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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全文阅读

作者:午后方晴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txt下载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全文阅读

第一章 七个妈妈,一个儿子

    房间很大,临窗户边有一株树种刺柏。桩体粗大,生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肿瘤体,正面表皮遭到天然损伤,露出苍白体的木质体,似洒了一层银雪,又恍若几缕飞瀑自天而来。细细看去,主体枯褐,表皮斑剥,极具沧桑老态。桩体上生出几株树枝,一篷篷散如云状。本来是一件难得的盆景,略加修理,可以尽得疏、漏、奇、韵之味。

    然久没有人打理,几株小绿枝乱长,成了一堆堆浮草,东倒西歪的砌在难得的主桩上,压得主桩弯曲得更厉害,仿佛时刻在呻吟。

    这个盆景若是放在后世的市场上,会让人千夫所指,万夫痛恨,是谁家的败家子将这个好桩子糟蹋成这样!

    紧邻着刺柏就是书桌。

    文房四宝,笔筒、笔洗、笔床、笔格、镇纸、水中盂、水注、秘阁、墨盒,一应俱全。以自己的眼力看,这些物事,在北宋时不是最好的,也能算是不错。

    但自己附身的这个家伙,几乎从来都没有动过,若不是自己的“亲生”母四娘与五娘出身穷苦,十分勤快,时常来扫抹,恐怕上面早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在书桌的侧面,是一个书架子,上面放着许多书籍,更不用说,以前几乎从来都没有翻过。

    几个娘娘正站在书架前面,慈善的大娘与自己的母亲三娘眼中闪着央求,二娘一脸愁容,三娘焦急万分,五娘则是很担心,出身勾栏的六娘与七娘手中拿着丝帕子,这一刻也不敢说,也不敢笑了。

    两个平时侍候自己的小丫环柳儿、四儿,象犯了错的孩子站在门口,低头耷脑。

    未来的岳父泰山大人崔有节,穿着皂色深衣,头戴着两带四角幞头,脸上也没有往日那种知州大人的威严,很是为难,唇唇欲动,每一次张开时,立即闭上。

    这一刻,郑朗很悲催。

    换在七天前,他一定会发恨心,卖出手中的一样东西,买一台新本本来,也就没有今天的故事。

    很悲催的穿越。

    前世喜欢历史,本无可非之,却因为喜欢历史,走上了一条歪路,喜上了收藏。乱世黄金,盛世收藏。话是不错的,可玩收藏,终是有钱人玩的。自己只是一个工薪阶层,却偏偏染上了这个爱好。

    为了增加收入,白天上班,晚上码字,加入了网络写手的行列,为了那一月几千大洋的收入,白天忙,晚上忙,人忙得骨瘦如柴。风一吹,两腿飘飘,似仙人,马上腾风驭云而走。为了多买一样古玩到手,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一个本本用了几年,80G的硬盘里面塞满了各种资料,开机后,轰轰地响,宛若鼓风机,仿佛交响曲。

    七天前,电闪雷鸣,本本蓝光一闪,那时自己正趴在本本上,脑袋晕了一下。醒来后便来到宋朝,穿了!

    自己也写穿越小说,终是哄人一乐。

    真穿了,很悲催的,穿到玄幻世界里面,没有奇遇,意味着死路一条。穿到将来世界里,一无是处,等于是一个傻瓜白痴。穿到古代,如果有足够的知识面,或者有些作用。但没有电视机电话,没有手机电脑,没有汽车空调,没有牙刷牙膏,身体还要健康,否则生一个差不多的病,阎罗王前来与你握手了。

    还不是最悲催的。

    也许是同名的原因,自己附身的这个人也叫郑朗。

    家世还可,父亲生前曾担任过县令,家里也有三四百亩良田,两个土山,在郑州城还有一家店铺。可是一直无子,于是娶了一房妻子后,再纳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六房与七房不算,是勾栏里的美妓,父亲贪恋人家的美色,赎出来纳回做小妾的。

    直到四十多岁,母亲才生下自己。

    一家人视若掌上明珠,两年前,父亲因重病,在任上病死。全家返回郑州老家。没有了父亲的管制,七个妈妈的宠爱,使郑朗欲所欲为。

    几天前与一群狐朋狗友,前来郑州城最有名的明珠楼里,指名道姓,要狎行首娄烟。

    狎妓之风,在宋朝很盛行,上到士大夫,下到平民百姓,很多人都有狎妓的习惯。然而附身的这个小郑朗……居然才只十岁。可见妈妈多了也不好的,宠成这种德性。

    本是一场笑话,可笑话在扩大。

    身为明珠楼的行首,爱慕者有很多人的,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想看一眼,都看不到。

    但一个屁大的孩子想要狎自己,娄烟同样感到很好笑,于是走出来看看,倒底是那一家的小色哥来了。

    娄烟长得很美丽,这是郑朗从原来的郑朗脑海里翻出来的印象,眼波儿滴媚,蛾眉儿笼着春山,秋唇儿泛着早霞,贝齿儿咬着碎玉,乌鬓儿挽着蝉玉,莲步半折着小弓步,碎步走来,柳腰闪着似折似断,香风扑面,莺啭声脆。

    当时小郑朗看得如痴如醉,成了小猪哥。

    娄烟只是笑,在这个场合里,看过的色哥不少,这么小的色哥,还是第一次看到。

    郑朗许久清醒过来,问价要泡美姐,很搞笑的一幕,看热闹的人很多,几乎没有恩客的小姐们全部跑了出来。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娄烟真正的一个恩客恰巧也来到明珠楼,他是荥阳县县令的儿子高衙内。开始时也没有生气的,用手推了推:“小孩子,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但郑朗的几个狐朋狗友,平时与高衙内不感冒,乘机挑唆了一下。郑郎做一件壮举,抄起切水果的小刀子要往高衙内身上捅。高衙内让了过去,带过来的仆人不乐意了,上来扭打。一群狐朋狗友仗着自己是郑州本地乡绅的子弟,对殴起来。因为岁数都不大,惨败而逃。

    郑朗成了主要被殴打的对象,一会儿打得鼻青脸肿,并且高衙内一怒之下,往郑朗小**上狠踩了几脚。郑朗大叫一声,昏迷过去,醒来后,此郑郎就变成彼郑朗。

    几脚踩得狠,郑朗每次艰难的从床上起来尿尿时,小**在闪烁,在跳跃,在呻吟,在躲缩,一点一滴痛疼的流泪。郑朗也在流泪,因为痛疼,小便只能断断续续的进行,他怀疑以后小**能不能正常发育。

    但郑家还不能发作。

    自己家的孩子先用小刀子要捅人的,事后高县令没有怪罪,反而主动登门赔罪,还能如何?

    郑朗的小**有多受伤,没有人管,但此事迅速传遍到四面八方,成为一桩笑谈。

    连在孟州担任知州的未来岳父,崔有节都听到这桩笑话,放下手头的公务,悄悄渡过黄河,来到郑州询问原由。

    PS:行首就是有名的妓女,还有一种行首,是团行里有影响力的商人,后面会提到。顺便解释一下宋朝的货币。

    宋朝铜钱铜六分,铅锡三分,千钱重八十八两。然钱外流严重,内部商业繁荣,货币始终不足,有时候出现暴利大钱,这不是长久之计,得不到百姓认可,很快消失。甚至出了铁钱与纸币。金银价重,不适小用。然在货币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陆续的走上舞台,特别是银,太宗时流通的银为十四万两,到仁宋时近五十万两,徽宗时近两百万两。这是官方的统计数字,实际上民间有可能是五倍六倍十倍。金银价十分不稳定,太宗前是每两金一万文钱,真宗最低时是五千文,到仁宗时又涨回一万文,钦宗时最高时达到三万文,到南宋还在继续上扬,宁宗时到了四万文。银价真宗初期是每两银价值八百文,真宗末期是一千六百文,仁宗时渐渐达到两千文,三千文,神宗时又跌回一千五百文,北宋末浮回了两千五百文,南宋时在三千文左右波动。由于它又是货币又是货物,进城时需交税,每两银子交四十文钱,每两黄金交一百文钱门税。另外还出现了褚币,那是南宋的货币,本书不会描述它了。

    再说一下宋朝的儒学,书中会说很多,北宋的儒学,最重要的两个创立人,一是范仲淹,二是欧阳修。细划分北宋有新学、蜀学、司马光的朔学、张载关学,二程洛学,邵雍象数学派,周敦颐濂学派,等等。南宋朱熹狂批新蜀,实际他继承的洛学也不是真正的洛学,吸收了许多新学与蜀学的知识,才大成的。但南宋除了理学外,还有陆九渊的心学,张栻的湘学,吕祖谦的金华学派,陈亮的永康学派,薛季宣等人的永嘉学派,理学不是一枝独大的。这些儒学多数讲不到,但会讲先前一些学说,以及它们的诞生经过。前期的简称就是洛学、新学与蜀学。其实说这么多,是因为第一章需要三千字,又不想将第二章切开。强凑了字数,窃笑中。

    这本书与前几本书不同,轻松与装逼为主,因为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甚至儒学中的理学、经学内容较多,偶有抄袭,请大家原谅。至于非人生活,就是骚得不象人类,大家懂的。老午开新书啦,请大家支持一下,收藏票票,包养啦。

第二章 修剪

    彼郑朗是彼郑朗,此郑朗是此郑朗。

    当初与肉身父亲订下这门亲事时,两人是同僚,是好朋友,父亲死了,崔有节步步高升,成了孟州的知州大人,也没有嫌弃这门亲事。现在的崔家不是唐朝的崔家,现在的郑家也不是唐朝的郑家。

    崔有节心里面也许还想保持几百年前的传统,来一个崔郑姻好。

    然而他终是一个要脸面的人,出了这档子事,就是同僚交谈时,哦,那个郑州的小色哥,就是俺们崔知州的未来女婿,面子上肯定挂不住。

    前来问清楚原委,多少有悔亲的动态,但因为昔日与父亲的友谊,一直开不起来口。才形成现在唇唇欲动的场面。

    对此,郑郎也无所谓。

    郑家的家世还可以,自己也不是那个郑朗,是败家子,只要努力,做不成官员,可以做一个快乐的小地主。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必要非要迎娶崔家这个女儿。再说,长得什么样,还是数年前见过的一面,小色哥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但几个娘娘的表现,特别是心地善良的大娘与亲生母亲四娘眼中都快闪出泪花,郑朗不得不主动站出来。

    崔知州看着几个女人,叹了一口气,摔了一下袖子,要离开。

    郑朗一下子将他袖子拉住。

    不能让他走,崔知州没有说什么,可一旦回去后,与岳母大人一说,再次生起悔亲的念头。人在人情在,一离开,看不到几个娘娘的悲伤样子,为了女儿未来着想,十有**还会悔亲。

    悔亲不要紧,屋子里几个女人肯定很难过。

    但也不能说。

    不穿不知道,一穿吓一跳。

    古代远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生活习惯不同,衣食住行不同,连说的话都不同。郑州虽是地处中原大地,但百姓说的话绝不是普通话。通过原来少年的记忆,郑朗能听懂,可是讲不出来。

    才清醒的时候,郑朗吓着了,看着几个老老少少的妇人焦急在床前转,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这是在哪儿?”

    问完了,几个妇人哭了。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以为他脑袋打坏掉,丢了魂,连忙请了几个大仙回家请神招魂。

    自此以后,郑朗再也不随便开口说话,说,也是慢慢地说,说得很别扭。

    崔知州此时心情恶劣,自己若是象几天前慢腾腾地,一字一顿的说话,会更生气。因此,不说话,长揖伏地,态度十分诚恳。

    崔知州只好转回身体,站了下来。

    郑朗对四儿喊了声:“剪子。”

    四儿跑走,拿来一把剪子,崔有节有些奇怪,看着他。

    郑朗吃力的将那盆盆景拖了出来,拿起剪刀,在树桩上周围走来走去,端详许久,才拿剪刀动起手。来了好几天,每天看着眼前这盆刺柏,感到扎眼儿。一直在床上养着伤,心中对穿越而来,包袱重,没有动它。可盆景不是一幅画,它是立体的物事,不仅要从床上看的一面着手,还有两个侧面,一个反面,上下前后左右。

    先是小心翼翼的修剪去后来新长出来的几树小岔枝。再缓缓的剪去多余的枝叶,最后才修华盖。动作不是很快,剪慢一点不要紧,可以再进行一次修剪。但剪得快,大意了,剪去一个需要的枝叶,再也安上不去了。

    手有点痛,本身又不熟悉,但终于将它剪完,对崔有节说:“看。”

    崔有节一直在看,几个妇人莫明其妙,只知道经儿子的手修剪后,这棵“小树”变得很好看,但多是下人与工匠做的活,对改变崔有节的态度不会起到帮助。又转过头看崔有节,然而崔有节脸色已稍作缓解。

    郑朗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还是做得不够。想说,可连贯的宋朝话,至今还说得不习惯。想了想,走到书桌面前,从墨盒里拿出圆墨,又摇了摇水中丞。几个妇人不懂,简单的规矩还是懂的,水中丞多用瓷陶,也有铅锡玉等材料,最忌铜,铜性猛,储水久则有毒,易脆笔。但不是铜丞,一般情况,水中丞水也不能久储。

    郑朗自父亲死后,疏于学习,纵然读书,只是做一个样子,再加上伤病,因此水中丞里没有水。

    只好抄起桌上铜铸牧童卧牛水注,对四儿又说道:“水。”

    仅吩咐四儿,柳儿岁数略大,曾多次遭到过原来的小郑朗袭她的小鸽子胸脯事件,对郑朗很反感。畏于下人的身份,平时敢怒不敢言,可不大听郑朗的话。

    可见原来的郑朗恶劣斑斑如此。

    四儿小跑着,在水注里盛了一些清水回来。

    用水注往砚台里滴了十几滴水,很有讲究的,水太多墨淡而扩,水太少墨重而涩。并且绘画写字用墨皆是不同,个人风格,同样用墨轻重不同,因此水注很重要,绝不是一件摆设品。往往内行的人,写字或者作画时,都是一滴一滴的水,来做调节。要么通过研墨来调节,可那样的话,又会浪费。外行人浪费不要紧,反正我就是一个大老粗,一年写这么几个字,能浪费多少?但放在内行人,绝对不可以。

    能在馆阁为某位小姐一掷千金,但不可浪费笔墨,这是对文化的尊重。

    郑朗对宋朝的认识,仅是后来的一些知识,以及小郑朗的记忆,倒也明白宋朝人的一些看法认同,然而不明白还好一点,一明白,心中有些紧张,动作做得很不利索。

    崔有节脸色又转阴了。

    郑朗诡辨道:“泰山,伤。”

    将袖子卷起来,打得狠了,不但小**受了伤,胳膊、大腿上都受了伤。

    “你爹爹生前正大光明,节气高昂,品行端正,到了你……为什么会有伤?”

