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大清真的要完了
南京,如今成为了天下人关注的焦点,无论是雍正还是刘如汉,亦或是朱一贵,都在关注着这一次谈判的情况,要知道现在的天下局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是被宁楚所左右的,不愿听就只能打。
薛观带着人早早便已经到了南京,只是却一直都没有见到过宁渝,甚至连宁楚的首辅和次辅都没有见到,出来接待的只有外交部尚书宋恩铭,此人严格来说并非是宁楚传统的老臣,而是宁渝从江南带回来一名读书人,曾经在福建跟西人学过葡语和法文。
宋恩铭出身于传统儒家文化圈,因此思维跟传统汉家士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至少也见过许多市面,才华能力也都有,因此宁渝也就将其从都督府的一名中层官员,破格提拔成为了新朝的外交部尚书。
“敢问宋大人,我等已经到了南京有些日子了,贵国上下为何迟迟不见我等,莫不是无视我大义军?”
薛观脸色有些阴沉,这次他的使命绝非寻常,若是对方不上钩,那还真是有些不好办了,毕竟这全天下,也就复汉军有这个能力提供大量的火枪与火炮......
宋恩铭脸上也不急不躁,缓缓道:“皇上最近忙于政务,确实无暇相见使者,首辅和次辅两位大人在忙什么,本官也不敢问,再说我堂堂大楚外交部尚书来见使者,难不成还委屈了使者不成?”
“不敢不敢,宋大人,非我等对大人有意见,只是此次前来觐见大楚皇帝,实在是有要事相商.......事关我两方利益的大事啊!”
薛观心里暗恨,面上却是越发地谦卑,谁叫势不如人呢?
宋恩铭嘿嘿一笑,“实在不是本官推诿,本官就给你吐点实情出来,皇上如今去巡视禁卫军和讲武堂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首辅大人在武昌处理要事,也不在南京,至于次辅大人嘛,那不是也跟着皇上一块去了呗......”
听到宋恩铭如此说,薛观心里却开始猜疑了起来,按道理来说巡视禁卫军和讲武堂,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是结合着首辅宁忠景去了武昌,就让人感觉有些浮想联翩了.......
说起来现在宁楚的首都虽然在南京,可是关键所在依然是在武昌,毕竟那里才是复汉军的老巢,就连禁卫师有一个旅都在武昌没动弹,关键便是那里的汉阳铁厂和枪炮厂了.......那是足够让天下所有势力为之艳羡的的地方。
“首辅大人去武昌,想必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薛观一边试探着说着,一边瞅着宋恩铭的脸色,只是对方一直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却是让薛观感觉到几分无奈,“那我们只能等皇上回来了。”
宋恩铭调转过了话头,“贵使有什么不妨可以跟本官说一说,毕竟本官也是大楚的外交部尚书,一般的寻常事情,本官还是能做主的......”
“也罢,总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大义军汉王殿下刘如汉愿意归附大楚,成为大楚的忠臣!”
薛观一脸正气凛然,仿佛有一颗誓死效忠皇帝的心一般,却是看得宋恩铭有些目瞪口呆。
.........
宋恩铭其实并没有说错,首辅宁忠景确实去了武昌,而宁渝确实带着次辅崔万采去巡视了禁卫军和讲武堂,但是身旁还有两人,便是这一次代表大清出使的怡亲王允祥和张伯行,他们跟着宁渝一同去了南京城外的禁卫军军营。
允祥和张伯行到了南京之后,还没有正式坐下来歇口气,就被宁渝带到了城外参观军营,这固然让他们感觉到惊喜,可是也有几分不解,哪有人主动带着对手来了解自家的机密的?不过正好也是个机会,二人也就不顾车架劳累,一路跟过来了。
宁渝带二人前来,自然不会是好心的给他们看秘密,实际上这一次巡视,是在得知清廷要派人来出使,便早就设计好的,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
“怡亲王,朕知道你们原道而来,十分辛苦,本来是给你准备了一场接风洗尘宴,只是碰巧赶上了巡视一事,便将你们一道拉过来了,应该没什么怨言吧?”宁渝脸上笑眯眯的,他对于允祥这样的汉子还是挺欣赏的。
允祥望着这个比三阿哥弘时都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心里却是感慨万分,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里就做出了这许多的大事,别说他们了,哪怕是历朝历代以来,也绝少有能与之匹敌的少年英杰,心里想着,脸上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谦卑。
“陛下客气了,允祥这一次前来大楚,自然是客随主便,不敢有所要求。”
一旁的张伯行只是眯着眼睛望着二人,又看看了一旁微笑不语的崔万采,当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众人走进了新修缮的禁卫军军营中,首先映入众人视线里的便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八个大字‘男儿精忠,死当报国’,铁笔银钩,看上去却显得杀气腾腾。
很快,宁祖毅一路小跑了过来行了一个军礼,他的身后还在跟着几名参谋人员,穿着一身复汉军的军衣,看上去却是威风凛凛,精神无比,让允祥看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可是在丰台大营里待过的,这大清的兵可没这般的精气神。
“皇上,部队准备完毕,请检阅。”
宁渝瞧了一眼允祥,笑道:“那就走吧......”
禁卫师的校场占地面积非常广阔,众人一路前行了片刻才到了一处高台之上,上面已经有许多穿着红衣的参谋,正在写写画画,见到宁渝等人过来,连忙立正行礼。
“皇上,部队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始演戏?”
“开始吧。”
宁渝带着众人站在了高台前,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校场上的一切动静,那校场的规模十分宏大,远处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假人,还有阵地工事和城墙,看上去像模像样,跟真正的战场几乎相差无几,只是此时校场内空无一人。
就在允祥和张伯行疑惑之时,只听见一阵鼓声之后,上万名复汉军士兵如同流水一般涌出来,红色的军衣仿佛一团火焰一般,燃烧着整个大地,只是一刻钟还未到,那团火焰便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座座方阵,挂在腰间的刺刀反射着寒光。
允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或许在张伯行这种文官看来,复汉军不过是动作比较迅速,队伍排列得比较整齐,可是只有真正带过兵的人才清楚,这样的集结速度背后,其实是考验这支军队的指挥能力和执行能力。
如果放在清军当中,若是想要找出一只能够比拟的军队,允祥很悲哀的发现,不谈火器装备,仅仅只是这一点,清军就已经远远不如了。
清军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军队,寻常的绿营就不说了,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就不谈其他了,训练度较好的京营八旗,别说一刻钟,就算是半天功夫,也很难做到这一步。
想到了这里,允祥脸上便有些阴沉,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的复汉军。
在复汉军集结的过程中,复汉军的炮兵阵地也被构筑成功,六斤炮,十二斤炮,甚至还有十八斤炮一一被列在了阵前,数量加起来粗略估算一下也超过了上百门,这些火炮的炮身泛着幽光,上面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炮手们站立一旁沉默不语。
“咚咚咚......”
三声鼓声响起,那些炮手们很快便开始了行动了起来,一颗颗黑色的弹丸被塞进炮膛,接着便是火绳被点燃,浓白的烟雾冒了出来,这让允祥感觉到激动而紧张,他真的很希望这些炮里能炸膛个几门,以便于让他找个理由继续为京师火器营开脱......
“轰隆——轰隆——”
一阵炮火声响起后,密密麻麻的弹丸飞到了远处的目标靶场,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这是为了更好的体现演习的效果,全部更换成了开花弹,因此声势比起实心弹要强上许多,只见一片浓密的硝烟升腾而起,却是将众人的视线都给阻隔开来。
只是片刻后,硝烟缓缓散去,面前的这一幕却让允祥和张伯行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些假人工事还有城墙,如今几乎都已经被摧毁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还屹立不倒,上面被熏成漆黑一片,看上去有几分凄凉之感.......
“大楚兵威之盛.......实在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啊.......”
允祥下意识地端起了一旁的茶水杯,只是他的手却在微微的发抖,几乎不能止,这并非是允祥胆小,实在是刚刚那一幕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宁渝暗暗有些得意,这一招是他跟宁铁山提出来的,也就是利用大规模火炮对地方阵地进行覆盖打击,当然由于现如今火炮的精准度还不够高,因此也是试过了许多次才掌握了一定的技巧,特别是像火炮的分布和角度上的调整,都是为了制造出这一幕。
目前来看,这一幕确确实实是把允祥和张伯行给吓到了,哪怕不通军事的张伯行,在这般的炮击面前,脸色也有些煞白,他似乎都能想象到,若是对面列队的是清军,恐怕光是这一轮的炮击,就能杀死上千人......
众人一片沉默,可是校场上的复汉军士兵开始动了,他们排列着整齐的三排横阵,在鼓声下开始缓缓向前行进,离校场草人只剩下一百步的时候,便一同举起枪来,扣动了扳机,接着后退一步,后面的士兵们向前踏出一步,举枪射击......
一排排的弹丸如同雨水一般倾泻而出,将校场上的草人打得面目全非,浓白的烟雾蔓延开来,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道,可是这对于士兵们而言,却是战场的味道......
等到排枪射击完毕之后,士兵们拔出腰间的长长刺刀,挂在了枪口处,然后在各自的连长和队长的率领下,分小组向前突击,当发着寒光的刺刀狠狠刺进草人胸口时,站在将台上的允祥,却感觉心口一片刺疼,就好比那支刺刀插进了他的心窝当中,甚至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胸口........
严格来说,这次的军事演练其实真正有门道的地方,都在细节里面,可是张伯行就不说了,允祥本身就是个半桶水,他能看出复汉军的强大,但是却看不出真正强大的敌法,整场演练下来,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火枪大炮,剩下的便是那柄长长的刺刀。
“这......实在是耸人听闻......”
允祥的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他敢保证,哪怕是现在大清练的那支新军,也不可能是这支军队的对手,只是他心里有些不甘,希望能够问个究竟。
“陛下,这样的军队,是目前复汉军当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吗?”
宁渝轻笑了一声,“禁卫师的前世是一个守备师,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最为精锐的部队,眼下我复汉军最精锐的几个师,还在福建呢......”说完以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允祥一眼。
允祥心里顿时一沉,如果只是最精锐的也就罢了,这里撑死了就万把人,可问题是宁渝所言应该不会有假,这样的谎言很容易就能戳破......可如果是真的,那么这里面所代表的意思可就不简单了,这也就意味着复汉军只有有五万这样的军队,目前的大清就完全应付不了了。
一旁的崔万采笑道:“贵使原道而来,今天这番巡视耗时良久,却是贵使辛苦,后面我会陪同二位到驿馆里去,到时候会跟贵使具体细谈。”
允祥一听却有些不愿意了,他可是知道今天宁渝还要去一个讲武堂的地方,心里也是颇为好奇,便低声道:“外臣见了这一场演练,如今一身疲惫已去,却想继续见识大楚的强大,还望陛下照准。”
宁渝心里冷笑一声,这看戏还真看上瘾了,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当下轻声道:“贵使有所不知,我大楚讲武堂乃军方机密之地,绝非寻常人能进,贵使若想看却是多有不便......还请贵使谅解。”
听到宁渝这般说,允祥也只好作罢,带着张伯行等人,跟崔万采怏怏而去。只是他在临走之前,又望了一眼校场,发出了一声莫名的感叹。
“哎,大清,再不振作就真完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效仿班定远
深夜的紫禁城处于一片漆黑,除了巡街兵丁的灯笼以外,便再无一丝光亮,就算是偌大的皇宫当中,也只有奉天殿是一片灯火通明,其余的宫殿陷入了一片黑暗,让人看着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宁渝坐在龙椅上,望着面前厚厚一摞奏折,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次宁忠景回武昌视察兵工厂,崔万采也有另外一番要事要做,很多奏折也就只能他亲自来处理,特别是一些急事和要事,更是丝毫耽误不得,只好忙碌不停了。
当然在奉天殿里,也不仅仅只有宁渝一个人,其中枢密使宁忠义也在奉天殿当中,此时正一脸愤恨地望着次辅崔万采,而一旁的都察院院正李绂则是幸灾乐祸地喝着茶水。
“皇上,福建一战基本结束,我军马上就可以挥师两广,并西出一路大军进攻云贵,在今年年前便可以彻底拿下南方,到时候以一军攻川陕,一军攻山东,东西两路齐平并进,这天下也就有了七分。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候,内阁为何否定我军新编十个师的计划?”
宁忠义平时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可是眼下却被逼的连着喷了一大通唾沫,可见心里气成了什么样子。
崔万采无奈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瞧见宁渝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当下便叹口气,轻声道:“否决枢密院的计划,并非崔某一人能做主的,这事情首辅宁大人在去武昌之前便已经定下来了,内阁诸君也都听到了......答案就是不可!”
宁忠义一听说是自家三哥否定的,当下也就不敢再炸刺了,只好苦口婆心道:“崔大人,宁某是一介粗人,也不敢干预政事,只是军情似火,咱们若是想要早一点打到京城去,这新编十个师不能再少了!”
目前复汉军整个编制都已经重新调整过了,五军都督府下规划了十个正式野战师,番号从第一师到第十师,到今年下半年便能彻底完成规划目标,此外还有一个皇家禁卫师和一个皇家近卫旅,都是归属于宁氏皇族的,除了皇帝亲自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他们。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目前枢密院能够调动的兵力就是十个师,再去掉四个防备清廷和一个防备白莲教的师,剩下其实只有五个师是可以动的,而这五个师都已经在江南和福建就位了,因此在其他方向,兵力其实并不足以支撑西征。
可问题就来了,西征是枢密院已经准备了许久的计划,会动用五到六个师,沿着长江而上,打开一条通道出来,把云贵二省纳入到宁楚的版图当中,从而实现西南方向的战略计划。
正因为如此,为了配合西进的战略要求,还有届时北上的规划,枢密院便设立了一个新编十个师的庞大计划,几乎是将目前的复汉军再复制一个出来,而这份计划的背后也就是大量的钱粮,因此就需要拿到内阁方面去进行沟通。
可是这份方案几乎是把目前的军费再翻上一倍,这是如今的宁楚财政根本无法负担的东西,因此当首辅宁忠景看完以后,当下便也急眼了,在内阁会议上把自家的四弟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决定不许,由于这个计划在内阁上就搁浅了,因此根本没有机会呈递给宁渝。
只是后来宁忠景去武昌巡视,这个通知的事情也就变成了次辅崔万采,黑锅也被这位给接过来了。崔万采性格虽然忠厚,可是原则性也极强,他对于这个计划同样不支持,主要是实在太穷兵黩武了。
复汉军的军队,跟清军那种一条绳捆来以一大片的绿营不同,来了以后就要发田地的,此外再加上相关的火枪、火炮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合在一起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目前的宁楚财政制度刚刚革新,存起来的库银实在是难以支撑。
宁忠义心里大概也清楚,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个计划也不是关系到他一个人,而是关系到整个复汉军的大计,因此也不得不力争。
“陛下,当下局势下,我大军完全可以在两年内北伐平定中原,兴复我汉室江山,此时扩军之行,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王叔,这份方案还是先缓缓吧.....我大楚要的不是一片残垣断壁的江山,更不是万民流离失所,眼下若是一味北伐,恐怕会葬送我大楚如今的大好局面,朕实在是不愿意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宁忠义不懂,可是他明白自家这个侄子皇帝,乃千年都难得一出的天才,既然他这般说了,当下也就沉默不语了。
宁渝心里清楚,这是军方势力膨胀后的必然结果,特别是在目前宁渝打下的框架下,战争才更加符合他们的想法和利益,可是宁渝心里明白,眼下宁楚的重心已经不在外患,而是在于内忧了,若是一味北伐,真正崩溃的是这个国家。
正因为如此,宁渝才会布置出白天的一切,目的就是逼和清廷,然后双方便可以开始比拼内力的阶段,达成这一点的时机已经到了,只是还需要一个引子罢了,允祥作为这个引子将会变得很合适......
崔万采是最接近宁渝想法的那个人,也最明白这一切的根由,只好轻声道:“皇上,今日白天这出戏是唱完了,这下一步是不是该开门见山了?”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番,轻轻摇头道:“这件事不能咱们提,现在我们才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先晾他们几日,然后通知外交部,我要宴请刘如汉的使者和朱一贵的使者,这件事的声势造得大一些。”
“皇上这一出下来,实在是妙啊!”崔万采感慨了一句,他发现宁渝现如今是真的将人性给拨弄得清清楚楚,这一套连环计下来,却是切中了当今清廷君臣的心底去了。
实际上,此时在驿馆当中,允祥和张伯行二人都在奋笔疾书,将今日的所见所闻给写了上去,这些文字将会安排河南的清军用八百里快马给送回去,第一时间呈递给雍正皇帝,以备决策。
只是就在允祥和张伯行二人写完后,却发现彼此的脸都是一片惨白,甚至可以说,白天的那一幕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的心神,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化解,这样的恐怖是前所未有的,就仿佛来带了一片新世界。
当然,如今的宁楚于他们而言,确确实实是新的世界,至少满大街的人都没有带辫子,反倒是他们,虽然头上还顶着早已习以为常的辫子,可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张老大人,本王心绪实在难安啊........”允祥看过了这一场操练后,再想一想大清的兵丁,心里是越来越冰冷。
张伯行活了七十多岁了,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啊,老头子甚至以为这都是假的,可是那些爆炸声和那上万名复汉军的士兵,却总是真的,因此思来想去,也只能悲哀地表示,宁楚在器物一道上,远远超越了清廷。
不得不说,过去的清廷达官贵人在对付复汉军时,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特别是对方所表现的一切,都好像还留有余地一样,这让清廷王公大臣们深为不安,如今张伯行被这一场枪炮却是给打醒了。
“宁楚用枪炮控扼人心的法子,实在是太妙了,老臣以为,若是我大清能够照搬这一套下来,想必也能做到这一点,到时候练出二十万新军出来,便足以与宁楚一战了........”
张伯行却是像突然转换了思想一般,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物,如今见到了复汉军的这些作为,自然也就有了新的想法。
“是啊,只是眼下的关键就在于时间,咱们必须要跟宁楚议和......得给皇上挣足发展的时间才行!”
允祥与张伯行二人畅聊了许久,眼睛红通通的,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求见皇帝,却没想到人刚刚走出门没几步,便被笑眯眯的崔万采给拦下来了。
“二位,老夫正要前来寻你们,却不巧碰上了,不知二位可有要事?”
允祥连忙拱手道:“崔大人,本王此来特意是想要觐见陛下,有要事相商,还请崔大人予以引荐。”
崔万采虽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可是这时候却装作不知情,笑道:“哟,可不太巧,皇上这两日行程已经满了,怕是没有机会跟贵使相见,若是贵使实在有紧急之事,也可与老夫商议一番。”
张伯行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很快就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当下也开口道:“崔大人,陛下若是这两天没时间,咱们也可以等一等,还希望崔大人能够向陛下转告,我二人千里迢迢来到南京,自然是有大事要说的。”
崔万采抚须微笑,这在场的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岂能没听懂张伯行言语里的南京是何意?只是眼下放长线钓大鱼,当下也就不接这个茬,只是拱手笑道:“既然如此,本官一定禀告。”
等到崔万采离去之后,允祥和张伯行回到驿馆中以后,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忧虑,皇帝有事不见,这与昨日的态度几乎是截然不同,不由得二人不多加深思。
“只可惜我大清埋在江宁的探子,基本上都被影子和军情处给拔干净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这般下场,哼,这件事的根由还是孙文成......若非是他投靠了楚逆,我江南大局岂会败坏如此?”
