此必须要持续不断对外开拓,才能始终维持勋臣派的地位。
程望点了点头,轻声道:“只是眼下很多人的目光还是只停留在国内,实在是太短浅了些.......京察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实在是令人汗颜啊!”
“无妨,树大有枯枝,都察院会帮我们清理这些人,但是咱们自己,不能出现原则上错误,否则即便是陛下,也救不了我们。”
宁忠海脸上带着些许凝重,他望向了紫禁城的方向,悠悠叹了一口气。
..........
“江南士风柔弱,可不是没有敢于出手的勇气,薛公此举堪称一时表率,只可惜让董成玉和盛奇这二人侥幸过关,未免有些遗憾。”
在南京城的一处茶楼中,一名青衫老者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正是江南大儒严鸿逵,而在他的下首,则坐着一人,却是主持京察之事的左都御史薛海云。
薛海云脸上带着些许苦笑,轻声道:“京察非党争之工具,在下即便是主持京察,也不可能肆意编造,否则只会引起陛下的不快。倒是这一次京察中,出现的问题确实不少,却让人多少有些忧心。”
“哦?薛公的意思是?”
严鸿逵不同于他的好友吕毅中,他多少还是比较热心于政局的,只是皇帝不太欣赏他,也只能平日里读书聊以自娱,可是像这种朝廷消息,他也往往都带着很大的好奇心。
薛海云摇了摇头,“严格来说,大楚立鼎以来,诸事都尚顺遂,可唯独有一点,朝廷官员与商贾之间的联系却是太过于紧密了,就拿那个董成玉而言,我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在南京旧城改造方案中有谋私利的情况,可是他每日里都同那些商会商人们宴饮,着实令人不齿。”
“世风日下啊!我士林君子,岂能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同流合污?”
严鸿逵脸上带着几分惋惜,“陛下重用工商,为的虽是富国强民,可是终究并非堂皇正途,且那等商人为了谋取暴利,残害生民无算,就好比那条所谓的宁沪铁路,虽然不知道修来到底有何用。可是眼下据说已经为此死了数十人.......”
薛海云脸上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这死的数十人,都是战场上俘虏的八旗兵,可是圣人教化之地,怎么能够这样罔顾人命呢?就算是八旗俘兵,那也是人啊!
“陛下如今大兴工商,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到时候让人听到了平白生出误会。老夫以为,我士林一派前番屡遭挫折,如今陛下似乎多有重用之意,在这个关键口可不能再惹怒陛下.,就连次辅大人也是这么以为的......”
相对于还算鼎盛的勋贵派,士林派早已经元气大伤,因此对于皇帝还是颇具忌惮心理,而且眼下随着李绂和薛海云的上位,他们也开始尝试着转变思路,不再做那茅坑里又硬又臭的破石头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家伙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灵性的。
严鸿逵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之色,刚刚还在抨击工商呢,怎么这位大人的意思就要绕开了?这当官的都这么能见风使舵吗?看来这敌人根本就不是在外面,就出在士林一党的内部啊......当年的东林就是这么完蛋的!
一想到了东林党,严鸿逵就来了劲,他抚须道:“薛公,纵使工商势大,可是我江南士林风骨也不弱啊,再说了还有湖广士林、浙闽等地士林,真要说起来,也是能够争上一争的,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松懈?”
薛海云斜斜瞥了一眼这个老顽固,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道:“严先生,这去年才兴起了一场士祸,逼得陛下不得不痛下杀手,如今为何又要这样蛮干,咱们得保存力量啊.......这工商嘛,注定没法阻拦的。”
严鸿逵冷哼道:“去年的士祸是他们不尊国法,还动辄串联想要造反,被陛下镇压也是纯属活该,可是咱们是为民请愿,岂能相提并论?至少工商的发展,不能就这么肆无忌惮,薛公职掌乌台,正应当狠狠一刹歪风邪气。”
老头子心直口快,却是让薛海云听得眉头一皱,他不愿再与其争辩,便轻轻哼了一声,选择了告辞离去,而严鸿逵见此情景,当下也不欢而散,却是为日后士林一派的分裂埋下了隐患。
等坐上了马车之后,薛海云心中有些忧虑,虽然说他也是士林一派,可是他跟严鸿逵这种老顽固完全不一样,他对于工商的崛起虽然有警惕心理,可是也明白这是如今的大势,任何人胆敢阻拦在前面,都会被时代给无情地碾压过去,即便是他薛海云,甚至是李绂。
可问题是,薛海云今日同严鸿逵的会面,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士林派对于之前的失利,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做出太多的反省,而这些人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将来陛下对士林的看法,也就会影响到对他们这些人的看法。
毕竟有一个猪队友的存在,不管什么事情都能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只是薛海云心中有些犹豫,因为他还不清楚次辅李绂到底是什么想法,要说起在朝堂上的地位,他薛海云毕竟不算最核心的人物,次辅李绂可是皇帝宁渝在当年东征都督府的老人,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是非常高的。
想来想去,薛海云也不顾敏感,径自让车夫去了李府,想着求见次辅李绂,以便于应对眼下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只是还没等他到李府的门口,却见新任侍从室副主任刘统勋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几分凝重。
“薛大人,陛下有请,还请大人随下官速速进宫吧。”
原来刘统勋在山西说服了孙嘉淦出仕之后,累功获得了升官的机会,并且还被宁渝亲自提拔为了侍从室的副主任,从而一朝得以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薛海云很欣赏这个后辈,当下连忙拱手,随后跟着刘统勋进了宫,等到了奉天殿之后,只见宁渝跟着几位大臣已经在那里闲聊了。
“臣薛海云拜见陛下。”
宁渝见到薛海云过来,连忙热情地招呼道:“薛卿赶紧过来,刚刚朕还在问你呢。”
薛海云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去,低声道:“陛下,有事但管吩咐.......”
“朕就像知道,听说现在士林还是有些不满意,觉得朕在京察中还是有些偏袒,你看要不要组织人来一起斗啊?”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仿佛根本没把自己说得当成一回事。
可是这话一处,却使得在场中的士林派大佬们脸色一变,无论是次辅李绂还是薛海云顿时心里叫了苦,想来这是皇帝已经不满意了,而首辅崔万采脸上却是带着几分苦笑。
至于宁忠海、程望等人,则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看来这猪队友不光是自己这边有,对方似乎也不少。
次辅李绂当即摇头道:“回禀陛下,京察一事已经由陛下亲口定下,岂能再有反复?纵使些许小人有些意见,也只不过是庸人之言罢了,陛下无需放在心里。”
宁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朕思来想去,觉得党争难以避免,还不如将它摊开到明面上来说,要斗就好好在明面上来斗!”
“陛下,此话可说不得......臣等都是为了大楚所思,绝非为个人私利.......”众人大吃一惊,皇帝居然把他们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这可怎么能行.......
宁渝摆了摆手,“哎,朕当然知道你们是为大楚而争,可是朕以为,争一争不是坏事,特别是在当官这种事情上,更要好好争上一争!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做官了,必须争赢了才能当官!”
争赢了才能当官?这话说得虽然挺实在的,可是在众人耳朵里,却显得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陛下,这不是鼓励大家伙党争吗?天下没这个道理吧?”次辅李绂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要告诉宁渝这么做有多么严重,这当皇帝的,怎么能让臣子们主动去党争呢?
宁渝听到这里,似乎对李绂的回答有些失望,有些遗憾地咂摸了下舌头,“这可不行啊,你们就算是要党争,这水平也要尽快提升上来才行,眼下光靠这点本事,可达不到朕的要求。”
什么?党争水平不行?这使得众人目目相觑,这话似乎不应该由皇帝说出来,虽然大家伙当官也才没几年,这水平确实还不算很高,可是哪有皇帝主动要求臣子提高斗争水平的,这不是给自己找刺激吗?
众人不明白,可是首辅崔万采心里门清,眼下这位年轻的皇帝心里可是有着大图谋,只是眼下谁也没有猜透罢了。
宁渝好整以暇地解释道:“过去的时候,咱们虽然改革了科举,改变了提拔人才的选拔内容,可是这毕竟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咱们要改,还有另外一个方面要改,那就是责任内阁制!”
“什么是责任内阁制度?”首辅崔万采好奇地问道。
宁渝笑了笑,“过去的时候,你们当官的都是没有责任的,这天下治好了治坏了都跟你们关系不大,治好了是因为圣天子在朝,治坏了那是昏君无道,就你们是最清白的,哪怕天下出了漏子,你们还能继续当官!”
“可是朕以为,内阁既然负责处理国中政事,那么也需要进行负责才行,绝不能轻轻松松地甩锅了事!”
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听起来有点明思宗的味道了......大家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忿了,咱们都是给你老朱家.....不对,给你老宁家打工的,这天下治坏了怎么可能追究我们呢?我们都是大大的忠臣啊!
现在倒好,皇帝要找咱们忠臣的麻烦,这可不是一个当皇帝应该干的事情!
第五百四十四章 竞争上岗
在中西文化当中,内阁制度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不过尽管都叫内阁制度,可是中西方的内阁制度却基本是两种东西,它们之间的差异之大,绝非一个词语能够涵盖。
众所周知,华夏的内阁制度是源自于大明,其出现本身也是因为一个非常有名的历史事件之后——即胡惟庸案,这一案件的特殊性自然无需多言,总之朱元璋废除了两千多年的宰相制度,改变了皇权与相权之间的界限。
当皇权过于庞大的时候,帝国繁重的政务都会堆积到皇帝一个人身上,即便是长时间007工作的朱元璋皇帝,也会感觉到辛苦劳累,而到了他的子孙后代的时候,由于没有老朱这么奇葩的能力,于是果断分权给了官员,也就导致了内阁制度的出现。
也就是说,华夏的内阁制度是源于皇权的过于集中,而导致不得不出现的分权现象,因此明朝皇帝内心并不想给那些为自己干活的大臣们以太高的官位,也就导致初期的内阁大学士们,几乎都是以顾问的身份参与到政事当中,官品则只有小小的正五品。
与此同时,由于皇帝对大臣们都不放心,因此明朝的阁臣们只有建议权,也就是票拟的权力,没有决策权,也就是没有披红的权力,因此早期都是阁臣票拟,由皇帝本人来披红,从而保证皇帝拥有最大的权力。
可问题是,即便只是披红,皇帝每天也需要007上班,这对于皇帝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因此披红权力也就慢慢过渡到了皇帝最信任的人手中——即内廷的太监们,他们开始读书学习,参与到政治当中,而就像前面所说的,他们的角色并不是阉党,而是保皇党。
这一制度延续到了清朝,而即便是清朝改头换面的军机处制度,也无非就是内阁制度的一个翻版,并没有超出这个局限的范围。
可是,无论是明朝的内阁制度还是清朝的军机处制度,并没有达成皇帝真正想要的状态,而且恰恰是因为明清的这两种制度,才导致内阁的权力责任划分变得困难,甚至导致文臣集团的权力过于泛滥。
简单来说,内阁或者是军机处的作用是在于辅政,因此皇帝是必须要给与内阁一定的权力,而由于没有了宰相,导致六部的庶务是被下放到了部阁,使得尚书们的权力变得更大,这样一来内阁统筹六部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可问题就来了,内阁拥有巨大的权力,可是权责却并不一致,所有的责任都实际上归属于皇帝本身,而皇帝又天然不会承担责任,也就导致出现了问题,全朝廷虽然都是责任人,可是却没有人能真正承担得起责任,又不敢对皇帝问责,只能选择不了了之。
其次,在法理上面,内阁由于没有宰相之名,自然也无宰相之责,因此即便是更换内阁首辅,也无法对首辅进行问责,因为他们明面上并没有权力。
像嘉靖时期的严嵩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严嵩无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权;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责。”这句话正是说出了内阁制度的弊端所在,而且正因为首辅权责不一致,也才使得明朝党争纷纷,像严嵩被徐阶击垮,而徐阶又被高拱逐走,这也反映了内阁本身的不确定性。
明朝的内阁制度本身并不够全面,更谈不上完美,它本身由于不够健全,才会出现崇祯十七年时间内换掉了十九任首辅的笑话,而朝廷长时间陷入这种无意义的内耗和党争中,也才使得明朝的败亡。
因此,宁渝在建立大楚之后,虽然也建立了内阁制度,可是心里也一直希望能够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改变,而改变的方向,自然是要让内阁权责一致,即责任内阁制度。
宁渝望着脸上带着迷茫的众人,语重心长道:“朕是要真正跟内阁共同治理天下的,绝不只是让内阁作为一个只会票拟的部门,这披红之权,早就应该授予内阁嘛!”
内阁诸臣听到这里,顿时心头一颤,可以说但凡进入内阁中的大臣,谁都不会去奢望能够披红,要知道本身有了票拟制度,再加上披红制度,就等于是半个皇帝了,谁敢要这样的权力,那不是在等着找死吗?
“臣等不敢,还请陛下收回圣命。”崔万采顿时心里一慌,连忙拱手拒绝,他要是敢答应下来,只怕明天就会有人要参奏他居心叵测了。
宁渝摇了摇头,道:“这披红之权自然不是白白给你们,你们还是先听朕说完。”
“是,陛下。”大臣们心中尽管有无限疑惑,可是眼下也只能先看看再说。
“在朕看来,既然要让内阁名副其实,自然也需要加强内阁的地位,日后内阁将会全面参与到行政当中,所有的内阁大臣都将会冠以从一品的职位,拥有相关事务的票拟和披红权力,但是所有的消息都需要对朕以及国咨院进行汇报,且内阁不得对枢密院进行干预。”
宁渝先是抬高了内阁的地位,然后笑道:“内阁的任期依然是五年一届,其中内阁将由党派当中产生,你们都可以下去光明正大注册党派,到时候通过党派的身份来参与下一届内阁执政选拔,在国咨院具备优先票数者,并且通过朕的相关审核后,将成为下一任执政内阁。”
“获得组阁权力的党派竞选人,将会在朕的任命下成为内阁首辅,而败选党派则为在野党,职掌都察院以及大理寺,形成制衡制度。”
“所谓的国咨院,即所有的侯爵以上的贵族,以及军队代表,还有各省地方代表,各行业先进代表组成,每年内阁需要在国咨院上进行述职报告,只有内阁报告通过国咨院以及朕,才能参与下一财年的收支统计中来。”
“倘若没有通过审核,朕有权直接罢免内阁,并且宣布提前竞选责任内阁,只是流程上还需要从前面国咨院进行,到时候将会选拔出新的责任内阁出来。”
“每届责任内阁竞选之前一年,原国咨院自动解散,重新由皇帝圈定新任国咨院人选,并且针对前任内阁总结汇报进行审定,以及针对新任内阁就职报告进行审定。”
“另外,所有参与竞选的党派都必须要符合法律,要接受国咨院以及朕派出来的核查,所有的财政账目都需要公开处理,任何党派都不得接受国外势力的政治献金,亦不得接受其他任何个人的捐款。”
.......
