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自信姿态
在谈论起明末之亡时,人们能够找到的因素有很多,而其中就有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南北本质上的分裂,可以说是贯穿明清的一条主线。
纵观历史,南北之间的经济从来都不是协调发展的,而是存在各自的巅峰时期,而经济的影响也会带动天下格局的变化。
在历史上,北方经济的巅峰时期是非常漫长的,可以说从秦汉之时一直到两宋相交之际,北方的经济对于南方都是持优势地位的,像早期南方没有得到大规模开发的情况下,连两湖都属于“江南卑湿,丈夫早夭”的地方,因此那个时候的政权位置普遍靠北并没有问题。
可是等到了明清之时,南方已经开发得比较成熟了,无论是江南还是湖广都成为了十分重要的财源地和粮源地,因此朱元璋早期便在应天登基称帝,将皇宫修建在了应天。
而朱棣之所以选择将京城搬到北京,也是由当时的战略环境所决定的。可是如果从经济角度来看,由于南北之间经济的不平衡,南方需要持续向北方朝廷输血,才能保持北方政权的强大,无论是江南的银子还是两湖的米粮,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人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特别是对于南方的士绅们而言,他们长期被迫向北方输血,本身是不情不愿的,发展到明末就变成了北方自个打自个的,南方自个玩自个的,没有办法捏成一个拳头,甚至当南方军队到了北方之后,还会出现很多矛盾问题。
就眼下的宁楚而言,南北之间的差异也在开始慢慢表现出来,就好比之前南方各大商会希望能够捐献银子,就为迟滞北方商贾进入总商会的事情——由小见大,如今倘若让东南士绅花钱,去供养西南的官吏,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的。
因此,崔万采已经从根本上领会到了宁渝的想法,财政的问题必须要从全局来看,绝不能划分小团体,对士绅的收权也是必须要做的,否则他们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像抛弃明廷一样抛弃宁楚。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对士绅之事,便是由此一重考虑,否则将来只怕会重演明末之祸。”
至此,宁渝已经针对这件事的本质进行了全盘的解释,而这种通俗易懂的理论也很容易被大臣们所接受,毕竟这些已经完全摊开了,看得是一清二楚了。
只要统一了认知,事情就会好办许多,除非你本身就是宁楚的敌人。
宁渝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他不屑于再去玩传统的那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戏了,干脆就摊开在台面上,反正宁楚的根基已经打下去了,有本事你就造反,咱们就当明面上的敌人。
首辅宁忠景沉吟了一番,低声道:“如此倒也不错,只是陛下也应该明白,后面可没那么简单,咱们不管是为了北伐,还是将来的大计,总要对天下人有个说法。”
这话说的,其实就是指让宁渝给士绅们一个下台的台阶,总不能真的在明面上把士绅往外面推——明面上有个说法,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宁渝微微一笑,却是想起了这次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沈家,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或许能将目前的士绅团体给分化一部分人出来,给天下人做个榜样。
“沈家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倒是不小,内阁准备怎么处置?”
首辅宁忠景能猜到皇帝的一部分心思,笑道:“沈家人心向朝廷,朝廷自然也不会亏待,准备让他们进入总商会当中,多多少少给些甜头。”
宁渝微微点头,“沈光烈跟宁罗远求过情,说让其长子入南京国立大学,朕觉得倒也不错,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大楚的栋梁之才。”
“是,陛下。”
宁忠景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个入学名额罢了,倒也没有多么珍贵,反倒是关于抓捕的那些人,怎么处理倒是让他有些头疼,便谨慎道:“回禀陛下,这次抓捕牵连甚广,大理寺怕是没办法全部审理.......”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像这种特殊案件,不可能走常规的流程,叹口气道:“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朕也不欲再造杀戮。着有司处决其中为首者即可,余者遣往云贵之地,至于其家产抄没国库,所持有土地尽数归于官田。”
“是,陛下。”
宁忠景又想了想,遂低声问道:“那先前在午门斗殴的士子呢?当时也抓了几百人,现在都关在了南京监狱。”
宁渝险些把这些不成器的士子都给忘记了,如今经过了宁忠景的提醒,只得无奈道:“都放了吧.......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关起来也是浪费粮食。”
..........
烈日当空,**辣的阳光照在了南京监狱门口的台阶石面上,显得极为耀眼,摸上去也有些发烫。
然而就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监狱门口却依然围满了人群,他们都是之前在午门前斗殴的士子,跟当日一样,如今也是分成新旧两派,站在左右两边,中间则是泾渭分明,没有任何人站在那个位置。
在人群当中,徐姓士子和许翟也都站在了里面,不过他们都属于旧派士子的一波,正在悄悄说着什么。
“许兄,不知后面可有什么打算?”
徐姓士子原名徐浑章,因为名字听起来不太中意,因此很少提起,而且旁人也都不会直呼其名,只是称一声“徐师兄”或者是“徐兄”。
许翟的脸上却是带着伤痕,哀叹道:“此番进京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连累沈兄进了监狱,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放出来.......若是等沈兄放出来后,在下便回家攻读新学了。”
“啊?”
这一下轮到徐浑章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这人被打了一顿之后,竟然思路转变得这么快,当下便好奇道:“莫不是许兄知道一些什么消息?”
“咳,这消息现在大街小巷上都已经传遍了,皇帝如今可是抓了足足两万多人,光是抓捕过程中就处死了上千人.......咱们也都是只有一个脑袋,皇帝既然要考什么那就考什么罢了,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许翟也没有什么水平,他也是从市井流言当中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凑出来的,还以为是士子被抓了两万多人,杀了一千多人——其实跟士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就是那些不识趣的乡绅。
徐浑章听到这里,才苦笑一声,“许兄那还是有家底的,若是像小弟孑然一身,根本没个依靠,若是重新读起书来,怕是再难考上了,索性还是参加明年的旧科考试,虽说会被安排到边境之地当官,可那也毕竟是个官呗!”
听到徐浑章这么说,许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准备说两句的时候,只见监狱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零零散散出来了一些人,他们人人脸上淤青,都是在午门斗殴时的落败方,分成了两个方向,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阵营。
秦礼在上一次斗殴的时候,由于表现异常出彩,尽管被复汉军给抓进了监狱,可也因此被新学士子们引以为首,如今出狱之后,脸上也没有了过去的瑟缩之意,反倒是自信了不少,他望了一眼旧学士子这边,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在他看来,这帮子人实在是太不经打了,甚至还有个家伙跟个娘们似的,竟然被直接给打哭了!
薛言等人见到秦礼走过来,连忙拱手道:“秦兄此役实在是打出了我辈风采,听说就连陛下当日看了,都在赞叹秦兄的勇武之举呢!”
秦礼嘿嘿一笑,也拱手还礼道:“实在是过誉了,只是大丈夫在世,该出手时便出手,至于那等小人,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窝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如同妇人!”
新学士子当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反倒是映衬得旧学士子这边尴尬不已,他们的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心里对于当日被打哭的沈洛川也带了些看法,没想到家伙那么不济事,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许翟和徐浑章有些尴尬不已,沈洛川好歹也是自己的同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低声陪着小心,替沈洛川挽回一二,另一面便一个劲地瞅着监狱里面,希望沈洛川能够早点出现,大家伙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然后许翟和徐浑章是左等右等,只见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放出来了,而沈洛川却根本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若不是确定今日所有人都会被放出来,要不然他们二人都想进去问个究竟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出来了,迎接他们的士子们也都离开了,他们打赢的免不得去庆祝一番,打输了的也得回去请个大夫好好治治伤口,可唯独许翟和徐浑章还在苦苦等待。
一直等到许翟都有些耐不住的时候,只见从监狱大门的出来了一道瘦削的身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正是被放出来的沈洛川。
原来沈洛川一早就被放了,只不过他不愿意出去被人笑话,因此死活求着多待了一会,准备趁着人不在,然后再悄悄离开此地,避免丢了面子——然而沈洛川却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好友却一直在等待,当下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许翟和徐浑章迎了上去,二人望着沈洛川并没有多说其他话,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沈洛川在监狱里这几天的日子,随后又将各自的打算说了一遍,然后便齐齐望着沈洛川。
沈洛川原本只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酸文人,他经过了这么一次的磨难,反倒是有些长进了,低声叹道:“若非念及家中老母,沈某怕是当时就一头撞死了,如今从监狱出来,别的也不想了,还是参加明年的旧科考试吧。”
许翟见沈洛川也参加旧科考试,心里便有些焦急,连声道:“沈兄,你跟徐兄二人参与旧科考试,小弟原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可要想好,即便是将来考上了,怕是一辈子都得扎根偏远边境了。”
沈洛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叹气道:“沈某如今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下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总要是有些人愿意去做的,在朝堂运筹帷幄是在做事,在边远治民好学也是在做事,这其中或许有贵贱之分,可是没有高下之分。”
听到沈洛川这般说,徐浑章倒是大笑了起来,“没错,新学也好,旧学也罢,最终都是要去做事的,既然我等考试上不如他们,那么就比比在做事上,能不能超过他们!”
许翟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二人一同离开了南京监狱。
或许,经过了这一次,改变的也绝不仅仅只有沈洛川一人。
..........
京师,养心殿内,此时正灯火通明,黄绫案前放着一大摞待批阅的奏折,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山,那些都是各省呈递上来的要事,等待着帝国皇帝的批阅。
雍正并没有去看那些折子,而是一直专注地看着南方呈递上来的密报,上面将宁楚在南方的这一次科举请愿案的前后经过都写了出来,尽管上面很多地方都不尽不实,可是依然是一手宝贵的情报。
过了良久,直到天色微明之际,雍正才放下了折子,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表面看上去这对于大清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只会逼得天下士绅的心进一步靠近大清,可是雍正对于坐在南京的宁渝,此时却是又敬佩又畏惧。
敬佩在于宁渝干了他一直想干而不能干的事情,雍正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在朝野内外会遭遇多大的压力,而是宁渝却顶着压力办完了,实在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畏惧就在于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宁楚已经开始考虑帝国的未来,对于大清这个眼前的威胁,已经不再那么重视了,或者有充足的信心可以北伐成功,一统天下,所以才会把士绅都逼过去,表现出一副强大的自信姿态。
第四百四十六章 没时间了
雍正的心情十分复杂,相对于宁楚的雷厉风行的改革措施,目前大清的新政却遭遇了重重困境,他原本早就想推行的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在宁楚活学活用之后,可在大清却根本推不动,就连之前的摊丁入亩与火耗归公,都受到了许多人的抵制。
在大清朝的官员们看来,摊丁入亩纯粹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将丁银化进田税当中,那就意味着钱只能找田主收,而大清朝的田地都在谁的手里?这钱还能收得上来吗?
除此之外,火耗归公得罪了绝大部分办事的吏员,他们没了火耗钱的进项,就只能想其他办法去克扣百姓的口粮,无形中对雍正也更加憎恶,而没了底下供奉的火耗钱,大清朝的这些官员们,心里也是颇为不爽。
在这种谁都不爽谁都不愿意改革的时候,雍正皇帝没有宁渝的威信,也没有那么强硬有力的兵权,终究无法改变目前的真正困境,与宁楚的大刀阔斧相比而言,却是差得太远了。
可以说,在经过这次改革后,即便宁楚没能这一次北伐未能成功,大清的根基依然无法跟宁楚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清廷与覆灭始终都只有一场败仗的距离,这才是雍正真正伤心欲绝的地方。
军机处的几个大臣,徐元梦、张廷玉、托赖、允禄以及蒋廷锡等人一大早来到了养心殿,等候着雍正的召见,人人心里都有几分猜测,可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宁楚在南方掀起的波澜,自然瞒不过这些人,而雍正皇帝这一次能够召集诸臣前来,恐怕便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过了片刻之后,从殿内快步走出来一名太监,他正是雍正身边的贴身太监苏培盛,原本在潜邸的时候就已经跟随了雍正,后来在内务府李延禧案结束后,苏培盛也得到了雍正的重视,提拔成为了总管太监。
“几位大人请吧,皇上正等着呢。”
“多谢公公。”
众人拱了拱手,便一同向着殿内走去,其中徐元梦资格最老,威望也高,原本应该站在最前面,但是无奈有个亲王允禄,因此便由允禄带头,依次是徐元梦、张廷玉、托赖以及蒋廷锡等人,进殿拜见雍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
雍正一夜未眠,眼镜有些红红的,仿佛变成了兔子眼睛一般,他随口吩咐道:“苏培盛,将折子给几位大人看看。”
“嗻。”
苏培盛跟在雍正的身边时间也不短,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爷的意思,当下便将桌子上一封半打开的折子拿了起来,走到殿中递给了庄亲王允禄。
允禄在之前因为办好了处置老八的差事,受到了雍正的奖赏,赐下了许多钱财,因此十分志得意满,他接过了折子,却是看了半晌,这才递给了徐元梦,而此时允禄的表情,却是变得相当难看。
徐元梦年纪大了,因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放大镜,细细看着上面的蝇头小字,不过他看的速度倒是颇快,很快便递给了张廷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等到张廷玉、托赖以及蒋廷锡分别看完后,众人却是陷入了一阵沉默,并没有急着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雍正冷冷望着众人,轻声道:“庄亲王,说说你的看法。”
“启禀皇上,以奴才之见,宁楚无异于自绝于天下,我大清平灭此逆的良机已至,只要传令天下平乱靖逆,相信南方各省会有无数义士起兵,襄助我大清诛杀反贼。”
允禄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却是让众人吓了一跳,像说话口气这么大的人,还真是不算多见了。
雍正冷笑一声,显然对于允禄的大话有些不屑一顾,“若是平逆真有这么简单,那庄亲王可愿负责居中联络?”
“这个.....”
允禄明显比不上前面的那些皇子,支支吾吾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却是让众人更加看轻了几分,而雍正亦是失望不已,倘若允祥还在,还能帮助他甚多,可是眼下的这个草包,却是顶不了任何用处。
徐元梦连忙出来打圆场,低声道:“回皇上,庄亲王终究是年轻,有些事情没看透也着实正常,只是奴才以为,南方士绅或许已经吓破了胆子,可是北方士绅......人心可用啊!”
雍正却是点了点头,老臣终究是老臣,见识能力俱是一流,只是他心里另有一处别的担心,慢吞吞道:“人心可用,可关键是看能不能为朝廷所用,若是连士绅一体纳粮当差都推行不动,又如何算是可用?”
一句话却是让众人脑门上的汗都流出来了,大伙算是看明白了,雍正这是拿宁楚的事来将军呢,既然你们说士绅会支持朝廷,那朝廷的政策也应该支持吧,若只是空口白牙,那就别怪他雍正不客气,又不是只有宁楚的刀子能杀人!
徐元梦顿时便有些后悔说这番话了,只是有些东西他不得不表态,“皇上的意思,老臣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天下人心里那也是明白的,若是能够诛除宁楚,相信无论是南北的百姓,都会踊跃支持朝廷。”
雍正对这种空话自然是不满意的,他直接抬眼望着张廷玉,轻声道:“衡臣,你以为徐大人这番话如何?”
张廷玉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道:“徐大人所说固然有理,可是以奴才之见,若是这人到了性命忧关的时候,温汤良药怕是已经无济于事,只有施加虎狼之药,才能挽救一二。”
听到张廷玉这话,雍正自然是满意了,可是徐元梦却是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衡臣,你说的虎狼之药,便是楚逆所行之方吗?”
“虽不中,亦不远矣。”张廷玉脸上十分凝重,他这是极少数公然与徐元梦针锋相对,却是让众人为之惊讶。
徐元梦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望向张廷玉,而是转头对着雍正说道:“皇上,张廷玉此番建议实在是祸国殃民之举,绝不可同意,我大清如今最大的优势,便是天下的人心,岂能做此敲骨取髓之事?”
雍正听完此话后,脸上却是勾勒出一丝奇妙的笑容,眼下的一幕若是放在过去,怕是谁都不会相信——按道理来说作为士绅代表的张廷玉,不仅没有偏向于士绅说话,反倒一再建议皇上对其下狠手,而作为满蒙亲贵的徐元梦,却在这里劝谏皇帝要施加仁政。
若是两个人的身份调换过来,倒也不算违和,可是眼下发生的这一幕,却几乎是人间荒诞的最佳演绎,双方都似乎在违逆着本心,说着自己不愿意说的话。
雍正微微一笑,首先望向了张廷玉,“说说你的理由,朕为什么要干杀鸡取卵之事?”
“时间,大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廷玉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和绝望,似乎作为一个清醒的人正在眼睁睁看着船只即将沉没下去,却又无能为力。
“大胆!张廷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允禄脸色涨红,此人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简直是不想活了。
雍正挥手制止了允禄,实际上他的判断跟张廷玉是一样的,略显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楚逆北征之战,晚不过七月,大清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廷玉此时反倒极为平静,“一旦开战,以目前大清在黄河以北的布置,根本拦不住复汉军的大军,甚至连天津一线,都有可能成为复汉军水师进攻的目标,就好像新会之战与萨摩藩之战——大清的水师已经彻底全军覆没,根本拦不住。”
“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能够指望的无非就是在京城打一场决战,若是能赢,我大清多几年的喘气功夫,若是赢不了........”
说道这里,张廷玉摇了摇头,脸色更显灰暗了几分,“皇上,若是眼下不杀鸡取卵,咱们还有时间将北方士绅的心,纳入到我大清的怀抱当中来吗?”
雍正深深地望了张廷玉一眼,这是他想了一夜的结果,可是张廷玉却几乎片刻之间,就已经想了个通透,此人着实是大才,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衡臣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再抱着幻想了,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楚逆之所以能够在北伐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纯粹就是看不起我大清,认为大清没有统合士绅的能力,实际上大清也确实没有这样的能力。”
此话一出,便让众臣大吃一惊,因为这还是他们头次看到雍正这么消极的一面,他不再像往常那么用坚硬的壳子包裹着自己,而是直接告诉他们一点,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玩完了.......
“所以,大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八旗精华,将来即便是退到了盛京,乃至于更遥远的地方,八旗还能有条活路.......”
雍正眼里目光闪烁,很明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宁楚都已经在前面蹚出这么一条道路了,大清还有什么好怕的?
