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割地皇帝
俄罗斯帝国在远东的开拓历史并不算很长,早在16世纪末之前,俄罗斯帝国的触角还没有伸到远东来,甚至连西伯利亚都还不是俄罗斯的领土,此时的俄罗斯仅仅只是一个刚刚统一的东北欧国家,与西伯利亚存在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当时的俄罗斯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欧洲,可问题是当时的欧洲群雄争霸,一个弱小的俄罗斯并不能从欧洲取得太多的利益,一直到疯狂的伊凡——也就是伊凡四世上位之后,便开始了向东方扩张的步伐。
伊凡四世是个富有才智、英明能干之人,在继位之后便主导了一系列的改革,而后便开始了向东方扩张,先是用五年时间灭亡了喀山汗国,而后又用了四年时间灭亡了阿斯特拉罕汗国,并且占据了又吞并了大诺盖汗国和巴什基尔亚,为俄罗斯进军西伯利亚扫平了道路。
再往后面,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开始登上了舞台,他们在伊凡四世的支持下,派人与曾被沙皇处以重刑的哥萨克首领叶尔马克联系,鼓动他入伙,去征服西伯利亚汗国。
在经过了长期的准备下,叶尔马克率领八百人的队伍,一路沿水路前进,经过楚索瓦亚河,翻越乌拉尔山,跨越谢列布良卡河、塔吉尔河、图拉河、托博尔河,最后侵入额尔齐斯河,并且成功攻占了西伯利亚汗国首府卡什雷克。
一直到16世纪末,俄军彻底打败了库楚姆汗,并成功征服了整个西伯利亚汗国,并由此也带来了整个俄国向远东大规模扩张的狂潮,到了17世纪的上半叶时,俄罗斯帝国的势力便已经到达了勒拿河、楚科奇半岛和鄂霍次克海。
通过这种大规模扩张,俄罗斯接连占领了鄂毕河中下游地区,相继灭了彼雷姆酋长国和叶潘恰酋长国,在这里建立了彼雷姆城和图林斯克城,并且开始朝着鄂毕河上游的推进,于托木河口建立了托木斯克城,与当地的蒙古族发生了激烈的斗争。
等到了清军入关之后,俄军便从贝加尔湖南岸,一路南下直逼中国的蒙古地区,并且东进抵达黑龙江上游的石勒喀河,进而入侵黑龙江,并在康熙年间最终爆发了与清廷的战争,也就是雅克萨之战。
谈起过去的雅克萨之战,沙耶洛夫便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他用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道:“当时的雅克萨城根本就没有帝国的军队,只有哥萨克的那些囚犯,而且也只有几百人,可是在这个地方,鞑靼人能够调集数千人——这才是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
“若非这一次的失败,帝国怎么可能会签订《尼布楚条约》?像这种耻辱的条约,根本就不应该签署!”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实际上当年《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俄罗斯使臣戈洛文在回国之后甚至还受到了攻击,在当时的俄罗斯人看来,俄罗斯帝国根本不应该签署这样的条约!
因为在俄罗斯人看来,由于戈洛文的畏惧,迫不得已几乎完全按照中国方面提出的条件来进行谈判,而这个条约使俄国人不仅丧失一大块领土,也丧失了阿穆尔河的航行权,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萨瓦务拉伯爵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当年的俄罗斯,根本无力支持在远东的大规模战争——你知道的,当时的俄国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强国。”
“没错,当时的俄国并不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强国,财政匮乏,****,装备落后.......想要赢得在远东的战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沙耶洛夫总督苦笑道,这也是为什么在《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俄罗斯人老实了一阵子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在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很强盛的国家,并非那些愚昧落后的各大汗国能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没错,现在不一样了,这也帝国再次派我前来远东的原因,我们需要纠正一个三十五年前的错误,而错误的代价需要由鞑靼人来承担!”
萨瓦务拉伯爵眼里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他当然有理由足够自信,因为他们曾经拥有一位伟大的君王,那就是彼得四世。
俄国在这位伟大的帝王的带领下,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就彻底焕然一新,一跃成为了世界强国,甚至比起西欧其他国家都要强盛几分,被人们尊称为“彼得大帝”。
18世纪初期,俄国正好爆发了大北方战争,与瑞典王国展开了围绕波罗的海的出海口的争霸,因此彼得四世为了赢得了战争,不惜发起了内部的改革,目的便是为了赢得这一次战争的胜利。
在这次改革期间,彼得四世派人积极学习西欧的先进文化技术,并且对东正教进行了严酷的打压,甚至为此废掉了皇后,处决了当时反对改革的皇太子,堪称是以一种破釜沉舟的代价进行改革。
而最终的改革结果,便是彼得四世为俄国创办了各类手工工厂,发展对外贸易,并且加强了文化方面的教育,并提高了新政效率,最终还创建了一只大规模的新式陆海军,并最终获得了大北方战争的胜利,夺得了波罗的海的控制权。
萨瓦务拉伯爵略带几分骄傲,“此次出使鞑靼,缅希科夫元帅甚至给我派遣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卫队,如果鞑靼人不愿意在谈判桌上付出代价,那么这支军队将会去替我们拿回曾经属于俄罗斯帝国的荣耀。”
沙耶洛夫总督深深吸了口气,眼里闪烁着精光,“有了这一千五百人,再加上帝国这么多年在东西伯利亚的积累,打败鞑靼人并不算困难——更何况眼下的鞑靼人也遇到了致命的危机,我相信他们是没有那个胆子开战的。”
“哦?难道是准噶尔人?”
沙耶洛夫总督哈哈大笑,“准噶尔人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勇气了,他们只敢在背后悄悄踢上几脚——如今鞑靼人真正的威胁,是来自他们国家南方的一个反叛势力,似乎叫‘楚’?总之那个反叛势力的发展速度很快,已经彻底占据了鞑靼人的半个国家,甚至都要彻底击败鞑靼人了.......”
“什么?远东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巨变?该死,为什么俄罗斯的那群官僚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萨瓦务拉伯爵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愤恨。
沙耶洛夫总督苦笑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莫斯科,实在是那个楚崛起得实在太快,他们只用了四年左右,就彻底占据了南方的一大片底盘。不过我想这个消息,对于伯爵而言应该是个好消息才对,至少有这样的敌人出现在鞑靼人的南面,相信伯爵将会得到十分丰盛的收货。”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太过于开心,反倒是表情有些严肃,“如果楚彻底成为了中国的主宰者,这对于俄罗斯帝国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它既然能够取代鞑靼人,说明它比鞑靼人拥有更强大的实力,也将会拥有更大的野心。”
在俄罗斯人的想法当中,实力便是野心的基础,有实力不可能没有相对应的野心。
沙耶洛夫总督脸色带着几分凝重,他明白了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倘若鞑靼人实力够强大,自然要拉拢敌对势力来进行制衡,从而谋得更多的利益,可是当鞑靼人都快要灭亡的时候,那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毕竟失去了领土的王朝,什么也提供不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继续维持鞑靼人的统治,只有这样,俄罗斯帝国所能谋划的利益才是最大的,毕竟只有活着的肥羊,才能从它的身上剪下羊毛来。
沙耶洛夫总督低声道:“两个多月之前,我便派人给鞑靼人送去了消息,或许他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邀请伯爵前往鞑靼人的首都,到时候伯爵或许可以选择援助他们。”
“援助?不对。”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很轻微的小事,“让一个国家得到保存下去,绝不仅仅只是援助,而鞑靼人也不应该只是拿出感谢援救的谢礼。”
“难道?”
沙耶洛夫总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了。
“或许可以让鞑靼人成为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附属国,并且割让他们在北方的全部领土......否则怎么对得起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友谊?”
萨瓦务拉伯爵神情冷酷而贪婪,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重大的机会,通过这个机会,或许不仅仅能让他度过未来在莫斯科的危机,甚至能够让他真正进入到帝国的核心决策层当中.......
至于‘楚’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让萨瓦务拉伯爵为此多考虑一分钟,原因很简单,在强盛的俄罗斯帝国面前,无论是鞑靼人还是其他的国家,最终都只会被彻底击败,并没有第二个结果。
.......
实际上,为了应对这一次前来的罗刹人(为了后续行文方便,罗刹都将会换成俄罗斯),清廷特遣多罗郡王和硕策凌、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人,来专门招待远道而来的俄罗斯使团,当然这些都要等到俄罗斯人抵达北京之后。
当然,由于从北京到恰克图的距离十分遥远,因此清廷派遣使者前往使团,以及使团从恰克图抵达北京,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十分漫长,恐怕俄罗斯使团需要到六月份才能抵达京师,而这也给了清廷一定的应对时间。
在养心殿内,多罗郡王和硕博尔济吉特·策棱、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人,作为这一次接待俄罗斯使团的大臣,正在接受雍正皇帝的敦敦教导。
“南方楚逆大军已经在进行集结当中,怕是他们北犯之日亦将临近,值此之机,我大清既要保全领土,又要尽可能避免两线作战......这其中如何把握,还需要诸位臣工谨慎以待。”
雍正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之色,眼下的局势比过去还要复杂,也着实让他感到无比的头疼,若是处理得稍有不慎,怕是又是一场祸事。
作为负责此次谈判的主要大臣,多罗郡王策棱深感此次谈判的复杂,他原本就是蒙古喀尔喀部人,跟俄罗斯人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从心底里对俄人都有几分排斥。
用粗俗无礼和战力强盛来形容俄罗斯人,便是最好的介绍。
“皇上,奴才以为,此次谈判俄人必将会以楚逆之事,威逼我大清让步,倘若到了那一步,奴才却是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俄人。”
“若不触及大节,让也就让了,终归需得全力斡旋,以避免俄人在北方边境生事。”
雍正这番话几乎是已经定下了调子,而散秩大臣伯四格和兵部侍郎图理琛听到了这里,却是都极为隐蔽地皱了下眉头,若是皇帝抱着此念,怕是连当初《尼布楚条约》的条件都争取不到了。
要知道,当初的《尼布楚条约》签订可没有那么简单,双方从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到后年甚至出现了俄使屡次往尼布楚哨卡增派兵力的情况,以展示**裸的武力恫吓。
而清廷在这种武力恐吓下,尽管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步,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负责谈判的索额图同样也亮过了肌肉,他下令对岸沿江待命的清军渡河,一面封锁尼布楚,另外派兵重新包围雅克萨,且毁掉哥萨克城外的庄稼。
与此同时,尼布楚附近生活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和温科特人,由于无法继续忍受俄国的残酷统治,因此发动了对俄军的起义,大概有数百蒙古人对尼布楚发起了进攻,还派人要求与清朝使团联合进攻尼布楚。
正是在清军的军事行动和地方部族起义下,才促使《尼布楚条约》的成立,因此当兵部侍郎图理琛听到雍正语气里的犹豫,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皇上,倘若一味求和,只怕会让俄人更觉得我大清好欺,怕是会得寸进尺......”
雍正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有些沉默,苦笑着摇了摇头,“若非万般无奈,谁愿意做个只会割地的皇帝?”
第四百三十五章 李绂辞官
当雍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是把在场的众人给吓坏了,哪有皇帝这么说自己的?这简直就是在自揭其短,完全不考虑自己的面子问题了。
只是一想到说这话的是雍正皇帝,一个世所罕见的实诚汉子,众人又有些释然了,或许这便是雍正吧,或许割地与他而言,更是难以接受的隐痛。
“奴才死罪.......只是俄人狼子野心,早在圣祖爷时期就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图理琛曾经在担任兵部员外郎期间,一路沿着蒙古高原﹑西伯利亚﹑乌拉尔山探访,并记录了沿途所见山川形势﹑动植物分布﹑河流水文﹑村落居民﹑器用风俗等,后来还写下了一本名为《异域录》的书。
而在这本书当中,便有俄罗斯的地图,并且记录了图理琛在俄国的见闻,堪称是对俄必看的一本书籍,由此图理琛也被升为职方司郎中,成为清廷首屈一指的对俄专家。
正因为图理琛对俄国的了解,才使得他心里焦虑万分,固然南边的宁楚是一头要吃人的猛虎,可是北方的俄人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主,若大清真的选择与其绥靖,怕是回过头来会被彻底吞吃下去。
雍正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图理琛说的那一套他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眼下的大清,并没有太多的底气去强硬的拒绝俄人。
“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略显冷淡的口吻,自然暴露了雍正内心的不满,而这也让三位大臣心里一颤,几乎都想就此跪下来谢罪......
等出了养心殿之后,散秩大臣伯四格望着图理琛,皱着眉头道:“图理琛,眼下俄人使团都还没到呢......你怕个什么?”
图理琛望着面前须发皆白的伯四格,不敢有所不敬,当下便苦笑道:“伯四格大人,您老可是蒙古镶蓝旗副都统,难道就没跟俄人打过交道?”
伯四格一听这话,当下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图里琛,你的意思老夫都明白,可是你也要记住,皇上是咱们的主子爷,大清的江山,那也是皇上的江山!”
说完这话之后,伯四格对多罗郡王策棱拱手一礼,随后便甩手走人了。
至于多罗郡王策棱亦是低声道:“图里琛,伯四格老大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眼下的局势,你得分清楚轻重!”
图理琛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是轻重?他实在是太明白了,无论是雍正,还是其他的大臣,在他们的眼里,俄人到来只会索要北方的苦寒之地,给了也就给了,算不得什么真正要紧的大事。
可是宁楚不一样,他们不光要占据整个天下,还要彻底占据满洲,把八旗都给赶尽杀绝!
在这种对比下,其实答案早就已经出来了,只是这件事不能由雍正本人亲自说出来,否则当年康熙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几乎就成为了一个笑话,而这件事只能由下面的臣子签,成为卖国的替罪羊。
一想到了这里,图理琛便有些想着就此罢官不做,可是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八旗中唯一最懂俄国的大臣,一旦他走了,谁来主持同俄人的谈判呢?
无论是多罗郡王策棱还是散秩大臣伯四格,无非都是代表蒙古的面子而已,真正主导谈判的还得由他这个俄国通来。
“罢了,罢了,总之俄人到京师还要许久.........”
.............
就在雍正头疼北面的俄人势力的时候,宁渝眼下也有几分头疼,不过他头疼的并不是外患,而是产生自宁楚内部的隐忧,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屡屡引起争议的新式科考。
宁楚朝廷在革新三年的科考试在三月底举行,不过与过往不同,这一次举行科考分别选在了各省举办,而考试的成绩都是在四月中旬颁布,因此表面上看似平静的科举试,在公布考中名单后,便彻底引起了士林的争议。
原因很简单,在过往的时候,科考都是读书人的特权,其他阶级的人是不许参与的,可是在这一次的宁楚科考当中,却放开了身份的限制,贩夫走卒都可以前来参与——因此在考试成绩公布之后,有不少的小商小贩居然考上了大楚的秀才!
当然,之所以这些人会考上,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作为第一届革新了内容的科举试,根本不考所谓的四书五经,即便有也只是很少一部分,反倒是很多科目大家都不懂,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在前面稍微学了一些,就很容易能够脱颖而出。
因此,一些并不是士子的小商小贩们,在之前便已经开始学那些科目,而正巧那些科目都是实用之学,并不算很复杂,因此一些人上手速度便极快,至于那些将脑袋学傻的士子,反而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以致于被淘汰了下去。
只是这一下子却是彻底引爆了士林的舆论,在大家伙原来看来,不管你宁皇帝到底想要考什么,那都可以商量,毕竟都是士子的事情,肉始终烂在了锅里,可是眼下宁楚却轻轻楚楚告诉各位,不好意思,士子并不比其他人高贵,大家都是同一条起跑线,却是让士林脆弱的自尊心被彻底戳爆。
如果只是士林在闹腾,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秀才造反,十年都不成,可问题是这些士林背后也是有支持者的,他们就是那些地主士绅们,也是在之间改革中的失意者,如今抓到了这个机会,却开始鼓动士子们开始做乱。
一时间不仅报纸上舆论纷飞,就连朝堂内部都有很多人有些微词,大义无非就是治国是读书人的事情,那些低贱的商贾如何能够参与?更何况其中很多人连商贾都不是,只是一些挣点糊口钱的贩子。
不过舆论也并不是全都掌握在士绅的手里,至少那些商贾们也是有说话的地方的,双方各自控制的报纸上开始进行了舆论大战,你说我是粗鄙不堪的贩夫走卒,我说你是不事生产的无用蠹虫,双方你来我往,倒是打得好生热闹。
当报纸上在吵吵嚷嚷的时候,而南京皇宫奉天殿内,也开启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舌枪唇剑。双方亦是争得好不热闹。
“陛下,眼下临近北伐之际,国内却引起如此骚动,实在是有些不妥,还请陛下以天下百姓为念,以士民之心为念。”
说话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他一直都是站在士子一边的,对于那些贪婪无度的商贾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当李绂说完之后,工商部尚书宁忠海也就发话了,他的性子更加直率,当下便高声道:“我大楚扶持商贾,如今已见成效,到了明年只是,军方所需一切费用,都可从工商身上得到,这笔钱可是那些士子能拿得出的?”
“哼,工商牟利不假,可是这个牟利过程中,导致多少小民倾家荡产?实在是斯文扫地!”
“难道斯文能变成钱还是能变成打向满清的弹丸?什么都变不了!若连工商都不能包容下去,我大楚何以君临天下?”
双方之间你来我往,却是看得殿中群臣一片哗然,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发展,还是要看高高在上的皇帝想法。
至于宁渝现在是真的感觉有些头疼了,他心里明白,新政实施的两年多的时间,已经使得许多地方开始出现了变化,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可是也遭遇了传统士绅的疯狂抵制,眼下他们抵制新的科举试,背后还是在抵制新政。
之前的宁渝还想着能够相对平缓地度过去,可是眼下也知道是彻底不可能了,因为无论杀了的多少反对新政的士绅,都还会有更多的人涌出来,毕竟新政的实施就是在他们的身上割肉,就是在给他们放血。
由于过去复汉军的强盛,他们所有的反抗都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但是不代表这种反抗的心理会消失,除非等到传统士绅集团自身开始分化,让其中一部分人加入到资本的世界里来,否则对抗将会是一件长期持续的过程。
如今士绅们开始同士林进行合流,而攻击新式科举制度便成为了实质性的反对新政,演变成为了另一种战场,而这一点也是宁渝所十分警惕的,如果只是在科举制度上迎战,恐怕很难彻底打倒士绅集团。
不过该表的态宁渝依然会表,他扫视了一眼殿内的群臣,才缓缓开口道:“朕想提醒大家的是,你们现在买的报纸上,都已经是革新三年了!”
“当初朕不是没有给过士林机会,从革新二年开始就已经在告诉所有人,科举制度的改变根本不可能反悔,只有一直往前走!”
“倘若不想考的士子,朕也会给他们选择,宁楚的各式新式大学也在筹办当中,将来也有很多道路可以供他们选择,比如从医,比如军伍,再比如经商,不是不给他们活路,可如果他们一直钻到科举的死胡同里,那么朕也不会有半点手软!”
一通狂风暴雨一般的训斥在奉天殿内回想着,却是让那些反对新式科举制度的官员们脸色变得苍白,特别是左都御史李绂,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陛下,陛下当以天下为念!若此时行雷霆手段,岂不是将人心往伪清那边推?事缓则圆啊,何至于逼迫与此?”
李绂跪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哀求之色,就好像当年在南昌城下的情形,他也是这般恳求宁渝停止攻城。
那一次宁渝答应了李绂的要求,而李绂也没有辜负宁渝的重托,最终依然说得南昌投降,让宁楚兵不血刃占了南昌。
可是这一次宁渝却沉默了,他望着哀求的李绂,轻轻叹气道:“李卿,朕曾经说过一句话,朕可以停下来等你们,可是时代等不了你们......”
“如果再不抬头看看天空,再不看看周围的世界,而是一味停留在四书五经所制造的迷幻之中,将来的天朝会彻底塌下一片天,当那片天塌下来的时候,我们的子孙后代,他们将会被时代所抛弃!”
“我们的国家,需要的不是皓首穷经的书呆子,你们自己看看......蒸汽机、火枪、火炮、铁路、石炭、乃至于朕一心发展的工商业,那些才是我们的未来!”