经过了宁渝这么一番解释,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这皇帝可是直接鼓励大家组成党派来进行竞争,这可真是华夏历史上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就算想要当官,也不要想着卸任就完事,因为下一任组阁还需要党派来竞选才行,也就必须要给国咨院以及皇帝一份满意的答案,若是答案不够满意,那么下一任换党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对于宁渝而言,他的权力并没有因为内阁权力的扩大而有所局限,因为在法理上面,组成内阁必须要受到皇帝和国咨院的审核,而国咨院人选也都是由皇帝一手圈定,因此也就注定皇帝的权力还是总览一起,但是在政务上的责任,却过度到了内阁手中。
也就是说,如果内阁干得不好,那自然就是内阁的责任,到时候宁渝可以光明正大进行重新组阁,使得民怨归于内阁而不归于皇帝,如果内阁干得足够好,皇帝也拥有足够的筹码对其进行限制,使其不会对皇权造成影响。
至于宁渝规定的内阁不得干预枢密院,更是长期践行的政策,这一政策决定了皇帝始终拥有掀桌子的权力,也可以使得军队与政界的联系更加分散,有利于皇帝掌握手中的权力。
崔万采当然意识到了这个制度背后所隐藏的问题,当下苦笑道:“回禀陛下,只怕这么一来,每任责任内阁任职之时,都会对朝廷官员任职造成冲击,只怕不利于官员长期为政,特别是对于地方官员而言,更是大忌.......”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崔万采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每任内阁上任后,岂不是都要把对手赶到一边去,把自己的人提拔上来?那么这么一来,又如何延续政策的连贯性呢?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宁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准备的,他站起身子笑了笑,道:“朕不管你们到时候会怎么做,反正相关的议案都要呈递到朕还有国咨院的手中,再加上都察院的辖制,想来你们不会肆无忌惮破坏规则。”
众人当然也能听明白这里面还有一句话,真正肆无忌惮破坏规则的人,也无法继续得到皇帝和国咨院的信任,那么这个内阁自然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眼下所有人都已经听明白了,以后想要参与政治就必须要抱团了,必须要结党才行,只有结党才能真正承担起政党的责任,才能有资格参与到执政内阁的竞争当中,而成为了内阁首辅,也就有机会能够形成自己的执政团队,从而确保内阁里面不会出现打架。
而且由于皇帝和国咨院的限制,再加上军队的独立地位,等同于内阁的权力不会集中到某一个人的身上,哪怕是内阁首辅也无法对皇权造成威胁,而执政内阁想要维持地位,执政政党想要持续执政,也就必须要给皇帝和国咨院一个交代。
众人的神色中夹杂着几分焦虑和期待,他们明白当责任内阁制度形成后,再想要当一个左右逢源的阁臣是不可能了,他们必须要有自己的执政主张,也必须要去努力贯彻自己的理念,否则将再也无法在宁楚的朝廷中生存下去。
用宁渝的话来说,他宁愿臣子们在执政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前进,哪怕犯了一些错误也没用关系,但是他绝对无法容忍那等和光同尘不做实事的臣子,像这样的人对于国家才是真正的大害。
在这一次殿前谈话结束后,宁楚内部两个新型党派悄然产生,其中由勋臣派核心人员宁忠海和程望组成了一个名叫‘保皇党’的派系,其宗旨便是维护皇权的稳定和大楚的兴盛,而另一个则是由士林派组成了一个叫做‘清流党’的派系,他们的宗旨跟保皇党差不多,但是多了一项维护士绅地位的内容。
自从两党成立之后,便开始兴办大肆报纸,宣传党派宗旨,并且开始吸纳新生力量,从而为五年后的竞选做准备,至于在此同时,南京城内其他大大小小的比如‘青年党’‘进步党’以及‘楚民党’等等党派也开始产生,只是他们由于地位所限制,并没有‘保皇党’和‘清流党’那般喧嚣的声势。
当党派政治产生之后,所造成的影响并没有立刻呈现出来,可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却成为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因为他们赫然发现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那就是组织自己的政党去角逐执政内阁,便有机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虽然执政内阁需要皇帝批准,也就意味着内阁首辅还是要通过皇帝的批准,可是在大家的眼里,这依然要比过去的道路更加清晰许多,因此一时间加入党派者人数众多,在整个大楚境内形成一股新的波澜。
第五百四十五章 长缨在手缚蛟龙
随着责任内阁制度的确定,以及党派政治的产生,使得大家伙把眼光已经逐渐放在了五年后的责任内阁上,居然在无形之中延缓了日益滋生的朝廷政治矛盾,让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放在了外部事物上面。
革新五年四月,宁楚与英国、法国以及瑞典分别达成了双边贸易通商条约,在该条约中详细说明了双方的贸易范围以及低税货物额度,并且还达成了一系列的官方合作,当然在这些条约的背后,则代表着东西方无尽的贸易利益。
与此同时,宁渝也跟英国大使皮埃尔、法国大使阿尔弗雷和瑞典大使埃里克松,在针对荷兰问题上,达成了一个隐性的条约,那就是宁楚负责彻底击败荷兰在东南亚的势力,并且允诺给他们自由通航权,而其余诸国将承认东南亚归属于宁楚的势力范围。
通常来说,对于西方列强而言,一旦承认了对方的势力范围,那么在一般的情况下,就不会再来争夺这里的利益,而对于英、法、瑞典诸国而言,他们根本没办法在宁楚的眼皮子底下进驻东南亚,还不如顺水推舟卖一个人情。
用英国大使皮埃尔的话来说,“东方楚国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触怒它,而是选择跟它进行更多的合作。”
宁渝倒不是那么在乎皮埃尔嘴里所谓的奉承,实际上在结束了谈判之事后,他很快便带着大臣们,朝着上海而去,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要从上海渡船到京师,而是要去检阅在上海的复汉军海军舰队。
如今驻扎在上海的复汉军主力舰队,在接受了六艘主力风帆战舰入役之后,已经完成了相关的训练任务,并且已经回到了上海港口进行休整,而在这一次休整结束之后,复汉军主力舰队便会向马六甲驻守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海军发起进攻,完成这一次战略任务。
而这一次对马六甲的进攻,也将会成为宁楚正式插手南洋战事的序幕,到时候不光是要清除荷兰人在南洋的势力,还要彻底击败当地的土著势力,从而将南洋纳入到宁楚的版图之中。
大楚革新五年四月十八,上海码头上戒备森严,无数复汉军士兵站在码头上警戒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而随着一声响亮的号角声音响起,数十艘风帆战舰在信号旗的引领下,渐渐驶出了港口,而这些战船的体型是那么的庞大,看上去都显得十分威风。
在此时的战舰的甲板上面,已经站满了复汉军海军的军官和水手们,他们身着整齐的白色军服,头上带着军帽,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他们大部分人原本都是漕帮和绿营水师出身的汉子,后来投靠了复汉军之后,成为了大楚海军军事学院的第一批学生,也成为了如今宁楚海军的主力。
当战舰驶出港口的时候,岸边此时也站着许多穿着红色袍子的官员,他们簇拥着皇帝宁渝,用一种十分满足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一切,而宁渝更是高声指点着,淡淡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显得十分璀璨——这一幕很快就被宫廷画师画了下来,成为了流传后世的名作。
宁渝脸上微笑着,望着身旁的大楚海军军事学院教育长何塞·杜维萨,感慨道:“何塞,朕当初之所以要将你们都给留下来,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幕,咱们辛辛苦苦耕种下去的种子,它已经发芽了。”
何塞·杜维萨是当初恩斯特从西方请来的葡萄牙海军军官,精通风帆时代的海军战术,而且具备非常优秀的战略眼光,因此在宁渝跟他畅谈过一番后,便让他直接当上了大楚海军军事学院的教育长,负责全校的教育工作,至于这个院长本身,当然是由宁渝自己担任了。
何塞·杜维萨望着面前的战舰,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微得意,道:“陛下当初既然选择了信任,那么我自然也会还给陛下一份结果,如今的宁楚海军,虽然还不算十分强大,可是在亚洲这片海面上,却也很难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会,道:“如果西方海上强国派遣舰队来到亚洲,我们的海军能够阻挡吗?”
“陛下,大楚海军真正的年龄只有一岁不到而已,想要一下子追上西方海上强国,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何塞·杜维萨摸了摸鼻子,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
宁渝脸上有些无奈,他知道在风帆战舰时代里,想要下饺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下子迎头赶上英法荷兰这些海上强国,更是不太现实......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秘密武器,只要蒸汽铁甲舰早日能够研发出来,就能实现漂亮的超车。
只不过蒸汽机才刚刚开始进行实际应用,想要进一步改善其技术方面的问题,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蒸汽机没有得到长足的进步,蒸汽铁甲舰也就只是一个虚幻的东西,很难真正成为可以依靠的军国利器。
因此,眼下想要大肆扩展海军实力,只能选择成熟且可靠的风帆战舰,而专业化的战舰尤其是三级战列舰及以上级别的战舰,对于木材的选择非常苛刻,并不是想要制造就能制造的,因此即便是对于大国而言,想要大量建造也很困难。
在这个时代里,战舰通常需要选择榆木、杉木、松木或者是橡木等木材,且并不是直接砍伐下来就能用,它还需要满足耐腐蚀性强、韧性强以及抗水泡的能力,因此在砍伐完木材后,需要将木料放个几年充分干燥后才能使用。
当然,也真有国家头铁,直接用刚刚砍伐下来的潮湿木料建造军舰,其中代表便是拿破仑时期的法国,用潮湿木料在短短几年里就造出了一百多艘战列舰,可是仅仅只用了二十年,这些战舰中的四分之三就被海水给泡烂了,几乎成为了世界海军历史上的一大笑柄。
因此,按照正常的建造时间,通常在砍伐木材之后,还需要进行干燥一年,在船体框架搭建完成后还要遮盖起来继续通风除湿几个月,然后才能进行后续的装配工作,即整个造船时间需要在两年以上甚至是更久。
宁楚目前建造的六艘三级风帆战舰,虽然用时仅仅不到一年,可是木料是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妥当的,这个时间并没有算进去,才使得这六艘战舰能够在一年内顺利建成。
“轰隆隆——”
在宁渝复杂心思中,复汉军海军战舰上面的火炮正式进行了试射,齐齐轰鸣的炮声在海面上激荡开来,浓白的烟雾顿时弥漫在海面上,人人神色激动地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舰队,很快便感受到了巨舰大炮所带来的魅力。
.身着整齐军装的海军提督邱泽,率领十余名海军高级军官,朝着宁渝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神色中带着些许肃穆之意。
“陛下,此战末将必当竭尽全力,不畏牺牲,为我大楚夺下南洋!”
一面巨大的复汉军海军旗帜漫卷天空,如同火焰一般在空中飞舞,让旗帜下方的复汉军军人们,显得更加坚毅。
“千帆竞渡征碧波,长缨在手缚蛟龙!”
宁渝高声诵念着这句诗,他的目光亦在众人中流转,“今日出征,朕将会在南京城等待为你们庆功!”
........
婆罗洲,作为南洋的一块热土,它与华夏早早就结下了缘分,早在东晋时期,便有高僧法显由印度求得佛法,回归中国途中经过南洋,曾有一提及耶婆提,即当时华夏人对婆罗洲的初始认知。
在经过了上千年的时间发展后,有许多华夏人都因为种种原因,乘坐海舟到了婆罗洲进行生存,因此在这块土地上,不仅仅有大量的土著酋邦,也有许多华人在此地生存,他们保持着华人的本色,说着华夏人的语言,生活习俗上亦与华夏人相同。
当宁千秋带着随从们沿着婆罗洲西岸,从卡普阿斯河汊流与兰达河合流点上岸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拥挤、肮脏、杂乱的场景,只见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窝棚林立其中,当然也有一些用砖石建成的房子出现在里面,只是数量上非常少。
在这些破旧与杂乱的建筑群当中,有一重传统的中式院落,虽然比不上江南水乡的精致,可是在这异国他乡,却显得十分另类,甚至让人有些瞠目结舌,很显然在这里建造传统的中式院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宁千秋身上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走到岸上的时候,只见早就有两人在此地等待,他们身材矮小,脸庞黝黑,先是望了一眼宁千秋的脑袋,接着才笑一笑道:“之前来的汉人,脑袋后面都留着辫子,现在没看到辫子,反倒让人有些不太习惯了.......”
“无妨,都是华夏儿女,早就不用留辫子了。”
其中一人笑了笑,“对对对,都是华夏儿女,大人这边请。”
说着话的功夫,这二人便带着宁千秋一行人,穿过了密密麻麻的窝棚,朝着中央的中式院落行进,宁千秋抬眼望去,只见那些居住在窝棚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汉人,其中还有一小部分当地土著,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菜色。
在路途中经过一番简单的交谈,宁千秋才明白了过来,这二人都是婆罗洲本地汉人大族吴家的人,一个叫吴阿生,一个叫吴阿炳。
吴家原本都是明郑遗民,当年随着郑氏投降清廷之后,他们不甘心受到剃辫的侮辱,便选择潜逃到了婆罗洲,集聚了大量的汉人力量,成为了婆罗洲的一方势力。
宁千秋此行前来婆罗洲,便是存着拉拢他们的心思,让他们能够成为宁楚所用,为将来婆罗洲的局势打下基础,其中关于婆罗洲的情报自然是越多越好。
“大人,自从前几年开始,这逃到婆罗洲的汉人却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就是没有剪去辫子,后来入乡易俗,大多也都给剪掉了.......”
吴阿生一边带路,一边指着四处的窝棚解释,他微微感慨道:“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台湾那些地方活不下去的贱民,后来连浙江和福建那边,都有许多人坐船过来,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无非就是要讨条活路。”
宁千秋微微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缘由,说起来还是当初统一之战造成的影响,使得不少无地农民选择了直接逃到婆罗洲,他们所求的并没有别的,只有一份安宁和太平,因此在当时环境恶劣的情况下,不少人都移民来到了这里。
相对于比较健谈的吴阿生,吴阿炳则显得沉默了许多,他始终都站在前面带路,将宁千秋等人引入到了院子中,只见从院子里出来一名中等身材的壮汉,他快步走到了宁千秋的面前,随即深深弯腰行礼。
“启禀宁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莫怪。”那壮汉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脸上却带着几分戒备,神情也十分凝重。
宁千秋并不在意壮汉的态度,只是负手在背后道:“你们当年都是延平王的遗民?”
“正是......”
“既然都是明郑遗民,为何又潜藏于山野之间,甘愿做那普通百姓呢?”