.........
萨瓦务拉伯爵于五月下旬抵达了北京,与此同时还有他那支五百人的使团和一千五百的卫队,人人趾高气昂地从恰克图沿着库伦、张家口一线进入北京,仿佛这一次并不是出使,而是来征服这个国家。
而作为大清这边的代表,多罗郡王策棱、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三人自然是负责陪同,只是才刚刚陪同了两天,三人便对这个自大而狂妄的俄罗斯使臣产生了深深的延误——因此到了第三天,便只剩下兵部侍郎图里琛负责陪同了。
图里琛似乎对于这桩差事并没有太过于方案,但是他对于萨瓦务拉伯爵此行的使命却是深为警惕,一直都在找机会套萨瓦务拉伯爵的口风。
“萨瓦伯爵,听说贵使这一次从莫斯科抵达恰克图,中间曾经去过了伊尔库茨克?”
萨瓦务拉伯爵的手里依然捧着瓷杯,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轻声道:“伊尔库茨克乃西伯利亚的中心城市,亦是我国立足西伯利亚的重要节点,本使身负女皇陛下赋予的重任,自然有义务前往视察民众。”
图里琛脸上却是挂着一丝冷笑,“特使可知,那伊尔库茨克只是你们俄人的称呼,在我大清,那里被称为北海,曾经是苏武牧羊的地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暗指俄人侵占中国土地,甚至连恰克图都是俄人抢来的土地。
萨瓦乌拉伯爵作为此行的中国特使,自然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他十分清楚地了解图里琛所提出的的苏武牧羊的故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大笑道:“俄罗斯帝国占据伊尔库茨克,也就是你们说的北海,已经足足有了六十多年的历史,怎么之前没听你们讲起过苏武牧羊?”
尽管萨瓦乌拉用俄语称呼苏武牧羊时甚为怪异,可是依然难以掩盖对方语气中的轻蔑之意,而图里琛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既然六十多年前都无法从俄人手里收回北海,如今再提这个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图里琛深知俄人禀性,当即反唇相讥道:“当初占据北海的那些俄人也好,还是哥萨克人也好,只不过都是流放的犯人和恶棍罢了,难不成他们也能代表俄罗斯帝国?”
“为什么不是呢?我的朋友!”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所谓东方文化里的那种羞耻感,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高声道:“无论那些人当年都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可是当他们为俄罗斯帝国向远东的扩张,进行奉献过,那么他们就是伟大的俄罗斯人!”
听到萨瓦务拉伯爵这般不讲理的话语后,图里琛却是陷入了目瞪口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无论对方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国家,可是都难以掩盖其本质上的流氓。
你说我们是流氓恶棍,没错,我们就是流氓与恶棍,毕竟只有谁的拳头更大,谁才能在远东真正占据话语权,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妥协的艺术
见到图理琛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萨瓦务拉伯爵只是轻蔑一笑,却又开始进行了反攻,“只要于俄罗斯帝国有利,那么都将会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而图理琛大人似乎忘记了,以目前大清的情况来看,你们更需要与俄罗斯人成为朋友。”
“朋友?”
图理琛脸上挂着冷笑,“这世界上有占据他国领土的朋友吗?有那等四处侵略的朋友吗?还是说,想要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就必须要双手奉上我大清的疆土?”
萨瓦务拉伯爵摇了摇头,“图理琛大人,或许你的情绪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可是你的上司,你的皇帝会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大清能够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想要活下去,你们需要求我们。”
图理琛听到了这时,心里却是陡然发紧,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恐怕这一次边界勘定的谈判,会彻底演变成对俄罗斯祈求援助的谈判,至于大清会为这个谈判付出多少代价,恐怕只有皇帝本人才清楚。
一想到了这里,图理琛顿时感觉自己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笑话,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惨笑,冷哼道:“既然贵使如此有把握,那还需要下官在这个做什么,恕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图理琛拔腿便向外走,而萨瓦务拉伯爵却用银勺搅了搅瓷杯,笑道:“图理琛大人的这个脾气,或许更应该成为战场上的指挥官,而不是一名外交官。要知道,妥协在很多时候都不是错误,而是它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所应该出现的东西。”
“这个道理是俄罗斯帝国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明白过来的,当年的彼得皇帝无论再怎么英明伟大,可也有他不得不处死自己皇太子的时候,然而,并不会有人说彼得大帝不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图理琛心里一动,他对于俄罗斯帝国的历史并不算陌生,当然知道这桩典故,可是他心里依然有些不甘,冷冷道:“贵使跟本官说这么多,又有何益?相信贵使也明白,这件事从来都不在本官的手里。”
“啧啧啧......没想到图理琛不懂西方的生存哲学,却也不懂中国独有的官场文化。”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流出一丝笑意,“政治的伟大不在于它干了多少下流的事情,而是在于无论底下藏着多少肮脏,面子上始终都是一尘不染,相信贵国的皇帝也不会容忍这一点,因此便需要里子来垫着,衬着,若是贵使不去做这个里子,谁来做呢?”
图理琛脸色阴沉,他艰难地抬起了腿,却不再往门口走去,而是朝着原来的位置上一步步挪去,或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萨瓦务拉伯爵丝毫不在意,他轻声道:“其实很多事情比你想象的会更好,大清跟俄罗斯帝国是存在着利益的共同体,比如毛皮,再比如南边的‘楚’,或许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朋友才是真正的最好选择。”
图理琛明白萨拉说的那番话的意思,自从中俄打完仗以后,关系并没有真正淡化下去,反倒是双方的经济来往变得更加密集起来,就好比中俄双方的毛皮交易,便是中俄贸易的大宗货物。
众所周知,俄国于十六世纪征服盛产毛皮的西伯利亚后,随之又向堪察加、白令海和阿留申群岛扩张,尽管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可是也终于把“毛皮王国”的阿拉斯加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近代全球最大的毛皮输出国和对华毛皮贸易的领先国。
大量的商人从恰克图进口来自俄罗斯的毛皮,然后贩卖到内地谋取暴利,像那些街头叫卖毛皮的人并不算少,而且也有很多百姓喜欢毛皮,他们购买毛皮以备补换衣领或袖口之用,这在当时并不罕见。
当然,因为清廷一直都遵循夷务政策的传统,因此当时的俄罗斯尽管已经跟清廷达成了和议,可是依然不被允许前往中国沿海任何港口贸易——一直到恰克图互市开张后,入华毛皮激增,才成为了双方贸易的大头。
然而好景不长,等到了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康熙皇帝便对中俄双方的贸易起了深深的警备心理,甚至还专门向沙俄发出咨文,通知俄方暂停商队贸易,声称“我朝各种皮货甚为丰足。况广东、福建等沿海地方,每年又有西洋等国商船前来贸易,诸凡物品甚足,无人购买尔之商货。”
这一下子却是将俄罗斯人都打得晕头转向,他们也没有想到清廷说限制就限制,因此在这一次萨瓦务拉伯爵谈判的条件当中,便有重新开启恰克图互市的目的。
图理琛能听懂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直接开口说道:“或许毛皮生意还能谈上一谈,可是宁楚之事却没有贵使想的那么容易——光靠贵使带来的一千五百卫队,怕是连京城都很难走出去,更不用说跟宁楚的几十万大军抗衡了。”
萨瓦务拉伯爵冷笑着说道:“当年的西伯利亚汗国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依然被彻底毁灭,战争是一门艺术,从来都不是只看人数,如果我的一千五百人运用得当,即便是你们的首都,也无法抵挡我们的大军。”
“哼,贵使倒是好大的口气,可是当年的雅克萨,贵军不是一样输给了我们?”图理琛脸上故意装作不屑的模样,可是他也知道,当年的清军为了打下雅克萨,付出的代价远超俄人。
萨瓦务拉伯爵摇了摇头,“图理琛大人,我想提醒你的是,那是1685年爆发的战争,可是如今已经是1724年,也就是你们的雍正三年,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能够带来很多的改变,比如俄罗斯帝国。”
说完这话,萨瓦务拉伯爵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十分凝重地说道:“在这伟大的四十年里,俄罗斯的变化绝不仅仅只是领土上的,而是从上到下的转变,我们的经济、文化、军事、宗教等等,都跟四十年前不一样了,如果贵国依然用当年的眼光去看待俄罗斯帝国,我相信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判断。”
图理琛已经有些不耐了,他不想继续跟这个使者探讨俄罗斯人的一切,冷声道:“若是贵使只想说这些,那么本官以为,咱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不,图理琛大人,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的责任。”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这一次的谈判不是界定额尔古纳河土地的谈判,而是如何挽救大清的谈判,你们大清国需要想一想,要为这一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图理琛将这一次对话的整个过程,都记录下来呈递给了多罗郡王策棱以及散秩大臣伯四格二人,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多罗郡王策棱以及散秩大臣伯四格在看完这次谈话记录之后,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望着这两个故意逃避谈判职责的上官,图理琛已经没有了愤怒的情绪,他已经不再将希望冀图于这两个人,这一次只不过是例行职责罢了,等到他们看完后,图里程便会呈递给皇帝,由皇帝来决定将来的谈判进程。
多罗郡王策棱长长叹了一口气,“图理琛,这一次着实辛苦你了。”
图理琛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意,只是略带疲惫地回了一句,“大清沦落至此,在下心里已经痛如刀绞,如何敢谈辛苦?”
散秩大臣伯四格似乎很不满图理琛眼下的态度,冷哼道:“图理琛,别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最伟大,谈起八旗,谈起大清,我们的忠诚没有人能够质疑。”
“王爷,伯四格大人,在下从来不喜说空话套话,可是眼下的情况你们也看在了眼里,这一次俄人的胃口极大,他们已经不满足当年的谈判界限了,甚至这一次谈判都不会再以额尔古纳河为界,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他们的胃口吗?”
图理琛脸色铁青,他实在对眼下的局势忍耐够了,或许就像萨瓦务拉伯爵说的那般,他更应该去战场上搏杀,而不是在谈判桌上委曲求全。
策棱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决定直接跟图理琛摊牌了,“图理琛,你的心情老夫能明白,可是你也要理解朝廷的处境才行,如今的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
图理琛摇了摇头,他为官至今,并不是不了解大清的局势,可是在他看来,正是这般委曲求全的心态,才使得朝廷变成了这个样子。
“二位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不必再劝了。”
图理琛的神色透着坚毅,他在告别了二位大人之后,连夜写下了对俄奏折,“俄人狼子野心,此次前来定约,实为我大清北方疆土。可北疆纵使是荒凉之地,可亦是祖宗心血维系,决不可割让一寸一毫.......”
在这封长达数千言的奏折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图理琛对俄人言辞的归纳,包括他跟萨瓦务拉伯爵,也尽数写进了里面,言辞凿凿,悲如泣血。
当雍正看到这封密折之后,已经是次日了,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便叫来了军机处诸臣,将奏折给他们人人看了一遍。
“若非这封奏折,朕实在不知道,我大清如今都已经有了这样的忠臣!”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溢于言表,却是让众人心里一颤。
徐元梦轻轻叹口气,轻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图理琛只是报国心切之故.......不应对其过于苛责。”
雍正冷冷哼了一声,徐元梦的话实在是不中听,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们才是大清朝的忠臣,他这个皇帝就成了带头卖国的国贼?天下的道理,哪有这般简单的事!
张廷玉不得不站出来,毕竟恶名不能归于君父的身上,身为臣子的,得有时时出来背锅的打算,遂低声解释道:“图理琛他们身为正使,自然是全权总览谈判之事,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自然也不能仅仅只由图理琛等决断,朝廷同样有一定的过问之权。”
蒋廷锡站了出来,他作为最晚进军机处的大臣,原本平日里都很少发表看法,唯独在这件事上,他选择了向图理琛求情。
“启禀陛下,图理琛之过,不在其心,而在其能。朝廷可罚其能,不可罚其心。”
雍正微微点了点头,他也认为蒋廷锡的话有道理,毕竟无论怎么说,图理琛对于皇帝的忠诚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关键就在于,这个人表现得太不合时宜了。
“图理琛此人本性不坏,朕也就不多责怪了,责令图理琛好生忙于国事,切勿再行生事,至于此次责任,暂交吏部议处。”
等到这件事处理完成后,雍正脸上却是闪过一丝犹疑,“俄人此行来意,口口声声说要帮助我大清,抵御楚逆,诸位臣工,以为对方诚意如何?”
听到这里时,众人精神一凛,很显然这才是雍正真正关心的事情!
尽管清廷与俄罗斯人之间打过仗,可是双方并没有真正化解不开的仇怨,因此双方的合作,并不会存在什么明显的障碍,而且双方在西北都有敌人——准格尔,完全具备一定的合作空间。
庄亲王允禄犹豫道:“只是眼下俄人已经窥到我军虚实,倘若他们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真要狮子大开口,也不妨多给他。”
张廷玉轻声接过话头,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即便不给,将来若是抵不住宁楚,这些也是大清所无法保住的.......若是能给到俄人,换取他们对大清的支持,给了也就给了。”
“只不过怎么给,也是一门学问,既然决定要给,不妨可以多给,不光额尔古纳河的领土可以给他们,像外兴安岭以南那一片的土地,也不是不能拿来谈,至于通商这些也可以谈......既然要卖,不妨卖出一个好价格来!”
听到张廷玉大谈特谈卖国,却是引起群臣怒目而视,蒋廷锡冷冷道:“张大人的高见,在下却是闻所未闻,若是将这些祖宗之地尽数割去,对方依然落井下石又该如何?若是他们跟宁楚勾连,瓜分我大清又该如何?”
张廷玉微微一笑,“那就比比谁更能卖国好了,与我大清相比,楚逆又能出什么价钱呢?相信俄人只要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如何取舍。”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救大清救八旗
当路走宽了以后,不光可以自己为自己考虑,就连敌人都会为你考虑。
张廷玉眼下就是属于这种心态,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清想要通过正常的手段来挽救江山,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另辟蹊径,只要能够保住大清国祚,一切都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只要俄罗斯还想舒舒服服吃下北方的领土,就绝不会坐视大清灭亡,否则一旦换成锐意进取的大楚,到时候他们还能不能保住眼下的领土都很难说。
因此,这一仗俄罗斯已经跟大清站在了一个战壕当中,所欠缺者便只剩下一块能够吊住俄人的肉。
众臣神色异然,但是并没有出言反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吃素的,自然明白在眼下的局势当中,大清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回事,只是对张廷玉这般直白的言辞略微有些反感,毕竟大家可都是要脸的君子。
雍正听完张廷玉一番话后,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选择沉默以待,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默许态度,只是这些话不能由他这个皇帝说,也不应该由他来说。
自从局势变得一步步明朗后,雍正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杀鸡取卵法,还是卖法求全策,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八旗,而不是保住大清了。
保住八旗和保住大清,其关键就在于,雍正已经彻底放弃了平定楚逆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十分理性地认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大清实际上已经亡于康熙六十一年。
如今的三年挣扎,只不过是宁楚在收拾南方的乱局罢了,等到宁楚彻底空下手来,到时候只需要一击,就足矣覆灭大清,而大清在这三年时间里举步维艰,举全国之力也才练出了一支不伦不类的八旗新军。
这样的八旗新军并不能保全大清,只能尝试着保全八旗,回到满洲也好,或者是流窜远荒也罢,都还能多个生存的选择。
张廷玉是最能理解雍正心思的大臣,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雍正的心坎上,而图理琛便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反例,他不仅不懂雍正内心的想法,也不懂如今的八旗高层的想法,大家都很讨厌这个满嘴胡话的人。
“衡臣,对俄出使之事,还需要你多多费心,不过图理琛那边,你也要好好开导一番,实在不行就让他多回家休息休息。”
雍正慢吞吞说道,算是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那就是卖国求存,出卖北疆领土引俄兵南下,抵御即将到来的宁楚北伐大军,以此保全八旗。
“奴才领旨,不过奴才才薄德浅,领头之事还得多罗郡王策棱和伯四格大人负责,至于奴才嘛,敲敲边鼓就行了。”
张廷玉微微一笑,可是这幅笑容在其余大臣眼里却显得那么的可恶,似乎就在他成为汉臣领袖之后,整个人与当年的名臣张衡臣却是越来越不像了。
雍正不在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八旗以外,自然用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助他度过难关,而张廷玉便是这样的绝好工具,只要等八旗度过了劫难,到时候只需要一道口谕,就能赐死眼前这个卖国求荣的奸臣。
不过雍正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衡臣,前日你说的杀鸡取卵之法,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众人此时也是颇为惊讶,有了前面的这些例子,如今的他们倒还真想听一听,眼前张廷玉能够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来。
“放权于各地督抚,准其自行光设税卡,征收税金,允其大规模训练各地团练,允其自行提拔任用督抚各级官职。”
张廷玉深深低着头,“不光要对外卖国,对内更得卖国,士绅不可靠,皇上真正能够依靠的依然是我大清的官员。”
...........
南京城,在位于南郊的一处行刑场前,此时已经站着数排的复汉军士兵,他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火枪,而枪头上的刺刀被取了下来,挂在了腰上,一面火红的复汉军军旗正在迎风飘舞,如同夕阳赤血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军官站在了空地前,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大校,胸口上佩戴者数枚勋章,神情凝重无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胆敢打扰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站在了一旁,一起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便是马车行驶在道路上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队肩膀上佩戴者法警标志的复汉军警察,正押送着一只长长的车队,缓缓靠近。
等到车队抵达了行刑场时,从马车上下来了一名佩戴高级警监的警察,他的脸庞方方正正,透着一股坚毅之色,行为举止上充满了军人的色彩。
军官走上前去,对着高级警监行了一个军礼,脸上带着微笑,“叔父,没想到这次您亲自来了!”
