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金刚经的秘密(上)
“你,”大和尚忍住怒气,又问了一句:“郑施主,你向来不打诳语,请问你心中有没有佛?”
居士这一词郑朗草草诠释,其实它指的意思更广泛,一些道教人士也称居士,还有一些文人雅士也能称为居士,比如李白的青莲居士,欧阳修的六一居士,用在佛教里意思同样也很多,梵文中意为家长,或有财产,居家之士,或者天竺第三等毗舍族中的富翁与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更严格一点称呼在家的佛教徒,受过三归五戒。但到了中国后意思多次改变。
可是最起码的一点得信仰佛教,否则郑朗这个居士就不能称为佛教的居士。
推翻这一点,郑朗刚才所做的一切将会是无用之功。
郑朗可以打诳语,只有出家人不打诳语,郑朗向来言出必行,比某些出家人说的话更让人相信。所以这个大和尚敏锐的抓住这点进行追问。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金钟般的声音,大声喊道:“尔等大胆,居然偷窥吾等法身,去!”
就在布幔上传来的。
大多数百姓跪下,但有少数人不相信。
造成这原因主要还是郑朗自己,他在太平州问过一回鬼。为了避嫌,自己主动将真相揭开。民间还有许多古怪的传说,不过也有一部分人得知真相,知道这是更古怪的郑氏格物学。
特别是一些百姓还去过太平州,看过那个物格院里种种奇迹,上面画了原理的草图,讲解了原理。还有一个小孔成像的密室。原理虽然写了,可没有几个人能看懂的,那个小孔成像与这布幔上成像也不同,难度更高。不过有一些人想到大约是郑朗做了一些手脚,于是不相信,悄悄从人群中挤啊挤的,来到后山。
更多的人在关注辨佛。不过有的就在高台附近,将地上的金片子捡了起来观看,包括不知真相的嵇颖与马仲甫。借着月光反复看了看,其实就是普通的铁皮子,上面镀了铜。花瓣也是普通的花瓣。若是有人站在那个巨幔顶上,借着悠悠的西北风往下撒落,大多数会落在高台附近。
很是普通。
关健是怎么站在这块巨幔顶上,休说人,巨幔如何绷直的,也让人想不明白。
潜入后山的人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也不是全部是怀有恶意,主要是好奇。
这座山峰有一些人十分熟悉,说高峰是指武林山而言,其实也不高,但三面环悬,只有西南方向人才能攀登上去。于是绕道西南方向,似乎是看到从地面打上一柱光射到巨幔之上。但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些人一个个吓得不敢作声。
正面巨幔金色上方是四个金刚的影子在动,到了后面看得更清楚,不是影子,是四个巨大的金刚立在天空中提着巨幔。不要问为什么金刚能立在空中,这点本领四大金刚肯定有的。
看着这几个高达数丈的金刚,好不容易绕到峰的西南方向,一个个一起拜伏于地,吓得屁滚尿流,连走路都走不起来了,况且登山。
郑朗只好站起来,带着衙役与士兵,走出人群。
看到一部分的百姓被金刚这一喝,吓得跑回来,立即吩咐祖仲孺率领士兵将后山包围,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群驱散。四金刚不是佛祖,也是得道的神仙,按照佛家的说法,他们没有本身,但有法身,还是万千的法身,可不是寻常的人凡夫俗子所见。如今法身不喜凡夫俗子见到他们,郑朗也是在依命行事。
但究竟什么原因,天知道了。
郑朗没有回来,人群中却响起更大的喧哗,一个个迅速将这个消息传递下去,然后敬畏地看着那块巨幔,许多百姓重新伏了下去,喃喃祈祷。
马仲甫拼命挠头,又问了富弼:“那四个金刚是怎么回事?”
弄得他腿软软的,都想跪下去。
富弼不回答。
马仲甫用力的抓住富弼的手,富弼无奈,只好低声在他耳边说:“是格物学。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其他的看你有没有本事过段时间从几位相公哪里得知。”
“这算什么答案。”
富弼看着场中惊恐不安的各个和尚们,他嘻嘻一乐,很解气。
郑朗这才走回场中,继续坐于高台,看着这个和尚,答道:“我信。”
“不可能!”
“我问你,何为佛?”
“佛陀也。”
“何为佛陀?”