    郑朗再次长揖于地。

    崔有节见到他诚恳的态度,发作不得。并且终于看出有一个优点,小家伙虽小,可很会察颜观色。却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冲动的以卵击石,与高县令的儿子拨刀相向。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不分年龄大小,那怕是十岁的孩子,同样也能中招。

    再用荷叶瓣定白瓷笔洗将笔毛洗软,拿起毛笔,在砚海里醮了醮,盯着白纸却发起呆来。写什么才能劝说这个岳父大人呢?最少要写几句能打动人的话,尽到努力了,屈不在我,即便崔家悔亲,也能安慰几个妈妈。

    还有,记忆中郑朗在父亲教导下,读了几年书。原来的毛笔字还写得有些模样。然而父亲死后,久疏练习,字越来越差。至于自己,整天伏在电脑上,钢笔字都写不好了,更不用说毛笔字。

    又想到了一些书法,忽然间脑海里无数种书法一一闪过,还有后人的各种评价,大量的信息纷至沓来。因为接受的信息量太过庞大,“轰”的一声,脑海就象炸开似的。

    “儿,你怎么啦。”几个夫人抢着上来,将他扶住。

    “没,什,么。”郑朗重新站稳了,忽然哈哈一乐,大笑起来。

    崔有节气得一摔袖子,道:“惯子是害子啊!”

    对郑朗的失态,十分失望,又要离开。

第三章 选书

    不能走,郑郎再次将他袖子拽住。一走前功尽弃,但刚才自己是失了态。

    有原因的,在回忆脑海里一些能想起来历朝历代书法时,他惊喜的发现硬盘也穿来了。

    那个老式本本里,自己储存大量的资料,有关于写作方面所需的资料,也有关于收藏方面,自己下载了一些资料与图片,还有某岛国的十几张A片。刚才一刹那间,全象炸开似的,浮现在大脑里。

    A片大约没有作用了,受伤的小**成了他眼下最担心的东西。更不知道怎么硬盘里存储的内容也穿了过来。灵魂穿也许能解释,是异时空哪,平行时空,闪电带来巨大的能量,形成了什么东西。然而硬盘上的知识怎么穿呢?并且还悄悄附在自己这个肉身的脑海里。想不明白。但是这些知识,会让他在这时代脱颖而出。

    于是失态。

    但不能让崔有节离开,对崔有节,郑朗能理解,换谁作为父母的,摊上这样的女婿,都会担心失望。他自己也无所谓,可这几天躺在床上,几个便宜的妈妈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这个宅男,感到了那种浓浓的母爱。不想让她们失望,因此,还是要争取一下。

    再次长揖于地:“请看。”

    拖着崔有节来到书桌边,拿起了毛笔,脑海里有了东西,胆气壮了。

    然而信息量很庞大,这一回记住了各个名家的书法,却不知道选择那一种了。

    宋朝以前的书法不能选,那叫募仿,不算本事,宋朝前期的书法不能选,要么有可能出现,要么有可能会撞车。还有两条也要注意的。一是适合自己性格,以书观人,比如颜真卿胸怀阔大,一身正义,生性刚烈,才出现了颜体字。后来只能临募出三分真味。

    王羲之出身于顶级的金鼎世家,所以书法清雅秀媚。后人将王羲之圣化,神话,已有人提出驳议,他的书法是登峰造极,但还有一些书法大家并不比他遑让多少。这个争执姑且不提,自己没有王羲之那种出身,估计也很难写出那种真味。

    苏东坡胸襟远大,性格坦率,书法得“真”味,又不是自己的性格。

    北宋的苏米蔡黄,严格来说,是蔡京,非是蔡襄,只是因为人品的问题,将蔡襄强行塞充进去,挤掉了蔡京。“蔡卞得笔,其书圆健遒美。”一个圆健是不是代表着高深的机心?有圆滑,有钢健,岂不是恩威并用最好写照?

    这一条对普通书法家要求不高,但对那种顶尖的书法家,却有着很高的要求。只有将自己的心性代入书法,才能使书法进入登峰造极的地步,步入顶尖书法家的行列。

    二是时代的需要。

    宋朝重文轻武,对官员十分优容,养成了浓厚的士大夫氛围,诗词主流是雍容华贵、雅正。所谓雅正是表达情感要有节制,不可过激,语言典雅清新要有来历,声律要和谐,音乐要和雅,抒情叙事时有吞吐之势,以达含蓄无限之妙。

    书法亦是如此,可以求新奇,但不能追求偏锋,可以狂劲但不能没有节度。可以有变化,但不能求险峻。最好能在创新中略带着一丝古韵。

    因此,在北宋,周邦彦被视为词家正统,苏东坡耻为关西大鼓。对宋徽宗的瘦金体评价仅是创造意识强,而对宋高宗的书法评价则远远高得多,被誉为继承传统意识最强,成就最高,见解最深刻的宋朝皇帝书法。就连对宋孝宗的书法评价也在宋徽宗之上,称他的书法得儒雅真味。

    同样也很重要,无论记得多少种书法,想要写好它,只能选择一种。不可能在刚健大气的颜体字上有所造诣,然后又能在绢秀有余,雄强不足很女性化的董其昌体上超人一头。

    自己必须要选择好一种适合自己的书法,还能让这时代的人认可,才会对自己有帮助。

    首先要适合自己的性格,很宅,性格有些恬淡,不喜欢太过拘束,喜欢一些雅趣的物事。书体也要雅正,千万不能将徐渭那种狂放到有可能张旭、怀素都甘拜下风的书法拿出来,金农那种险极的漆书要不得,郑簠每成一字,必气喘数刻的苦拙之字也要不得,郑板桥怪诞的柳叶书更不可取。

    想来想去,首先看中了蔡襄体,但会立即撞车。接着又想到了赵孟頫,安详富贵儒雅,很符合他的要求,也对了大部分的性格。可是赵体字却被后人怦击不止,说整饬有余变化不足,线条拖沓缺少弹性,气象疲软,远不及气象堂皇的欧颜诸家。甚至说他将颜柳苏黄的新派书法重新拉回二王怀抱,贬为书坛一大罪人。

    黄庭坚又是一个不遑让苏东坡的书法大家,离得太近,总让郑朗有种负罪感,性格吻合点也不多。

    石涛体同样很不错,不但是狂草,小楷比他的狂草丝毫不逊色,可他的精凝与静穆又是自己学不来的。

    甚至他又想到了沈度兄弟,后世书法界对明朝台阁体与清代馆阁体十分贬视,沈氏兄弟就是明朝台阁体之首。所谓的台阁体是指士子为了迎媚上好,练就一手方正光洁乌黑,大小一律的楷书以应试贴的书体,所以呆板死条。

    不过用此来贬低沈氏兄弟书法有些冤枉了。二人少了创新叛逆,可也不是后来台阁体乌光方那一套,潇洒俊逸,揖让自如,颇能窥出先贤的风范,点画周详,结构平实,貌似不惊人却内含逸气。二人当中,沈粲略差,特别是草书,因为陪伴君侧,十分拘束僵硬,小家子气浓厚,连刻板呆滞的乾隆书法,也比他略胜一筹。沈度略优,被明成祖评为我朝王羲之。可是郑郎始终觉得他的书法缺少了放达,也略略有拘谨之嫌。放在明朝适合,但放在士大夫氛围很浓厚的北宋时代,未必深受欢迎。

    脑海里闪过无法大家的手笔,甚至连吴昌硕那种率真的天籁行书都闪了过去,居然找不到一个适合他临募的书体。

    “侄儿,你倒底要写什么?”

    郑朗在苦思冥想,崔有节再一次不耐烦。

    “难,难,难。”郑朗连说了三个难字。

    “侄儿,你今天好生古怪,有什么话说就是,何必用笔写?”崔有节终于察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狐疑地问道。

    我倒是想说啊,但我一句宋话也说不周全,要么一字一顿的说,那样,恐怕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你能让我气跑了。

    “沉,默,是,金。”

    “那你就写吧,”崔有节道。

    沉默是金不是坏事,既然想写东西打动自己,想一下,也能理解。不过崔有节,今天已表现了足够的耐心,否则换谁在两家这种形势下,又闻听如此荒诞不经的事迹,确认后早就挥袖离去。

    但这句话惊醒了郑朗,管它写得好坏,我只是讲一个道理,讲完了,你听,两家坐下来谈谈,你不听,悔亲那我也没有办法,也能向几个母亲大人做个交待。

    自己虽穿越了,但穿的时代也不错,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宽松的时代,就是后世,也似乎不能与它相提并论。所在家世似乎也还不错,怕什么呢?

    况且这时代的士大夫们,都做出许多放荡不羁的事情,自己害怕什么?刚才的表现太过拘谨了。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适合他的书体!

    PS:各位猜一猜,最终选了什么书体?猜中有奖。

第四章 第一米

    郑朗想到的是宋四家中另一人,米芾。

    后世说苏米蔡黄,是因为苏东坡在文坛上的地位,故将他排在第一位。

    还有一种说法,是蔡黄苏米,最有力的一个人,朱熹说了一句话,字被苏黄胡乱写坏了,近见蔡君谟一贴,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到明朝,都是老朱家,这种言论更炽。

    这个蔡是蔡襄还是蔡京呢,或者称二者,还没有弄清楚呢。

    黄庭坚悲催了,无论怎么排,他都没有排到第一位。

    到了明朝中期后,蔡襄体渐渐淡化,苏米黄成为主流,越往后,因为米体字在四大家中是糅合传统与创新做得最好的,也越受欢迎。所以董其昌直接说:“吾尝评米字,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于东坡之上。即米颠书自率更得之,晚年一变,有冰寒于水之奇。”

    米芾所走的道路,与郑朗这一番思考也很类似。不过他的道路走得很苦,少年米芾即以书法成名,但名不显。中间受了五位唐人的影响,颜真卿、欧阳询、褚遂良、沈传师、段季展。到了三十岁后,为了寻找书法突破口,听从苏东坡的建议,遍访晋人法贴。一年后得到了王献之《中秋贴》,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让他觉得王羲之的字被夸大了,实际不如其子。可很快不满足王献之的字,重新回过头来,在二王的基础上,吸收了颜体转钩一些特殊手法,欧体的辣削体势,大字学习段季展,他的“独有四面”、“刷字”就是来源于此。特别是褚遂良富有变化的用笔,结构生动,合了米芾的口胃。直到五十岁后,才完成了这一吸收融合的过程,书法始大成。

    性格上他与米芾性格很相似。

    字体更加能让郑朗看中。米体总的来说追求变化但不露斧劈凿痕,恣肆放纵却不流于肥钝痴败或者薄峭尖刻险峻。因此,有人说北宋的米体与薛绍彭体是两大贵字。两者又有所不同,米体是豪门子弟风范,仗剑纵马,冲突当衢,然而细加寻绎,却不失进退之道,动静扩张无寒酸之气。薛体是贵族王孙,漫步轻吟,慈母照拂,贤妻护持,多了一份雅气,却少了一份阴刚之色。高下立分。

    而这种充满意趣,却又稳而不俗、险而不怪、老而不枯、润而不肥,也容易为这时代的人接受。

    时代更靠后,郑朗内心没有负罪感。

    郑朗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其实郑朗长得不算很好看,只能说模样中等,不是太丑。否则长得象冰雕玉琢一般,那天晚上娄烟看了一个洋娃娃来了,也会喜欢,不会让高衙内狠揍他。

    但一刻,因为这微微张扬的笑容,居然让崔有节感到有些动容。

    “我,写,了。”

    看了一眼未来的岳父大人,两道剑眉扬于天海之下,目光炯炯有神,肤色白暂,一缕美髯挂于唇下,鼻直口方,虽清瘦不失沉稳,虽不壮硕但不失其俊逸,年渐老,可也能看到昔日年青时的一丝风采。

    一个中老年美男,从记忆里翻了翻,似乎那个岳母大人,长相也不错。

    不知道这两人养出的女儿如何?

    甚至这一刻,他居然将三个年长的大舅哥,两个小大姨长相也翻了出来,有长得好的,也有长得差的。

    龙生九子,未必每一子都优质的接受了父母最好的遗传基因。

    胡思乱想了一下,用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天圣四年冬,予与数子游于少室。

    仅劈头一句,崔有节漂亮的小剑眉又敛了起来。非是这个头开得不好,这是一个标准新文体的开头。新文体讲究复古,追求文以实用,之前在唐朝时就有韩柳两大家的努力,反对六朝骈体的浮华,宋朝的柳绍先也说了,文章为道之筌,王禹偁在古文上成就更高,被人称为古雅简淡,真宗以前,未有及者。

    已经许多学子,包括他的儿子,在尝试着用古文书写。

    但写的内容让他反感了,天圣四年,也就是去年,你那时才九岁,与什么数子游于少室山!自从至友死后,这个败家子,让屋内几个女人宠成了什么样子!

    并且这个字也让他产生了反感。

    郑朗脑海里是浮现出大量的知识,可这些知识要慢慢去理解,最后才去熟练的运用。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也未必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事家。将经义读得如滚瓜烂熟,也未必能写出传世文章。

    脑海里有米体字,不是马上就能写出来的。

    原来的郑朗功底浅,学的还是飞白体,至于郑朗本人,毛笔拿过的,但那个字写得也只能说,让人能看出来,能放稳,不象随时会倒下来,或者七歪八扭,也就是郑朗的水平了。

    怎么可能一下子写出米体字的真味?