高级警监并不是寻常人,他过去是复汉军最早期的一名副师长,姓邓名方,而眼前的军官,正是他的侄子邓铁石,也是他曾经的部下。
邓方在军中堪称是一个传奇,可以说目前军内上至枢密使,下至各师团长,在他的面前都得喊上一声前辈,原因很经典,他是当年跟着太上皇宁忠源起兵反清的左膀右臂之一,特别是在高远战死之后,邓方便成为老汉阳营仅存的代表人物。
当然,汉阳营作为宁家反清最早的军队,虽然传奇性十足,可是也跟其他的军队一般,在历次的军事改革中被取消了编制,因此眼下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支军队,至于对它当年的千总邓方更是知之甚少。
邓方终究是老派出身,一直都不太能够掌握更先进的作战方式,因此在军中的职位并没有如同程铭等人那般升上去,他倒最后也只是以一个新编师师长的身份,告别了现役部队,并且成为了新成立的警察部门的一名高层负责人。
不过邓方虽然没有在军队中得到太高的地位,可是他的侄子邓铁石却堪称武运亨通,先后在多次战役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并且也成为了一名新编师的副师长,如今也被调入了禁卫军当中,成为了一名禁卫旅旅长。
邓方望着自己的侄子,却并没有给太多的好脸色,而是严肃道:“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官场,都没有所谓的叔父,请叫我邓警监。”
邓铁石当下便有些尴尬,他连忙恢复到原来的凝肃状态,举起手行了军礼,“邓警监,请移交此次执行处决命令的犯人名单。”
邓方这才点了点头,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拿过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了邓铁石,轻声道:“这些人都是在之前科举大案中串通作乱的士绅大族族长以及要员,共计八十七人,这些人干系重大,因此经过大理寺审判,处以枪决,请立即执行。”
“是!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禁卫军来说,他们日常是不会负责这些事情的,可是有时候也确实赶了巧,因此也不是什么大事,邓铁石看了一遍名单之后,然后派人审核了一遍从马车上押解下来的犯人,最终确定无误,便在名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感觉到行刑场内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起来,那些士绅大族的组长以及要员们,他们的脸上都如同死灰一般,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叫出来,或许眼下的这一幕彻底打消了他们心里的生还念头。
对于士绅大族的族长们来说,杀人并不会让他们感觉到害怕,因为这些经过审判要处决的族长当中,有几个人手里没有沾过人命?在他们的心里,普通的百姓跟牛羊一般无二,杀了也就杀了,从来都不会在心里有过半点的愧疚。
然而,杀人者恒被杀之,等到这些人到了生命的尽头时,却终究泛起了一丝挥舞,倘若他们从一开始就懂得什么叫做慈悲,想来也不会沦为这个下场。
“砰——砰——”
真正的枪决并不会显得多么血腥,随着犯人们逐渐倒地,开枪的士兵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走上前去查看他们的尸体,倘若有人装死或许是侥幸逃生,那么士兵们也会拔出腰间的匕首,给他们来一个痛快。
残阳如血,邓方坐上了马车,带着警察们朝着南京城内而去,像这样的画面他见过的并不在少数,毕竟大楚的建立并没有眼下看似这般一帆风顺,无论是那些别有用心的,还是心怀鬼胎的,倘若漏出了马脚,总是少不了走上这一遭。
对于邓方这个军人出身的半道警察来说,眼下的宁楚才是他真正需要守护的东西,因为在这个国家,他也是投入了自己的心血和期望,当国家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邓方的内心里也会越来越满足,这是他所经历的大时代。
由于邓铁石是禁卫军系统,因此在收拾完现场后,就会直接带人回军营,并不同路而行,至于此时马车当中,只有一名下属陪同他回刑务部,与此同时还需要前往大理寺提交回执,已代表此案的完结。
下属姓赵名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以前也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因为足够的机灵,所以才慢慢在新建立的警察部门当中谋得了高位,逐渐成为了邓方的左膀右臂。
“邓大人,我可是听说了,北伐就在眼前了,现在前线的部队已经开始集结了,您侄子这一仗怕是能捞到不少的军功!”
来警察部门的人当中,有一小部分属于投机者,更多的人都是因为在军队里实在没有前途才来的,赵隆便是其中一个。
“国家统一,这是好事啊!”
邓方语气淡淡的,他并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能够做好眼前的事就足够了,从他的资历就决定一点,那就是只要他不背叛宁楚,未来必然会有个相对应的结果。
赵隆却有些不太甘心的模样,“若非当年在军队里得罪了一些人,我也不会跑到警察系统里来,谁不知道想要立功,那就得去军里!”
“雏鹰派?”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咳,当年的事情那就别提了,都是一摊子浆糊!”赵隆语气里似乎有些后悔,只是眼下也只得认了。
邓方微微一笑,“目前军内的派系,老夫虽然知道不算多,可是也明白无非就是两帮人,一帮是当年的勋臣派,一派就是当今陛下亲自带出来的‘雏鹰’,枢密院里虽然还是勋臣派占据绝对优势,可是总参谋部里如今可都是雏鹰的人!”
“是啊,你看像那个董策、许成梁、常有财,还有刚刚升为总参谋部副部长的宇治景,都他娘的是雏鹰的人,我要是年岁小个几岁,前几年说不定也能进雏鹰,如今也是那等人物了!”
邓方听到这里却是冷哼一声,“你小子只知道人家高官显爵,可是你知不知道最早的雏鹰,当时有两百人,如今还剩下几个?没有这几年的打生打死,你还真以为人是吃素的?”
“嘿嘿......邓大人莫要见怪,在下就这一嘴,也知道自家的能耐,能有眼下这待遇不错了......只是邓大人有没有重新披军装的想法,怕是未来几十年里最大的机会,也就这一次北伐了.......”
重新披军装?
邓方苦笑着摇了摇头,倘若真有这个可能,他何尝不会愿意?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如今有了雏鹰营,有了中央军官学院,有了各式各样的军校,他邓方有什么?只有一把老骨头和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老资格罢了,再说真要回军里又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他回去当营长吧?
一想到这里,邓方却是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寂寥,“老咯,以后的天下,还是由年轻人来打吧!”
夕阳逐渐慢慢沉下了天际,而黑幕则是重新开始笼罩这个世界,然而对于南京这样的城市而言,它的夜生活还没有真正完全开始,或者就像邓方而言,他们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更看不懂现在的人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割让领土
满清君臣在殿前的商议,算是彻底定下了他们的对策,然而真正要去做事的人,其实最终还是落在了汉臣的身上,这也是雍正为何一直要力挺张廷玉的原因,因为这个人能用,更好用,用起来比满蒙勋贵更顺手。
在这个时候,对于雍正来说,张廷玉最宝贵的还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的身份——汉臣领袖,这个身份在大清过去的数十年里并不算值钱,因为这样的汉臣几乎是一把接着一把,像范文程、姚启圣、李光地、曹振镛等等,用都用不过来,还能随时换。
可是如今天下变了,有了一个宁楚作为竞争对手,汉臣们的心思自然也就活泛了起来,大家也不想天天跪在八旗的面前,因此像张廷玉这般忠心听话的汉臣,自然也就成为了宝贝疙瘩,更关键的是,他还成为了雍正沟通汉人士绅的最好桥梁。
对于清廷君主来说,他们当然明白大清想要控制天下的关键,不在于那几十万八旗,而是在于天下的汉人,或者说是汉人士绅,因此如今想要最大限度保全八旗,就必须要利用好北方汉人士绅的力量。
次日,张廷玉带着一份折子,前来面见雍正皇帝,目的便是为北方的士绅集团来跟雍正谈判。毕竟无论是对俄卖国,还是对内出让利益,名义上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做主。
“启禀皇上,这是老臣写下的关于各省督抚办团练的奏疏,还请皇上御览。”
一封厚厚的黄绫奏折被苏培盛接了过来,呈递了上去,放在了雍正的御案上面。
可是雍正却望着奏折出神,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过奏折,而是故意问道:“此折即便是能够通过,可是北方的士绅们,又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服从我大清呢?”
张廷玉眉头微微一皱,说起来雍正还是有点怀疑他对于汉人士绅的影响力,还想着试探试探.......如此也好,那就让皇帝看看他张廷玉的真本事好了。
“皇上,北方士绅服从或者是不服从并不重要,南方士绅在田地面积梯度征税法案面前也不服从,然后结果皇上也知道——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只要我大清还在一天,他们便一日不敢作乱。”
张廷玉脸上十分恭敬地说着这些话,却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折子,呈递了上去,“原本奴才还想等事情彻底定下来,再汇报给皇上......这是北地士绅给奴才发来的联名信,他们得知了南方楚逆的暴行之后,决定一起出银子给大清,购买军资训练军队,以抵御宁楚大军,这笔银子目前还没有定数,但是奴才以为,少说也有个四五百万两。”
四五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便是张廷玉给自己影响力的估价,也是他拿给雍正看的决心。
果然,在看完这封折子后,雍正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看向了桌子上的折子,慢慢翻阅了起来,里面的内容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可以说基本上的张廷玉先前说的细化版本。
简单来说,这是北方士绅给雍正的贿赂才对,他们愿意各自给雍正承担一笔军费,而清廷的代价便是要将除直隶和满洲以外的所有北方地盘,都交予他们自己治理,无论是收税也好,还是行政管理也好,清廷都只拥有过问权,没有决定权。
当然,北方士绅给出的军费银子,那也不是一个小数——每年一千万两白银,一直到大清完蛋或者北方全部被宁楚攻下,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协议双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协议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
一千万两,再加上先前允诺的五百万两,顶多也就是一千五百万两,雍正有些犹豫,他还是有些感觉给少了,只是北方数省已经是一个穷的不能再穷的窟窿,估计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来。
“衡臣,你以为这一千五百万两,够用吗?”
雍正试探地问道,他没有说这个钱多还是少,而是问够不够用,这便是他作为皇帝的一点小心机,说出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张廷玉自然能够听懂言外之意,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若是救八旗,应该是够的。若是救大清,再多十倍怕也难。”
雍正默然,他知道这是张廷玉再一次提醒他,不要再对救大清抱有幻想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八旗吧。
“既然如此,那就依衡臣所言,拟旨吧。”
..........
在淡淡的烛光下,萨瓦务拉伯爵端坐在桌前,手中正在用一支鹅毛笔,在信纸上奋笔疾书,而信纸上面是萨瓦乌拉伯爵家族的印记,那是一只傲视苍穹的雄鹰,正在天空中逆风飞翔,眼神里透出几分高傲的姿态。
“伟大的女皇陛下,您的臣子萨瓦务拉已经抵达了鞑靼人的首都,带来了一个足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当初的那个狂妄自大的国家,如今正陷入了一场几乎毁灭自身的危机,一股名叫‘楚’的势力,即将从南方崛起,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他们将会击败鞑靼人,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然而,伟大的俄罗斯帝国已经成为了这个意外,如果在俄罗斯帝国的帮助下,鞑靼人应该能够维持住自己的统治,他们也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不仅仅只是额尔古纳河,甚至还有整个远东。”
“在俄罗斯帝国的战略当中,东进寻找到一条出海口,一直都是我们心心念之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即将成为现实,倘若俄罗斯帝国能够将远东彻底据为己有,那么我们将会在当年梦寐以求的阿穆尔半岛南部,获得一个天然的不冻港,那里叫做海参崴。”
“只要有了海参崴之后,帝国将会在东亚彻底取得战略上的压倒性优势,我们将会像一双手一样,将鞑靼人的领土彻底包围在怀中,等到合适的那一天,或许整个鞑靼都会成为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领土,就如同当年的西伯利亚汗国。”
“伟大的女皇陛下,如今阻止我们彻底拥有这一切的因素,只有一个叫做‘楚’的国家,我坚决相信,倘若女皇陛下向远东方向派来援军,一万,不,甚至只需要六千人或者是七千人,我们就足以彻底击败它。”
.......
随着天色逐渐微明之际,萨瓦务拉伯爵才抬起了头,他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下了长达一万八千余字的报告,在这份针对远东攻略的报告当中,萨瓦务拉伯爵强烈要求莫斯科给与他更多的支援,让他能够完成这一个伟大的目标。
在信件彻底写好之后,萨瓦务拉伯爵将信件装进信封中,然后在封口处滴上了蜡油,用手里的家族印戒,在上面戳上了一个印记,这封信件将会伴随数千里的遥远旅程抵达莫斯科,然后等待着女皇的开启。
萨瓦务拉伯爵已经无比确信一点,那就是如今的大清国,已经完全接受了来自俄罗斯帝国的好意,他们在战争中彻底失去了与‘楚’对抗的信心,这也是让萨瓦务拉伯爵对此行满怀信心的原因。
当然,萨瓦务拉伯爵之所以写下这封信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使团同清廷的谈判,也已经进入到了关键的节点。
其中作为清廷谈判方的人员,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已经不再是那个倔强而敏感的图里琛,而是一个叫做张廷玉的大臣,他极具才华与魅力,更关键便在于此人在让步的时候,都足以让萨瓦务拉伯爵感到满意,这也是他满怀信心的原因。
萨瓦乌拉伯爵在忙碌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将信件交给了使团的联络人员,随后便在侍女的伺候下洗了一把脸,使得自己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他还需要再此去会见张廷玉,从而彻底敲定清廷的让步范围。
不得不说,在谈判桌上,人的胃口总是一步步被撑大的,在张廷玉的卖国理论指导下,所谓的割地已经构不成半点情绪上的异动,从额尔古纳河,再到遥远的远东地区,从瑗珲到海生崴,几乎都成为了双方谈论的话题。
张廷玉只是淡淡地坐在桌子的一旁,望着双方大臣的唇枪舌剑,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所谓的羞耻,只是挂着一丝微笑,仿佛那些领土从来都不属于大清一般。
“萨瓦务拉伯爵,其实你我双方坐在这里,并不是仅仅只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倘若大清能够得到保存,那么俄罗斯帝国自然能够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可是如果大清被楚逆所灭亡,那么咱们探讨的所有条约,都只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
萨瓦务拉伯爵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喜欢同这样的人聊天,至少比那个图理琛要强上许多,他端起手里的瓷杯,喝了一口茶之后,才轻声道:“张大人,我想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你说的这个道理我非常明白。可是你也要清楚一件事,在贵国有一句话,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要说服莫斯科出兵,不仅仅是我的问题,也是你们的问题。”
张廷玉轻轻点了点头,“我大清自然是有诚意的,原先的《尼布楚条约》自然需要继续履行,可是咱们可以在这个条约的基础上,签订一些辅助条约,比如《恰克图条约》,这也是我大清的诚意所在。”
“恰克图条约?那我倒要好好听一听,这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张廷玉,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张廷玉却是遣人送来了一张巨大的舆图,然后轻声指点道:“贵我双方,在之前最大的争议,便是关于中俄中段边界的界定问题,应该没错吧。”
“是的。还请张大人明言。”
张廷玉微微一笑,指着这一条线说道:“中俄边界的划分,在皇上的允诺下,我大清可以放弃从东起额尔古纳河,中经恰克图附近的楚库河,西迄唐努乌梁海地区西北角的沙毕纳伊岭的所有以北领土。”
萨瓦乌拉伯爵望着舆图,连忙叫过身边的使团成员,开始用俄语小声地交流起来,毕竟他对与这些地方的认识程度并不高,因此需要长期在此地生活的俄罗斯人来进行判断。
根据一旁使团成员的介绍,萨瓦乌拉伯爵这才了解是怎么回事,严格来说清廷自然是放弃了很多领土的,像有的边界扩大了几天行程的面积,而有的则扩大了几个星期行程的面积,总面积是得到了很多的增长。
然而,这些并没有得到萨瓦乌拉伯爵的认可,他实在是有些不太满意,遂开口道:“根据我方人员的评估,贵国缺乏相关的诚意,实际上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俄罗斯帝国的,你们不能拿着我国的领土,来跟我们谈条件。”
这一下可好,纵使清廷方大臣早就知道俄人的无耻嘴脸,可此时依然气得够呛,这等颠倒黑白之事,怕是只有他们才能如此面不改色地做出来,一时间谈判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张廷玉也有几分不满,他冷冷道:“还请贵使知晓,从北海以南及西南之地,已经尽数割让给贵国,这一块地方的面积并不算小。”
萨瓦乌拉伯爵却依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此地原本就是俄罗斯帝国的领土,倘若贵国想要得到俄罗斯人的帮助,就必须要拿出诚意来。”
张廷玉眯起了眼睛,沉着地问道:“却不知在贵使看来,什么样的诚意才能够说服女皇陛下?”
萨瓦乌拉伯爵却是毫不客气,“帝国需要在远东地区拥有一个出海口,因此从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的土地,包括乌苏里江以东的地区,需要割让给伟大的俄罗斯帝国,这其中应该包含库页岛。”
此话一出,却是引起清廷大臣们的强烈不满,几乎人人都用一种可以杀人的眼光望着对年的俄人,因为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甚至可以说是太无耻了。
第四百五十章 北伐前夕
库页岛是什么地方?那绝不是所谓的塞外苦寒之地,实际上早在唐朝的时候,中国就已经在那里建立了统治机构,一直延续到清朝时,那都是属于中国的领土。
特别是在清朝,库页岛甚至都可以说是八旗的祖宗之地,因为在库页岛上面,一直都久居着赫哲族和鄂伦春族为代表的通古斯人,他们平日主要靠打猎、捕鱼为生,因此库页岛归三姓副都统管辖,统以吉林将军。
然而眼下俄罗斯人看上了库叶岛,却是让张廷玉也有些为难,毕竟北疆之地虽然可以让,但是一让让到了八旗的祖宗之地,这是清廷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的谈判最终以失败告终。
尽管谈判失败了,可是萨瓦乌拉伯爵并没有半点的失落,因为在这一次谈判中,他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只是最后一点存在问题,而这一点他也有信心能够啃下来,所谓的祖宗之地算得什么?只要能活下去,那都不是事。
张廷玉将俄人的要求反馈给了雍正之后,雍正也是感觉到有些为难,他当然不能随意割让库页岛,否则将来八旗也会对他这个皇帝不服气,因此与俄人的谈判之事便就此拖延了下来。
对于眼下的大清而言,雍正也想着拖一拖,看看前线到底还能不能打,实在不能打那就答应俄人的要求,若是能够打,那么自然就不用继续谈了,因此清廷上下都不着急。
而萨瓦乌拉伯爵也深知这一点,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任何一个国家,在即将面临毁灭的时候,都会有些主动或者是被动的变化,就看谁更能把握机遇,而眼下的萨瓦乌拉伯爵只需要等一个机会,那就是宁楚的北伐之战。
由于在双方有意的拖延下,清廷与俄人的谈判就此宣告暂停,可是南边的宁楚却没有停滞自己的步伐,大量的军队已经开始了正式的集结,而粮草后勤的准备也基本就绪,黄河一线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紧张起来。
南京城,奉天殿中,灯火通明,宁渝正在连夜批阅奏折,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军务方面的折子,至于民生方面则基本都由内阁在进行处理,否则宁渝怕是每天都熬到通宵都干不完这些活。
当皇帝是个辛苦还不能放假的差事,宁渝对此已经深有体会,他在一封关于军事调动的折子上花了个圈,随后用朱笔快速写下了几个字,“调动一事需根据总参谋部定制路线行进,绝不可擅作主张。”
等到宁渝彻底搁下笔的时候,内阁首辅宁忠景却是站在了一旁,他的神情都十分凝重,拱手道:“启禀陛下,此战绝不可亲征,毕竟战场无眼,若是陛下于战场有万一劳损,那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臣恳请陛下,当以社稷为重。”
宁渝撇了撇嘴,这已经是第六次了,而且也不仅仅只是首辅一个人过来劝谏了,可以说京城里但凡有些名望的官员们,都在这个时候上书,或直白或委婉地劝谏皇帝,“打仗已经不是你该干的活了,千万不能亲征啊!”