随着宁渝声音的停歇,朝堂上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李绂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他缓缓挪动了一下跪着的腿脚,随后却是解开了头上的忠静冠,认认真真地搁在了地上。
“陛下,臣终究是老了.......”
“陛下的雄才伟略,臣实在是不懂了,臣愿以辞官以谢之......”
李绂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终究是磕下了头,他心里一直都有他自己的坚持,倘若不是如此,当年的李绂也不可能被康熙从御书房贬到永定河去做一个河工,更不会加入到复汉军当中来。
站在前方的次辅崔万采站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低声道:“陛下,李大人也不过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即便有所不通,可岂能轻易辞去宪台?还请陛下深思。”
严格来说,这番话应该由首辅宁忠景来说,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倘若真的是首辅开口,恐怕约会引起皇帝心里的猜忌,因此崔万采亦是被逼无奈,他绝不能眼看着李绂就这样辞官而去,否则士林将会彻底与朝廷离心。
宁渝紧紧抿着嘴,有心就此放李绂回归田园,可是心里也知道,倘若李绂一走,将来制衡工商的力量会大大缺位,像吕毅中、严鸿逵这些人,并不能撑起这一派的势力,这不符合宁渝原本的想法。
只是李绂所表现的态度过于决然,却是让宁渝有些骑虎难下,终于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先生,如今大业尚未一统,难道先生就要弃朕而去吗?”
当李绂听到宁渝的这番话后,却是心里一颤,他当然还记得在南昌的时候,在东进都督府的时候,每日里与宁渝谈论天下大势的情形......在李绂的心里,他何尝不是将宁渝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学生?
“陛下,老臣......老臣自然不敢辜负陛下的厚望。”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反击开始
尽管李绂被宁渝给挽留了下来,可是如今面临的困境依然没有改变,只是此时的李绂也知道宁渝的坚持,也就不再谈要废科举之事,仅仅希望宁渝能够对士林网开一面,不要做的太过于绝情。
“陛下,臣以为,若是丝毫不顾士子的想法......怕是也会使得一些人铤而走险,于朝廷一统大业终究不利。不如放出声去,明年加考一门恩科,就以八股内容为主,至于新式科举照理进行,不过其录取名额放出一部分给旧科,以安抚士子之心,岂不两全其美?”
教育部尚书宁忠权给出了建议,表面看上去似乎好像也还行,不少大臣对此也是点头表示认可,如果都能退一步,想来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宁渝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道::“若是要给士子们一条出路,倒也不难,可是不能在科举上动脑筋,否则眼下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眼看着宁渝再次否定了大臣的建议,首辅宁忠景觉得自己得说话了,他委婉的劝道:“陛下,八股取士虽然弊处甚多,可是毕竟只授予秀才而已,可以将其分配至云南等地,以进行孔孟教化之道,或许也能起到几分作用。”
听到宁忠景这么说,宁渝却是眼前一亮,这个想法似乎还不错,尽管八股文章毫无作用,可是用来教化边地却是一大利器,倘若将来派遣儒家士子前往云南、西藏、新疆乃至于将来的缅甸、安南等地,倒是一招妙手。
至于士子们愿不愿意去的问题,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于公而言,朝廷取士自然是为了教化民众,那么想不去那也是不成的,除非你放弃考试彻底不不当官;于私而言,前往边地传播儒家道统,那可是堪比圣人传教的功德,你好意思不去?
“哈哈哈,国有一老如有一宝,首辅此言倒是妙极,朝廷科举法度原本不应再改,只是念在儒生读书不易,若是能通过此法谋得一条出路,亦是朕与朝廷法外施恩之缘故。”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坏笑,这个坑简直挖得让人不得不服,想不往里跳都不行!
最关键的是,若真有那等不畏艰险前往边地的儒生,在经过边地复杂的环境考验后,其根本想法也能发生转变,不至于一味愚昧下去,倘若那些不敢去边地的儒生,要么彻底告别官场,要么就重新攻读新学,堪称是一石数鸟的妙计。
毕竟在这个年代里,读书识字之人本来就少之又少,若是一味压制儒生,怕是宁渝想要选取合适的官员都比较难,因此若是能够废物利用一番,似乎也不错了。
“李卿,你以为此策如何?”
李绂低头想了想,却是无奈道:“如此也可,只要能给士子们再留下一条路,想来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闹腾下去的......只是臣依然以为,陛下绝不可小看儒家道统,它能够为历代君王所用,那是有其自身的道理。”
宁渝默然,他当然知道儒家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可以说中国能够始终保持着大一统的传统,儒家功不可没,倘若是别的学说,恐怕很难有这般向心力,而这种向心力在这个时代依然是不能缺少的东西。
“李卿的意思朕自然明白,只是眼下乃大争之世,有些事情朕也只能进行一番取舍了。”宁渝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道:“此事先就这么处理,教育部可将这个方案公布出去,传递给各省考试院,并在报刊上进行公布。”
“倘若这个方案他们再不同意,那么也就不用在管他们的看法了,国家大事岂能只顾一小部分人的道理?诸省考试院照常进行,选官授官亦不得拖延。”
宁渝其实从头到尾都并不担心士林的反映,毕竟后世里大清可是直接一道命令就彻底取消了科举制度,也没见士子们能做些什么,眼下他已经算得上够客气了,要是再不识趣,他宁某人手里的枪杆子也不是吃素的。
“是,陛下。”
群臣拱手应道,只是这番话依然让众人一阵感慨,因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旧有的科举时代算是彻底消失了,而将来的新式科举,恐怕也不会像过去那般一朝金榜天下闻名了。
毕竟甭管你考得再好,都得从基层实打实地开始干起,若是没有干事能力只会考试,那么这辈子也就是一个秀才,因为没有相应的政绩托底,根本连参加举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走到更高位了。
宁渝心里想了想,决定不能这么便宜了士子们,继续道:“自即日起,凡是出现逃税漏税者,一律不得参加科考,若直系亲人出现逃税漏税者,亦取消其科考资格。”
众人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几乎人人都想起了清初的那个一文不值探花郎,脸上便有些异色,不过倒也没有特别奇怪,毕竟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已经推行很久了,这个政策只不过是再次进行强调罢了。
见到群臣的反应,宁渝不由得冷哼一声,在目前宁楚所行新政当中,最不为官员所喜的便是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制度,这个几乎是他们的额外收益给砍掉了一大半,因此不少人都曾经在报纸上抱怨过,认为此制度与官员过苛,没有足够的体贴之意。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如今我大楚既然已经实施了士绅一体纳粮制度,那么就需要当成贯彻始终的良法,方能充实国库,更何况于各位而言,我大楚之宽仁历历在目,为何还要贪于这点蝇头小利?”
众臣默然,他们或许都已经是朝廷的重臣,看不上那些蝇头小利,可是不代表他们身边的亲信也看不上,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只能起到不拖后腿的作用。
宁渝冷笑了一声,他既然在科举制度上让了步,自然要在士绅头上找补回来。
只有分化了士林与士绅之间紧密的联系,才能遏制士绅在朝廷内所发展的势力,那么这一次士绅集团针对新政的发难,也就成为了宁渝最好的理由。
宁忠景敏锐地察觉到了宁渝语气里的变化,眼里闪过了一丝忧虑,只怕这一次,那些底下的地主乡绅们,怕是要被彻底打压下去了。
“朕以为,当今天下之忧患,在于土地之兼并之风,倘若放任地主乡绅,乃至于将来的商贾买地成分,怕是百姓再无立锥之地,因此朕以为需抑制兼并,稳定百姓生计。”
宁渝这番话说得是再也正常不过了,可以说也是历代君王都会强调的一点,可是在众臣听起来,却是感觉怪怪的,这可是皇帝头一次说要抑制兼并的。
实际上,在宁渝的心里,最初的想法的确没有想过抑制兼并,因为很简单,传统社会里土地和人口的关系存在很大的边际效应,也就是说在中国目前的土地上,单位面积产出虽然高,但是消耗的人力也高,以致于效率低下,而西方农业则是在单位面积产出略低的情况下,却只占据了很少的人力,因此反倒效率更高。
因此在宁楚的原本想法当中,是有过放任兼并,从而提高单位效率的思考,并且倒逼人口进入工商行业,乃至于进行人口分流,引导他们去海外生存,从而缓解本土的人口压力,拆掉这颗人口爆发大炸弹。
可是这一切都太过于想当然了,因为工商产业的发展毕竟还是太慢太慢,所能够容纳的工业人口依然太少太少,至于移民海外本身就是一项长久之计,根本不可能将这么多的人口一下子转移出去,这个选择到这里其实是走不通的。
在面对目前一亿多的人口,未来三十年可能会达到三到四亿人口的事实前,宁渝必须要稳固农业经济,也必须要让这么多的人口通过农业保持稳定状态,否则一旦爆发起来,那就是一场太平天国之乱。
由于这颗大炸弹是一颗延时炸弹,因此宁渝现在还有足够的调整时间,其解决办法就是在继续推动工业革命的同时,保持好并稳固住农业的基本盘,要把那些多余的资本从农业上挤压出去,避免出现大规模的兼并,并将这些资金引导到工商业的发展上去,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
“朕以为,想要抑制兼并之风,便需要实行土地政策登记制度,自即日起,所有的挂靠、投寄行为都需要进行严厉打击,不仅要处以相应的罚金,且相关的土地均由名义方所实质持有,官府不再受理类似的投寄官司。”
宁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这只是针对士绅的第一道开胃菜而已。
可是当大臣们听到了这里,却不由得脸色一变,从法律上否定投寄挂靠关系,这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一般通过投寄挂靠的都不会闹上官司,可是后续的土地均由名义方实质持有,表面看上去这是为士绅们考虑,可是一旦有了这条法律,又怎么会有人进行投寄?
在明清之际,土地投寄之风非常浓烈,原因很简单,大家为了躲避国家的税收,便将自家的土地交给了那些宗室豪门,因为对方是可以不用交税的,这样一来便只需要给这些宗室豪门交租子即可,自家的收成反倒更多些。
这种投寄之风发展到明朝末期的时候,天下田地中足足有**成,都挂靠在了宗室名下,以至于明末土地财政制度彻底破产,朝廷根本收不上钱来,只能对那些没有投寄的田主加倍征收田税,导致这些人纷纷破产,沦为流民。
当然了,眼下的宁楚实施了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制度,已经从根源上减少了一大部分土地投寄者,眼下的这个政策便是对禁止投寄的再一次警告。
宁渝自然不会只有那么简单,他很快又抛出了自己的第二颗炸弹,“所有土地买卖需要在官府监督下进行,并且在征收土地出让契税之外,还需要额外征收印花税,以此保证土地买卖的合法性。”
“印花税?”
众人被这个名词给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又是什么税?印花又是何意?
望着迷茫的众多臣子,宁渝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印花税在这个时代名声不显,可是在后世却堪称大名鼎鼎,被誉为“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这个意思很简单,即印花税是最不会引起百姓反感的税收。
历朝历代以来,收税一直都是一件辛苦活,百姓们为了生活更加轻松一些,许多人都会想办法少交甚至是不交税,而君王们也是想了各种办法,去征收更多的税收。双方的斗智斗勇,堪称是一部几千万字的伟大巨著。
因此收税本身变成了一种非常考验智力的游戏,其目的便是能够“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而印花税便是从这些智力游戏里脱颖而出的伟大杰作。
实际上在宁渝跟恩斯特聊天的过程当中,才知道印花税其实已经出现了一百年,没错,发明它的又是极其善于理财的国家——荷兰。
根据恩斯特的介绍,在一百年前的时候,荷兰政府的财政十分困难,当时的统治者摩里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便想到新增加一种税收,可是又担心民众反对(前文讲过,此时的荷兰是共和国,因此统治者都需要选民的支持),因此便公开征集新税收的设计方案。
而印花税便是从千万个应征者设计的方案中脱颖而出的‘杰作’,它是从契约制度本身出发的产物,即在正常的经济生活当中,人们会产生大量的契约以及票据,而这些契约和票据的存在范围极其广泛,因此通过在这些契约和票据上加盖政府的公章,可以更好的保障契约的履行。
而加盖公章的这个过程,便可以根据契约本身的价值来收取一定额度的税收,由于人们需要政府的公信力来保障契约的实现,因此对于这一行为是非常欢迎且认可的,并愿意为此支付一定的赋税,因此印花税的实施便成为了一件你好我好大家伙的事情。
正是因为在恩斯特的介绍下,宁渝才想起了还有印花税这么一个大杀器,当下也就不再客气,直接在朝堂上跟大家普及了一番印花税的原理。
“这下看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宁渝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吃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要战,我便战
只不过当大臣们听完宁渝的普及之后,便有些目瞪口呆,他们望着宁渝的神情里甚至都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这人一旦钻进钱眼里了,可真是会想尽各种办法捞钱了.......
“可是陛下,倘若依然有人选择私下交易呢?”有大臣便继续问了。
宁渝轻笑道:“倘若是民间私下交易,将来打了官司,朝廷对于私下的契约都不会予以认可。想要得到朝廷的保障,就必须要经过印花税这一道,而且通过印花税可以核对交易金额,从而反过来征收契税。”
这一下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甚至连弊端都很难说,因为这种税种简直是太完美了,与其他税种相比较,它的征收范围更加广泛,因此税率可以定的相对低很多,但是却能够实现广集资金、积少成多的财政效应,也不会引起百姓的反感。
更重要的是,一旦通过印花税登记的土地产权,都将会进入到朝廷的管理范围内,到时候无论怎么做,朝廷至少能够做到心里有数,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民间交易始终都存在着迷雾。
内阁首辅宁忠景倒是颇为开怀,“印花税乃绝妙之策,臣等将会拟出一个细则来,将于下月便开始实施,到时候预计今年的税收又会涨上一些。”
朝廷有了钱,最开心的自然是属于内阁首辅,以及枢密院的大臣们,这说明无论是建设方面的资金,还是军费上的开支都变得更加充裕了几分,不用再去仔仔细细扣那块费用需要砍下来,可谓是两全其美。
“倘若有了这些政策,相信民间土地兼并之风应该会减弱一些.......到时候地主乡绅们也会因为契税和印花税的缘故,会减少购买田地。”
农业部尚书萧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是过去太上皇提拔的臣子,为人一直都很忠恳,对于农学方面也颇为了解,因此一直在担任农业部尚书,成绩也还算斐然。
宁渝嘿嘿一笑,他的三板斧可还没有彻底用完,怎么可能就此罢手?
“萧卿家,光靠前面两道政策可是还不够,朕以为倘若要打击兼并之风,就需要从大地主上下手,征收的土地出让契税以及每年的相关田税,都将会采用田地面积阶梯制度征税,彻底取消过去的上中下田征税制度。”
在明清之际,针对土地征税时,都会将田地分为上中下田地制度,并分别征收不同的税收,但是这种政策的可操纵空间很大,常常会为乡间的地主士绅所用。
毕竟对于田地等级划分的解释权在他们的手里,将自家田划成下田,将平民的田划成上田的操作实在是非常常见,在加上一些州县的土地的确贫瘠,许多官吏为了能完成纳粮任务,也都会故意将下田划成上中田,以达到多纳税的目的。
宁渝心里明白,如果继续通过这套复杂的土地评判体系运作,那么无论怎么做都很难摆脱弊政,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固定田税,不按肥沃贫瘠程度划分,只看土地面积多少,多就是多,少就是少,中间操作的空间便少了许多。
农业部尚书萧礼听到这里有些目瞪口呆,他犹豫道:“回陛下,田地根据肥沃贫瘠划分由来已久,自然有其道理......倘若固定田税,怕是会有一部分过于贫瘠的田地彻底抛荒......朝廷能掌握的田地怕是会少很大一部分。”
萧礼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当贫瘠的下田与肥沃的上田都交同样的赋税,那么自然不会有人想去耕种下田,会直接选择抛荒,毕竟眼下宁楚的丁银已经化到田税里面,没有土地自然就不用交一分钱的赋税了。
目前宁楚的田赋税沿用前朝科则,一直都是用银两来计算,不过由于后来进行了币制改革,因此到了目前为止,像沙碱地、洼地、山坡及坟地亩征六个铜元到八个铜元,而耕地每亩上田是十个铜元,每亩中田是八个铜元,每亩下田则是六个铜元。
从表面上来看,宁楚目前的田税比起清廷的田税还要高一点点,但是由于宁楚彻底废除了苛捐杂税的弊政,因此反而使得百姓的负担轻松了不少,真实交纳的田税只有清廷百姓的一半左右。
宁渝当然想过了这个问题,轻声道:“像有些过于贫瘠的下田抛荒了就抛荒了,尽管田税中的这一部分钱会少,但是因为其本身的产出就不多,所以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多出来的人力完全可以转移到工商行业当中去,毕竟工业1.0计划实施以来,到时候全国工商行业需要的上下游劳力将会以百万计。”
在内阁所制定的工业1.0计划当中,几千万元的预算完全可以制造出来上百万个工商业岗位出来,完全可以用来分流一部分的无地农民,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
“那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具体该怎么划分?”
首辅宁忠景又问道,他大概能猜到,皇帝前面的所有政策,都是为这个政策在进行铺垫,田地面积阶梯制度恐怕才是真正的重点。
像禁止投寄行为,打击私下非法买卖契约,无非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控每户名下登记的田产,而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政策终究是为了控制土地兼并,因此仅仅针对大地主征收重税。朕以为凡是每户拥有五十亩田地之下者,均课以常税每亩六个铜元,凡每户超过五十亩以上而未满百亩者,课以每亩八个铜元。至于超过百亩且未超过三百亩者,则课以每亩十二个铜元,凡是超过三百亩且未超过一千亩者,均课以每亩三十个铜元。”
从两个铜元,到三个铜元,再到五个铜元,到最后甚至到了三十个铜元,这让众人听得多多少少有些心惊肉跳,像这么算下来,倘若家里正好有一千亩地,那么每年光是田税就足足要交三万铜元,合计三百元银元!
如果在清廷那边,一千亩的地主即便全都是上田,也就交八十多两银子,实际上对于这些大地主来说,他们平时根本就不怎么交田税,真要交顶天了也就是三四十两,里外里能有十倍的差距。
反过来,对于一百亩以下的人家而言,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因为他们基本是全部以下田的税率计算,需要交的税比现在还要低一些,从实质上减轻了生活的负担。
“陛下,一千亩以上者该如何计算?”
宁渝冷笑一声,“凡是一千亩以上者,不再走田税体系税率,均按工商税率计算。”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按工商税率计算是什么概念?要知道无论从什么类目计算,工商税都比现有的田税高出许多来,这也是朝廷大臣即便再怎么看工商不顺眼,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同他的原因,光是这个赋税,就没办法让人予以否定。
在朝野内外,大力发展工商业跟向工商课以重税,从来都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当然也有商贾隐隐透出税率太高,可是当年通过的工商条例可是一直都在那摆着的呢,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想要多少回报,就看你交多少赋税!
因此商人们对于这个工商税也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通过它能够确保商贾的地位,不至于永远成为受人盘剥的肥羊,恨便是因为其极度高昂的税率,使得商人们总有些切肤之痛。
可是如今,宁渝很直白的告诉所有人,既然你们那么喜欢土地,那就按照工商税率计算,看看是你们跟朝廷谁更耗得起。
到了这个阶段,宁渝也算是彻底图穷匕见,将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作为一记直插士绅地主心脏的投矛,给狠狠丢了出去。
大臣们的表情已经变得五花八门,除了宁忠景和崔万采等重臣神情淡然之外,像其他的一些大臣则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不过也有一些青壮派则是显得斗志昂扬,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将会是彻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最好药方。
至于劝谏的大臣则是一个都没有,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劝,如果说过去的劝谏还都是带着几分为国为民的理由,可是眼下宁渝已经彻头彻尾地告诉了所有人,想要靠士林的呼声来反对新政?那就开战吧!
如果说刚刚立国之初的宁渝,多多少少还要给士绅几分面子,可是眼下的宁渝,有了底层百姓的拥戴,有了商贾阶层的支持,更重要的是成为了几十万军队的领袖,也就不再担心士绅们掀桌子了!