允祥脸上带着几分怒气,说起来在江南大战之后,清廷的人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查出了这里面的首尾,对于孙文成这个在江南大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叛贼,自然也是恨之入骨,曾经屡次派遣杀手想要暗杀孙文成,可是孙文成心里也清楚,不光自己小心,而且还加入了影子,以致于杀手们也是有去无回。
张伯行抚须沉思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老夫当年也做过几年的江苏巡抚,跟江宁的望族也算是有些交情,只是这交情也是有薄有厚,老夫去讨个消息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以后可就没办法了.......”
允祥闻言大喜,连忙催促张伯行,“张老大人,咱们眼下最为紧急的事情,还是要谈清楚宁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能搞清楚这一点,其他的代价也就值得了......”
张伯行无奈叹口气,便写了张纸条子递给了亲信,然后便送他出门去了,只是消息传递需要时间,二人也只得在驿站里下棋消磨空闲。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那亲信才急匆匆跑了回来,在张伯行的身边耳语了一番,却是让张伯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一旁的允祥早已经忍耐不住,连忙问道:“张老大人,这一番到底如何了?”
“王爷,宁渝今天一直在会见刘如汉和朱一贵的使臣,虽然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可是能肯定的是,这件事于我大清绝非好事........”
张伯行缓缓开口道,脸色愈发显得阴沉,“如此一来,咱们便彻底有进无退了.......”
何止是有进无退,简直就是生死一线,表面上看这一次是清廷跟宁楚的谈判,实际上是跟刘如汉和朱一贵摆在了天平的两端,若是复汉军愿意跟清廷妥协,那么清廷最多再面对刘如汉的进攻,可是要是对方跟刘如汉和朱一贵合作,那么清廷势必难以抵挡......
允祥越想心里越发阴沉,“可是前不久复汉军跟朱一贵在福建就大打出手.......”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允祥自己便说不下去了,所谓的大打出手,也就是那么回事,双方真要想和谈,自然会从其他地方找补利益回来......
“王爷,如今这一次事关我大清之生死,你一定要去想办法见到皇帝陛下,至少不能让他们达成协议.......”
“那张老大人您?”
“老夫这便去召集人手,若是事有不歹,便全力扑杀白莲教使团.......”
张伯行年纪一大把,可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杀气却是让允祥都感觉浑身一冷,好家伙,这是要效仿班定远来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玉石俱焚
中殿之中,宁渝高坐在龙椅之上,面前则是摆满了菜肴与美酒,下首则是坐着薛观与黄殿二人,众人一同饮宴,谈笑风生,却是好不快活。
实际上薛观与黄殿二人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他们抵达了南京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接见,直到今日才被外交部尚书宋恩铭请到了中殿之上,受到宁渝的接见。
说起来是接见,其实并没有谈到什么实际的东西,特别是薛观与黄殿分属两大势力,更加不可能一起谈论什么,大家也只是逢场作戏,一直喝到了傍晚。
宁渝一直在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可是薛观与黄殿二人都各自有心事,也只好耐着性子附和着,只是心里也在猜测着宁渝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今的天下,朕以为无非就是你我三家瓜分清廷罢了,我宁楚自然是希望能够全据南方的,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就在众人饮宴之时,却不料宁渝借着酒意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似醉非醉,似真似假,可即便如此也让薛观与黄殿二人心动不止,他们此番的目的,无非就是跟宁楚共分天下,如今听到宁渝主动提起,当下便有几分心动。
“陛下,如今清廷昏聩腐朽不已,内部人心思变,军队更是不堪一击,若是陛下出军北伐,我大义军当为先锋,为陛下拿下关中沃土。”
薛观说出来的这番话,无非就暗中表达了大义军想要图谋关中,却是让一旁的大楚臣子们眉头一皱,关中你们也敢惦记?反倒是宁渝一直是微笑着望着众人,似乎并没有半点的不愉快。
一旁的黄殿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他见此机会难得,便跪在了地上,“皇上,我家王上愿为楚臣,只是还请陛下赐予一块能够容纳我军的土地......”
崔万采站起来,拱手致意道:“二位使臣快快坐下,我宁楚已经取消了跪礼,倒不必如此客气.......只是二位所言,绝非一时片刻所能定下的,今日宴会之上,倒不必多谈了。”
听到崔万采么说,顿时气氛便有些冷,薛观和黄殿对视了一眼,一种默契感却是油然而生。只是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开口之际,宁渝站起了身子,挥手致意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不如就这样吧,咱们明日再谈。”
薛观和黄殿见此也只好默然不语,纷纷告退,便乘着马车一路返回使团,只是说来也巧,二者使团相距不远,其中正好有一段道路同路而行,因此薛观的马车却是与黄殿的马车并驾齐驱,一路相谈甚欢。
随着天色已晚,车队一路前行人烟渐渐稀少,薛观只不过是一介文臣,并无发现什么异常,可是黄殿毕竟是军伍出身,这一幕让他心里暗自有些警惕,他虽然知道在南京城当中,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可是多年来的生死相搏,还是让他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停车!”
黄殿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内心的谨慎依然让他选择了下令停车,只是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一支带着火团的长箭从天而降,钉在了车壁之上,尾羽在剧烈的撞击中摇出了一片幻影。
薛观的眼神一缩,他立马便意识到了不好,当下便高呼有刺客,并让一旁护送的兵丁结阵以待,还派了数名护卫向着后方奔去,以便于向复汉军求援。
只是就在那几名护卫刚刚往后跑了三四步,便被远方的几只长箭给射中,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发出了凄惨的哀嚎声,只见黑暗中再一次射出了一轮箭矢,将几人给直接射杀当场,鲜血流了一地出来。
黄殿下意识中以为这是仇家找到了自己的头上,当下大怒道:“结阵,持火枪,杀!”
相对于薛观来说,黄殿手下的士兵都是从明军当中的精锐而来,一个个也是打了不少仗,特别是在火枪方面,一直都有一套很独特的见解,因此在面对这场突袭时,他心里虽然暴怒万分,可是并没有多么紧张失措。
很快从远方走出来了一批黑衣人,他们手里持着短弓,一路小跑快速接近着使团众人,不时还射出一轮箭矢出去,却是让薛观和黄殿手下使团人伤亡惨重。
只是等到黄殿手下的士兵们结阵完毕后,火枪的威力便开始显现出来,随着一阵排枪轰击声想过,瞬间便倒下了六名黑衣人,而其他的黑衣人见到如此情形,当下便带着人狠狠扑了上来,与使团中人战成了一团。
此地原本地势就比较狭窄,因此双方战成了一团,喊杀声不绝于耳,彼此的伤亡也极为惨重,稍战片刻之后,便倒下了一地的尸体。
薛观和黄殿二人面色阴沉,望着面前的厮杀,心里却开始生了几分疑心,他们有怀疑过是宁渝下手——可是他们作为使团,但凡在南京出了事情,复汉军都难辞其咎,对方没有道理暗杀他们,真想杀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杀。
“清廷使团......”
薛观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望着面前厮杀场面一字一句说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唯有清军的使团下手动机是最大的,只有他们都死了,宁楚才会去考虑与清军和谈。
听到薛观这么说,黄殿很快也就猜到了缘由,冷笑道:“当今大楚皇帝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怕是咱们的踪迹早就已经被泄露给了清廷,否则岂能解释今日之刺杀行为?”
薛观也叹口气,“或许那位陛下,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跟清廷的互相攻击,只是观今日之局面,怕是已经有人入彀了......”
只是就在薛观与黄殿各自揣测之际,却听到了远处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绵密如雨,当下便明白过来,想必是复汉军的士兵已经到了,再看正在厮杀的黑衣人,亦是脸色大变,开始寻求着脱身而走,只是此时被使团护军死死缠住,哪里又有机会?
此时地上已经躺下了二十来具黑衣人的尸体,还有十余名黑衣人被拖在了战场上,他们的脸色越发显得绝望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不顾生死,采取了玉石俱焚的打法。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诛清逆,平人心
随着复汉军的进场,局势瞬间便明朗了起来,剩下的黑衣人纷纷想要突围而走,却被鸟枪和弓箭击中,瞬间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黄殿和薛观二人阴沉着脸色走上前去,拉开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面巾,只见那人的额头光秃秃的,后面还留着一根细小的鼠尾辫,顿时勃然不怒。
“尔等清鞑,在南京城也敢如此放肆!”
这件事情很快就闹到了次辅崔万采那里去了,他望着一地的黑衣人死尸,然后又看了看被活捉的数人,当下脸色亦是十分阴沉,这一次清人虽然不是大楚发动的袭击,可是在南京城对其他使团发起这般攻击,可见其用心之歹毒。
薛观此时脸色反倒平淡了下来,他深深一礼,若有所思道:“此番清人发动袭击,其目的自然便是为了阻扰我等大计,还望崔大人明察。”
一旁的黄殿眼神一亮,他也意识到了这个机会难得,故作气愤道:“这些清人用心之歹毒,实在是不可不察,陛下也应该明白清人是不可信的,更不可与之相谈。”
崔万采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清廷使团竟然如此果决,在他们还没有透出任何消息的时候,就果断地向另外两家使团下手,这等老辣的手段,怕是只有张伯行能使出来,换成是允祥这样的小儿辈,恐怕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二位还请早日歇息,清廷使团确实在南京,只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还需要本官清查,一旦有了结果,本官自然不会放置不管。”
薛观和黄殿二人听到后,当下对视了一眼,便点头同意了,随即便各自离去。
可是得到了这样结果的崔万采,心里却是颇为不解,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清廷使团算账,额是去求见了宁渝,将随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都给宁渝说了一番。
此时的宁渝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长袍,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看着,此书名为《皇楚英雄烈传》,乃教育部编订了一本科教书本,里面收录了许多复汉军内的英雄事迹,还有许多宁楚官员的事迹,以小说话本的方式呈现出来,因此在南京城极为火热、
听完崔万采的汇报后,宁渝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奇色,反而笑道:“那些杀手本来就是朕安排的手笔......他们确实是清人,不过都一些俘虏罢了......”
“皇上?”
这一下子却是轮到了崔万采奇怪了,他的脑海里极速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却是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明白宁渝的目的,这么一番刺杀的用意到底是为什么?
宁渝看到了崔万采内心的怀疑,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意,“嘿嘿,这一次的事由,不过是那头老狐狸张伯行,想跟朕做了一次交易。”
崔万采听完宁渝这么说以后,心里的疑惑却是解开了一半,难怪这清廷上下能打听到使团的消息,难怪他们能够在密不透风的南京城里组织数十人的刺杀......并非是笼罩在南京的这张网不够密,实在是因为这就是一处戏!
“皇上果然是弈道高人,只是老臣依然不懂,此番废了这许多功夫,所谋者为何?”
崔万采不懂宁渝的想法,他实在是没有从这里面看出什么好来,除了让原本就是敌人的几方,变得更加你死我活之外,却是看不到别的用处。
“所为者有三,首先我大楚可率先抽身于事外,安心拿下南方诸省,待三年经营,编练二十万强军,便可彻底平定天下,恢复的汉室江山社稷,此为一也。”
“其二,光是我大楚抽身还不够,得把其他两家都给拖下水去,刘如汉想要关中,坐观龙虎斗,朕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得让他彻底撕破脸去......明日朕便会令人将允祥交给白莲教,让张伯行回北京,一众黑衣人的身份也将会暴露出来,到时候袭杀双方,自然再难转圜,清廷与白莲教,也就再难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宁渝一边说着,手指头也放下来了两根,低声道:“第三,朕已经密令程铭,直接突袭明军,直接彻底拿下朱一贵!趁着眼下大家的眼睛都在南京,若是能够彻底平定东南,将会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一番话说完,崔万采心悦诚服,他在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东西,甚至他也明白大楚势必要议和,但是这场议和绝非眼前这么简单,说白了宁渝想要的是另一种议和,大楚可以停下来,你们还得接着打下去,因此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因此,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一个人,位置还得足够高,得是他作为代表清廷的人物,来做出扑杀使团的决心,才能把这坛子污水彻底泼在清廷上,而遍数清廷使团众人,唯独一人才能做到,那就是礼部尚书张伯行。
可是比这出戏更难理解的是,张伯行居官清正,天下所知,在他当官期间,一切花销包括米麦蔬菜、衣服穿戴,甚至是磨面的牛、石碾都是从河南老家运来,操守甚至被康熙评为天下第一,如今也做到了户部尚书的高位上,可以说清廷对他实在不薄,又如何会跟宁渝做这样的买卖?
说起来,清廷虽然把利益都拢到自家八旗手里,可是这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顾忌一二的,因此自从康熙年间开始,满清朝廷就开始有计划“重用”汉人,特别是那些清誉满天下的汉人名臣,更是清廷的重中之重,像之前的清官于成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甚至都做到了两江总督的高位上。
至于其他的什么大学士、部阁大臣还是上书房总师傅,也不乏汉人的身影,以此来彰显清廷对于汉人的重视,满汉一家,主奴一体,问题是这一套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汉臣们也乐意吃,为清廷效劳也是一桩划算买卖。
问题是,那毕竟是过往了,如今随着复汉军的崛起再加上雍正的上台,汉臣的日子便一日不比一日好过了,因此大家伙可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死,前有孙文成等辈,后面有一个张伯行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了,这年头做名臣,那都是要讲究体面的,一身正气和两袖清风都得有,可是学会算计也是不能少的,否则真要是一头栽到底,这曹家和施家也就成了天下汉奸的榜样了。
“张伯行虽然是清官,是忠臣,是良臣,可是他如今也是七十多岁了,有一大家子还得养活......若真的跟着清廷一路顽抗到底,等到哪一天我复汉军进了京城,再想反悔也是没了法子的......”
宁渝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张伯行想做名臣,还想做忠臣,朕就给了他一个这样的机会,不光给他子孙后代许了公侯之位,到时候还放他回京城,让他做雍正皇帝的礼乐名臣。”
张伯行既能保住名声,又能保住后代的前程,自然不会拒绝宁渝的好意,顺水推舟之下,也就彻底将心里的那点顾忌给抛之脑后了。
崔万采心里一凛,当初张伯行在就任户部尚书一职时,雍正还专门给他赐了一块所谓的“礼乐名臣”匾额,以彰显其气节与操守,只是这礼乐名臣转头就给宁楚暗送秋波,还暗中协助宁渝做下这番偷天换日之事,却是令人佩服之至了。
“恕斋先生这番回到京师也好,将来也可以给我大军做一内应,想必能够得到不少的机密。”
崔万采点点头,心里头虽然很开心,可是却止不住地厌恶之情。
在刺杀一案爆发后,禁卫师的官兵很快便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包围了清廷驿馆,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抛了出来,那些人留着的发辫毫无疑问地告诉了所有人,清廷在这一场刺杀背后,所扮演的角色。
除了身在局中的张伯行以外,清廷驿馆众人都以为是自家事情已经败了,就连允祥脸上也是一片青灰之色,这件事虽说是张伯行的主意,可是拿主意的还是他自己,这里面的首尾干系,怎么也摆脱不了。
张伯行这个时候反倒是故作惊讶状,怒斥道:“这些人与我等未有丝毫关系,我驿馆来者多少人,如今依然是多少人,如今会参与此等险恶的密谋暗杀?”
只是他这番话自然也是极为无力的,在场中人也不会相信他的这番拙劣的表演,毕竟那些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可是隐藏不住的。
“罢了,罢了,这番事情皆由本王而起,请缚本王去见陛下吧。”
令所有人甚至是宁渝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允祥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自承罪过,说好听点叫做光明磊落,可是说难听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只有熟悉允祥禀性的张伯行清楚,允祥在这一方面确确实实十分光明正大。
不少人望着允祥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怜悯,此人怕是离死路也是不远了。
等到允祥被押到奉天殿时,在场的除了大楚文武百官以外,薛观与黄殿也都已经在场等候多时,只是黄殿望着允祥的眼神里,却是带着几分杀意。而薛观则是处于深思的状态,他还是有些不太能理解,特别是不能理解宁渝的做法。
根据薛观之前的推断,眼下宁楚跟清廷和谈是到了一个关键时候,否则也不会将与他们二方的合作搁置下来,这其中是有些地方存在着猫腻,可是就在和谈未成之时,允祥居然指使人悍然刺杀使团,不过这一做法倒符合允祥为人,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宁渝如今又是一副公开处理的样子,难不成真的要彻底跟清廷势不两立?
就在薛观胡思乱想的功夫,允祥便一五一十将谋刺一事给说了出去,特别是他为了揽责,还将刺杀一事归在了自家的头上,心里其实也很笃定,宁渝不会杀他。
这一点上,允祥跟薛观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身旁还有一个黄殿,而此人却是欲杀允祥而后快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要跟宁楚实现彻底的和平,就必须要给宁楚制造一个不得不打的对手,那就是清廷。
杀允祥,也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启禀陛下,允祥此贼在南京城内行凶作乱,杀我使团二十七人,实在是猖狂至此,外臣以为,此人不杀不足以捍卫大楚之尊严。”
好家伙,这一句话一出来,却是让允祥都脸色一变,他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感觉有些东西的发展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下也不再顾忌到王爷的尊严,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砰砰作响。
“小王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宁渝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微笑,“按道理来说这番事确实该我大楚管,可是毕竟眼下苦主在此,那么朕再管便有些越俎代庖,不如便将这个权力交给二位吧。”
“这允祥,你们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
众人的脸色很快便凝重了起来,这件事的发展似乎已经超过来了他们的预料,这一下子就连薛观和黄殿都脸色一变,他们很快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两难境地,杀不杀允祥不重要,可是关键是若真的放了,回去后该怎么交代?
以刘如汉和朱一贵这两个人的为人禀性上来看,若是此番松口怕是于江山都极为不利......许多人都是打着反清的旗号来的,如今若是为了一个清廷的王爷,就彻底选择了宽容与忍耐,怕是所有人都容不下这二位了。
“外臣以为,此番事发南京,当由陛下定夺即可。”薛观和黄殿硬着头皮说道,这件事要下决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不如我等继续昨日之议?”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冷笑,现在胡萝卜和大棒都已经准备妥了,这今天怎么也得死上一个人了.......
黄殿一咬牙切齿,当下便低声道:“外臣请求诛清逆以平人心!”
等他说完之后,还瞧了薛观一眼,只见薛观也是一叹气,站出来道:“外臣请求诛清逆以平人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星辰大海
允祥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番出使,竟然会变得这么凶险,南京依然成为其丧命之地,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杀他的人还不是宁楚,而是白莲教和朱一贵的人。
“陛下,臣冤枉,此事当中另有隐情啊!”生死关头,允祥也再不愿意兜着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妙,这里面的东西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只是如今撕破脸了,黄殿干脆一条路走到黑,怒视着正在磕头的允祥。
“王爷,此番袭击使团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且你先前也开口承认,难道眼下就要反悔不成?”