按道理来说,宁渝过去一直都表现出极善于纳谏的形象,可是这一次却根本连看都没看就给否了,“北伐乃天下一统之要事,朕既然决意北伐,尔等自然无需多劝。”
宁忠景微微叹口气,“陛下,如今我北伐大军既有枢密院中的帅臣,又有总参谋部的参赞,再加上各集团军各师的诸将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如何打不赢一个所谓的八旗?何须陛下亲自出手?”
宁渝冷哼了一声,他实在是不想再去为这件事解释了,要知道他过去可是堪比李二的天下名将,可是自从成了皇帝之后,便再也没有率兵打过仗——然而如此一来,宁渝却产生了一种髀肉横生的烦恼。
这个典故人人都清楚,乃刘备不得志时说的一番话,所谓‘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太平久了的日子,的确会使得人的意志力逐渐被消磨,甚至会贪图这些安逸的日子。
宁渝可不想自己以后彻底被束缚在皇宫之中,亲征之战虽然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理智,可是此举却能够振奋全军上下士卒的勇气,而且还是在北伐这种颇具历史意义的战事中,宁渝一旦出现,恐怕会成为全军的焦点,对于士气的提升自然是具备重大的意义。
朝廷内的众臣,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倘若真出了意外,以目前宁楚的底子,虽然不至于彻底崩溃,可也会元气大伤,甚至还会给清廷一个喘息的机会,因此首辅宁忠景,自然也不会停止劝谏。
宁渝对于自己的这个叔父自然有些无奈,遂轻声道:“三叔,在朝堂上,你是百官之首,在私下里,你是天子叔父,朕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面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北伐交给别人,朕心里会放心吗?”
“这.......”
宁忠景有些语塞,倘若宁渝不亲自领军,那么北伐二十万大军就只能委托给枢密使宁忠义,朝廷里面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统帅这般大军——可问题是,即便宁忠义身为宗室,可是该避嫌也得避嫌,历史上是有深刻教训的!
宁忠景想到了这里,他便无法继续劝谏下去,因为再说下去,怕是会显得他自己有异心,尽管皇帝不会这么想,可是拦不住天下人的口水。
见到自己一句话就堵住了宁忠景的嘴,宁渝却是有些高兴,笑道:“首辅不必过于忧心,有二十万北伐大军的护佑,朕天下随处可去,反倒是南京这边,还需要内阁看好家业,不能出了乱子。”
“是,微臣遵命。”
宁忠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收拾了士绅之后,这还有什么乱子可言?
等到宁渝回了后宫之后,皇后崔姒迎了上来,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低声道:“陛下,这几日忙于国政常常到很晚,今日却是早了许多。”
“事情永远是忙不完的,朕也不会去强求。”
宁渝简单解释了一番,随即便十分自然地拉起了皇后的手,走进了坤宁宫之中,便在女官的服侍下好好地泡了一个澡,只觉得浑身舒坦之际,特别是伴随着淡淡的幽香,更让人多了几分睡意。
“陛下,等到北伐之后,是不是应该给承泽找个先生.......”
崔姒在一旁素手捏着宁渝的头部,却是让宁渝感觉舒爽无比,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都挥之而去,随后却是听到了皇后的这一句话,脑子才微微清醒了片刻。
“承泽快两岁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呢.......”
“陛下,等到北伐结束后,若论虚岁来算,就已经是三岁了,可以开始给他找个先生......当然这一切都由陛下做主。”
崔姒的性子一直都是淡淡的,她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争抢之意,偶尔向宁渝提出的一些要求,通常也都是为百姓而求,即便是皇长子宁承泽,也没有真正去要求过什么,甚至连太子之事上,都没有多说过半句话。
不得不说,原本来宁楚还有那么一些人,整日里盯着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想搞事,后来被宁渝以清廷教训之事给理由,给全部清出了朝堂,算是避免了夺嫡之争的问题,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才没有那么多人围绕着皇长子打主意。
在宁渝看来,早立太子没有任何的好处,表面上看能够减少国家的内耗,可是那毕竟是建立在过去的环境之下,而到了这个时代里,君主的影响力得到大大的增强,便不能允许出现昏君,因此针对承嗣的问题上,宁渝慎之又慎。
如今崔姒提起宁承泽的教育问题后,却是让宁渝深思了起来,他既然一直持续打压儒家思想,自然不希望看到未来可能的皇帝,被儒家再次洗脑,因此传统的那一套肯定是不行的,至于清廷上书房的那一套,本质上也没有发生变化,自然也不在宁渝的考虑范围。
“朕以为,如今孩子尚小,倒也不用考虑教育之事,等到稍微大一点会更好一些.......不过有些事情可以提前做好考虑,比如专门建立一所新学私塾学堂,用来传授如今的新学知识,不用很深奥,但是可以给孩子打下一个基础,等到将来创立完成后,便可以让承泽前去报名就读。”
听到这里,崔姒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倒没有所谓的‘帝王教育’这种想法,毕竟眼下的宁渝,便是对过去教育的最好打脸方式,毕竟那些从小学帝王学到大的皇子们,在宁渝这种野路子面前,照样被打得一头包。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全盘的考量,姒儿心里也就放心了,一切谨遵圣意。”
夫妻二人又简单地说了说私人的体己话,也就选择了入眠,只是当崔姒熟睡之后,宁渝却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从刚刚崔姒的话语当中,宁渝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或许在将来会成为宁楚的最大隐患。
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继承人的教育问题,也是所有的皇帝都会遇到的一个问题,甚至可以说很多明君好皇帝,于国事上披荆斩棘无所不利,可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却往往掉进一个大坑当中。
从远的来说,像秦始皇、汉高祖乃至于汉武帝,都曾经在继承人问题上出现过污点,比如胡亥、比如刘盈刘如意,再比如卫太子刘据,甚至还有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以及康熙皇帝等等,这些皇帝们都曾经为这个问题而苦恼过。
为了解决继承人问题,汉武帝有立子杀母的壮举,李世民有太子作乱的问题,朱元璋更是大肆诛杀功臣,而到了康熙皇帝时期,则有大名鼎鼎的九龙夺嫡之事。
从宁渝目前的年纪来看,考虑这些问题似乎有些早,但是他也不得不早做打算,继承人问题的出现,本质上还是目前的承嗣问题上出现了难以解决的制度性问题,简单来说,当皇帝需要继承人的时候,是需要向继承人让渡一部分属于皇帝的权威,也就是所谓的半君。
通常到了这个阶段,皇帝与太子之间本质上就属于一定程度上的竞争关系,如果太子表现得过于出色,则皇帝内心会感觉到忌惮,比如卫太子刘据;如果太子表现得太过于平庸,那么就会面临其他皇子无休止的进攻,比如李承乾和胤礽。
宁渝心里明白,眼下的他其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并不是说选择新式的教育方式就能改变——这需要改变权力的结构问题,只要太子在权威上足够高,那么他作为皇帝也会产生忌惮的心理,毕竟太子的下一步可就是皇帝了。
除此之外,还有二人对于路线的争执问题,意思很简单,萧规曹随之所以是一种美德,原因就是能够做到的人很少,哪怕是父子二人之间,对于事物的看法都有可能会是截然不同的两面,而新皇帝在继位之后,常常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也都会表达一些与老皇帝不同的看法。
宁渝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死结,至少在这个年代,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掌控。
当然,宁渝眼下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加大对皇子的教育,促使他们对于世界的认知,越发靠近皇帝本人,这样即便是太子登基,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按照着老皇帝的步骤走下去,而这便是成功率更高的一条办法。
“看来新式教育不仅要在大学当中展开,还必须要创建一所南京小学才行......不光是朕的子女要读,那些勋贵大臣家的子女也需要就读。”
黑夜中,宁渝思绪万千,有些事情他还要再想想,只是想的多了,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第四百五十一章 联合大义军
六月盛夏以至,南京城如同火炉一般,却是热得百姓们不敢呆在露天下,只得挤在阴凉的树荫之下乘凉,像那些茶楼馆子,如今更是挤满了人,大伙听着说书先生讲述着最近报纸上的新鲜事,便是一桩不错的消遣。
像这般的茶楼已经遍布了南方,许多人不识字,于是他们想要了解实事,便常常通过那些说书天生,画上一个铜元,买上一壶茶水,便可以围坐在一起,听着那先生在台上激昂顿挫,滔滔不绝。
当然了,对于那些南京城的富贵人来说,自然不必像这些粗汉一般,挤成一团,他们有的包上一艘秦淮河的花船,有的则是坐在靠江的包间里,听着那些说书先生扯天说地,趣味十足。
“宁爷,您今个可算来咯!咱庆云楼前几日请了一位铁嘴,讲起朝廷的大政那叫一个通透,原本还想让您来捧个场,却是一连好些日子没见了嘿!”
庆云楼的招牌旗下,一名肩上打着毛巾的小二,此时正对着一名年轻人毕恭毕敬地招呼着,而那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头上戴着网巾,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对于小二的言辞并没有多少兴趣,可是步子却朝着庆云楼里走去。
二人走进茶楼之后,只见满茶楼却已经坐下了许多人,可是人人并没有说话,却望着台中的一名说书先生,而此人正在滔滔不绝讲着朝廷的大政。
“自从前些日子,朝廷出了田地面积梯度征税的条令之后,这江南、湖广的地价却是一落千丈,有人说了,金百亩,银千亩,破铜烂铁上万亩!”
“有人问了,什么意思?意思很简单,这家家户户持有的土地低于一百亩,每年交的税比起过去要便宜一大截,也就是金不换!可是一旦过了百亩不到千亩,那就不好意思,这田税得好好出次血,赚的还不如从前,可是这地呀要是到了上万亩,得,那还不如破铜烂铁,赶紧把多余的卖了吧......”
有人却是高声喊了,“这地不是越多越好吗?怎么就要卖了?”
“嘿,越多越好?您去瞅瞅,这超过千亩的田地,可就不再征收田税了,那都是收的正儿八经的工商税,任你再怎么有钱,没几年都会被这税给拖垮!”
众人一片喧闹的时候,年轻人便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了一章
年轻人微微一笑,“此人讲的倒还停透彻,只是朝廷的大政,于小民有福,于豪绅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了.....”
这话一出,却是让旁边众人为之侧目,一名身形矮胖的商贾却是抱拳道:“这位小哥可不敢说这些,朝廷大政咱们听听总是应该的,至少将来自家收多少税那心里有个谱——可是有些不该说的,却是千万别说。”
年轻人拱手还礼,随后轻声道:“朝廷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是不怕人说的。”
得,旁人一听顿时就知道,这位爷要么处世尚浅,不懂得轻重,要么就是家里有那么些分量,否则也不敢如此胡乱张口。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那说书先生却是扯起了另一件事,他环视了茶楼中众人一眼,却是一拍惊堂木,微笑道:“诸位看官,你们当中若有熟悉我张铁嘴的应该明白,寻常的说书先生那都是捡着报纸上的零碎跟大伙往外抖,可是咱张铁嘴不一样,除了报纸上的东西,还有自家的一些消息.......”
众人听到了这里,却是有些好奇起来,毕竟对于一些公开的消息,人们更想知道那些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就连那个年轻人,此时也带着几分好奇。
啪——
只听见惊堂木就这么一声响,张铁嘴得意道:“若是各位想知道点别的,还请大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您给我叫声好也成,多谢各位老少爷们嘞。”
对于茶楼里的大伙来说,这说得好了,多多少少赏点铜角子也是应有之理,因此倒也真有人往搁在中间的圆盘里撒钱,只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铜角子,少数有些出手阔绰,还会往里面扔铜圆。
张铁嘴连忙拱手拜谢诸位,随后才故作神秘道:“要说这消息,在下可以肯定,你们在报纸上是寻不着的,可是这事可不简单.......”
眼见得张铁嘴还在转着圈说话,却是让众人有些不耐,当下便有人高声道:“张铁嘴,你要是再不说,咱可就砸你的摊子!”
张铁嘴只得抱拳告饶,“嘿,咱立马就说,这事可是一件天大的要事,那就是咱大楚北伐之战,立马就要开始了!”
“嘿,你小子搁着涮爷们呢!”
众人一听这就不干了,就连年轻人都有些恼怒了,这算个什么狗屁消息!
虽说报纸上没说北伐的事,可是眼下谁还不知道北伐即将来临?这基本上已经不再属于所谓的新闻了,反倒是旧闻还差不多。
眼看着众人作势要掀他的探子,那张铁嘴无奈之下,只得高声道:“诸位爷,您知道的跟咱说的那就不是一回事!大伙都知道北伐,可你们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听到这里,却是让众人有些惊讶了,就连年轻人此时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这等机密要事岂是一个说书先生能知道的?难不成他比枢密院的人还要厉害?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场新的朝堂清洗怕是免不了了。
张铁嘴却是像揭穿谜底一般,嘿嘿笑道:“原本这事咱也不太清楚,可是昨日咱夜观星象,却发现星象大变,推测之下便得知,如今天地异位,正是我大楚君临天下之兆。”
众人这一下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年轻人此时却深深望了一眼张铁嘴,最后便离开了茶楼。
.........
年轻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刚刚从西安回到南京的宁千秋,他作为宁楚的使臣,前往了大义军进行出使,目的便是联络大义军,在即将到来的北伐之战中,作为宁楚的盟军,牵制住甘肃方向的年羹尧。
作为这一次出使,宁千秋算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毕竟作为如今大义军首领的陈道显,他并没有继承那个劳什子的汉王爵位,而是早早便选择了向宁楚称臣,而后被宁渝封为了雍王,算是双方处于合作的蜜月期。
只是陈道显如今还在忙于清除原先刘如汉的势力,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做什么——实力与当日早已不能相提并论,因此便委婉地告诉了宁千秋,以目前大义军的实力,只怕对甘肃的年羹尧不能起到牵制的作用,还需要宁渝提供一些武器上的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宁千秋便又赶回了南京,为的便是商讨这一件事,只是宁千秋赶回南京的时候,恰逢宁渝外出巡视军队,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呈见,这几日里便一直在南京赋闲,还常常去庆云楼里听听小曲。
只是宁千秋刚刚从张铁嘴那里,听到所谓的北伐出征之日,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还以为枢密院存在泄密的问题——只是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即便存在泄密,也不可能让这么一个说书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想来最大的可能,也只是道听途说,然后在庆云楼里哗众取宠罢了。
等到宁千秋回了府之后,却得到了一个消息,陛下已经回京了,当下心里便是一喜,便想着进宫面圣,他连忙收拾好了同大义军沟通的一些文件资料,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只是让宁千秋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刚刚出了门,却正好迎来了侍从室的侍从,领着皇帝宁渝的口谕赶了过来,让他直接前往枢密院,而不必再去皇宫了。
南京的枢密院也在皇城之内,只不过规模却一直都在扩大,甚至都快赶得上内阁与行政院了,足足占据了十几间宅子,由于位置处在内阁以西,因此又被称为西院,而相对的内阁以及行政院被统称为东院。
东西二院并驾齐驱,谁也管不到谁的头上,只向皇帝宁渝负责,除了在财税上会扯皮打架以外,平时都没有什么来往,而这其实很让一部分文官感觉到不满,因为两院平起平坐,很让文官们感到受伤。
不得不说,自从两宋一来,这文人在武人面前就是威风一些,像明清二朝时,总兵参将这种数一数二的武将,不光要受到巡抚这种文官的节制,甚至连对更下面的道台都不敢不敬着供着,因此在很多文臣心里,他们就觉得这武将就应该受他们的管束。
然而自从宁楚建制以来,这一点却是彻底发生了变化,皇帝对于军队的重视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不光只是在物质上重视,而且在实质的地位上,也有很大的体现,就比如独立在内阁之外的枢密院,便能体现皇帝的想法。
等到了枢密院之后,宁千秋只见门口的守卫都比平日更多了一些,还有许多军官抱着资料朝着战略厅的方向前进,那里是枢密院最大的战略指挥室,可以同时容纳一百余人与会,因此但凡有重要的战略会议,都会在战略厅举行。
宁千秋不由得感觉到一阵紧张,他明白针对清廷的北伐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运筹帷幄
枢密院战略厅,宁渝稳坐正中央的台上,而下面则是坐着一排排肩上扛着将星的复汉军将军,从一颗星到三颗星,显得璀璨无比,几乎都让人感觉到一阵眼花。
在座的这些将军们,几乎已经汇聚了复汉军绝大部分的师一级的军官,以及包括枢密院各部主官,他们此时眼神凝重地望着面前巨大的舆图,而上面则标注着各师目前的所处位置,以及相关的军事情况。
宁渝望着众人坚毅的神情,轻声道:“诸位,数年征战,将士用命,到了今天终于快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听到皇帝这句发自肺腑的感叹,几乎所有人都微微低下了头,说起来对于这句话感触最深的,自然就是在座的这些将军们,他们也都是从血雨中厮杀过来的,明白这其中的艰辛与付出。
特别是像总参谋部副部长宇治景,他自从经历了当年的九江之战以后,整个人都只剩下了半条命,即便到了今天,他的身体依然会隐隐有些不适,那便是战场上留下来的痕迹,而其他的将军们,或多或少也有过负伤的时候。
然而,随着北伐之战的临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距离这个奋斗数年之久的梦,已经不再遥远。
“北伐原本不会这么快,根据朕的预估,或许还要再等上一年才更加稳妥,可是你们都明白,有的仗不能拖,拖久了这心气就没了......索性将士们战场用命,咱们年前打的这几仗都很出彩,因此,北伐也就不拖了。”
宁渝轻声感慨道:“如今的大楚,已经有充分的实力,去彻底扫荡中原,恢复汉家江山,在此次的北伐之战中,我大楚将会出动二十二万人的军队,以及四十万人的民夫作为后勤保障,从而奠定此战的最终胜利。”
枢密使宁忠义站起了身子,严肃而低沉地声音响了起来,“为了这一仗,枢密院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准备计划,所计划涉及的军队一共有二十一个师,即包括复汉军第一师、第二师、第四师、第七师、第八师......新编第十一师、新编第十三师......新编第二十七师,以及经过了加强的禁卫师。”
“北伐之战,将会通过枢密院编制的北伐预算计划,拥有军费一千七百五十万银元,并预计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对京师的占领,并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完成对盛京的占领,以实现彻底的战略目标。”
台下的众多将军,在听到宁忠义的这一个个数字时,不由得有些悸动,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什么时候打仗这么富裕过?可以说宁楚之所以屡屡以少胜多,除了自身战力碾压清军之外,也有军队数量一直处于较低水平的缘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即便是在西南战场上,宁楚的兵力也是少于清军的,这使得许多战略都带着几分冒险的味道,而如今二十万大军,或许将会以一种风卷残云的姿态,彻底完成一统大业。
宁渝看了一眼众人的神情,心里大概也知道他们的想法,不由得有些感叹,在这个时代二十万人便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军团,可是到了一战二战时期,却仅仅只是一个加强集团军的实力,连一个集团军群都够不上。
当然了,由于时代的缘故,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在眼下能够在国内整合出三十万新军,并且组织二十二万人进行北伐,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清廷用吃奶的劲,都练不出十万人来。
宁忠义并没有去理会众人的惊叹,而是继续介绍道:“此战将会分为三路进攻,其中第一路为第一集团军,辖制第一师、第七师、第十一师.....第十八师等八个师,合计兵力八万人,从淮北渡过黄河直取山东,撤其屏蔽,在拿下山东之后,展开对直隶的进攻,集团军军长由我亲自担任,集团军参谋长由郑洪恩担任。”
“第二路为第二集团军,由第二师、第九师......第二十二师等八个师,合计兵力八万人,从河南南部渡过黄河,进攻河南北部,等到拿下北部之后,便可西进兵分两路,一部攻直隶,另一路攻山西,以断其一臂,集团军军长由宁祖毅担任,集团军参谋长由程之恩担任。”
说道这里的时候,众人便多多少少有些心潮澎湃,对于第三路大军的行军方向多少有些猜测,莫非是从潼关入关陇作战?