一时间人人变色,可以说这是自从朝廷颁布士绅一体纳粮制度之后,宁渝对士绅们再一次发起的挑战,或者说是最后通牒!
顺者昌,逆者亡!
想投清的尽管去,有本事的你就造反给我看看,看看我复汉军的刀还够不够锋利!
来吧!战吧!
............
《清流报》报社内,汪景祺正端坐在主编办公室内,表情带着几分恐惧、喜悦甚至是兴奋,而他的面前的桌子上,则放着一张散发着淡淡墨香味的纸片,那是新闻出版司刚刚传递过来的消息,即刚刚在内阁正式通过的相关政策。
科举继续改制,加入旧学科目!
禁止投寄行为,不再受到官方保护!
出台印花税制,签署契约需得官方认证!
.........
以及最重要的,最令人担忧和害怕的——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
汪景祺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这些政策公布下去之后,将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可以说那些士绅集团,怕是要么勾结满清作叛宁楚,要么就立马卖地.......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当然,这些并不是他汪景祺需要考虑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一期重磅报刊发行出去.......这是内阁发出的要求,甚至是皇帝陛下本人的要求!
况且,在如今报刊林立的环境下,有了这么一期堪称重磅的报纸,《清流报》将会成为报刊业的无冕之王!而他汪景祺,也将会通过这个机会,彻底成为朝廷在士林当中的喉舌!
一条金光大道已经铺在了汪景祺的面前,就等着他走上去。
想到了这里,汪景祺便再也没有犹豫,他快步起身站了起来,随即便召集了所有的同事们,神情严肃而激动地望着这些人。
“所有人,所有人!”
“停下你们现在手里忙着的一切事情,不管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小道消息,还是那些官员的上任消息!统统给我停下来!”
清流报的那些正奋笔疾书的编辑们、要外出采访的记者们,此时惊讶地望着往日里儒雅斯文的汪景祺,此时就像一个疯子一般,在那里嘶吼着。
汪景祺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低声道:“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出这栋大楼,直到......直到本期报刊发行出来,直到它们被卖到每个城市的时候,你们才可以出去!”
一名入职还没有多久的最底层小记者,颤颤巍巍举起了手,“主编,要是不准出去,哪来的新闻?”
“新闻就在我的手上!”
汪景祺举起了自己捏着的那张薄薄纸片,低声笑道:“内阁已经通过了几条堪称重磅的新闻,在向行政院公布之后,并且授予《清流报》为独家发行方,我们的任务,便是在一天的时间内,彻底完成本期的所有内容,并通过两天的印刷时间,印制三万份出来,分发到不同的城市.........”
听到了这个消息,所有人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他们呆呆地望着癫狂的汪景祺,心里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清流报》经过这一次,恐怕震动彻底发达了!
砰——砰——砰——
随着几声椅子被碰到的声音传来后,所有人都进入了最佳的工作状态,由汪景祺主笔,再加上其他五名精干的编辑,开始疯狂的编辑过程,与此同时,负责印刷的所有人也开始了准备工作,他们将在样报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展开激烈的印刷工作。
整整三天的时间,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在工作,他们困了也都是在地板上躺一会,醒来以后便继续开始忙碌,一切都显得那么紧张而激烈。
一直到三天后,超过三万份还带着油墨香味的报纸被刊印了出来,他们将会在第一时间于各大城市进行售卖,而由此所形成的风暴却刚刚开始。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为万世开太平
五月,烈日炎炎之际,却也正值丰水之时,长江水面上显得十分热闹,不断有船只从将江面上经过,它们有的是从南京出发,有的是从汉口出发,还有的是从那遥远的成都府出发,一片帆影高悬,却显繁华无数。
在高桅大船络绎之间,却也有那些小舟在江面上驶过,一些船家划着船桨和撑杆,在长江两岸摆渡,亦是忙了个不停。
长江江阔风大,其间既有水势汹涌之处,亦有矶石冲刷激荡,因此不多时,却有一艘小船儿倾覆在了江心,似乎有一名船家加上两名少年哥儿掉到了江心之中,眼看着水势甚急,便要将那三人一同裹挟进江水中。
那些在长江中驶过的大货船难以掉头,却是救之不及,就在这万般危急的时候,却看见岸边一艘红船如箭一般驶出,船上似乎还挂着一面迎风飘扬的小红旗,看上去却是极为显眼。
就在红船抵达倾覆之地时,那三人的呼救之声却是越发微弱,手脚扑腾的力度也是小了许多,那红船上便有两名汉子,身上系着长长的粗绳,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江面,随后便消失在了江面上。
只听见一阵阵扑腾的声音,那两名汉子却一人背着一人,还一起抓着一人,然后便在红船上的人的帮助下给拖到了船上,很显然是在这江面附近长大的汉子,水性堪称一绝。
只是被拖到船上的那三人,此时却是有出气没进气,眼看着就活不了了。
那二人见了这场景,连忙高声呼道:“程大哥,赶紧来,有人快没了!”
正在二人呼喊的时候,从船舱内钻出一名长相粗豪的汉子,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配上那络腮胡子看上去却是有些渗人,只是那汉子的一只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三人身前,随后便伏下了身子,按压其中一名青年的胸膛。
“赶紧的,跟着我学,把手掌放在他们的胸口处,然后往下按压,要稍微用点力!”
那汉子招呼着红船上的其他二人,那二人也忙不迭地学着汉子的手法,开始对另外两人进行施救。
只是过了片刻,只见那三人吐出几口水来,随后胸膛如同拉了风箱一般剧烈收缩了起来,眼看着便活了下来。
“嘿,活了,程大哥你可真行!”
“程大哥,这一手在哪学的?这简直是从阎王爷手底下夺命!”
那两名模仿的汉子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味道,学了这一手就没算白来,毕竟这等救人于生死之间的功夫,一般人可不会教!
程石头望着一脸兴奋的二人,神情却是淡淡的,似乎眼前干的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从哪学的?从死人堆里学出来的!你俩小子,跟着老程好好学,将来也是一碗吃饭的手艺........”
听到程石头这么说,其中一人却是咧开嘴,“程哥你不说我也懂,还不是军中嘛......我大哥就参军了,看着程哥你,我就想起了从军里回来的大哥!”
就在程石头摇头否认的时候,只见地上的一名青年却是缓缓苏醒了过来,他原本头上还戴着头巾,可是随着落水也不知掉到何处去了,头发直接散乱成了一团,嘴里却是低声咕哝道:“莫不是见了江龙王?”
“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哪有信水龙王的道理,那孔夫子不是都说了‘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吗?”
程石头啐了一口,似乎他对于这些读书人十分不感冒的样子,对读书人的态度,却是比对那两名粗壮汉子还要差几分。
那读书人却是一脸苦笑道:“这位壮士,小生虽是读书人,可也是**凡胎,遇到刚刚这古怪的水情,却是不信也信了。”
程石头却不想跟他继续磨叽,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下手掌,才伸了过去,将手掌摊开。
“就你们三人一命,每人十个铜板,拿钱来吧。”
“十个铜板.......怎会如此之贵?”
那读书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身家豪奢之辈,听到要十个铜板,顿时便有些犹犹豫豫,只是好歹也是救命之恩,一时也不敢说出不给的话。
程石头此时却是显得极其尖酸刻薄,“哼,救你们一命,十个铜板还嫌贵?那索性不如不救了,打捞尸体便宜,只要五个!”
那两名下水救人的汉子性格忠厚,本来见那士子确实没钱,有心算了,可是眼下程石头却是在给他们要钱,却也不好拂逆了对方的好意,一时间也不敢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其余两人也纷纷醒了过来,且不说另外一名士子,那船家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原本是不至于此,只是落水之后脚腕似乎被水流裹住,一时不慎才着了道,如今鬼门关逃生,对程石头三人却是极为感激,跪在地上足足磕了几个头。
“红船的规矩俺知道,只是俺的钱都在船上,如今都给龙王爷做了孝敬,待会等俺回家一趟,十个铜板待会分文不少送到恩公手里。”
程石头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而那船家也是感恩戴德地磕了几个头,随后便下了红船上了岸。
可是此时那两名士子却是互相看了看,另外一名苏醒的士子似乎并不在意这十个铜板,脸色丝毫未变,他拱手道:“学生姓许名翟,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沈洛川,此次原本为进京而来,只是一时不慎落入了江中,多谢各位相救。”
“学生也是左近乡人,也曾经听过了红船的偌大名头,这十个铜板自然是分文不少,而我这位兄弟的钱也由学生给了,只是眼下钱都被江水冲走,怕是需要等回家之后再来奉上。”
程石头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物,他咧开嘴笑了笑,“钱只是个心意,给这两位兄弟就成了,我也没出什么力气,这钱就不要了。”
“这,程大哥,虽然说人是俺们拖上船的,可是这人命是你救的,钱可不能不给你一份.......”那两个汉子不想就这么吞下钱走人,当下便开口道。
程石头嘿嘿一笑,“朝廷在江面上设置红船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救人,要钱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那等无聊之人,故意投江送死罢了.......”
众人听了也是微微感叹,知道红船的人都明白,这是朝廷施行的一大仁政,特别是长江附近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对朝廷感恩戴德的。
原本红船是从康熙年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不过是地方组织所为,因为长江上常常有些船只为了贪图获利,进行超载运输,致使水上灾难事故不时发生,因此左近地方为了避免水上灾难带来的不利影响,地方便积极组织救生船,沿江巡查,拯救落难人员。
当然,由于是地方组织所谓,需要雇佣水手还有购买救生船只,这个钱就只能由落水者出,,救上活人一两银子,捞上一具尸体给五钱,并出资安葬,救生规模并不算大,只有三五艘红船在长江上奔波,况且这个价格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出得起,因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这么点红船对于长江而言自然是不够的,特别是从南京、镇江、池州、太平、安庆、和州等府州一线,渡船来往不绝,落水者常常有之,因此红船根本救不过来,只是没有朝廷拨款,也只能无奈作罢。
等到宁楚建国之后,宁渝自然也知道了这些事情,针对此事专门下旨,“雇佣于盐匣杂费等项内拨定岁修、工食银两,在沿江游巡照看,凡遇风险即上前保护,未覆者设法挽救,已覆者捞获人口。”
正是宁渝的这番旨意,才使得长江上的红船数量暴增,并且仅仅只收十个铜板的象征费用,来救助江面上的落水者。
当然对于那些红船上冒着危险的水手们,有单独的另外福利,那就是每救活一人,便可赴局领犒劳一百铜元,如果遇到大风天气,每救活一人则会加倍为两百铜元,以此来确保红船上的水手们不会因为缺钱而选择袖手。
“陛下的恩德,学生们早就铭记在心,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事实上学生此次进京,为的便是要给陛下上书,远离奸邪,重整朝纲!”
许翟双手负在身后,站在船头上慷慨而言,连被江风吹乱的头发都没有丝毫的顾忌,整个人倒真有几分士大夫的气质。
“远离奸邪,重振朝纲?就靠你们这些连功名都没有的士子?”
程石头脸上带着几分鄙夷之色,他已经看穿了这些士子肚子里藏着的草包,冷哼一声道:“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言不惭,还重整朝纲,要我说,这天下的事都是让你们这些人给搅黄的!”
“你!”
许翟脸色涨红,他有心驳斥一二,可是对方是救他性命,又是一个莽夫,却是‘你’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
沈洛川原本还因为那十个铜板有些羞怯,如今却再也不顾这些,他向前走了两步,“我等好歹也是读书人!你一介小小船夫竟然敢如此羞辱我等?你说我们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那你知道吗?”
听到沈洛川的质问,程石头的神情却突然有些恍惚,他低下了头去,望着手里粗糙的黑茧,那并不是握船桨握出来的,而是长期握着枪杆子所形成的的痕迹,咧开嘴苦涩道:“我一个船夫,又懂得什么?”
“你们滚吧,钱我帮你们出了!现在,从我的船上滚下去!”
程石头再也没望那两名不知好歹的士子,转身便往船舱里走去,只是一时走得急了,那条伤腿却是疼痛无比,险些跪了下去。
只是程石头却是硬生生咬着牙给撑住了,他忍着钻心的痛处,缓缓地一步步挪进了船舱,甚至那两名下水救人的汉子要过来扶他时,也被他一把手给打开了。
“哼,莽汉就是莽汉,终究是没有受过圣人之言教化的愚昧乡民!”
沈洛川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他又望着许翟愧疚道:“许兄,前面我等的上书奏折却是落了税,根本找不回来,只能有劳许兄重新抄录一遍了。”
许翟脸上重新泛起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轻声道:“沈兄客气了,幸好小弟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左右不过是重新抄录一遍罢了,等到了京城之后,便是你我兄弟二人的扬名之时!”
“没错!十年苦读,只待今朝,我等身为士子,就应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才不负我等使命。”
沈洛川毅然决然道:“等其他的同道到了南京之后,我们便一同去敲登闻鼓,一同向陛下请愿!”
二人一番慷慨陈词,却仿佛彻底忘记了适才的那个船夫,也是,一个小小的船夫,又岂会在读书人心里留下丝毫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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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石头,从今天开始,你便加入了我复汉军第三师第二团第三营第一连第一队,我是你的队长,我叫石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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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你要记住,我们复汉军是一支有理想有抱负的军队,你得开始跟着我们学习识字,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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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每个人,都是我宁渝的兵,我不让你们跪,你们就绝对不能跪,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给我站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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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前面就是江宁了,咱们离胜利越来越近了......可是我不能继续当你的队长了......现在,我命令,你程石头担任我们第一队的队长,给我把兄弟们带.....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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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石头,兹江宁一战立下战功,率先突破敌军防线,荣升为第三师第二团第三营第一连副连长!望今后继续努力,屡立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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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刚刚军医告诉我,你的腿......保不住了......你得回家了!总参谋部已经发来了复员通知,你会以陆军上尉的军衔复员,当然,也给你准备了其他的工作.......至少不用再面对打打杀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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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红船依然停泊在了江面上,而船舱内却是一片寂静,似乎根本没有人在里面,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却从里面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呜咽,那声音仿佛孤狼发出的悲鸣........
第四百三十九章 得闹一闹
“卖报咯!内阁出台新政令,田价疑似暴跌!”
“卖报咯!卖报咯!《清流报》独家消息,最后一份!”
一名年仅七八岁的小报童在大街上吆喝着,他的身上背着一个蓝色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摞摞的报刊,而覆在最上面的报刊上写着三个大字——“清流报”。
如果这份报纸在南京城之外的地方,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被暴抢一空,可是在消息公布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的南京城,却再也不是什么新闻了,而是成为了人人都知道的旧闻,以致于这最后一份《清流报》却迟迟卖不出去。
“清流报?小孩,给我来一份!”
说话的正是赶到南京的许翟,他跟沈洛川在落水后自然不能直接来南京,而是先回了一趟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备好了路钱,这才紧赶慢赶地与沈洛川一同,进了南京城,也刚好遇到了卖报的小报童。
许翟一边从怀里掏铜元,一边朝着沈洛川笑道:“这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报纸,上面经常会有很多关于朝廷政令的东西,平日里印刷量不多,在我们那堪称是一报难求,如今咱俩运气好,居然一来南京就赶上了最后一份!”
沈洛川点了点头,却是毫不客气地从报童手里接过了《清流报》,随后便就这么打开了看,只是一看便大吃一惊。
“什么?朝廷的科举制度改了?”
“咱们又能重考八股了?可是只能去边远地区当官,岂有此理!”
听沈洛川这么一说,早就等不及的许翟一把夺过报纸,便开始快速浏览了起来,只是越看下去,他的脸色便越发阴沉,到最后甚至将报纸往地上狠狠一丢!
“朝廷此举,简直是朝令夕改!这算是怎么回事?打发我们还是糊弄天下的士子?”
沈洛川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行,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找京城里的其他士子们,无论如何,咱们都得闹一闹!”
“对,闹一闹,不闹咱俩拿什么回乡啊!”
说道这里,许翟的脸上带着几分绝望,他这一路上来的花费都是同窗们赞助的,开销颇大,原本是打算在南京谋得了出身,将来无论是还钱还是怎么样都有这个底气,可眼下刚刚来到了南京,就遭遇了这么临头一棒。
“闹了说不定还有转机,不闹咱俩可就彻底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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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文脉汇聚之地,亦是士绅大族的根本势力之地,尽管在这两年江南工商大兴,可是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未停止过,而作为直隶的南京城,更是双方最为重视的地方,甚至每天都有分属双方的报刊在打着嘴皮子仗!
对于新政,江南士绅们自然是一万个不满意,这何止是给他们挖坑,简直就是在给他们所有人挖坟。真要按照这么个征税方案走下去,他们手里的几十上百万亩田地,都会成为他们的坟冢。
造反?可问题是,先不说其他各地的士绅们如何,江南士绅们在经过了屡次腥风血雨的洗礼之后,手里根本就没有半点武力,所有人除了有钱以外什么都没有,在宁楚几十万大军的威压下,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肥肉。
没有人会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选择作乱,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江南士绅们而言,他们从来都没有与敌偕亡的胆魄,当年清军南下的时候,这些士绅还不是老老实实就割去了辫子,就连跳水自尽都会担心水太凉。
因此,宁渝在颁布这些政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士绅们会选择鱼死网破——先不说鱼死了网会不会破,就这些鱼本身,为了多活一天两天,都不惜将自身所有财产都献上来,并没有作乱的勇气。
到了这一步,士绅们只得选择砸钱去贿赂宁楚的官员,从行政院到内阁,只要是个人就往他手里砸银子,似乎是想硬生生靠着砸银子砸出一条路来。
可问题是士绅们敢砸,官员们却没一个敢收,有宁渝这个皇帝在背后盯着,再加上都察院的那帮子铁面御史,谁敢乱动?真当小命不值钱啊。
当士绅们屡屡碰壁之后,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财富,说起来只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真等到朝廷动了真格的,他们除了选择服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出路。
南京城乃当世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岸边的青楼艺馆跟那水里的花船简直就是一半多,其中最有名的几家里面,有一家唤作软香楼的,堪称是天下一绝。
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商贾,还是风花雪月的文人士子,几乎都能在这里面找到自己的乐趣所在,因此时人叹之为销金窟,英雄榖。
可是今日的软香楼内,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反倒充斥着一些年轻人的愤懑之言,声音之大似乎都能传到皇宫里去。
“朝廷这是乱政!乱命!”
“我等士绅乃江山之根基,乃天下之命脉,岂能做出如此掘根断种之事?若是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如今我等天下豪门大族之家,无不广置田产,成千上万亩者何其多也?若是都这么收税收下去,咱们还不如投北!”
“慎言!”
随着啪地一声,一只上好的钧窑瓷杯就这么被摔碎在了地上,可是其主人却似乎丝毫没有半点心疼,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随后便有下人战战兢兢地过来打扫。
沈惟俊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几个大发厥言的后辈,冷冷道:“继续喊,赶紧喊,看能不能把南京城的几万复汉大军给喊过来!看能不能把你们周家、王家还有我们沈家,给彻底喊到灭族!”
在江南之地,士绅之家原本就如过江之鲫,每年总有一些新的大族冒出来,原来的几大家族随着宁楚的建立从而烟消云散,而是依然有其他的家族顶替了他们的位置,享受着江南带来的繁华,其中便以沈、周、王、田几家为首。
沈惟俊作为沈家的长公子,原本也是一名士子,准备通过科考成为宁楚的官僚一份子,从而保证家业的延续——这基本上是所有大族的共同操作,他们的后辈基本上不会再去管理家业,而是专门一心读书,只为成为宁楚的高官。
而这些公子哥们生长于富贵之家,其交际圈子自然也是局限在其他各大家族,这些受到家族重视的士子们,便常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一起办办诗会文会之类的,甚至还会故作神秘地谈谈大楚的官场消息。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宁渝的那一系列政令而彻底破碎,几乎所有士绅大族都以一种极为恐惧的眼光,望着身旁这个看似熟悉的庞然大物,生怕对方什么时候就不管不顾开始抄家——至于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自然也就开始撒酒疯了。
“沈惟俊,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老头子们都在忙活着撒银子,咱们能干吗?除了发泄一下,什么都干不了。”
一名年轻人绝望着坐在了绣凳上,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壶,此人名叫周维清,是江南周家的二公子,常常跟沈惟俊厮混在一起。
“沈兄,你说咱们可怎么办?这投清自然是玩笑话,可是咱们也不能继续坐在这里等死啊.......”