壮汉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当初延平王都未曾兴复大业,靠我们这些人又能做得什么大事?索性逃到了这南洋之地,好生过日子便是。”
宁千秋微微一笑,随后却摇了摇头,“你们都是真汉子,若是早上几年,不如让你们加入我复汉军,实现我复汉伟业,只不过眼下清鞑已经被彻底驱逐,倒也无需你们出力了。”
“如此也好,只要我汉室重兴,先父祖他们也会在地下安息。”壮汉终究悠悠一叹,他却是想起了当年父祖的嘱托,不免心中有些黯然失色。
在当年的那批仁人志士当中,并不缺乏那等希望王师有朝一日能够北定中原的人,只是随着时光的消逝,他们终究无法看到这一天。
宁千秋沉声道:“今日,我大楚将会重临南洋,你们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将南洋化为我天家之地?”
第五百四十六章 南洋聚宝盆
壮汉是当今婆罗洲吴家的家主吴兑,也是当今婆罗洲汉人中的一名首领,而他的祖父吴泽是延平王手底下的大将,也正是在吴泽的带领下,当初从台湾逃到婆罗洲的那些汉人有了主心骨,才能在这一片异域他乡活了下来。
正因为如此,当今吴家在婆罗洲的威望非常高,而吴兑作为当今吴家家主,也就成为了影子在婆罗洲要拉拢的第一人,宁千秋这一次前来婆罗洲,为的便是将吴兑拉到大楚的旗帜之下,从而奠定在婆罗洲的统治基础。
吴兑固然性情豪爽,充满了对华夏文明的倾慕,可是也不能掩盖他是从婆罗洲出身长大的事实,再加上他也迎娶了婆罗洲本地酋邦大族的妻子,因此在面对宁千秋的拉拢时,自然不会一口答应下来。
“宁大人,婆罗洲有婆罗洲的规则,现在身在婆罗洲的汉人们,已经不想再去大动刀兵了,大家只想好好过日子。”
吴兑神情中有些为难,他可是知道自己眼下这份生活来之不易,可以说也是充满先辈血泪的财富,怎么能够轻易毁掉呢?
至于大楚的雄心壮志,终究跟他隔得太远,他即便倾慕华夏文明,可是也不愿意为此放弃现在的美好生活了。
说起来,眼下婆罗洲的汉人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相对于华夏的百姓而言,婆罗洲堪称是一块充满财富的土地,除了背井离乡之外,所能够享受的实际优惠却大了不少。
婆罗洲虽然是疫气横行之地,可是却很富庶,像他们现在所处的这边地方,四周都是一年三熟的水稻田,产量几乎不亚于上好的江南水田,而且婆罗洲地广人稀,即便是加上那些土著,也依然有大量的土地处于未开垦状态,只要稍微努努力,见那些土地开垦出来,那都是真正的财富。
除了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稻田,还有许多棕榈以及香料可以进行种植,而它们本身都可以用来卖钱,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矿产资源,比如金矿、金刚石矿以及银矿等等可以开采。
当然,后世更珍贵的橡胶,虽然在如今还没有被人所利用,可是一旦等到橡胶得到大规模的工业应用之后,婆罗洲也将会成为一处良好的橡胶种植基地。
因此,如今的婆罗洲虽然属于异域他乡,可是此处的繁华富庶却并非内陆所能相提并论,除了自然条件的良好之外,此地天高皇帝远,也没有朝廷的势力压在上面,老百姓的日子自然要好过不少,因此汉人在婆罗洲普遍都过得还不错。
宁千秋当然明白吴兑以及此地汉人心中的想法,在来之前也都有一定的预估,因此此时并不惊讶,只是笑道:“你以为这里的好日子还能一直过下去吗?”
“什么意思?朝廷莫不是要对这里动武?”吴兑憨厚的脸庞上出现一丝警觉,他感觉有些东西似乎跟他想得并不一样。
“朝廷会在南洋动武不假,可是并不是在这里。”
宁千秋眉头微微一挑,“朝廷能看到这里的富庶,荷兰人自然也能看到,你觉得荷兰人会眼睁睁看着你们继续发展下去?不要痴心妄想了。”
吴兑听到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笑道:“荷兰人的实力虽然强,可是眼下在婆罗洲的势力却是非常多,他们可来不及先打我们。”
宁千秋知道,吴兑这话说得倒也很实在,因为此时的婆罗洲,堪称是诸多势力厮杀的角斗场,根本不存在一家独大的情况,即便是荷兰人,也只是扶持了柔佛王国,并不能完全控制婆罗洲。
早在一百年前的时候,柔佛王国可比现在强势多了,当时正值葡萄牙与荷兰争夺东南亚香料贸易的利益,因此荷兰便选择了联合柔佛王国,将葡萄牙人的势力从婆罗洲驱离,使得柔佛王国的实力一度达到鼎盛。
只可惜好景不长,到了1673年的时候,柔佛王国受到了苏门答腊岛上的占卑人的入侵,以致于国势一蹶不振,后来柔佛王国马哈茂德苏丹还被人暗杀,使得柔佛王国的政权落入到了首相手中,从而又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内乱。
到了如今,婆罗洲上的柔佛王国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先后受到了锡克人和武吉斯人的入侵,而且森美兰又从柔佛王国脱离出来,使得整个婆罗洲成为了其他国家的跑马场。
当然,也正因为婆罗洲变成了一片散沙,才使得当地的汉人有机会浑水摸鱼,在婆罗洲上拥有不小的势力。
“眼下你们觉得荷兰人不会对你们动手,那是因为他们还在跟英国人和爪哇人纠缠,等到他们腾出时间来,你们想要再渡过这样的日子,就绝不是那么容易。”
宁千秋知道自己很难一次性说服在婆罗洲的汉人,当下也不再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道:“将来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可以派人去广州联系我。”
吴兑有些不明所以,只得点头同意,当然他也不认为会出什么事情,只是当成了对方的一次警告罢了。
........
在南京城枢密院中,宁渝站在了一副十分宽大的南洋地图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地图上的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地名,久久沉默不语。
这份南洋地图是英国人给他送来的好礼,名义上自然是为了打击荷兰人,只不过此时却成为了宁楚在对南洋局势进行分析的关键地图,要知道无论是清廷还是宁楚,都没有针对南洋更加精准而详细的地图,因此眼前的这份地图,却成为了宁楚君臣的共同参照对象。
宁渝望着地图上的婆罗洲,心中却是想起了后世崛起与此地的一个小国——兰芳共和国,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因为在当时的亚洲,不仅仅是华夏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孤悬海外的兰芳共和国更是无法抵挡大势的到来。
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再过五十年左右,在婆罗洲坤甸的华人公司“兰芳公司”将会在西婆罗洲建立起亚洲的第一个共和国,即兰芳大统制共和国,以坤甸为首都,而那一年又被称为兰芳元年。
当时的兰芳共和国由华人组成,后来也加入了不少的酋邦,其中华人总揽国家的保安及各部族之间的协调工作。而各部族的内部事务,仍然由酋长负责。等到发展到了最巅峰时期,兰芳共和国的势力范围几乎占据了整个婆罗洲。
只可惜在国内外风云变幻之际,特别是清朝在亚洲事物上的逐渐失败,使得西方列国已经看穿了清朝外强中干的本质,因此等到中法战争爆发之后,荷兰也乘机侵入兰芳共和国,而兰芳共和国虽进行了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其残余势力逃至苏门答腊。
当时的荷兰也担心清政府会做出什么反应来,也没有公开宣布占领兰芳,而是扶持了一个傀儡政权,一直到清朝灭亡的时候,荷兰才正式宣布对兰芳的占领。
宁渝心中对兰芳共和国的成立是非常欣赏的,也悲叹于其沦丧敌手的命运,如今他回到了这个年代,面对着还处于一片勃勃生机的婆罗洲,心中自然不免会有些感慨。
“宁千秋去了婆罗洲?”宁渝负着双手,轻轻问了一遍。
影子负责人宁罗远站在了他的身后,低声道:“没错,千秋他这一次去婆罗洲,便是希望能够拉拢在婆罗洲的汉人势力,想着为即将到来的荷兰之战,先下一颗闲子。”
宁渝点了点头,对婆罗洲的布局是早已有之的,看似跟眼下的这一仗没有太多关系,可实际上却是紧密相关,毕竟等到驱逐走荷兰势力之后,就一定要抢先占下空出来的势力空档,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可如果临时安排国内人过去,一来是时间上不允许,二来也会引起当地土著不必要的敌视,反而是已经在婆罗洲生存下来的汉人势力,可以不声不响地完成势力的转移。
“等到战事结果一出来,就立马通知宁千秋,直接走水路,就不要通过南京中转了,要不然总有些人会趁乱取利。”
“是,陛下。”
总参谋部副部长宇治景微笑道:“陛下,南洋诸事看似一团乱麻,可是咱们眼下却有一把快刀,他们真敢动手,咱们一锅端了便是,这一次明面上为后续登陆战准备了五个师,可是后续随时还能再动五个师。”
宁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五个师自然不是用来对付荷兰人的,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实际上这五个师完全是用来对付那些当地土著酋邦的,等到荷兰人败退之后,这些人想必一定会蠢蠢欲动。
五个师剿灭土著的正面反抗,再加上五个师进行残酷的拉网梳理,复汉军这一次的的确确是用了心思去对待这些谁都看不上眼的土著们,当然这也是宁渝本人的要求,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安定而富庶的南洋。
在宁楚未来的规划当中,南洋将会成为宁楚对外贸易的桥头堡和拳头产品输出地,即未来华夏的橡胶生产基地和棕榈油生产基地,都会落在南洋诸岛,而且作为亚洲贸易的核心地带,马六甲也会承担起十分重要的战略任务,即控制中西方贸易出入口。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实际上此时中西方的贸易规模是非常大的,除了华夏对西方的贸易之外,连同日本、朝鲜以及南亚的各地酋邦,都需要通过马六甲的航道,因此宁渝为了更好的抓住以上这些地方的经济命脉,马六甲就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一想到在未来的中西方贸易中,宁楚能够通过大批量的工业产品,以及瓷器、橡胶、丝绸、黄连、桐油等产品来收割西方各国,攫取大量的贸易顺差,宁渝心中就感觉到十分地快意,因为这说明西方的金银会如同海水一般涌入到华夏来!
要知道,在历史上华夏就长期对西方保持贸易逆差,一直到鸦片贸易这个毒瘤出现之后,才使得华夏出现了逆差的情况,而眼下宁渝自然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因为在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的新式陆军面前,西方不可能让宁楚开放鸦片贸易,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因此,通过南洋这个聚宝盆,将西方的金银吸收到华夏来以后,再结合目前宁楚的新式货币体系和金融体系,就可以使得这些资金流十分迅速地投入到工业再生产中——而这也将意味着宁楚最为艰难的工业化,将会用一种无比顺利的姿态去实现。
在历史上面,工业化堪称是强国必须要走的一条血泪心酸之路,而且走起来也十分艰难,哪怕是强如英法这样的国家,为了实现工业化不仅对外实现全方位的殖民,对内也进行了无比惨烈的剥削,可以说大英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的威名下,几乎都是尸体的堆积。
说起来,如今的华夏虽然在宁渝的指导下,进行了有条不紊地工业发展计划,可是想要平稳地渡过这一艰难时期,付出的牺牲也不能少——可是如果能够把这个发展的阵痛转移出去,那自然能够更加平稳地渡过工业化。
而在这一转移阵痛的过程中,除了对外进行战争之外,通过对西方贸易获取到的资金,也能够缓解百姓的处境,这也是宁渝为什么要坚持发展对西方贸易的原因。
除了资金之外,宁渝还很庆幸一点,那就是自己在金融产业上的布局还算非常早,像银行、证券交易所都已经成立,股票市场也开始进行正规化的运作,像银监会和证券监督会这样的监管机构也已经成立,因此腾飞的基础已经完全具备了。
宁渝心中已经完全想好了,等到来自西方贸易的利益源源不断流入华夏时,他将会在原来的工业发展1.0计划的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基础建设,像城市建设、贸易商港建设、道路桥梁建设,还有对各地矿产资源进一步勘探等等计划........
只要有了钱,这大款自然是怎么当怎么得劲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帝国的朋友
巴达维亚,作为一座具备数百年发展历史的城市,这里几乎见证了南洋土著人民同西方侵略者的风风雨雨,甚至可以说光是从它的名字上的变化,就能体现出这种风云变幻。
在最早的时候,巴达维亚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巽他格拉巴,其中含义便是指‘椰林密布之地’,长期以来都是输出胡椒和香料的著名海港,受到当时贸易者们的青睐,当然也使得它落入到了葡萄牙人的手里。
后来到了十六世纪的时候,***首领领导印尼人民打败了葡萄牙殖民者的舰队,收复了巽达加拉巴,把这里改名为雅加尔达,意思为‘光荣的堡垒’,而当时的华人称它为‘椰城’。
等到七十年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再一次占领了印度尼西亚,并且将雅加尔达再次改名为‘巴达维亚’,从此巴达维亚便成为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所在,贸易遍及亚、欧、非三大陆,还长期在此举办交易会。
当然,在巴达维亚同样不缺乏汉人,他们大部分都是从中原逃过去的百姓,在巴达维亚成功生存了下来,并且受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重视,成为了打压当地印尼土著的一大筹码,像不少的华人都被荷兰人任命为甲必丹。
所谓的甲必丹,便是指葡萄牙及荷兰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殖民地所推行的侨领制度,原本意思是指首领,即利用在印尼上经商、谋生或定居的华侨领袖,让他们帮助殖民地政府处理当地的民政事物,重点就是控制当地酋邦势力。
像刘如龙便是在巴达维亚生存了几十年的甲必丹,他出身于巴达维亚华侨大族刘家,擅长说一口荷兰语,再加上家族在南洋经营的层层关系,使得他年纪轻轻就受到了荷兰人的看重,成为了巴达维亚有数的华侨首领。
靠着荷兰人的撑腰,整个刘家势头都在蒸蒸日上,他们靠着甲必丹的特权,四处欺行霸市,除了不敢惹西洋人之外,对于巴达维亚的酋邦和华人都十分苛刻,以至于巴城的华人都对刘家恨之入骨,可是刘家却丝毫都不在意。
用刘如龙的话来讲,只要能够保持他们刘家的富贵,当荷兰人的狗又如何?
可是随着宁楚的崛起,南洋的局势也在发生着飞速的变化,汉人的势力逐渐深入到了南洋,大量挂着宁楚旗帜的商船也在南洋穿梭,其中所出现的利益上的冲突也不少,因此原本在整个南洋生存的汉人们,都开始思考起一个关键的问题,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华夏人?