只有海军提督邱泽心里所感悟,他大概能够猜到了,倘若前两路分别取山东和河南以北,恐怕第三路的出兵路线将不会继续从陆地上走,否则所需要耗费的钱粮会太大,而海路便成为了更好的选择。
众人并没有猜测太久,宁忠义便已经公布了答案,只见他手里的指挥杆从上海划到了天津,呈现出一道弧线。
“第三路由中央集团军来完成,辖制禁卫师、第八师.....第二十三师以及第二十七师等五个师,合计兵力六万人,在海军的配合下,从上海登陆直抵天津,完成对其腹心的致命一击,拿下天津后直接进攻京师。”
当谜底彻底揭晓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个计划的成功率非常高,以目前清军的实力,或许能够迟滞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的前进速度,但是在中央集团军这一致命攻击下,几乎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等到天津被攻克,京师自然也就保不住,没有了京师的局中调度,无论在山东还是河南、直隶集结的重兵,都只会成为无头的苍蝇,彻底被宁渝大军合围给拍死。
至于关陇之地,原本可以从四川出兵攻汉中,只是西南终究是新下之地,内务调理更加重要,因此并不会担负太重的责任。
如此一来,所有的谜底都几乎揭开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悬念,那就是这一战的全军统帅,毕竟想要协调好三路大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当宁忠义公布自己担任第一集团军军长的时候,众人心里便已经有所猜测,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当中,如果说还有其他人的资历更深,那就只有一个人——皇帝本人。
简单来说,如今的大楚天下,几乎一大半都是宁渝亲手打下来的,可以说大楚立国的每一战,也都是在宁渝的指挥下取得胜利,早在他还没有当皇帝的时候,民间就已经誉为将星下凡,也是名至实归的天下第一名将。
至于满清的那个所谓天下第一名将傅尔丹,到现在还在复汉军的矿坑里吃沙子,命都快没了。
因此,统帅目前北伐二十万大军,宁渝堪称最好的选择。
果然,在众人激动的眼神当中,身着大元帅军装的宁渝,站起了身子,环视了众人一眼,用手指点在了舆图上面。
“此战由朕亲自挂帅出征,等到北征之日,朕的帅旗将会第一个出现在黄河南岸!”
..........
在中国的历史上,北伐十分罕见,在此之前真正北伐成功的只有朱元璋一人,其余北伐都没有真正取得过完胜。
在当年朱元璋的战略当中,并不是第一步就直取元大都,而是分为三步,即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等到这三步走完之后,才真正进军元大都,彻底实现席卷天下。
如今宁楚所面临的局势,比起朱元璋面临的局势其实好很多,就比如在关陇一带,宁渝已经插进去了一根叫做‘大义军’的钉子,多少能够牵制一部分清军的注意力。
除了战略上本身的优势之外,更主要的是还是双方实力的对比。而在目前复汉军绝对的实力面前,清军并没有太多的反手机会,毕竟宁楚拥有二十万新军,而清军所谓的新军只有十万人,再加上二三十万老式军队,根本不可能成为宁楚的对手。
然而宁渝明白,他依然需要保持谨慎,目前还有两个问题需要得到解决,第一个便是此战位于北方,多为平原地带,将会十分适合满蒙骑兵的突击,而这一点也势必会成为他们取得突破口的重点。
尽管目前复汉军已经建立了一支骑兵队伍,可由于马种培育计划才刚刚开始,因此大部分的马匹都是从他国采购所得,再加上时间太短的缘故,仓促之前仅仅建立了一支不到万人的骑兵部队,编成五个团,全部归属于禁卫师旗下。
其中在这一万人的骑兵部队当中,有两个骑兵团属于胸甲骑兵团,每个团额定编制一千五百人,全团配备一部分阿拉伯战马,以及一部分从英法等国买来的战马,并且选取身材高大的骑手训练,还配备了重十五斤左右的胸甲和头盔,并使用轻便火枪和马刀作为武器。
因此,光是这样的一个骑兵团,其所需的花费都几乎赶上一个寻常的步兵师,堪称昂贵无比,即便是在未来,宁渝也不打算过多组建骑兵,大概保持十个左右的胸甲骑兵团即可。
第四百五十三章 做个厚道人
除去这两支昂贵无比的胸甲骑兵团以外,另外还组建了三支龙骑兵团,即骑马步兵团,每个团的额定编制两千人,全团配备的便都是贸易得来的蒙古马,至于士兵则都配备火枪以及工兵铲,作战时并不是在马上作战,而是下马结阵作战。
简单来说,龙骑兵团更像是一支快速反应部队,马匹只是他们的运输工具,通常会利用马匹快速转移到作战地点,然后下马进行结阵作战,如果出现紧急防御任务时,则可以快速转移到目标地区,使用工兵铲构筑防御阵地作战。
正因为如此,龙骑兵团对马匹的要求并不高,寻常的蒙古马便足以使用,其成本相对来说也只有龙骑兵团的一半不到,将来会成为宁楚的主力骑兵构成,预计会编练三十个骑马步兵团出来。
在骑兵这个点上,目前的宁楚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毕竟无论的马匹培育还是骑兵人才的培训,都将会是一件极为漫长的事情,就长期规划来看至少需要五到十年,才能形成规模化的骑兵作战部队,
好在这一次北伐战场上,真正实现骑兵对决的机会并不多,主要还是看步兵之间的较量,因此宁渝并不是特别担心。
真正让宁渝比较担心的是第二个问题,便是后勤供应,在这一次北伐中需要保障足足二十万人的作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尽管宁楚之前也经历过一些大规模战事,可是毕竟战事距离大本营不算特别远,军队也不算特别多,再加上长江黄金水道的帮助,后勤还算理得颇具条理,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纰漏。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北伐之战只能依靠运河和海运来实现转运,可问题又来了——宁渝在之前就已经取消漕运了,所有的漕帮子弟如今都转业的转业,参加海军的参加海军,跑海船的跑海船,漕运体系基本上是废掉了,只剩下一条波澜壮阔的大运河。
这倒不是说宁楚就完全用不了运河,但至少在段时间内,肯定恢复不了漕运往日的运载能力,而这也跟宁渝目前的规划相违背,因此大头还得依靠海运。
为了确定这个问题,宁渝便在会后直接找来了海军提督邱泽,以及总后勤部部长宁承祖二人,将自己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
负责北伐后勤诸事自然不仅仅只有枢密院的总参谋部,但是总后勤部也基本处于居中协调地位,因此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也都不简单,目前的总后勤部部长宁承祖,也是军中出身的宁家子弟,资历很深,因此才有幸担任总后勤部部长这样的重任。
“回禀陛下,目前从各省征募的六十万民夫已经基本齐备,他们将会归属于开封、合肥以及上海三大转运司,其中开封及合肥转运司均配属二十五万人,作为陆地转运人员,而上海转运司则配属十万人,负责海路转运。”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转运之事事关紧要,不得不由他多关心几分,特意叮嘱道:“前线将士们所需的一应物资,都需要民夫转运上去,因此要切实保障好他们的安全,还有相关的待遇也丝毫不能少。”
宁承祖点了点头,凝声道:“自从相关的民夫役使法案行使以来,我军凡有战事,都会根据法案来役使民夫,所有应召民夫都将会享受相应的待遇,役使期间平日每天工资为十枚铜元,战时期间为每天二十铜元,至于一线战场的民夫,享受每天五十铜元的收入。根据总后勤部的预计,花费在民夫身上的预算大概为三百万银元左右”
说到这里,宁承祖也有几分感叹,他可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在过去打仗的时候,通常民夫是得不到什么钱的,他们不仅身处于危险之地,而且还要自费承担役期,因此常常被人称为破家亡命。
可是如今的宁楚,却主动给民夫给支付役钱,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每天至少十个铜元,跟码头上工人的工钱也差不了太多,因此也不能算薄待了。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三百万银元虽然是一笔巨资,可是也不能算白花的钱,原因很简单,这个费用便是弥补百姓出役的损失,倘若朝廷不出这三百万银元,那么损失便是出在百姓的身上,引起数百万人对朝廷生怨气,可谓得不偿失。
“恩,这项政策一定要坚持下去,百姓对大楚的信任,便是体现在这些小事当中,倘若这些小事我们都做不好,更不用谈其他的大事了。”
宁承祖连忙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此次北伐转运之事,将会由总后勤部做好计划方案,绝不会出现半点问题。”
宁渝点了点头,随后便望向了身为海军提督的邱泽,沉吟道:“此次北伐,中央集团军需要走海路进攻天津,还有相关的后勤海运之事,海军可有把握?”
说起来,宁楚也委实不愿意将海运全部交给海军,因为这对于刚刚成长的海军而言,实在是有些压力太大,可是眼下无论是皇家财团所属的远洋公司,还是朝廷工商部下属的远洋运输集团,都还处于起步阶段,并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邱泽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多少紧张神色,轻声道:“回禀陛下,海军在经过前番的改造之后,淘汰掉一部分老旧小船,也接受了船厂的六艘三桅战舰,目前拥有主力战船十七艘艘,各式中小战船七十七艘,由于目前清军水师全军覆灭,基本无需考虑水战之事,可以全部搭载陆军登陆。”
说到这里,邱泽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唯独新式的运输船只不算多,海军目前能够集结二百艘左右,到时恐怕还需要其他各大商会支援。”
“此事应该不成问题,工商部已经移文各大商会,暂时征调各商会商船以及水手,征调期间的一应费用将来会通过抵税的方式反馈,现在商会的参与度都很高,到时候太多不敢说,征调个七八百艘应该不难。”
听到宁渝这般说,邱泽却是点了点头,“倘若有个七八百艘船,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若是旁人来看还以为这事简单,可实际上只有亲身参与过的人才知道,想要在短短时间内征调七八百艘商船,体现的不仅仅是朝廷的行政能力,还有商会对于朝廷的支持。
可以说,北伐一战绝不仅仅只是复汉军在打,而是大楚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对此表示支持的结果,他们希望能够尽管结束战争,也希望过上好日子,因此对于此战便是倾力支持。
在确定完了大的方略之后,宁渝也没有歇息片刻,而是直接召见了在外面等候以及的宁千秋,尽管对于这一次大义军报的期望不高,可是宁渝依然想听一听宁千秋的汇报意见,与此同时,枢密院诸臣也一同过来参会。
“启禀陛下,此番出使大义军还算顺利,目前陈道显已经答应到时候出兵牵制住年羹尧,但他随后声称目前手里的火器太少,特别是缺炮,没办法对年羹尧造成影响,因此需要我大楚支援一些武器。”
宁千秋恭敬道,他这一次出使西安足足有两个月,整个人都显得黑瘦了不少。
宁渝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望向了枢密使宁忠义,笑道:“北伐北伐,自然不仅仅只有河南、山东、山西以及直隶等地,这事应该在枢密使心里记挂了很久吧。”
宁忠义沉着地点了点头,冷静道:“根据原来的计划,等到第二集团军攻下山西之后,将会从山西直扑关中,绕开潼关天险,强迫大义军往更西的方向走,到时候甘肃也会进一步拿下,就让他们去青海或者是西藏吧。”
宁渝点了点头,在这个时代里,青藏等地的民族复杂,想要彻底同化西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也是宁渝迟迟没有让川地的复汉军入藏的原因,他还需要进一步调理目前的地盘,到时候才能用全新的姿态平底青藏等地。
因此为了避免青藏等地脱离中原的控制,派遣大义军前往倒是一招不错的妙棋,他们只要还想稳固自己的根基,与当地的地方派就肯定会发生大的摩擦,到时候也能提大楚提前扫清前进的道路。
想到了这里,宁渝微微一笑,“既然有了这个打算,那么多多少少也要给点装备的支持,否则他们走的心不甘情不愿,怕是也没什么大用。”
宁忠义仔仔细细想了想,才缓缓道:“在之前的时候,打清军缴获了不少装备,那些东西原本是装备在国内的二线部队身上,可是眼下兵工厂的产出暴涨,很多部队都在提前换装,那些破烂迟早也是进炉子的结果,那就给他们吧。”
在目前的宁楚军队体系当中,本身分为多个层次,像禁卫师这种可以先抛开,其余那三十个有正式编号的师便是一线作战部队,装备的都是目前宁楚的主流一代武器,即汉阳造燧发枪,训练十分严苛。
往下一层便属于各省组织的一个当地守备旅,只有六千人的编制,所配属的装备当中只有一部分是汉阳造燧发枪,另一部分用的便是上一代的雷式型燧发枪,不过这一层的各省守备旅人数并不多,加起来大概只有七八万人。
再往下一层,便是归属于各个要地的城卫部队,他们本身不属于正式编制,而是属于各省总兵辖制,人数也不多,基本上都是退伍伤残老兵加上一些新兵组成,用的家伙事只有一部分是雷式型燧发枪,另一部分便是缴获的武器。当然,南京本地的城卫部队不属于这个范围,他们基本上都是由各个正规师下属的正规团来轮流担任。
因此,当蒸汽机开始在矿山、军工厂等地应用以后,也使得宁楚的军工生产能力暴涨一大截,不仅能够满足一线作战部队使用,还能帮二线守备部队换装,甚至连最次的城卫部队,都开始全员换装燧发枪,因此像那些缴获的老掉牙破烂,也就都收回到了各省的武库当中。
这些破烂原本的计划是销毁,然后将其中的铁回收重铸,可是宁千秋带来的这个消息,却使得大家都改变了想法,倘若把这些都给大义军,不说别的,至少遏制住年羹尧的攻势不会太难,毕竟那些破烂的数量还真不少。
宁渝点了点头,“既然将来还需要他们在前面开路,那么这次多多少少也大方一点,枢密院可以做个评估计划出来,如果能都给,那就都给他们了。”
宁忠义微笑道:“前些日子一些武库还给枢密院发来信件,说这些东西放在他们那里没用,还占地方,然后都要主动销毁.......后来我让人做了一份调查,真正能用的鸟铳,加起来大概有三万多杆,至于火炮不算很多,只有一百多门子母炮还有四五十门威远炮,若是都给他们,能装备七八万人左右,没什么影响。”
之所以三万杆鸟铳能装备七八万人,原因很简单,这个年头并不是每支军队都能像宁楚这般全面火器化,更多还是装备个三成到五成之间,其他的人都是用传统的冷兵器,哪怕眼下大清的新军,火器也只装备了七成,还有三成拿大刀片子。
当然,尽管只有七八万的火器军,对于目前的大义军来说也够用了,毕竟年羹尧自从打了上次的败仗后,他现在手里的火器也不多,收拢后的军队大概只有五万人上下——虽然西北清军的战斗力比大义军强一些,可是这么一算倒也不上不下了。
“恩,枢密院既然有谱,那就给吧。”
宁渝并没有过多犹豫,倘若还是刘如汉当家做主,那别说火枪火炮了,一根毛都没有,可是陈道显毕竟是宁渝的一个便宜老丈人,如今还要人家往西边的苦寒之地走,多给点火枪火炮,似乎也还算厚道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命昭昭
当然,眼下真正的问题并不是给多少武器,而是大义军到底愿不愿意接受宁楚的安排。
毕竟他们好不容易在西安扎下了根来,好歹也是关陇要地,可是一旦再往西边走,别说什么潜力不潜力,能够生存就不错了。
宁千秋作为派驻大义军的使者,他当然能够看到大义军目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在西安继续生存下去,因此对于这个提议,即便是陈道显也不会就此答应下来。
“回陛下,西安之地,如今已被大义军视为心头肉......即便是大楚给他们支援武器,怕是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不答应?那就打到他们答应!”