“释迦牟尼,也可以指大彻大司,觉行穷满的人。”
“那我为什么不相信呢?释迦牟尼放弃了王位,出家修道。当时天竺有各种各样的修行方式,可释迦牟尼认为那皆不是道,又跑到雪山苦修了六年,每天只吃一个干果,饿得不成人形。但过了六年还没有找出真理,于是认为这样苦修也不是办法,下山来到恒河边,牧羊女供养了他很好的乳酪。释迦牟尼接受了营养,恢复体能。然后在菩萨树下禅定六天。”
这就是释迦牟尼成佛的故事,郑朗说得很简洁,但引来一片大和尚善哉善哉声。
“我再问你,释迦牟尼在菩萨树下证的是什么道?”
佛教万千经律论,还有无数戒律,仅六天,释迦牟尼不可能想这么多的,如果大和尚敢说,郑朗会用嘴巴子让他落荒而逃。佛教的理论是一步步完善起来,不但释迦牟尼本人,还有后来者的努力。当时释迦牟尼悟的也只是佛教大纲。
大和尚答道:“缘起性空。”
“不对,不仅是缘起性空,还有性空缘起,”郑朗怕老百姓听不明白,折过头朗声说道:“缘起就是世间没有独存性物事,没有常住不变物事,一切皆缘合所起。”
是不是很熟悉,其他道儒里也有类似的道理,就象地球,宇宙里有多少行星,可产生高级智慧生命的巧合能有多少?不要说高级智慧生命,就是类似地球的环境重力空气,机率都低得不能再低。有这个环境,造就人类的机率同样低得不能再低。说不定那一天人类自己折腾,就将自己折腾完了,宇宙里这个高级智慧生物成了绝种。
这就是缘合。
水无常开,兵无常势,这是兵家的言论,其实就是不住性。宋朝的环境与唐朝样不样?一些官员喜欢将过去的东西当作法例来搬来用,这就是不对的。
往大里说,过去的佛教也未必适用于现在,过去的儒教也未必适用宋代,元代明代。这就是郑朗在中庸书中说的与时俱进的道理。
继续说:“因为过去的种种,才造就今天我们的果。也许我在这里一辨,已经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前面的因在改变后面的果,想要拥有后面的果,我们今天的果又成了后面的因,想有便要放下,口袋空了才能装东西,空的越多装的东西才越多。相反越满装的越少,所以说自性不空就不能有。通俗一点,握紧拳头为缘起,放下拳头为性空,道家也说过类似的言论。因此不仅是缘起性空,还有性空缘起,两句要联在一起,这才是释迦牟尼所悟的大道。大和尚,你仅说了四个字,还要修行啊。所以释迦牟尼在证道之初又说过一句话,人人皆有佛性,众生皆有佛性,不但人人可以成佛,连狗也可以成为周利盘陀伽。诸位知道不知道这个周利盘陀伽的事?”
大多数摇头。
郑朗说:“此人出家时,阿难不准,于是在山门外吵,佛在里面打坐听到后出来问为什么不收留他,阿难等人答曰五百年里此人与佛无缘。佛曰,你们只能看到五百年以内,却看不到以后,五百年前他是什么吗?是一条狗,在高山的吊足楼(天竺山的厕所)下吃大便,正好有人如厕,掉到它尾巴上,吓得落荒而逃,逃到一个罗汉墓前,尾巴一甩,将这个大便甩到罗汉墓前。这个罗汉墓正是我前世的墓,它用这个大便供养了我,所以与我有缘。因为是狗转世的,笨得无比,不但不会念经,佛让他念扫帚,他念了扫就忘了帚。但他拥有很大的神通,一次魔王将佛压在山下,他在后面一指,便将山推开了。连一条狗都可以成佛,况且是人。为什么如此呢?因为人人都有佛性,众生都有佛性,只因烦恼无明覆盖,因此不能证得。断除无明,拂尘去垢,你我他,皆可以成佛。这样的佛,你说我相不相信?”
大和尚气苦,这样的佛不是佛陀,而是众生,人人,郑朗怎能不相信?
但百姓对郑朗所谓的相信不相信没有在意,相反,一起在询问周利盘陀伽的事迹。还有许多人感到愕然,用大便也能供养啊?
“去,连佛都没有弄明白,与我辨什么佛!”郑朗叱咤道。
空地的边角处一个妙龄女郎幽幽地问:“高郎,那个布幔后面是真有四金刚吗?”