“这......”允祥被堵得哑口无言,毕竟刚刚还是他亲口承认,现在转头就矢口否认,确实有些无耻了,只是不否认也不行啊,毕竟瞅着皇帝这模样,是真的要杀他啊!
小命面前,允祥也不敢再充大头了,连忙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小王.....小王绝无此意,这番事情的前后首尾,都是张伯行一人主张,与小王无关啊!”
允祥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引起众人一片鄙夷的目光,这人前面都已经承认了,如今却矢口否认,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了。
只是一旁的张伯行此时却叹息一声,花白的发辫看上去更显苍老,跪在地上也不辩驳,“除贼原本就是老夫之责,此番自然都是老夫的手笔。”
尽管张伯行所言揽下了这一切,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却是让众人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那就是这一切的首尾都由允祥所安排。
真相大白的戏码走完之后,接下来便是惩处真凶的戏份了。
在宁渝的正义凛然下,允祥被直接交给了薛观和黄殿,只是望着这个烫手的山芋,二人的意见并不一致。
杀掉允祥,已经不仅仅只是出气或者报仇雪恨那么简单,而是代表着要不要沿着宁楚制定的路子走,它是跟后续的谈判连在了一起的。
像薛观这种原本就抱着坐山观虎斗心态的,就不愿意杀允祥,因为杀了允祥就会最直面清军的压力,反倒是黄殿,已经打定主意要抱紧宁楚的大腿,自然不会担心远在天边的清廷,而是以杀允祥来博取宁渝的信任。
二人原本在谈判期间结成的短暂同盟,在这一刻却是变得荡然无存。革新元年五月初五,允祥在南京被斩首,其尸身由张伯行护送回北京,而作为直接执行者的薛观与黄殿,则是依然在南京跟宁渝讨价还价,时间益久却没个结果。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程铭在宁渝的密令下,悍然向着泉州发起了猛攻,朱一贵军队原本就士气不振,如今再加上这番突袭,却是根本无法坚守泉州,被复汉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大量的军队直接投降了复汉军,而朱一贵则是带着人逃往了台湾。
“陛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我王上何曾有过半点冒犯之举?如今双方尚在和谈之际,贵方却一而再再而三痛击我军,岂不是在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黄殿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抨击宁渝的言辞也很有力,可是对于立志于天下逐鹿的宁渝而言,战场上是从来不会讲究所谓的仁义道德,他的目标就是彻底收复东南,自然不会容忍朱一贵在旁边窥伺。
“朱一贵在台湾,朕不会管他,甚至可以帮他,但是朕不能容忍,他在福建在泉州,你明白吗?”
宁渝的声音里略带几分冷酷,打了就是打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要挡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的敌人,没有任何放过的理由。至于世俗毁誉,并不是他会关心的问题,将来也不会在乎半分。
“陛下.......可是我军是真的怀着诚意而来,还望陛下明鉴。”
黄殿恳切地望着宁渝,言语里不由得软化了几分,这一幕让旁边的大楚君臣看了,不由得露出几分微笑。
“贵使,朕之前也曾说过,朕的目标是整个南方,只要你们不来南方,那么咱们就不会是敌人,你们明白吗?”
宁渝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却仿佛世间最为恐怖的事物,让黄殿看了,心里不由得打了寒战。现如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于说自己多么了解面前这个男人,更不会明白在这个人心里,勾勒出一副多么伟大的蓝图。
“陛下所言,外臣却是有些不解....还请陛下明示!”
黄殿有些不解,心里的愤怒却是淡化了几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实力不如人,除了忍气吞声,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朕以为,这天下之广阔何止华夏一地,若是大家都只想在华夏之地发展,也就没有了沟通的余地,这样朕就算想退一步,也无济于事了。”
宁渝长长叹口气,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确实真的像是在感慨这一切,其悲天悯人的态度,确实让在坐众人感觉到几分真诚。
只有崔万采望着自家的主君,心里却在感慨,如今这皇帝确实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他真的比之前要更加可怕了。
宁渝环视一眼众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可不是那等短视的皇帝,这天下之争绝非局限于一时一地,唯有放眼世界,才能改变眼下这一切。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朱一贵也好,还是白莲教也好,都能够出一份力,也能够起到一份应该有的作用,因此,宁渝不惜放弃眼下的利益,也要促成眼下的局面。
第三百三十五章 眼里还有君父吗
杀允祥,逐张伯行,宁渝大刀阔斧的行为,很快便向世人宣告了一点,只要敢在南京动手,不管是谁也好,都难逃一死,而对于薛观与黄殿而言,则是另外一番感受,那就是这是一个完全不按情理出牌的家伙。
特别是在这个过程中,福建的复汉军悍然向泉州发起了进攻,数万人的攻势彻底打垮了明军在福建的根基,朱一贵甚至不得不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到台湾,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宁渝居然还好整以暇地邀请黄殿继续谈判。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可是黄殿在听完了宁渝描述的前景之后,心里却是不由得动了几分心思,更主要的是他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
如果坚持跟宁楚作对,那么下场不用多说,盘踞在福建的几个师,转过头来就可以向台湾发起进攻,双方都没有太强力的水师,因此决胜之机依然是在陆地上,可是之前刚刚经历过的大战告诉黄殿一个事实,那就是明军绝无胜算。
在这种情况下,黄殿望着宁渝伸过来的胡萝卜,不由得有几分意动,可是心里却依然有着万般的顾忌,只好叹气道:“陛下,此番和约绝非外臣所能定夺,王上若是不许,外臣亦难以做主。”
对于朱一贵对其的猜忌,黄殿并非完全不知,先前朱一贵杀了颜子京,便是对黄殿的一番警告,后来又将他派到了南京来议和,同样是带着借刀杀人的目的,无论和约成与不成,黄殿手里的兵力其实都已经被夺了,到时候也就任由朱一贵宰割。
黄殿望着面前的这个面前的年轻人,心里便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启禀陛下,若是臣若是能够恢复旧职,到时候和约自成,臣对陛下也是感激不尽。”
宁渝对黄殿这番表态亦是大喜,他早就想在明军当中插上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并没有那么好找,黄殿虽然能力平平,可是只要胜在听话,倒也足够了......左右最差的结果就是死掉一个小人罢了,下一手闲棋也不算差了。
“你的想法,朕知道了。你且放心,此番回台湾,到时候由新任福建总兵程之恩亲自送你前去。”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的笑容,继续道:“你回到台湾之后,你我双方的很多事情,还需要你来操劳,却是辛苦了。”
黄殿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却是大喜,他如今手上没了兵权,回到台湾怕是难逃一死,可是只有巴结上了宁楚这一条大腿,到时候朱一贵也拿他没奈何,他黄殿在台湾便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反正都是做狗,还不如找一个更强大更有前途的主人,将来在宁楚的支持下,未必没有取代朱一贵的机会......到那时候,他黄殿也有机会做一方土皇帝了!
“为陛下赴汤蹈火,臣万死不辞。”
对于宁渝来说,这也是一件大喜事,他本来在白莲教内有陈氏的插手契机,如今经过了这一番谈判,他在清廷内部有张伯行这样的汉臣内应,在台湾有黄殿这样的小人策应,这天下偌大一副棋盘,也算是处处都有着力点了。
在经过这一番事情之后,宁渝召集了薛观与黄殿二人,在大大的舆图面前,尽情挥洒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拉锯之后,三方正式达成了协议,被称为革新癸卯条约,而这一次条约基本上奠定了宁楚的日后向外开拓的格局。
在这一条约当中,宁渝宣告华夏南方所有诸省的所有权,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干预,白莲教大义军所占据的河南等地都要让出来,而作为回报,白莲教大义军可以向西北关中开拓,而宁楚将会给与一定的支持,不限于武器装备以及对清军的牵制。
至于黄殿这一方,则是彻底放弃福建,转向东南亚诸岛开拓,当然他们也将会得到宁楚的支援,而宁渝对黄殿本人的承诺则很简单,力保他在明军当中的地位,如此一来却是皆大欢喜。
三方谈判的消息,很快便连同着允祥被斩的消息到了京城,由于这一消息走的是军机处,因此外臣大多都不知,只有那几位军机大臣所知道,可依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堂堂大清的亲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叛军的手里,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气了。
而得到了消息的雍正,则是狠狠吐了一口血,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向着后方倒去,这一下子却是让军机处众人惊慌失措,连忙延请来了御医,经过了好一通忙活,才将雍正给救醒了过来,只是眼里含着泪,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叛贼杀朕皇弟,实在是痛煞于朕......允祥啊......朕悔不该.......悔不该派你去叛军之地......”
雍正躺在了御榻之上,眼圈都红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却是不自觉回想起了往昔与他这个十三弟允祥的一切,当年夺嫡之时,若不是老十三平日里大力支持,还有关键时候去接管丰台大营,这张皇位怕是也没那么稳当地落在了老四的头上。
等到雍正继位之后,允祥更是兢兢业业,从查户部的积欠开始,到后续的摊丁入亩改革,都是他老十三在前头冲锋陷阵,朝里朝外对这位怡亲王的恨意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可是没有他老十三,哪有这般顺顺当当的雍正皇帝?
然而,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因为允祥死了,几乎就是断掉了雍正的一条臂膀,也断掉了雍正心里的所有侥幸。
张廷玉深深叹了口气,他对于这位怡亲王也是颇有好感的,可谓是一等贤王,可是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死,也只能以泪相送了。
“皇上,与楚逆议和之事,乃奴才建言所致,万般罪责皆由奴才一力承担。”
雍正抬起了眼皮子,望着正跪在面前的张廷玉,心里纵然是有千般的怒火,此刻却也化作了一江春水,已经死了一个左膀右臂了,难不成让他自己再砍一条,那到时候谁来办事?
“衡臣啊.......这件事也怪不得你,只怪那楚逆和朱逆等人,行事丧尽天良......去吩咐军机处,千万严守住机密.......并且通知使团一路秘不发丧,等回京之后,再给怡亲王风光大葬吧!”
“是,奴才记下了。”
“且下去吧....”
“嗻。”
等到张廷玉离开之后,雍正静静地躺着,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思绪万千,对于允祥被杀一件事,他心里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件事里头,张伯行的所作所为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就连当时率众扑杀朱一贵使团和刘如汉使团的决定,都不能算有大错。
可问题是在于,若是这番事真由允祥做出来的,也就不足为奇,可是若是张伯行做主,他以七十老迈之龄,如何能做到这般大事?还是说这件事就是允祥亲自布置动手,张伯行主动揽过?
雍正心里渐渐起了疑惑,可是他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分毫,而是派人将徐元梦叫了来,他作为朝内的满蒙亲贵大臣,跟汉臣们是走不到一块去的,因此用来调查这件事却是再合适不过。
“善长,十三弟被杀一事,朕心里觉得颇有蹊跷,特别是张伯行在这件事里,怕是没那么简单。”
雍正望着徐元梦的脸庞一字一句道,于情于理,这件事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奴才以为,此番出使楚逆,或许存在一个大阴谋.....”徐元梦发觉这是一个彻底击垮汉臣的好机会,当下便存着几分闹大的心思。
“不可.......等使团到京之后,可对使团进行密查.......不必牵连甚广......”
雍正自然明白徐元梦的意思,可是当下的他还需要汉臣的帮助,因此不会这么急着就将满朝的汉臣都给清算掉,那样到时候他自己的权威也将会保不住。
徐元梦心里有些不甘心,只是也不敢反驳雍正,当下也只能轻轻叹口气。
“怡亲王一事,我大清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皇上,对楚逆一战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才有气无力道:“新军还未征募完成,枪炮等物也才是刚刚开了个头,我大清即便是南征,怕也是到三年后了.....”
其实雍正这番话说的着实保守了许多,就连拥有汉阳铁厂和枪炮厂的宁楚,也没办法在革新元年之前将十万大军彻底编练完成,这也是宁渝为什么要选择大力发展内部的缘故,以目前清军火器营的速度,就算是三年的时间,也很难彻底练成十万火器军。
可是雍正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个不是阴谋诡计能够改变的,而是实打实的工业力量,可是放在目前的大清,是没有这个能力去构建如同复汉军目前这么庞大的军功体系的,更没有这个人才上的储备。
在过去康熙年间,火器力量就已经开始被严控了,相关的技术发展和人才的培养早就落下了,如今雍正借助几个西人的力量,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处境,因此对于宁楚、白莲教还有朱一贵等势力的所作所为,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了。
问题是雍正眼下想要忍气吞声,甚至严令军机处保守秘密,可是随着过去了数日,从南方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使得这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在京城内被传扬得轰轰烈烈,也就传到了八旗亲贵的耳朵里。
原本雍正继位以来,所作所为都在放宗室的血,这使得宗室对于他早就已经有所不满,特别是对八爷党的清算,使得双方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大,而这一次允祥的身亡,却是给了一个他们向皇帝发难的借口,这里面有原先的八爷党,有十四爷党,甚至还有雍正自己的儿子三阿哥弘时。
雍正早年间子嗣十分薄弱,他的长子弘晖七岁便已经夭亡,次子亦是三岁夭亡而未曾序齿,而后来的次子弘昀亦是十一岁夭亡,这样一来康熙四十三年出生的三子弘时,便成为了雍正早年唯一的健康子嗣,而弘历则是在康熙五十年才出生的。
严格来说,这样一位皇子原本是很受雍正看重的,可问题是自从弘历一出生之后,便将所有的光芒都给夺走了,就连当初康熙皇帝在位时,就对这位孙子颇为喜爱,甚至是亲自养育在宫中,亲自授予书课。
这样一来,不管雍正原先对于弘历的看法如何,从那一天开始,弘历便隐隐成为了世子的唯一人选,而前面的弘时则被人弃之如敝履,成为了一颗弃子。
可是这一切对于弘时来说,却显得异常的残酷,而后便与雍正感情日益单薄,甚至开始投身于八爷党——这对于当时还只是雍亲王的胤禛而言,自然是撕心裂肺一般的背叛,对于这个儿子也就感到了痛恨,父子之间便再无往日之恩情。
在这种情况下,弘时也就隐隐流露出了几分对雍正的不满,“皇阿玛此番听信汉臣,派十三叔去楚逆议和,原本就是与虎谋皮,如今十三叔身故,皇阿玛却一直秘不发丧,实在是有所不当。”
一旁的宗室贝勒贝子们听到弘时这一番话,当下便有些沉默,无论怎么说非议皇帝都是大罪,他仗着是皇子可以胡说八道,其他人还得为自己的小命考虑。
弘时见无人说话,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气势汹汹道:“当初八叔向皇阿玛进言,任命十四叔为大将军,率领我八旗铁骑进攻楚逆,当可一战而平之,又岂会遭遇如此祸事?十三叔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在楚逆手里,必须得讨一个公道!”
“可是.......这里面是不是另有其他原因,咱们还是得等皇上的吩咐.....”一名贝勒站起了身子,他越发感觉到不妙,匆匆道:“三哥,咱这回功夫还有要事要做,就恕不奉陪了......”
三阿哥弘时闻言便有些不爽,正欲开口训诫这位贝勒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仿佛是一名孩童,只是说话的语气却浑然不似孩童,正是四阿哥弘历。
“三哥说出这么一番话,眼里还有君父吗?”十二岁的弘历经过了两代帝王的教导,整个人的气度恢弘,与一旁的弘时比起来,更显皇家仪态。
第三百三十六章 创建报纸
“四弟,你今天怎么有功夫来三哥这了?这上书房的功课可完成了?”
弘时瞧着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四阿哥弘历,心里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是他,自己今日岂会被逼到如此田地?甚至是太子之位,与他弘时也是彻底无望了。
羡慕与嫉妒交缠在一起的心态,已经构成了弘时心里的痛,他甚至想过派人暗杀弘历,到那时候他弘时就是毫无疑问的太子选择,那个荒唐行事的老五弘昼,与他一丝威胁都没有。
与咬牙切齿的弘时相比,弘历却毫不在意地笑道:“有劳三哥关心,这上书房的功课自然是已经妥当了,只是今日先生教授一节,名曰孝悌,弘历心里多有不解,还望是三哥多多教导一二。”
在弘时面前提‘孝悌’二字,简直就是在和尚面前骂秃驴,弘历表面上笑呵呵的模样,可是说起话来,却像是一把把小刀子一样,直接朝着弘时的心口里戳。
“哼,三哥自然懂得践行孝悌之道,至于四弟你,还是多操心自家事吧。”说着话的时候,弘时却是再也不顾一旁的弘历,便扭头向后走去,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悔意,今日之事看来是会被皇阿玛所知晓,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迫走了弘时以后,弘历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忧虑,他虽然年幼,可是天性聪慧,连康熙皇帝都是深以为可的,因此对于如今雍正皇帝面临的局面,也多了几分清楚的认知,说一句难听的话,颇具王朝末日气象。
只是懂得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尚且还年幼的弘历,根本没办法去插手国政要事,更没办法去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来,只得每日里用心读书,常常希望能够在书本里学到东西,找到能够对付楚逆的法子来。
只是弘历再怎么聪慧,学习的都是一些儒家经义,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本来学多了就对脑子不好,想要找到救亡图存之道,却是难上加难。
不过弘历的这一番做派倒也不是完全做了无用功,而是更加坚定了雍正的想法,那就是立弘历为嫡。
特别是在这一次吐血之后,雍正对于自己身体的情况已经有了几分了解,那就是绝非长寿之像,虽然说没到说没就没的地步,可是雍正得为爱新觉罗家族考虑,得早日立下根基,才能防止万一。
为了立嫡一事,雍正特意将大清的各旗旗主还有王公大臣等人全都召集了过来,为的便是商议当下清廷的一等大事。
说起来,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当中,针对继承人的相关制度永远都是最为要紧的,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帝国的将来,而对于刚刚经历过康熙九龙夺嫡之争的大臣们而言,这更像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搏杀。
在雍正继位前后,倒在了夺嫡之路上的皇子都已经有好几个了,更不用说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大臣,更是前仆后继一般,被裹挟在里面彻底脱不了身,太子、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还有老十四,这些人和他们的党羽都成为了夺嫡的牺牲品,还有更多的人消失在了这场争斗当中。
事到如今,雍正便要改变这一个局面,至少在如今的大清,不可能再经历这么一场变乱,否则天下都没了。
“先皇考之时,夺嫡之争的教训,你们都应该铭记在心,如今朕承继大统,自然不能再以嫡位为诸皇子斗争之源,相关的体统自然要立起来。”
雍正说这番话的时候,也环视了一眼王公大臣们,只见满蒙亲贵们大多不以为然,而汉臣们则是显得颇为激动。
“奴才、臣等谨遵皇上旨意,还请皇上明示。”
不管大家伙心里面怎么想,这明面上确实要改,毕竟过去夺嫡的阴影也让他们感到浑身的疲惫,实际上康熙年间的夺嫡之争,对国家的影响几乎是空前的,甚至在朝堂上制造的裂痕一直延续到了今日,大家伙都受不了了。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满清入关之前,就是蛮子出身,受到满洲旧俗的影响,早年间立继承人可不是按照所谓的‘嫡庶’观念,特别是清朝前三代统治者在生前从未明确过太子之位,通常都是采用立爱立少之举,像皇太极上位还有顺治上位皆是如此。
不过到了康熙年间,康熙皇帝还是希望能够有所改进,便效仿了传统汉家王朝的嫡长子继承制,在康熙十四年诏立嫡长子胤礽为皇太子,问题是康熙皇帝身体康健,继位时又早,以致于又足足当了几十年皇帝,而在这一过程中,针对胤礽的明枪暗箭自然不会少,在众多兄弟的觊觎下,胤礽经历了两立两废,终究是无法染指皇位。
因此在八旗亲贵的眼里,所谓的嫡长制完全就是个笑话,听见雍正的言语里有些想要恢复旧制的打算,也就不那么感冒了,而汉臣们就希望制度能够遵循传统儒家体统,便希望雍正能够贯彻嫡长子继承制。
可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雍正,如何会迷信所谓的嫡长子继承制?更别说眼下他的名义上的长子弘时是个什么德行,雍正心里更是一清二楚,实际上他早已经有所筹划。
“朕以为,皇考立嫡乃立贤,其实质就是为了让我大清的江山,能够由有德之君承嗣,而非那等小人之辈窃取之,由此似为辛者库贱妇所出的廉亲王等辈,也就没有染指江山的可能了。”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将打击廉亲王作为一件政治上的大事,而被康熙鄙薄为辛者库贱妇所出的这句话,也就经常提出来了。
“朕以为,嫡长制不可取,但是立贤也不可由过往一般,否则迟早会成为朝内党争的武器,这绝非朕的本意。因此立嫡之事,需要从新筹谋。”
雍正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下面低着头的王公大臣们却是感觉到一阵冷意,这皇帝也实在是太过直白了些,直白的都让人难以接受了。
“奴才、臣等不敢.......”