一个肿眼泡的将领却是冷笑连连,他乃宁楚刚刚提拔上的另一名枢密院高层董玉鳞,原本属于太上皇提拔的高级将领,一直都驻守在淮山。后来宁渝见此人打仗凶悍,多少有些爱才,便提拔了他上来,做了一任枢密都承旨。
宁忠义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轻声道:“第二集团军左右是要从开封渡河进河南,若是他们不同意,那索性就不进河南,分兵一部走陇西,到时候回击山西,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宁千秋听到枢密院的一片喊打喊杀声,不由得点点头,“倘若如此,想来陈道显会深思熟虑,这鸡蛋毕竟碰不过石头。”
“就算他们真的想碰,也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宁渝脸色淡然,在北伐大业上,他不会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谁敢拦在路上,那就消灭掉谁。
革新三年六月底,等到万事皆备之后,宁渝在南京祭天大典之上,亲自登上祭坛,宣告誓师北伐,这一幕如同往平静的湖面上扔出一块石头,激荡出了漫天的水花。
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雄师,将会浩浩荡荡跨过黄河,北伐清廷!
所有的报刊都在疯狂地传播这个消息,他们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将北伐的所有消息写在报纸上面,来解开所有人这一年来的心中迷惑。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宁楚肯定会北伐,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北伐的日子具体什么时候到来,如今当谜底真正被揭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些如梦似幻,甚至感觉到一丝不真切的虚假。
那些还心怀大明的忠臣义士们,他们跪在了南京明孝陵前放声痛哭,似乎这一切都来得是那么迟,以致于所有经历过甲申国难的百姓们,几乎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剩下了对那个灰暗时代的残留幻想。
从大明崇祯十七年,到大楚革新三年,中间经历了整整八十一载风雨,可以说哪怕当时的垂髫幼童,如今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而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对过去的回忆,消逝于过去的时代。
只是想要让这些人真正打开心结,怕是只有打下京师,在明思宗皇帝吊死的槐树前凭吊,才能真正一洗这八十一年下来积攒的深深怨气。
宁渝在听到了关于这些人的秘密汇报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怀念的并不是真正的大明,而是仅仅存在于记忆当中的大明,这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对于宁楚的拥戴。
不过有一点宁渝还是很在意的,那就是等到克定中原夺取京师之后,还需要对大明皇帝们的陵寝进行保护,以防止一些极端的满蒙八旗会对明朝皇帝的陵墓进行破坏,毕竟无论怎么样,宁楚都是承继的大明天命。
好在内阁组建的国史修纂委员会已经正式成立,针对《明史》的修纂工作也摆上了进程,便可以借着北伐的机会,将一些东西给放进去,以此来凸显宁楚的天命昭昭。
.......
京师,圆明园。
南京北伐誓师的一幕,终究拦不住一些有心人的传播,特别是那些记载着北伐诸事的报刊,如今成为了北面最为火热的读物,尽管官府屡禁不止,可依然有许多报纸出现在了京师,甚至出现在了雍正的眼前。
“五十万北伐大军,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手笔啊......”
位于园南的勤政殿属于雍正登基以后新建的宫殿,在勤政殿一旁还拥有内阁、六部、军机处诸多值房,因此雍正经常在夏季的时候来此地办公,而此时的雍正皇帝,正拿着一份报纸,斜斜倚在了御榻上。
总管太监苏培盛正殷勤地守在了一旁,尽管听到雍正的感叹,可是他也不敢出声,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可是任谁都知道,论起对雍正的了解,此人怕是数一数二,哪怕雍正皇帝心里有个刺挠还没表现出来,这个老太监怕是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特别是进了夏日之后,雍正带着大臣们搬到了圆明园以来,苏培盛担心这夏日的蝉鸣声扰了主子歇息,便将那些侍卫们打发着去捉蝉,却是应了当初的‘粘杆处’,因此又有人故意讥讽,声称他是个‘粘杆太监’。
可是无论旁人怎么看他,苏培盛依然我行我素,对雍正的服侍一日细过一日。正因为如此,他也得到了雍正的特别看重,成为了圆明园此地的太监总管。
雍正自然知道,这番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可是绝对不会进苏培盛的耳朵里,要不然轻则发回盛京守陵,重则便是立刻打死,因此说出这话也不可能得到苏培盛的回应。
“叫起吧。”
“嗻。”
所谓的叫起,便是指皇帝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如今在圆明园里只有军机处,而各部的堂官还在紫禁城里面,因此很明显便是传唤军纪大臣前来共商国是。
等到徐元梦、张廷玉、允禄、蒋廷锡等军机大臣到了以后,雍正也毫不客气,直接将那份《清流报》扔在了众人面前,阴恻恻道:“相信你们早就已经看到这份报纸了吧!”
众人当下便跪成了一团,无论他们之前没有看到过,这个时候都坚决不能承认,而是纷纷低声道:“回禀皇上,此等叛逆之文,便是一字一句,奴才也实在不敢去看。”
雍正并不是真正要对众臣如何,实在是心里早就生了邪火,如今被宁楚的报纸一逼,便多多少少有些不忿。
“朕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楚逆此次北伐来势汹汹,纵使没有报纸上的五十万人,可至少也有二三十万,大清拿什么去抵挡?”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有徐元梦硬着头皮道:“山东、河南一线已经做好的了准备,有十万绿营已经集中在了山东,还有八万绿营集中在了河南,再加上各省团练,或许能够暂缓楚逆脚步.......”
雍正默然,他当然知道徐元梦的意思,山东还有河南是肯定守不住的,这一仗说来说去还得在直隶打,到时候十万八旗新军加上五万京营八旗,会成为大清的最后底牌。
“山东.....难道真不能守?”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回陛下,当谨防两广之事重演,倘若复汉军引一军跨海北上,则不堪设想。”徐元梦也很头疼,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多,堪称是防不胜防,甚至可以说在宁楚的水师面前,就连直隶都得硬着头皮守。
要知道,从天津到京师的距离,几乎连一天的行军时间都不需要。
雍正微微沉默,他望了望眼前的大臣们,却感觉这些人没有一个靠谱的.......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干什么,都好像有点晚了。
“张廷玉,去告诉俄国人,他们的条件朕都会答应下来,只是有一点,让他们的皇帝赶紧派援兵吧,若是来得晚了,怕是这些地盘都会被宁楚所占,到时候看他们找谁要去。”
“奴才领旨。”
张廷玉缓缓站了出来,沉吟了一番才低声道:“回皇上的话,眼下俄人虽然能依靠,可毕竟远水救不了,大清还得多想想别的出路才行。”
“如何?”雍正的眼光望着张廷玉日益沧桑的脸庞,不由得心中一动,眼下真正说起来,还是他这个汉人最贴心的,将来倘若自己死了,一定要让张廷玉配享太庙,方才成全一段有始有终的君臣佳话。
至于那个年羹尧.......哼,还真以为朝廷里不知道他在甘肃的所作所为,只可惜眼下却没办法强行将他给调回来,只能让他多享受一段日子。
就在雍正胡思乱想之际,张廷玉却跪在了地上,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下面要说的,只怕是砍十次头都不为过,还请皇上能够饶恕奴才的死罪。”
“你且说来听听。”
雍正的脸色已经开始变黑了,他很不喜欢有人故作聪明的模样,只是刚刚升腾起对张廷玉的那些感动,却是消失无影无踪。
张廷玉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着实有些无奈,只是有些事情真不能怪他,倘若他不先说这话,只怕将来的很多事情都会让他很被动。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朕也要亲征
自从雍正皇帝登基以来,天下人只知道他是一个颇为勤政的皇帝,可是只有少数人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主有多么的刻薄寡恩,甚至可以说,他所做出来的一切表演,本质上都是为了让人为他心甘情愿去死。
从继位开始,隆科多因为手握九门提督大权,再加上雍正内心猜疑,因此对他颇为忌惮,基本上很快就对他没了信任,几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彻底让隆科多形同软禁。
等到后来,若非局势变化迅速,年羹尧手握兵权,要不然就连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至于鄂尔泰也好,田文镜也罢,那也都是随手可以丢弃的弃子罢了。
因此张廷玉心里明白,哪怕如今雍正对他多么看重,可是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错的,一旦触及到对方心里的那根线,那么雍正对他的猜疑只会越来越深。
“回禀皇上,奴才以为,当下与俄人议和,或可将来为大清添加一大助力,可是对方目前不可能为我大清所用,只能当做将来的一记伏笔......如今奴才以为,面对楚逆北伐大军,可有三策以应对。”
“衡臣不妨都说说。”
雍正的语气显得十分平淡,可是其余大臣却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倒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只是如今也想印证一二,再就是通过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猜猜他的想法。
张廷玉慢吞吞地竖起了第一根手指头,“以当下形式来看,最下策乃坚守山东、河南以及直隶,倘若只是步步坚守,只会被宁楚以多击少,逐一吞吃,到时候我大清几无还手能力。”
听到张廷玉只将自己的对策定为下下之策,却是让徐元梦有些不服气了,他沉声应道:“以张大人看来,难不成我大清放弃山东河南,听任楚逆平安渡过黄河不成?”
张廷玉摇了摇头,轻声叹气道:“若是我大清选择固守山东河南,表面看上去能够形成节节抵抗,可是徐大人想过没有,倘若没了我大清八旗的弹压,绿营将士何来的战心,只怕是还没有到战场,就彻底溃散了......”
“况且,既然先前放权各地督抚,那么到时候他们也可自行团结各地士绅,对宁楚进行反抗,至于这十几万大军,为确保万一,可以直接调遣入京。”
听到了这里,雍正心里悚然而惊,他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人真正去提过——或许是顾忌满汉一体的问题,又或者是担心引起朝堂的分裂,总而言之,所有人几乎默认了绿营跟他们是一条心的。
可问题真是一条心吗?这自然是个天大的谎言,只有那些终日端坐在朝堂上的大臣们,才会这么一厢情愿地以为绿营都会为大清的存亡而战。
然而在实际上,绿营的节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无论是选择威逼利诱,还是选择收买分化,总有对付绿营的办法,更不用说,以目前宁楚影子和军机处的渗透能力,只怕绿营系统也成为了筛子。
徐元梦没有说话了,当对方将这一点捅穿以后,他就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皇帝不会信他,大臣们不会信他,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
“张廷玉,说说你的中策。”
雍正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毕竟这个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绿营不会归心的原因很简单,待遇给的不够罢了,可如果真按照八旗的待遇来给,以大清的钱粮根本养活不了多少人。
张廷玉脸色淡然,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调集山东绿营和河南绿营北上,放弃山东河南防务,将楚逆的战线拉长,于直隶调集重兵,与宁楚决一死战。”
根据张廷玉的这一个计划,到时候直隶会集中十八万绿营兵,再加上十万八旗新军和五万满蒙骑兵,以三十余万的兵力迎击战线被拉长的复汉军,似乎倒有一搏之力。
雍正点了点头,于心而论他想的也是这一点,只是还想再听听所谓的上策,便望向了张廷玉,示意他将最后一策,也就是所谓的上策说出来。
张廷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是他心里最为忌讳之处,于是便跪了下来,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无论如何战,我大清于关内已经再无可复之机,既然进而无望,不如退而求其次,可选择退出关外积蓄实力,倘若有待一日天下大变,我大清未尝不能再次入关图谋天下........”
众人一惊,他们瞬间只觉得张廷玉疯了,这仗都还没有打,就想着放弃关内的所有地盘,就这么跑回到关外去,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张廷玉是宁楚安插进来的内奸呢。
徐元梦大怒,指着跪在地上的张廷玉,厉声道:“张廷玉,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信不信,就凭你这些话,老夫便要斩你!”
庄亲王允禄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我大清岂有不战自降的道理?张廷玉,你没胆去打楚逆,可是本王却有,这条性命就算豁出去了又如何,岂能弃先祖基业于不顾?”
张廷玉跪在了地上,神情反而更加淡然了,他低声道:“若非如此,我大清的一切就压在了这一战上,倘若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说道理,张廷玉根本不认为这一仗能赢,即便是汇聚了大清目前的所有兵力,他也依然不看好清廷能够战胜宁楚。
眼见得众人还要继续指责不休,雍正冷冷哼了一声,便止住了众人的喝骂之声,众人眼见雍正气恼,却是全部跪在了雍正的面前。
雍正没有望向他们,长叹一口气,“自从楚逆起兵以来,朕常常思考为何局势败坏如斯,实在是因为人人有私心,人人皆不可捐躯赴难,以致于楚逆坐大,不可再制.....”
“若是继续未战先退,只怕军心人心,皆毁于一旦,到了那个时候,纵使有关外沃土,如何能为我大清所有?”
“此战听闻楚逆小儿亲领大军前来,朕亦不愿退缩......你们无需再议,朕决意亲征楚逆,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众臣全部跪倒在地,高呼万岁三次方止,唯独张廷玉却是在心底叹口气,如今既然皇帝下定了决心,他们作为臣子,也只得听命行事。
随着雍正决意亲征之后,南北大战的火药味却是显得越发浓郁起来,在京城里的八旗上下却是一阵惊惶,因为先前有了康熙亲征的先例,此时许多满蒙亲贵,对于皇帝亲征实在有些心里发虚。
就连一直都在闭门读书的满洲大学士马齐,如今也不得不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声称皇帝乃国家之重,绝不可轻动,或可命令宗室大臣为帅,另外选拔军中猛将,亦可御敌于黄河之南,使其不可轻犯。
倘若在过去,雍正看到这样的折子,或许还会给老臣一个面子,选择将其留中不发也就完了,可是眼下局势不同,雍正原本心里正是多疑之时,便觉得马齐此话有些别的意思,继而便想到了困居在景山的老十四。
这一想不要紧,却是将雍正心里的那点忌讳全都勾出来了,他很快就想到了当年继位时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当下便狠狠地驳斥了一通,还派了小太监去马齐的府上,硬生生将老头骂了一个时辰,若非老头心理素质还行,只怕却是要被雍正给骂死过去。
然而问题却是来了,雍正骂退下了一个老臣,可是却也引起了其他宗室重臣的反对,大家的意思很简单,眼下这个局势本来就艰若累卵,若是皇帝在战场上再出现点什么事,到时候大清怎么办?
倘若老十三还在,或许他还能劝动雍正皇帝,可是老十三已经死了,而庄亲王允禄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而且他年轻气盛,也是赞成皇帝亲征的,因此到了这个时候,说话的宗室们并没有真正特别有分量的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雍正却是全部给驳斥了一顿,甚至对于一些老臣更是丝毫不留情面,他还怀疑其了在景山的老十四,以为对方在搞什么鬼,便专门派去了使臣前去训斥,可是这一训斥不要紧,原本就惊惧无比的允禵,竟然就这么直接给吓死了。
一时间京中更是谣言滚滚,许多人虽然不敢明说,可是他们的心里却认为这里面肯定有雍正的手笔,允禵的死跟雍正脱离不了关系。
雍正实际上这一次真的没有动手,他即便再怎么愤恨,也会考虑到一点,那就是允禵是跟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关系比起其他的皇子还要特殊,倘若是雍正下手,只怕将来的名声会臭到发指。
因此,允禵的死在这个时候却透着几分不对劲,而雍正眼下也无暇多虑,因为宁楚的北伐大军,已经在黄河南岸逐步集结完成,随时有可能发起渡河进攻。
第四百五十六章 长剑在手
革新三年七月初,南北双方之间的气氛变得骤然紧张,似乎一场无形的对决已经展开,只是双方比的不是真刀实枪的拼杀,而是比得双方的大势。
毫无疑问,目前的大势在宁楚这边,只是这终究是在历史的分叉路上大大往前迈了一步,宁渝在信心十足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了前方的未知性。
三大集团军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各师师长也都回到了自己的部队中,他们尽力去压制着目前军中的战心,耐性地望着南京的方向,等待着来自这边的信号。
而清军方向也出现了异动,清廷委任新任山东总督李卫紧急奔赴济南,与此同时山东十万绿营兵也开始了汇聚,他们沿着黄河一线展开了布防,只不过相对黄河对岸的复汉军士兵,他们的士气显得更为低落。
另一方面,河南总督田文镜也在动员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绿营兵,再加上一些士绅团练,缩在了卫辉府,十分警惕地望着开封方向的复汉军,他们并没有抵挡对方的实力和勇气,但是他们的存在,能够给直隶山东山西的清军提个醒。
张廷玉之所以不建议驻守黄河,也有这个原因存在,因为相对于漫长的黄河,目前的清军并没有太过于雄厚的兵力进行处处防守,而只要一点突破,则整条防线也都会陷入到崩溃之中。
与此同时,受到南北局势的影响,驻守在陕西的大义军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陈道显出动兵力接连攻占了凤翔与陇州,也算是在对年羹尧方向的清军进行试探。
至于驻守在甘肃的年羹尧还有远窜到青藏的岳钟琪,都带着十分警惕的态度观望着中原发生的大战,他们如今并没有参与到牌桌上的实力,一切都只能等待着中原大战的结束。
其中年羹尧与岳钟琪二人都经过了惨败,因此手中的兵力并不算多,特别是岳钟琪在经过了川省大败之后,他目前手底下只有数千人,勉强在青藏角落一地苟延残喘,而年羹尧虽然还有五万人,可是这五万人根本无法同战前相比,因此势力也十分有限。
总而言之,当南北大战爆发的时候,所有的其余势力都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参与进去,他们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战事的结束,而真正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依然只有南方的革新皇帝,与北方的雍正皇帝。
革新三年七月初十,复汉军禁卫师正式开拔,四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以及五个骑兵团,再加上师直属部队,一共两万三千人的庞大军队正列好了整齐的队伍,朝着城外出发。
城内外的百姓们拥挤在了道旁,多达十余万人将长长的朱雀大道挤得满满当当,而人人都望着身着整齐军装的复汉军士兵们,踏着步子向前开进,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坚毅的目光,肩上火枪上的刺刀闪烁着寒芒。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一旁的军乐团也奏响了军乐,数百名童子高声歌唱复汉军军歌,他们清脆的声音在朱雀大道前盘旋,带动着更多的人加入了歌唱之中,或许百姓当中绝大部分人都不太懂这首歌的名字,可是人人都知道,当这首歌响起的时候,则代表着复汉军士兵们将会踏上一场征途。
在如今的大楚,军人并不再像明清时期的地位那般低下,在宁楚的引导下,一出出通俗易懂的舞台剧在各地循环上演,也使得人人都知道,士兵们打仗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能够重新使得南北一统,能够让华夏的儿女重新站在一起,再也不用受到任何的委屈,他们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战争!