    胳膊肘儿还带着伤,也用了桌子上的秘阁。对这种物事后世许多人很陌生,它是在书写时支撑腕臂,不至于为桌面掣肘所用的文房杂项。这份秘阁是用乌木做的,上面刻着几只小蟋蟀,三两丛小竹子,刻得十分传神,然而是郑父所用之物,不大合适。

    所以第一行字写得目不忍睹。

    郑朗都放得开,字写得不好,可以慢慢练,自己才十岁,怕什么。

    秘阁用得不舒服,索性将秘阁拿了下去,继续写道:

    石径徐上,积雪满山,天低云昏,偶出一鸠于群岭盘旋,鸣苦音悲。行数十阶,少林寺未至,道旁生四五株参天老松,华盖遮日,针叶阴森。松下坐两耆对奕,一着白衣,鹤发童颜,衣带飘飘,一着褐衣,和蔼可亲,春意拂面。

    予见其奇,拥数子往。近前,两耆方奕罢,落子于坛。白耆抚青松曰:“吾最爱青松,冬日到来,天地惨淡,蒙霏云敛,天昏日垂,砺风呼啸,冰人矶骨,草拂之枯骨,木侵之叶脱,偶尔雪降,天地寂寥,万物死寂,唯有青松者,寒风催之不凋,冰雪压之不倒,越压越明,青色铮铮。”

    “嗯,这一段写得好。”崔有节道。

    刚才恐怕是紧张了,字写得惨不忍睹,写到此时,字迹渐渐有了一些小模样,以他敏锐的眼光,似乎看到是一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字体。还没有在意,郑朗那怕将米体字写出来一半味道,也会让崔有节惊讶万分。但没有写出来,也看不到这种字体的可贵之处。宋朝开明的政治文化气氛,又使得文人喜欢创新。

    比如儒学,在宋朝是一个巅峰,先后出现了以苏东坡代表的苏学,又叫蜀学,以王安石代表的王学,又叫新学,还有程颐代表的心学,发展到南宋,被朱熹等人吸收,发展为理学。再比如词,文章,字,在宋朝都完成了一个脱胎换骨的转变。

    有许多人想纳古创新,这让崔有节以为此子向某一个人学了什么新体字,因此疏忽了。

    但是文章写得还是不错的,四平八稳,有理有据,十分有序,虽然幼嫩,毕竟才是十岁的孩子吗。

    写得好与不好,郑朗没有在意,我是说道理,得将这个道理写出来。

    难度似乎还是不小的。

第五章 约定(上)

    “遵,命。”郑朗答道。

    这孩子不会有口吃病吧?崔有节又有些担心起来,想想自己小女儿的天赋、才华、相貌与天性,若是缺点太多,自己的女儿长大也后,也未必会同意。

    唉,当时只顾了友情,匆匆忙忙地订下了这门亲事,现在头痛哪。

    郑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写下去。

    褐耆曰:“松成材于顽石,渴饮山泉,饱于霜露,可敬也。然吾最敬小草,高山雪原,莽苍大泽,酷热戈壁,南于大海,北于塞外,无处不生,无处不有。冬日不见翠色,亦合天地之道也。春之耕耘,夏之成长,秋之收获,冬之收藏。故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一月有三旬,上旬月缺于东,中旬月圆于中,下旬月缺于西。一日有十二时辰,昼之生产,夜之安眠。岂曰小草为凌风厉寒侵袭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两月后,万物复苏,一川烟草,将碧天涯!”

    咦!复有此辨?

    “有理。”崔知节点了一下头。

    从这篇短文中也看到一些可喜的迹象,放而不羁,正而不拘。

    字也越写越好了,虽不能上眼,但隐隐有一些大气与新意。至少能改变他心中的印象。

    看到崔有节脸色得得平和,几个妇人一个个抚胸,大娘二娘四娘与五娘都用手合着什,心中默默念道:“阿弥陀佛。”

    崔有节又说道:“继续写下去。”

    郑朗又往下写去。

    今日思之颇得,万物皆有可敬之处。松之铮铮,草之顽强,岂言不壮哉?人亦如此,小晏学士幼时成名,扬于天下,温文尔雅,恍若春风君子。魏玄成刚直令人君色变,天地沮丧,弗似于青松栋梁?然生一变,吴中暴强,广成浪子,一经点化,美名千古。有大鸟栖于齐鲁之地,三年不鸣,一鸣扬于九霄之上,震于四海之外。

    昨日之水去于东海不回,今日之水滚滚东来,明日之水酝于雪山之上。敦用昨日之水观今日乎,今日之水观明日乎?

    最后一句写出来,崔有节哭笑不得。

    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修剪那盆刺柏了。

    笑了笑说:“侄儿,将这张短笺给我。”

    “喏。”郑朗应了一声,用嘴吹了吹墨汁,将短笺递到崔有节手中。

    “还有那个物事,”崔有节手一指刺柏。

    将这两样东西带回去,合家商议。不能害了女儿,也不能不给一次改正的机会,贻笑天下。然后拱手说道:“各位嫂嫂,我回孟州了。”

    “亲家翁,那个……”大娘担心地问。

    不能就这样走了啊,郑朗看出来,她也看出来了。回去后一商议,再来一个退亲,怎么办?儿子又做出这件笑柄,崔家退亲,合乎情理。就是走,亲事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也要给一个准话。

    可是她信佛,心地善良,嘴又咄,说不出口。三娘与六娘嘴巴子很厉害,但她们身份卑贱,没有资格说话。

    崔有节看着几个妇人,不能说话。也说不通,仅凭写了这篇短文,能代表着什么?那一次小孩子犯了错误,一顿打之后,不是说我要改悔了。可好了伤疤后呢?又忘记了痛!

    不能做承诺。即便如此,自己态度已经是很宽宏大度。本来前来证实此事后,都不打算考虑一下,回去后就托人将这门亲事退却。

    然而当初结为至交时,自己岁数小了两岁,为弟,这几个妇人严格来说,是真嫂嫂或是假嫂嫂,都要喊一声嫂子。只好将头扭过来,看着郑朗,说道:“五年后,你考中解试,我就同意这门亲事。”

    解试包括州试(乡试),学子参加最多的考试。转运使司试,又叫漕试,这是照顾各个官员的,由各路转运司试考现任官员的亲戚或者子女,合格后,即赴省试。但还没有出来。

    国子监试,又叫太学试,是对国子监里的学生进行的考试,录取率比较高。但进入省试后,待遇与其他学子一样。还有别头试,考官与地方官子弟亲戚与门客参加解试考时,必须回避,朝廷另派考官别设场屋进行政科考。实际上还是有浓厚的照顾性质。比如以后崔有节若是转到郑州担任知州,两家亲事没有解除,恰巧这一年郑朗参加解试考,就必须进小房间参加科考,这中间就有许多猫腻了。

    最后就是锁厅试,防止官员仗势滥取科名,不常见。

    是基层的考试,比省试要容易。录取率仍然很低,往往十不足一。

    崔有节提出这个要求,连几个妇人也明白他的用心。五年后,崔家女快到了及笄之期,若是郑朗能在这一年考中,那时郑朗才十五岁,还是大有作为的。崔家女下嫁也不屈。若考不中,也不耽搁崔家女的婚嫁。

    可是……

    几个妇人都想抢着说话,这不是承心在为难人吗?乡里面学子有几个能在十五岁就考中了解试?

    郑朗看着崔有节的表情,忽然明白,崔有节没有将话说死。给自己刺激动力,让自己改邪归正,发奋读书的。若真考不中,他也未必会将这门亲事回绝。不然自己在这几位母亲的宠惯下,不久后,依然会“原形毕露”。

    科考自己肯定要参加,在这时代,必须身上有功名,才能更好立足。但万一考不中呢?他可不想受嗟来之食,道:“泰,山,太,短,七,年。”

    “七年也短了啊,儿啊,你傻了不成?”二娘气愤地说。

    “是啊,乡里面有几个十七岁考中解试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小晏学士?”七娘不满的摇着花手帕说道。心里面骂道,大妈妈的,老娘在青楼里面混了近十年,看到那么多的学子,也没有见过几个十五岁就考中了解试。官人一死,崔家是瞧不起了咱家啦。

    崔有节却用古怪的眼神盯着郑朗,郑家的几个妇人愤愤不平,可都没有想到过一个问题。自己女儿与他同岁,七年后,到了十七岁,谈论婚嫁还来得及,毕竟晚了。再说,十七岁时悔婚,也容易落人笑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女婿有意设下的圈套。若是那样,又不知是好事,或是坏事。

    迟疑了一下,说道:“七年也行,但你必须中省试。”

    “亲家翁,若你不同意这门亲事,罢,谁叫官人去世得早,”大娘终于哭了。

第六章 约定(下)

    每逢科考之年,在八月十五开考解试,连考三天。考中解试的举子,又称为举人,冬季集中到京城,次年参加礼部主办的科考,又叫省试。省试合格者,才能进入最终的决战,殿试,决出最终的三甲、进士与诸科。

    这个录取率更低。宋初一般能录取几十名进士与一百多名诸科,比唐朝数量多了很多。可是读书人更多了很多。不但有新举人,还有数量更大的老举人。除非特殊情况,象开宝六年,知贡举李昉徇私事发,宋太祖复试,又录得二十六名进士与一百零一人诸科,这个录取率比较高了。一般情况下,只有百分之几的录取率,有时候只能达到百分之一点五。

    因此落第的举人考啊考,有的能考十几届,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心情平静,远非新举人能匹敌的。十七岁考中省试,有,每一届都有,可也就那么几个人,放眼宋朝,又有多少人在读书,在考功名?

    自家官人没有做到,直到二十八岁,考了四届后,才考中省试,中了进士的。眼前这个亲家翁同样考了三届,二十六岁与自家官人一道考中的。这已经轰动乡里了,更多的人是三十多岁才被录取。还有的四十多岁,五十多岁。

    当然,通过解试与通过省试,待遇也会截然不同。

    举人免除本人丁役,免纳身丁钱米税务,犯徒以下杖以下私罪,允许赎免。但一登省科,便可入仕做官,特别是进士科,赫然显贵。做北宋前期的文官,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郑朗终于沉默起来。

    自持的是脑海里有了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但需要一个融会吸纳的时间,可图书放在大脑里与放在图书馆里总是两样的,因此,自己说七年通过解试考。省试……就是再放一个图书馆进来,也未必有把握。

    想了良久,道:“十,年。”

    “好,就依你十年,但七年内你必须考中解试科。”

    “喏。”

    崔有节离开,几个妇人大愤,大娘说道:“朗儿,那是省科啊。一生能考中就很幸运了,十年后,你才多大?”

    二娘说:“朗儿,大娘说得对,你今天的承诺太孟浪哪。有你这一句话,以后崔家想悔亲就能悔亲。”

    “是啊,朗儿,你上当哪,若是你真的能在十七岁就考中解试,二十岁考中省试,这天下间什么样人家的女子娶不到?就是公主也能下嫁咱们郑家。”六娘说道。

    “平六姐,公主不能娶,一娶做不成大官了。”七娘说道。

    “你们不要吵了,还做什么大官……”五娘将耳朵捂上。

    亲生母亲云四娘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担忧地看着儿子。

    是……很吵,但在郑朗的耳朵里,却如同一缕缕薰人欲醉的春风,一道甘之如饴的清泉。心志没有成熟,是容易被这几个妇人的痛爱迷失了,对于郑朗,感到的只是温馨,是可贵的亲情。

    道:“娘娘,我,不想,你们,失,望。”

    几个妇人全部安静了,然后七娘疯狂地扑上来,揉着他的头发:“朗朗,你终于懂事了,七娘我,我很开心。”

    其他的几个妇人,让他这句话,硬是激出眼泪。柔弱的大娘忽然说道:“朗儿,不用担心,考不上就考不上,凭借我们的家世,难道不能替你找一个好娘子?”

    “也,要,读书。”

    “是,是,是。”儿子的忽然懂事理,让几个妇人乐昏了,差一点手无足蹈。

    ……

    其实崔有节真的不象几个妇人想的那样。

    离开郑家后,不住的将那张短笺拿出来看,左思右想之后,让下人们将那个刺柏先带回孟州,自己却悄悄的前往应天府。

    宋朝在开国之初将汴梁定为东都,将洛阳定为西都,这是宋太祖想将都城往洛阳,长安一步步地转移,借山河之险,使宋朝国运变得更长久。然而宋太宗的建议,导致宋朝都城最后没有迁成。到了祥符七年,宋真宗又将应天府定为南京,十几年后,宋仁宗又将大名府定为北京。作为陪都。

    宋朝各代皇帝还喜欢做一件事,对一些政见不同,或者犯错误不大的资深官员,流贬太过,放在朝堂上不合适,于是将他们一起放于几个陪都休养。他要拜访的正是这个人,神童晏殊。

    这些年国家有些乱,真宗死后,赵祯年幼,刘娥主政,朝堂上丁谓与曹利用想大权独揽,诸官议论纷纷,束手无策。晏殊提出垂帘听政的建议,得到大臣的支持,迁为枢密副使。

    但这时,犯了一个错误,反对张耆升任枢密使。升任的原因他也知道,昔日宋真宗闻听四川女人得漂亮,又很聪明能干,花钱买了一个四川人妇,也就是刘娥回来,很是宠爱。结果让宋太宗知道了,将她驱逐出去。宋真宗舍不得,悄悄将她放在亲信臣子张耆家收养。刘娥主政了,回恩的。

    然而晏殊认为他才干不足以担任枢密使的职务,强行力争。接下来又犯了一件错误,从去玉清宫,有侍卫来迟了,晏殊犯了邪,用牙笏击打这个侍卫的脸蛋。宋朝文官是高高在上,武官那就不是人了。侍卫不敢还手,他是国家副相,用的牙笏质量好,正宗象牙做的,打得很重很有力,“啪啪”,只几下子,结果侍卫的牙齿都让他打掉了。

    不过也不奇怪,寇准曾经穿着皇龙袍游街,宋真宗闻之只是一笑,这个老小子让父皇宠坏了,穿就穿吧,别再将我往前线硬推就行。但两罪归一,将他贬知宣州。不久后,又将他改知应天府。

    古代地方官员不得轻易离开治所的,重则砍头,轻则挨大板子,拿乌纱帽。宋朝对文官十分优容,就是这样,崔有节临来之前,找了一个理由请好了假,一路伪装,弄得象一个电影里面的特务,很诡异的来到郑州。这个难度不高,从他的境内,过了黄河就是郑州,郑家在城外,不在城内,比较容易掩饰。

    况且女婿出了这件事,心情也能理解。从郑州到应天府,那可是一件高难度的事。

    凭借这一点,崔有节也是用心了。

    他拜访晏殊是看中晏殊在应天府大力扶持的睢阳书院。不是晏殊开办的,而是后晋商人杨悫所开办,晏殊知了应天府后,大力发展睢阳书院,还力邀了范仲淹前来书院讲学。原来书院就很有名气,多有举子中第,经过晏殊大力发展后,远近闻名,前来求学的学子络绎不绝。

    崔有节看到女婿似乎有那么一点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味道,与晏殊又有些私交,看看能不能托他的关系,将郑朗塞到睢阳书院接受正规的学习。

    鬼鬼祟祟的来到应天府,晏殊让他吓着了,问:“崔知州,你为何来到应天?”