见到王公大臣们不敢有反对之意,雍正有些得意道:“朕为此事已经思考了许久,更是看了许多他国之事,在波斯国当中,曾有制度曰密储制,那每逢波斯王初继位之时,便密选诸子中才堪承统者,书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后,大臣与王子共发封而视之,由此便可确保江山传承稳固。”
听完雍正从波斯国翻出来的方子后,王公大臣们都有些沉默,他们大都不是蠢人,当然明白这一制度的厉害,心里却是又惊又叹。
严格来说,争储之事往往是君权与相权交锋的关键之点,有史以来因为继位之争的**更是数不胜数,历朝历代几乎都有,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改变不了眼下的这个皇帝,那就改变下一任皇帝,只要坚持给皇帝洗脑,总有一天皇权便会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也是朱元璋即便是取消了宰相制度,可是也难免其子孙皇权被大大压缩的事实。
可是雍正眼下却另辟蹊径,你们不是要围绕着储君玩套路吗?那行啊,朕可以立下太子,但是你们谁都不能知道!
在这一点上,雍正是充分吸取了康熙的教训,毕竟当初的公开立储制度,几乎谁是太子谁就成为被攻击的靶子,不光是有许多人暗中盯着使绊子,甚至跟皇帝的关系也变成储与君的关系,对于皇帝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因此当雍正采用秘密建储的方法后,立嫡之事便完全成为了皇帝的权利,让所有的皇子都能看到希望,但又没有明确的竞争目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兄弟相争,也能避免以皇子为中心的势力团伙,而大臣们就算能猜到一些,可是也难保皇帝不会修改,这样一来君权之威尽在臣道之上。
王公大臣们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就算是汉臣们想要反对,其实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反对理由,毕竟大清的皇帝可是遵循的满洲旧制,你汉家习俗是不能强加于皇上的,这样一来汉臣们就算是想进言,也没有别的办法。
“奴才以为,皇上此策实在是妙极,可收全功。”
“臣以为,秘密建储,乃稳固天下之良策也!”
没有了反对派,剩下的自然便都是那些吹捧之言了,众人却是将雍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对于这个秘密建储制度,更是称颂有加。
“诸位臣工,朕已经草就立嫡诏书,现如今就藏于这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待朕若是哪天去了,你们便可以启开诏书,拥立新君继位!在此事之后,任何人都不得再向朕进言太子一事,违旨者严惩!”
“嗻.......”
新的秘密建储制度就这么被通过了,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那个谜底已经根本不是谜底了,而是两个显而易见的字——弘历。至于其余的弘时和弘昼,几乎很难再对弘历造成威胁。
而与此同时,弘时心里对雍正的不满也是越来越深,他开始屡屡跟八爷党中人接触,甚至还冒着风险去见还在闭门读书的允禩,当然这一切自然难以逃过雍正的眼睛。
只是此时的雍正却比以往更加隐忍,他几乎是用一种看小丑的姿态,看着自家的这个儿子在上蹿下跳,心里却是渐渐起了杀意,只是这一念头,却是为日后的政局变乱埋下了伏笔。
与清廷的暴跳如雷相比,此时狼狈逃窜到台湾的朱一贵,却几乎快要发疯,他从台湾赶到泉州还没到一个月,结果就被复汉军的一波突击给赶下了海,身边的精锐军队也都被打散,回到台湾后甚至大病了一场。
朱一贵的心里固然对复汉军带着恨,可是对于去谈判的黄殿,也再也没有信任,他与当年的这批老兄弟之前,算是彻底出现了一道裂痕。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黄殿却给朱一贵来了信件,声称已经与宁楚达成了协议,并且他已经代表明军与宁楚签了字,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几乎让朱一贵气死当场,心里却是起了对黄殿的杀心,只是他也不傻,因此也假意写了一封信给黄殿,言辞之中尽是嘘寒问暖之意,只是末了才询问了一句黄殿何时归来,这台湾诸事还需要处理呢。
随着宁渝这一次的会谈之后,几方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点内部的纷争,宁渝在一旁看好戏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自家事,而且还是一件相当要紧的大事——办报纸。
说起来,报纸这样的神器,对于皇帝来说真真是个好东西!
对于皇帝来说,最难以容忍的便是底下的人串通一气,导致皇帝的耳目被蒙蔽,因此大部分皇帝手里都会有一只谍报力量,从而保证皇帝对底下的情况有个比较真实的了解,像厂卫就是如此,江南三织造同样也是如此。
实际上在目前影子的职责当中,也有监测各地的经济活动还有物价等任务,可是在宁渝的预想当中,如果有了报纸作为补充,也能起到一部分的作用。
此外,报纸的另一项重任便是监察了,虽说宁渝针对都察院进行了改制,独立于行政院之外,可是有了报纸以后,也能起到一定的辅助监察作用。
最后,报纸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责任,那就是传递信息的作用。实际上在汉代开始,当时的朝廷便已经开始创办报纸了,不过那时候的报纸与后世的报纸大为不同,它被称为邸报或者是抵抄,专门用来刊登皇帝谕旨、大臣奏章、朝廷公布的法令等政府公文。
当然,如今的大楚也是有邸报的,可是宁渝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在大臣当中流传的邸报,而是一种能够面向大众,至少是大部分读书人都能看到的报纸。
只是对于宁渝而言,眼下并没有所谓的新闻行业的人才,自己所掌握的那点皮毛也不足以支撑起一家报刊,因此他在创建报纸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召集人才。
虽说目前大楚的人才算不得很多,可是目前摆在面前,可供宁渝选择的至少有三个人,分别是江南儒宗吕毅中,还有大儒严鸿逵,以及刚刚结束了观政的状元彭启丰。
第三百三十七章 清流与浊流
创建报纸看似是新潮的一件事,可是根本上还是文字上的东西,宁渝也没办法去找一些思想足够开放的人才来做,因此尽管吕毅中、严鸿逵和彭启丰这三人都是儒家思想信奉者,可是宁渝也不会选择摒弃不用。
说起来宁渝眼下很尴尬的一个局面,便是这个帝国看似人才济济,可大部分都是信奉儒家的旧式人才,因此宁渝在选人用人之时,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特别是在前期打天下的时候,宁渝也对于儒家士子整体还是采取拉拢的态度。
当时虽然也弄出了一所复汉政务大学,还让李绂针对性改变了教材,可是毕竟是难以脱离这个时代的框架,因此也没有特别让宁渝感到惊喜的地方,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也算是宁渝向儒家挖下的第一镐墙角了。
因此当眼下宁渝掀起了一场改革,那么对于思想领域上的改革,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到了日程上来,报纸便是其中一项重要举措,这写的人是儒家大师,看的人也是儒家士子,因此宁渝就打算利用报纸,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来实现儒家的改造。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吕毅中也好,还是严鸿逵和彭启丰也罢,都是儒家的正统支持者,以他们的思想能够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宁渝几乎用屁股蛋子都能想到,这样的东西可不是宁渝想要的,因此相关的洗脑是不能少的。
“臣吕毅中见过皇上!”
“臣严鸿逵见过皇上!”
“微臣彭启丰,见过皇上!”
很快,在内侍的通禀下,三人都带来了奉天殿,只是见到一脸兴奋的宁渝时,却无一不脸色有些怪异,也不敢多看,纷纷拱手行礼。
吕毅中和严鸿奎二人不必多说,自从到了武昌后,便一直很支持宁楚,而后大楚建立之后,他们二人也算是得到了一定的奖赏——文华殿大学士,官秩不算特别高,属于正二品,与各部尚书并列,不过在权力上,宁楚的大学士却是一个荣誉职衔,与明清的大学士远远不能相较。
吕毅中和严鸿奎二人也没有更大的野心,有了大学士的犒赏也算是足够,而且严鸿奎的弟子沈再宽,也谋得了一个知县的位子,当下自然是对宁楚感恩戴德。
相对于旁边已经功成名就的老前辈,状元彭启丰却或多或少有些失落之感,他当初一举折下桂冠,心里也是有些兴奋与激动的,后来任官也是进了楚王府侍从室,等到大楚建立之后,他也被任为了翰林院的编修,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已经在宁楚内部待过许久的他,当然清楚眼下的翰林院浑然不是那么回事!
明清之际,内阁首辅必是翰林出身,因此清贵的翰林院也就成为了天下第一等的出身,一甲榜上的前三位都少不了翰林院的锻炼,大家一想到了日后的美好生活,当下也就忍住了这般清苦的翰林生活。
可是如今的宁楚,随着制度的变动后,浑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翰林院被归于教育部下属,日后的升官路子,基本上都是在教育部这个圈圈里打转,想要当内阁首辅?做梦去吧!
要知道,眼下的宁楚信奉一个政策,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想要升官?别做梦了!
因此彭启丰被分到了翰林院之后,甚至感到了绝望,与他一道观政结束的众人都去了比较好的去处,刘统勋去了帝乡孝感县做了县令,汪由敦去了关键要地大冶做了县令,而陈大受则是进了财政部,也算是不错的差事,而那吴敬梓更是了不得,直接进入了行政院办公司,成了一名副司长,级别虽然不高,可是权力却大的吓死人。
反倒是他彭启丰状元出身,如今却混得最为落魄,心里的酸甜苦辣可想而知,如今得蒙皇帝召见,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过度,在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宁渝深深望了一眼彭启丰,笑道:“翰文,近来可好?朕把你放在翰林院,你可知是为什么?”
彭启丰平复了下内心的激动,低声道:“微臣以为,这是皇上对臣的磨炼......臣心里甘之如饴.......”
这些话都是套话罢了,其实彭启丰心里还是希望宁渝能够重用他,至少不能继续留在翰林院,无论是留在行政院还是去都察院,或者是去地方为官,都是不错的选择。
宁渝轻轻摇摇头,“翰文,朕会给你锻炼的机会,但是跟你想象的不一样,留在翰林院,只是朕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却是让彭启丰和严鸿奎二人有些疑惑,而反倒是吕毅中心里似乎有所感悟,他望着彭启丰的眼神却是柔和了许多。
“朕以为,你彭启丰之才能绝不比其他几个人要差,但是你们的才能所体现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
宁渝慢慢说道,他尽可能用委婉的方式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其实还是很单一的,很多人做官的想法都是为了做天下事,为了做万民事,如果告诉他不能做,对于一个人的信心打击是非常大的。
“刘统勋和汪由敦是未来的封疆大才,长于俗务,朕便将他们放到基层去做实事,将来只要不行差踏错,将来部阁高位不是没有机会;吴敬梓谨慎有方,处事不乱,因此放在办公司也是合适的,而陈大受精通算计,心思玲珑,财政部可供其大展身手.......”
宁渝将这些人一一说过后,才望着一脸患得患失的彭启丰,意味深长道:“可唯独你彭启丰,才能真正在学问一道上得到深入研究,这样的才能放在官场上却是可惜了,朕让你进翰林院不过是过度之地,如今却是有一个机会,可以尽情展现你的才能......”
彭启丰深深一礼,叹息道:“臣不善于俗务,亦无折樽冲俎之才能,以致于让陛下操心过甚,臣实在有愧与陛下,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宁渝哈哈大笑,“朕不要你万死,但是确实有件事适合你去做,那就是创建我大楚第一份报纸,用你的手中之笔,为我大楚百姓带来一方天地。”
“报纸?”
不光是彭启丰有些不理解,就算是一旁的吕毅中和严鸿奎,也感觉有些迷迷糊糊,不过他们大概也猜到了,召集他们三人过来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这报纸的缘故了。
“朕以为,这一次制定的《钦定大楚宪法》和《大楚田亩制度》,为何推出屡屡受挫?原因就在于天下人不懂朕的良苦用心,亦不懂新政之利,就会有抵触的心理,朕不怪他们,可是,朕希望能够通过报纸的形式,让天下人能够知道朝廷的政策,能够明白朕的用心。”
宁渝脸色有些严峻,实际上政令从上而下,很容易出现走形的情况,像王安石变法便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很多政令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是真到了地方实施后,却几乎变成南辕北辙,原本的利民之举,变成了害民之举,因此用报纸来保持上下有一条沟通的渠道,是非常重要的。
彭启丰一听完宁渝所言,却是无比振奋,他原本就是初入官场,还是去的翰林院,心性里还是颇有一番为国为民的气度,高声道:“陛下圣明,若能施行此措施,天下黎庶百姓都能清楚了解到国政,也就少了许多误会和争端,对于陛下的用心也就更能深切感受。”
宁渝微笑道:“只是这报纸想要传达其应有之义,便不能缺少这主笔之人,否则也无人会看,当然这主笔之人需得文坛之大家方可.....朕以为,吕先生和严先生乃江南大儒,正合该负责此事。可为总编及副总编。”
二人听了,当下便领旨谢恩,只是相对于年少的彭启丰,已经一大把年纪的吕毅中多少也经历了许多事,当下便有些犹豫,低声道:“陛下,此举措虽好,可是难免会被一些人所利用,若是落入奸人之手,怕是会引起大乱。”
宁渝微微一笑,他当然明白,如果报纸没有控制好,所带来的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不过他已经做好了相关的举措。
“朕决意在宣传部下设立新闻出版司,负责全国之图书出版以及报刊发行之责,日后所发行之报刊,需要在新闻出版司登记造册,对于其内容之审核亦由该司负责,首任司长暂处于空缺状态,彭启丰可为副司长。”
说罢,宁渝望向了彭启丰,笑道:“此事责任重大,朕希望你能挑起这份重任,不要辜负了朕的期许。”
彭启丰心里微微激动,正五品的副司长一职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更不用说简在帝心,当下便行礼道:“微臣遵旨。”
“这报纸前面可以主要以朝廷的法令为主要内容,把朕颁布的这些法令,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给大家细细说一说,然后朝廷内发生的一些大事也可以登记上去.......当然现在很多东西都不成熟,可每月一刊,日后酌行添加。”
宁渝不厌其烦地吩咐着,他可不希望这起头一件事就给办拧了,而且眼下这张报纸并非全部,将来还会逐渐放开新闻业,让民间更多的报纸,在满足要求的前提下参与到其中来,这样也能多几条言路出来。
“臣等知晓,只是还请皇上为此报赐下名字来。”
宁渝细细思索了一番,却一直没有想到什么满意的名字,便笑道:“二位乃大才,可有什么想法?”
吕毅中微笑着轻声道:“我等士大夫立于世间,正所谓‘读书通大义,立志冠清流’,不如就叫做清流报吧。”
“清流报.......”
宁渝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太感冒的,要知道明末的清流在家国覆灭之际,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作为,只是这个名字是吕毅中提出的,当下也就不再反对。
清流就清流吧,反正到时候回头也得弄个‘浊流’出来对抗!
朝廷内部有党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哪怕是如今初创的大楚,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包括现在成立的清流报,将来也会被人所利用,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宁渝根本不会担心,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未来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清流报......
对于宁渝而言,现在更多的是解决有无的问题,只有先有了一份报纸,能够尽可能在读书人当中传播,接下来就可以办一些更加通俗易懂的报纸,在普通老百姓当中传播,就算老百姓不识字也没关系,这城里也都有读报人.......
严格来说,宁渝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传统儒家士林的话语权当中,撕开一道口子来,哪怕是用的儒家士子也没关系,撕开了口子,将来也可以灌输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进去,只要时间足够长,那么迟早有一天,话语权也会被宁渝给彻底握在手中。
很快,行政院宣传部下面挂着了一个新的牌子——新闻出版司,这对于宣传部尚书宁忠权来说,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自从立国之后,宁忠源也封了个王爵,还得了个宣传部的尚书位置,整个人都沉稳了几分。
只是还没等宁忠权搞清楚之际,第一版的清流报却是正式出炉,上面的文字并不多,豆腐大小的四个板块,载着四篇文章,幅度虽然都不长,可是都是讲的朝廷目前的大政,文字精义都相当了得,一看便是大家之作。
“好文章啊!这是哪位大家之作?是要呈奏给皇上看的么?”宁忠权读得兴起,却是扭头就坐在了新闻出版司的正堂上,看得是津津有味。
“启禀王爷,这是清流报的第一版,乃吕先生与严先生的大作,正是要呈奏给皇上。”彭启丰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容,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如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清流报,好!我大楚就是需要这样的报纸!若是日后再有新的,切记给本王送上一份来......”
宁忠权一边恋恋不舍地交出自己手里的报纸,一边殷切叮嘱着,“好文共赏,皇上也不会怪责的,不过你放心,本王绝不会给外人知晓......”
虽然知道宁忠权是这般的性子,可是此时的彭启丰依然感觉到几分滑稽,他摇摇头,接过报纸道:“王爷,将来这报纸在大街小巷上就可以买到.......”
“街上就能买到?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宁忠权望着面前的彭启丰,终究是摇了摇头,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魏武捉刀人
在宁渝的提点下,第一版的《清流报》算是正式与众人相见,只是这清流报一月一刊,实在不算是什么所谓的新闻,但是在这个时代里,却也算的上难得的信息发布了。
第一批的《清流报》在经过了七八日的刊印后,最终得到了三万份,将会在南京、武昌、汉阳、长沙、南昌、安庆、杭州等地进行发售,售卖的价格确实不菲,足足八十个大铜板,明摆着不是给普通老百姓卖的,可即便如此,这三万份吧《清流报》依然被一抢而空,当然几乎都是那些略有家底的士子们给买下来的。
由于第一版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国家大政,再加上乃江南大儒吕毅中和严洪奎执笔,因此大部分士子都奉若至宝,恨不得将上面的文字给直接背下来,特别是在宁渝的要求下,行文一定要简洁的缘故,没几天的功夫,很多人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与此同时,不光是士子们在传颂,就连城里大大小小的说书先生,也都买了一份在各个茶楼里四处传颂,很多不识字的老百姓也对这朝廷的政令,却是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在这个过程中,尽管这三万份报纸覆盖到的人群只是十余万人,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却几乎是丢了颗炸弹进去。
对于新上任的宁楚官员们来说,他们发现朝廷的政令几乎很快就得到了传递,这种宣传的方式比过往要强上不知道多少,而对于那些士绅大族们而言,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报纸带来的弊端,那就是他们再想欺上瞒下就很困难了......