百姓们为复汉军欢呼,甚至还有许多人自发地涌上来,他们手里拎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提着瓜果蔬菜,就希望能够奉献一些自己的心意。
当然,宁楚军纪十分严格,士兵们自然不敢去伸手接过,他们只能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将胸膛高高挺起,脸上则是一副凝重而严肃的神情。
实际上,他们的内心受到了非常大的鼓舞,像这般的场景放在过去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就好比清军打仗,剽掠百姓几乎都成了习惯,因此百姓们畏兵如虎,恨不得让清军跟匪患同归于尽才好。
可是如今事实证明,只要竖立了良好的军队形象,严格遵守军队纪律,那么百姓也会在心里记上一笔,因此这一幕也使得更多的复汉军士兵们,坚定了要牢守纪律的决心。
就在复汉军士兵们前进的时候,一阵雄浑的号角声响起,只见一排排身着更华丽的大红军衣士兵向着前方走来,却是立马有懂行的明白了过来,恐怕这便就是皇帝的亲卫部队了,而后面的车架上,坐着的应该就是皇帝本人了。
数万人望着亲卫部队后面的长长车架,翘首眺望,尽管在这个距离上他们都注定看不太真切,可是那大大的大楚团龙旗已经说明了一切。
“陛下万胜!”
“陛下万胜!”
随着团龙旗的逐渐接近,百姓们也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他们由衷的感谢皇帝,因为就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所有百姓的生活都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好转,大家心里都明白,倘若没有了宁渝,恐怕所有人的日子都会恢复到之前。
宁渝站在了一辆高大的马车上,身着大红色的元帅服,领上绣着金黄色的龙纹,而胸前则佩戴着一枚勋章,那是最为普通的一级忠勇勋章,旨在激励所有在一线拼杀的士兵们,皇帝将会和他们永远站在一起。
马车处于重重的保护之下,可即便如此,依然也有一些侍卫围在了旁边,他们极为警惕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环境,还有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分别站在最容易受袭的方位,做好了随时用身体为皇帝抵挡暗箭的准备。
望着周边欢呼的百姓们,宁渝手中拄着长剑,神情坚毅无比,他知道,想要回馈这些百姓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干净利落地结束战事,这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禁卫师逐渐远去,踏上了遥远的征程,而百姓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他们望着那远方的重重烟尘,却开始了对漫天神佛的祈祷。
无论父母送儿子,还是妻子送丈夫,对于所有的百姓来说,他们最大的期望并不是亲人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是能够真正的平安回来。
.........
山东济南府,新上任的山东总督李卫,堪称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年仅三十八岁的他,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迎来了官位的几连跳,便从一个正四品的云南盐驿道,升为了正二品的山东总督。
但是任何对目前现状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为李卫而感到高兴,原因便是大清国已经没落了,山东变成了摇摇欲坠的最前线,而他这个所谓的总督,根本就是一个用来救火的差事,随时可能会引火烧身。
在战事爆发之前,由于山东、山西以及河南三地十分特殊,像直隶总督便可指挥直隶、河南、以及山东境内的军事行动,因此这三省并没有如同其他省份那般设立总督,而最大的便是官职便是巡抚。
可是真正等到复汉军威逼黄河一线的时候,雍正才深深感觉到了这种体制的弊端,遂委任田文镜为河南巡抚,而原来的山东则是由鄂尔泰一手掌管,然而鄂尔泰后来被调到了云贵救火,因此山东一地的总督又空缺了出来,被时任直隶巡抚的李卫给接下来了。
从直隶巡抚到山东总督,李卫并没有任何的怨言,毕竟在他的心里面,对于雍正的忠诚一直是最高,换句话便是若非雍正慧眼识珠,他李卫恐怕一辈子也当不了封疆大员。
既然雍正需要他李卫去支持山东大局,那么李卫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去做好这件事。
因此,深夜赶到历城的李卫,第一时间便召集了山东藩台衙门和臬司衙门的所有官员前来会面,其中还包括山东巡抚兼提督陈世倌(没错,就是书剑主角陈家洛的老爸)、山东布政使佟吉图、山东按察使董永艾。
深夜,总督衙门中灯火通明,李卫坐在主位之上,而其他的大小官员则是分列左右,灯烛照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显得灰暗而毫无神采。
“督宪大人深夜赶赴历城,下官等如今已经全部到齐,只是一时难以招待,还望大人见谅。”
山东巡抚陈世倌也才四十五岁的年纪,十分精明强干,自从去年升任山东巡抚之后,在这一年里做下了许多的实事,在山东官场上颇具人望。
李卫属于捐纳出身,并非出身科举正途,因此他并没有寻常官员的迂腐之气,听到陈世倌这番客套话的时候,李卫便直接摆摆手,“朝廷派我李卫前来山东,为的不是这一顿两顿的招待,我李卫跟你陈大人你一样,都是来干实事的。”
尽管这番话说得相当粗俗,可是陈世倌却是眼前一亮,他原本就是这般的性子,当下便恭敬道:“大人来山东,是山东百姓的福气,只是眼下山东的担子重,楚逆蠢蠢欲动,只怕兵祸转瞬即至。”
李卫点了点头,但是他并没有接过陈世倌的话头,而是仔细问道:“听说陈大人当初来山东的时候,山东正好在爆发蝗灾,粮运之事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而陈大人曾经单独坐着马车去各地巡视灾情,可有此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世倌却是心里一凛,这件事并不是影响特别大的事情,可是依然让李卫这个上官注意到了,可见此人是做过准备的,绝不像寻常人以为的那么粗俗无礼。
实际上,雍正一朝的几个宠臣受到的关注还是很高的,与田文镜、鄂尔泰等辈想比,李卫是最被人看轻的,原因自然是落在了出身上,特别是李卫本人大字不识几个,因此凡有公文起草都需要师爷来做,因此也受到朝堂上许多人的歧视。
陈世倌在山东当巡抚的时候,李卫在直隶当巡抚,因此也算有所耳闻,只是当下对方已经成了自己的上司,便不得不小心应道:“确有此事,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不知大人所问为何?”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李卫连声赞叹道:“朝廷官员当中,能够有陈大人这般实干精神的着实少之又少,况且在蝗灾之后,还曾为小民考虑过低息借贷之事,确实为百姓做了不少的实事的。”
陈世倌闹不懂李卫的来意,只得小心应付道:“此事也是下官在下面巡视时所发现,凡有大荒之年,百姓即便度过荒年,可是也再也没有本钱买种子种地,只得去借贷,然后高息之下,却有滚利之嫌,反而使得小民破产无数。”
李卫终究不是那种在翰林院磨屁股磨出来的官员,耐心上自然欠缺了很多,他很快便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陈大人,山东一地乃京师屏障,皇上让我来山东,绝不是过来看着楚逆轻易攻占山东的,无论是拦住还是拖住,终究要给皇上创造一场决战之胜机.......”
陈世倌听到了这里才明白了过来,对方估计是看重他在山东的人脉关系了,想着在他这边探探底,看看山东士绅们的想法,而其中真正的重点自然便是曲阜孔家。
只是陈世倌刚刚来一年,又如何能够跟高门大户的孔家牵扯上关系,只得委婉道:“李大人,若是要保住山东,自然需要联络孔家,只可惜下官初来历城,与孔家的来往着实不算多。若是真想有所联系,不如从礼部尚书王熙那边出发,如今王大人第四女正是当代衍圣公孔传铎原配。”
听到陈世倌的推脱之言,李卫便有些不太舒服,若是他能够联系走通王家的关系,又如何来麻烦他这个山东巡抚?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死中求活
李卫微微沉默了一番,他决定给陈世倌透一些底出来,至少不能再让他来糊弄事。
“这一次来山东,李卫并不是空着两条胳膊来的,皇上已经下过旨意,只要能够在山东拖住楚逆,山东大族的一切要求,我都可以想办法满足,哪怕是把山东的征税权让出去,都没有任何问题。”
陈世倌眼神一缩,这明显就是死中求活的棋,当下便叹气道:“眼下局势大家都看在了眼里,恐怕即便是朝廷让出再大的利益,那些大族们都要继续观望一番。”
原因很简单,痛打落水狗的事情大家都喜欢做,可是真正硬顶着目前风头正盛的复汉军干,只怕绝大部分人都会被轻轻一指头按死,因此哪怕是清廷给出再大的诱惑,也没办法真正吸引到众人,毕竟都还是挺怕死的。
李卫神情有些微恼,冷哼道:“至少朝廷目前给出了诚意来了,可是等到宁楚来山东以后,不妨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条件来,只怕所有大族都得掂量掂量了。”
陈世倌默然,他当然知道宁楚在南边做的事情,可以说要不是田亩税收制度的影响,只怕复汉军一跨过黄河,大家都会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了。
可问题是,宁楚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不用再给他们面子了,而山东士绅们却不得不主动捡起来,生怕真跟复汉军撕破脸——毕竟前者只要钱,后者可是要命的。
见陈世倌久久不语,李卫心下一沉,别看他表面上多么自信,可实际上并没有半点把握,若是陈世倌真不买账,李卫也只能一边凉快去,毕竟眼下驻扎在山东的十万绿营和团练,那可都是只听他陈世倌本人的命令。
想到了这里,李卫甚至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这么贸然地接见山东的官员,这固然会给他们营造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可是也透露出朝廷目前的虚弱,像这样的错误真不应该出现在他李卫的身上。
二人当下各自想着心事,竟然齐齐沉默了下来,而正在燃烧的灯烛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那么响亮。
见二人没有说话,布政使佟吉图却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二位大人,倘若一味等着士绅援助,只怕不仅失了朝廷体面,更失了底气,如若朝廷能做出一副大张旗鼓的模样来历城,或许效果就不同了。”
对啊!山东士绅小看朝廷,为什么?还不是对朝廷没信心!
倘若朝廷真的做出一副举重兵入山东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个动作,都会让目前的士绅们稍微动摇一会,因为当他们看到朝廷有信心在山东跟复汉军打下去的时候,士绅们才会给朝廷身上下重注。
毕竟你一个随时拔腿跑路的人,凭什么让那些几百年世家跟你去瞎胡闹?
李卫当下如梦初醒,举手笑道:“佟大人的一席话令李卫惭愧无比,倘若真有这么一出,或许情况就会有所改善了。”
陈世倌脸上也带着笑,既然李卫已经有了主意,那就不妨看看再说,若真的差一把火,他也不介意多添点柴火。
.............
禁卫师北上的速度比很多人想象的都更快一些,毕竟从南京到淮安的距离并不算遥远,这也是为什么山东诸府在听说南京誓师之后,便已经有人吓得弃官而逃的原因。
在历史上,长江黄河都是天然的良好防线,只是相对于长江而言,黄河并没有那么险——原因就在于黄河冬季有结冰期,只要封冻了,即便是骑兵都可以正常通过,再加上黄河沿途突破口甚多,因此相对于长江而言,并不是特别被兵家所重视。
而对于目前的宁楚来说,从淮安突破淮河防线,然后一路推进到山东,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等到了宁渝抵达淮安的时候,复汉军便开始进行渡淮准备。
“启禀陛下,我第一集团军八个师已经抵达清江浦一带,届时将会由第一师率先渡淮抵达西坝,在稳固阵地之后,军属工程部队紧急搭建浮桥,到时候供全军渡淮,等到渡淮之后将会兵分两路,一路沿着宿迁方向,北进徐州,另一路则是进攻沭阳以及海州,并进入山东。”
在山阳临时设立的总指挥部当中,第一集团军参谋长郑洪恩正在进行着相关的介绍,他指着山东继续介绍道:“等到两路大军分别从兖州府和沂州府进入山东之后,届时可以从青州府和泰安府继续前进,并且包围济南。”
宁渝望着面前的舆图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些更加具体的战术部分,有了总参谋部以及各集团局参谋处的完善后,他并不会去多费口舌,只需要严格执行便可以了,毕竟集体的智慧是不容小觑的。
“这一仗的关键,并不是直接攻下山东,而是能够尽量将山东的清军都吸引过来,从而给登陆的中央集团军减少压力,等到他们攻下天津以后,山东以及河南的清兵都会不战自溃。”
站在舆图前的宁忠义同样点了点头,他抿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济南的方向,“眼下清军并没有坚守淮水的想法.......根据军情处来的消息,清军在山东的统帅并不是原来的山东巡抚陈世倌,而是雍正派来的心腹李卫。”
“李卫?是原来的那个直隶巡抚?”
宁渝笑了笑,此人的来历早就被军情处摸得清清楚楚,而对于此人的评价,却犹在田文镜之上,认为此人虽无文才,却才能卓异,能于乱局中打开一片天地。
宁忠义微微点了点头,他也是看过了李卫的资料,对其事迹也有一定的耳闻,低声道:“正是此人,不过如今此人前来,于大局并无益处,我军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不去管他。”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却是将马鞭负在手中,朝着帐外行去,众人知道皇帝不准备继续再看,当下连忙跟在了后面,微微低着头。
“李卫如何不用管,山东的大局还得看那些士绅们的想法,特别是孔家人,孔毓珣如今虽然归附了我朝,可是孔家态度却一直暧昧不清,特别是我大楚梳理田亩制度以来,更是隐隐有几分抗拒.......朕不会一直给他们机会。”
说到这里,宁渝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语气,“传令下去,告诉孔家人,等到我大军拿下了徐州,他们若是再不降朕,也就不必降了,可以准备准备跟着八旗一块滚出关内!”
“是,陛下。”
宁忠义点了点头,所谓的衍圣一族在他们这些当兵的眼里,原本就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北边的没了,这南边的可是配合得够爽快!
七月下旬,复汉军第一师在火炮的掩护下,开始选择了渡河进攻,上百艘小船载着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的士兵们,开始选择了朝淮水进攻,一下子便击溃了留守在西坝的两千清军,成功拿下了桥头阵地。
在拿下了西坝之后,复汉军的小船开始在淮水上搭建浮桥,一个营一个营的复汉军朝着黄河以被行进,他们的脸上带着振奋之色,在小小的浮桥上快速前进。
“快快快!天黑之前,我团作为全军的先头部队,一定要抵达兴龙镇,谁也别给我拖后腿!他娘的,老子的团从来不要废物!”
第一团团长韩再国脸上留着胡茬,他的腰上插着一把转轮式手铳,身上还背着一杆汉阳造火枪,看上去更像一个粗鲁的军汉,而不像一个真正的军官。
然而事实上,韩再国就是从讲武堂出身的军官,原本也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士子,可是等到他真正融入了军队之后,便彻底放飞了自我,一旦打起仗来,从来都不顾及个人的形象,甚至显得有些莽撞。
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号称天下第一团,人人心里都有傲气,对于他们来说,天底下就没有能够让他们正眼看的对手,别说其他的兄弟部队,就连禁卫师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一帮子被天子和枢密院宠坏的娇娃娃。
用第一团士兵的话来说,禁卫师那是给皇上看家守门的,真正要论起大战来,还得咱第一师第一团的弟兄!
韩在国在这种环境下,能够成为第一团的团长,并且还能获得这帮子士兵的认可,充分说明了他的才华,因此每一仗当中,他们第一团都是当之无愧的先锋。
从西坝到兴龙镇,中间至少有个七十多里路,而等到第一团的士卒们赶到兴龙镇,只怕要跑到半夜——若是放在其他部队身上,那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放在第一团身上,那属于家常便饭。
就在第一团士卒们疯狂赶路的时候,西坝的溃兵也在疯狂地逃亡,而这一逃亡甚至还带动了其他各地的清兵,所有人都知道复汉军已经打了过来,人人都以一副狼狈而绝望的姿态,选择了继续往北逃窜。
第四百五十八章 孤臣之道
整个七月乃至于八月,几乎成为了复汉军一路高歌的节奏,奏凯的喜报几乎淹没了枢密院,人人都用一副极为惊讶的模样,望着北方此时所发生的一切。
七月底,复汉军第一集团军几乎不费一枪一弹,便彻底攻占徐州,随后做出一副兵进山东的模样,而在此之前三天,孔家人派来了使者,声称愿意降于复汉军,甚至愿意配合目前复汉军的一切行动,包括在山东施行新政。
与此同时,复汉军第二集团军攻占了怀庆府以及卫辉府,并作出了兵分两路的趋势,而此时的山西巡抚诺岷却并没有派来援兵,而是选择了将重兵进一步向太原方向收缩。
至于中央集团军还没有等到清廷大军南下的消息,因此并没有着急登陆,否则在十几万的清军围攻下,将会冒很大的风险,因此要么等到清军南下与第一二集团军进行会战,到时候再行登陆,要么就是等到第一二集团军会兵直隶,再行里应外合。
只是当战事进行到这一刻的时候,清军的表现堪称一只找不到方向的苍蝇,进退失据,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大量的绿营兵几乎都是临阵倒戈,这一切都几乎如同张廷玉所说,没有了八旗的弹压,拿什么来打?