另外一名公子哥哭丧着脸,他唤作王用其,乃王家家主老来得子,因此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困境。
沈惟俊阴沉着脸,若是他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拉着这两个草包在这里喝酒了。只不过他比另外二人强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放弃任何生存下去的希望。
“朝廷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咱们如果选择硬抗,怕是一家人都得去六角楼!”
所谓的六角楼,其实就是指影子的代称,因为影子年前在自己的办公场地上修建了一栋六层高的楼阁,而且从六个方向伸出了檐角,看上去颇为奇特,因此也就成为了影子的指代地。
时人常言道,阎王殿好进,六角楼难出。
原因便是一旦进了六角楼之后,想要出来便难于登天,因为对于那些低调行事的影子而言,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根本不可能贸然行动的,他们只会在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找到你的罪证。
尽管软香楼本身就是沈家的产业,这里也都是沈家的人,可是就连沈惟俊,也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处于影子的监控下,谁知道在那些侍女当中,有没有来自影子的暗谍?
“那沈兄,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说给我们也好安安心。”王用其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在这些公子哥眼里,沈惟俊还能算个能人。
沈惟俊沉吟了一番,他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谋划,遂低声道:“此次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风波,苗头还是因为科举试,那些老不死的以为这是个反对新政的机会,却没想到正中了陛下的下怀。”
一想到了这里,沈惟俊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一群狂妄自大又极其无能的老朽,本来是藏在士林后边煽风点火,可是没想到有些人就那么露了尾巴,引起了皇帝的疯狂打击。
真把朝廷当成是吃素的,那些在南京城外被一排排砍下的脑袋,到现在都还没彻底腐烂.......他们是凭什么敢去抚虎须?
“沈惟俊,你的意思莫不是要利用士林?可是眼下陛下已经给了士林考旧科的机会,他们怕是不会再闹了。”
周维清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意,原本这件事是士林跟朝廷之间的矛盾,可是如今不知怎的,士林倒是得偿所愿,反倒是士绅大族们却被抛了出来,成为了朝廷的打击目标,一想到了这里,他心里越发恼怒,冷哼道:“倘若靠他们,怕是被卖了还不自知。”
沈惟俊轻轻咳嗽了一声,“咱们好歹也是士林一员,岂能自绝于士林?”
“士林?那些所谓自命清高的主,有几个正眼看得起咱们这些人?”
周维清想到了过去的一些情形,却是越发恼怒起来,“一个个成天抱着那几本破书,真以为这天下的道理在这书本里?当今的皇帝陛下是怎么当上皇帝的?那是念书念出来的吗?还不是要看谁的刀子更厉害!”
沈惟俊现在是真的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了,只得无奈道:“不管他们看不看得起谁,都没有关系,至少有一点,咱们这些大族不能继续顶在了前面,还是得让士林冲在前面,只要他们继续向皇帝请愿,到时候皇帝肯定不会死盯着咱们士绅大族,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王用其听到了这里,却是咂摸出几分味道来,这意思合着得找个吸引火力的来,而士林名气大,闹出来的动静也大,就算是皇帝也不好对他们下狠手,要不然大楚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沈兄,这是个好主意啊!那你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做?那些士子们眼下怕是不会轻易继续闹腾了。”
沈惟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也难说到底是不是好主意,但是我以为这是当前最后的机会,二位兄台可以速速寻找各自旧日的士林好友,就跟他们说清利害关系,别的也不多说,就一点,他们愿不愿意去边地当个捧着卵子过河的边地小吏!”
“若是还想继续留在繁华的花花世界里当官,那么这个法案就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得谋得跟新学相同的地位,大家都得留在腹心之地做官!”
“嘿嘿,沈惟俊,你这次出的主意可真不错!”
周维清咧开嘴笑了,他将手中的折扇舒展开,扇了几下后,笑道:“这事我能做,好歹过去给那帮子士子们也撒下了不少银钱,参与了不少诗会文会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只是到底能说服多少人,那可就难保。”
一旁的王用其也点了点头,他连声道:“家父当年在江南士林当中也有些声望,虽然不如吕、严二人,可也是桃李成林,我也曾经认识了不少士子,跟他们将这其中关系说透,想来也能拉拢一些人手!”
沈惟俊微微一笑,却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赶紧行动起来,此番事就定在五月初八,召集士子们一同前往敲登闻鼓,就不信这事成不了!”
第四百四十章 花钱买命
江南沈家,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十余间宅子依水而建,层层迭迭,错落有致,藏身于绿影之间,掩映在浓荫丛中,彰显出好一派富贵气息。
沈惟俊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穿过了悠长的蹊径,来到了寂静无比的后院之中,只见院内却又一出几丈大小的池子,而池子边上则盖着一间小小的亭子,显得极为秀气。
亭子无名,里面的装饰也极为普通,仅仅只有一方小小的石桌,两名老者此时正遥遥相对,坐在了石桌的两侧品茶论道,而石桌上则是摆放着一摞厚厚的账册。
沈惟俊走到亭子前,正对着亭中的左侧老者,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轻声道:“父亲,事情已经办妥了,周家和王家这两天估计就会有动作。”
亭中的左侧老者头发花白,眼睛微微睁着,只是却好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只手捏着茶杯,另一只手则是摇着手里的羽扇,并没有说一句话,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沈惟俊已经到来,而他对面的老者则是满头白发,亦是闭眼品茗,并不出声。
沈惟俊心里有些恼怒,只得加重了声音,忍气吞声道:“父亲,孩儿以为,此时正是联系士林的好友,听说那个四弟回来了,也士林当中也有几分名气,不如就让他来联络士林,也好为我身价出分力。”
头发花白老者依然没有说话,连喝茶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不过白发老者却是睁开了眼睛,瞅了沈惟俊一眼。
“父亲,倘若我沈家再没有动作,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家道败落吗?”
沈惟俊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心里充斥着对父亲的不满,要不是这帮老不死的一直把着族里的大权,局势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哼哼,黄口孺子,也敢侈言家道如何?”
头发花白的老者似乎对沈惟俊十分不屑,他冷笑道:“先不说圣贤书你读得如何,可是光凭天下局势,你又懂得什么?”
沈惟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带着几分痛苦,“我沈家先祖承谟公自从将家业建在了江宁以来,可谓历经风雨,才创下了如此的家业!可是如今朝廷却行釜底抽薪之策,若是父亲继续坐视,沈家——再也不是那个沈家了!”
“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头发花白的老者有什么表示,他对面的白发老者却是开口大笑了一番,“别人都说你沈光烈一世英明,可如今却也让老夫看了笑话,教子至此,可谓无方矣。”
沈光烈衰老的脸庞上皱起了眉头,好半晌才低声道:“大哥,你也别说风凉话,咱们沈家现如今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将来终究要靠俊儿他们这一辈.......眼下咱们的手段已经见了效果,只要这一关过了,将来的江南沈家,依然是沈家!”
沈惟俊被白发老者如此轻视,原本心里有些作恼,可是听到父亲这么说,当下便有些吃惊,似乎很多东西是他所根本不知道的......这说明他还没有真正得到家族的认可。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惟俊脸色有些难看,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解释。
沈光烈冷哼一声,“你真当以为那些士子能顶得什么用?就算一起去请愿,也不会让那位收手......皇帝如今一直都盯着咱们这几家的动静,这个时候就算士子请愿,朝廷也只会觉得是咱们下的黑手......”
“可是若不这么做......咱们沈家未来该怎么办?”沈惟俊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现在对于家族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白发老人嘿嘿冷笑了一声,“怎么办?大侄子,你可知道,当老虎要吃人的时候,想要活下来,可不是让你比老虎跑得快。”
“只要前面有人给老虎吃了,就没事了。”
沈惟俊说出了答案,可是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变得一片冰寒。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在这一次风波当中,所有人都被耍了。
恐怕五月初八的集会,会变成皇帝对士绅集团的一次大清洗,而这件事的主导者除了朝廷之外,还有他们沈家。
见沈惟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充满惶恐不安神色的时候,沈光烈终于叹了口气,“咱们沈家这一次怕是要彻底大出血了,俊儿,以后真得靠你们年轻人了!”
.......
南京城之中风云际会,暗流涌动,不少从外省过来的士子们,都已经汇聚在了南京城内,他们有的人是不满科举制度,有的人以为朝廷偏向新学,想着要向朝廷请愿,能够改变如今的现状。
然而并非全都是反对派,还有一些乃各省通过新学考中的士子们,这些人需要在南京参加一个为期半年的政务培训班,到时候便可以分到各省基层去当官,因此也一同来到南京,于老派士子们也是发生了许多矛盾。
在那些看不惯新学的士子眼里,新学是属于对儒家道统的背叛,因此人人需要加以抵制,对于那些通过新学科举的士子们,则是又愤恨又妒忌,认为这些人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才来参加新式科举,如今他们都要得官,自己这些人都都是白丁,简直是岂有此理。
至于新学士子,则认为那些老派士子都是一些食古不化的腐朽之辈,朝廷取士原本就应该以实用之学为标准,光看一些四书五经能知道什么?知道一个县的人口有多少吗?知道农业怎么发展?知道工商业怎么扶持吗?
数万士子在南京城内整日争吵不停,甚至还发展到酒后斗殴的地步,以致于南京警察部门连同城卫军,天天派人沿街巡视,将那些违法乱纪的士子抓进牢房当中去。
沈洛川和许翟二人便是在这种环境里,找到了自己同窗们聚集的颐客茶楼,只见这家茶楼的规模并不算大,数十人在此点了几壶茶,然后点了些许瓜子、豆干之累的吃食,就开始日复一日的高谈阔论起来。
“徐兄,如今南京城竟然这么热闹?”
沈洛川望着身旁桌子上的一名手拿折扇的年轻士子,不由得有些好奇道,他们还以为来的人应该不算很多呢。
“哼!热闹都算不得什么了!简直就是一场大乱!”
年轻士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低声道:“沈兄应该是刚刚来南京才对,如今科举之事虽有转折,可是已经有人说了,这种改变完全就是糊弄人事,我等读圣贤书之人,岂有考中科举即发配边疆的道理?这不是有辱斯文嘛!”
“没错,朝廷这回事情可是办得大大的差了!”
许翟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高声道:“把我等这些专注孔孟之道的士子放到边境之地,却把新学士子放到繁华之地,这何止是不公平?简直就是在挖儒家道统的根!若是长期以往,还会有谁知道孔圣之言?”
年轻士子轻轻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如此行径岂能服天下人?如今不光是江南士林,就算是湖广、浙闽、两广甚至是刚刚拿下的四川,都已经有士子前来讨还个公道!”
沈洛川微微颔首,他这两天的坏心情总算是有些缓解了,连声道:“那南京的士子们,可有什么打算?”
“眼下正说着呢.......咱们啊,要等五月初八一同去午门敲登闻鼓,要让朝廷驱逐奸逆,重办科举,废除新学新政,安定天下民心!”
“好!好!就应该这样,要我说,不光得废除新学新政,朝廷还需要以民为安,听说前不久刚刚在日本国打了一仗,现在还说要在南边缅甸再打一仗......北伐之事咱们不敢说什么,可是这边边衅之事,却不能不管!”
“没错!天下士林也不能坐视朝廷行荒政!”
“五月初八,敲登闻鼓!”
.........
宁寿宫内,一缕阳光透过窗帷撒了进来,宁渝与宁忠源二人,正坐在殿中弈棋,一旁的次辅崔万采则是细细盯着棋盘,不言不语。
“渝儿,南京城内的士子可是越来越多了.......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终究是风波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却是连久久不视事的太上皇宁忠源都惊动了起来,当然他并没有干预政事的想法,只是这天下江山终究有他的一分心血,因此在一局结束之后,便随口问了一句。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神色,轻声道:“前些日子终究是没有触到他们的痛脚,自然是安安分分的,可如今这一刀,却几乎要将他们身上的肥肉都给割下来,叫唤几声也是正常的,起来亮亮蹄子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宁忠源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信了,轻轻叹口气道:“咱们当年起家的老兄弟都不容易,死的死,散的散,不管是我宁家子,还有他们程家子、郑家子,那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拿下了武昌之后,其他的士绅大族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过力.......”
一边唠叨着,宁忠源一边捻起桌面上的黑色棋子,将它们一颗颗放进了棋篓之中,只是说到郑家子的时候,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皇帝若是能在雷霆之余,施展一番雨露,也是一桩善举。”
宁渝听到这里却是有些沉默了起来,太上皇的意思他不是没有听明白,只是这里面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使得他心里多少有些顾忌,其中就像郑家,本身在目前的宁楚内部都是机密之事。
宁楚在立国建制之前,郑家作为元勋一派,却暗中勾结士绅集团反对新政,因此后来被彻底扫清,不过念在郑家劳苦功高的份上,也只是将郑家所有人逐出南京,遣往了郧阳看管,而在郑家身后的那些士绅集团,在那个时候就被清扫了一遍。
宁忠源的意思很简单,眼下宁楚根基已成,对于士绅没必要过去峻急,倘若手段能软一些,事情肯定是不会闹得这么大的,因此才委婉劝告宁渝,雷霆之余,该需要施加雨露之恩。
只是这根本就不是宁渝想要的,因此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而次辅崔万采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轻声道:“太上皇心里有所担心也是难免的,只是这桩事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无非就是一些无知士子,受到一些有心人的调拨,这才热血上了头.......”
“哼哼,热血上头?他们可没有那么单纯。”
宁渝撇了撇嘴,冷冷笑道:“见小利而忘义,做大事而惜身。若是他们当中真有那等质朴之人,怕也只是被忽悠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在宁渝看来,眼下的动作不过是士绅集团最后的绝望反扑罢了,只要他们没有造反,那么后面再做什么,他们自然也是没有说话的余地,什么都不想付出,只想着享受结果,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宁忠源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否则皇帝怕是心里也会流露出抵触的情绪,到时候反倒不好,因此也就不再多言,跟宁渝继续对弈起来。
等到几局棋结束后,宁渝也就没有继续留在仁寿宫,而是直接回了奉天殿,只是刚刚回宫开始批阅奏折的时候,影子的负责人宁罗远便要觐见,回禀重大消息。
“回陛下,沈家已经透露出了全部的秘密,其中连同这一次组织五月初八敲登闻鼓的幕后黑手名单,都已经提供了一份,目前已经涉及到了直隶甚至是湖广各地的大族.......臣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宁罗远一边低着头回禀消息,另一面则是向一旁的女官递上了一摞厚厚的折子,随后女官便呈递到了宁渝的桌案上,想来这里面便是所谓的名单。
“呵呵,沈家倒是知趣,他们打算怎么买沈家人的命?”宁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宁罗远低声道:“回陛下,沈家人打算将自己手里的所有田亩都平价卖出,然后转战工商置业,他们也同江南商会进行了联系,声称希望能够成为商会的一份。对了,他们还向皇室旗下的春苗基金捐献银元十万元。”
第四百四十一章 新旧碰撞
宁渝听完宁罗远解释后,却是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江南沈家在别的方面不好说,在领会皇帝心思上却堪称独到,因为沈家为了自保,做下的这几件事情都正符合宁渝的想法,也是宁渝一直希望士绅们去做的事情。
首先沈家将自己手里的田地卖出,就说明他们充分明白了宁渝的意思,也是这一次危机的根源——宁渝根本不希望这些大族将田地死死攥在手里,若只是拥有个几十上百亩根本没事,就算是有个几百亩,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可如果手里有几千亩甚至是几万亩地的时候,可就别怪皇帝翻脸了。
要知道,自从宁渝在登基以来,想要奖赏勋爵或者是宗室,从来不授地,通常授出的爵位,本身都是空头爵位,其贵重与否只看年金多寡而已,跟土地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因此甚至有人觉得宁楚的爵位不如明清的爵位值钱。
不仅如此,即便是皇室本身,宁渝也无意多掌田地,而是将所有的资金都放在了皇室财团上,每年皇室的花销,也都是从皇室的财团身上出,而皇室实际拥有的土地大概也就一千来亩,也是用来作为相关的产业园使用。
宁楚不是没有土地的,仅仅没收的旗田还有满清的官田,就已经有几千万亩了,再加上长期以往坚持的拓荒政策,目前宁楚掌握的耕地足足多达五亿三千万亩。
而这些田地,一大部分是由宁楚的士绅地主掌握在手里,还有一部分是由富农和普通农民掌握在手里,剩余的一部分则是作为宁楚的官田,主要是作为军功田,授予给入伍的士兵,以及立下战功的士兵们,还有一小部分是租给了破产的流民耕种。
因此,当勋臣派和皇室本身都不掌握土地的情况下,宁渝针对士绅地主出手是必然的,只是看时间的早晚而已,而如今士绅地主竟然主动来捋虎须,宁渝自然也就不会客气了。
如今的沈家为了保全自己,直接将自己持有的耕地平价发卖,便是表达了一个意思——不想跟朝廷对着干,另外他们还派人联系商会,要求将卖地的资金投入到工商之中,也就代表了另一个意思——紧跟着朝廷的脚步走。
光是这两点,宁渝对沈家的观感就好不少,再加上沈家给春苗基金捐献银元,这就让宁渝对沈家更有好感——因为春苗基金是皇后目前所主持的一件德政工程。
所谓的春苗基金,便是指针对孤儿的救助基金活动,不过跟宁渝当年救助那二百孩童的目的不一样,春苗基金所救助的孩童不限性别,不限年龄,只要在十四岁以下的孤儿,都可以享受到春苗基金提供的帮助。
通过春苗基金,孤儿们可以进入到雏鹰营的附属机构当中,接受相关的教育,不过这种教育与雏鹰营的军事化训练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而这些孤儿们将有机会在十四岁后,通过考试来判定是否具备进入雏鹰营的资格。
无论如何,春苗基金从运作开始,便已经在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两年来救助的孤儿已经多达了一万余人,在宁楚的高层当中名声彰显,已经有不少人向春苗基金捐过款,而这一次沈家捐助的十万银元,也算一笔很大的金额。
“沈家做事还是比较得力的.......”
宁渝低声笑了笑,“眼下的士绅们,实在是太不懂朕的想法了,若是有沈家在前面当个榜样,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听到了这句话,宁罗远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沈家是不能继续动了,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笑道:“陛下,在之前那沈家的家主给臣也送了一点小礼物,他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恩准,让沈家长子沈惟俊入南京国立大学读,臣不敢有所隐瞒。”
“他这是故意送给朕看的,要不然怎么也不会给你这个六角楼看门人送的,一件小事罢了,你去办就行了。”
宁渝叮嘱了一句,随后轻声道:“眼下真正的要事还是明日的士子集会......登闻鼓朕会让他们敲,可至于是什么结果,现在还是说不准,可是唯独有一件事情要做好,那就是在士子集会之时,把那些藏在后面的老鼠,都要给朕揪出来!”
“如今有了名单,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臣已经做好了准备。”
“恩,下去吧。”
“是,陛下!”
等到宁罗远退出之后,宁渝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与士绅集团的反复纠葛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如今终于能够得到一个算总账的机会......可是宁渝心里也清楚,即便再怎么打击士绅集团,将来他们依然会顽强地继续生存下去。
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士绅一家独大,宁渝明白这一点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无论是扶持勋贵还是扶持阉宦,都没办法与士绅实现真正的抗衡,眼下扶持的资本力量还比较薄弱,也很难实现正面交锋,只能让宁渝亲自来布局了。
就好比宁楚眼下的这个所谓朝廷,虽然看上去还不错,比清廷廉洁一些,高效一些,忠心一些,单纯一些,可是利益是不会变的,立场也是不会变的,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身家富贵,只在乎生前的荣耀能不能继续传承下去罢了。
对于宁渝而言,他能做的并不是将这个朝廷直接踹散架,而拉一派打一派,扶持新生力量,直到资本的力量开始大于士绅,或者实现持平,到时候问题虽然不会变简单,可是宁渝只需要居中调节就可以了,并不像现在这般费劲。
“等到这件事结束后,朕好歹也能稍微过几年省心的日子了......”