过去的上千年里,士绅大族们连同官员几乎垄断了朝廷的消息渠道,下面的百姓几乎不知道朝廷所行是何政令,被压榨被欺骗也是再所难免,可是如今有了报纸以后,很多人更直观的感受到了朝廷政令的原本面目,也就不需要通过士绅大族们去了解了。
可以说,到了这一步,宁渝对于报纸的设想,基本上是达到了比较令人满意的结果,因此他也就进一步开始要求新闻出版司,扩大印刷能力,加大印刷数量,然后通过水路的方式,将更多的《清流报》给传递出去,甚至可以考虑降低一定的价格,这部分差价完全可以由国家来承担。
六月的天气炎热无比,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进行着,许多人都已经直接脱去了上身的衣衫,赤膊押运着一车车的物资吉艰难前行,可是在他们的身旁,还有上百名穿着红衣的士兵,正衣冠整齐地踏着步子前进。
就在南京城内的《清流报》被飞快印刷的时候,河南方向的白莲教大义军也迎来了自协议签订后的第一批来自宁楚的援助,大概有三千杆原先复汉军缴获清军的鸟枪,以及二十多门威远炮、子母炮和大量的火药等物,而押运过来的除了这些物资以外,还有一支宁楚的使节团和军官代表。
宁千秋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军官服,肩膀上佩戴者代表少校的肩章,他如今算是正式从影子当中脱离出来,重新进入了军界,并且也得到了一个十分艰难的任务,那就是作为使节去评估大义军的实力,判断其是否具备进入关中的能力。
根据宁楚与大义军达成的协议,在大义军收到了枪械物资后,他们将会在一个月内发起西征,沿着渑池、陕州一线直接攻往潼关,乘着清军主力尚未集结的时机,一举进入关内,拿下西安府。而宁楚则北进汝州府、汝宁府一带,伺机攻下洛阳和开封,从而拉平北方的战线,将清军赶回黄河以北。
“宁将军,我早就对复汉军的军威军纪有所耳闻,而如今见到却发现这传言根本无足以形容贵军之强大,有此十万之师,北伐中原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一旁的薛观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试探地询问宁千秋,他也是欺宁千秋年少,希望能够套取一些消息,最好是关于宁楚北伐之事,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大义军上下心里的刺,他们真的很担心复汉军北进着北进着就给他们来一刀。
可是宁千秋毕竟是从影子和军情处摸爬滚打出来的,他对于薛观的小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只不过他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北伐中原却是早了,若是贵军能够早日进军关中,我军自然便能接受河南诸府,到时候你我并肩作战,却是一桩美事。”
薛观闻言也只得苦笑,他连忙转过了话头,笑道:“我家王上如今正率军围攻大谷关,还请宁将军随我等一同前往。”
大谷关是通往洛阳的要道,实际上在做了弃河南入关中的决定后,白莲教内部也是有不同的声音,很多人认为河南是他们一步步打下来的,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就算去关中也需要一点点打,还不如占据洛阳以自图。
这种想法的支持者其实并不少,就连刘如汉都隐隐有些后悔,于是在他的默许下,大义军便朝着洛阳的方向前进,一路上攻势都十分顺利,可是在清军重兵把守下的大谷关前,终究是遇到了硬钉子。
镇守此地的将军唤作张广泗,原本在贵州思州当官,后来雍正继位之后,由于局势的缘故,此人被调到了河南,如今在河南巡抚田文镜的麾下受到重用,率领大军镇守大谷关,以防备白莲教侵犯。
由于此人十分英勇善战,兼以善于用兵,因此麾下虽然只有三千绿营兵,可是却在刘如汉五万大军的猛攻下,尽管死伤惨重,可是也坚守了宝贵的七天时间,从而等到了田文镜从洛阳派来的援军,双方便就此处于焦灼状态。
宁千秋虽然知道的不是很多,可是他也能断定此时刘如汉遇到了麻烦,因此倒也想去见识见识,便在薛观的指引下,沿着道路往洛阳方向前进。
不过他们的距离并不算遥远,仅仅两天的功夫,便已经抵达了大谷关下,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四周地形极为险要,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关卡屹立在山间,上面还插着一面大旗,写着一个‘张’字,看上去却显得颇为扎眼。
关下四处已经布满了尸体,由于天气过于炎热,上面已经出现了许多蛆虫和苍蝇——引起众人一阵皱眉头,恶心倒也就算了,可是从尸体的分布上来看,这一仗却是打得极为惨烈和血腥。
刘如汉说起来人多势众,拥有好几十万的兵力,可是真正明眼人都明白,这几十万裹挟的流民根本没有战斗力,几乎是一触即溃,唯独他麾下亲自率领的嫡系部队,才能与清军一战,而这支部队的人数不过三万人,战斗力也并不怎么强大。
“拜见汉王千岁!宁千秋已经将我大楚一应物资全部押解至此,还请汉王千岁一一验明。”
宁千秋望着堂上的那名中年汉子,面上毫无表情说着客套话,可是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惊讶,此人分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汉子,长相甚至还有几分猥琐,居然能干出这么一番大事?
那汉子看着宁千秋,却是有些慌张,连忙伸出手来,“贵使请起,此番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来人,倒酒!”
一众军士提着几坛子酒上来,随后在众人面前都放了一个酒碗,接着便开始倒酒,只是那酒液浑浊无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酒。
那汉子望了望众人,随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角落,才笑道:“诸位,请满饮此杯。”说完后也不顾他人,自个迫不及待的喝了下去,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酒的好坏。
宁千秋将酒液倒进了嘴里,只觉得那酒苦涩无比,根本没办法入喉,心里的好奇却是更加强烈了几分,便站起了身子,瞧了一眼正在饮酒的大义军将领,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王上,我大楚先前之约定,乃贵军一月内开拔进攻关中,而我军接防河南诸府,如今贵军在大谷关下停顿已久,莫不是贵军战力不济,以致于难以攻克此关?”
“大胆!你这厮,如何敢羞辱于我王?”
还没等主位上的汉子发怒,角落里却是出来了一名护卫,他拔出腰间的长刀,恶狠狠地指着宁千秋。
场中的气氛却是瞬间一凝,大义军的将领们望着那护卫的眼神,却比看那汉子还要敬畏几分,这一幕落在了宁千秋的眼里,心里多少便有了几分底。
“哼,贵军倒是英才济济,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护卫,却比王上还更显三分霸气......宁某今日得见,实在是佩服啊!”
听到宁千秋话语中意有所指,那护卫却是哈哈大笑,一步步走向了主位,随后刹那间拔刀砍向了汉子,将那人的头颅给剁了下来,空气里瞬间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简直作呕。
那护卫脸上丝毫不慌不乱,冷静地撕下一块布擦拭着刀上的血珠,才回头瞧了宁千秋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孤才是刘如汉,今日不过是身体偶有不适,才遣人假扮成孤,只是可恨此贼徒具孤三分相貌,却毫无孤半分气质,倒让贵使看了笑话......”
宁千秋自然不会把这一套把戏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无论换过来还是换过去,其实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乖乖做宁楚的狗,至于换谁当狗有什么区别呢?
“汉王千岁,贵军若是不能在一个月内进入关内,到时候我复汉军或可帮助汉王千岁,攻下洛阳和潼关!”
此话一出,刘如汉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他挥了挥手,只见帐内众人一个个纷纷退去,只见那偌大的一间帐篷里,便只剩下了刘如汉与宁千秋二人。
“贵使可知,若是孤不拿下洛阳,到时候待孤攻潼关之时,岂不是腹背受敌?到时候若真如此,恐怕会死无葬生之地!”
“汉王多虑了,你军攻潼关,我军自然攻洛阳,可确保贵军万无一失!”
刘如汉深深叹了口气,态度不知不觉间却软化了几分,“陛下是知道的,我刘如汉没什么大本事,这中原我都可以不要,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关内便是我唯一可以仰仗之地.....若是万一出了个差错,我如何跟兄弟们交代?”
宁千秋不为所动,冷冷道:“汉王千岁多虑了,有我大楚在做后盾,何须担忧清军......更何况,你以为你真有选择吗?”
刘如汉默然,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手指捏得青白,却闭上了眼睛。
“来人,下令攻城,若有退者,斩!”
..........
轰隆隆——
随着宁千秋带来的火炮帮助下,大谷关一战的残酷程度更是猛然再上升了一个档次,整个关隘上上下下都布满了缺口,还有一条细长的裂缝横贯其中,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关迟早是守不住的,只是还要在关里埋下多少人命,还是一个未知数。
一排排的大义军士卒就这么举着盾牌往上冲,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或是死于巨石,或是死于长箭,或是死于鸟枪,更多的人踩着前面的尸体,开始一步步往上爬,接着被关上的清军给推了回来,周而复始,一直到关下积累了更多的尸骨。
宁千秋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也算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物,对于这种阵仗也不是没经历过,一手执着炭笔,一手拿着册子记录着,那一个个死亡的士卒在他的眼里,连成为数字的资格都没有。
薛观望着从大谷关上抛下来的石头时,再看看前赴后继倒在关下的士卒们,心里不由得哀叹了一声,这宁楚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这分明是拿着大义军士卒的命,来躺平河南的清军.....
这个道理不光是薛观懂,刘如汉也懂,可是他现在除了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宁千秋的到来意味着一件事,想要活就得在宁楚划下的圈子里打,不打还不行,否则大家都得死.....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多走走,多看看
六月的京师酷热无比,四处响起来的蝉鸣声,却是让皇宫内外众人都感觉到无比心烦,早年间佯装捕蝉的粘杆处,如今是真的不捕蝉了,他们现如今着力于抓人、审讯还有处决,可是散发的血腥味道,也早就浓郁的化不开了。
张伯行的使团已经回到了京城,与此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允祥的尸身,在被斩首后,宁渝特意恩准张伯行将允祥的头颅和尸体带回京城,因此在简单的缝合之后,张伯行便直接将允祥放进了棺材里面,四周都铺满了冰和咸鱼,也不顾一路上腥臭难闻,就这么带回了京师。
只是经过了酷暑的暴晒后,昔日的英俊潇洒的怡亲王允祥,如今却变成一堆奇臭难闻的腐肉,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许多人都不敢看。
唯独一向跟老十三交好的雍正皇帝,心里多少带着点哀痛,便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可是这一眼看了不打紧,却让雍正皇帝连哭都没有来得及哭,便吐了个稀里哗啦。
与此同时,为了给这位十三爷报仇,雍正下旨将除张伯行之外的所有人等,全部打入了粘杆处的密牢之中,每日里进行严加审讯,在酷刑的折磨下,几乎所有人都将罪行指向了张伯行......
“敬庵,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这一次是真的怒了啊,哎!”
徐元梦端着一杯清茶细细品着,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痛惜的味道,可是还有闲心吹起茶面上浮起的沫子,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几分真诚。
张伯行都七十多岁的人,那城府之深却是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哪怕是他跟宁楚的交易,也仿佛从来没放在心里过,苦笑道:“老夫这一辈子的清名算是毁了啊......怡亲王和老臣一块去了南面,可最后只有老臣一人活着回来,老臣对不起怡亲王,更对不住皇上啊!”
“那您老倒是说说,这回出使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老夫怎么听人说,是您老带着人效仿班定远之壮举,要在南京城截杀朱逆和教匪使团,这才出的岔子?”
张伯行深深叹口气,“这番刺杀却有其事,亦是老臣建言,此番原原本本都是老臣的过错,可是楚逆却一直抓着怡亲王不放,硬是给砍了.......老臣恨不得以身相替,可是楚逆不许.....”
在这件事情当中,张伯行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担心,原因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就是楚逆故意为了激化和清廷的矛盾,所以杀怡亲王是果,可是因并不是张伯行截杀使团,因此张伯行的一系列言语当中,都似有似无的进行了暗示,不能让老臣来背黑锅。
徐元梦有些头疼,他当然有理由怀疑张伯行在这件事里面的角色,可是也不能随便乱来,毕竟张伯行还是雍正继位后立下的标杆,还专门赐下了牌匾‘礼乐名臣’,若是用其他手段来对付这位老臣,朝廷其他人怎么想?特别是汉臣,恐怕会更加离心离德了。
与此同时,在徐元梦心里还有另一个不敢想的局面,那就是张伯行要是真的投靠了宁楚,那该怎么办?
这意味着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那就是在康熙和雍正两朝都得到重用的汉臣,如今都已经叛变投敌,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这对于朝廷目前的满汉局面,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点可比死一个亲王要严重多了。
“敬庵,皇上的意思是这一趟出使实在是太过于劳累了,让你先在府里好好休息,礼部的事情暂且先放下,这对方方面面都有个交代。”
徐元梦终究是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知道这件事注定是没个结果了,或许那一整支使团,除了张伯行以外都会死,可是死完了,事情也就完了。
张伯行脸上带着几分苦笑,“老臣心里明白,也没什么要紧事放不下的,或许在府里读读书,才是老臣更希望过的日子吧。”
..........
养心殿。
雍正皇帝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上面的信息是使团当中一名暗探呈递上来的,其内容并没有多么出奇,都是关于这一次出使的细节信息,甚至连同张伯行和允祥二人说的话,几乎都有记载。
“这么说来,允祥之死,完全是被楚逆用来断绝白莲教和朱一贵后路?”
雍正的脸色带着几分潮红,他望着下面跪着的粘杆侍卫,“那你们呢?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吗?朕养你们又有何用?”
粘杆侍卫跪在了地上,磕头不止,“启禀皇上的话,江宁如今已经被楚逆彻底清扫一空,奴才安插下去的探子不是暴露了就是还在潜伏着,尚无去接触楚逆的机密......此番怡亲王被杀,奴才死罪!”
雍正冷冷地看了粘杆侍卫一眼,缓缓开口道:“张伯行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或许是有问题......”粘杆侍卫额头的冷汗都出来,只得低声道,“奴才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只是此番他的嫌疑最大.......望皇上明察!”
“下去吧......”
雍正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力,他几乎是快要瘫软在了龙椅上。
“喳......”
对于雍正而言,他已经无法再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在反对他——这种境地下,张伯行有没有串联宁楚还重要吗?
如果能杀,雍正早就杀了,可是眼下没有杀,完全就是因为当下局势,根本没办法让雍正去下这个手,杀了一个张伯行不要紧,后面惹出来的动荡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安抚,实在是得不偿失。
眼下的北京与南京之间,并不是只有雍正与宁渝这两个人,在他们的身边,还有更多的敌人,只是雍正与宁渝更像是两只磨盘一般,将身边的这些人和物都给绞进去,绞得粉身碎骨......特别是眼下的雍正,他其实相对于宁渝而言,更没有回头路。
被绞进这场旋涡里面的,除了北京的诸位臣子以外,还有远在西北的年羹尧和岳钟琪,他们对于这场南北之争,感受却各有不同。
在西北发生的这一场战事,比所有人的想象都更加顺利,郭隆寺一战中清军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罗卜藏丹津自西宁附近败走后,退踞于青海柴达木以东的敖拉木胡卢,而此时的罗布藏丹津主力大损,已经呈现苟延残喘之势。
在郭隆寺一战后,岳钟琪看出了罗卜藏丹津此时的颓势,便向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进言,要乘春草未发之际,直捣黄龙,而后年羹尧欣然接受,分兵三路进攻,其中岳钟琪与侍卫傅鼐出南路,总兵武正安出北路,参将黄喜林、宋可进出中路,副将王嵩、纪成斌搜山,以此万全之策直逼敖拉木胡卢。
不得不说,岳钟琪的眼光非常精准而毒辣,在多路分兵之下,罗布藏丹津也只好跟属下将领分屯诸隘,像他本人居柴达木以东的敖拉木胡卢,其手下大将阿尔布坦温布和吹拉克诺木齐屯兵哈喇乌苏。
随后岳钟琪率领精兵进攻哈喇乌苏,一路上都潜藏踪迹,因此并未被阿尔布坦温布发觉,等到岳钟琪抵达哈喇乌苏后,在黎明时突袭了阿尔布坦温布的营地,斩杀上千,叛军余部败逃,而后岳钟琪继续率兵追逐整整一昼夜至伊克喀尔吉,捕获阿尔布坦温布和他的妻子长马儿、青黄台吉兄弟两人,吉吉扎布台吉等,又接连攻下噶斯、次布尔哈两处敌营。
在之后,岳钟琪率精兵五千和一万良马进至布尔哈屯,直逼罗卜藏丹津大营,与总兵武正安还有参将黄喜林、宋可进等人,对罗卜藏丹津呈现包围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罗卜藏丹津也只能继续西逃,率额尔德尼、藏巴札布、格尔格竹囊、额尔克代庆、库勒等五位大台吉,携众数万人逃往乌兰木呼儿。岳钟琪乘胜追击,在投降叛军小头目彭错吹因的引导下,昼夜驰行三百里,在青海、西藏交界之桑驼海截住了罗卜藏丹津大营,当时罗布藏丹津的营地分散于水草边,且在深睡当中。
岳钟琪率领清军直接纵马踏营,大破罗卜藏丹津大军,活捉了罗卜藏丹津之母阿尔太哈屯、妹妹阿宝等叛军酋领眷属和其它台吉,而罗布藏丹津本人则扮成妇人率少数残骑兵北逃投准喀尔部。
一场空前的胜利,使得岳钟琪天下扬名,当捷报穿到京城以后,雍正皇帝整个人都从颓唐的状态中走出来,他甚至光着脚站在舆图前,丈量着岳钟琪收复回来的失地,这位先前败于复汉军的名将,终于再一次证明了自己。
在大喜之下,雍正皇帝对头号功臣岳钟琪也不会薄待,封岳钟琪太子太保,三等威信公,授兼甘肃提督,除此之外,雍正觉得还不够尽兴,御笔题写五言律诗二首,又拿过金扇一柄,再题七言律诗一首,并黄带一副,都赏给了岳钟琪。
打完了,也赏完了,可是问题又来了,白莲教大义军在六月攻下了大谷关,正式兵围洛阳,而此时驻守洛阳的清军大概有四万人,战力一般,若是勉强守住也可以,但是如果大义军转向西进潼关,则意味着关中岌岌可危。
按道理来说,陕甘是清廷的军事重地,常年在此地驻扎的大军并不算少,西安驻防将军苏丹,陕西巡抚范时捷还有陕西提督杨启元,麾下都有一支精锐大军,按照规制来看,八旗加绿营大军绝不下五万,可问题是眼下的陕兵空了。
当初在征策妄阿拉布坦时,陕西和甘肃的绿营基本上就被抽调了许多,后来复汉军起兵时,陕兵一部又被年羹尧带着去打郧阳府,这个过程中损失十分惨重,如今导致整个陕西的八旗和绿营,加起来才不到一万五千人,而仅靠一万五千人想要守住关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雍正无奈之下,任命年羹尧为陕甘总督,带着西北大军回防陕西,抵御大义军西进,可是这么一来,与罗布藏丹津的议和一事便摆上了日程。
西宁城,清军大帐中一片欢腾,众将饮酒作乐,以庆祝这一场大胜。
“只可惜在桑驼海没有抓住罗布藏丹津,让他给跑掉了,否则今日岂会有如此后患?”