    崔有节摇头,苦头,说:“你先看一样东西。”

    将短笺拿了出来。

    晏殊没有在意,随意说了一句:“好丑的字。”

    “写的人岁数小,一开始心情紧张,后面的字大约是他的真实水平。”

    晏殊就看后面的字迹。郑朗的能力很有限,一分米体字的味道都没有写出来。否则能将晏殊吓着。

    北宋经过几十年休生养息后,文风大盛,有许多文人在考虑字与文的事,做着尝试性的变革。这是潜意识的感到不变不行,象电视台,今年放的是射雕,上海滩,明年放的改版射雕,上海滩,后年再来个B版的改版射雕,上海滩。最后还有几个人去看电视?

    书法亦是如此,要么晋朝的二王,要么唐朝的欧褚颜柳,其他的都是临募作品,了无新意。最后书法艺术很有可能象汉赋、唐诗一样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沦落为写字的工具。晏殊所认识的几个很不错的后进,如欧阳修,也在想从古字上寻找一种书法的新径。

    做得最成功的,不是蔡襄与欧阳修,而是后来的苏米黄。

    可没有写出来,晏殊疏忽了。

    就算后面的字,也不会入晏殊的法眼,于是看文章。看后道:“若是少年人所写,亦可。是谁写的?”

    “是我那个幼女……”崔有节说不出口。

    “你那个女婿啊,”晏殊语气十分玩味,脸上表情十分生动。

    “晏相公,你也听说啦?”崔有节额头上涔出了细密的汗珠。

    PS:这是常见的科考,还有其他一些形式的科举,甚至有不要脸的官员直接替子女讨要官职,有的以后在正文中会提到。

第七章 坐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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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殊差一点说,你那个女婿就差一点成为我们宋朝的传奇人物啦。但碍于交情,没有说。再次看着文章,若真是他那个女婿自己书写的,倒也值得培养。

    不能与自己相比,自己五岁就是乡里的神童,十四岁被先帝赐同进士出身,是最低的第五甲,可考虑到他的年龄,足以自傲了。但站在正常人的思维,十岁的孩子写出这样的文章,还是不错的。

    并且这一次,他能看出新意。

    字在变,文章在变,宋初还保留着南北朝华而不实的骈文体。不过越来越多的文人大儒在反思,再次将韩愈的文以载道翻了出来。但认为他不够资格,将文道位置颠倒了,用它的文,害了他的道。中得很公平的,韩柳与孙樵等人散文虽在复古,过于用了新奇与险怪的字句,说理的文章写得古奥难懂。韩愈又说,文本难易,唯其是尔。宋朝文人们最后舍其难,取其易。散文也变得明白晓畅,平易近人,当然,也有缺点,少了修饰,变成了长于议论,疏于弘丽。但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去做,反而先取其难,因此在转变初期,有许多人抛弃了华丽苍白的骈文,转而追求古文,可是文章只取其险,其聱,其涩,其奇。好文章出来还是很少,最后才察觉到方向走错了,丢其难,取其易。

    这时,正处在这个巨大的转折点时期。

    若是将文章好坏丢弃,这篇文章可以做出新式散文的一个样板。

    “若是他所写,这篇文章也能上眼,”晏殊公平地做了一个评价。

    “晏相公,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前来,想求晏相公,能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放在睢阳书院里学习?”

    不但是交情,这篇文章里写了几个大人物,前朝的有魏征、齐景公、周处、姚崇,今朝只有晏殊一人当作了温文尔雅的君子列入。所以崔有节冒了一下险,看能不能让晏殊开个后门。

    “崔知州,你仅是泰山,令小娘子并没有嫁入郑家……”

    “晏相公,有所不知,昔日我与郑父结为至交,亲若兄弟,才订下这门亲事。好友故去,膝下仅有一子,若是顽劣不化也就罢了。似有改悔之意,不为小女,就是为了好友,我也想拉他一把。”

    晏殊肃然起敬,道:“崔知州高义。”

    可他的眼睛盯着这张短笺,久久后说:“崔知州,你的高义,他的文章,能进书院,狎妓风流也不大,风流不是恶习,但我听闻他小小年龄,居然拨刀相向……”

    字写得再好,文章写得再好,若是品德不好,也让晏殊担忧。他是一个自爱羽毛的人,想一想,若是以后他大力兴办的书院里,收了一个动不动拿着小刀子拼命的纨绔子弟,会有什么后果?

    崔有节无言。

    但晏殊念在他一番心意与平日交情上,没有将话说死,道:“这样吧,我以后留心一下,若是一两年后,真如他在此文中所写,能改过自新,我不妨破例,将他召入书院进修。”

    ……

    崔有节走后没有多久,北风吹得紧,一场鹅毛大雪飘下来。

    郑朗倒不觉得很冷,尽管这时候没有棉被,但也有葛麻做的被缛,抵御冬天的酷寒。穷人家难过一点,富裕人家问题却不大,市场上有毡毯,有裘衣,防寒的效果,不亚于棉衣棉被。

    缩在毛毯里,外面大雪翻飞,郑朗却觉得很暖和。

    也知道现在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差,不过胳膊带着伤,暂时性的练习不起来。然而也不能清闲着,崔知节的到来,激发了“硬盘”,让他脑海里塞满了大量的知识。

    躺在床上回味,一字一句的推敲,将这些知识吃下来。

    也是在学习。

    可两代人,让他潜心到文言古文中,十分不易,脑海里经义回想得少,倒是吉沢明步、桃夏铃的影像不停的浮动。

    抹了一把汗,心道:“晕。”

    坐了起来,喊了声:“四儿,替我拿一个暖壶过来。”

    “大郎,来啦。”四儿烧了开水,灌入暖壶里,递了过来。

    郑朗放在怀中,然后双腿一盘,打了一个禅坐,坐在床上,使自己静心。

    还别说,真有了效果。

    心中感慨了一句,倭国害人不浅哪!慢慢地将心中杂念抛开,在一把大雪中,盘定入坐,沉浸于知识的海洋里。

    堂屋还坐着两个小丫头,四儿和柳儿,说着悄悄话。

    “四儿,你说我们家大郎是不是被高衙内将头脑打坏掉了?”

    “柳儿姐姐,怎么说?”

    “他有什么本事,十年后能高中省试?”

    “那也不好说,说不定郑家祖宗显灵了。”

    “切,显灵,才怪!”柳儿不屑地说。对这个小少爷,她是恨之入骨,不但屡次对她耍流氓,还用力的拉、拽、捏,她某处羞人的地方,以至每一次羞侮后,让她胸口的小鸽蛋儿,痛疼不止。

    对几位主母说换一个服侍的人,几个主母又不同意,后来被小少爷知道后,毒打了一顿,还是大娘拉住了他。自己是下人,又是羞人之事,不能将原因说出来。

    让柳儿觉得自己被郑家买下来后,比进了地狱还要惨。

    四儿小,没有遭到郑朗的戗害,不懂,眼睛眨啊眨道:“大郎若有出息,我们日子也会好过。”

    “四儿,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还有出息呢,我看你,也犯了浑。”

    “那也不一定,这几天大朗性格改了好多。”

    “得,你就天真吧,过几天大朗伤势好了,让你看看,有没有改好。”

    柳儿的话让四儿感到害怕,听了听屋子里,道:“柳儿姐姐,屋中好久没有听到动静。”

    “那你去看看,若是心疼了,你替大郎捂被子去。”

    “那有什么呀,你也捂过,我也捂过。”

    “好,我将这个荣职以后就交给你了,进去看看吧,”不管怎么说,柳儿也害怕郑朗出事,她还没有贫苦大众,反对地主阶级的勇气。

    四儿进了屋,又害怕地跑出来,说道:“柳儿姐姐,大事不好,你也进去看看吧。”

    “什么不好的事?”柳儿被四儿拉进了房间,看到奇怪的一幕。

    郑朗盘坐于床上,眼睛微闭,双手平放在双膝上,脸上似笑非笑,就象一个得道的小高僧。

    小高僧得道也是美传,关健郑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他若悟了道,以后靠谁来传宗接代?

    柳儿也觉得不妙,拉着四儿的手,匆匆地来到前院,禀报几位夫人。

第八章 危机

    几个妇人正围着火炉烤火,聊着家常。

    宋朝小妾地位很低的,甚至可以轻易的转让,送人,买卖。就包括子女权,若是主母无子,将小妾的子女抱过来收养,小妾都不能相认。但也有特例,若是主母气度大,小妾再有自知之明,一家人同样还能其乐融融。

    郑家目前就是这种情况,大娘娘家是郑州城外的大地主,祖辈还做过太祖时的知州,人老好,可几个小妾,没有一个敢动弹。然而大娘心好,丈夫死了,平时都是姐妹相称的,也让几个丈夫的小妾留了下来。反正家境还可以,不再乎多养几个人。

    六娘七娘出自烟花之地,也过了三十出头,一颗心淡了下来,大娘如此的态度,于是安心的留在郑家。但郑家的未来,是郑朗的,一个个就想着法子宠郑朗。

    爱有了,爱得薰人,每天每人都给郑朗薰上一斤酒,郑父死后,郑朗两年下来,被爱薰昏了。

    七个妇人围成了两个小围子,四娘五娘正在听大娘说郑州城外慧远寺,几个高僧的雅闻逸事。三娘、六娘和七娘听二娘传授绣红的经验。

    柳儿与四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说道:“禀报几位大娘娘,大郎他,他要做和尚。”

    妇人们一起站起来,赶忙冲向郑朗房间,这一刻大娘四娘与五娘一起将佛祖忘记了。

    推开房开,一看,都有些傻眼。儿子在床上盘坐着,脸上挂着天女散花般的“天籁”笑容,态度安详,神游天外,似我非我,就连慧远寺那几位佛法精深的高僧在坐禅上,也没有他这般美妙之姿。

    大娘一下子冲了过去,大声问:“儿啊,你这在做什么呀?”

    将郑朗惊醒。

    迷糊地看着几位妇人,问:“几位,娘娘,你们,是,做,什么,呀?”

    “我们没有做什么,就是在前院说说话,你为什么这般姿态?”

    “我,在学,习,温习,爹爹,以前,教,的知,识。”

    “那你为什么要坐成这种样子?”二娘问道。

    “静心,好,想。”刚才确实在想。知识放在他大脑里,占了很多便宜,学起来快。但没有准备好,本子老,硬盘容量小,除了那几张A片外,大多数存放的是收藏上面的知识,也有为码字下载下来的各种资料。包括一些史书,一些经义,诗词歌赋,还有注解。这些主要是为了创作下载的,不全面。若不是收藏也要吸纳一些历史知识,甚至会下载得更少。

    想要靠它通过科举是不可能的。但他不是真正的郑朗,知道做学问一步步来,先将脑海里有用的资料融会贯通,再来学习其他经义,那时,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些货,也有了一些底子,会更容易。

    字也要写好,但时间来得及,还有几年时间,以后勤奋一点,慢慢练习就是。

    这样一想,心也静下来,成年人思想学东西,远非少年可及,又有一些古文底子,各种资料在脑海里象走马灯似的,对比,揣摩,居然连柳儿与四儿进房间看他,都没有察觉。

    几个妇人又不懂,听到儿子不是想出家,都松了一口气。至于学习时,是盘坐着学习,还是站着学习,或者坐着学习,她们不管了。

    又过了数天,伤势渐愈,郑朗摸了摸胳膊,道:“要练字了。”

    临募米体同样不易的。

    苏体讲究的是真,是无意于佳,是殊不知西施捧心而颦,虽其病处,乃自成妍,是无法,但支持苏体的是苏东坡庞大的才情,儒雅之气,对佛道两教的精通与理解,这是郑朗学不来的。

    可是米芾同样讲究是一个真,而且真很最彻底,唐朝的欧褚颜柳无不在他讥诮之列,所以UU小说才写出那种天真烂漫意外的惊喜。同样不是很好学。

    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摇了摇头:“不象,太差,差得太远。”

    好在他前世宅了许多年,耐心不缺。

    外面寒风呼啸,房内郑朗却在纸上一行一行的行书写了下去。

    ……

    转眼间,交年节到来,宋朝每败于外敌,令后人感到耻辱。但在内治上,罕有朝代能及,百姓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比以前的历朝历代要快乐得多。于是节日隆重,庆祝的花也多,甚至节日时间也很长。

    比如新年前后,先是十二月二十四的交年节,再到最后一天的除夕,新年第一天的元旦节,正月初十的立春节,十五的元宵节。

    郑家自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照例要扫屋宇,交年日扫屋,不生尘与埃。还有醉司命,这一天灶神要回到天上向天神禀报人间善恶,予以奖惩。家家户户用酒糟祭灶神,好让灶老爷吃得发醉,吃得嘴软,回天上后,替人间多说说好话。

    晚上还有活动,照虚耗,家家户户在床下点灯,赶走虚耗,明年会大吉大利。有钱人家还有诵经咒的活动,请来僧道诵念经咒,焚烧纸币,以示祈祷送故纳新的愿望。

    看到家中的仆役,连同几个娘娘忙上忙下,一大早郑朗也走出来看了看。也就是大扫除嘛。

    大娘拉着他到灶神龛面前,让他跪下来,做了祈祷,然后大娘用盛满酒糟的瓷盆,恭恭敬敬的放在神龛前,他就回去了。

    家人还在打扫除,四儿与柳儿没有参与,让她们专门侍候着少爷。

    将写满字的纸拾了出来,四儿看着上面的字说道:“柳儿姐姐,我真舍不得将它扔掉。”

    “……”柳儿不作声。

    原来自己说过的,大郎伤一好,会原形毕露,伤好了,却比以前更用功了,要么“盘坐学习”,要么趴在桌子上认真的写字。说话语气也很温和,更没有再向她毛手毛脚。

    难道自家的大郎,还真是宋朝的周处不成?