宁渝喃喃道,手里拿着朱笔,在宁罗远刚刚呈递的折子上,狠狠画了一个叉,红色的笔迹看上去血淋淋的,却是显得杀气十足。
.......
革新三年,五月初八,天色才刚刚亮起一点微光的时候,在南京城内主干道,也就是在朱雀大街左近开店的店家们,一个个已经收拾妥了一切,拆下了门板要开始准备迎客做生意,却不料刚刚开门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在他们眼前可以看到,此时的朱雀大街上已经站着了许多人,约莫足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一个个穿着长衫,手里或是拿着折扇,或是举着孔圣人的画像,簇拥在了一起,神情严肃而愤懑,朝着午门的方向前进。
好家伙!这是唱得哪一出?
店家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士子们的方向,前面可就是紫禁城的午门,那边上是有登闻鼓的,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去敲登闻鼓的不成?
在南京城里,敲登闻鼓本身就是一件稀罕事,因为随着如今的大理寺制度得到革新以来,基本上没有所谓的冤情,需要去惊动天子,从初审到复审,再到最高大理寺,中间会有好几道过程,可以更加全面的覆盖。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些士子们没有去找大理寺,而是直接准备敲击登闻鼓了!
沈洛川和许翟二人就混在了士子当中,除此之外还有徐姓士子,他们三人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因为当这么士子都出现在朱雀大街上,他们的诉求也就越发轻易被皇帝所接受了。
一想到一切都可以回归到原来的样子,沈洛川心里便有些振奋,他望着天边初生的太阳,不由得感慨道:“许兄,徐兄,今日便是我等飞黄腾达之时.......等事罢之后,或许也能谋得一官半职做做。”
“沈兄,今日我等都听你了,咱们走吧!”
“沈兄,小弟以你为马首是瞻,只为澄清玉宇,一扫阴霾!”
在二人的吹捧之下,沈洛川心里也是有些隐隐得意,他年少便有文名,只是这文名还没等到转化成实际的名望和财富时,复汉军就已经打了过来,以致于沈洛川一直都没有参加科考,特别是宁楚在建国之前举办的第一次科考,也是因为沈洛川心里畏惧的缘故,没有前去参加,生怕将来会连累到他身上。
可是沈洛川也没想到,由于他前面畏惧的缘故,没能及时参加科考,以致于等到革新二年想参加的时候,却因为报名人数太过,被直接刷了下去。再到革新三年,科举改制,沈洛川一个从来没学过新学的人,却是再也考不上了。
一想到考不上了,沈洛川心里便有些着急,他这才愤然地拉上了同窗好友许翟,一同来到南京,就是为了讨个说法。
如今见到这么多人跟他一样,沈洛川心里的失落感便淡了些,可是却又升腾起了一丝幻想,倘若朝廷下旨恢复到从前的时候,他指定能考上一个进士的,到时候入翰林院,然后就可以轻轻松松当大官,何必像今天这样为了一个秀才苦苦挣扎?
就在士子们开始朝着午门的方向前进时,混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三个人,便是沈惟俊、周维清、王用其等人,他们也是一早就过来了,只是有意不往前面挤,一直都在保持着低调的姿态。
周维清望着前面拥挤的士子人潮,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等他们闹,闹够了咱们也就能解脱了.......”
王用其小心地望了望周围,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要是军队来了可怎么办?咱们眼下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些太近了......要么咱们别跟他们混一块吧。”
周维清冷哼了一声,“你个王用其,平时就知道你胆子小,可也不知道小到这个地步......真有军队出来,事情也就闹大了,事情越大咱们反而越安全!”
沈惟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二位兄台不必争执了,无论会不会出动军队,跟咱们的关系都不大......今天带二位过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控制好态势的发展......”
“没错,咱们联系的士子们都在这里头呢,他们现在拿了钱,敢不办事?”
周维清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神色,他自从将这个计划禀告了父亲之后,还受到了夸奖,与此同时也得到了这些大族们的看重,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可以将士绅们摘出来的好办法,毕竟法不责众嘛........
一旁的沈惟俊只是微微一笑,却是不再说话,三人便静静地望着士子们结成了一只庞大的队伍,开始朝着午门的方向前进。
然而,当士子们还没抵达午门的时候,却受到了另一拨人的阻拦,他们便是那些通过了科举试的新学士子,也可以说是预备官员。
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商贾之子,再加上一些原先的失意士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选择学习新学,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考上了秀才,而且马上就要授官了,这让他们喜出望外的同时,也分外重视自己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上千名新学士子早就知道了这些腐儒的打算,他们也不甘示弱,挡在了那群旧学士子的身前,不让他们通过午门去敲登闻鼓。
在新学士子当中,当初与朱毓彦结伴的好友秦礼、薛言,二人此时也在这人群里面,正在跟旧学士子进行对峙。
二人当初在知道好友朱毓彦要考陆军军校的时候,还有些隐隐失落,只道今后便难得一见,而后二人在领取了新学的课本之后,回去也是好好钻研了一通,发誓要考个秀才回来。
当然,像薛言这般有名师教导的,自然是轻轻松松就通过了新学科举试,而秦礼虽然无名师教导,可是自己也还算聪颖,加上新学考试内容粗浅,因此也成功通过了考试。
双方在午门前僵持着,谁也不肯相让,一时间也是越说越气,却有人开始动起手来,尽管这些士子们平日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可是在前途面前也是不肯相让,一个个挥舞着王八拳便打成了有一块。
“恁娘的,你来啊!”
“娘希匹,你过来啊!”
尽管大家手里都没有拿兵器,再加上打起来也不成体系,可是遭不住有人下黑手,仅仅只是过了片刻,便有士子已经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只是说起来也怪,平日里无处不在的巡逻警察还有城卫,此时却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一直放任着他们厮打。
因此一时间,喊打喊杀声,怒吼厮叫声,却是响成了一片,双方就这不分彼此地打着,让人看着都觉得眼晕。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开始收网
朱雀大街上的斗殴一直在持续着,尽管双方一开始是混战的姿态,可毕竟打着打着就打熟练了,双方开始你来我往,颇有几分在战场上的味道,除了手里的搬砖没办法换成刀子之外,可是杀气却是越来越重了。
作为旧学士子的一方,沈洛川感觉自己有些发懵,他平日里都是舞文弄墨,从来没有过舞刀弄枪的机会,如今大家虽然头脑发热干成了一片,可是具体到沈洛川自己身上,却是一直都在挨揍,身上洁白的长衫上已经布满了黑色的脚印,眼眶也被人打了那几下黑拳。
“沈兄,你保重啊!”
除了许翟还在沈洛川身边以外,徐姓士子见状不妙已经开始准备溜了,原因很简单,旧学士子这边虽然人数比新学士子多出好几倍,可是大部分人都是咸鱼菜鸡,在以商贾之子和农家子为主力的新学士子面前,几乎被揍得找不到北。
沈洛川有些无奈,他也只好挥舞着王八拳,同新学士子们战成了一团,然后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被一名新学士子骑在了身上,接连被揍了好几拳。
“别打了,别打了,鄙人沈洛川,敢问兄台大名?”
处于挨揍状态下的沈洛川,依然不忘自己的士子本色,一本正经地询问起了打人者的台甫。
“在下秦礼,这下你可服气?”
秦礼从小家境便十分贫困,下地干农活的经验也不算少,因此他并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因此才骑在了沈洛川身上,狠狠报以老拳,一边回答着,一边又揍了几拳。
沈洛川欲哭无泪,他望着身上那个高大的士子,顿时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还请兄台放过,鄙人服气了,服气了......”
“还敢不敢敲登闻鼓了?”
“不敢了,不敢了......”
“呸,孬种......”
秦礼狠狠吐下了一口唾沫,他站起了身子,又踹了沈洛川一脚,这边重新扑进了战场,寻找着下一个对手。
而沈洛川却依然躺在了地上,越想越是委屈,不由得一声哭了出来,要知道,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受过这般的委屈,听上去却是比窦娥还要凄惨几分。
............
就在午门前打成一片的时候,午门后面却是另一幅场景,只见上千名穿着老式复汉军红色军衣的汉子,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火枪,正在排成一条条整齐的队伍,而在他们的身后,一面硕大的复汉军军旗飘扬了起来,如同烈火一般鲜艳。
只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军容整齐,战意盎然,可是他们的身体却基本上都有一定的残缺,有的人是胳膊少了一只,有的人是腿脚不利索,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个独眼龙,脸上蒙着一块黑色布条。
原本在码头上驾船的程石头,此时已经站在了队列当中,他尽管腿脚不便,可是此时却看上去更像一个正常人,他身上的火枪被擦得锃光瓦亮,雪白的刺刀上泛着点点红色痕迹,那是鲜血干涸后留下的印记。
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宁楚的禁卫军,甚至连现役部队都不是,而是那些伤残士兵,只不过他们的身上都还挂着军籍,靠着自己的那块军功田也能保证生计,因此也算是复汉军的一份子。
他们大多都是在南京附近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差事,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像程石头虽然腿脚不便,可是放在红船上,他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救人完全不在话下,因此这些人在退役之后,也并不是完全无事可做。
然而就在今天,这些伤残的老兵们,穿起了自己往日里的军衣,前往了南京退役军人军备库登记,领取了属于自己的枪支,然后在往日的队官、连长等人的率领下,重新开始排起了队列,成为了复汉军的一份子。
程石头近乎于享受一般站着军姿,他黝黑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颓废与失落,反倒充满了光彩,身上的军衣更是干净整洁,看上去显得极其威武。
过了片刻之后,这一支军队的阵列终于完成,人人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如炬地望着前方,似乎那里随时将会出现他们的敌人。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皇城的城墙后面,宁渝带着众臣已经在那里站立了许久,可以说新旧士子打了许久,他们也站了许久,并没有任何人要出去阻拦,也没有任何人为那些士子说上一句话。
一直到双方快打累了的时候,宁渝的神情里却充斥着对士子的不屑,而其他的人则都是一副尴尬的表情,实在是因为那些要敲登闻鼓的旧学士子们,表现得太过于令人无语了。
“一群不足为道的东西,着实令人失望。”
这是宁渝对旧学士子的唯一评价,也是大家心里公认的评价,因为这些人实在是太不济事了,别说去敲登闻鼓了,居然连新学士子都没有迫开,甚至还一个劲的往后面退。
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占据人数绝对优势的新学士子,其实已经彻底溃败了,甚至输得非常惨,几乎是跪着输掉了这一仗。
李绂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陛下,士子们虽有不当之处,可是还请陛下能够体谅一二,毕竟人才难得啊......”
首辅宁忠景也是皱了皱眉头,不再看那些斗殴的士子们,低声道:“陛下,眼下这桩事可不能继续了,否则唯恐失了朝廷的体面。”
这话说得却是让大伙自己都不信,如果说失了体面,恐怕在挥拳的第一刻就没了体面,可是若说再不制止下去,打死人倒是真的。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里面还有上千人是即将通过组织部培训的基层官员,倘若培训还没结束,就人人挂彩,也确实有些不好看。
众人便随宁渝一同走下了城墙,来到了午门前,望着正在列队的复汉军士兵们,大臣们的脸上多多少少带着几分忧色,难不成这上半场刚刚打完,又要开始下半场了?
可是如果只是士子跟士子们打,倒也能斗个旗鼓相当,可要是当兵的下场,那些士子焉有活路?
反倒是宁渝,并没有想这么多,他此时望着面前正排列着队伍的士兵们,再看看那面赤红如血的复汉军军旗时,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在这个国家当中,恐怕只有这些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脊梁。
“今天让你们到这里来集结,不是国家出现了危难,而是朕的要求,朕想再看看你们。”
宁渝环视着每一个人,尽管叫不出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的名字,可是对于他们的相貌,宁渝一直都记在了心里。
“陛下相召,臣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为首的一名将军站了出来,他的肩膀上佩戴着一颗将星,可是他的双手已经彻底消失了,还有一只眼睛也没了,然而剩下的唯一的那只眼睛里,却仿佛点燃了火光一般,震撼而深刻。
“你们辛苦了!”
宁渝的脸色十分严肃,他庄严地给士兵们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他作为宁楚的一份子,给这些士兵们行的礼,而不仅仅只是皇帝。
“陛下万岁!”
所有的士兵们高声嘶吼了起来,这道声音瞬间穿透了皇城的城墙,就连在午门外斗殴的士子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他们呆呆地停住了斗殴,望向了午门的方向。
宁渝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臂,“去吧,朕不想看到他们的血,玷污了朕的朱雀大道.......把那些士子们,给朕驱离此地,若有不从者,或抓或杀,都由你们。”
“是,陛下。”
将军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他再次行了一道军礼,才回头望向了这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士兵们。
“陛下有令,吾等当从之!”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兵们高声吼道,端起了手里的火枪,开始朝着午门外行进,所发出的脚步踢踏声,一下子盖住了外面的厮打声。
当午门彻底打开的时候,一排排的复汉军士兵,保持着整齐的队列,肩上的火枪也平端了起来,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光,看上去极为刺眼。
望着那雪亮的刺刀,士子们可没有半点反抗的勇气,也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众人便彻底溃散了,开始朝着各个方向逃逸,无论是新学士子还是旧学士子,此时仿佛已经不再是敌人,反倒成为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除了那些已经被揍趴在地上无力动弹的士子外,其他人都开始往朱雀大街的其他方向跑去——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被抓住了,恐怕结果都会很凄惨才对。
至于沈洛川则是哭哭啼啼地躺在了地上,压根就没想着起来,至于好兄弟许翟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而此时站在远处观望的沈惟俊等人,却是被吓了一大跳,军队的出场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这也使得他们再难有对抗的勇气,至于其他的心思,也早就化为乌有了。
“跑吧......沈兄,咱们要是被抓住了,可就了不得了!”王用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妙,双脚朝着后面挪动着。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周维清,此时脸上也都是冷汗,他没想到复汉军士兵竟然有这么强的杀气,即便是距离这么远,他都有些心惊胆战,望着依然淡定的沈惟俊,低声道:“今天这事怕是栽了,沈兄咱们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沈惟俊却是冷冷一笑,低声感叹道:“沈某的青山倒是还在,可是你们二位的柴火,怕是已经没得烧了!”
“什么意思?”
“沈兄,你在说什么?”
周维清和王用其感觉到有些不妙,他们望着此时的沈惟俊,却感觉是那么的陌生。
还不等沈惟俊多说什么,只见几名穿着青衣或者是黑布衣服的汉子,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了过来,而且手里还都持着手铳,很明显都是影子的人。
周维清并不是毫无见识的人,他望着沈惟俊恨恨道:“没想到,你这个小人.......”
只是周维清这句话都没有说完整,他跟王用其二人就被影子的密探给直接压在了地上,而密探当中的首领瞧了沈惟俊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便带着周维清和王用其二人,进了停靠在附近的马车,随后便驶离了现场。
这一次的抓捕似乎成为了一个信号一般,只见现场有不少人都被密探们给直接逼住,然后绑进了马车带走,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反抗,除了一个小子跑得速度实在太快,才被密探们开枪击杀,其余的人全部落网。
就在朱雀大街上开始大搜捕的时候,宁罗远此时正跟着南京城城卫将军师卫青一同,也开始了搜捕各大士绅大族,其中城卫团的两千名复汉军士兵,分成了四十个小组,分别在各自组长的带领下,开始按图索骥。
若是按照过往的经验,在搜捕当地大族的时候,通常会调用外地兵,防止本地兵会有人通风报信,可是南京城卫团并不需要,原因就是南京城卫团并不是固定的编制,通常都会由各师各团来轮流分值,时间都以半年为限,因此并不会形成很强的社会关系。
这种分值制度非常繁琐,往往需要抽签才能决定,可是宁渝依然选择强令执行,为的便是保证城卫系统不会被本地势力渗透,保持其组织的纯洁性,另一方面就是通过轮值的方式,也能保证部队的战斗力,毕竟一支长期不上战场的军队,其战斗力的蜕化将会是非常迅速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制度,才促使城卫团在这一次大搜捕中,根本不会出现被人收买的情况,毕竟这么短的时间里,士绅大族想要渗透并不容易,而且即便渗透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只要半年时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就会是另一只部队。
“第七组,组长邓小波,目标城南周家!”
“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八组,组长高于勤,目标城东何家!”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名名各组组长,在宁罗远以及师卫青的分配下,带着各自所在组的几十名士兵,朝着南京城的各大士绅大族的居住地行进,而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将这些大族全部都给带回来,若有顽抗者,皆杀不误!
与此同时,在整个宁楚各省当中,但凡涉及到这一次科举请愿事的士绅大族,也将会由影子的秘密机构人员,连同驻训野外的各师团部队进行全方位的逮捕。
第四百四十三章 谁都逃不了
江西南昌府,乃天下文脉昌盛之地,当年宁楚在攻占南昌的时候,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因此南昌城受到的破坏很小,可是与此同时,城内的士绅没有见识过宁楚复汉军的天威,却是少了几分恭敬。
正因为如此,在这一次士林请愿事件当中,江西的各大士绅家族也几乎都参与了进去,像程家、董家、陈家等等各大家族,几乎都派遣了子弟前往南京请愿,他们满心以为皇帝会因为士林的请愿,从而彻底停止新政。
可实际上,就在五月初八这一天开始,整个南昌城便已经开始了封闭起来,任何人都是许进不许出,而成批成批的驻外战训的部队,也开进了城中,这些穿着红色军服的复汉军士兵们,不同于本地的城卫兵,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煞气。
原来的江西巡抚朱大元在宁楚立国之后,便选择了彻底致仕,而实质上作为统领江西一省的江西布政使庆丰之,由于跟江西士绅关系密切,已经被带着密旨的影子给软禁了起来,准备直接送往南京等候发落。
目前临时顶替庆丰之布政使一职的人,乃从南京派来的按察使薛海丰,此人原本就是宁渝从复汉军当中提拔出来的人才,在当年的东进都督府中谋划政事,如今一跃而成为了职掌一省牛耳的地方大员。
薛海丰同影子在江西的负责人高弘允早就有所谋划,毕竟江西不等同于他省,此地士绅力量之强盛,二人心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因此在行事之前十分隐秘,一直等到密旨到了以后,才将庆丰之直接软禁了起来。
等到软禁了庆丰之之后,薛海丰又连忙遣人调取密旨,通知军方驻防江西的李石虎所部,秘密派遣了一个团运动到南昌附近,然后于五月初八进驻南昌。
薛海丰心思缜密,知道城防团的士兵当中很可能会有当地士绅的心腹,为了避免这些士绅大族铤而走险,便又派人将城防团临时调离了南昌,到野外进行相关的训练,而此事也没有引起士绅们的怀疑,只以为这是一次正常的训练。
然而,等到了五月初九,李石虎所部一团真正进驻南昌城之后,得到了消息的士绅大族们,很快就变成了一锅热油上的蚂蚁,像程家、董家、陈家等各大家族,都纷纷派人去寻找布政使庆丰之询问其中原因,却没想到这些人刚刚到了布政使衙门后,便都被扣留了下来。
薛海丰眼看着士绅大族们起了疑心,当下也明白不能再拖延,便立刻通知高弘允,携带秘密逮捕名单前往进城的复汉军李石虎所部,准备进行公开的抓捕。
自从两广大战结束后,李石虎并没有继续南下带兵,而是返回了江西职掌新编制的第十九师,出任第十九师师长,就驻扎在南昌附近一带,因此这一次是作为协助薛海丰的主要军力,派遣了足足一个团两千人过来。
该团团长何坚此时正站在排列还阵型的队伍面前,而高弘允就站在了他的身旁,望着面前威武雄壮的军队,不由得感叹道:“曾经我也是从复汉军里出来的,老一师的,后来加入了影子,对李师长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听说李师长带的兵那都是个顶个的,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何坚性子比较内敛,他谦虚地笑了笑,轻声道:“带兵打仗,还得看看实战才清楚。”
“眼下就会有一场实战,那些士绅大族可没那么简单,他们手里应该会有鸟铳,咱们可也得小心点,防止狗急跳墙。毕竟不是生死大战,咱们可都得好好的。”
高弘允侃侃而谈,似乎对于这些都极为熟悉的模样。
何坚有些好奇,轻声道:“我记得以前跟你们的影子是打过交道的,在我记忆里,你们不应该都是那种极为沉默寡言的人物吗?”