年羹尧手里拿着一柄银刀子,切割着案上的羊肉,却是吃得满嘴流油,只是说起这桩事情,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坐在下首的岳钟琪已经一扫曾经的颓势,他的眼神里带着自信的光芒,这一次的大战他为首功,这是全天下人都看在了眼里的事情,谁还敢说他是一个无能之辈!哪怕坐在南方的那个皇帝,也不该如此折辱于他!
只是对于年羹尧,岳钟琪还是带着几分尊崇,轻声道:“大将军,罗布藏丹津不过是一个鼠辈罢了,不管他躲在了哪里,都不会对我大清再有半点威胁,若是将来还敢有半分异动,末将定将今日这一刀再还给他!”
年羹尧哈哈大笑,将手中银刀狠狠插在了羊肉上,接着捧起酒碗,庄重道:“东美,老夫今日先为你庆功,但是老夫心里也明白,你志不在此,一个小小的罗布藏丹津,以后根本不值得你去动手!”
“大将军深知末将,一个罗布藏丹津,确实不足道哉......”
岳钟琪平端着酒碗,脸上带着几分不甘,“楚逆才是我最想交手的对象,在安庆末将没有打赢,可只要有下一次的交手机会,末将也不会再输!”
去年在安庆的一场惊天决战,几乎将岳钟琪心里的傲气给彻底打没了,只可惜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是雍正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岳钟琪也有幸在西北战场上宣告了自己的实力,否则一代末将或许会彻底沉沦下去。
听到岳钟琪发自内心的感叹,年羹尧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如今乱世纷争,既是你我这些武人的荣幸,可也是我等的不幸......南北两个皇帝的心思,可都是一般让人猜不透,咱们啊,还得多走走,多看看啊!”
第三百四十章 县令们也要多学习
七月初九,正值全年最热的时候,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当中,四处都林立着凉棚和茶馆,甭管这些茶楼多么简陋,可是每到这个季节里,都有许多人喜欢捧着一壶凉茶细细品着,消磨着夏日的闲暇时光。
这些人什么身份都有,士农工商几乎无所不包,大家伙甭管多想挣几个口粮钱,可在这种酷暑里也干不了什么,幸好随着《清流报》的刊行,南京城里便多了一项热门活动,那就是读报纸,日子头也仿佛多了几分意思。
如今南京城的大小茶馆里,基本上都会有那么一个读报人,大多都是一些识字的落魄文人,靠着读报也能赚点大铜板,济个生计。在他们的抑扬顿挫声中,许多人还都能听懂这朝廷的意思,于是一个个越发兴趣大了起来。
“复汉军第一师于六月十九,正式攻占漳州府,而第三师攻占汀州府,已经彻底占据福建全境......敌清军畏战如鼠,如今已退至广州府......大军南下进攻两广之日,迫在眉睫。”
当这一条消息被那说书人念出来后,茶馆里却是掀起了一片沸腾,众人都知道,拿下了福建,两广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宁楚基本快要实现占据东南的设想。
“就说清狗子不禁打,没想到是这般的怂,竟然将潮州府、嘉应州还有惠州府一股脑给丢了......着实不堪一击!”
“就是,等到彻底拿下了南方,到时候陛下北伐之日,也就在眼前了!”
众人吵吵闹闹的,这京师的百姓往往都有一个特点,他们虽然生活上并没有多么的富足,可是对于国家大政是一个比一个热心,民间的消息流传的却是比官方还快,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在一众吵闹的众人当中,却是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手里正捏着一份报纸细细读着,态度之认真,几乎是在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印在心里,而他身旁摆着的凉茶和几碟点心,却是根本没有动过半分。
“大楚之新政,在此报上却是一览无余,陛下之雄心,更是如烈日在空,令人不敢直视啊!”
那青衣人看完报纸后,却是发出了一声感慨,与一旁吵吵闹闹的汉子们不同,他看这报纸却是看尽了宁渝想要真正表达的东西,那就是大楚之新政。
只是他的这一番话,却是引起了旁边一名中年汉子的注意,而此人来头却是不小,乃南京府顺天县县令谭顺之,是当年跟着宁忠源这些人一起打天下的班底,本人才能相当不错,一直在中枢任职,后来立国之后,便做了这天下首善之地的县令。
谭顺之年纪虽然不算小,也有四十多岁,可是思想却是相当的开阔,在宁渝提出的多项新政之后,一直都是带头践行,每隔几天都会去大街小巷里,听听百姓的想法,因此也颇得宁渝的看重,好生嘉勉了一番。
这一日却是颇为正巧,那青衣中年士子在读报后发出的感叹声,却是让谭顺之给听了个正着,当下心里便有些疑惑,报纸上虽然有大政的一些东西,可是能看出这朝堂大政根底的,确实没有几个,能出现在这茶棚里,却是一个难数。
“先生倒是高人,如何从这报纸上的几篇文字上,看出大楚的国政和陛下的雄心?”谭顺之态度虽然谦卑,可是言语间却也够直白,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青衣人嗤笑一声,“此报言简意赅,又无晦涩难懂之字,哪怕是寻常的七岁小童都能完整读下来,又有何难?至于大楚的国政和陛下的雄心,更是写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了。”
“还请先生赐教。”谭顺之步步紧逼。
“这.......那我今日就且胡说一番,还望兄台不要苛责......”
青衣人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缓缓开口道:“大楚之国政,其根源在于《钦定大楚宪法》,我观其大略,却是出了一身大汗,实在是痛快淋漓,此宪法绝非那等蠢人所言是为工商所制,亦非蓄意毁我士林,这里面讲的一切,其实就是一个大同天下。”
大同天下,乃传统士子文人最为憧憬的时代,也是最为美好的时代,人人友爱互助,家家安居乐业,没有贫穷富贵,没有战乱纷争,是一个真正的美好世界。
谭顺之的眼神微微一凝,这是第一个人对《钦定大楚宪法》带着这么高的期望,当下便急忙开口道:“兄台所言我信了,可又是如何看出陛下的雄心?”
青衣人微微摇头,“陛下的雄心,在这天下万物,在这浩瀚沃土,可是天下万物和浩瀚沃土不会凭空而来,有了这《钦定大楚宪法》,将来才会有天下万物和浩瀚沃土。”
嘶——
谭顺之吸了一口气,他现在越发怀疑起中年人的身份,若是对方只是不世出的大才也就罢了,可如果是清廷派来的奸细呢?
“先生大才,一席话却是令鄙人佩服至极,敢请教先生名讳?”
青衣人此时脸色却是黯淡了几分,自嘲道:“鄙人名声不显,姓汪名景祺,乃一落魄举人罢了,未曾于科场扬名,何来大才?”
谭顺之笑道:“寻常之辈只道科场功名,可是这世间万般事,又岂止是一个功名能说尽的?先生无须挂怀。”
汪景祺脸上带着几分苦笑,摇了摇头,却是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谭顺之见汪景祺不欲继续攀谈,当下也只得叹息一声,也准备离开此地。只是就在他转身时,却发现那《清流报》还留在了桌子上,并没有被那汪景祺拾走,当下便伸手拿了起来,只是刚拿起来,却发现报纸背面写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余今年五十又三矣,青春背我,黄卷笑人,意绪如此其荒芜,病躯如此其委顿,间关历数千里,贫困饥驱,自问平生,都无是处.....”
“忆少年豪迈不羁,谓悠悠斯世,无一可与友者,骂坐之灌将军,放狂之祢处士,一言不合,不难挺刃而斗。其意以为,君辈未尝读破万卷书,安敢向我鼓弄唇舌耶?所至之地,望风闻名,往往引避去,世人皆欲杀,其信然矣!五十岁渐知素昔之非,降心从人,折节下士,因稍稍有与我友者,然遇事侃侃,不少假借如故也......”
谭顺之细细看完之后,只觉得文字当中的豪放狂狷的姿态,却是展现无遗,暗道此人虽然怀才不遇,可也是希望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否则何必写下如此文字?若是错过,却也是可惜了人才,当下便将此报小心折叠起来,收入了怀中。
实际上茶棚里的这一幕,不过是谭顺之所经历的一处小插曲罢了,他这一次实际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参加全国县令促进大会,这实际上是在宁渝的授意下,组织的一次对全国县令的考察和学习会议。
在宁渝公布完一系列新政之后,更多的精力是着力于实施方面,在这一方面县令们的施政手段将会直接决定新政的效果,因此宁渝对此十分重视,这次大会便是给这些县令们上课的过程,只有解放他们的思想,才能促进施政手段的改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从复汉军正式立国大楚之后,很多原先的基层官员都被升了职位,因此如今的大楚县令们几乎都是立国后选拔的人才,这些人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年轻,思想足够活,而且在组织部委派这些县令的时候,宁渝都是亲自把过关的,挑选的也都是实干之才,就连状元彭启丰,都没有进入这一批选拔中。
宁渝眼下其实心态是有些着急的,眼下处于工业革命的前夜,可是有些东西是需要开始做起来的——他让恩斯特去西欧各国引进人才、书籍等,在国内也没有放弃技术的探索和研究,至少蒸汽机和珍妮纺织机的立项已经开始了。
除此之外,宁渝在这种变革阶段,需要保证社会的稳定蜕变,传统的小农经济在工业革命时代的崩溃几乎是必然的,如何将那些失业农民和佃户引导进入新的工商领域,则变成了一件要紧事。
在中国传统小农社会中,自给自足是一项重要的衡量标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所谓的盛世,可实际上这种盛世极为脆弱,因为土地所能容纳的人口是极为有限的,哪怕是单位面积的土地投入再多的人力,再怎么精耕细作,也无法显著提高原有的产量。因此当人口不断滋生的情况下,人地矛盾只会愈演愈烈,社会崩溃也只是一件迟早的事情。
工业化的发展,需要吞吃大量的土地资源还有人口资源,因此不可能维系住现有脆弱的小农经济,产业升级也就成为了要紧的事,将更多的农业人口转化为工业人口,就成为了避免社会动荡的关键抉择。
可是产业升级并不是宁渝张嘴就有的东西,需要一个足够包容的商业环境,需要大量的原料供应,以及一个充分的消费市场。特别是宁渝想要的还不是按部就班的升级过程,而是大幅度的跨越式升级,因此政府助推成为了必然。
所幸宁渝穿越回来的时间足够早,可以说在海内外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敌人,哪怕是所谓的大英帝国,如今也只是停留在工业革命前的积累时期,相关的产业升级并没有开始,更没有后世遍及世界的殖民地。
因此宁渝在抓紧对内改革时,对外扩张整体是采取比较缓慢的节奏,并不急于一下子就统一全国,毕竟如今的清廷,已经很难对大楚造成威胁,内部改革才是宁渝如今看重的东西。
说起来,这个年代是没有所谓的工业一说的,几乎所有的产业都是手工作坊,用一句很寒酸的话,在宁渝创建的汉阳枪炮厂之前,几乎所有人生产火枪的方式,都是一个人一根枪管慢慢敲,生产效率之低下令人发指。
这一点不要说当时的大清,就连欧洲各国的枪炮,也都是靠的个人铁匠铺子,可能在工艺和技术上比清廷现今许多,但是模式几乎是一样的。因此宁渝创建的汉阳枪炮厂,通过标准化和分工合作的生产方式,已经超越了整个时代。
只是在宁渝看来,大工业化不能只有军工行业,像其他的行业也开始需要做相关的技术储备,像焦炭、反射炉加坩埚钢加蒸汽机组合,就是未来的发展趋势。有了这些基础准备,相关的行业生产模式,也会适当进行调整。
全国县令促进大会被放在了奉天殿当中,超过两百多名县令汇聚一堂,他们穿着大红色的官衣,隐隐分成了几大群,其中大部分人的神情里,都带着些许拘谨和敬畏。仅有少数一些人,能看出神采飞扬的感觉。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低阶官员,在没有特殊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踏入到奉天殿一步,至于能升到部阁高官级别的人,实在是太过于稀少,用十中无一来形容都不为过。
宁渝大踏步走进奉天殿,瞧见那些正低着头的县令们,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容,这些县令们不缺乏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但是还缺乏一些新型思想的灌输。
“陛下圣安!”
县令们带着一份忐忑不安的心,长揖一礼,红色的浪潮在奉天殿内翻涌,倒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
宁渝面露微笑,伸出手来,“大家无需多礼,你们都是我大楚的基石,也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大楚的三十年后,要看今天的你们!”
一番话看似平平淡淡,并没有所谓的升官发财的许诺,可是里面却透着强烈的暗示味道,从基石到栋梁,可不就是升官的意思嘛......再来一句三十年后,一锅香浓的鸡汤算是新鲜出炉了。
关键是下面的年轻县令们却是极为受用,他们大部分人进入官场的时间还不算长,因此一个个听得面色发红,恨不得立马就给他宁大皇帝当牛做马去了。
“陛下万岁,臣等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报陛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因地制宜,产业升级
“今日之会,不论其他,咱们就说一说这天底下最根本的事情,那就是填饱我大楚数千万黎民百姓肚子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每个人都是父母官,也都是最有发言权的,朕今天就想跟你们好好搞清楚这件事!”
宁渝清朗的声音在奉天殿当中回荡着,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些商量的意思,给大伙传达的信息很明确,这不是在问责,而是真正在问计。
一名身形粗壮的络腮胡汉子站了出来,他身上裹着的官服看上去有些紧巴巴的,可是此人眼里散发的光芒却显得十分自信,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臣文鼎之启禀皇上,这天下唯独以农事为重,可是亦也农人最苦。臣汗颜,乃勋阳府房县县令,可是麾下百姓至今都无法吃上饱饭,如今虽有朝廷周济,可是毕竟难以自足,若是遭遇大灾,饿殍遍野也不是虚言了。”
在场的其他县令们,听到文鼎之这一番话后,眼神里却是带了几分担忧,这等实情说出来,岂不是让皇帝下不来台?当下便有人打算,待会皇帝发怒之时,出来应声救上一救,好歹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不能就这么折损了。
宁渝闻言便陷入了沉默,而殿中诸臣也不敢发出丝毫动静,他们脸上的忧色却是越来越重,直到片刻后宁渝才长长叹口气,望着那一脸正色的文鼎之,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两年前,朕曾深入过勋阳府巡视,曾经跟勋阳的百姓说过,三年后保证他们不会被饿死,可是如今已经两年,我大楚虽然建立,可是勋阳的百姓们,还没有真正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这是朕的失职啊!”
当初宁渝从勋阳带出了两万人,后来又间间断断在勋阳府募兵了一万多人,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已经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还有许多人成为了复汉军的高层,这一次光封的将军当中,就有不下三位来自勋阳府的将军,可以说勋阳人为大楚流的血,绝不会少。
文鼎之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他撩开了官服,毅然地跪在了地上,尽管大楚新的宪法当中,他们已经无需再跪,可是此时的文鼎之,却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陛下对郧阳百姓的恩情,百姓们心里都是一清二楚,陛下离开勋阳之前,还为勋阳百姓写下十条发展之策,后来郧阳知府郭崇郭大人亲自带着下官一点点开拓勋阳,将许多百姓的命给拉了回来......可是勋阳太穷,地太少,人又太多,文鼎之不怪皇上,只怪自己无能啊!”
堂堂一介七尺汉子,就这么泪洒奉天殿,倒是惹得一旁众人心有戚戚,当官当官,这最难的怕就是这些地方知县。
宁渝叹口气,他轻轻挥手,殿外便进来了两名侍卫将文鼎之给扶起来,“朕心里清楚,我华夏以农耕立国,可是农人之苦,农事之艰,难以言表......终究原因,还是我大楚地狭人多,地力实在是难以养活更多的人口,咱们得给百姓们找条出路出来!”
一番言辞情深礼切,却是将众人给吸引住了,他们都知道目前的现状,可是这天下不都是这么回事吗?到哪里去寻找出路?
“什么是出路?朕曾经听大学士恩斯特说过,西欧各国中的百姓也没有多少田地,破产者更是不计可数,这些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一部分去了那海外求生,还有一些人就变成了城镇手工业人员.......朕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只在田地里刨食!”
宁渝望着众人的面孔,却是将自己的野心吐露了出来,“说来说去,这田地能够承载的人口很有限,不管怎么精耕细作,都很难将粮食一下子提升太多,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想办法把眼光放长远,眼下只有发展工商,才能将更多的人养活下来!”
与会的县官们心里都清楚,皇帝是大力支持工商的,在还未立国的时候,就在江南成立了工商总会,还专门颁布了一批江南工商促进法令出来.....可是眼下说起来,大部分地方跟工商都没啥关系,如何发展工商?
“陛下,若是江南物华丰茂之地,促进工商或可有用,可是像勋阳府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如何促进工商发展?”
“因地制宜,产业升级。”
宁渝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这么问,当下便抛出了自己的答案,随后进一步解释道:“像有些地方确实先天发展不良,可是不代表没有后天发展的机会,因此得根据每个地方的特点专门针对性发展,实现产业升级。”
“好比郧阳府,当年朕给郭崇布置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探查全府的矿产资源,这件事已经做了有两年,虽然没有收益,可是至少咱们知道郧阳矿产资源丰富,像铁矿、银矿、铜矿甚至是金矿都有发现,这些矿产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文鼎之轻轻叹口气,“陛下,那些矿产虽然被勘探出来许多,可是缺乏开采资金,根本没办法真正挖出来,只是在纸面上的财富罢了。”
“这些矿产不一定都由官府来出面开采,完全可以成立一个资源管理司,然后将这些资源集中勘探,然后竞拍发售,由工商行业自行开采,朝廷只需要收取发售费用,然后还有相关的税收即可,得想办法把它们给利用起来才行。”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朝廷没有钱不代表商人手里没有钱,那些大族的钱都留在了田地上,可是只要有比买田利润更高的产业出现,不怕这些人不心动。
一番话下来,却是听得众人心里一片忐忑,许多人开始盘算着自家地盘上能卖些什么,可是还有很多人担心这一过程中会有人中饱私囊......他们望向了始作俑者的皇帝,希望能够拿出一个更加详细的方案。
“朕不会限定你们,这些资源都是可以拿出来利用的,但是有一点,朕在工商部下面设立了一个资源管理司,所有的的交易层面都会有他们参与进来,所有的契约也都需要通过他们的审核,否则将是无效,朝廷随时有权利收回矿产资源。”
宁渝嘿嘿一笑,“除此之外,都察院也成立了一个经济调查司,到时候发售的一应资源契约,都将会被经济调查司全程跟踪调查,中间但凡有存在营私舞弊之状况,均有权终止该项契约的进程......”