正所谓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
对于南洋华人而言,他们虽然在南洋的日子过得比内地好上许多,可是在身份认同问题上却一直都比较痛苦,因为他们虽然自己认为自己是华夏人,可是毕竟生活在异域他乡,却经常受到一些歧视。
特别是对于在南洋的荷兰人而言,华人虽然能够对他们的统治起到帮助,可是终究只是把华人当成下等人,从本质上不比眼下的酋邦地位高,而且荷兰人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还经常去故意挑动当地酋邦和华人的矛盾冲突。
刘如龙不在乎这个,可不代表其他的华人不在乎这个,他们终究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回到华夏,也希望能够真正成为华夏的子民,因此这些人对于宁楚的到来,往往都是持以欢迎的态度。
只不过刘如龙最近也有些慌了,因为宁楚崛起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再加上前段时间荷兰人跟台湾义军冲突的消息,使得不少华人都私下传小道消息,认为复汉军要打到巴达维亚来,这让像刘如龙这样的甲必丹都有些惊慌。
刘如龙可不认为当复汉军到来后,他能够有什么好果子吃。毕竟他对华人做的那些事情,都足够他死上十次都不止了。
当然,刘如龙也有自己的底牌,那就是现任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自从维佐斯上任以来,刘家便将大量的银子送进了总督府中,在听说维佐斯喜爱华夏瓷器后,甚至还专门派人到广州去搜罗了大量的精品瓷器,送给了维佐斯。
“老爷,维大人刚刚派人来了,说要您去一趟总督府。”
就在刘如龙心中忧虑之际,下人的一个消息却是将他吓一跳,总督维佐斯平时很少召集众人,因此这个时候有事情相召,自然是有大事发生,因此刘如龙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他连忙叫人准备好了礼物,然后跟着他一路往总督府而去。
不一会,下人便准备好了各色礼物好几担,其中光是瓷器就有好几对,再加上三千两白银,一行人就这么挑着担子,往总督府方向而去。
在巴达维亚城里,像这么光明正大送礼的,其目的地自然只有总督府。毕竟整个巴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只要是给他送礼,总督维佐斯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当然想要指望总督办事,那就要看送礼送得够不够多了。
等到刘如龙走进了总督府中以后,却发现巴达维亚其他几个华侨首领也来到此地,他们的头上也都有一个甲必丹的头衔,也都是总督维佐斯亲信,大家伙聚集在这里,很明显也是得到了总督维佐斯的命令。
只是过了好一会,维佐斯始终都没有出现,只有他的副官雅各布出现了一次,然后简单丢下了一句等着的命令,随后又消失不见了。
众人在总督府等得口干舌燥,原本还能聊会天,可是到后面也没了兴致,只能枯坐在大厅中等候,面上却没有半分的不敬,毕竟大家伙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在这里发脾气可没有人迁就。
一直等到灯火通明之际,总督维佐斯才急匆匆地从门外走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些许潮红,额头上都是汗水,整个人似乎刚刚忙碌了许久。
见到维佐斯出现,众多华侨首领们连忙迎上来,一个个脸上带着十分谄媚,“总督大人,小人们都已经到了,不知有什么吩咐?”
维佐斯抬眼望向了众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傲慢,随后才开口道:“这一次来,主要是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小人洗耳恭听。”刘如龙连忙凑了过来,而其他人也都纷纷如此表态,热情地恨不得去亲吻维佐斯那张肥脸。
维佐斯清了清嗓子,使得声音显得不那么低沉,“先说说坏消息,根据从广东那边传来的消息,宁楚海军已经从上海转移到了广州,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可是威胁却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宁楚要来了?”
众人顿时心里一惊,他们虽然已经预料到宁楚要将势力触及到南洋,可是没想到会那么快,要知道过去宁楚的海军可是长期在北方活动,还基本没有长期驻扎在广州的例子......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几乎人人心中已经想起了这句话。
维佐斯在说完话后一直在冷眼旁观,他要好好看看这些华人的表现,因此也并没有继续开口,只是看着这几人的神色不住变幻。
刘如龙刚一抬头,便正好看到维佐斯冷淡的目光,当下心中一惊,却是顾不得许多,站出来大声道:“回禀总督大人,宁楚只不过是刚刚兴起之国,其海军势力自然弱小无比,岂能跟总督大人相提并论,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坏消息。”
维佐斯顿时哈哈大笑,用手拍了拍刘如龙的肩膀,道:“刘,你说得对,这就是我后面要说得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欧洲方向已经给我们派遣了一整支舰队,当然这支舰队本来是用来进行轮换的,可是此时却来得恰到好处,等到他们到了,即便是所谓的宁楚海军,也只有失败的命运。”
听到维佐斯说出这番话,却是让众人大吃一惊,他们可是知道像这种轮换可是每五年一次,今年为何却是提前了?当然这个原因众人是不可能知道了,而维佐斯也不会给大家进行解释。
实际上,在之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眼里,巴达维亚尽管一直是荷兰在亚洲的重要贸易城市,可是由于欧洲局势的影响,已经迫使他们不得不减少对亚洲的投入,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实力并没有很大的增长。
可是如今随着宁楚的崛起,很多东西也就发生了变化,特别是中西方贸易额度的加大,反倒促使荷兰东印度公司越发重视南洋的地利环境,他们希望能够让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具备更强的发展潜力。
当然,随着荷兰人对巴达维亚的重视再此升级,使得荷兰在巴达维亚的军事力量得到上升,也让荷兰人在巴达维亚近几年的军费支出大增,这些军费开支自然都要本地人来承担,而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落在了这些华侨身上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巴达维亚真正的有钱人还是要数华人,脾气也很好,根本不会反抗,而那些酋邦不光没有钱,而且一个个还凶得要死,根本不好压榨。
果不其然,维佐斯总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望着面前的甲必丹们,笑道:“你们都是帝国的朋友,也应该明白眼下的一切绝不是免费的,要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安全永远都是最为宝贵的东西,那么你们愿意为安全付出多少钱呢?”
众人顿时心里一沉,大家伙彼此纷纷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为难之色,倒不是说他们不愿意出这个钱,实际上不管多少钱,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毕竟之前给维佐斯总督个人送的钱也不少了。
可是眼下却不一样,这些身在南洋的游子们,说起来是游子,可是哪个在华夏没有几条根根蔓蔓?甚至有不少人,都是直接跟宁楚官方有联系的,像影子也好,军情处也好,相关的合作也不是没有过。
正因为如此,他们便不能随便给这笔钱,因为这笔钱名义上可是给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军费,其性质是非常恶劣的,也就代表着谁给了钱,将来也就别想着再两面讨好了!
华侨代表之一的李家家主李光烈走出一步,轻轻叹了一口气,试探道:“总督大人,安全自然是无价的,若是为了帝国的大业,咱们多出点没关系,可是今年确实没做什么生意,去年还亏损了一大笔,这家里实在是没有银子了.......”
众人听到李光烈带头,连忙纷纷走上前去,也开始哭起了穷,唯独只有刘如龙一人,一直冷笑着望着诸人——你们还真把荷兰人当成傻子了?
维佐斯总督脸色顿时一变,他也不再客气,直接朝着身旁的卫兵们招呼道:“把这个该死的黄皮猴子给我抓起来,吊在城门上三天,对了,还要把他的全家人都给我抓起来,把他的财产都收到总督府来!”
一番晴天霹雳下来,却是将李光烈给震慑住了,他连忙跪在了地上,开始讨饶,只是卫兵们又怎么会听他的话?当下便将他按在了地上,然后用绳子绑住了手脚,还用一块布将嘴巴塞了起来,活活像头要被宰杀的肥猪。
见到这一幕,其他的华侨领袖们再也不敢多嘴了,他们用祈求地目光望着刘如龙,指望他能够说几句好话,不管怎么样,那李光烈也是华人不是,当年也是跟着大家伙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
刘如龙却装作没看到一样,径自撇过头去,却是根本不为李光烈多说一句话,而是一个劲地巴结讨好维佐斯总督。
“总督大人说得对,咱们怎么能为了一些钱,而放弃全家人的安全呢?小人刘如龙愿意出白银三万两,在三天内全部筹措过来,交给总督大人!”
维佐斯顿时放声大笑,朝着刘如龙竖起了大拇指,“刘,你是帝国真正的朋友,将来等到帝国彻底击败这里的土著以后,你也会大大发上一笔财的!”
随后,维佐斯便满含深意地望着其他人,“帝国对敌人自然是丝毫不留情面,可是对于朋友也会大加关照,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帝国的朋友!”
第五百四十八章 攻占拉萨
在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的威逼利诱下,其他的华侨首领们很快便选择了交钱,他们也不光自己要交钱,还承担了一部分摊派的任务,而这一笔钱也取得了应有的效果,大家都成为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朋友了。
“对朋友,我们绝不会让他吃亏!”
维佐斯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从华人处能够敲得这么一大笔钱,已经让他颇为欣喜,当下便笑道:“我们会全力保障你们的安全和利益,对了,等到将来打败宁楚以后,我们也会给你们更多的福利!”
众人只得纷纷大声赞扬维佐斯,以示自己内心的恭敬,特别是刘如龙更是大肆赞扬了一番,让维佐斯十分开怀,一直到最后宾主尽欢众人这才散去。
等到大部分都离去后,维佐斯却示意让刘如龙留了下来,带着他走进了书房中,这使得刘如龙心中大喜,几乎以为自己彻底成为了维佐斯的亲信。
作为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的书房自然与众不同,不光有大量来自华夏的瓷器和书画装饰,还有不少当地土著的装饰物,看上去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在稳重的中式文雅中又凸显出些许土著的蛮荒特色。
不过这些都没有吸引刘如龙,真正让他目不转睛地却是书房里的一艘风帆战舰模型,精致绝佳的做工,使得整艘战舰都显得栩栩如生,尽显威风气派。
见到刘如龙盯着帆船模型看,维佐斯微微一笑,“它是目前荷兰最先进的战舰七省号,当年在对付英格兰的时候立下了不朽的功绩,只可惜我们没办法真正拥有这样的战舰,只能看看模型了。”
刘如龙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连声道:“凭借总督大人在南洋的经营,将来迟早会有的......总督大人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维佐斯哈哈大笑,他在刘如龙的肩膀上拍了拍,“刘,你知道吗?你比起那些人聪明太多了,他们什么想法我都很清楚,无非就是眼下宁楚还没有打过来,等到宁楚的海军到了巴达维亚,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去选择投诚——”
“可是,他们也不好好想想,眼下在巴达维亚到底是谁在做主......他们自以为的小聪明,才是真正的笑话。”
维佐斯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很显然对于这位总督而言,他对于华侨们的想法还是非常了解的,又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刘如龙,笑道:“不过没有关系,不愿意合作的人便是敌人,实际上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合作对象。”
“什么合作对象?”刘如龙心里下意识感觉倒有些不妙,他紧紧盯着维佐斯。
维佐斯冷酷道:“我已经跟几家大酋邦达成了新的协议,邀请他们成为我们的盟友,以便于将来抵御宁楚的军队,至于报酬嘛,便是整个印度尼西亚的华人了。”
“这......这.......”刘如龙目瞪口呆,这刚刚还交了钱的,怎么就突然.......
维佐斯笑了笑,转身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道:“刘,你大可以放心,现在宁楚还没有打过来不是吗?再说就算打过来了,到时候我也会保住你们家人的性命的,当然,这个忙自然也不能白帮,毕竟安全可是奢侈品!”
刘如龙吞咽了一下唾沫,只觉得背上都是冷汗,这红毛鬼子实在是太心狠了......
........
南洋暗流涌动之际,广州却变得越发繁华热闹,大量的商船停泊在了广州港口,码头上有许多劳力正在将货物往上面进行搬运,其中大部分都是瓷器和茶叶,其他的都是内陆的一些特产小玩意。
当然很多人都不清楚,在广州码头旁边二十里的位置也有一处码头,不过那里却不是商港,而是一座真正的军用码头,上面已经停靠了几十艘战舰,其中最大的六艘风帆战舰上,两侧露出密密麻麻的炮位。
宁千秋身着整齐的复汉军军装,从战舰搭着的舷梯上走了下来,而此时岸边则站着另外数人,为首者正是海军提督邱泽,他正率领海军的几名将领在此地等候。
等到宁千秋走到岸边时,连忙对邱泽行了军礼,毕竟对方的官衔严格意义上可比他大许多,笑道:“宁某前来广州,却是有劳邱军门在此等候,实在是心中惶恐啊。”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的确有些不像话,毕竟邱泽已经是中将军衔,而宁千秋并没有挂将衔,只有一个上校的军衔,与对方的地位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可是在真正行内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原因很简单,第一邱泽的爵位不如宁千秋,第二便是宁千秋军衔虽低,可是职位却非常重要。
宁渝在设置影子以及军情处的时候,有意把主官的品级和军衔压低,其中像军情处处长石薛的官衔只有一个少将军衔,而影子负责人宁罗远的官品也只有正四品,原因便是因为这两个部门属于权力部门,因此在名头上就不能太大,否则无法制衡。
邱泽心中自然明白对方的特殊地位,当下也是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带着宁千秋回了海军部在广州设置的临时指挥衙门,只见众人乘坐着马车,绕过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后,便见到在山林后有几排宅子隐隐约约出现,却是显得隐秘至极。
宁千秋当下便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才是影子在广州的据点呢,不过这也给我提了个醒,咱们自己找的地方都没有邱军门这里隐秘,实在是失职啊!”
邱泽放声大笑,“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咱们这次到广州来可是有重任在身,所涉诸事极为机密,因此万万不可泄露分毫。”
“看来真的快要打了......”宁千秋微微叹了一口气。
邱泽微笑不语,带着宁千秋穿过层层岗哨之后,走进了海军部指挥大厅,只见在这所宽大宅子中,竖立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不过相对于寻常沙盘不同,里面大部分都是水,只有寥寥几块陆地露出在水面,很显然这是在模仿南洋的周边海域。
宁千秋不由得朝着前面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位于水面上的几艘木制帆船模型,显得精巧无比,而且在水面一旁还有一些代表军队的小旗帜,当下便明白这是在演练水陆联合进攻了。
说起来,在宁楚目前的战例当中,进行水陆联合进攻的战事也不算少,像进攻鹿儿岛一战便是选择登陆,还有辽西之战和朝鲜之战中,都选择过登陆的方式,而这一次进攻南洋很显然也少不了登陆战,甚至可以说由于南洋的地理环境,大部分战事都将会由登陆战决定。
邱泽见到宁千秋颇感兴趣,便站在一旁介绍道:“眼下海军对登陆战的总结演练已经颇为成熟,只要能够彻底击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军,就可以进行登陆作战,到时候南洋诸岛也就成为了瓮中鳖了,不过这方面还需要军情处和影子提供相关的情报。”
宁千秋微微点头,轻声道:“今天我过来便是要给你通禀一个坏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原来的海军战舰数量预估有误,因为他们有新的战舰从欧洲过来,原本是轮换的,可是眼下情况不对他们可能要长期驻留了。”
“多少艘?什么级别的战舰?”