高弘允哈哈大笑,“你是第二个这么问我的人了,你猜猜第一个人是谁?”
何坚想了想,“难道是薛大人?”
“没错,其实原因很简单,影子里真正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很少,像我们这些需要获取情报的人来说,善于交流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因为这样才能从交谈中获取到更多的信息,至于我自己,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经过了至少三次思考的。”
高弘允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似乎乐于交流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一名青衣文士骑着马,抵达了城外临时的驻扎地之后,便前来拜见高弘允与何坚二人。
“启禀高大人,薛大人遣属下前来通知,城内士绅大族族长基本都被控制在了布政衙门,还请大人抓紧时间,进行全面搜捕。”
“恩,你回去告诉薛大人,我等已经做好了准备,保证完成任务。”
高弘允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笑道:“那就请何团长辛苦一躺了。”
何坚接过纸条,简单地看了一眼,轻声道:“高大人客气了。只是末将以为,此番乃陛下亲命,却是不可放过一个人,末将将会派人封锁四门,还请大人知晓。”
“这是应该的,军事问题上何团长自己决定即可。”
得了这句话之后,何坚便转头看向了士兵们,眼睛环视了一边众人,高声道:“奉陛下之名,捉拿涉案逆匪,在这个过程中,绝不能由半点徇私,明白吗?”
“是,陛下万岁!”
“出发!”
很快,在高弘允和影子的帮助下,一队队复汉军士兵手里持着上好刺刀的火枪,开始朝着城内的大族所在居住地而去,一面面红色的复汉军军旗,在南昌的城市上空飘扬着,而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明白南昌发生了大变故。
在这个过程中,士绅毕竟只是士绅,手里并没有太多的武力,因此大部分的士绅都还是非常的老实,在复汉军的看管下,押送到了城外的军营当中,而这也是薛海丰本人的意思,毕竟城内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出了纰漏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的士绅大族,以为复汉军开始了全方位的清洗,在惶恐之下开始进行武装反抗,他们平日里也会偷偷藏起一些鸟铳,给自己家丁和族人进行装备,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依托着自家的宅子开始进行抵抗。
“砰——砰——”
随着一连串的枪声响了起来,几名家丁从院墙上栽倒了下来,他们身上带着几个血洞,鲜血正在慢慢流出,而待着院子观战里的程万盈,却是被吓了一大跳。
作为江西程家的家主,程万盈此时内心无比地后悔,他后悔当初不应该派人去南京请愿,更不该派人去联系其他士绅,以致于如今被盯上,却是连累家族遭遇了大难。
江西程家也算是鼎鼎大名的地方豪族,他们虽然跟宁楚当红的程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江西也算是一方土霸王,族下田地拥有数万亩,家世十分强盛,也是这一次宁楚的重点打击目标。
“给我好好打!打死一个复汉军士兵,老爷我赏白银十两!”
程万盈脸上闪过一丝凶狠,当布政使衙门请他去商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出于谨慎的心理,并没有前往聚会,结果仅仅只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复汉军的士兵就将偌大的程家院子给包围了。
然而就在程万盈吼叫的时候,只见院子外面却是丢进了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冒着烟,他立马亡魂大冒——程万盈是认识手榴弹的,也知道那玩意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连忙往着后院开始跑去,然而伴随着一阵轰隆声,程万盈顿时被炸晕了过去。
随后程府便被复汉军给撞开,一名穿着红色军衣的复汉军上尉军官快步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丁们,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程万盈,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容。
“就这幅怂样子也敢作乱?给我抓了,封锁程家上下,任何人都不得出去!”
.........
不仅仅只是程家,也不仅仅只是南昌府,实际上在这一次科举请愿当中,所涉及到的士绅大族不仅数量非常多,而且范围十分广泛,因此南方各省的驻防部队都已经开始动了起来,数万名复汉军士兵几乎在打一场还没有开始的平叛战争。
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的士绅家族都不敢反抗,只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作乱,只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因此这场战事并没有任何的悬念,手榴弹加刺刀几乎解决了一切武力能够解决的问题。
当然,也有一些士绅大族,选择用钱财来贿赂复汉军的军官和士兵,可是每次任务的时候,都会有影子的人在一旁进行协助,因此并不能让他们如愿。
更何况,由于全面丰厚的体系保障,眼下的复汉军已经开始脱离了旧式军队的影子,像那些在旧式军队身上会犯下的毛病,几乎不会在复汉军内成规模出现,就好比现在的复汉军士兵,他们的待遇几乎好到让人嫉妒。
在立国之后,目前的复汉军士兵在待遇上也改善了许多,原来的军功田体系依然在维持,而除此之外,每个人每月还会发下两块银元的菜金,以及每个月定额的肉供应,以此来保证每天的高强度训练。
对于复汉军的底层士兵而言,他们选择入伍本身就是选择了一条改变人生的道路,皇帝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还给他们当官封爵的机会,而这些只需要两点,一点是在战场上的勇气,另一点便是对皇帝的忠诚。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不会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放弃将来的美好前途,更不用说那些反贼们的诱惑了,在士兵们看来,天底下任何反对皇帝的人,那都是该死的命。
就在南昌府内大乱的时候,江西布政衙门内却成为了眼下唯一不被打扰的僻静之地。
现任的暂代布政使薛海丰,同软禁的前任布政使庆丰之遥遥相对,二人身前都放着茶杯等物,茶壶里则是泡着上好的婺源屯绿,香味淡雅宜人,色泽碧绿通透。
庆丰之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枪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望着薛海丰的眼神里就带着几分愤恨,“薛大人难道这是想让家家户户披麻戴孝不成?如此行径堪比周来之辈.....将来薛大人如何面对天下人?”
所谓周来之辈,便是指唐朝武则天时期的周兴、来俊臣二人,都是历史上留下了名号的酷吏,擅长任意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像当时的大臣、宗室灯,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薛海丰冷冷一笑,“莫非庆大人在这跟本官装糊涂不成?这一次哪些人会倒霉难道你不清楚吗?至于本官是不是周来之辈,那就得看看他们是不是忠臣义士了。”
庆丰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当然知道薛海丰的意思,“薛大人,陛下是被人蒙蔽了,才发下的乱政,你既然身为臣子,为何不劝谏陛下,反倒是大肆屠戮良民,岂有如此道理?”
“庆大人,什么是良民?”
薛海丰脸上的笑容却是彻底消失了,“违抗朝廷政令,违抗陛下谕旨,这是良民吗?身为地方豪强,带头反对朝廷,这是良民吗?私蓄火药武器,袭击帝**人,这难道还是良民吗?”
“庆丰之,你们这些人想的什么,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本官实在是太清楚了,自古至今以来,天下便都是坏在了你们这些人的手里!”
庆丰之被薛海丰这一连串的斥责给彻底镇住了,他微微低下了头去,头上的白发却是显得越发刺眼,或许从当初投靠宁楚之时,他们这些人就应该有这般的准备了。
薛海丰再也不去理会如同死狗一般的庆丰之,对方的命运早已注定,并不值得他再去为其考虑一丝一毫,对于南昌城里的抓捕,他也比较放心,毕竟有影子和驻训军队的帮助,士绅大族逃不到哪去。
真正最让薛海丰牵挂的,始终都是南昌的局势,因为其他诸省无论怎么发展,最终都取决于南昌的意思,而这些变化,也都将会深深改变如今的局势。
第四百四十四章 士绅的本质
一场波及数省的大搜捕行动,仅仅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彻底宣告水落石出,该行动波及到南方多省数百家士绅大族,在行动中有上千人因为武力反抗而被复汉军击毙,至于被抓获者则多达两万余人,简直将南方士绅大族给一扫空。
与此同时,朝野上下也被这一场行动给深深震动了,有数十名都察院官员以及大臣们,给宁渝上书请求暂缓改制,在他们看来如此改制简直要得罪天下所有的士绅,实在是不理智的行为。
宁渝也没有跟他们多客气,直接将这些上书的官员全部贬往云贵二省,去那些刚刚改土归流的基层衙门里当官,可以说跟往日宽仁的形象大为不同,令朝堂上下也是噤若寒蝉,生怕触碰了宁渝的逆鳞。
之所以对这些人下狠手,完全是宁渝已经不想在继续忍耐下去了,而且也无需忍耐了。因为通过这一次行动,宁渝已经彻底看透了士绅们色厉内荏的本质,下起手来便再也没有了顾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胆子起来作乱。
因此,在抓捕行动宣告结束之后,宁渝便直接通通快快地召开了内阁扩大会议,并且破例让影子负责人宁罗远列席,对这一次行动进行全面汇报。
“兹本次行动以来,影子连同军方共出动兵力四万七千余人,波及七省地区,共抓捕作乱者两万余人,在抓捕行动中打死打伤一千七百余人,缴获鸟铳两万余杆,火炮一百四十七门,我军伤亡一百八十四人,封存并缴获财物共计黄金一百二十余万两,白银两千一百万两,查封土地田契三千六百万亩........”
宁罗远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完全没有想到,通过这一次科考请愿案,一下子就将南方士绅的老底给揭穿了,尽管这一次打击的并不是所有的士绅,可是依然让他感觉到有些紧张激动,这是一次不亚于前线的大胜仗。
当然,造成的后患也很严重,自从大搜捕进行以来,所有靠近清廷方向地区的士绅,几乎都在携老扶幼地私逃,还有很多地方的官员甚至都已经弃官而逃,若不是宁楚对军队的管制得力,怕是连军内都会产生一定的乱子。
这也是朝堂内外对皇帝产生微词的原因,太残酷也太过火了,几乎让人觉得这是皇帝在有意借题发挥,要对士绅大族们一网打尽。
可是,在大臣们听到宁罗远报出来的一个个数字时,心跳也都开始加速了,甚至有人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这一次的缴获简直堪比两年的年入,甚至都犹有过之,一些大臣本来还有些想说话,如今在这些数字面前,却是彻底住了嘴。
但是,首辅宁忠景依然感觉万分头疼,宁楚这一次堪称是创造了历史先河,要知道在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去对待士绅,这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不要命了!
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其中有很多的原因,一来宁楚对地方管控得力,官员直接派到了县以下级别,还安排了大量的退伍军人管控乡间,二来毕竟战事结束不久,很多士绅大族在先前的战争中,元气就已经消耗殆尽,这才显得没有爆发出大乱,可是倘若换成是大清这么干,怕是第二天到处都是烽烟四起了!
可即便如此,宁忠景也不得不哀叹一声,有了这一次,怕是以后天下士绅都要同宁楚为难了!
宁渝望着群内大臣各异的神色,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多的担忧,冷哼一声道:“从此科举请愿案,原本并不是什么大案,可是朕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要断绝某些人的心思,要让他们彻底认识到一点,他们跟朕,跟大楚本身就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一番话说出来,群臣不由得惊呆了,还从来没有皇帝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尽管说得都是大实话,可是没有明面上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依然让臣子们感觉到有些不太适应,似乎缺了些气氛。
宁渝冷眼望着群臣,高声道:“在这件事之前,不是没有人劝过朕,事实上劝过朕的人有很多.......”说到这里,宁渝环视了一眼众臣,缓缓开口,“有人说马上要北伐了!不能把士绅大族往清廷那边推!可是朕想说,就应该在北伐之前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咱们将来进军北方,就得彻底干净地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你们心里都清楚,那就是朕反复强调的土地问题,只要还有大量持有土地的宗族士绅,只要不服从新政的管理,那就是我大楚的敌人!”
实际上,对于任何王朝而言,朝廷与士绅的斗争一直都是从头持续到尾,越是英明神武大权在握的皇帝,都越会针对士绅进行打击,原因很简单,如果把王朝比作成一个正常人,那么士绅就是依附在上面的毒瘤。
其中原因并不在于财富的多寡,实际上宁渝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旗下的商人有多少银元,但是对士绅占据的土地的数量却格外警觉,因为士绅通过土地,可以控制大量的人口,当这些人口不属于朝廷的管辖范围时,那么将会是非常危险的问题。
在宁楚起家之前,宁家便是这样的典型士绅宗族,当时的宁家通过宁忠源的权力,加上宁家自身的资源和关系,在汉阳府几乎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势力的环境,不仅仅控制了大量的土地,还控制了在这些土地上的人口,甚至成为后来宁家造反的根本。
而这样的环境并不算少见,任何一个规模大的士绅宗族,他们的宗族所在地,通常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在这个范围里,朝廷的作用会受到压制,甚至不能发挥出什么作用,因此任何到汉阳为官者,都需要寻求宁家的帮助。
如今等到宁渝自己当上了皇帝,自然对士绅便怀着十分忌惮的心理,先后通过的各条法案以及政策,都是针对削弱士绅力量去的,所以说在这个阶段,宁楚同士绅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公开化了。
只不过由于雍正上位以来,为了贯彻他的新政,居然主动破坏了同汉人士绅的关系,因此士绅也没有办法继续靠近清廷,可以说选择了观望的姿态。
在这种观望的姿态下,宁楚接连拿下了南方其他诸省,羽翼彻底丰厚起来,因此宁渝才决心对士绅集团直接开战,避免问题继续拖延到将来一统,否则牵涉的范围也将会更加广泛,与此同时,也是在分化士绅集团的力量。
而且对于宁渝而言,眼下解决士绅问题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大大增加财税的潜力,因为通过这么一次改革之后,到时候土地的兼问题会得到缓解,也能缔造出一大批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而他们便是最好的纳税人。
当然,问题也是有的,首先可以预想到的便是北方士绅可能会开始向着清廷靠拢,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宁楚一统全国,然后将他们的土地剥夺——这是早已经可以想到的,因此宁渝并不会过多在意。
真正让宁渝比较在意的是另一点,那就是基层统治的问题,由于士绅控制土地以及人口,因此他们本身也是朝廷的在县以下的实际合伙人,眼下宁渝通过土地面积梯度征税法案,剥夺了这些人的过多土地,也是剥夺了他们实际上在基层的统治地位。
没有了这些人,宁楚就只能依靠官僚体系,而这一点也是宁渝所十分重视的部分。
“次辅,本次科举一共有多少人通过了秀才试?”
这一次新式科举是由次辅崔万采连同教育部,制定的相关考试内容,以及连同各省教育厅考试院共同完成,虽然出现了这么大的风波,可好在总体上是基本完成了目标。
崔万采站了出来,低声道:“回禀皇上,此次科举由于放开了报名限制,因此报考人数足足有四万六千余人,通过考试者多达四千两百二十七人,其中成绩优异者一千二百余人,将参与组织部组织为期六个月的政务培训班,通过培训班者即进行授官。至于其余人,将会直接参加各省举办的短期政务培训班,完成后直接授官,并报组织部审核。”
宁渝点了点头,四万六千多人报考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很多人还是对新学是感兴趣的,而四千多人通过则是一个放水的结果——实际上在考试之前,就已经划定了这么多的名额,原因很简单,眼下的宁楚缺乏官员。
所谓的缺乏官员,并不是指缺乏正印官,而是指的是基层办事员,由于之前宁楚将官与吏都划入了正式相关编制当中,因此眼下并不存在所谓的高低,只以品级来进行划分。
因此,将来等到这四千多人通过了政务培训班,他们都将会被分配到基层,从一个不入流的吏员开始干起,等经过一定的年限或者说是拥有一定的功劳,才能被提拔到有品级的官员,也就是最基础的从九品下。
至于像过去一旦考中进士,就能授予高品级官职的历史,已经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眼下大家都得从最基层干起,从最普通的萝卜坑开始爬起。
首辅宁忠景却是有几分担忧,他倒不是为了这些人才担忧,而是为朝廷的财政支出担忧,“陛下,尽管咱们眼下的财政收入已经得到大幅度的增长,可是咱们的支出就更是爆炸性增长啊......倘若以后出现这等冗官之举,怕是会彻底造成财政收支失衡。”
这话的意思,其实还是在说宁楚眼下给出的名额太多了,过去科举试那都是三年一次,偶尔加个恩科,如今却是一年一次,过去科举每年都只有两三百考上,如今却是几千人考上,想一想就觉得头大。
宁渝却不这么看,在传统明清官制当中,尽管表面看上去官员数量很少,花费也很低,对老百姓是一个大好事,可是实际上这却是一种懒政的表现,他们只是将庶务推给了吏员,推给了士绅而已,于百姓的负担并没有减轻。
“首辅其实没必要过于忧心,你可以简单算一笔账。过去科举试虽然名额较少,可是这些人授予的官品都很高,也很难直接为朝廷做一些事情,这个买卖到底划不划算还另说——眼下宁楚已经取消了官吏的区别,在基层是缺少大量的吏员,如果将这些人派去填坑,不一定会给朝廷添加负担。”
“首先要明白,眼下大楚并不是无限制增加吏员,而是由各省的财入再加上中央的拨款,才能决定具体的坑有多少,有钱的省事物多,那就多招收一些,他们的俸禄就可以由地方来分担一大半,反之,没钱的省就少一点名额,朝廷多养一些........”
说到了这里,众人这才明白这个皇帝的路数,好家伙这是把做生意的理论放了进来,简直都有些丧心病狂了。
不过宁渝的这套理论里依然有些漏洞,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低声道:“如今东南各省财税还算扎实,问题倒也不大,可是西南数省目前财政薄弱,可是又不能缺少官员,否则朝廷无力掌握这些边地。”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非常有理,不错啊,总不能只要富裕的省份,穷省就丢到一边玩去吧!
实际上李绂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宁渝都有些头疼,因为这个问题本质上是很难去解决的,除了发展经济这条路,其他的路只是延缓危机的产生。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番,才低声道:“对于这些省份,将会由中央财政提供扶持,至少要保证其官衙的基本运转,这也是为了保障领土统一和边境安定所需要付出的必然代价。”
崔万采听到了这里,默默点了点头,随后感慨道:“陛下所言有理,这也是咱们要从士绅手里收权的一大目的,否则光是朝廷去推动,怕是也推动不下去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自信姿态
在谈论起明末之亡时,人们能够找到的因素有很多,而其中就有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南北本质上的分裂,可以说是贯穿明清的一条主线。
纵观历史,南北之间的经济从来都不是协调发展的,而是存在各自的巅峰时期,而经济的影响也会带动天下格局的变化。
在历史上,北方经济的巅峰时期是非常漫长的,可以说从秦汉之时一直到两宋相交之际,北方的经济对于南方都是持优势地位的,像早期南方没有得到大规模开发的情况下,连两湖都属于“江南卑湿,丈夫早夭”的地方,因此那个时候的政权位置普遍靠北并没有问题。
可是等到了明清之时,南方已经开发得比较成熟了,无论是江南还是湖广都成为了十分重要的财源地和粮源地,因此朱元璋早期便在应天登基称帝,将皇宫修建在了应天。
而朱棣之所以选择将京城搬到北京,也是由当时的战略环境所决定的。可是如果从经济角度来看,由于南北之间经济的不平衡,南方需要持续向北方朝廷输血,才能保持北方政权的强大,无论是江南的银子还是两湖的米粮,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人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特别是对于南方的士绅们而言,他们长期被迫向北方输血,本身是不情不愿的,发展到明末就变成了北方自个打自个的,南方自个玩自个的,没有办法捏成一个拳头,甚至当南方军队到了北方之后,还会出现很多矛盾问题。
就眼下的宁楚而言,南北之间的差异也在开始慢慢表现出来,就好比之前南方各大商会希望能够捐献银子,就为迟滞北方商贾进入总商会的事情——由小见大,如今倘若让东南士绅花钱,去供养西南的官吏,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的。
因此,崔万采已经从根本上领会到了宁渝的想法,财政的问题必须要从全局来看,绝不能划分小团体,对士绅的收权也是必须要做的,否则他们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像抛弃明廷一样抛弃宁楚。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对士绅之事,便是由此一重考虑,否则将来只怕会重演明末之祸。”
至此,宁渝已经针对这件事的本质进行了全盘的解释,而这种通俗易懂的理论也很容易被大臣们所接受,毕竟这些已经完全摊开了,看得是一清二楚了。
只要统一了认知,事情就会好办许多,除非你本身就是宁楚的敌人。
宁渝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他不屑于再去玩传统的那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戏了,干脆就摊开在台面上,反正宁楚的根基已经打下去了,有本事你就造反,咱们就当明面上的敌人。
首辅宁忠景沉吟了一番,低声道:“如此倒也不错,只是陛下也应该明白,后面可没那么简单,咱们不管是为了北伐,还是将来的大计,总要对天下人有个说法。”
这话说的,其实就是指让宁渝给士绅们一个下台的台阶,总不能真的在明面上把士绅往外面推——明面上有个说法,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宁渝微微一笑,却是想起了这次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沈家,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或许能将目前的士绅团体给分化一部分人出来,给天下人做个榜样。
“沈家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倒是不小,内阁准备怎么处置?”