一听到这中间存在的限制,当下便有人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若是真的毫无限制,那几乎是将真金白银送到他们面前,考验他们的定力一般,可是人性如此,有几个人能够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宁渝希望他们能够放开思想,可是不代表会容忍贪污,这两个部门的成立,其实都是在给孙悟空头上戴紧箍咒,它自然无法彻底根除未来所存在的营私舞弊和贪污**的情况,可是至少能够控制局面不会出现彻底失控。
“将来,你们的相关政绩考核,都将会加入这一部分进去,咱们要解决的是农民问题,可是关键还是在于工商,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而且这农事和工商并不背道,咱们既要抓农业,也要抓工商!”
随后在宁渝的敦敦教导下,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官员们,却是更深刻的明白了扶持工商的想法,而宁渝也专门针对各地的情况,提出了矿产、商贸、造船、制茶、缫丝、制糖以及外贸等支柱性产业,令众人却是听得内心一片沸腾。
这些行业将会在宁渝的建议下,率先开始规模化尝试,而他们所出产的原料和财富,在满足一部分内销的情况下,另一部分便是转向出口,因为眼下的宁楚已经拿到了出海口,也在恩斯特的帮助下,与这个时代的外商建立了联系制度。
其实就算没有宁渝的干预,这个年代中外交流也不算少了,只是不成规划而已,后世所谓的“十三行”如今虽然只是萌芽状态,可是起到类似商家已经有了,他们成为了海外洋行在华夏的代理人,也就是买办集团。
只是对于宁渝而言,他可不愿意将这部分的收益让渡给这些买办,因此外交部和工商部已经在联手准备,开始针对对外贸易形成一份决议,新的关税法也在紧急制定当中,未来将以更大的规模去出口国内的相关强势产品,并保持巨额的贸易顺差。
县令们听到了后面却是感觉到一阵麻木,若说前面还能听懂宁渝的意思,到了后面却是有些迷迷糊糊了,还要跟蛮夷做生意赚钱?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只要能让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咱们就得放下思想上的包袱,得主动去做生意,主动去跟那些西洋人沟通,看他们需要的是什么,看咱们能从他们手里得到什么,银子也好,粮食也罢,互通有无嘛!”
到了最后,宁渝轻轻拍了拍御案,意味深长道:“你们,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
七月,南京下了一场暴雨,可是这场雨却浇不灭参与过县令们那颗滚烫的心,他们带着宁渝的殷切嘱托,纷纷赶回了自己所在的驻地,可是对于宁渝而言,如今这一次举动无非是给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可是真正什么时候发芽,还需要等待很久。
当然,这一次县令们也不算是空着手回去,他们又带回去了另一条法令,那就是减租减息令,即基于新政之背景,所有的地主都需要在原基础上降低十分之一到十分之三的租额,针对已经存在的借贷关系,年息不得超过一分半,如债务人付息已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
这条法令是宁渝旨在减轻农民和佃户生存压力所出台的政策,当然也是一条更直接损害士绅利益的法令。无论宁渝怎么重视工商的发展,也不会忽视农民的根本生存处境,因为在这天下士绅们很难真正有决心会造反,可是农民们如果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是真的会揭竿起义的。
但是这一份法令只是临时平稳局势的政策,在宁渝的心里绝非万事大吉,因为无论如何降低农民的生存压力,将来也会面临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工业革命初期,大量的用工缺口将会逼得农民们不得不抛弃田地,走进工厂当中。
因此在宁渝的设想中,未来的地主将会有计划转变为农场主,从而更好的提高单位生产力,获取农业经济收益,而不是为了承载就业人口,简单来说让更少的人去耕种更多的土地,让这些多出来的人口,成为工业革命的劳动力。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太难,因此宁渝也不会想着一蹴而就,因此针对眼下改善农民们的生存状态,也就成为了关键。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以废除火耗杂项为初始,再到摊丁入亩,再到减租减息,宁渝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百姓们心中的圣君。
“陛下实乃圣君啊!”
在南京的街头上,新一版的《清流报》已经正式出炉,而这一次县令大会也成为了上面的重点内容,‘因地制宜,产业升级’的核心内容并没有出现在上面,反倒是宁渝最不重视的减租减息令,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姓们不太懂什么所谓的国家大政,也不懂什么是永不加赋的大道理,可是针对皇帝提出来的减租减息令,却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感激,这个皇帝是真正的在为老百姓着想,也是在为农民们着想。
汪景祺的手上也拿着一份《清流报》,自从上一次心神激荡之下,将自己书写的那些文字给遗失后,他便有些后悔,倒不是舍不得那些文字,而是如果被他人探知到了,却是多有不便,只是已经丢失,却是再也没有寻见了。
看完了清流报上的一字一句后,汪景祺心里却是涌起了一片热诚,以他的敏锐性,当然能够看出减租减息令背后的激烈交锋,皇帝能够在当下还未一统天下的时候,就开始下此狠手,可见其决心之重和爱民之深。
这一番让汪景祺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想法,随后愈来愈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不免有些痴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蒸汽机的野望
经历过一番战乱后的福建,在宁楚高效的新政体系下,开始渐渐恢复了正常,大量的宁楚官员迅速下到县乡之中,建立基层的统治,而在这个过程中,复汉军第三师也一起配合下乡,清扫那些还在顽抗的土豪劣绅,以至于烽烟四起。
当然,这对于如今的复汉军而言,已经是一种非常正常的事情,将领们心里都清楚,这打仗前面打的是豆腐,后面可是钉子。所谓的豆腐是指一碰就碎的清军,而钉子便是指那些扎根在地方上的那些土皇帝和土地主了。
在这一方面,宁渝的态度一向都是极为坚定的,即便打的慢一些,损失大一些也没关系,可是必须要将原来忠诚于满清的地方势力给彻底砸碎,然后安插进自己的人去,才能牢牢控制住地方的局势,否则终有反复的可能。
枪炮声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同样也有对未来的希望。
七月中旬,福州的码头上站定了一大片人,其中为首之人乃福建右布政使郭崇,此外还有福建总兵官程之恩,带着一大帮子红袍子,正在为谈判结束的黄殿等人送别。
“黄将军,台湾府背负崇冈,襟带列岛,浪峤南屏,鸡笼北卫,以澎湖为门户,以鹿耳为咽喉,乃我华夏关键之要地,我大楚是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郭崇双手抱拳一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眼下贵我双方还是应该以和为贵,此番送别,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黄殿一脸谦卑,轻声道:“郭大人所言极是,大楚之恩德,台湾府上下必将铭记......”言语当中已经丝毫不提明军和朱一贵了。
福建总兵程之恩同样抱拳行礼,高声道:“黄将军此行一去,程某在此遥祝一帆风顺,只是他日若有变故,可派人送来信件,程某能帮上的忙,绝不会推辞半分。”
根据宁渝跟黄殿达成的协议,这一次他回到台湾之后,整个复汉军上下都会成为他的后盾,若是朱一贵胆敢暗下黑手,那么福建的第三师将会第一时间渡海攻伐,以制台湾。
因此眼下的这幕送别场景,也是给黄殿撑起腰杆子,摆明了告诉朱一贵,如果敢动黄殿,复汉军就立马打过去......且不管海峡对面的朱一贵怎么想,至少现如今的黄殿满怀感激之情,只要活着,那么就有机会将台湾府掌控到自己的手里。
当然,黄殿也不是完全空着手回去,为了保障黄殿能够跟朱一贵扳腕子,宁渝特意将前番大战后捉到的明军俘兵,划拨了一万人给黄殿,并且附赠了一些缴获的鸟枪和刀剑长矛等武器,这些兵员和装备将会跟着黄殿一道乘船去台湾。
宁渝一边强压着白莲教大义军进攻关中,另一方面则是在台湾府插下一根钉子,当然目的也是逼着朱一贵和黄殿两个人,能够将目光转向东南亚,扩大基本盘。
天下如棋盘,宁渝落子无数,可是他更专注的依然是内部的发展,扶持工商也好,拉着县令们开会也罢,都是其中的一环,如何将这些环给串在一起,还需要大量的时间,而对于宁渝而言,主要是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恩斯特从西方带回来的人才书籍,另一个便是位于南京城的绝密研究基地癸卯一。
癸卯一基地位于紫金山的一处绝密地带,自从宁渝占据了南京城之后,该基地便开始进入修造状态,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癸卯一基地所有的建筑都采用水泥制成,四周架设有铁丝网,并且禁卫师有一个营常年驻守在此地。
对于整个宁楚而言,癸卯一都是一项绝密,除了相关的少数人员知晓以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也不可能在任何文字资料上发现这个基地的存在。特别是在军情处内部,它是属于甲级机密,非相关人员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当然说起来神秘,实际上整体都非常偏向于后世简洁风格,几排高大的混凝土建筑被划分为各个研究区,还有几幢灰色的小楼,是作为研究人员日常的生活作息地,日常相关生活物资都会由专人运进来。
当初在创建癸卯一基地时,宁渝便紧急将雷驼子给召回来,他经历过了汉阳枪炮厂的建设,在这方面是有很多经验的,用来担任癸卯一基地第一任主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这里便是蒸汽机的研发地.....目前基地内一共安排了三个研发组,通过不同的方向来研发蒸汽机,目前进展十分迅速,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蒸汽机就能够面世。”
雷驼子站在一旁,十分殷勤地介绍着,只见数十人穿着研究服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他们就算见到宁渝过来,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宁渝的规定,这里所有的研究人员都有官身,也就是拥有朝廷的品级,像普通的研究人员是正六品,中层研究人员一般是正四品,而像雷驼子这样拥有首席大学士身份的,品级更是高达正一品。
在宁渝的记忆里,对于蒸汽机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虽然不能从实质上给雷驼子提供帮助,但是在这个时代里,蒸汽机的雏形其实已经出来了,由恩斯特提供的相关资料当中,就有相关的真空蒸汽机的记录。
根据恩斯特的资料中显示,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早期的工业蒸汽机,当时的这种蒸汽机出现主要是为采矿行业服务的,像当时的英国采矿业规模就已经很大了,特别是煤矿,传统的开采方式和人力,已经难以满足排除矿井地下水的要求,因此蒸汽机便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一直到十多年前,托马斯·纽科门制造出来了一种工业蒸汽机,它将蒸汽引入气缸后阀门被关闭,然后冷水被撒入汽缸,蒸汽凝结时造成真空,从而通过空气压力来推动活塞,然后在矿井中联结一根深入竖井的杆来驱动一个泵,以活塞运动产生的动力将水排出到井外。
恩斯特在来华之前,对于这种工业蒸汽机的了解还是比较多的,虽然没办法提供完整的工业草图,可是在他的指点下,雷驼子对于蒸汽机的原理有了一定的思路,因此这种纽科门蒸汽机的仿制工作,进展速度也非常快。
宁渝望了一眼房间中央摆放的样品,傻大黑粗的模样,看着有些不伦不类的,可是这依然让宁渝的内心依然有几分激动,这就是未来的神器啊!
“经费、物资还有人才,朕都会想办法给你调拨,它的诞生,其意义之重大,绝非一般。但是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今年内就要将它研发出来。”
宁渝望着雷驼子严肃道,甚至比当初让雷驼子制炮时还要严肃。
“启禀皇上,臣今年一定能研发出来,”
雷驼子虽然还不明白它的作用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也感觉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力量,就好比当初研发的火箭弹,改变了一个王朝的命运,蒸汽机的出现,恐怕也能改变一个时代。
宁渝抚摸着蒸汽机,低声道:“我大楚立国革新,朕以为,不如就叫他革新一年式蒸汽机。”
“是,陛下。”
“雷驼子,朕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它不是终点,眼下的蒸汽机还是比较简陋的,本身的问题还很多,也没有办法去做更多的事情,因此这将会是一项十分长期的工作,可能是以数十年计.......你们的牺牲和奉献,朕心里都会明白。”
宁渝这句话的意思清楚,它不是一个短期的项目,而是需要长期不断努力实现突破,也就意味着它的保密时间将会非常久,而在座的所有人,为了适应保密的需求,都会付出一定的牺牲.......甚至是终生的牺牲。
“是,陛下。”
雷驼子听明白了,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可是他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从进来癸卯一基地开始,雷驼子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是大楚的首席大学士,为大楚奉献终生,也是应有之义。
“陛下,臣想讨一个恩典。”雷驼子话音刚落,便想着跪下去,只是还没有等他彻底弯下膝盖,宁渝就已经扶起了这位老人。
“爱卿有什么苦衷,尽管跟朕说出来,能够做到的,朕绝不会反对。”
雷驼子没有开口为自家的子孙讨封赏,而是慢悠悠地望了一眼那些还在辛劳的科研人员,低声道:“臣得蒙陛下垂青,位居大楚首席大学士之要职,已经别无他求。只是跟着臣的这些人,他们有的还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有成家......”
“朕会安排一应适龄女子前来相亲,若有合适的朕给他们保媒,一应需求朕皆允许!”
宁渝毫不犹豫打了包票,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已经有所准备的,不过对于这些人的付出,似乎还有些不太够,便又开口道:“将士们在前线杀敌立功,会有勋章奖赏,你们在后方虽未杀敌,可是功劳不比他们差,朕也会给你们授勋授爵!”
“但凡有人带领团队率先突破重大科技,全员授鲁班三等勋章,带领者着封伯!”
“但凡有人能够带领团队完成甲级项目,全员授鲁班二等勋章,带领者着封侯!”
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雷驼子都吓了一跳,宁楚勋章贵重不说,这爵位更是金贵无比,除了宁氏皇族之外,一般人不在战场上滚个几回生死,根本没机会拿爵位,因此这一会宁渝的态度几乎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只要你们玩命一样地把蒸汽机弄出来,你们就能封勋封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深深长揖一礼,宁渝的这一番表态,几乎让他们的血开始沸腾了起来,他切切实实地给所有人指明了道路,只要能够表现出价值来,就会得到更多的封赏,甚至是真正意义上的认可。
“大楚的未来,离不开你们每一个人的付出,朕曾经跟内阁的大臣们都说过一句话,你们不是所谓的匠人,你们是工程师,你们是创造者,你们是未来是希望,也是大楚的底气所在!”
宁渝的态度十分诚恳,他一边讲的时候,一边不自觉想起了之前,从火炮到火枪,再到火箭弹,从孝感县的那一处小小的枪炮坊,到上万人规模的汉阳枪炮厂,这些人是真正的为这个国家的兴衰努力过,牺牲过。
“朕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活出尊严来,所以朕给你们官身,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做官,而是让你们明白,器物一道照样能够成就伟业,眼下国家还什么都没有,将来咱们还要改科举,改教育,从基础开始改,你们的道路,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走!”
在癸卯一基地的这一番讲话,激动人心,可是也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宁渝的想法,或者说是野心,只是这里处于隐秘所在,皇帝说的话同样是绝密,因此倒没有惹起什么风波,可是一旁跟随的次辅崔万采,却有几分担忧。
“陛下,咱们的教育将来要改吗?”
“要改!而且要大改!”
在亲信且老丈人面前,宁渝自然不会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当然这也没有引起崔万采的惊讶,他老早就知道自家这位学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这件事或许在皇帝心里已经很久了。
崔万采也不是那等腐儒,他也认为教育是需要改革的,可是跟宁渝的不同点在于,他以为此事当缓缓而行。
“当下陛下所行诸策皆已经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可是对于士绅们而言,亦是影响颇大,教育改革一事又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若是缓缓行之,或许没有什么波动......若是陛下大力推行,恐怕会引起反复。”
宁渝轻轻低叹一声,每次涉及到变革的事情,似乎都要缓下来......只是缓下来这问题就能解决吗?还不是照样留了下来......
“崔先生,你的意思朕当然明白,可是朕以为,若是缓下来事情能办下去也就办了,可是一直拖着迟迟不办,这个问题就会一直留下来......”
“如果朕不去做,还能指望谁去做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新的科考制度
在宁渝的心里,眼下是一个大时代,也是一个急速变革的时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成立了数十年,而沙俄也将会在今年发动对波斯的战争,旨在夺取里海西岸和南岸部分地区,表面的太平景象下,掩盖着重重危机。
未来的宁楚也绝不可能止步于华夏,一旦统一全国后,到时候既要考虑到东进的沙俄带来的威胁,也要考虑到进入西方的西方列强,那些人可不是一滩烂泥的清廷,需要真正的血与火的考验,才能取得胜利。
因此,宁渝才会感觉到一种由衷的紧迫感,西方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肆意发展,他才会如此着急地去推动新政改革,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会感觉有些不能理解了,至于这么着急吗?
“崔先生,华夏如今处于一个大变革的年代,这场大变革不是我宁楚起兵反清,而是来自于海外,来自于一种目前还看不到的威胁......这个世界绝非只有华夏一隅,大争之世当中,要看的也不仅仅是现在。”
“咱们的国家甚至可以说咱们的文明,将来的兴衰存亡,完全取决于在这个时代所占据的位置,可是咱们现在的思想和教育,是有问题的,它可以适应过去,但是不能适应未来........”
宁渝说的有些混乱,可是崔万采依然察觉到了那份急躁,这是宁渝从来都没有的,哪怕是面对清廷,都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的忧虑。
“陛下所言的威胁,莫非是海外西人?他们虽然有些门道,可是与我华夏数千年的底蕴相比,也不会有什么胜算吧......”
纵使是崔万采如此人物,也难以预料到西人在未来两百年的发展速度,也难以预料到他们可能存在的威胁。
天朝上国的执念,已经深深扎根于每一个人的心中。
宁渝欣赏这份从容与大气,也希望能够一直保持这份天朝上国的霸气,可是前提就是波动命运的齿轮,让华夏避免那一段屈辱的沉沦史。
“崔先生,眼下的西人处于蜕变的前夜,他们的科技文化和思想,都已经逐渐调整完毕,将会在未来的一百年里爆发出来,你我可能会看不到,可是我们的子孙,将不得不以一种被动的方式去迎接他们的到来。”
宁渝轻轻叹口气,“他们开启的钥匙,便是朕当年跟先生说的那个缺失的东西。”
“钱?”
“没错,正是资本。它是一个怪物,能够吞噬一切以利自身,可是反过来它也是强大的,它自从诞生之日开始,便开始改变这个世界,它会越来越强大,可是胃口也会越来越大,从欧洲到美洲,再到天朝.......”
宁渝不想继续跟对方普及资本论的基础知识,轻声道:“在资本面前,一切资源都会得到最大的利用,可是对于天朝而言,咱们似乎已经陷入了一个怪圈,一切的目的都是维持,只要能够得过且过,就能一直过下去。”
“安逸,到死了都要安逸,咱们的百姓不是不够辛苦,可是这份辛苦的背后,是朝廷只想着安逸地过下去,所谓的两宋繁华,何曾不是安逸?”