邱泽皱了下眉头,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要知道原本他们预估的轮换时间至少在两年后,可是如今却提前了。
宁千秋苦笑道:“目前我的人只是知道有这个消息,更深的军事情报还不算清楚,我们准备跟军情处合作,搞到具体的资料,只是眼下有一点可以确认,荷兰人对于我们的意图似乎很清楚......”
邱泽哀叹一声,他望了望门外,才轻声道:“广州这里的消息几乎都成了筛子,不管是本地的番商也好,还是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都有可能将战舰驻留在广州的消息漏出去。”
宁千秋长期从事情报工作,对这一点自然是心知肚明,“我们马上会在广州进行一次清洗,到时候可以洗掉大部分的探子,不过就眼下这件事来看,我很担心荷兰人会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战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邱泽点了点头,伸手从水面上拿起了一艘战舰的模型,然后放在了泗水附近,轻声道:“虽然海军现在还是在演练,可是初步的计划已经拟好了,到时候我军水师将会对泗水直接发起突袭,从而威逼巴达维亚的荷兰海军与我海上决战。”
宁千秋知道这么做的目的,原因便是巴达维亚经过了荷兰人的长期经营,已经变成了一座十分坚固的要塞城市,特别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军基本上驻扎在巴达维亚,因此想要从海面上直接强攻巴达维亚,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反倒是通过攻打泗水的方式,吸引巴达维亚的海陆军前来支援便是一个好主意,到时候完全可以实现在海面上的决战,只要消灭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军,到时候攻占巴达维亚就只剩下了时间的问题。
一旦彻底拿下了巴达维亚,到时候复汉军就可以沿着巴达维亚逐步攻占整个爪哇岛,而后可以通过登陆作战的方式,逐步扩张到苏门答腊岛、婆罗洲以及苏拉威西岛,奠定在南洋的战略优势。
毕竟没有了荷兰人的阻拦,光靠那些葡萄牙人很难再对复汉军产生威胁,反而是这些岛上的土著们,还会对复汉军造成很大的影响。
邱泽继续介绍道:“这个计划只是一个设想,这中间有许多地方都要借助影子的帮助了.......”
宁千秋轻声道:“我这一次去印度尼西亚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南洋的华人里面,我们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特别的那些在婆罗洲和爪哇岛上的华人们,可是都期盼着王师能够早日来到南洋呢......”
说到这里,宁千秋也有些感慨,他发现自己曾经对南洋华人的一些认知,实际上并不够客观,说起爱国心,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差。
其中有些华人虽然自己没有太多的金钱,可是依然希望能够捐助给影子,作为在南洋的经费开支使用,当然这自然是被宁千秋给拒绝了。
还有很多泗水华人甚至自发地组织了起来,表示要在宁楚海军抵达泗水的时候起兵,到时候有了他们从泗水城作为内应,就能更快地攻下泗水......
宁千秋轻声道:“陛下对我们颇具重望,也是希望我们能够成功地将南洋拿下,到时候不光台湾能够归附,整个东南亚的局势也都尽入我手,此计划绝不能失败,否则你我二人无颜去面见陛下。”
“是的,那么后续的计划还要再完善,咱们一定要赢........”邱泽脸上流露出一丝凝重,语气显得十分深沉。
..........
“陛下,刚刚收到消息,陈道显所部已经攻占了拉萨,还活捉了七世**喇嘛!”
南京城,奉天殿内,内阁首辅崔万采拿着一封折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高声向宁渝禀告了这个消息,随后还递过了折子。
宁渝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有些惊愕,要知道陈道显虽然是去年年初开始往青藏方向走,可是毕竟前面经历过跟年羹尧等人的纠缠,真正进军青藏的时间还是在七月份,可是没有想到,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陈道显就拿下了拉萨!
宁渝连忙接过了崔万采的折子,正是陈道显所呈递上来的,当下连忙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顿时就明白了原因所在。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陈道显这一次去青藏,其实也是运气足够好,才得到这么好的结果!
从康熙年间开始,准格尔部就已经对青藏进行了进攻,还杀掉了拉藏汗,将蒙古和硕特部赶走了,使得青藏本土派的实力大大衰减,后来到了雍正继位的时候,又派了年羹尧和岳钟琪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使得本土派几乎陷入了全面蛰伏的状态。
后面的情况也就简单了,正因为前番的战事缘故,导致清廷从青藏收缩回力量后,也使得这里出现了战略空白的现象,在本土派还没有真正恢复之前,陈道显的这一次出兵,自然取得了十分好的成果。
第五百四十九章 册封藏王
陈道显这一次之所以能够占据拉萨,除了青藏本土势力出现空白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宁楚当初支援给他的那些火器,使得大义军在面对那些喇嘛军队的时候,几乎逢战必胜,无往而不利。
在陈道显攻占了拉萨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忘记给宁皇帝报喜,他派遣亲信陈玉章带着大量的贺礼,从青藏过陕西,然后从关中一路抵达了南京,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意思——他虽然占据了青藏,可是依然是宁楚的臣子。
说起来,眼下的大义军跟过往已经大不相同,这支脱胎于白莲教的军队,在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特别是在经历过多次变乱之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要数陈道显上位以来,出于跟宁楚的特殊关系,从一开始便全面靠向宁楚,将自己当成了宁楚的藩臣势力,并且有意在清洗白莲教势力,使得如今的大义军已经彻底脱离了邪教的影子。
当然陈道显这么做也是希望给宁渝看,他已经将大义军全面改造一新了,为的便是希望能够得到宁楚更多的支援,至少不能再将大义军当成敌人来对待,而到了如今,他的这个想法便差不多基本实现了,即便是宁楚内阁,也开始考虑将大义军变成藩臣之事。
宁渝对自己的这个老丈人还是怀着颇为复杂的心理,当下感叹道:“大义军能够有今天这个样子,倒也不负当年的一番苦心。”
的确,当初为了将大义军改头换面,宁渝不惜动用影子在大义军内部苦心经验,最终成功实现李代桃僵的计划,将刘如汉给干掉,迎接陈道显上位,而仅仅只是两年的时间里,陈道显便给他交付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崔万采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相信有了这个消息,陈妃也会开心许多,而这一次陈道显带来的贺礼也不少,其中像河西骏马五百匹、两当狼牙蜜三千斤还有虫草上百斤,当然还有更珍贵的是,他们沿途的行军路线图也一起带过来了。”
宁渝眼神一亮,他当然知道沿途行军路线图有多么重要,可以说有了这份地图,他完全可以沿着大义军的方向,一路进攻到拉萨,中间可以避免太多不必要的歧路和险路,这可是真正表示臣服的意思!
“好,使者在哪里,让他来见朕吧!”宁渝心中高兴,自然也就想见一见这位来到南京的使者了。
很快,一名中等身材的文人在经过了多重检查之后,被送到了大殿上,正是陈道显派遣的使者陈玉章,他朝着宁渝进行了叩拜。
“臣陈玉章奉家叔之命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玉章是陈道显的一个远方侄子,这两年也一直作为陈道显的亲信,帮助他做了不少事,在大义军中的地位也不一样。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听说你们攻占了拉萨,朕心中却是着实欢喜,若是你们受阻于青藏,倒显得朕有些过于苛刻了。”
陈玉章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毕竟当初正是宁楚朝廷逼迫大义军放弃陕甘,西进青藏,踏上了这一条尚不知道吉凶的道路,因此若是大义军在青藏无法生存,宁渝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惋惜和愧疚。
“多赖陛下洪福护佑,大义军虽偶有挫折,可终究是能够在青藏站稳,这也多亏了陛下支援的那些火器。”
说到这里,陈玉章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感叹的,大义军虽然成功攻占拉萨,可是中间也是付出了许多心血,特别是陈道显和他的那些老兄弟们,为了大义军的生存可以说是绞尽脑汁,费劲了心思。
特别是在进入了青藏之后,除了要面临本地势力的打击之外,还要面临青藏牧民百姓的误解,无论是文化差异还是宗教差异,都会使得当地的牧民百姓对大义军产生敌意,他们在一些有心人的忽悠下,误以为大义军进入青藏要强迫他们改信白莲教,于是朝着大义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誓死进攻。
当然,尽管许多牧民展开对大义军的袭击活动,可是此时的大义军已经大规模装备鸟枪和火炮,士气也十分高昂,因此寻常的牧民百姓根本不可能会是大义军的对手,使得大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纠结起来的牧民们。
在对青藏本土势力进行打击的同时,陈道显也没有忽视政务方面的问题,他背靠着宁楚的大旗,自然也对宁楚现有的发展模式十分清晰,便借着刀兵之威,在青藏各地实行新政,特别是在先前的战争中,他镇压了一大批的青藏土司和头人,没收了大量的牧场,因此便进行重新分配,从而得到了一批人的支持。
在刚刚忙碌完了政务方面之后,陈道显又立马展开了对军队的整顿计划,其中大部分的老弱病残和一部分家属都被重新安置,然后将剩余的青壮重新组织归建成军,人数虽然从七万人一下子降低到了三万人,可是这三万人却完全属于火器军,相对于过去却是精良了许多。
不过在陈道显的心中,他并不认为这三万人就能赶得上复汉军,毕竟除了火器不如复汉军精良之外,就连训练方面也不够专业,能够发挥出来的战斗力自然很有限,因此这一次陈道显派遣使者来到南京,除了表达自己的使者,多多少少还有些求援的意思。
陈玉章脸上略微带着一丝不好意思,道:“启禀陛下,我大义军沿途征战不休,其火器损坏严重,除了自身战损之外,也有许多是保养不善之故,因此家叔派遣臣到南京,也希望陛下能够支援一批火器,还有能够支援一批军事教官。”
宁渝点了点头,他当然能够明白这不是托词,毕竟这个时代的火器耐用度都不高,损耗率都是非常高的,一般多打几仗就要考虑支援了,而陈道显既根本没有自制火器的能力,也没有一条稳定的火器供应渠道,因此也只能向宁楚求援了。
对于陈道显的要求,宁渝准备答应下来,他眼下并没有将这三万人当成是威胁,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出于战略原因,现在的宁楚没办法对青藏以西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也很难对那里形成强有力的统治,因此让大义军在那里驻守,推行新政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举措。
除此之外,在还没有消灭准格尔汗国之前,准格尔汗国以及年羹尧等辈始终都对青藏虎视眈眈,他们妄图重演当年旧事,将青藏收到怀中,因此在青藏必须要有一只宁楚自己的力量才行,而眼下大义军便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
既然要让大义军在青藏发挥其作用,那么该给的资源也要给才行,名义上的东西也不能少了。
宁渝微笑道:“朕打算册封陈将军为藏王,作为我大楚之边疆藩臣,镇守青藏之地,相应的火器以及军事教官自无不可,贵使以为如何?”
“藏王?”
不光是陈玉章大吃一惊,就连其他的大臣也都有些惊讶,看来皇帝对陈道显的重视程度还真不一样啊.......
说起来藏王这个名头还是很有来头的,从明朝就已经有藏王,一直到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清廷护送七世**噶桑嘉措回到西藏,才建立起****的西藏政权,但是这个时候依然是有藏王的,只不过是清朝册封的藏王罢了。
眼下大清都已经快嗝屁了,青藏的所谓藏王和七世**之间也爆发了争斗,后来七世**将藏王给干掉了,还没等到他收拢权力,陈道显就率领了大义军进了青藏,而后在几场大战之后,便占据了拉萨,还抓住了七世**。
因此,严格来说眼下的藏王是空出来了,如果陈道显被任命为藏王,自然对巩固其地位有莫大的好处,因此连陈玉章一时间都没有料到,他的脸上瞬间涌现出一片狂喜之色。
“回禀陛下,倘若家叔能被任命为藏王,则大义军上下无不对陛下感恩戴德!我大义军也将永为陛下驱使!”
陈玉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可是明白这一举动的巨大意义,眼下只要能够达成这一目标,什么承诺都是可以许出去的,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说起来陈玉章可不是陈道显过去身旁的那些人,他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也明白眼下天下的大势,宁楚可以说已经是彻底占据了整个华夏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将来迟早也会收回来的,而大义军眼下只有合作这条路,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的对抗。
因此,想要合作取利,大义军就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忠诚,而眼下宁渝要将藏王这个帽子扔到陈道显的头上,便是认可了大义军的这份付出。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好,既然这样,朕就拟旨下去,册封陈道显为藏王,至于相关的火器援助和军官援助,会有枢密院进行研究决定。”
“多谢陛下!”
陈玉章跪在地上,脸上顿时变得激动无比,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义军越发兴盛,他能够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了。
........
对于宁渝的决定,崔万采虽然有些不太理解,可是他并没有出言反对,实际上一个空头的藏王,说白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反倒是后面对陈道显的援助,却是让他多少有些犹豫。
“陛下,大义军如今都已经有了三万人,且都是火器军队,如果我军帮他整训,至少可以整训出三个师出来,这些应该够了吧。”
御书房中,崔万采脸上带着些许犹豫,他始终都对大义军持着戒备心理。
宁渝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当即才轻声道:“如果没有了准格尔和俄罗斯,三万人肯定是够的,可是在朕看来,如果再给陈道显一些援助,他能够对准格尔和俄罗斯造成的威胁,可就相当不同了。”
说起来青藏一线不仅连接着陕甘,而且也跟草原相隔不远,特别是准格尔汗国更是处于一条线上面,将来如果真要出兵准格尔乃至于中亚,青藏之地的经营却也不能缺少,因此说起来地缘威胁,陈道显还真能对准格尔和俄罗斯人产生威胁。
特别是将来要跟俄罗斯打得这一仗,不光是要在远东动手的,也要在中亚地区和西西伯利亚动动脑筋,到时候陈道显或许还能作为一道奇兵,直接给俄罗斯帝国来一招猛虎掏心,用地缘优势来逼迫俄罗斯人拉长战线。
崔万采心思机敏,自然能够想到这一点,可是他反而针对这一点有更深的疑问,“陛下,眼下陈道显有求于我们,自然可对其进行驱使,可是有一天他不再受我们控制,岂不是养虎为患?”