    “柳儿姐姐,你看,大郎字写得越来越好看。就象一个个小花,不对,小花太柔弱了,我怎么就说不来呢?”

    “别发花痴,干活吧,不然几位大娘娘会说话的。”

    “嗯。”

    到了傍晚时分,又来了几个和尚,吃过斋饭后,要诵经咒,以前郑家每年都请过和尚。郑朗被喊到前厅吃饭,然而这次他分明感到几个娘娘脸上神情有些不对。

    自从自己来的这段时光,让她们误以为儿子改邪归正,每天都象过年似的,开心万分。今天又是一个节日,应当更开心才对,为什么脸上好象都带了一片愁云。

    没有直接问,吃过晚饭,借着几个和尚跳大神的辰光,将管家的老宋拉了出来,问道:“宋伯,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

    “那么为什么几位娘娘不开心?”来了宋朝几个月时间,终于能说一口流利的宋朝话。他不是十岁的小郑朗,说话时有一种成人的威严。

    宋伯不以为忧,反以为喜,小主人若真象几个月前,几个主母无所谓,可他感到天塌了。继续发展下去,家中没有一个得力的家长管教,郑家非是败掉。

    小心的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今天城中张掌柜年底交账时,好象说今年店里面业务不景气,有一些小的亏空。”

    “我知道了。”又走回场中,看几个和尚跳大神,脑海里却在盘计。宋朝与唐朝不一样,有明确的商税,有时候甚至略有些重,不过非常鼓励商业发展,好象东京汴梁那个小皇帝以后还一度打算让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做皇后。所以商业十分繁荣。

    郑州夹在汴梁与洛阳之间,星光失色,但多少沾了些光。自己祖父当年看重了这一点,在城中买了一间店铺,专卖丝绸布帛。在父亲手中又将店后面的民宅买了下来,进行了一次扩张。店铺的面积不小,在郑州城中能排上号的。郑家的经济来源也主要于此。

    一旦出事,对郑家打击非同小可,虽有一些良田,可几个娘娘一个比一个心善,收的地租少。佃户们快乐了,家中收入并不多。而大娘与自己亲娘、五娘又信佛,经堂出入寺庙,花了不少香火钱。六娘七娘出身青楼,奢侈惯了,要穿好的,吃好的。还有一些穷困的亲戚,偶尔要救济一下。家中用费很大。全部指望着这间店铺。

    怎么就亏空了?

    想了一下,大约猜出原因,家中几个妇人不管事,自己又是一个纨绔子弟,那样的笑柄之事,自己都做了出来。郑家要垮台了,不如乘还有些油水可捞之前,动一些小手脚吧。

    想到了原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九章 小鸟小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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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和尚们大神跳完,经文念完,合了什,拿着钱,笑咪咪的离开。

    合家上下在点灯。

    寡妇门前是非多,放在郑家显然不合适,一是郑家乃是荥阳名姓,虽不能与魏唐相比,终要一个脸面。大娘的操守,安静,也影响了其他女子。家中用了一些佣人,除了几个女仆外,还有三个老年夫妇,乡里的宋伯,能识几个字,跟在郑父后面服侍很久,是郑家最忠心的仆役、家客。

    另外是许伯夫妇,世代替郑家看守着田地,也是放心的家客。

    后来大娘又收留了一个浮客,姓肖,看到他们夫妻老实,让大娘收下来帮忙。宋伯与许伯各有一子,放在城中布店里在帮忙。肖伯有两子,在城中,但不在闻家的布店里,一个在学打铁,一个自立门户,在码头上杠大包谋生。

    这就是郑家此时人员的构成。

    灯放在床下,众佣人要散去,郑朗悄悄将肖伯喊了出来,说道:“肖伯,你替我制做一样东西。”

    “大郎,想做什么?”

    “跟我来。”到了书房里,用毛笔画出算盘。印象中没有,郑州各个店铺的掌柜算账时还有小木棍做的算筹在算账。

    “大郎,是珠盘啊。”

    “珠盘?”郑朗疑惑的问。

    “很象,又有不同,上面是一个珠子,大郎这个珠盘是两个珠子,下面是四个珠子,大郎这是五个珠子,也没有孔,更没中间的木档,是涂了不同颜色放在木盘上来算数的。”

    “难怪,”郑朗长舒了一口气。若是有了算盘,人们不会用原始的算筹算数的。大约某一处出现了这种原始笨拙的珠盘,肖伯是浮客,也就是居无定所的逃户。见得多,看到了。

    “肖伯,能不能晚上将它做好?”

    “不难,”他还有一手好木匠活,郑家后来家俱,全是他打造的或者修补的。

    又找到了宋伯,说道:“明天用牛车载我进城。”

    “进城?”以前宋伯万不敢发出疑问,但现在少爷变好了,所以问了一声。

    “是,进城!”郑朗坚定不移的说道。

    ……

    郑家庄是一个典型的农村,东西两处高坡,是环境好的地区,住着郑朗与郑覃两家富户,往下面去,属于两家的十几户佃农。都不多,有的完全雇佣主家的田地某生,有的半雇半耕,偶尔也请请短工,在农忙时协助收割。除了十几户佃农外,还有二十几户平民,都有自己的耕地,有的多,有的少。男人耕种,女人纺织,农忙时,妇人也不得不下地劳动。

    村东口是通往城内的大道,两边长着浓茂的桑树,腊月天,桑叶凋落,只剩下一团团褐色枯枝。远处是一片片浮着积雪的农田,荒野空漠,寂寥无人,几个丘陵在天地穷处默然悚立,极象一幅惨淡若眠的郭熙《关山春雪图》。

    但一大早,安静的郑家庄居然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都出来了人,看着牛车上的少年。

    郑家的败家子,丢了那么大的丑,居然又出来了?

    一个个很好奇。

    其实郑家下人也在说,自家小主人性格真的改变,可谁去相信?

    一个个指指点点,宋伯担心的扭过头来,看了一下小主人。发现他盘坐在牛车上,脸上表情无喜也无忧,心里有些喜欢,想到,难道这一顿打,真将小主人给打好了?

    老百姓眼里还是不同的,众人的指点,安若泰山,是叫执迷不悟。身边穿着黑色裘袍(不穿真冷啊),里面穿着白色的里单,黑白分明,颜色搭配得很好看,是谓继续纨绔。边上坐着四儿,穿着朴素的厚麻冬裙,还要替郑朗一会儿塞暖壶,一会儿挪毛坐毡,一会儿正衣(不想带她来,偏要来),是谓好不了。

    牛车驶过,留下一路闲言碎语,有的妇人居然当着郑朗的面,对家中的孩子说:“看到没有,别学此人,一学,多大的家产也能败完了。”

    “大郎,那些人真可恶。”四儿不平的说。

    “乡里人,观念朴素,善恶分明,若是原先,他们说得倒也不错。”郑朗睁开眼睛,淡淡地说。

    “可管他们啥事?”

    “四儿,大路不平有人铲,不平了,说两句,总会有的。官家做得不好,老百姓还能指指点点呢。”

    “大郎说得好啊,”宋伯欣慰的吼了一声。谁说郑家就能败下去呢,有少主人这句话,郑家还能发达起来!心里面高兴,牛鞭儿扬得响,“驾!”,大黄牛跑得欢。两个时辰后,牛车就到了郑州城外。

    与宋朝大多数城市一样,经过几十年发展,又因为宋朝对商业的鼓励,城市人口增涨很快。汴梁城挤不下那么多居民,于是往城外发展。郑州城也有类似的情况,城市出现了一些坊里,一排排的沿着护城河,延伸到远方。沿街的地区,开了许多店铺。不过郑家的布店却在城中。

    通过了士兵的盘查,进了城。

    郑朗忽然说道:“到李记茶楼。”

    “喏。”不明所以,宋伯还是应了一声,将牛车栓好,两人上了李记茶楼的二楼,斜对面就是郑家的布店。向伙计要了两壶茶,一碟茶点,坐在临窗的座位下边,然后看着窗外。

    也不是刻意观察自家的铺子,同时也看着街对面,所有的店铺。

    自家的铺子看得多些,上面一个黑底金字扁额,广帛斋,认识,父亲的字体,写得有些柔媚,不算出色的字,当然,比起现在郑朗的字,还是要好些。就是在郑州城中,这三个大字也能拿出来了。

    扁额下面是宽达十几米的大门,里面是长长的柜台,摆满了各色布帛,但在茶楼上,看得不大真切。有不少客人进进出出。后面还有两排房屋,东边的小排是库房,西边的大排是作坊,自己儿从农村收来生丝,纺染,然后作为成口出售。纺倒是很少,只有十几台织机,供店中伙计家中女眷谋生的,盈利很少。主要是缬染,就是印花,相传是从唐玄宗柳婕妤发明留传下来的。宋代雕版业日益盛行,于是用版将各种图案雕到绸布上用夹缬法与腊缬法染上花色,彩帛就出来了。

    前面店铺是郑家的祖传遗产,后面的梁坊是郑朗父亲生前在相州担任官职时,结识的一个染匠刘东连,他技术很好,六娘七娘经常找他梁花色彩帛做衣服,后来慢慢熟悉,结果想到自家的布店,将他用重金请了过来,相出茜草,缬名天下,刘东连到来,带来了更红火的生意。相州大染师来了,总不能买了人家的布,拿到郑家的店来彩染吧。

    但代表宋代纺织业最高技巧的刺绣与刻丝,郑家没有经营。整个郑州好象只有两家有这个能力。

    在两厢房屋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天井,长着几棵苍老的树木,后面还有几间房屋,是几个主事掌柜所居住的住宅,顺便看管店铺。

    这是原来郑朗的记忆,可穿过来后,郑朗自己一次没有来到过。甚至将自己关在家中,都没有出门,所以今天出门,才引起乡里的轰动。

    “大郎,你看什么?”四儿好奇地问。

    “我在看账本呢?”

    “账本,在哪儿?”

    “嗯,就是眼皮底下,不过也看好了。宋伯,我们到店里面吧。”

    “喏。”宋伯知道店里面收入有鬼了,然而不相信自家小主人能找出什么马脚来。

第十章 小鸟小飞(中)

    隔了一条街,看起来眼睛变小了。

    来到眼前,才知道店铺规模不小,宽达十米开外,长约二十米,货架上摆满了全国各地的布帛。

    仅布料就有罗、绫、绵、纱、丝、紬、杂折、丝线、锦、葛布、大麻、苧麻,还有吴兴地区特产的一种黄草,色白而细,几若罗縠,甚至还有几匹来自福州特产,混有红蕉花的蕉纤维红蕉花布,只是产量少,又作为贡品,价格很昂贵。非是豪富人家,买不起它。另外就是棉花,来自岭南,纯粹的棉布很少,多夹生丝混合编织,称为黎幕。

    种类很齐全。

    店里面的刘掌柜看到小主人来了,匆匆忙忙迎了过来,说道:“大郎,今天怎么有空光临?”

    笑咪咪的态度,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将记忆翻了翻,他与以前的郑朗关系不恶,还偷偷的替郑朗挪了三次钱给郑朗用度。

    “刘伯,我过来看一看。”

    “好啊,不过年关将近,生事繁忙,我抽不出多少空来奉陪了。”

    “嗯,恰恰相反,今天你恐怕无论如何,都要抽出一点时间陪我。”

    “这孩子,说孩气话了。”刘掌柜态度和蔼可亲的对宋伯说道。

    “错,我不是说孩气话,郑家仅我一个男丁,虽岁数小些,却最有话语权的。”郑朗态度比他更可爱,同样笑咪咪的,语气却很锋利。

    “是。”刘掌柜无奈,小主人要撒主人威风,怎么办?

    “你到内室来一下。”说着,郑朗跨进内室,却让宋伯与四儿留在外面。

    刘掌柜冲宋伯摊了一下手,很无奈的走了进去。

    相互坐下来,郑朗问道:“我家是不是行首之一?”

    这个行首不是指妓女中出众者,而是指各行各业经济能力出众者,组成了各个团行。进得各色货物后,几大行头宴待客人,打压进价,然后坐下来商议售价,取得市场价格的垄断,以防恶性竞争,高利润谋利。在这个过程里,行首占了很大的便宜,中小型店铺很吃亏的。但对他们有利的是这一政策,有力的排挤了外来客商的强力进入。同时应付官府的科索,官府的税役通过团行,向各商人征现。各作坊店铺团结起来,也有了抵抗的力量,向官府表达自己的心愿与想法,不让官府胡来。然而发展到后来,在官府强势与苛压下,各个有力量的行首只好将苛税向贫下行户分摊,导致许多不平的事发生。

    喊亏损了,怎么要有一个亏损的理由。所以有此一问。

    “不是。”刘掌柜还没在意,又小,又是一个纨绔子弟,怕什么?