首辅宁忠景能猜到皇帝的一部分心思,笑道:“沈家人心向朝廷,朝廷自然也不会亏待,准备让他们进入总商会当中,多多少少给些甜头。”
宁渝微微点头,“沈光烈跟宁罗远求过情,说让其长子入南京国立大学,朕觉得倒也不错,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大楚的栋梁之才。”
“是,陛下。”
宁忠景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个入学名额罢了,倒也没有多么珍贵,反倒是关于抓捕的那些人,怎么处理倒是让他有些头疼,便谨慎道:“回禀陛下,这次抓捕牵连甚广,大理寺怕是没办法全部审理.......”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像这种特殊案件,不可能走常规的流程,叹口气道:“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朕也不欲再造杀戮。着有司处决其中为首者即可,余者遣往云贵之地,至于其家产抄没国库,所持有土地尽数归于官田。”
“是,陛下。”
宁忠景又想了想,遂低声问道:“那先前在午门斗殴的士子呢?当时也抓了几百人,现在都关在了南京监狱。”
宁渝险些把这些不成器的士子都给忘记了,如今经过了宁忠景的提醒,只得无奈道:“都放了吧.......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关起来也是浪费粮食。”
..........
烈日当空,**辣的阳光照在了南京监狱门口的台阶石面上,显得极为耀眼,摸上去也有些发烫。
然而就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监狱门口却依然围满了人群,他们都是之前在午门前斗殴的士子,跟当日一样,如今也是分成新旧两派,站在左右两边,中间则是泾渭分明,没有任何人站在那个位置。
在人群当中,徐姓士子和许翟也都站在了里面,不过他们都属于旧派士子的一波,正在悄悄说着什么。
“许兄,不知后面可有什么打算?”
徐姓士子原名徐浑章,因为名字听起来不太中意,因此很少提起,而且旁人也都不会直呼其名,只是称一声“徐师兄”或者是“徐兄”。
许翟的脸上却是带着伤痕,哀叹道:“此番进京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连累沈兄进了监狱,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放出来.......若是等沈兄放出来后,在下便回家攻读新学了。”
“啊?”
这一下轮到徐浑章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这人被打了一顿之后,竟然思路转变得这么快,当下便好奇道:“莫不是许兄知道一些什么消息?”
“咳,这消息现在大街小巷上都已经传遍了,皇帝如今可是抓了足足两万多人,光是抓捕过程中就处死了上千人.......咱们也都是只有一个脑袋,皇帝既然要考什么那就考什么罢了,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许翟也没有什么水平,他也是从市井流言当中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凑出来的,还以为是士子被抓了两万多人,杀了一千多人——其实跟士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就是那些不识趣的乡绅。
徐浑章听到这里,才苦笑一声,“许兄那还是有家底的,若是像小弟孑然一身,根本没个依靠,若是重新读起书来,怕是再难考上了,索性还是参加明年的旧科考试,虽说会被安排到边境之地当官,可那也毕竟是个官呗!”
听到徐浑章这么说,许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准备说两句的时候,只见监狱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零零散散出来了一些人,他们人人脸上淤青,都是在午门斗殴时的落败方,分成了两个方向,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阵营。
秦礼在上一次斗殴的时候,由于表现异常出彩,尽管被复汉军给抓进了监狱,可也因此被新学士子们引以为首,如今出狱之后,脸上也没有了过去的瑟缩之意,反倒是自信了不少,他望了一眼旧学士子这边,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在他看来,这帮子人实在是太不经打了,甚至还有个家伙跟个娘们似的,竟然被直接给打哭了!
薛言等人见到秦礼走过来,连忙拱手道:“秦兄此役实在是打出了我辈风采,听说就连陛下当日看了,都在赞叹秦兄的勇武之举呢!”
秦礼嘿嘿一笑,也拱手还礼道:“实在是过誉了,只是大丈夫在世,该出手时便出手,至于那等小人,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窝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如同妇人!”
新学士子当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反倒是映衬得旧学士子这边尴尬不已,他们的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心里对于当日被打哭的沈洛川也带了些看法,没想到家伙那么不济事,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许翟和徐浑章有些尴尬不已,沈洛川好歹也是自己的同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低声陪着小心,替沈洛川挽回一二,另一面便一个劲地瞅着监狱里面,希望沈洛川能够早点出现,大家伙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然后许翟和徐浑章是左等右等,只见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放出来了,而沈洛川却根本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若不是确定今日所有人都会被放出来,要不然他们二人都想进去问个究竟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出来了,迎接他们的士子们也都离开了,他们打赢的免不得去庆祝一番,打输了的也得回去请个大夫好好治治伤口,可唯独许翟和徐浑章还在苦苦等待。
一直等到许翟都有些耐不住的时候,只见从监狱大门的出来了一道瘦削的身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正是被放出来的沈洛川。
原来沈洛川一早就被放了,只不过他不愿意出去被人笑话,因此死活求着多待了一会,准备趁着人不在,然后再悄悄离开此地,避免丢了面子——然而沈洛川却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好友却一直在等待,当下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许翟和徐浑章迎了上去,二人望着沈洛川并没有多说其他话,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沈洛川在监狱里这几天的日子,随后又将各自的打算说了一遍,然后便齐齐望着沈洛川。
沈洛川原本只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酸文人,他经过了这么一次的磨难,反倒是有些长进了,低声叹道:“若非念及家中老母,沈某怕是当时就一头撞死了,如今从监狱出来,别的也不想了,还是参加明年的旧科考试吧。”
许翟见沈洛川也参加旧科考试,心里便有些焦急,连声道:“沈兄,你跟徐兄二人参与旧科考试,小弟原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可要想好,即便是将来考上了,怕是一辈子都得扎根偏远边境了。”
沈洛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叹气道:“沈某如今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下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总要是有些人愿意去做的,在朝堂运筹帷幄是在做事,在边远治民好学也是在做事,这其中或许有贵贱之分,可是没有高下之分。”
听到沈洛川这般说,徐浑章倒是大笑了起来,“没错,新学也好,旧学也罢,最终都是要去做事的,既然我等考试上不如他们,那么就比比在做事上,能不能超过他们!”
许翟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二人一同离开了南京监狱。
或许,经过了这一次,改变的也绝不仅仅只有沈洛川一人。
..........
京师,养心殿内,此时正灯火通明,黄绫案前放着一大摞待批阅的奏折,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山,那些都是各省呈递上来的要事,等待着帝国皇帝的批阅。
雍正并没有去看那些折子,而是一直专注地看着南方呈递上来的密报,上面将宁楚在南方的这一次科举请愿案的前后经过都写了出来,尽管上面很多地方都不尽不实,可是依然是一手宝贵的情报。
过了良久,直到天色微明之际,雍正才放下了折子,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表面看上去这对于大清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只会逼得天下士绅的心进一步靠近大清,可是雍正对于坐在南京的宁渝,此时却是又敬佩又畏惧。
敬佩在于宁渝干了他一直想干而不能干的事情,雍正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在朝野内外会遭遇多大的压力,而是宁渝却顶着压力办完了,实在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畏惧就在于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宁楚已经开始考虑帝国的未来,对于大清这个眼前的威胁,已经不再那么重视了,或者有充足的信心可以北伐成功,一统天下,所以才会把士绅都逼过去,表现出一副强大的自信姿态。
第四百四十六章 没时间了
雍正的心情十分复杂,相对于宁楚的雷厉风行的改革措施,目前大清的新政却遭遇了重重困境,他原本早就想推行的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在宁楚活学活用之后,可在大清却根本推不动,就连之前的摊丁入亩与火耗归公,都受到了许多人的抵制。
在大清朝的官员们看来,摊丁入亩纯粹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将丁银化进田税当中,那就意味着钱只能找田主收,而大清朝的田地都在谁的手里?这钱还能收得上来吗?
除此之外,火耗归公得罪了绝大部分办事的吏员,他们没了火耗钱的进项,就只能想其他办法去克扣百姓的口粮,无形中对雍正也更加憎恶,而没了底下供奉的火耗钱,大清朝的这些官员们,心里也是颇为不爽。
在这种谁都不爽谁都不愿意改革的时候,雍正皇帝没有宁渝的威信,也没有那么强硬有力的兵权,终究无法改变目前的真正困境,与宁楚的大刀阔斧相比而言,却是差得太远了。
可以说,在经过这次改革后,即便宁楚没能这一次北伐未能成功,大清的根基依然无法跟宁楚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清廷与覆灭始终都只有一场败仗的距离,这才是雍正真正伤心欲绝的地方。
军机处的几个大臣,徐元梦、张廷玉、托赖、允禄以及蒋廷锡等人一大早来到了养心殿,等候着雍正的召见,人人心里都有几分猜测,可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宁楚在南方掀起的波澜,自然瞒不过这些人,而雍正皇帝这一次能够召集诸臣前来,恐怕便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过了片刻之后,从殿内快步走出来一名太监,他正是雍正身边的贴身太监苏培盛,原本在潜邸的时候就已经跟随了雍正,后来在内务府李延禧案结束后,苏培盛也得到了雍正的重视,提拔成为了总管太监。
“几位大人请吧,皇上正等着呢。”
“多谢公公。”
众人拱了拱手,便一同向着殿内走去,其中徐元梦资格最老,威望也高,原本应该站在最前面,但是无奈有个亲王允禄,因此便由允禄带头,依次是徐元梦、张廷玉、托赖以及蒋廷锡等人,进殿拜见雍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
雍正一夜未眠,眼镜有些红红的,仿佛变成了兔子眼睛一般,他随口吩咐道:“苏培盛,将折子给几位大人看看。”
“嗻。”
苏培盛跟在雍正的身边时间也不短,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爷的意思,当下便将桌子上一封半打开的折子拿了起来,走到殿中递给了庄亲王允禄。
允禄在之前因为办好了处置老八的差事,受到了雍正的奖赏,赐下了许多钱财,因此十分志得意满,他接过了折子,却是看了半晌,这才递给了徐元梦,而此时允禄的表情,却是变得相当难看。
徐元梦年纪大了,因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放大镜,细细看着上面的蝇头小字,不过他看的速度倒是颇快,很快便递给了张廷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等到张廷玉、托赖以及蒋廷锡分别看完后,众人却是陷入了一阵沉默,并没有急着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雍正冷冷望着众人,轻声道:“庄亲王,说说你的看法。”
“启禀皇上,以奴才之见,宁楚无异于自绝于天下,我大清平灭此逆的良机已至,只要传令天下平乱靖逆,相信南方各省会有无数义士起兵,襄助我大清诛杀反贼。”
允禄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却是让众人吓了一跳,像说话口气这么大的人,还真是不算多见了。
雍正冷笑一声,显然对于允禄的大话有些不屑一顾,“若是平逆真有这么简单,那庄亲王可愿负责居中联络?”
“这个.....”
允禄明显比不上前面的那些皇子,支支吾吾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却是让众人更加看轻了几分,而雍正亦是失望不已,倘若允祥还在,还能帮助他甚多,可是眼下的这个草包,却是顶不了任何用处。
徐元梦连忙出来打圆场,低声道:“回皇上,庄亲王终究是年轻,有些事情没看透也着实正常,只是奴才以为,南方士绅或许已经吓破了胆子,可是北方士绅......人心可用啊!”
雍正却是点了点头,老臣终究是老臣,见识能力俱是一流,只是他心里另有一处别的担心,慢吞吞道:“人心可用,可关键是看能不能为朝廷所用,若是连士绅一体纳粮当差都推行不动,又如何算是可用?”
一句话却是让众人脑门上的汗都流出来了,大伙算是看明白了,雍正这是拿宁楚的事来将军呢,既然你们说士绅会支持朝廷,那朝廷的政策也应该支持吧,若只是空口白牙,那就别怪他雍正不客气,又不是只有宁楚的刀子能杀人!
徐元梦顿时便有些后悔说这番话了,只是有些东西他不得不表态,“皇上的意思,老臣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天下人心里那也是明白的,若是能够诛除宁楚,相信无论是南北的百姓,都会踊跃支持朝廷。”
雍正对这种空话自然是不满意的,他直接抬眼望着张廷玉,轻声道:“衡臣,你以为徐大人这番话如何?”
张廷玉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道:“徐大人所说固然有理,可是以奴才之见,若是这人到了性命忧关的时候,温汤良药怕是已经无济于事,只有施加虎狼之药,才能挽救一二。”
听到张廷玉这话,雍正自然是满意了,可是徐元梦却是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衡臣,你说的虎狼之药,便是楚逆所行之方吗?”
“虽不中,亦不远矣。”张廷玉脸上十分凝重,他这是极少数公然与徐元梦针锋相对,却是让众人为之惊讶。
徐元梦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望向张廷玉,而是转头对着雍正说道:“皇上,张廷玉此番建议实在是祸国殃民之举,绝不可同意,我大清如今最大的优势,便是天下的人心,岂能做此敲骨取髓之事?”
雍正听完此话后,脸上却是勾勒出一丝奇妙的笑容,眼下的一幕若是放在过去,怕是谁都不会相信——按道理来说作为士绅代表的张廷玉,不仅没有偏向于士绅说话,反倒一再建议皇上对其下狠手,而作为满蒙亲贵的徐元梦,却在这里劝谏皇帝要施加仁政。
若是两个人的身份调换过来,倒也不算违和,可是眼下发生的这一幕,却几乎是人间荒诞的最佳演绎,双方都似乎在违逆着本心,说着自己不愿意说的话。
雍正微微一笑,首先望向了张廷玉,“说说你的理由,朕为什么要干杀鸡取卵之事?”
“时间,大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廷玉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和绝望,似乎作为一个清醒的人正在眼睁睁看着船只即将沉没下去,却又无能为力。
“大胆!张廷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允禄脸色涨红,此人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简直是不想活了。
雍正挥手制止了允禄,实际上他的判断跟张廷玉是一样的,略显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楚逆北征之战,晚不过七月,大清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廷玉此时反倒极为平静,“一旦开战,以目前大清在黄河以北的布置,根本拦不住复汉军的大军,甚至连天津一线,都有可能成为复汉军水师进攻的目标,就好像新会之战与萨摩藩之战——大清的水师已经彻底全军覆没,根本拦不住。”
“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能够指望的无非就是在京城打一场决战,若是能赢,我大清多几年的喘气功夫,若是赢不了........”
说道这里,张廷玉摇了摇头,脸色更显灰暗了几分,“皇上,若是眼下不杀鸡取卵,咱们还有时间将北方士绅的心,纳入到我大清的怀抱当中来吗?”
雍正深深地望了张廷玉一眼,这是他想了一夜的结果,可是张廷玉却几乎片刻之间,就已经想了个通透,此人着实是大才,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衡臣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再抱着幻想了,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楚逆之所以能够在北伐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纯粹就是看不起我大清,认为大清没有统合士绅的能力,实际上大清也确实没有这样的能力。”
此话一出,便让众臣大吃一惊,因为这还是他们头次看到雍正这么消极的一面,他不再像往常那么用坚硬的壳子包裹着自己,而是直接告诉他们一点,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玩完了.......
“所以,大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八旗精华,将来即便是退到了盛京,乃至于更遥远的地方,八旗还能有条活路.......”
雍正眼里目光闪烁,很明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宁楚都已经在前面蹚出这么一条道路了,大清还有什么好怕的?
.........
萨瓦务拉伯爵于五月下旬抵达了北京,与此同时还有他那支五百人的使团和一千五百的卫队,人人趾高气昂地从恰克图沿着库伦、张家口一线进入北京,仿佛这一次并不是出使,而是来征服这个国家。
而作为大清这边的代表,多罗郡王策棱、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三人自然是负责陪同,只是才刚刚陪同了两天,三人便对这个自大而狂妄的俄罗斯使臣产生了深深的延误——因此到了第三天,便只剩下兵部侍郎图里琛负责陪同了。
图里琛似乎对于这桩差事并没有太过于方案,但是他对于萨瓦务拉伯爵此行的使命却是深为警惕,一直都在找机会套萨瓦务拉伯爵的口风。
“萨瓦伯爵,听说贵使这一次从莫斯科抵达恰克图,中间曾经去过了伊尔库茨克?”
萨瓦务拉伯爵的手里依然捧着瓷杯,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轻声道:“伊尔库茨克乃西伯利亚的中心城市,亦是我国立足西伯利亚的重要节点,本使身负女皇陛下赋予的重任,自然有义务前往视察民众。”
图里琛脸上却是挂着一丝冷笑,“特使可知,那伊尔库茨克只是你们俄人的称呼,在我大清,那里被称为北海,曾经是苏武牧羊的地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暗指俄人侵占中国土地,甚至连恰克图都是俄人抢来的土地。
萨瓦乌拉伯爵作为此行的中国特使,自然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他十分清楚地了解图里琛所提出的的苏武牧羊的故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大笑道:“俄罗斯帝国占据伊尔库茨克,也就是你们说的北海,已经足足有了六十多年的历史,怎么之前没听你们讲起过苏武牧羊?”
尽管萨瓦乌拉用俄语称呼苏武牧羊时甚为怪异,可是依然难以掩盖对方语气中的轻蔑之意,而图里琛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既然六十多年前都无法从俄人手里收回北海,如今再提这个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图里琛深知俄人禀性,当即反唇相讥道:“当初占据北海的那些俄人也好,还是哥萨克人也好,只不过都是流放的犯人和恶棍罢了,难不成他们也能代表俄罗斯帝国?”
“为什么不是呢?我的朋友!”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所谓东方文化里的那种羞耻感,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高声道:“无论那些人当年都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可是当他们为俄罗斯帝国向远东的扩张,进行奉献过,那么他们就是伟大的俄罗斯人!”
听到萨瓦务拉伯爵这般不讲理的话语后,图里琛却是陷入了目瞪口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无论对方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国家,可是都难以掩盖其本质上的流氓。
你说我们是流氓恶棍,没错,我们就是流氓与恶棍,毕竟只有谁的拳头更大,谁才能在远东真正占据话语权,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妥协的艺术
见到图理琛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萨瓦务拉伯爵只是轻蔑一笑,却又开始进行了反攻,“只要于俄罗斯帝国有利,那么都将会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而图理琛大人似乎忘记了,以目前大清的情况来看,你们更需要与俄罗斯人成为朋友。”
“朋友?”
图理琛脸上挂着冷笑,“这世界上有占据他国领土的朋友吗?有那等四处侵略的朋友吗?还是说,想要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就必须要双手奉上我大清的疆土?”