这一点大家自然都能想得到,毕竟藩臣这玩意不管眼下多么听话,将来终究会成为隐患——哪怕当年的三藩在一开始的时候,那也是大清权贵们手下的狗,后来之所以能咬人,也是因为没有人能再控制住它了。
宁渝微微一笑,道:“藩臣之祸,朕自然心知肚明,可是眼下却多有不同,首先青藏属于偏远边地,相对更加穷困,且难有外援之力,只要我大楚能够始终保持强势,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其次眼下俄罗斯与准格尔才是大敌,有了陈道显也能起到牵制作用,于战略上是一招妙棋。”
说到这里,宁渝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之色,“等到北面诸事初定,朕也就会让陈道显回京,到时候也就可以顺理成章消化掉大义军和青藏之地——陈道显毕竟无子,他除了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还能为谁考虑?”
“陛下所言甚是,臣心服口服。”崔万采脸上带着些许赞叹之色,眼下的皇帝可以说已经将人心捏在手心里了。
宁渝望向了远方,轻声道:“朕原本还以为今年是南北并进之势,可是眼下却发现,这北面的火似乎已经拦不住了,不得不抓紧布局北方.......影子传来了消息,似乎策妄阿拉布坦都快要死了?”
第五百五十章 大帐惊变
在一片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面,响起了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只见远远的地平线上,无数牛羊正在草地上辛勤地啃食着嫩叶,在牛羊边缘还有一些牧民们,他们挥舞着鞭子抽打着牛羊,红扑扑的脸庞上充满了喜悦之情。
毕竟今年的雨水比起往年要好了很多,生长的草地也显得更加肥美丰茂,那些啃食着青草的牛羊们,也会比起往年长得更加肥硕,这对于草原上的牧民们而言,自然是一个极好的季节。
随着日头的逐渐升起,地平线上有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他们的人数似乎漫无边际一般,根本就看不到头和尾,从林立的旗帜中可以看出,他们都属于准格尔汗国的军队。
在这一条长长的队伍中间,则是簇拥着一个巨大的辇车,在十六匹骏马的牵引下,朝着前方隆隆前进,而四周由数百名准格尔大汗亲卫护卫着,他们身上背着火枪,腰间悬挂着弯刀,庄重中平添了几分肃杀。
实际上自从进了腊月之后,北方准格尔与喀尔喀三部的战事基本上就逐渐停歇了下来,倒不是准格尔不想一鼓作气打下去,实在是因为冰雪之故,导致行军十分不利,因此这一歇就歇到了三月,双方之间除了偶尔有哨骑互相拼杀之外,便没了更大的冲突。
就在天气好转之际,准格尔汗国自然尽起大军,准备彻底将土谢图汗部给消灭掉,然后趁势攻入到车臣汗部。可问题是,就在这个关键口上,策妄阿拉布坦的旧伤却发作了,整个人连骑马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趴在辇车上面,跟着队伍一路前行。
“大王子现在到了哪里了.......”
辇车上,一股浓烈的药味充斥其中,由于到处都封闭了起来,因此这个味道久久无法散去,被熏得脑瓜子都发疼的策妄阿拉布坦,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他朝着辇车外叫道。
在车外随驾的大策凌敦多布连忙驱马来到车前,低声道:“启禀大汗,大王子现在正在加急赶来,大概还需要三四天就能赶上我们了......还请大汗稍稍等候。”
策妄阿拉布坦声音有些阴沉,“那就再等等,号令大军在此歇息.....咳咳......”
听到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咳嗽声响起后,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去年的战事虽然顺利,可是也让策妄阿拉布坦劳累过度,再加上年迈旧伤复发,以至于身体彻底垮了下去,这位草原的枭雄终于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很显然,策妄阿拉布坦即便是到了如今这副田地,也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衰弱,因此他自从坐上了辇车之后,便再也没有从上面下来,而其他的臣子们想要拜见他,都只能在辇车外说话。
当策妄阿拉布坦下达了就地歇息的命令后,当下所有人也就停住了脚步,然后四散开来准备就地下营,除了搭建大量的帐篷之外,更关键的是还要照顾好随行的战马牧畜,因此人人都十分忙碌。
大策凌敦多布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策妄阿拉布坦的御辇在护卫下越走越远,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越是老迈虚弱的狼王,就越是会表现出自己强势狠辣的一面,眼下任何人但敢触怒大汗,都将会受到其全力的打击,而这让他不得不对大王子产生些许担忧。
只可惜眼下的他,并没办法跟大王子有密切的交流,甚至连个能够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静静等待事态的变化......
准格尔大军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命令下,便在此地接连停留了三天,一直到三天的夜晚里,远方才传来了一阵紧密的马蹄声,只见大王子噶尔丹策零带着一队亲卫骑兵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人人脸上尽显疲惫之色,很显然这一路上很不轻松。
大王子噶尔丹策零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整个人显得十分精干,在刚刚进入营中后,便径自从马上跳了下来,顺手将马鞭扔给了身后的亲卫,面色沉重地向大策凌敦多布方向走来。
大策凌敦多布早早便迎了上去,低声道:“大汗眼下身体似乎有些坚持不住了......大王当下当以大局为重,一定不要触怒大汗。”
与所有的皇室一般,策妄阿拉布坦与噶尔丹策零之间既是父子关系,又是君臣关系,严格意义上来说,君臣关系反而更重要一些,因此双方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反倒多多少少透着些许疏离。
因此,眼下大策凌敦多布这话就说得相当直白了,几乎就是指着鼻子告诉噶尔丹策零,赶紧装一段时间好儿子,等到大汗死了,你就能上位当爷爷了!
噶尔丹策零脸上阴晴不定,他的目光在大策凌敦多布的脸上停留了一阵,随后便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后的侍卫们同时四散开来,在周边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网,将二人包在中央,以保证没有其他人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敦多布,我能相信你吗?”
噶尔丹策零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大策凌敦多布,神情中透着些许期待。
“大王,臣自当奉命而行。”
大策凌敦多布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跟噶尔丹策零虽然是叔侄关系,可却也是噶尔丹策零从小到大的玩伴,就连噶尔丹策零射箭都是大策凌敦多布亲手教会的,因此对于大策凌敦多布而言,他自然是无比希望噶尔丹策零能够登上大汗的宝座。
噶尔丹策零随即便轻声耳语了一番,却是让大策凌敦多布脸色变了又变,很显然对方说出来的这番话,令他都有些心惊,只是到了最后,在噶尔丹策零冷厉的目光中,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在二人刚刚谈完之后,便有大汗亲卫将领多尔木前来奉请噶尔丹策零入帐觐见,噶尔丹策零脸色丝毫未变,将亲卫直接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个人跟着多尔木朝着帅帐而去,只见在夜幕的笼罩下,仅仅只点着几盏烛火的帅帐,透着无尽的幽深。
噶尔丹策零心中微微有些惊慌,勉强笑道:“为何大汗的帅帐如此阴暗?怎么不多点一些烛火?”
多尔木脸上带着笑,轻声道:“大王子,这是大汗的意思,他说太亮了眼睛会疼,还是暗一点好,暗一点人舒坦。对了,大王子,后面臣就不进去了,还请大王子一个人进入大帐即可。”
噶尔丹策零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再继续多问,而是独自一人朝着帅帐走去,他的性子是随着他父亲策妄阿拉布坦的,不仅十分多疑,而且对血脉亲情也不看重,因此越往帅帐中走,他心里越发地惊惶。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策妄阿拉布坦并不仅仅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位枭雄在征服漠西蒙古各部的时候,也会收纳许多女子,因此噶尔丹策零有四个兄弟,他们虽然不如噶尔丹策零那么有势力,可是也有自己的亲信人马,可以说也是他这个大王子的备选。
从一开始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对噶尔丹策零是非常看重的,还会经常教导他,为他延请名师教授知识,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位草原枭雄的疑心病也是越来越重,他跟康熙皇帝一般,对越来越大的儿子逐渐产生了忌惮心理,因此反过来开始扶持噶尔丹策零的几个弟弟,来制衡这位大王子。
噶尔丹策零颇具其父年轻时的几分风采,除了多疑之外,还十分擅长隐藏自己,他开始逐渐收敛锋芒,在军中培植亲信,还大肆拉拢自己的叔叔大策零敦多布,通过他在军中掌握了一大批自己人,可是这些也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恐惧感,因为在草原枭雄策妄阿拉布坦面前,没有人会有自信。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天了。”
噶尔丹策零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在心里无声地说道,随后便毅然决然地大踏步走进了帅帐,就仿佛他第一次提着刀上战场一样。
刚一进帐,噶尔丹策零还以为帐中有许多武士在等着自己,却没有想到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老迈不堪的策妄阿拉布坦,他此时正半躺在塌上,脸上带着几分微笑,亲和无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额直革,孩儿终于赶回来了!”
噶尔丹策零跪在了地上,将头贴在地面上,没有策妄阿拉布坦的允许,他不敢擅自走到对面面前。
策妄阿拉布坦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后喘息道:“扣兀,走近些,让额直革好好看看你......”仿佛这一段话废了他很大的力气一般,说完后又咳嗽了几声。
噶尔丹策零脸上带着些许犹豫,随后终究是向着塌前走了过去,然后跪在了地上,抬头望着策妄阿拉布坦,却发现自己心中的这头雄鹰,如今已经变得满头白发,而脸上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很显然已经没有多久时间可活了。
看到策妄已经变得如此老态,噶尔丹策零终究忍不住内心的血脉亲情之念,悲声道:“额直革,孩儿没能好好照顾您,是孩儿的不是!”
策妄阿拉布坦呵呵一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噶尔丹策零的头,轻声道:“咱们蒙古人不是汉人,不讲这一套......扣兀啊,你今天来这里,真是很不应该啊!”
“额直革,孩儿前来有何不可?”噶尔丹策零似乎有些奇怪。
就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有几十名身穿甲胄的护卫冲到了帐中,为首之人更是拔出了弯刀,搭在了噶尔丹策零的脖子上,很显然只要随着策妄阿拉布坦的一声令下,噶尔丹策零这颗头颅就要搬家了。
帐中突逢大变,可是噶尔丹策零却似乎并不奇怪,也没有任何的反抗举动,他只是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望着病榻上的策妄阿拉布坦,轻声道:“额直革,你想要孩儿的命,孩儿给你便是,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
策妄阿拉布坦努力地挣扎着坐起来,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脸上带着些许得意,望着自己的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冷笑道:“扣兀,你的一切所作所为,额直革都看在了眼里,你以为能瞒得过额直革吗?”
说完这句话,策妄阿拉布坦努力地喘息了几声,轻声道:“额直革之所以一直没杀策凌敦多布,并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要通过他来将你拴住,额直革知道,若是他死了,你就不敢这么毫无防备地回来了。”
噶尔丹策零默然,很显然对方的话让他无力地反驳,大策凌敦多布是他放在大汗身边的亲信,也是大汗的风向标,只有大策凌敦多布安全,才能证明他是安全的。
只是眼下这一幕却似乎在告诉他,无论他噶尔丹策零做什么事情,都无法逃脱对方的眼睛,甚至反倒被对方给彻底利用了。
然后就在策妄阿拉布坦还想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帐外却传来了一阵喊杀声,还有刀剑劈砍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正在肉搏拼杀一般,不时还有人发出凄惨的叫声,然后仅仅只是过了片刻,帐外又恢复了平静。
策妄阿拉布坦神色中带着些许犹疑,很快便让其中一名大汗亲卫出帐查看,然后他刚刚一出去,就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后又是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当声音到了帐外的时候,只见从外面往里面扔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却正是刚刚出去的大汗亲卫头颅,还不等众人脸上变色,只见大策凌敦多布从帐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血珠子,身上更是一股冲天的血腥味,整个人看着显得煞气十足。
大策凌敦多布走进帐中以后,却是看都不看躺在榻上的策妄阿拉布坦,而是单膝对着噶尔丹策零跪下,高声道:“大王,帅帐附近已经全入我手,帐外大汗亲卫已经全部被臣斩杀,特来营救大王!”
噶尔丹策零很快由悲转喜,脸上更是带着一股浓浓的自信,他高声道:“帐中诸人听命,若能扶持本王子登上大汗宝座,将赏千金,封万户!若是执迷不悟,本王子身死,你们也都要死!”
第五百五十一章 大汗易位
很显然,在噶尔丹策零刚刚一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让大策凌敦多布多做一手准备,而如今随着策妄阿拉布坦图穷匕见,大策凌敦多布埋伏在帐外的亲信们,便成为了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在草原上,背叛与忠诚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
当大策凌敦多布成功地控制住了整个帅帐周围的局势后,噶尔丹策零自然也就展开了对其他人的威逼利诱,而在他的种种手段下,仅剩下的几名亲卫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勇气,而是选择了放下手中的弯刀,归顺到了噶尔丹策零这一边。
可以说,眼下的局势几乎彻底不利于策妄阿拉布坦了,而是这位草原枭雄却似乎没有任何阻拦或者改变的想法,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中充满了欣慰。
“扣兀,你终于长大了!”
策妄阿拉布坦的神情中透露出浓浓的欣赏之色,随后他努力地坐稳住了身子,轻声道:“来吧,杀了我,整个准格尔就是你的了!”
一旁的大策凌敦多布随后便拔出了自己腰上的弯刀,跃跃欲试地准备走上前去,砍下这颗诡计多端的脑袋,彻底奠定大局。
可是还没等他走出去,噶尔丹策零却拦住了他,这位三十岁出头的大王子,似乎还不太习惯眼前策妄阿拉布坦的这幅处境。
“额直革,孩儿不能杀你。”噶尔丹策零思考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
“为什么?杀了我,你就能够当上大汗?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策妄阿拉布坦似乎十分失望,他脸上带着些许震怒之色,望着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再一次质问道:“你还想不想当大汗了?”
噶尔丹策零抬起了头,他坚定而大声地说道:“想,额直革,孩儿做梦都想成为像额直革这样的男人,成为我准格尔部的汗王!”
策妄阿拉布坦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咳嗽了几声,“扣兀,从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额直革就知道你是草原上的雄鹰,将来注定要成为我的继承人,可是你还太小了,太嫩了,没有办法带领准格尔汗国生存下去.......”
说到这里,策妄阿拉布坦的脸色微微平静了下来,轻声道:“额直革明白,想要让你顺风顺水地成长下去,只会彻底害了你,所以额直革才会不顾一切地逼迫你,就像熬鹰一样,让你感受到饥寒交迫,让你感受到危机四伏,直到你开始学会勾心斗角,学会尔虞我诈.......额直革就知道,你开始长大了。”
“额直革.......”
噶尔丹策零脸上浮现出一丝震惊之色,他没有想到在过去的这几十年里,策妄阿拉布坦竟然一直都怀着这般的苦心。
策妄阿拉布坦坦诚地望着噶尔丹策零,苍白的头发微微抖动着,“扣兀,如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能够带着部族生存下去,能够带着准格尔汗国生存下去.......眼下你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杀了我,杀了我以后,你就能够成为汗王.......”