    在郑州丝帛团行中,郑家不是最大的行首,然而荥阳乃是郑家的老巢,郑家本身只是郑朗一个惯宝宝,可是堂伯堂叔,堂祖,在荥阳不知道有多少。郑父才死没有两三年,依然留下一些人脉。虽不是最大的行首之一,也没有多少人敢怠慢。

    “城里面增加了多少布帛店铺?”

    “有十几家吧?”

    “朝廷有没有增加税务?”

    “没有。”

    “那为什么亏损了?”

    “这是我的错,连连进错了货,导致积压,不得不低价销售,看明年吧,明年我小心一些,不让几位大娘与小郎失望。”

    还等到明年,明年下来,恐怕这个店铺也不得不便卖了。

    郑朗语重心长地说:“刘伯,你是我家的长者,先父没有为官时,这家店铺就交给你掌管了,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将今年的亏空填上去吧。省得大家到时候很尴尬。”

    “大郎,何出此言?”

    “宋伯,四儿,进来吧。”

    宋伯与四儿走了进来,又说道:“四儿,将那个珠盘拿出来。”

    “喏,”四儿将包袱解开,拿出算盘放在桌子上面。

    “刘掌柜,不介意我看看这四年的账薄吧。”

    “不介意,你看。”刘掌柜依然笑咪咪的说,又大声对外面喊道:“少主人要查账薄了,将这四年的账薄搬进来。”

    “喏,”账房与两个伙计笑嘻嘻的搬账册。

    就连几个挑货物的客人,都停了下来,伸头向里面张望。郑家的好儿郎,有胆子,十岁狎妓,动小刀。好奇!

    听到外面的议论声,耻笑声,郑朗神情很平静。得将眼下危机渡过,一家人的饭碗呢。

    四年账册全部在,不但四年账册在,还有前五年,前六年,这要等主家认可后,才能一一注销,留下总账的存根。前几年,郑父在任上,后来病死,一直没有人盘账,拖压下来。

    但就是四年的账册,也厚厚的有一百多册。

    将总账打开,天圣二年,总盈利一千八百一十二缗十六文钱,金七十四两又三钱,银一百七十二两又六钱。天圣三年,也就是父亲去世那一年,盈利一千一百六十一缗四百九十二文,金六十二两又九钱,银二百九十三两又七钱。下滑了一部分,下滑得幅度并不大,并且这个收入,也足让郑家一家人衣食无忧。

    到了去年时,开始巨剧烈下滑了,变成了九百六十七缗又三百六十二文钱,金五十三两又六钱,银一百六十九两又七钱。就是这个收入,依然还能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今年的收入却是一片灰暗,亏损七百九十缗又七百六十三文钱,得金三十七两又六钱,银五十九两又三钱。总体还是亏本!

    当然,店里面还有巨大的本金,一共有两千余缗钱在做周转资金,以及相关的货物,折价还有五千多缗钱。不然几个娘娘恐怕连诵经咒都没有心思进行下去。

    “大郎,这里面还有几笔账没有记,去年你支了三百缗钱作为用度,今年又支了两笔共五百缗钱,做了用度。”

    “这是我家的店铺,我支一些用度,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刘掌柜与肥头大耳的账房点头哈腰的说道。

    “刘伯,你到外面替我拿一些纸,还有笔墨进来。”

    “喏。”

    宋伯小声的问道:“大郎,你还真查啊?”

    对这个账目,不是专业人士根本就不懂。昨天得知后,他也向大主母献过计策,警告一下,否则就请官府前来查账。大主母立即否决了。既然他们想贪墨,账目一定做得很严实,况且官府的那群人,手伸得很长,查不出来,反而有可能多浪费打官司的钱。儿子已成了笑柄,再传出去,以后也没有脸面见人了。

    管肯定要管的,大主母娘家还有人,郑家几位堂兄弟,有的家境很好,也请了账房先生。不过未必有作用,既然他们敢贪墨,这个账目没有那么容易查得出来的。

    “嗯,我来就是为了查账,为什么不查?”

    “但是……”

    “不用但是了,宋伯,到外面替我买几份吃的来,这个账没有一两天查不完。”

    “是……”看着这些账册,一两天,十天八天也查不完。然而他看到自家小主人居然真的动手了。

    最简单的会计事务还是懂的,无非就是进账与出账,进账是销售额,出账有进货的账目,官府征税的账目,店里伙计工人的薪酬。房屋都是自家买下来的,简单的房租支出都没有了。

    想伸手,不可能在卖价与买价上动手,那样的话,店里面十几个伙计,还有十几个织女,其他的一些雇佣,一共三十几人,想瞒也瞒不住。唯一还是在账册上动手,只是账目会做得很隐秘。

    用算筹自己没有能力,然而自己作为后世穿越,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士,想查现在的账目,不要太容易。

    理好了,外面的嘲笑声更大了,都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PS:科索就是对坊户与商户进行的一种变相税务,用平价向商人强行购买货物,甚至打白条。

第十一章 小鸟小飞(下)

    郑朗说道:“四儿,将房门关起来。”

    虽说现在的账目,对他来说,比较容易,后世的某些人,那才叫做账呢!然而帐册多,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先从天圣二年的帐目开始盘查。

    刘掌柜与郑帐房死活不承认,那么自己来给他们上一堂生刻的教育课。说起来郑账房,还是同族的人,受过父亲的大恩,唉,人心不古啊。

    敲打着算盘,四儿好奇的问道:“大郎,这样就能算出来啊?”

    “嗯,如今最快的计算方法。”

    算盘珠子响个不停,宋伯从外面买了一些饭菜,端了进来,草草地吃了一顿饭后,郑朗继续清算帐册。老宋头看他查账的速度,唬得一愣一愣的。

    低声问道:“大郎,管用不管用?”

    “宋伯,你看这里,再看看这里,仅此一处,就误差了五十六缗多钱的账款。”

    宋伯趴在上面看,没有看出来,做得很巧妙的。郑朗细细地指出后,才恍然大悟。

    “这仅是天圣二年,那时我的爹爹尚在世间。”

    “他们为什么如此胆大?”

    “简单啊,爹爹生性马虎,自己还有丰沛的薪饷,对这项收入并不计较。不过应当误差不是很大。倒是爹爹去世后,几个人看我家孤儿寡母,胆子也逐渐大起来。后来又听到我的故事,认为郑家早迟会让我败光。于其让我败光,不如先让他们腰包肥起来,又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巧妙,所以今年出现了亏空。”

    “大郎,这是什么物事?”

    “珠盘哪,你问一下肖伯就知道了,我在珠盘上做了一些改进。”

    “老天终于开眼哪。”老宋激动的说。

    这个管家还是很忠心的,郑朗立即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低声说道:“宋伯,不要激动,呆会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我将账目全部查完后,一一清算。”

    “嗯,要不要我回去对几位大娘娘们通禀一声。”

    “不用,太平盛世,想他们也没有这个胆量。”

    宋朝的老百姓也许比唐朝生活得好,然而锐气与锋芒,都让赵匡胤与赵匡义哥俩锉完了。就连地痞小流氓打架斗殴时,经常出现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搞笑场面。以前那个郑朗,是令类中的令类,生生将晏大学士都吓着了。

    仅凭店里面这几个人,没那胆。况且还有几个对郑家很忠心的人,比如宋伯与许伯的儿子,此时就在店里面干活。

    天色将黑,刘掌柜笑咪咪的走进来,说道:“大郎,若是缺钱用,先从我这里再支一些。”

    别玩了,凭你怎么能将我的账目查得出来?回家喝奶吧,或者继续到明珠楼泡你的娄大美妹,看看她今天会不会给你小屁孩的面子。

    “不用,这些帐目我还没有查完,我要将它们带到客栈去,大约三天后,才能还给你们。”

    “遵命。”刘掌柜继续笑。心里面想,凭你,查十年也别想查完。或者你另请了高人,今天前来只是做一个幌子,但刘掌柜也没有认为有那个高人,三天时间就将这些账册全部查出来。

    带着四儿,宋伯,将账山搬到牛车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四儿爬上了床,先替他将床暖热,期盼地问:“大郎,你真能三天时间将它查完?”

    “大约吧,有可能要不了这么久。”

    今天大约将天圣四年的账目理出来一大半,就是四年前账目也有巨大的漏洞,查到目前,前后出现了七百多缗钱的错误。有可能仅这一年,就有上千缗钱,进了店里面几个重要人物的腰包。说着,借着油灯,继续在灯光下面,核对着账目,有错误的地方,用笔写在纸上,以便到时候双方核算。

    没有过多久,外面禀报,说刘掌柜来了。

    将那几张纸藏起来,笑着迎了过去,说道:“这么晚,刘伯前来有何贵干?”

    刘掌柜不放心,虽说是败家子,凭借他老江湖的经验,总感觉有些不对的地方,来客栈看一看。没有其他人,仅是郑朗一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满面春风的说道:“你来郑州城中次数不多,我不放心。”

    “没事,有宋伯呢。”

    “是啊,那就好。”随便聊了几句,告辞。

    “这个坏家伙。”四儿愤愤不平的说。

    “不能这么说,人心,总是没有足意的,又误认为有了机会……”

    “以前我还认为他是好人。”

    “好人坏人,岂能从脸上看得出?用之好,则是好人,用之坏,则是坏人。**是一步步养成的,道德也是一天天培育起来的。但我还是不放心,怕冤枉了他,所以一来郑州城,到李记茶楼观察了一会儿。一溜子,十几家布店(宋朝城镇各手工业行,喜欢聚集在一起),我家的生意不算最好,可也是中上等份。这是一本活账册,通过它就能看出是否能盈利。进了店后,看了一下布料,比较齐全,这也决定了是否能招来客人,也是盈利的关健。然后我又担心爹爹去世后,团行对我家打压,确认了一下。这才断定,非是亏损,而是几人贪墨了。”

    “原来如此啊,大郎真聪明。”

    不是聪明,我不是仅活了十年,而是活了近三十年,这么多年饭不是白吃的。

    也感慨宋朝商业的发达,仅自家一个店铺,有可能一年盈利就达到了三千多缗。和平年代,宋朝物价也上涨,初期每斗麦仅十文钱,米二十文钱。现在每斗麦三十文钱,米七十文到一百文钱,粟更贱,然而农业的发展,不象唐朝,除了一些偏远的山区外,粟渐渐不成为百姓的主粮。除了粟外,还有黍与豆。

    按米价折算,一缗钱相当于四百多元人民币。考虑到宋朝稻米贵,实价更高。

    当然,象他家这样的大店铺,在郑州城各行各业,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几百家。许多中小店铺,仅只能温饱,有的潦倒连房租都付不起。

    呆在客栈里整整查了两天,到了傍晚来临,对宋伯说道:“麻烦你到武推官家中,将武衙内给我请来。”

    “这不……”宋伯脸色犹豫不决,武衙内正是原来郑朗狐朋狗友之一,在家老三,比郑朗大两岁。自家小郎君好不容易学好了,怎能又与这些人裹在一起?

    “宋伯,我喊他有用。”郑朗心中只是觉得好笑,都是蛋大的小孩子,在家中又娇惯,自家有钱有势,难免做出一些不好的事。难道还能影响自己的心性?

    “……”

    “宋伯,他父亲是推官,明天能扯一扯虎皮。”

    宋朝的官制,让人头很晕,有职官,这是定品级、俸禄、章服与序迁的。但不是职权所在,职权所在的是差官,比如带有判、知、直、试、勾、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监等字眼的官职,这才是实权所在。后来在寄禄官上又加上权、行、守、试的字样。往往一个高官前面有几个头衔,先是寄禄官阶,然后是散官阶、差遣、封爵、食封,这样的顺序组合,又称结衔。官越高,衔结得越长,有时候能拖近十个头号出来。

    还有的官职分工不明,比如说推官,隶属于三司六部的推官没法比较,相当于后来的办公室主任,高级秘书人员。京城的推官相当于法院院长,很有实权的。地方的推官,仅有挂职而没有实权的意味了。

    不过用来吓唬吓唬刘掌柜足矣。

    一会儿武三郎带了过来,见面大声喊道:“郑大郎,想死我啦?”

    “为什么不去我家?”

    “这不是怕几位老大娘骂我吗?我陪罪,明儿请你到醉白楼大吃一顿如何?”

    “三郎,倒不用了,明儿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啊?”

    “你附耳过来……”

    “行么?”武老三狐疑的看着旁上厚厚的账册。

    “放心吧。”

    ……

    第二天,更近了年关,店里面十分忙碌,带着武三郎,以及四儿与宋伯,又回到了布店。没有让武三郎进去,只是让他站在外面。自家事,能解决之前,没有必要惊动外人。

    将刘掌柜与几位主事的人喊了进去。

    让众人坐下来,郑朗将纸打开,说道:“以前的账,我就不问了,天圣二年间,你们利用各种手段,扣克了五百六十七缗又三百二十七文钱,利用大宗金银交易的差价,扣克了三百八十九缗又七十三文钱,还有三百多缗账目有意混淆不清。天圣三年,扣克了九百六十四缗又八百七十六文钱,金银的差价,扣克了四百九十五缗又四十一文钱,还有六百多缗账目不清。天圣四年,扣克了一千一百五十六缗九十七文钱,金银差价扣克了七百九十一缗六百三十七文钱,还有九百多缗账目不清。至于今年,你们大约贪墨的心思乱了,经营状况是不如前几年,然而克扣得更凶,特别我出事后。我替你们查清了一下,共计克扣了一千五百九十八缗又四百七十二文钱,金银误差八百七十二缗九十九文钱,以及一千余缗不清的账目。”

    “大郎,你不能胡说啊。”

    “我有没有胡说,你们看这份账单。”将手中写下来有问题的账目单据拿了出来,一共两份,一份备抄,这是原始的数据,交到他们手中。

    “这不可能。”

    “若你们不服,账册我送到武推官处,那么我们只好公堂上见了。”

    “这是谁算的?”刘掌柜脸上终于失去了笑容,变得阴晴不定。

    “是我算的,莫欺了少年,刘伯。”

第十二章 刻丝(上)

    “怎么可能?”刘掌柜喃喃道。休说一个黄毛少年,就是一个老历账房,也未必有本事,将这些账册中的漏洞找出来。况且短短三天时间。

    然而纸上白纸黑字写得很分明,前两年的事,都忘记了,近一两年一笔笔做下的账目,还是记忆犹新的。几乎全部找了出来。惊讶之下,他都疏忽了此时郑朗写的字,也远远比同龄人优秀。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昨天晚上,我托武三郎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在城中买了一栋漂亮的房屋,不但替你儿子纳了一个大家闺秀,还拿出本钱给他开了一个店,自己也纳了一个漂亮的小妾。我不明白了,这些钱从哪里来的?”