“你也相信,这是那个小子装神弄怪的把戏!”青年人不屑地说。
“为什么它们能立在空中?”女郎问道。两人挤在东北角,离高台近,没有办法挤到西侧山峰下,只听到一些回来的百姓在纷纷传言,说四个金刚高达十丈,庄严无比的立在空中。但正面被金色布幔遮住,是看不到的。十丈夸张了,可从那晃动的影子能看出来,最少高达数丈,一块布无根无攀的也无法立在空中,况且四座高达数丈的金刚塑像。
“你还在想他。”
“高郎,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如今……”女郎看了看高台上的郑朗,又看了看人群中的一脸幸福状的江杏儿,这句话终没有说出来。我那有资格想人家,怕伤夫君的自尊心。
但心中怎能不后悔?
若当时,当时……当时她不可能想到的,就是想到,郑朗也未必能附身于彼郑朗身上。
不过两个人来到杭州,又做了一些事,却是郑朗没有想到。
青年人继续说道:“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旁门邪道的本领,这是现在,他岁数还小,资历不足,不能挤身于两府。再过几年,他一旦挤身于两府,以他的小心眼与种种手段,我们还能不能在宋朝呆下去。”
女郎很黯然。
“西夏没有传言中那么苦,张元吴昊是一个落第的士子,我还是一个举人呢,为什么不能有所作为?”
如果郑朗有神通,听到这句话能活活将他掐死,不管怎么说,能逃到外国避难,但不能象张元吴昊那样伤害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同胞。不过你有这个本事么?
女郎没有答话,嫁鸡随鸡,可离开繁华的宋朝,投奔西夏,她心中难以丢舍。
两人声音小,没有他人听到,还以为是小两口在说悄悄话,更不会在意。倒是那一边郑朗几个妻妾有许多人关注。
江杏儿也在问:“娴儿,那个周利盘陀伽真是狗转世的吗?”
“周利盘陀伽的事我听到过一些。”
“大娘子,说来听听。”正好那个大和尚被郑朗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退下之时,于是四儿与环儿好奇地问。
“我听到的故事与官人略有些不同,说这个大师天生很笨,他哥哥却很博学聪明,正好释迦牟尼来到舍卫国讲佛,哥哥就出家为比丘,盘陀伽被认为太笨,只好住在附近。他哥哥劝他去求阿难,阿难没有同意,全知的佛陀洞悉盘陀伽谦卑纯净的心,就在给孤独园要阿难替盘陀伽出家。阿难看他笨,教了他一个简单的偈颂,诸恶莫做,使自己免予邪恶的思想,众善奉行,莫执自我,正念、正知、正命,则能免于伤害、烦恼,这就是诸佛教示。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偈颂他也记不住。盘陀伽很伤心,将疑难告诉了佛陀,佛陀对他说,因为你上一世是一个过度骄傲的婆罗门学者,无情的抵毁其他学者教义,所以这一世要受缺乏智慧的痛苦。盘陀伽就问佛祖,我怎么才能摆脱这个痛苦。佛陀说,宁为智者所轻,也不受幼童之赞,自知己为幼童者,宁为智者;自夸聪明者,实是幼稚笨者。说完后让盘陀伽勤快的打扫寺院,帮其他比丘擦拭鞋子来清除业障,一边做事一边记住两句话,拂尘,扫垢。一开始就是这四个字盘陀伽也记不住,后来记久了,终于能熟读这两个偈子,一边扫地一边能思考。过了很久,他沉思到一个问题,佛陀说的尘垢是指外在的尘垢还是指内在的尘垢,什么是外在的尘垢,什么是内在的尘垢,我的业障在哪里?以这种方法,这位最愚笨的扫庙僧在不知不觉中一边做杂务一边进行禅修。忽然有一天他想到了佛陀的一个偈子,尘是执着,而非泥尘,智者弃之;垢是嗔恨,而非泥垢,智者弃之;尘垢是无明,此外无他;智者清除此污垢与障碍,即得解脱。实际上佛陀什么时候说的,他根本不知道,甚至根本记不得,但这个偈子就在他心头亮起。这瞬间的顿悟,使盘陀伽领悟到执着、嗔与痴这三毒是轮回的根本,也打破了自我幻象与一切迷惑的根本。于是在场的人们看到愚笨的盘陀伽放声欢呼,我看见了,我清楚的看见了。这使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后来他成为佛陀最有名的**罗汉之一,一次盘陀伽教十二比丘与出家人,使一万两千人同时证得不同层次的开悟。”
“我好感动哦,”四儿激动地说。
崔娴笑了笑,这个问题与丈夫也做过交流,是传说,不能当真,真笨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小女儿智慧也不及,如何开悟?