“你放心,杀了我之后,小策凌也会忠诚于你,整个准格尔汗国都会忠诚于你,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完成统一全蒙古的大业,成为新的成吉思汗!”
“额直革.......”
“动手吧!不要再犹豫了.......”
噶尔丹策零的嘴唇轻轻抖动着,他缓缓接过了身旁侍卫递过来的长刀,朝着前方走去,他一步步走着,脑海中却回想起了幼时的一幕幕,当初的策妄阿拉布坦还处于叔叔噶尔丹的威逼之下,带着自己东躲西藏,甚至不得不与部族相互搏杀......
然而岁月荏苒,几十年过去了,父亲也垂垂老矣,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给自己上了这最后一课,自己的时代好像真的要到了.......
随着一道寒光之后,噶尔丹策零在鲜血淋漓中接过了汗王令信,成为了新一代的准格尔大汗。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他们望着噶尔丹策零高呼万岁,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似乎在庆贺新大汗的出现。
当噶尔丹策零彻底掌控了整支准格尔大军之后,他很快便率军朝着小策凌敦多布的方向进行汇合,倒不是觉得策妄阿拉布坦在临终前会欺骗他,而是对于对于此时的噶尔丹策零而言,他不再会相信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对方的手中。
仅仅只是半个月的时间,噶尔丹策零的大军就抵达了前线,而小策凌敦多布也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噶尔丹策零的身前,并且交出了自己的兵权,而到了这一步之后,噶尔丹策零也算是彻底收拢了大权,将目光投射到了只占据最后一小片土地的土谢图汗国。
来吧!额直革没有完成的伟业,就让我来亲手完成吧!
.........
漠北的硝烟滚滚,顶多也只能影响到广袤的草原,而在如今的内陆当中,却浑然是另外一幅模样,久违的太平终于彻底降临了。
自从宁楚驱逐清廷之后,也就成为了天下共主,种种新政的推出,虽然在无形中减轻了人们的种种负担,可是工商业的崛起,却有带来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随着五月份的到来,民间也迎来了革新五年的上忙,所谓的上忙即官府要征收的夏税,通常是从五月份开始征收,到八月底彻底结束。
桐城乡下有一片庄子,唤做杜家庄,此时许多刚刚忙过了农活的农人们都忙完了农务,正聚在一起闲谈,享受着夏日难得的片刻休憩时光,当然在闲聊的时候,自然会说到马上要进行的上忙交税了。
一个脸上爬满了皱纹的农人,嘴里叼着水烟袋,正吧嗒吧嗒地抽着,“哎,听我那能识文断字的大侄子说,报纸上说啦,今年的农税又要减一些下来!”
“是啊,圣天子在朝,才使得咱农人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就说这前前年取消了苛捐杂税,前年又取消了漕赋,去年改革后,咱们缴纳赋税就完全按照央行的银元和铜元结算,又少了一层盘剥.......”
旁边的农人年纪轻一些,看上去倒有几分机灵的劲头,他扳着手指盘算着,“大楚未立之前谁能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就不说那些杂派,光是为了凑换银子,就不知道被人盘剥了多少道!”
农人这番话很快就得到了周围其他人的认同,因为他们都是亲眼见证,仅仅只是数年的时间里,农民负担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减少,这样的变化已经足以让他们庆祝一番了。
在过去清廷的时候,农人在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后,不光要交大量的田赋正项,还要交杂派和火耗银子,而这些杂派和火耗银子反而远远超过了正项,除此之外,在每年的上忙和下忙之际,还要把谷物换成银钱,而一般这个时候都是粮贱钱贵,特别是银子比铜钱更贵,以至于又被盘剥了两道。
在众人说得热烈之际,又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农加入到了闲谈中,他并没有跟其他农人一般,往地上一蹲就开始闲谈,而是朝着天上拱了拱手。
“要说还是圣天子当朝呢!你们知道吗?咱们的日子过得美,可是北方那边的百姓就不一样咯,我那在山东的远房就来信说,去年北方可是一场大旱,得亏了有陛下,要不然他们都得饿死!”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这老汉有些亲戚在山东,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北方大旱,只是这事毕竟都是听说,谁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当下便纷纷凑近了耳朵,想要听个仔细。
头发花白老汉当下感慨道:“我那远方说了,原本北方就缺粮,可是天杀的鞑子还四处搜罗百姓的存量,来供给他们八旗,结果去年北方大旱,到处都是颗粒无收,不少百姓就没了活路......得亏陛下率领大军荡平了北方清兵,还派人从南方运来了几百船的粮食,赈济给了百姓,要不然我那远房早就饿死了!”
说起来,在复汉军攻下北方之后,却偏偏赶上了北地的一场干旱,不过幸好先前皇帝就已经颁下免税的旨意,还从湖广和江南调拨了大量的粮食入北方,也才避免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大灾。
而在这一次赈济灾民的过程中,宁楚虽然是作为一个新生政权,可是在赈灾中表现的组织能力却远超当初的清廷,因此大大收割了一次民心,无数北方百姓都在感叹皇帝之圣明,大楚之仁德。
“是啊,是啊,还是陛下仁德!”
周围人纷纷感慨一番,也学着先前老汉那拱手的样子,对着根本没见过的宁大皇帝歌功颂德,等到他们恭维了许久之后,又有人开始发话了。
“嘿,老陈头,听说你家小子要从军队里回来?莫不是犯了什么错?”
一名老汉貌似有意无意地凑近了过来,询问着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农,而周围的人突然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顿时也都不说话了,等着看老陈头的笑话。
对于这些还算忠厚的农人而言,也少不了对他人的嫉妒之心,特别是老陈头还经常炫耀他家那个在复汉军里当兵的儿子,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眼红。
那名唤做老陈头的老农一见周围人的眼神,顿时撇了撇嘴,冷笑道:“哼,是啊,我那犬子是要退伍回来了——不过他可不是在军队里犯了错,而是得蒙陛下亲笔谕旨,将来要回到咱们桐城,做从九品下的巡检!”
我滴个乖乖!众人顿时大吃一惊,这老陈头不声不响地还憋着这么大口气呢,顿时都有些惊慌,刚刚自己不会得罪他了吧.......
原来,如今的复汉军在结束了北伐之战后,对军队也进行了多番调整,特别是那些年纪过线的老兵还有伤残士兵,都逐渐迎来了退伍期,他们在宁渝的旨意下都逐渐回到家乡,开始担任一些巡检等小吏职位。
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巡检职位,即便是最小的乡巡检,那也是从九品下的官职,这些遍布整个宁楚的小吏是正式列入到宁楚的官僚体系当中的,吃的是正儿八经的皇粮,再加上也是拿枪的出身,因此对乡间民人的威慑力反而更大一些。
自从宁楚的科举制度以及官吏制度进行改革之后,变化的不仅仅是中央朝廷,像地方官场也出现了很大的变革,特别是大量的小吏都已经进入到了朝廷的正规编制,当然这些人的品级也都是最低的从九品下,可是收入却相比以往提高了很多,因此他们也比起过去的官员清廉了许多。
由于大规模扩充县乡及以下的官员体系,也使得目前的宁楚的财政压力倍增,根据宁楚整个中央财政的规划来算,在合并北方各省之后,行政方面的开支达到了两千八百万银元,相对于之前的八百万银元,却是翻了整整三倍有余。
当然,在如今农人心里,他们自然是更加喜欢现如今的这种模式,因为相对于过去乡绅统治乡村的局面,如今官府直接深入到乡里,更容易让人接受。
“现在的老爷们也比过往和善了许多,听说现在都有一个民意度的考核标准,要是民意度太低,老爷们这官可就不稳当了.......不过相比起过去,现在的老爷们都不断案了,倒是让人有些莫名其妙了。”
老陈头似乎很喜欢说这些‘机密’消息,他望着众人笑道:“听说现在的老爷们就是治民经济,只负责处理地方事务,至于那些判案权力,似乎全部都归给大理寺了哩,咱们县就有一个县大理寺,每天去敲鼓的人还不少!”
“咦......谁这么大的胆子?还真敢去敲鼓?”旁人顿时有些咂舌,这官司摆都摆不脱的,怎么还有人主动相告呢?
老陈头嘿嘿一笑,道:“听说现在什么敲鼓的人都有,什么分家产的,什么分田地的,还有那些借贷纠纷的,实在是层出不穷啦,还有那等穷酸生,靠着一副好讼言转门给人写状子,还赚了不少银钱呢.......”
对于老陈头的话,众人都是一副感慨莫名的模样,看来这大楚的天下,真是不一样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分税制改革
“盛兄,我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叹为观止啊,没有想到如今的上海,竟然已经变得如此繁华!”
上海知府衙门中,吴敬梓正坐在上海知府盛奇的对面,脸上带着几分感慨之意,很显然如今上海的发展已经让他多少有些刮目相看了。
车水马龙的上海码头,加上连绵不绝的厂房,还有那座用水泥和钢筋建造而成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几乎让人叹为观止,而这一系列的变化几乎都是在这三年时间内发生的,也都是在他盛奇辛辛苦苦的成果。
盛奇脸上微微带着一份谨慎之色,轻声道:“陛下恩重如山,盛某不得不谨慎以待,绝不敢辜负陛下厚恩。这一次吴兄前来上海办差,盛某也将全力配合。”
吴敬梓连忙微笑着点了点头,望了一眼盛奇额角上的白发,心中着实有些感叹,这位盛大人如今才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经显得有些沧桑,看来这上海知府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好过。
实际上,这一次吴敬梓是以行政院办公司副司长的身份,受到内阁的委派前来进行全方位的调研,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将上海的发展模式向全国进行推广,加快各地的发展速度,并且能够切实有效地实现经济水平的增长。
如今人人都知道,全国统一基本上成为了定局,战事也逐渐开始转变为局部战争,因此经济的发展成为了首要的考核目标,想要升官发财,那就必须要大力发展地方经济,特别是今年皇帝和内阁还有意推动分税制度,将来地方税收方面将更加需要依赖地方造血。
吴敬梓一想到这里,却是有些感叹道:“其实不瞒盛大人,今年都察院对大人您进行弹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今年财政收入方面虽然得到增长,可是财政支出却更加超额倍增,就不说别的,为了南北融合,朝廷光是在行政开支方面就已经达到了两千八百万银元,因此这种情况下,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的关系,自然需要重新梳理。”
盛奇并没有多少惊讶,实际上他更加了解这里面的关系,不由得轻声叹道:“今年行政支出大增也不光是融合北方诸省,还有各地县乡都配备了大量的官员,并将过去的吏员纳入到了财政计划当中,从而严防基层出现大规模**,这样以来自然就会出现行政开支大大增多的想象了。”
华夏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这自然是国力的彰显,可是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国家越大,人口越多,对于治理水平的要求也就越高,而在人员素质普遍低下的时候,只能通过大量的基层官员去实现,从而便会增加朝廷的负担。
在明清之际,通常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反应的便是这个问题,因为国家没有那么多的钱去养那些基层官吏,便只能选择将基层政权让渡给不入编制的吏民和其背后的乡绅,这便是所谓的乡绅共治。
当然,在将基层的包袱甩给乡绅阶层之后,朝廷看上去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可是本质上却有很多弊端,比如无法真正调动民力,也无法真正建立高效的政治体系,一旦遇到事情之后,就会从乡绅中孕育军阀乃至于割据势力,说来说去都是朝廷力量衰弱的体现。
特别是在宁楚大规模实行新政,打击士绅势力的背景下,更加不可能将基层行政权力让渡给乡绅,那么也就只能选择改革科举制度,大肆扩张官僚群体,并进一步瓦解乡绅阶层,扩大朝廷的统治范围和力度。
除此之外,宁楚为了保证官员不会轻易去进行贪腐,不可能将官员的薪俸定得过低,像朱明那种对官员太苛刻的手段,往往只会适得其反,因此在将官员薪俸水平提高到正常额度之后,还加了一项养廉银,导致整个官僚集团的开支就变得十分巨大。
到了这一步,最大的问题便出现了,那就是缺钱。
要知道,宁楚今年为了养这些官员花了两千四百万银元,可是这个数字并不算多,因为还有很多偏远地区还没有被完全纳入到宁楚的直接统治下,等到再过五年,完全将县乡以下地域消化之后,宁楚的行政费用完全有可能达到六千万银元到八千万银元的规模。
而今年宁楚在工商赋税的大规模增长的前提下,年入也刚刚到六千三百万银元,而这个数字就已经比清廷要涨了近一倍,而先前预估再过五年,宁楚的财政收入也只能增长到一亿两千万左右的水平,也就是说至少一半的钱要拿去养全国的官员,要是再把军队的费用扣除掉,那么就啥都不剩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因此无论是盛奇还是吴敬梓,都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危险。
吴敬梓作为长年在中央任职的官员,其政治敏锐力是很强的,对于财政方面的了解也很深,他低声道:“不瞒盛兄,在出京之前的时候,小弟跟财政部的汪司长是同年好友,也一起简单聊了聊,听说分税制度最迟就在明年进行了。”
“哦?这么快的吗?”盛奇脸上带着些许忧虑,继而轻声道:“我大楚诸省各地方经济发展不一,可是都需要配备一定的官员,像上海地方税收比较高,自然能够支撑得起,可是内陆特别是像西南和西北地区,地方财政基础薄弱,只怕难以应付。”
盛奇这一番话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他并不担心分税制的实行会对上海造成影响,因为在分税制度下,像上海这种地方理论上只会更加有钱,特别是他今年光是通过土地出让拍卖制度,就获取到了一大笔资金了,而这也是皇帝宁渝所赞赏的原因。
不要搞什么清官贪官,他只要能搞钱善于搞钱的官,如果搞钱的这个过程不会惹下什么乱子,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
吴敬梓随后低声道:“陛下以为处于国计民生所念,就必须要对税制进一步细化,特别是在全面完成金融改革之后,分税制也就有了一定的基础,到时候会由内阁连同财政部组织一个专门分税制度改革小组,在进行基础调研后,将会在全国各省中挑选试点县,然后根据试点结果进行调整。”
盛奇听到这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切勿求急求快,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你盛奇盛老兄不是被人誉为急性子吗?听说在上海经济改制上面,你老兄可是一马当先,害得上海的其他同僚们都说,要你盛老兄切勿求急求快呢!”
吴敬梓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却是一本正经地谈笑了起来。
盛奇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有些事能急,有些事只怕急不得!”说到这里,正堂上面摆着的西洋座钟却开始发出声声响动,原来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聊到了下午。
盛奇连忙一脸歉意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若是继续把客人留在这里,可就是我的不是了,还请吴兄随我一同回府,老妻善于做得一手杭菜,还请你这个老饕品尝一二。”
在南京城里,吴敬梓向来以爱吃会吃能吃闻名,对于各地的美食佳肴都颇有鉴赏,同僚之间常常打趣其为老饕,却不想这个名头都已经传到了伤害。
吴敬梓当下哑然一笑,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盛兄厚意,今日小弟还有许多事情要询问盛兄呢!”