    “郑伯,当年你屡次解试未中,家中连度日的余粮都没有了,是爹爹见你可怜,又是同族之人,你苦苦央求,才让你破例做了账房,甚至当初将账目弄得混乱不堪,还是爹爹替你整理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家?”

    “张主事,你也是我家的老人了,爹爹临终前,将我家托负的人,一是宋伯,一是刘掌柜,一个就是你,如此的信任,你不觉得有愧吗?”

    “刘主事,你是会一手好染工,可我家待你不薄啊,我爹爹身为朝廷命官,非但没有将你当作低下的工匠,视你为友,又给了你重酬,在店中,你的薪酬仅次于刘掌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是不满足,可以提出来,为什么也参与到其中?是,自从你来了后,有几家有财力的铺子也从相州请了染匠过来,然而我家世代忠厚,大娘仁慈,你当真不知?有没有因此慢怠过你?”

    四句话,责备了四人,皆无言以对。

    在一刻,他们都仿佛看花了眼睛,眼前坐着的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是一个气度端严的中年人。

    又说道:“出了这个大事,无法善了。只有两条道路解决,第一条,于其让你们将店铺所有财产贪墨之前,不如抛开脸面,到官府公堂上相见。”

    “大郎,不要啊。”郑账房吓得面如土色,这一见,吃了官司事小,还有何脸面见郑家的列祖列宗,回去后,无论眼前的少年怎么顽劣,总是孤儿寡母,几个主母性格平时也很善良,在乡里很有名气。自己前程就完了。

    不仅是他,其他人眼里也闪过一丝惧色。

    岂止,他们忘记了所触犯的律法,会对他们有什么样的处置!

    “还有一条出路,前几年的账我就不查了,但这几年我查出来的亏空,你们自己补上,至于那些我没有能力查出来的不明账目,也就算了。可以后我不希望有些一些模棱两可的账目出现在账册上。”

    “我们一定听从。”

    “四儿,珠盘。”

    “来喽。”四儿将算盘递了过来。郑朗啪啪,三下五除二,就将总补纳的亏空数算了出来,说道:“总计是六千八百三十四缗又六百二十二文钱。仅是四年你们的贪墨,诸位,你们可知道,仅凭这个巨大的账目,朝廷的律法,会对你们怎么处罚?”

    几个人面如土色。

    “你们只顾着贪墨,却不知道刑律吧。象你们这种做法,是变相的从主家盗窍,太宗皇帝时,盗窍五贯者,决杖、黥面、隶牢城,五贯,配役三年,三贯,二年,一贯,一年,七贯以上者奏裁。裁,你们知道不知道意思?”

    这与盗窃还有轻微的区别,但是数量巨大,闹将起来,未必这几人不能不被判决死罪。

    四个人全部软下来,刘掌柜满面春风的脸上,滴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刘东连瘦削的脸上腾起了一片灰暗与死气,胖大的郑账房油光的大肥脸上,宛若雨下一般,岁数最大的郑主事,直接跪到地上,说道:“大郎,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不会再犯了。”

    “嗯,给你们一个改正机会,但必须在上面签字画押,这六千多缗钱,也务必在年前将它填上去。还有,那个账册,我放在武推官家中,隔几天,我会派人抄两份,一份给你们,一份我放在自家,一份放在武推官家中做备存。孙子为吴王练军,众宫女笑不整,孙子曰我没有说好,再说一遍。复列阵,再笑,斩吴王二爱妃。若再犯,你们懂的。”

    “是,是。”

    四人惊吓之下,又忘记了郑朗手中那个奇怪的物事,事后才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算账怎么那么快?

    “走吧。”揣好了画押的账单,走了出来。

    外面很多人,几个人得意忘形,将此事捅了出去。对此事,看法不一,有的人认为做生意,怎么都有赚钱与亏本的时候,再说亏得也不多,三百贯左右,抛去这个败家子支出的五百贯,还是小赚了。

    但有的人也看出一些问题,房屋是郑家的,省去了租赁的费用。又是行首之一,占了优势,后院又有两个作坊,说小赚显然不合理的。然而既然这数人敢贪墨,这个账做得会非常严实,岂是你一个小屁孩能查得清的?

    各种说法,但没有一个人对郑朗有好感的。

    看到几个人走出来,一起好奇的张望。

    结果让他们很奇怪,那个败家子气度很平和,平和二字在宋朝最受欢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的烈烈唐风,在宋朝受排斥了。然整个社会重儒风的风气下,儒雅与平和,成为士大夫的标准。

    就凭这气度,不象传言中的败家子啊。

    又看着他身后两人,一个**岁的小丫环,梳着两只羊角辫儿,高兴的一蹦一跳,惹人喜爱,脸上更是一脸的喜色。还有一个老仆,笑得象喝了蜜酒,一个接着一个皱纹叠起,能夹起菊片了。

    刘掌柜四人却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难道真让这个屁孩子查出问题?但几人皆不说话,又不大好问,所有人都溢满了无数好奇心,看着郑朗附在武推官三儿子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登上牛车离开。

    ……

    “大郎,为什么要放过他们?”四儿高兴,自家小主人有本领,只是对处理方法略略不满。

    “那怎么办?将他们告上官府,也不过追回财产。沾上了官府,就是追回财产,也会被剥去一层皮。以后再请掌柜前来,他们熟悉不熟悉店中的业务?听闻我们穷究之下,都将刘掌柜他们重判,非死即流,心中害怕不害怕?”

    “是啊,大郎,很有理哎。”

    “岂止这几条,我不是打算做商人,以后还要科考,为了钱财,不惜与家中仆役撕破脸皮,闹上官府,以后别人会怎么想?”

    “但他们……”

    “有了这条把柄,谅他们再也不敢了。不过倒很有可能没有心思继续替我家经营了,但不急,我回去后,让大娘舅家替我家请两个人来,平稳过渡吧。若是知错能改,给他们一个机会,不能改正,就将他们解雇。”

    “大郎的心思,岂是你能猜透的,”宋伯高兴的大笑,郑家有救啦!

    这一架真打好了,生生打出了一个周处啦!

    郑朗却坐在牛车上沉思。

    自家店铺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可他通过观察,却有数家比自家生意更红火。这倒不是几位管事的不力,而是父亲去世后,力量变弱了,资源分配不力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管事心不在焉了,只想着怎么变着法子,将钱往自己腰里装。

    但想生意再次红火起来,必须要保持一定技术上的优势,仅染布是不行了。

    因此,他想起一个有名的工艺,刻丝!

第十三章 刻丝(下)

    刻丝又叫缂丝、克丝、克丝,之前还有织成、刺绣,织成是将所有文字图案与地子同时织造,刻丝与刺绣是先制成地子,然后制作文字图案,不同的是不去掉地子的称为刺绣,织成后去掉地子的称为刻丝。做工更复杂,效果也更佳。

    “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嚵唼之态,佳者较画更胜,十指春风盍至此乎?”

    这项工艺出于何代不知,到了宋朝后进入了大成,后来元明都远远不及,只有清朝的工艺才追赶上来,可多了一份华贵,少了一份雅气。

    早先是贡品,后来皇家需要量大,结果聘请了优秀的织女,直接进入皇宛,在刻丝作与绣作里进行刺绣或者刻丝。坊间里流传的刻丝制品良莠不齐,且十分昂贵。

    并且也走错了方向。

    比如在自家店里面就看到几件刻丝制品,是刻在衣服上的,这个很费工时,一织女一年仅刻一件衣服。郑朗刻意留心看了一眼,却让他很失望,连他这个小收藏的,都看不上这几件作品。但也难怪,好刻丝制品很少,就是有,也不是现在郑家能拿上手的。

    然不是最关健的。

    刻丝制品不仅昂贵,还有高雅的一面,它是艺术品,不是用来当衣服穿的。就象后世再有钱,若用价值上百万人民币,明朝万历黑漆描金龙凤纹笔练毛笔字,其他人会产生怎么样的看法?

    它最主要的作用,是用来临募书画,这才相得益彰,彰显它的价值。

    工艺也走错了方向,皇家里什么工艺不知道,但坊里的工艺,一女一织,浪费了速度与工时,一般大型刻丝,皆是多女协同丝织,分工合作,才能完成的。

    但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气沮了。不是织女,织女比较好请,只要出得起重价,定州的小机刻丝工艺十分成熟,也能请来工艺好的织女。真不行,凭借后来记得的知识,以及脑海里的硬盘,还能点拨一二。

    不为赚钱,每年店里推出十几件高档的刻丝,都能提高店铺的挡次。

    然而,上哪儿去请书画大家?

    难不成自己还要练习绘画?

    脑海里翻转了无数个心思,这一行,知道店里大约收入了。若是经营正常,一年收益三千缗钱还是有的,在郑州不算是大富豪,但足以让他能过上小资的生活。

    电视汽车大约不要想,但这种生活似乎也不错。要么改天买一些硬鬃毛来,再用一块竹片,做一个土制牙刷,再将现在这种用天麻、藁本、细辛、沉香、寒水石制成的牙粉,做成泡沫状,那么也可以刷牙了。

    其他的熬一熬也就过去,再用上几年功夫,考中解试,带着功名,也没有人敢小视自己。似乎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那个十年的约定,有些压迫感的。

    要不要从现在起学习绘画,自己以前还有一些画功底子,再认真学一下,综合后世的一些画法,成大家未必,可成一个小家,倒也能办到。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分去心思?

    一路想着,牛车到了自家门前。

    几个娘娘全部迎了出来,很是担心。

    大娘关切的问道:“宋伯啊,没有与刘掌柜他们发生什么冲突吧?”

    “没有啊,神了,大娘。”四儿喜得眉开眼笑,抢着答道。然后将事情经过,一股脑说出来。

    “作孽哦,他们怎么这么黑心啊。”几个妇人一起叫了起来。六千多缗钱,放在那一家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其实真追究下去,碰到一个执法严厉的官员,四人是能全部判决死刑的。官司打到京城,都没有用,贪墨的数量太大。

    “这也好,朗儿处理很对,得人饶处且饶人。”大娘抚着胸口说道。

    “大娘,事情到这一步,爹爹也有错,孩儿更有错。人心没有善恶之分的,每天经手大量钱财,爹爹管得又松,胆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再加上爹爹去世得早,看到我家孤儿寡母,又认为孩儿不争气,胆子更大。儿饶了他们这一遭,但店里面必须再派两个新掌柜过去,不怕浪费,否则到明年,又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我家心好,反而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

    “大娘,小郎的话在理儿,”宋伯这一回算是服气了,对自家小主人都快到了膜拜的地步。谁说我家小主人是败家子的,看看那一家儿郎能有我家小主人聪慧?

    大娘还在犹豫不决呢。

    “大娘,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郑朗道。

    “大姐啊,就听朗儿的话吧,看看这几个作孽的东西,若不是朗儿聪明,两三年下来,都能将我们店铺给卖了。”

    “岂等到两三年,若是今年我们忍气吞声,明年店里面财产变会让他们便卖一空。不会给我们两三年时间。”郑朗苦笑。这样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发生的对象,主家都似象自家一样,看似没落了,结果被恶奴夺去了剩余的财产。就连官府都理不清,换句话说,律法是律法,无论任何年代,又能有几个公平执法的清官?

    四娘狐疑的看着亲生的儿子,低声问:“朗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算账?”

    对于宋代人,算账也是一个技术活,各种算学经义不在科考项目之内,然而国子监里除了太学外,还有算学与律学、医学、武学、书学、画学以及道学,当作了重要的专科,为国家培养特殊人才。

    “娘娘,真宗皇帝不是写了一首诗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心里面却在说,这首诗害得多少人读成书呆子。

    四娘不懂,也认不识几个大字。搪塞过去,毕竟她才是真正的亲生母亲,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

    但正事要紧,郑朗说道:“大娘,你到舅家,让舅父他们请两个可靠的人手吧,店里面不看管一下,孩儿是不大放心。”

    大娘是一个没主见的人,都这样说了,只好点头同意。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回娘家,郑朗又将她拉住,说道:“大娘,稍等一下。”

    元旦节就要到了,家家备年货,还准备一样东西,桃符。原来是在桃印上刻有神荼、郁垒二门神的,后来蜀国于桃板上书写对联,渐渐流传开来,用春词代替了门神。但没有用红纸,还是用薄木板,长的能达二三尺,大四五寸,写好了春词,将旧的桃符拿下来,换上新的桃符。

    郑朗拿出一只桃符板,用毛笔写了一行字:

    堤林错蒙烟,一对剪燕正欲回。

    舅舅也是一个举子,多次没有考中省试,后来灰了心,但平时喜欢卖弄风骚。因此,写了这个上联,大有深意的。

    大娘不懂,识几个字,大约意思明白,天要下雨了,河堤上柳林蒙上了一道雨烟,但这场雨下得不大好儿,一对剪燕踏着春天的气息,飞回来了。一副很清新的画面。看到儿子写完了上句,就开始用笔洗洗笔,不由奇怪的问道:“还有下句呢?”