两宋,儒家盛世,可也是汉人对外极为屈辱的一段历史。
崔万采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有些明白了宁渝的想法,面前的这个皇帝,绝不等同于一般的皇帝,他心里的所谓天下,实在是太大了。
“朕明白,我大楚的官员们都是读着儒家精义上来的,他们不懂工商,也不明白如何去促进工商的发展,哪怕是朕给县令们上课,也只能给他们留下一个想法,但是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但是,朕真的很希望,这些未来的大楚栋梁们,不光是看儒家的经典,也得弯下腰去,好好看看农民是怎么耕田的,好好看看商人是怎么经商的,多看看百姓们的生活,多去感受下百姓的疾苦!”
宁渝的话语里没有多少的愤怒,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尽管他是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未来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但是他也不可能真正一言兴邦,想要改变现状,就得一点点去做,从教育、思想、民生等领域开始,一步都不能少。
“陛下所思,臣亦所愿!”
崔万采长揖一礼,他并不是被宁渝所说服的,而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那就是对于百姓对于天下,怀着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只是二人的思想存在时代的差异罢了。可是对于百姓,他们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得到了崔万采的支持后,宁渝很快便在朝堂上掀起了新一轮的教育改革,或者说是从根本上开始改变传统的科举制度,从而适应未来国家的需要。
“科举乃国之大事,事关社稷千秋万代,自即日起,大楚科举将会全面改革,改三年一次科举为一年一次,仅设立秀才、举人、进士三级,大楚所有官吏将会通过科举制度进行选拔。”
宁忠景捧着诏书在朝堂上大声念着,他的神情肃穆而庄重,只是双手却微微有些发抖,似乎拿着的不是一封诏书,而是一张宣战书。
其实他想的也没有错,因为这封诏书的内容,就是在对天下儒学宣战!
奉天殿里的大臣们静静地听着,当他们听到科举改成一年一次,当下便有人有疑义,只是见朝廷大佬们都还没说话,当下也就忍耐不言,静等着首辅将后面的内容继续说完。
“此番科举改革,将会跟吏治改革结合在一起......”
当宁忠景念到这一句时,许多人便感觉有些不妙,他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宁渝冷峻而严厉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从革新元年开始,所有人均可参与我大楚科考,凡是通过者可获得秀才学位,该学位可由各省教育院认定通过,能够在本地担任不入流品级的官员,负责原先的吏员所负责之公务,地方职位需任满五年,官声良好且考评优先者,方可参与举人考试。”
“凡是通过秀才学位,并且担任五年官职者,且官声良好且考评优先者,参与举人考试通过者,可以担任县令及以上等地方官职,或不超过五品官职的省府官职。”
听到这里的时候,朝堂已经是一片哗然,大臣们虽然已经任职高官,可是对于这种改革却是存在潜在的抵触心理,这基本上意味着过去那种考上进士,入翰林院十年苦熬,然后出来便是从三品以上的督抚侍郎模式,彻底宣告破产。
“肃静!朝堂之上,岂能由尔等放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沉声喝道,他冰冷的眸子扫视了一眼那些鼓噪的大臣们,当下便让那些大臣们噤若寒蝉,李绂原本就是跟着宁渝打天下的老臣,再加上任职独立的都察院,负责整个大楚官僚的监察,甚至比起次辅的威慑力还要大一些。
宁忠景也没有理那些官员们,而是继续念道:“在省府担任佐贰官三年以上者,且具备至少两年的地方主政官员经验者,方可参加进士考试;若是在地方担任五年以上知县者,也可参与进士考试。考中进士者方可担任中央各部衙主政官员以及地方主政官职。”
“当然了,这些都是日后慢慢调配完成,不会一下子就进行改制,诸位现在的位子还是稳妥的......”宁渝慢悠悠说道,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但是,日后内阁、行政院、都察院以及大理寺等系统内官员,都必须要有地方主政经验,若是只是考考试,以后可就做不了大官了。”
宁渝的意思很清楚,以后的大楚自上而下,都需要一步步爬,哪怕你是考试的天才,哪怕以原来的实力能够考中状元甚至是探花,到日后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从秀才为官开始做起,只有地方上的主政经验足够丰富,才能参与下一轮的考试,这等同于将科举制度变成了选拔官员的考核方式。
宁忠景可继续道:“此番科举改革,不光是改革选官用官之法,还会改革科举的考试内容。为了适应地方上的行政需求,原先的儒家精义虽然还会考,但是会加入算学、农学、工学、商学、法学等内容......秀才一级考试会全部涉猎,举人考试会分为各科考试,根据考试内容和成绩来分配官职。”
在这个改革模式当中,秀才一级的考试内容难度并不高,因此考核的面会比较广,为官者应该对算学、农学、工学、商学、法学等内容都有一定的了解,才能去担任与百姓打交道的官员。
而到了举人考试阶段,就不会再涉及全方位的考试,而是根据个人的能力选考科目,比如选考算学者,将来可以分配到各省府的财政厅局,比如选考农学者,可分配到各省府的农业厅局当中去.......以此类推。当然,虽然到时候考试的内容少了,但是难度也会适当加大。
宁渝的想法很简单,传统的科举考试确实是一种良好的人才选拔模式,这个模式是没问题的,但是考核的内容是有问题,因此这次改革的重点是改内容不改模式,该考试还是得考试。
“未来的科举考试将会由教育部与组织部共同负责完成,负责考核的内容,当然还需要设立科举都察院,专门来负责考察官员的相关政绩,以此综合判定成绩。”
最后一颗钉子被彻底敲下,此时的大臣们更庆幸的是一点事,那就是他们都是从龙一代的臣子,已经跳过了这些步骤,可是后面的继位者们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们将会真正从扎根基层开始做起,否则根本没有升到高位的一天。
当然对于宁渝而言,这也是他给这些从龙老臣的甜头,毕竟他们都是从血火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如今享受了这份优待,也不算差了。
“可是陛下,当下士子们都是读这圣贤书长大的,这算学、农学、工学、商学、法学等,却没有正经学过,如何才能考过?”
很快便有大臣反映过来,这里面其实还存在着一些漏洞,只是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到。
宁渝脸上挂着几分笑容,有人这么快就反映过来了,也不枉他一力调教,笑道:“此事便是关于教育改革方面的内容了,还请首辅给大家介绍一下。”
宁忠景当即又拾起一副诏书,开始念道:“将来科举一应考试内容,均有教育部和组织部共同拟出,为了配合新的科举制度,未来三年内会逐渐在每省建立一所综合性新式大学,还会在十年内在各府建立新式学院,以供学子学习,此外也将会鼓励私人创立新式院校,一应学习资料均由教育部拟定推出,原先的旧制私塾亦不会取缔,均可保留。”
在宁渝的设想当中,教育这种需要花大钱的事情,自然不会一步到位,而是分解到数十年当中逐步提高,三年在各省办一所综合性大学,咬咬牙还是能够完成的,至于各府的院校则是在十年左右全面铺开,至于府一下暂时不会考虑。
当然了,办教育是会花钱的,因此宁渝也不会采取免费的手段,只能尽可能降低学费,比如办学一应花费,由中央财政负担三成,地方财政负担个三成左右,而学子个人只需要负责四成,通过降低门槛,也能促进一部分人走进大学了。
至于全面免费的义务教育,也就是在宁渝的脑子里过了一下,然后就果断放弃了,因为以目前的人口基数而言,就算宁楚把全面税收全部垫进去,怕也是不够的,因此只能作为日后财政扩大后的备选计划。
“一应士子的学籍,都将会在教育部备案登记,从而确保人才的建设和使用......考试过程中只以学籍编号和考官编号为记录,考官不得打听学子的身份,学子也不可打听考官身份,考试结束后也不得私自联系。”
宁渝的一番话,却是在不动声色中,以教育部登记备案学籍的方式,破坏了旧有的座师制度,也就打破了这种师生依存关系。
在过去的科考当中,士子与考官便是这种座师关系,尽管在考试之前二人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只要士子中举,那就得去拜谢考官,确认师生关系,以后学生有事可以找座师帮忙,而座师有名,学生也不得推辞,因此科举时代的考官,那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差事。
然而如今这项大大的好差事,以后是彻底没了。
大臣们听到以后,脸上纷纷露出了苦笑,这皇帝对于当官还真是门清.......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七千万斤铁
七月赤阳高高悬在天上,整个南方也到了一年四季最热的一天,空气中都透着一股灼热感,让人喘气都有些困难,酷热甚至在之前热死过人,因此许多人都不敢随意出门,一直待在家里等着渡过这段日子。
可是百姓们能够待在家里渡过暑热,而大冶的几座矿山里面,却依然在进行着辛苦的劳作,密闭狭小的矿洞里涌着热浪,时不时蒸腾而起几乎让人直接避过气去,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里,根本就无法使人类正常生存。
宁楚麾下目前的矿山数量还是非常多的,然而正常的矿山早在几天前都已经宣布停工,等待酷热过去再继续开工,可是在大冶庚午两个序列的矿山上,却依然在辛苦劳作着,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庚午两个序列的矿山根本就是清军战俘所负责的。
特别值得重点一提的是,这两座矿山里的清军战俘,基本上都是罪大恶极的绿营兵和绝大部分的八旗兵,就连清军的一些名将都在这些矿山里,像之前活捉的傅尔丹还有还有一些八旗的都统等,为宁楚的铁矿挥汗如雨。
“父亲,喝口水吧.......”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半碗浑浊不堪的水,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进了矿洞里,放在了一名躺着的汉子面前,他只感觉自己的嗓子在冒着火,对于眼前的这碗水,他比谁都想喝下去,可是却强行忍住了。
傅尔丹强行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拍了拍少年的头,“哈达哈,你先喝一口吧。”
那少年听到这句话,终究是忍耐不住,端着污浊不堪的水狠狠灌下去一口,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涌上心头,嗓子里也变得好多了,他有些想继续喝,可是终究是止住了,只是他低头看了看水,终于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傅尔丹听到少年的哀嚎,并没有去制止他,不要说他的儿子了,就连他都有无数次想过一头直接撞死在这里的冲动......
当日在战场上,傅尔丹带领的残军被宁渝彻底击败,他本人和其次子哈达哈被俘,长子兆德战死,而后就被送到了矿山上去。
在如今的庚午两个系列十来座矿山上面,有超过两万名八旗俘兵在辛苦劳作,而他们原本的数量多达三万多人,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先先后后累死了一万多人,剩下的人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就连昔日的内侍卫大臣傅尔丹,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吃尽了苦头,可是他一直坚持活下来,便是因为他要看到清军有一天能够打到这里来,到时候他将发誓用汉人十倍的血来偿还.......虽然他还不知道康熙皇帝已经死了。
一旦想到了这一个目标,傅尔丹就不愿意死,他挣扎着接过那碗污浊的水,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左右,一口便给喝光了,他努力吞咽着,努力的忘记那碗水是多么的腥臭难闻,就如同当年在京城喝的那些酒一般,心里便充满了对生的渴求。
与此同时,一名穿着整齐红色军衣的复汉军少尉,一步步走向了傅尔丹所在的矿洞,他的步子坚定有力,纵使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也没有解开领扣,只是脸上透着一种冰冷的味道。
等是少尉走进矿洞之后,见到躺在地上的傅尔丹父子时,当下微微皱了皱眉头,厉声道:“傅尔丹,你们组本月的目标依然没有完成,将执行罚鞭,请集合你的队伍到出来!”
傅尔丹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他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少尉重复了一遍之后,他才慢悠悠跪了下去。
“是!傅尔丹知道了。”
“回答不及时,自领罚鞭十记!”
“是!傅尔丹知道了。”
矿山上的规矩很多,特别是针对这帮战俘的规矩更是数不胜数,比如俘兵们被划分为许多个小组,每个组人数都在三十人左右,也都有每月的挖矿指标,连续两个两个月未完成的情况下,就会罚鞭。
傅尔丹和其他的俘兵们被绑在了木柱上,他们将会分别接受罚鞭,其他每个人是十鞭,而他傅尔丹是二十鞭,可千万不要小看这种鞭刑,实际上每个月都有人被十鞭给鞭打致死,因此纵使是傅尔丹,心里也有些发虚。
行刑人员手里拿着长长的藤鞭,在每次鞭打之前都会放进盐水里浸泡一夜,一方面是使之充分吸水,增强柔韧性,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俘兵们还要继续劳作,所以用盐水能起到消毒的作用。
“啪——”
第一鞭打在了傅尔丹的背上,只见他的背上出现了一道深紫色的鞭痕,剧烈的疼痛感让傅尔丹几乎想要晕厥过去。只是还没等他晕过去,第二鞭又紧随而至,原先鞭痕的位置瞬间皮开肉烂,鲜血四溢。
很多人在这种鞭刑下,都挨不到十鞭便晕死了过去,可是对于傅尔丹这样的武人而言,身体的抗击打能力还有比寻常人好上不少的,他一直坚持着完成了二十记罚鞭,身上的衣物似乎也都被鲜血彻底浸泡了一番,成了一个血人一般。
哈达哈在一旁咬着牙,却不敢哭出声,因为很快他也会接受鞭刑,如果现在哭出声来,被行刑人员察觉到了后,行刑时会加大力度,到时候可就不太好过了。
火辣的疼痛伴随着炽热的阳光,让傅尔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他望着众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说完,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等到傅尔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矿洞之中,身边也没有那些臭烘烘的矿卒,只见一个年轻人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与周边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略微有些熟悉的感觉。
“傅尔丹,你醒过来了?”
年轻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朗悦耳,略略带着几分从容的味道。
傅尔丹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可是也敏锐的察觉到,此人应该来头不小,当下便保持了沉默。
“当初在战场上,你可不是今天这副模样,看来这环境还挺能改变人呢。”年轻人轻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在嘲笑他。
可是年轻人的这一句话,瞬间提醒了傅尔丹,他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年轻人的背影,便确定了心底的想法。
“你是宁渝?”
“住嘴!当今陛下面前,岂敢放肆!”
还没等年轻人开口,不知从何地冒出来一名中年人,手里提着宝剑,望着傅尔丹透着几分杀气。
“凤池,你先退下吧......”
宁渝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挥了挥手,甘凤池也不好继续作态,便退到了一边,但是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若是傅尔丹有任何的动静,他都能在瞬息之间斩杀此人。
傅尔丹却仿佛没看到甘凤池一般,冷哼了一声,道:“当今皇上只有我大清康熙皇帝,尔等贼子也敢妄言称帝?”
宁渝不慌不怒,慢吞吞道:“康熙都死了一年多了,当初你被俘之后,朕在安庆打了一场大胜仗,直接打垮了康熙的十万大军,而后他回京后便死了.......如今大清朝在位的可不是康熙,而是雍正,也就是雍亲王。”
“什么?”
傅尔丹如同雷殛一般,他有心以为宁渝所言是假,可是却又知道,对方不可能来给他开这种明显藏不住的玩笑,当下便脸色煞白,心如死灰,这其中固然有他对康熙的忠诚在里面,另一方面也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几分渺茫。
康熙皇帝死了,自己怎么办?
宁渝的这个消息,彻底震慑住了傅尔丹,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当初的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候啊!
可惜,自从复汉军出来后,这种日子便彻底宣告结束了,如今的傅尔丹,在听说康熙死了,主力大军也被打垮了,整个人的心态都有些变化了。
康熙亲自率领的十万大军都毁灭了,还有什么能拦住复汉军?还有什么人能挡住面前的这个男人?
雍亲王?他不行的.......傅尔丹根本不相信雍正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内有八爷党,外有复汉军,这个局面太艰难了........
“傅尔丹,朕今天本来不是来见你的,只是听说你被行了鞭刑,这才过来瞧上一瞧......如今见到你,朕心里却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想不想听听?”
傅尔丹沉浸在康熙身亡的消息里,一时间却是没有听明白宁渝在说些什么,他喃喃道:“皇上驾崩,奴才也不愿独活.......”说着话的时候,便奋足了力气将脑袋往墙上撞,只是他身子虚弱无比,却是被甘凤池给挡了下来。
宁渝望着傅尔丹冷哼一声,“康熙虽然死了,可是八旗还没死完呢,现在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可以为矿上的两万多俘兵考虑下,还有你的儿子哈达哈。”
傅尔丹闭上了眼睛,“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果要杀了你们,朕不会等到今天来问这样的愚蠢问题,实际上对于朕来说,你们的生死无关紧要。但是,若是有但凡一二价值,也未尝不可利用一番,当然于你们而言,也能够保住性命,朕的想法可谓双赢。”
“什么想法?”
“朕跟你说的,不仅仅是现在矿山的两万人,而是事关整个八旗的生死。朕也不怕名言告诉你,最迟三年,朕就会一统大江南北,到时候八旗之存亡便尽在朕一手之中,若是你八旗还想活,就得跟朕换个谈法。”
宁渝的一番话却是击中了傅尔丹内心的那点东西,实际上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死是彻底置之度外了,特别是在知道康熙皇帝身亡的消息,整个人更是投着绝望感,可是对于八旗,他还是有几分关心的,毕竟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八旗子弟。
“朕跟你明言,到时候这江山社稷,没有八旗的容身之地,哪怕是关外之地,将来也只会都是汉人,没有多余的一寸土地留给八旗。”
“朕想告诉你一点,眼下的八旗看似还占据了半个华夏,但是朕也不瞒你,你们所在的矿,每日里能出的铁矿能炼出两千斤的铁来,而这样的矿朕已经有一百多处......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这些东西虽然也算的上是机密,可是也只是眼下的机密,因为宁楚的开矿速度,将会在后面达到一个巅峰,到时候这个数字还会翻上几番,因此告诉傅尔丹也无妨。
而对于傅尔丹来说,他自然能够算明白这笔账,他自己所在的矿每天能出两千斤的铁,这是能够估算的,如果根据宁渝所说有一百多处,那么每天出铁就在二十万斤左右,一年下来就是七千两百万斤。
可问题是根据傅尔丹所知道的相关机密中,大清在康熙五十八年的出铁才四千五百万斤.......这四千五百万斤可是集中在全国,其中南方铁矿就占据了一部分,因此现在丢掉了南方以后,怕是一年三千万斤的铁都难保了。
不过造成这个局面的不仅仅是复汉军,还有清廷统治者自己的锅,实际上清廷的产铁量一直都被有意控制了下来,因为中国历代的产铁量都比清朝高,其中宋朝由于长期持续铸造铁钱的需求,还有大量铁兵器的需求,产铁量是有过一个爆发期的,大概最高的时候年产量在九千七百万斤左右,而到了明朝嘉靖年间,产量铁量则是高达三亿斤。
但是自从满清入关之后,清廷的统治者便有意控制铁的产出,像康熙还曾经下令关闭全国许多铁矿,并且对余下征收重税,以致于目前的产铁量才惨不忍睹。
如今复汉军的产铁量高达七千万斤,都已经比康熙全年时要高出一大半了,没有了铁,也就意味着在装备兵器等方面,会严重滞后于复汉军,这让傅尔丹有些垂头丧气。
宁渝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冷哼道:“朕告诉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是如果想打仗,朕愿意奉陪到底,这七千万斤的铁,就算均分到八旗的头上,每人都能分到四五十斤,朕靠铁就能把你们全都压死!”
“若是八旗还想活下去,就得学会跟我宁楚合作。唯有合作,将来的八旗才有一条生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