.......
养心殿,数十名大臣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大殿上,人人脸上带着些许期待之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好像跟过往等待皇帝有些不同,在期待中还透着些许紧张。
过了好一会,终于从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正是当今的大楚陛下宁渝,他面带微笑地牵着一个孩童慢慢走进了大殿,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跟着许多女官。
“见过陛下,见过大皇子殿下。”
大臣们见到皇帝到了,连忙拱手行礼,还不时地偷眼打量站在地上的孩子。
人人都知道,当今皇长子宁承泽应天命而生,特别是刚刚一出生的时候,就以天家尊贵血脉来试用牛痘法,而后此法才遍及天下,可以说挽救了无数孩童,因此在如今的民间,许多人在感恩戴德之余,大都认为皇长子宁承泽将来会承袭大楚宗嗣,成为天下君主。
而如今牛痘法已经实行四年有余,而皇长子宁承泽也到了虚岁五岁的年龄,虽然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听说十分聪慧过人,早早便在宫中接受过启蒙教育,因此这一次他出现在朝臣们的面前,很显然是要准备给他找个真正的授业老师了。
要知道宁承泽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乃至于成为皇帝的人选,毕竟眼下宁渝麾下子嗣还不是很多,除了宁承泽之外,便是陈妃之子宁承义,以及刚刚生下的女儿宁璇,当然皇帝还年轻,未来再生十个八个都有可能,可是他们终究难以跟宁承泽相提并论,因此宁承泽在如今的储君争夺战中已经遥遥领先了。
在这种情况下,先成为宁承泽的老师,将来就有可能变成太子的老师,以此进入太子潜邸,将来入阁可不就变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虽然以宁渝眼下的年龄来算,宁承泽至少还需要四五十年才能继位,他们根本享受不到当帝师的滋味,可是他们的门生年轻啊,如果能够得到皇帝的看重,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
眼见着大臣们望向宁承泽的目光越发炙热,宁渝却是微微一笑,道:“今天召集你们过来,确实有部分原因是为了承泽——不过可不是给他找老师。”
什么?不是找老师?
大臣们顿时有些奇怪,不过首辅崔万采还是比较了解皇帝的,当即询问道:“陛下,敢问大皇子可是要就学?”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道:“没错,大皇子是要准备就学,不过不是学习旧学,而是学习新学,朕决定开办一所皇家公学,专门面向功勋爵臣子女教育的学校。”
众人面面相觑,自从宁楚教育改革之后,在关于教育方面就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自然就是过去的那一套,被称之为旧学,而教育改革后的这一套则被称为新学,正处于茁壮成长的阶段——双方自然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长期处于互相争斗的局面。
很多人误以为文人士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斗争,其实这也是一种错误的想法,实际上自从教育改革和科举改革之后,旧派学子们就借故发起了反抗行为,后来被宁渝给大刀阔斧的手段给解决了,而明面上的纠纷虽然消失了,可是背地里却依然互相绞杀。
当然,新学虽然刚刚起步,可毕竟有皇帝的大力支持,因此现如今的局面也算不错,许多勋贵之家都会安排子弟学习新学,参加科举考试,再加上各大学院的建立,使得新学处于一种遍地开花的状态。
不过之前的新学发展,毕竟还是面向大众,而如今宁渝所说的皇城公学,则是真正盯上了帝国的继承人乃至于帝国勋贵阶层,这使得支持旧学的大臣们有些担忧——长期以往下去,旧学岂不是要彻底被打压下去?
教育部右侍郎林海言便站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些许焦虑之色,低声道:“启禀陛下,此举似乎与旧例不符,圣人教化之道,当因材施教,大皇子天赋异禀,更应该选拔大贤进行教化之,若是付诸学校,只怕会泯然众人。”
大臣们听了以后顿时纷纷点头,这一番话倒说得有条有理,毕竟皇子的教育岂能随便?更不用说大皇子搞不好就是将来的太子,就应该因材施教才对,跟别的人混在一起,能教的出一个好皇帝吗?
见众人都表示赞同之意,宁渝却是扫视了众人一眼,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迂腐,你们的这一套,早就已经过时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皇家公学
在过去的上千年当中,封建王朝对于皇子的教育一向都是最为重视的,因为关系到帝国的未来,不得不加以谨慎对待——因此基本上教育模式都是如同明清一般,给皇子选拔大儒,然后通过言传身教的模式,妄图让皇子们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这一套听上去很美好也很可行,可是真正翻开史书,可以发现很残酷的一点,去掉没有结束正统皇室教育的开国皇帝之后,然后可以发现,剩下接受这一套教育模式的皇帝,几乎没有多少真正的人才,充其量也只是中人之姿。
如果说清朝之前的皇子教育失败,是因为皇子本身不刻苦的原因,那么清朝皇子教育的成果,就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像清朝时期,就对皇子教育极端苛刻,皇子在长到虚岁六岁的时候,就要准备开始到尚书房入学,跟着师傅身边受教,而当时尚书房的皇子老师,基本上都是由翰林官员出任,不光要有杰出的学识,还需要良好的品性,即端正、谨饬,以此保证不会带坏皇子。
在给皇子准备了授读师傅(即班主任)之后,内廷还会根据具体情况,给师傅搭配一到两个官员作为副手(相当于副课老师),最后这些老师们,也要定期接受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考教,保证皇子的教学质量。
而当豪华的师资力量确保之后,皇子的课程表也就会被定出来,而在这张表格当中,皇子的生活可谓是相当的辛苦——
首先,每天早上卯初时刻(相当于早上5:00~5:40)就进入尚书房,然后到未正二刻(中午14:30)才能放学,而这个阶段主要是跟着老师读书,一般师傅读一句,皇子跟着照读一句,在反复诵读能够朗朗上口之后,还要再读百遍。
在上完课之后,皇子接下来要开始学习步射,另外每五天还要在圆明园学习一次骑射,而像这样的学习过程几乎要持续到皇子正式成年为止。
而在一年当中,只有元旦、端阳节、中秋节、万寿节以及自己生日才能放假,加起来一共也就五天,其他时候即便是在除夕那天,也要学习。
可以说,像这种能够比拟后世衡水模式的学习方式,已经将皇子的时间充分利用起来了,也将皇子本人的精力压榨殆尽。
然而,方向不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取得真正的效果,根据宁渝后世的记忆可以知道一点,用这套模式学习的清朝诸帝,实际上才能都十分平庸,其中像康熙和雍正都是通过长时间的政务磨炼,才真正实现变化的。
宁渝对这种模式十分嗤之以鼻,高声道:“皇子更应该接受大众教育,如果只是将他关在深宫中学习文武艺,于国究竟有何意义?朕以为你们的方法,只能将皇子教成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却没办法教成一个皇帝!”
大臣们顿时有些尴尬,特别是林海言更是脖子都红了,这话简直指着鼻子在骂,可关键是骂得还挺对......就好比在这一套模式下成长的万历,可不就是个真正的儒生吗?丝毫没见半点帝王的霸气。
首辅崔万采心中虽然是默默点头,可是他这时候也要站出来,转圜一下气氛,“启禀陛下,大臣发言,不应该给与诛心之罪。”却是在偷偷提醒宁渝,话说得太重了。
宁渝轻轻咳嗽了一声,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语重心长道:“诸位爱卿,皇子教育是大事,是国家的根基,可正因为如此,朕才以为绝不能脱离了民间,也不能脱离了生活的实际,唯有让皇子从真正的环境中成长,才能汲取外界的力量。”
“朕要开办皇家公学,到时候不光会在功勋爵臣当中选择子女,也会挑选军中烈士功臣的子女,还有雏鹰营里表现优良的孩子,都可以跟着皇长子一起入学,到时候让皇长子不仅能够学到真正的知识,也能从身边人身上,接触到世界的更多面,你们懂吗?”
说完话,宁渝又转头望向懵懂无知的宁承泽,笑道:“泽儿,你可愿将来认识更多的小伙伴呢?”
“泽儿愿意,多谢父皇陛下。”宁承泽眨巴着眼睛,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教育部右侍郎林海言顿时恍然大悟,他脸上带着羞愧,低声道:“臣愚钝,臣实在不该妄言,没能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臣实在有罪。”
“言者无罪,言者无罪。”
宁渝脸上带着笑意,挥了挥手道,“现在皇家公学只是一个初步方案,要等到明年才能全面建成,到时候才会正式开学。朕今天提到这个事情,主要是要告诉你们,针对皇家公学的各级职位,还有老师的选拔,入学孩子的选拔,都会马上开始,到时候你们要忙也是忙这件事。”
“是,陛下。”
大臣们听到了这里,顿时有些骚乱,因为皇帝这一番话说得太明白了,让皇子从小接触更多的小伙伴,为的可不光是让他长见识,实际上是在给皇长子培植人脉,扩大将来的人脉关系,那么也就可以明白一点,但凡能够跟皇长子一同学习的孩子们,将来是不是就有了一张通往权力世界的门票?
要是认真说起来,这可比什么科举来得更加现实一些,因为不管在皇家公学能够学到什么,都不能改变学生的身份——他们都会成为皇子乃至于太子的同学,这可是一个黄金不换的好身份!
就连影子负责人宁罗远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当然能够看出这里面的奥秘,当下便轻声道,“启禀陛下,那臣要向陛下讨得一份恩赏了。”
宁渝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宁罗远,他可是相当了解自己身边这位常年惯于隐藏自己的间谍头子,可以说对方可从来没有借助影子大权干一些个人的事情,也没有跟自己开过口——今天这个意思可就不一般了。
“你且说说,朕能答应的自然都会答应。”
宁罗远微微感叹道:“陛下有所不知,影子行事出入艰险,常常有不测之事,其中一些人更是音信全无,无法认定其是否有烈士资格.........可是臣终究于心不忍,他们的子嗣没办法真正有个前途,还请陛下恩准,让他们入学。”
宁渝微微沉默,随口开口道:“此时自无不可,你去拟定名单提交给朕即可。”
“多谢陛下。”
宁罗远连忙跪在了地上,给宁渝行了庄重一礼,在如今全面取消跪拜之礼的大楚中,却是难得一见,不过所有人都明白,宁罗远这一拜完全是替那些遗孤们拜的。
眼见得宁罗远已经捞走了一部分好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希望能够占得一些名额,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宁渝就先打住了众人的想法。
“所有入学名单都需要交由朕审阅,这件事就这样吧,把大皇子先带下去。”
“是,陛下。”
等到女官们将年幼的宁承泽带出了大殿之后,宁渝才开口道:“内阁刚刚提交了本年度的财政收支计划,其中本年财政预估收入为六千三百万银元,可是财政支出却已经达到了七千三百万银元,也就说财政赤字计划达到了整整一千万!”
“朕看了看,其中行政开支两千八百万,军队开支两千两百万,光这两项就达到了五千万,至于其余的城镇建设、交通建设还有工业计划开支,就算刨掉了单独的工业1.0计划开支,也达到了两千三百万银元,可谓是捉襟见肘啊!”
当话题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整个奉天殿内的气氛却已经变得十分凝重起来,无论是这个收入还是这个开支,实际上都已经远远超越了大家的想象力,要知道在清廷时期,一年三千多万两银子的岁入,可已经是极限了,哪里有这么大的规模?
可即便是六千万三百万银元的岁入,也几乎填不满当下宁楚开支,这还是在皇室财政单独拎出来说的前提下,要知道在之前的历朝历代里,每年岁入的很大一部分,还要交给内库很大一部分,而如今的宁楚却只是交付了象征性的六十三万银元。
在这个时候,内阁首辅崔万采自然要出来说话了,他作为内阁的当家人,心里自然是有一本账本。
“回禀陛下,自从去年收复北方以来,再加上官员基数扩充的缘故,新政费用暴增三倍,难以降下来,而军费支出亦相较于北伐前增长了六成有余,亦情有可原,至于城镇建设、交通建设还有工业计划开支等等,均为五年计划中的重要项目,实在难以取舍。”
说来说去,钱不够是真的,可是降不下来也是真的,条条框框都是大事,都要好好去办,自然也少不了银子。
当然,宁渝自然也不会有盲目节流的想法,毕竟眼前的花费并不是浪费,而是真正利于国家的必要投资,如果盲目砍下来,看上去是节省了钱,可终究耽搁的是国家的发展机会和战略时间,因此他自然不是盲目开炮。
“世人常说要开源节流,可是朕也知道,眼下大楚南北刚刚归一,想要实现全面的财政增长,还需要几年的消化时间,或许再过三年,咱们的财政收入就能突破一万万银元,可是眼下却济不得事.......至于眼下节流,也无法节下什么,朕以为,分税制度或许可以考虑一二了。”
图穷匕见,朝廷重臣顿时心中一凛,要知道在如今的南京官场上,分税制度已经不再是什么真正的机密了,只要拥有一定品级的官员,都已经多多少少了解了这次变革,当然大家心里对分税制度都是有褒有贬的,只是眼下都在观望罢了。
如今靴子要即将落地,所有人都有些微微的迷茫,毕竟谁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分税制度,也没有前例可以遵循,甚至很多人都还没有弄明白什么是分税制度。
当然,对于这一方面,宁渝也有自己的帮手,那就是作为目前宁楚金融货币改革的负责人恩斯特,他在针对税收方面的制度性改革,也有许多对中西方的思考认知。
“启禀陛下,分税制度几乎是目前解决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平衡的绝佳办法,实际上在如今的欧洲,英格兰、法兰西还有瑞典都已经采取相当程度上的分税制度,并且有效地解决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财权关系。”
恩斯特站了出来,这位深受宁渝信任的外国人,如今也得到了宁渝的加倍信赖,在成功进行了金融改革之后,便给恩斯特加封了公爵,虽然是不能世袭的流爵,可依然让恩斯特大为感动,并决心要为大楚牺牲奉献一辈子了。
听到了恩斯特的这番说明,倒使得不少大臣来了兴趣,毕竟自古以来,如何控制地方权力,特别是控制地方财政的问题,几乎贯穿了整个王朝的一生,可是并没有多少人能够进行有效的解决,常常会陷入到自己打自己的矛盾中。
而眼下宁楚的问题虽然不仅仅只是地方财政和中央财政的问题,可是一旦能够更好地平衡地方税收关系,自然更加有利于拱卫朝廷本身的威权,光靠这一点,如果一旦能够成功,似乎给恩斯特再来一个公爵都不为过了。
毕竟,这可是多少皇帝梦寐以求想要解决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