萨瓦务拉伯爵摇了摇头,“图理琛大人,或许你的情绪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可是你的上司,你的皇帝会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大清能够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想要活下去,你们需要求我们。”
图理琛听到了这时,心里却是陡然发紧,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恐怕这一次边界勘定的谈判,会彻底演变成对俄罗斯祈求援助的谈判,至于大清会为这个谈判付出多少代价,恐怕只有皇帝本人才清楚。
一想到了这里,图理琛顿时感觉自己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笑话,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惨笑,冷哼道:“既然贵使如此有把握,那还需要下官在这个做什么,恕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图理琛拔腿便向外走,而萨瓦务拉伯爵却用银勺搅了搅瓷杯,笑道:“图理琛大人的这个脾气,或许更应该成为战场上的指挥官,而不是一名外交官。要知道,妥协在很多时候都不是错误,而是它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所应该出现的东西。”
“这个道理是俄罗斯帝国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明白过来的,当年的彼得皇帝无论再怎么英明伟大,可也有他不得不处死自己皇太子的时候,然而,并不会有人说彼得大帝不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图理琛心里一动,他对于俄罗斯帝国的历史并不算陌生,当然知道这桩典故,可是他心里依然有些不甘,冷冷道:“贵使跟本官说这么多,又有何益?相信贵使也明白,这件事从来都不在本官的手里。”
“啧啧啧......没想到图理琛不懂西方的生存哲学,却也不懂中国独有的官场文化。”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流出一丝笑意,“政治的伟大不在于它干了多少下流的事情,而是在于无论底下藏着多少肮脏,面子上始终都是一尘不染,相信贵国的皇帝也不会容忍这一点,因此便需要里子来垫着,衬着,若是贵使不去做这个里子,谁来做呢?”
图理琛脸色阴沉,他艰难地抬起了腿,却不再往门口走去,而是朝着原来的位置上一步步挪去,或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萨瓦务拉伯爵丝毫不在意,他轻声道:“其实很多事情比你想象的会更好,大清跟俄罗斯帝国是存在着利益的共同体,比如毛皮,再比如南边的‘楚’,或许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朋友才是真正的最好选择。”
图理琛明白萨拉说的那番话的意思,自从中俄打完仗以后,关系并没有真正淡化下去,反倒是双方的经济来往变得更加密集起来,就好比中俄双方的毛皮交易,便是中俄贸易的大宗货物。
众所周知,俄国于十六世纪征服盛产毛皮的西伯利亚后,随之又向堪察加、白令海和阿留申群岛扩张,尽管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可是也终于把“毛皮王国”的阿拉斯加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近代全球最大的毛皮输出国和对华毛皮贸易的领先国。
大量的商人从恰克图进口来自俄罗斯的毛皮,然后贩卖到内地谋取暴利,像那些街头叫卖毛皮的人并不算少,而且也有很多百姓喜欢毛皮,他们购买毛皮以备补换衣领或袖口之用,这在当时并不罕见。
当然,因为清廷一直都遵循夷务政策的传统,因此当时的俄罗斯尽管已经跟清廷达成了和议,可是依然不被允许前往中国沿海任何港口贸易——一直到恰克图互市开张后,入华毛皮激增,才成为了双方贸易的大头。
然而好景不长,等到了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康熙皇帝便对中俄双方的贸易起了深深的警备心理,甚至还专门向沙俄发出咨文,通知俄方暂停商队贸易,声称“我朝各种皮货甚为丰足。况广东、福建等沿海地方,每年又有西洋等国商船前来贸易,诸凡物品甚足,无人购买尔之商货。”
这一下子却是将俄罗斯人都打得晕头转向,他们也没有想到清廷说限制就限制,因此在这一次萨瓦务拉伯爵谈判的条件当中,便有重新开启恰克图互市的目的。
图理琛能听懂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直接开口说道:“或许毛皮生意还能谈上一谈,可是宁楚之事却没有贵使想的那么容易——光靠贵使带来的一千五百卫队,怕是连京城都很难走出去,更不用说跟宁楚的几十万大军抗衡了。”
萨瓦务拉伯爵冷笑着说道:“当年的西伯利亚汗国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依然被彻底毁灭,战争是一门艺术,从来都不是只看人数,如果我的一千五百人运用得当,即便是你们的首都,也无法抵挡我们的大军。”
“哼,贵使倒是好大的口气,可是当年的雅克萨,贵军不是一样输给了我们?”图理琛脸上故意装作不屑的模样,可是他也知道,当年的清军为了打下雅克萨,付出的代价远超俄人。
萨瓦务拉伯爵摇了摇头,“图理琛大人,我想提醒你的是,那是1685年爆发的战争,可是如今已经是1724年,也就是你们的雍正三年,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能够带来很多的改变,比如俄罗斯帝国。”
说完这话,萨瓦务拉伯爵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十分凝重地说道:“在这伟大的四十年里,俄罗斯的变化绝不仅仅只是领土上的,而是从上到下的转变,我们的经济、文化、军事、宗教等等,都跟四十年前不一样了,如果贵国依然用当年的眼光去看待俄罗斯帝国,我相信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判断。”
图理琛已经有些不耐了,他不想继续跟这个使者探讨俄罗斯人的一切,冷声道:“若是贵使只想说这些,那么本官以为,咱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不,图理琛大人,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的责任。”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这一次的谈判不是界定额尔古纳河土地的谈判,而是如何挽救大清的谈判,你们大清国需要想一想,要为这一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图理琛将这一次对话的整个过程,都记录下来呈递给了多罗郡王策棱以及散秩大臣伯四格二人,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多罗郡王策棱以及散秩大臣伯四格在看完这次谈话记录之后,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望着这两个故意逃避谈判职责的上官,图理琛已经没有了愤怒的情绪,他已经不再将希望冀图于这两个人,这一次只不过是例行职责罢了,等到他们看完后,图里程便会呈递给皇帝,由皇帝来决定将来的谈判进程。
多罗郡王策棱长长叹了一口气,“图理琛,这一次着实辛苦你了。”
图理琛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意,只是略带疲惫地回了一句,“大清沦落至此,在下心里已经痛如刀绞,如何敢谈辛苦?”
散秩大臣伯四格似乎很不满图理琛眼下的态度,冷哼道:“图理琛,别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最伟大,谈起八旗,谈起大清,我们的忠诚没有人能够质疑。”
“王爷,伯四格大人,在下从来不喜说空话套话,可是眼下的情况你们也看在了眼里,这一次俄人的胃口极大,他们已经不满足当年的谈判界限了,甚至这一次谈判都不会再以额尔古纳河为界,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他们的胃口吗?”
图理琛脸色铁青,他实在对眼下的局势忍耐够了,或许就像萨瓦务拉伯爵说的那般,他更应该去战场上搏杀,而不是在谈判桌上委曲求全。
策棱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决定直接跟图理琛摊牌了,“图理琛,你的心情老夫能明白,可是你也要理解朝廷的处境才行,如今的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
图理琛摇了摇头,他为官至今,并不是不了解大清的局势,可是在他看来,正是这般委曲求全的心态,才使得朝廷变成了这个样子。
“二位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不必再劝了。”
图理琛的神色透着坚毅,他在告别了二位大人之后,连夜写下了对俄奏折,“俄人狼子野心,此次前来定约,实为我大清北方疆土。可北疆纵使是荒凉之地,可亦是祖宗心血维系,决不可割让一寸一毫.......”
在这封长达数千言的奏折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图理琛对俄人言辞的归纳,包括他跟萨瓦务拉伯爵,也尽数写进了里面,言辞凿凿,悲如泣血。
当雍正看到这封密折之后,已经是次日了,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便叫来了军机处诸臣,将奏折给他们人人看了一遍。
“若非这封奏折,朕实在不知道,我大清如今都已经有了这样的忠臣!”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溢于言表,却是让众人心里一颤。
徐元梦轻轻叹口气,轻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图理琛只是报国心切之故.......不应对其过于苛责。”
雍正冷冷哼了一声,徐元梦的话实在是不中听,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们才是大清朝的忠臣,他这个皇帝就成了带头卖国的国贼?天下的道理,哪有这般简单的事!
张廷玉不得不站出来,毕竟恶名不能归于君父的身上,身为臣子的,得有时时出来背锅的打算,遂低声解释道:“图理琛他们身为正使,自然是全权总览谈判之事,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自然也不能仅仅只由图理琛等决断,朝廷同样有一定的过问之权。”
蒋廷锡站了出来,他作为最晚进军机处的大臣,原本平日里都很少发表看法,唯独在这件事上,他选择了向图理琛求情。
“启禀陛下,图理琛之过,不在其心,而在其能。朝廷可罚其能,不可罚其心。”
雍正微微点了点头,他也认为蒋廷锡的话有道理,毕竟无论怎么说,图理琛对于皇帝的忠诚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关键就在于,这个人表现得太不合时宜了。
“图理琛此人本性不坏,朕也就不多责怪了,责令图理琛好生忙于国事,切勿再行生事,至于此次责任,暂交吏部议处。”
等到这件事处理完成后,雍正脸上却是闪过一丝犹疑,“俄人此行来意,口口声声说要帮助我大清,抵御楚逆,诸位臣工,以为对方诚意如何?”
听到这里时,众人精神一凛,很显然这才是雍正真正关心的事情!
尽管清廷与俄罗斯人之间打过仗,可是双方并没有真正化解不开的仇怨,因此双方的合作,并不会存在什么明显的障碍,而且双方在西北都有敌人——准格尔,完全具备一定的合作空间。
庄亲王允禄犹豫道:“只是眼下俄人已经窥到我军虚实,倘若他们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真要狮子大开口,也不妨多给他。”
张廷玉轻声接过话头,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即便不给,将来若是抵不住宁楚,这些也是大清所无法保住的.......若是能给到俄人,换取他们对大清的支持,给了也就给了。”
“只不过怎么给,也是一门学问,既然决定要给,不妨可以多给,不光额尔古纳河的领土可以给他们,像外兴安岭以南那一片的土地,也不是不能拿来谈,至于通商这些也可以谈......既然要卖,不妨卖出一个好价格来!”
听到张廷玉大谈特谈卖国,却是引起群臣怒目而视,蒋廷锡冷冷道:“张大人的高见,在下却是闻所未闻,若是将这些祖宗之地尽数割去,对方依然落井下石又该如何?若是他们跟宁楚勾连,瓜分我大清又该如何?”
张廷玉微微一笑,“那就比比谁更能卖国好了,与我大清相比,楚逆又能出什么价钱呢?相信俄人只要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如何取舍。”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救大清救八旗
当路走宽了以后,不光可以自己为自己考虑,就连敌人都会为你考虑。
张廷玉眼下就是属于这种心态,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清想要通过正常的手段来挽救江山,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另辟蹊径,只要能够保住大清国祚,一切都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只要俄罗斯还想舒舒服服吃下北方的领土,就绝不会坐视大清灭亡,否则一旦换成锐意进取的大楚,到时候他们还能不能保住眼下的领土都很难说。
因此,这一仗俄罗斯已经跟大清站在了一个战壕当中,所欠缺者便只剩下一块能够吊住俄人的肉。
众臣神色异然,但是并没有出言反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吃素的,自然明白在眼下的局势当中,大清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回事,只是对张廷玉这般直白的言辞略微有些反感,毕竟大家可都是要脸的君子。
雍正听完张廷玉一番话后,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选择沉默以待,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默许态度,只是这些话不能由他这个皇帝说,也不应该由他来说。
自从局势变得一步步明朗后,雍正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杀鸡取卵法,还是卖法求全策,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八旗,而不是保住大清了。
保住八旗和保住大清,其关键就在于,雍正已经彻底放弃了平定楚逆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十分理性地认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大清实际上已经亡于康熙六十一年。
如今的三年挣扎,只不过是宁楚在收拾南方的乱局罢了,等到宁楚彻底空下手来,到时候只需要一击,就足矣覆灭大清,而大清在这三年时间里举步维艰,举全国之力也才练出了一支不伦不类的八旗新军。
这样的八旗新军并不能保全大清,只能尝试着保全八旗,回到满洲也好,或者是流窜远荒也罢,都还能多个生存的选择。
张廷玉是最能理解雍正心思的大臣,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雍正的心坎上,而图理琛便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反例,他不仅不懂雍正内心的想法,也不懂如今的八旗高层的想法,大家都很讨厌这个满嘴胡话的人。
“衡臣,对俄出使之事,还需要你多多费心,不过图理琛那边,你也要好好开导一番,实在不行就让他多回家休息休息。”
雍正慢吞吞说道,算是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那就是卖国求存,出卖北疆领土引俄兵南下,抵御即将到来的宁楚北伐大军,以此保全八旗。
“奴才领旨,不过奴才才薄德浅,领头之事还得多罗郡王策棱和伯四格大人负责,至于奴才嘛,敲敲边鼓就行了。”
张廷玉微微一笑,可是这幅笑容在其余大臣眼里却显得那么的可恶,似乎就在他成为汉臣领袖之后,整个人与当年的名臣张衡臣却是越来越不像了。
雍正不在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八旗以外,自然用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助他度过难关,而张廷玉便是这样的绝好工具,只要等八旗度过了劫难,到时候只需要一道口谕,就能赐死眼前这个卖国求荣的奸臣。
不过雍正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衡臣,前日你说的杀鸡取卵之法,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众人此时也是颇为惊讶,有了前面的这些例子,如今的他们倒还真想听一听,眼前张廷玉能够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来。
“放权于各地督抚,准其自行光设税卡,征收税金,允其大规模训练各地团练,允其自行提拔任用督抚各级官职。”
张廷玉深深低着头,“不光要对外卖国,对内更得卖国,士绅不可靠,皇上真正能够依靠的依然是我大清的官员。”
...........
南京城,在位于南郊的一处行刑场前,此时已经站着数排的复汉军士兵,他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火枪,而枪头上的刺刀被取了下来,挂在了腰上,一面火红的复汉军军旗正在迎风飘舞,如同夕阳赤血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军官站在了空地前,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大校,胸口上佩戴者数枚勋章,神情凝重无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胆敢打扰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站在了一旁,一起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便是马车行驶在道路上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队肩膀上佩戴者法警标志的复汉军警察,正押送着一只长长的车队,缓缓靠近。
等到车队抵达了行刑场时,从马车上下来了一名佩戴高级警监的警察,他的脸庞方方正正,透着一股坚毅之色,行为举止上充满了军人的色彩。
军官走上前去,对着高级警监行了一个军礼,脸上带着微笑,“叔父,没想到这次您亲自来了!”
高级警监并不是寻常人,他过去是复汉军最早期的一名副师长,姓邓名方,而眼前的军官,正是他的侄子邓铁石,也是他曾经的部下。
邓方在军中堪称是一个传奇,可以说目前军内上至枢密使,下至各师团长,在他的面前都得喊上一声前辈,原因很经典,他是当年跟着太上皇宁忠源起兵反清的左膀右臂之一,特别是在高远战死之后,邓方便成为老汉阳营仅存的代表人物。
当然,汉阳营作为宁家反清最早的军队,虽然传奇性十足,可是也跟其他的军队一般,在历次的军事改革中被取消了编制,因此眼下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支军队,至于对它当年的千总邓方更是知之甚少。
邓方终究是老派出身,一直都不太能够掌握更先进的作战方式,因此在军中的职位并没有如同程铭等人那般升上去,他倒最后也只是以一个新编师师长的身份,告别了现役部队,并且成为了新成立的警察部门的一名高层负责人。
不过邓方虽然没有在军队中得到太高的地位,可是他的侄子邓铁石却堪称武运亨通,先后在多次战役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并且也成为了一名新编师的副师长,如今也被调入了禁卫军当中,成为了一名禁卫旅旅长。
邓方望着自己的侄子,却并没有给太多的好脸色,而是严肃道:“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官场,都没有所谓的叔父,请叫我邓警监。”
邓铁石当下便有些尴尬,他连忙恢复到原来的凝肃状态,举起手行了军礼,“邓警监,请移交此次执行处决命令的犯人名单。”
邓方这才点了点头,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拿过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了邓铁石,轻声道:“这些人都是在之前科举大案中串通作乱的士绅大族族长以及要员,共计八十七人,这些人干系重大,因此经过大理寺审判,处以枪决,请立即执行。”
“是!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禁卫军来说,他们日常是不会负责这些事情的,可是有时候也确实赶了巧,因此也不是什么大事,邓铁石看了一遍名单之后,然后派人审核了一遍从马车上押解下来的犯人,最终确定无误,便在名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感觉到行刑场内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起来,那些士绅大族的组长以及要员们,他们的脸上都如同死灰一般,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叫出来,或许眼下的这一幕彻底打消了他们心里的生还念头。
对于士绅大族的族长们来说,杀人并不会让他们感觉到害怕,因为这些经过审判要处决的族长当中,有几个人手里没有沾过人命?在他们的心里,普通的百姓跟牛羊一般无二,杀了也就杀了,从来都不会在心里有过半点的愧疚。
然而,杀人者恒被杀之,等到这些人到了生命的尽头时,却终究泛起了一丝挥舞,倘若他们从一开始就懂得什么叫做慈悲,想来也不会沦为这个下场。
“砰——砰——”
真正的枪决并不会显得多么血腥,随着犯人们逐渐倒地,开枪的士兵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走上前去查看他们的尸体,倘若有人装死或许是侥幸逃生,那么士兵们也会拔出腰间的匕首,给他们来一个痛快。
残阳如血,邓方坐上了马车,带着警察们朝着南京城内而去,像这样的画面他见过的并不在少数,毕竟大楚的建立并没有眼下看似这般一帆风顺,无论是那些别有用心的,还是心怀鬼胎的,倘若漏出了马脚,总是少不了走上这一遭。
对于邓方这个军人出身的半道警察来说,眼下的宁楚才是他真正需要守护的东西,因为在这个国家,他也是投入了自己的心血和期望,当国家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邓方的内心里也会越来越满足,这是他所经历的大时代。
由于邓铁石是禁卫军系统,因此在收拾完现场后,就会直接带人回军营,并不同路而行,至于此时马车当中,只有一名下属陪同他回刑务部,与此同时还需要前往大理寺提交回执,已代表此案的完结。
下属姓赵名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以前也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因为足够的机灵,所以才慢慢在新建立的警察部门当中谋得了高位,逐渐成为了邓方的左膀右臂。
“邓大人,我可是听说了,北伐就在眼前了,现在前线的部队已经开始集结了,您侄子这一仗怕是能捞到不少的军功!”
来警察部门的人当中,有一小部分属于投机者,更多的人都是因为在军队里实在没有前途才来的,赵隆便是其中一个。
“国家统一,这是好事啊!”
邓方语气淡淡的,他并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能够做好眼前的事就足够了,从他的资历就决定一点,那就是只要他不背叛宁楚,未来必然会有个相对应的结果。
赵隆却有些不太甘心的模样,“若非当年在军队里得罪了一些人,我也不会跑到警察系统里来,谁不知道想要立功,那就得去军里!”
“雏鹰派?”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咳,当年的事情那就别提了,都是一摊子浆糊!”赵隆语气里似乎有些后悔,只是眼下也只得认了。
邓方微微一笑,“目前军内的派系,老夫虽然知道不算多,可是也明白无非就是两帮人,一帮是当年的勋臣派,一派就是当今陛下亲自带出来的‘雏鹰’,枢密院里虽然还是勋臣派占据绝对优势,可是总参谋部里如今可都是雏鹰的人!”
“是啊,你看像那个董策、许成梁、常有财,还有刚刚升为总参谋部副部长的宇治景,都他娘的是雏鹰的人,我要是年岁小个几岁,前几年说不定也能进雏鹰,如今也是那等人物了!”
邓方听到这里却是冷哼一声,“你小子只知道人家高官显爵,可是你知不知道最早的雏鹰,当时有两百人,如今还剩下几个?没有这几年的打生打死,你还真以为人是吃素的?”
“嘿嘿......邓大人莫要见怪,在下就这一嘴,也知道自家的能耐,能有眼下这待遇不错了......只是邓大人有没有重新披军装的想法,怕是未来几十年里最大的机会,也就这一次北伐了.......”
重新披军装?
邓方苦笑着摇了摇头,倘若真有这个可能,他何尝不会愿意?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如今有了雏鹰营,有了中央军官学院,有了各式各样的军校,他邓方有什么?只有一把老骨头和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老资格罢了,再说真要回军里又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他回去当营长吧?
一想到这里,邓方却是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寂寥,“老咯,以后的天下,还是由年轻人来打吧!”
夕阳逐渐慢慢沉下了天际,而黑幕则是重新开始笼罩这个世界,然而对于南京这样的城市而言,它的夜生活还没有真正完全开始,或者就像邓方而言,他们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更看不懂现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