    “大娘,上句足矣,舅舅一定会喜欢的。”

    PS:诸位,若有下句,敬请对出,有赏。

第十四章 山外的山,人外的人(上)

    郑朗的妈妈多,舅舅更多,仅是大娘家就是三个舅舅。

    大舅听完了大妹话后,沉思了一下,说道:“嗯,能改过来就好。”

    他可不相信是郑朗查出来的账,认为有可能是郑州城中那一个高人帮了忙,毕竟妹夫以前还有一些人脉存在。不过郑朗此次表现得很得体,特别是处理时,围三阙一,很理智的做法。

    只是未必是郑朗想出来的。

    大娘将半个桃符放下来,道:“大哥,是朗儿写的,说你一定会喜欢。”

    “哦,让我看看,”眼睛盯在上面看,怀疑的问:“这个字是朗儿写的?”

    “是啊,大哥。”

    “朗儿能写出这个字?”

    米体勉强能写出两份的味道,离大家行列十分遥远,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写出这个字,十分不易。可惜他学问还浅了些,若是晏殊在此,就能发觉这种书体的新意,才是最可贵的。

    只是感觉很好,又道:“你亲眼看到是他写的?”

    “是啊,这几个月,他就在看书练字。”

    “看来他真改正了。”很不错的,只比自己差那一点,然后又看联句,这小子啥意思,想反过来考我了?写得马马虎虎,不算是好对句,只有一个回字用得可以,用归字太俗,用了回字,正好将燕子似来未来的时间写了出来,颇有韵味。

    就凭这对句,想难倒我?

    喝道:“拿桃符过来。”

    仆役拿来差不多大小的桃符,大舅很有自信的泼墨写了一行大字:清池惜翠叶,数团花红将似来。

    看看,还是我的好啊,最后一个来字,而不是开字,不但掐中了时间,还将花从苞放到盛开那种动态也写了出来。可再一看,不对啊,就是不对。什么绝联的,到了明朝后,才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在唐宋,考究的人不是很多。然而那个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偏旁放在哪里,多扎人眼了。

    终于看了出来,喝道:“将我写的桃符拿下去?”

    唬一下大妹还可以的,但往外一挂,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大哥,怎么啦?”

    “这小子贼坏。”想了一会儿,搜肠刮肚,没想出答案,五行偏旁的字很多,可不能强镶上去,要能组合成一句话,还要符合春词的气息,并且要对上上句。上哪儿找去?

    “以前他是不好,可现在变得很乖。”

    “你别说话,让我再想一想。”

    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来,心里面说道,这小子大约是以前我训了他几句,从哪里弄来的怪句,为难我呢。道:“大妹,我们一道去你家。”

    难得看到古怪的对句,想不出下句,心里面痒痒。

    两人到了郑家。

    郑朗正在写字,写经义上的字,不但是练字,也在学知识,学习嘛,无非就是多看、多写、多想。大舅手一招,道:“小子,过来。”

    舅舅不少,最有权威的还是这个大舅。郑朗走了过去,亲切地喊了一句:“舅父好。”

    “好什么好啊,我问你,这句春词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想的。”

    “你都有这能耐了?”

    “有什么不对吗?”肚子里还真记得许多绝联,但这句对联,还真是他想出来的,如假包换。

    淡定。

    自然。就象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大舅很晕,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说:“那下句呢?”

    “我没有想出来,大舅才气好,对出下句一定手到擒来。”

    “……”

    “要么,大舅,侄儿再来一个难度高的,烟锁池塘柳。”

    还来啊?

    “不过,这对大舅来说,恐怕难度还是低了些,要么侄儿将它变上一变,烟沿檐烟燕眼,燕厌烟,烟锁池塘柳,这一句对,才能考出大舅的真实水平。”郑朗贼兮兮的笑道。

    大舅可不会上他的当,作色说道:“你小子是有意为难我,是不?”

    “大舅,请听我说,马上就到新年了,大舅会不会拜一个亲,访一个友,与三两雅骚之士,谈得诗,作几首诗余,以赋雅兴。到时候,将这三个联句拿出来,啧啧,大舅啊,你将会万众瞩目啊。要么,大舅,侄儿再送你一个难句,山石成岩,岩上古木枯,枯木此木柴,柴因火生烟。”

    “这个似乎好对。”

    “那是当然,对于舅舅来说,那一句对句能将舅舅难倒的?”

    但真那么好对?

    思考了大半天,什么头绪也想不出来。再次作色道:“你小子,是诚心想为难我吗。”

    “既然舅舅都对不出了,还能有什么人能对得出的?这四句对句,会不会让舅舅扬名立腕?”

    “你这小子,”作势要打。不是真打,能在这上面用功,怎比原来声色犬马好,心中暗暗替大妹喜欢。

    “舅舅啊,侄儿这么报答你,你是不是要帮我家一个小忙?”

    这才是郑朗的用意。

    大娘提出来,她娘家张家肯定会帮助的,但一个有心帮助,与一个无心帮助,结果会是两样。想要张家帮助,自己必须拿出一些东西出来,让张家看一看,郑家并不会垮下,这样张家才会出力相助。

    店里面的事,燃眉之急了,就象汉唐的一些皇帝,借用了外戚的力量,那也是没有办法,外有权臣,内有强宦,做一个傀儡皇帝,最后都能莫明其妙死去。于其这样,不如借助外戚之力,博上一把,尽管会引起更不好的后果。自家人丁单薄,族中有一些大人物,能不能借用?几个主事的都敢贪墨,将郑家的那几个大人物引来,会不会成为驱虎逐狼?只好从几个母亲的娘家着手。六娘娘家在相州,七娘娘家在舒州。其他几个娘娘的家都在郑州附近,然而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的娘家都是中贫农家庭,帮不上忙,能帮上忙的只有大娘的娘家。

    做了一把秀,也是给张家人一些信心。

    大舅哭笑不得的离开,但满脸堆起了笑容。

    ……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

    其实日子过得很安静,看书写字,对郑朗来说,本身就不是很排斥。若没有科考逼迫下。

    拿起了一个定白瓷茶壶,忽然怀念起以前手中经常捧着的那个紫砂壶。紫砂壶大约有的,只是宋朝时,还没有名匠,更没有名壶。

    家中与江南一些客商有来往,托他们带一些紫泥、红泥来,不是很大的难题,若是遇到罕见的绿泥,那更妙了。只是……

    绘画啊,绘画是刻丝的必备,想做好的紫砂壶,也要有绘画的功底。

    难道真要练习绘画。

    这个想法缠绕了他一天都没有心思看下去书,最后还是决定了。学一学吧。

    此决定,让他在雅骚上,又更进了一步。

    PS:十一更求收藏与推荐。

第十五章 山外的山,人外的人(中)

    正月初十,也是宋朝的大节日,立春节。老百姓卖泥做的春牛,有时饰有百戏、人物,大者如猫,相互馈赠。还有食春盘、春卷,大内出春盘,以赐近臣。民间也互相馈赠春盘,相互交好往来。

    但初九,同样很热闹。

    鞭春牛。

    开封府牵一牛进入皇宫,皇上,或者掌权的太后,象征性的抽三次鞭子,春天来了,要干活了。这个,能看到的人,不多。各府才是真正热闹。选一头牛,官僚鞭打春牛。乡下里,是长老鞭牛。然后端上来可供食用的“土牛”,真牛在宋朝同样不能随意宰杀。大多数用猪肉,或者其他肉类,和以面粉代替,捍成牛状,放在笼里蒸熟。

    举行一些仪式后,这个土牛分食于百姓,因为民间传闻,得牛肉者,其家宜蚕。蚕桑对宋代人意味着什么,那是第二饭碗。于是庶民杂沓如堵,倾刻间分裂都尽。有的时候,因为争抢的人多,都能因为践踏而受伤。

    每到这时候,是各府官员既高兴又担心的时刻。

    高兴的是难得百姓乐一乐,百姓一乐,政绩就有了。担心就怕践踏出事情,那不是喜事了,有可能连累着自己的乌纱帽。朝中那群言官们,什么事不做,就专门替自己这些人挑刺儿。害得许多官员宁肯不作为,都不愿生出事端。

    崔有节看到“牛肉”抢光了,也没有出现问题,这才抹了一把汗。

    回到家中。

    不是买来的房屋,是租借的。宋朝的官员经常性调动,有的官员索性就住进客栈。但崔家家世尚好,再加上俸禄,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除非想做冯拯。

    这个人很意思,工部尚书,五鬼之一林特有些公事想找他聊一聊,不见。林特转念一想,这是公事,那有私办的,自己不是找抽吗?于是去政事堂找冯拯,还是不见,带了一句话,公事何不达朝廷。你小子那些小心眼,当真我不知道?别动歪主意。

    多好的一个大臣!可一件事让大家终于不耻了,生病,**里的老太太派人探望,看到家中又穷又陋,连盖的被子都是百姓用的葛被。老太太身在富贵乡,糊涂了,拨了五千金,锦锈做的卧具、屏风等物,送到他府上。

    郑朗小算盘算了三天三夜,刘掌柜四人精心设计了四年,也不过六七千缗钱,装了一下子,就得了近六万缗的横财。但一个堂堂的宋朝宰相,当真穷到这份上了?

    装得太过头了。

    崔有节不屑为之!

    府邸虽是租来的,面积却不小,有三排三进的房屋,前面是天井,后面是一个小花园。环境十分雅约。就连在这个还有些寒冷的时季,花园里依然有三株腊梅,绽放着清傲的风彩。

    妻子走了过来,问道:“官人,你有没有听说郑家的事?”

    “嗯,听说了。”

    他是孟州的父母官,与郑州仅是一河之隔,郑家与自家有亲事,郑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孟州传得比郑州的速度都要快。

    对此,半信半疑。

    在宋朝不担心妖异,那怕一岁的孩童会作诗,那是上天赐福,不是妖怪来临。若是真宗在世时,说不定马上就赏赐什么一官半职。

    可是郑朗以前的斑斑恶迹,让人无法相信。

    对此,说法各异,有人说刘掌柜几人吃了豹子胆,粗心大意,才让郑家找到把柄的。有人说,郑家暗中请了高人相助。至于谈了什么,贪墨了多少数额,没有人说出来,于是都不相信,是郑朗三天时间,将所有账册查出来的。

    崔有节也认同是后面的观点。几个家伙将好好的铺子折腾得亏本了,郑家能不急吗?听说了,没有说。

    “怎么回事?”郑氏有些急,本来就不情愿这门亲事,若是连铺子都折腾垮了,这门亲事要之何用?

    “不要多说,某与此子定了约定,就要遵守,否则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然……”

    “然什么?若是他十七岁考中解试,二十岁考中省试,配我家的小女不行吗?”

    “但那时,娴儿她……”

    “娴儿她就是二十岁,也不会愁嫁不出去!此言以后勿得再说,传出去都能影响我的风评。”

    “是。”

    这件事不急,最关心的是长子。长子考中了解试后,两次省试皆名落孙山。家中三子,二子不学无术,以后只好置一些田产,让他做一个小地主了。三子尚幼,也准备解试科考。

    来到长子的书房,正在写诗。

    看了一眼,大怒道:“写的什么诗!”

    春光新岁野,王社步丰邑。

    遵道得耿路,清庙秉文德。

    登高临深谿,结霄慰营魄。

    我害梁不为,远道思归切。

    听到爹爹的喝骂,郑朗未来的小媳妇托着腮,说道:“爹爹,我看不懂唉。”

    这小子大约想写春天来了,很高兴,遥想当年正是春天时周王迁都洛邑的。所以与几个好友呢,秉程着前人的光泽,遵循着前人的圣德,出去游玩一下。但有几个好友不在,于是登高临渊的,想着他们。什么时候,远方的好友才能回来啊。

    除了第一句外,皆是枯涩的典故。王社步丰邑出自《尚书·召诰》,周王在二月出发,到了丰邑,然后占卜,吉,在此建城。次月,周公也来到这里,十分满意,举行了祭天的郊祭。随后,又举行了社祭,这才真正大兴土木,正式建城。这个典故比较容易理解的,毕竟出自《尚书》里著名的一篇文章。

    可下一句起,越来越冷门了。

    遵道得耿路,居然出自《楚辞》,彼尧舜之联介兮,既遵道而得路。尧舜是多少耿直光明啊,既遵循正道又走对了路。

    就算这句能记住,再下一句,又跳起走了,到了《诗经·周颂·清庙》,於穆清庙,肃雝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庄严清静的宗庙啊,助祭的公卿气相显耀。济济一堂的官吏,秉承着文王的圣德。

    这个能记住,下面的能立即想出来,算你好本事了。居然跳到了《荀子》,是劝学里一句,故不登山高,不知天高也。不临深谿,不知地厚也。不登上高山的山顶,就不知道天有多高。不亲临深涧,就不知道地有多厚。所以这一句,又能模棱两可的解释为,我出去了,登上了高山,亲临了深渊,想起了几个远方朋友美好的品德。

    还是能解释通的。

    但小子下一句又跳到谢灵运写的《石门新营所在,四面高山,迴溪石濑,茂林修竹》这首古诗上面。结念属霄汉,孤景莫与谖……庶持乘日车,得以慰营魂。这个营魂,是作者的反思,也是对好友的遥念。

    若说有人记忆力就象电脑一样,说不定这些典故能一一弄清楚,但后面一句呢!

    这是出自古乐府《巫山高》,很冷门的一首乐府,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难以逝。我歇东归,害梁不为。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临水远望,泣下沽衣,远道之人心思归,谓之何!

    我想回去,可有很多困难,回不去。只好在他乡思念着故乡,怎么办呢?

    让这子小用比喻不能与朋友见面的。

    这样的诗写出来,有几个人能看得懂!就是将度娘请来,若直接进行搜索,肯定同样弄不明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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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1/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最新章节! 作者:午后方晴所写的《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为转载作品,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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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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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美好的时代,被漏电笔记本电晕了穿越而来的郑朗,悲催的发现在成为一个读书人,跨入士大夫行列过着这种堕落腐败的日子之前,他有着更为严峻的难题要解决,例如怎样扭转先前纨绔恶少的名声,怎样应付走因听闻自己争风吃醋被人打晕而上门意图退婚的未来老岳父……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