然而就在复汉军横扫之时,老天爷却不给面子了,在北方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结果将路面都泡得松软无比,导致复汉军大军行进十分困难,特别是那些拖运着火炮的辎重部队,更是被远远留在了后方,以致于复汉军不得不停止了攻势,将阵型稳固在了兖州-沂州一线。
等到禁卫师部队抵达了滋阳之后,孔家当代衍圣公孔传铎跪在了军营之外,丝毫不顾地上的泥污,他的脸色苍白无比,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可是依然没有动摇,一直望着军营的方向。
宁渝经过了多日的行军之后,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感觉身体瘫软,反倒感觉状态颇佳,因此一直斜倚在在帅帐中的御榻之上,批阅着后方送来的紧急奏折。
在这个时代里,打仗并不是舒舒服服待在营帐当中,指着舆图上画一道,然后就能轻松获得胜利,实际上这是一个极为繁琐的过程。
为了战事的胜利,为将者不仅要做好战场上的指挥,还需要在战场之外,保障军队的状态,不能懈怠,不能过于疲累,也不能出现疫病,条条框框下来,万般诸事下来,都会让一个人感觉到压力无比大。
因此为了便于宁渝处理政事,侍从室里时刻保持着一支数十人规模的庞大侍从,他们跟军机处里的那些章京有些类似,但在权责上更加小一些,主要还是为了配合皇帝每天的政务而存在,有了他们,宁渝至少能够减轻很多庶务上的压力。
“告诉南京,战时后勤事务不能由多部门交叉处理,这样实在太慢了!可以贯彻一只笔原则,只要符合情理,由正职主官批字即可,将来战后可以重新归档处理。”
“通知内阁,这场暴雨下来,只怕后勤道路不少都会被冲垮,要组织好工程人员抢修道路,一应的物资绝不能短缺。”
........
等到宁渝一连串的命令下发之后,面前的侍从们便已经少了不少,他们将会直接带着宁渝的命令,去督促各级的官员来完成——还有一些人,则是继续等待着宁渝命令的发出。
一直等到快到傍晚时分,侍从室副主任韩昌杰才轻声细语走过来,低声道:“回禀陛下,孔传铎现在已经晕了过去。”
“哼,看来这些人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眼下才多久的功夫......”
宁渝微微叹气,“罢了,留着他的命还有些用处,告诉孔传铎,大楚敬重先圣,亦愿将先圣之道,将来传播到全世界去,可是这不代表着大楚也会继续厚养先圣后裔,这并不符合先圣本意,希望他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韩昌杰微微点头,他知道恐怕传承千年之久的衍圣公爵位,怕是要彻底断绝——这虽然不代表孔家地位彻底消失,可是没了官府的认可,只怕将来会越来越式微。
只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无关罢了,天下读书人再怎么愚笨,也不会为了孔家的荣华富贵,来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因此韩昌杰只是应是,随即便转身出了帅帐。
宁渝望着天边的漆黑一团的乌云,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忧,这一场雨来得实在太快,怕是要阻大军不少时日,只怕在这段时间里,清军彻底想明白了问题,到时候恐怕就没那么好打了。
........
连绵的暴雨不仅影响了复汉军的前进步伐,也影响了清军的整合速度,李卫在得知徐州彻底失守之后,整个人却是愣住了片刻,然后就将手里的折子给狠狠扔了出去。
“陈世倌在干什么?!他娘的徐州都没了,还在那墨迹什么呢!”
李卫却是爆发了粗口,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多少天的功夫,徐州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一旁的师爷钱明珍还以为李卫怕承担责任,连忙委婉劝道:“大人,您这才刚来山东,这徐州丢了怎么也怪罪不到您的身上,何必跟陈大人伤了和气呢。”
“什么怪罪不怪罪的?皇上要是怪罪咱,那是应该的,可是咱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山东一点点没了。来人,备马!”
李卫脸色阴沉,他不可能继续在这里跟陈世倌继续纠缠不休,而是直接点起了侍卫,随后便朝着城南的绿营大军中而去。
一路上风雨甚急,李卫却是丝毫不顾,甚至当属下要给他递过蓑笠之时,他亦是挥手弃之,仅仅只是穿着一身大清朝的二品官服,就这么直愣愣冲进了城南的清军大营。
由于山东提督亦由山东巡抚所兼,而陈世倌则是常驻历城办理公务,因此军营中常年都由副将邓天爵做主,他的身份相当复杂,不光在朝廷里有靠山,跟本地的一应士绅大族也都有关系,因此在军中亦是骄横跋扈,常常引起军中众怒,只是众人忌惮他的的背景,却是敢怒不敢言。
当李卫闯入了军营中时,邓天爵却是喝得醉醺醺的,浑然没有半点大战来袭的模样,被李卫的亲兵将他直接从军营中拖过来时,他还是酒醉不醒。
李卫见到邓天爵如此模样,当下便皱了皱眉头,而左右的亲兵也想到知趣,两人扛着一桶水过来,将水直接泼在了邓天爵脸上,才使得他在迷迷糊糊中略略清醒了几分。
“是谁?不要命了吗?敢......敢这么对你家爷爷我......”
李卫望着面前的邓天爵,厉声怒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你爷爷我是谁!”
“啊.......你是.....你是总督大人........饶命啊......奴才,奴才绝不是贪杯误事......”
等到邓天爵看到了李卫铁青的脸色时,一身的酒意却是化成了冷汗,当下便意识到了不妙,他连忙跪了下来,不断地磕头告饶。
李卫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他从身旁侍卫手里接过长刀,随即便狠狠一刀砍了下去,却是将邓天爵的人头给剁了下来,一时间血流成河。
就在邓天爵身死之后,李卫身旁的随从们也对帐外邓天爵的侍卫们大打出手,有心算无心之下,很快便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内乱。
“有这样的将军,大清焉能不败?”
眼前的这一幕几乎在提醒着李卫,他所面对的绿营兵,不要说跟复汉军去打,就连自身都已经成了一滩烂泥,在将来的战事中只怕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作用。
然而,雍正派他前来的用意,不就是为此吗?或者现在山东没有人想着继续打下去,他们都希望在复汉军打过来的时候,便主动开城投降,或许不仅能保住自家小命,还有机会谋得一份富贵。
在如今的整个山东,只有李卫才是朝廷真正的纯臣,也是真正的孤臣。
或许天下人都有背叛雍正的理由,可唯独只有他李卫没有,也只有他李卫才能真正的成为雍正的孤城,一把带着血腥气的刀。
眼见得帐篷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李卫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吩咐道:“擂鼓,聚将,将本督的命令通知下去,所有人都得给老子赶过来!”
原先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军中小吏,此时听到李卫的话语,只得颤颤巍巍道:“回督宪大人,如今兵员散落,将领亦各自修养,再加上这大雨天气,却是没办法将他们都给请过来。”
李卫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今日咱也不妨告诉你,这天上甭说是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你也得给我将这些人请回来,倘若他们不来,那么死的可就不光是你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下定决心
在一场近乎于兵变的情况下,李卫勉强取得了城南绿营大军的兵权,尽管只有三万人左右,可是得来也颇为不易,而且之所以说是勉强,完全是建立在诛杀邓天爵的基础上,使得许多人不得不畏惧罢了。
可问题是,这些绿营的骄兵悍将们,他们原先就不服从山东巡抚兼提督的陈世倌,也不服从在军中横行霸道的邓天爵,如今自然也不会服从一个空有其名的李卫了。
只能说,由于绿营兵将不够齐心,一时被李卫的雷厉风行给唬住了,因此才听从了他的命令,暂时受到李卫的约束。可等到时机一旦变化,绿营兵哪怕出现战场倒戈的情况,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李卫在控制了这三万大军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南下前往泰安府一线,一来是止住绿营目前的溃势,收容逃亡的士兵,而来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在泰安府一线重新构建防线,件件都是要事,因此才选择了出此下策。
当然,李卫多多少少还是顾忌到了陈世倌在军中的威望,他没有主动去见陈世倌——那是陈世倌所承受不起的,毕竟李卫是上官,但是对于这件事情,李卫还是派钱明珍去委婉解释了一番,主要还是一些大局为重的废话。
陈世倌心中当然有些气恼,李卫尽管是上官,可是事前根本不通知他,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地道,这么一来,将来在山东还有什么人会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见钱明珍过来解释了一通,陈世倌当下也有些无奈,望着还在等待回复的钱明珍,他也只能一脸苦笑道:“大人此番终究是为了国事,下官让大人操心,委实有些无能,明日便会向朝廷呈递辞呈,以谢其罪。”
钱明珍当下却是吓了一跳,他明白陈世倌在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可是他作为一个师爷,又没办法说些什么,只得含糊其辞道:“抚台大人忠心为国为民,即便是我家大人也是钦佩之至,只是如今战事紧急,方才出此下策,抚台大人若是呈递辞呈,只怕我家大人会惭愧不已,还请大人暂时罢去此念,待我家大人回转之后,便亲自登门向抚台大人解释。”
陈世倌听到他这么解释,心里多少也好受了一些,只得无奈道:“原本督宪大人所言,乃结交山东士林绅友,将来亦可为大局出一份力,可是本官还没有真正谈个结果,督宪便移师泰安,只怕前番努力皆付诸东流......”
钱明珍自然能听到陈世倌语气里的无奈,他只得无奈道:“此番绝非我家大人朝秦暮楚,实在是因为有了大变故,徐州的失陷想必大人应该也知道.......”
说起徐州失陷,陈世倌不由得一愣,实际上徐州根本是守不住的,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守.......所谓的十万绿营兵,那都是山东本地兵,受到山东士绅的影响更深一些,他们才不会跑到徐州去守城。
只是听到钱明珍说起这个理由,陈世倌终于没有了别的说辞,当下也就只得告退,他虽然不会真正的罢休,可是当下也想继续再观望观望,反正他对于那帮子骄兵悍将是没有办法,只看李卫能不能制服他们吧。
数日后,李卫率领三万大军抵达泰安府,却见到无数的溃兵在朝着济南的方向溃散,当下停在了泰安收纳溃兵,直接砍了几个不思抵抗的总兵和参将,还将他们的头挂在了旗杆上,这才止住了溃势。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卫心里明白,山东局势没有真正的主心骨之前,只怕局势无可挽回,那帮子士绅怕是一手拿着他李卫的好处,一手衡量着复汉军的威胁,正在两头下注,谁赢帮谁。
在这种情况下,李卫实在是万般无奈,只得给雍正上了奏折,声称山东危局危若累卵,需要支援......
........
对于李卫的上书,雍正并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现在不仅仅只是山东一省的问题,河南田文镜崩得更快,他原本手底下都没有多少兵力,在复汉军第二集团军的进攻下,已经退到了大名府,与山东成了难兄难弟。
至于山西方面的清军也没有办法提供助力,眼下唯独真正的援兵,就是还在京城里的十五万清军主力,包括十万八旗新军和五万满蒙骑兵,构成了目前雍正仅剩不多的精锐。
与山东、河南的绿营不同,京城的这十五万军队,不仅仅只是装备上占据了优势,而且在人员构成上也都是选择的八旗勇士,他们对于大清的热爱与忠诚,使得他们的勇气并不比宁楚差,甚至更有几分破家灭国的悲愤之意。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大臣心里都明白,不能指望清军精锐南下,否则一战若是损失太大,只怕八旗都没了——因此八旗绝不能动,不光如此,还得随时准备着跑路。
到了这个阶段,雍正算是明白了张廷玉的良苦用心,他对于八旗的深刻了解,已经使得他看到了目前的结果,然而雍正还并不想就此认输。
可问题是,雍正不甘心,如果没有将最后的筹码放在战场上,就此选择退出关外,那么他这几年的兢兢业业又是为何?
雍正之所以努力推行新政,得罪士绅,得罪宗室,编练八旗新军,为的绝不仅仅只是在四年后灰溜溜退出关外,甚至还是在一仗都不打的情况下退出去,他不会就此甘心。
更何况,也不仅仅只有雍正不甘心,甚至是其他的八旗亲贵,他们也不会甘心,特别是已经训练了许久的八旗新军,倘若只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又何苦来哉?
因此,在接到了这一连串的求救信息之后,雍正深深思考了许久,他终究要踏出那一步。只不过在踏出去之前,他还得看看新军的情况,至少不能在糊里糊涂地走上战场。
“苏培盛,摆驾西山新军大营!”
自从纳尔苏因为贪腐被雍正下狱,后来又被放出来带兵以后,他表面上便已经在洗心革面,每日里与士卒同吃同住,甚至还亲自邀请一些懂得军阵知识的西洋人来军营里帮助训练,一时倒也让雍正感觉到几分满意。
可是不论面子上的花活再怎么好看,真正的核心点依然还没有彻底解决,那就是军备还没有准备充足,至少还有一成半的士卒在用旧式的鸟铳。
因此,纳尔苏在收到了雍正要前来巡视的消息之后,当下也有些无奈,他连忙带着全军的将领们,赶到西山大营营外五里,迎接正在一路前来的御驾。
望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八旗新军都统制们,雍正倒也没有别的废话,直接凝重道:“山东、河南战况危机,朕需要看看八旗新军如今的状况.....”
“嗻,奴才遵旨。”
纳尔苏带着八旗新军的各镇都统,像第一镇都统鄂善、第二镇都统觉罗伊礼布、第三镇都统拉锡、第四镇都统查郎阿以及第五镇都统那苏图等人,齐齐跪在地上,大声应诺。
雍正对八旗新军十分重视,所委任的八个镇的都统都是八旗内部的精英,来历相当不凡,纳尔苏就不说了,像第一镇都统鄂善原本就是军中宿将,第二镇都统觉罗伊礼布在之前也是军中悍将,第三镇都统拉锡原来是老十四的侍卫,后来投靠了雍正,因此也受到了重用,至于其余人也各有军功。
在这些各镇都统之下,副都统都是三十来岁的满蒙八旗青年才俊,因此先不看他们的带兵能力,首先体现了一点,那就是高层位置几乎没有汉人的位置,而这十分符合雍正的想法。
众人一路簇拥着圣驾,往新军大营中前进,只是还没有完全走进军营,便已经看到了一排排的八旗新军士卒,正排列着阵型等待着雍正的检阅,只是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军士们情绪焦躁,阵型隐隐有些混乱。
“启禀皇上,如今西山大营仅仅只有新军一部,六万余人,还有四万人分驻其他大营,众人听说皇上要来,心里喜不自胜,早早便站在了这里等候,只盼得一睹天颜!”
纳尔苏一脸殷勤地在前带路,他前番因为贪腐事,几乎差点丢了脑袋,而如今脑袋虽然保住了,可是平郡王的爵位却给丢了,因此也不得不小心应付,只盼得皇帝能够将爵位重新封还。
雍正望了一眼八旗士卒们,脸上有些沉默,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当下也便挥了挥手,“将士用命,朝廷自然不会有半分亏待,还需好生激励将士,来日杀敌报国。”
纳尔苏连声称是,只是又见雍正脸色有些不耐,当下便连忙挥手,适宜各镇都统前去带兵进行演练。
等到雍正等人登上观望台之后,便有人开始擂起战鼓,只听见三通鼓声之后,八旗新军的士卒们开始朝着演练地前进,他们身上穿着纸甲,肩上扛着新式的鹰嘴铳,腰间同样也跟复汉军一般,挂着长长的刺刀,表面上看上去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最先露面的是第一镇的一个步营,他们率先从观望台下排着队列经过,只见他们排成了二十排,每排有二十五个人,形成了一个移动的小阵型,而小阵旁边还拥有一个军鼓手和一个旗兵,他们目光坚毅地从远方走来,阵型没有丝毫的散乱,这让雍正感觉到一阵满足。
“皇上万岁!”
“保卫大清!”
当新军步营来到了观望台下时,方阵中响起了雄壮的口号声,这些新军士卒们很明显在事前编练过许久,因此吼出来颇具一番气势。
“好好好!这才是我八旗健儿应该有的气势!”
雍正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虽然没有打过仗,可是光看这股子气势,都觉得这些人打仗应该差不了,顿时为自己编练八旗新军的英明决策而感到欣喜。
在众人等到新军士兵们排成了三排阵型,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鹰嘴铳,随后便在药池里倒入了火药,牵引火绳,接着在铳口塞进了弹丸,随后一同举枪扣动扳机,带动火绳点燃,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浓白的烟雾瞬间罩在了校场之上。
当第一排的士兵们开完枪之后,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们又开始了开枪,周而复始,轮转发射,只听到不断的火枪轰鸣声,以及越来越浓密的烟雾充斥着整个校场,刺鼻的硝烟味道几乎让观望台上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雍正没有屏住呼吸,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味道,它并不代表着刺鼻,而是代表着强大......打到目前为止,新式火枪都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炸膛现象,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士兵在开枪中受伤,这本身就是一个进步。
一直等到枪声彻底停息之后,便有人从远处搬来了靶子,只见那些扎在六十步开外的靶子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弹孔,这也是过去清军所无法完成的目标。
若是新军中都是这般水平,雍正便有信心打赢这一仗,哪怕只有一半的水平,应该也不会打得太差......
见雍正神情里透着满意,纳尔苏也就悄悄松下一口气来,实际上他安排的这个营绝不是普通的营,而是全部由八旗内的老兵组成,他们经过了很久的训练,因此也是新军中阵列走得最好的营,哪怕是跟楚逆相比,也不会差到哪去。
一旁跟着雍正过来检阅的军机大臣们也都点了点头,倘若都是这般的操练水平,真要去打上这么一仗,倒也不是不可能,唯独一直默默无闻的张廷玉,却看得十分认真。
在跟着雍正巡视的王公大臣当中,还有一些人当初跟着康熙南征过,当下亦有几分感慨:“若是当初有如此强军,岂能坐视楚逆猖獗如斯?当年先帝亲征之时,便是汉军火器营当中,也没有可堪比拟者。”
纳尔苏亦是当年大战的参与者,可以说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宁楚的火器的威力,当下亦是感慨道:“当年之败,绝非指挥不力,更不是勇气不足,实际上八旗之骁勇即便是楚逆亦无法比拟,只可惜他们仗着火器之利,却是使得八旗健儿白白牺牲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