开悟的故事不当真,佛教需要这个故事,教导信徒心灵要纯净,要知道不能执着,不能嗔,不能痴,时时清扫心中的杂念尘念,更不能作恶。
“但官人不是说他是狗转世的吗?”
“这个我倒没有听官人说起,大约天竺有这个说法,否则场中这么多高僧不会让官人侮蔑一个得道的大罗汉。”
崔娴说完,又抿起好看的小嘴唇偷乐。
这也是一种本领,除了官人这种变态的记忆力外,想找第二人前来,恐怕万万不能。
又有一个和尚走出来,刚才郑朗与那个和尚辨论时,巨幔上画面换了换,重新换成了莲花。让有的大和尚稍松了一口气,不然轮到自己说话时就是地狱,轮到郑朗说话时就是佛祖,这没有办法辨下去了。
郑朗倒是很想,时间差跟不上来,无法做到。
大和尚合什道:“郑施主,盘陀伽罗汉是无心供养,无相供养,所以即便是一陀不好的物事,也与佛陀结了佛缘。是人不能做到无心无相,如果那样,都成了佛。”
这又是一个禅机,郑朗点头。
不反对,按照佛教的教义,大和尚说得很有理。
“故弥勒佛弃国捐王供养自在王如来,成菩萨成佛。”
是狗能用大便供养佛祖,但是人就不能这样做。这又是一辨。也不得不辨,不会有人真用那种东西供养布施寺院,不过让百姓深入人心后,以后全用一些莫明其妙的东西供养寺院,那就糟糕了。
郑朗也没有低估此次辨佛的难度,不过在布施与供养上转,郑朗很欢喜的,问:“你修的是净土宗?”
这段来历出自无量寿经,净土宗将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陀弥陀经定为净土三经,无量寿经为净土首经,这世修福吧,就能到光明的彼岸,也就是净土乐园。所以又叫净土宗。因此这本经书从第十一品到第三十二品几乎用了一半多内容描写阿弥陀佛极乐世界的美丽庄严,宝树,宝石,光彩,美乐,净泉,香气,花果,音声,花雨等等。
郑朗对宜娘说的一段,正是出自其中。
“贫僧不是,郑施主能以儒生的身份辨佛,我是佛门子弟,为什么不能看无量寿经?”大和尚从容地反驳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金刚经的秘密(下)
郑朗没有感到为难,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盯着大和尚道:“大师法号。”
“晓山。”大和尚继续合了一什。
“龙山寺的晓山禅师。”
“是。”
“临济宗弟子?”
“无门无寺。”大和尚聪明地回答一句。
郑朗又笑了一笑,晓山在佛教史上名气不是很大,但他有一个很大名气的师父,方会禅师。方会二十岁方会因为差役提为钱粮小吏,经营钱粮时出了问题,这是很要命的,轻者自己赔偿,重者会判以刑罚。害怕之下,逃到筠州石霜楚圆门下出家,最后得道,迁于袁州杨岐山开堂说法。所以这一支佛门成为史上有名的杨岐派,后来出过无数高僧,最有名的是活佛济公,被称为整个禅宗五十祖。
但那还是一百多年后的事。
和尚没有承认,无量寿经讲的是西方佛祖阿弥陀佛故事,因为它讲的是行善积德,因果报应,做了好事能入西方佛祖的净土佛国,所以为历代统治者喜欢,在中国百姓心目中地位也很大。
不过它的宗旨与禅派有出入,有太多的宝石香气妙音,这为禅宗最不能容忍的。因此晓山说无门无寺。
禅机说得有理,又能避过此节。
郑朗又说道:“佛告阿难,过去无量不可思议,无央数劫,有佛出世,名世间自在王如来、应供、等正觉、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在世教授四十二劫,时为诸天及世人齤民说经讲道有大国主名世饶王,闻佛说法,欢喜开解,寻发无上真正有道意弃国捐王,行作沙门,号曰法藏,修菩萨道。这就是你说的弥勒菩萨弃国捐王来历?”
出自无量寿经第四品,也进入了正文。
阿弥陀佛出家前是国主,听到世间自在王如来说法,不做国主,丢下王位出家为沙门然后向自在王如来发下宏愿我要做什么什么。自在王如来就说了你自己细想修行那一法门才能成就你所愿实现的庄严佛土,要如何建立你所愿的清净佛土。说完为他宣说二百十亿个佛国净土的妙相。法藏比丘对二百十个亿净土通达明了,他所修行摄取的佛国净土远远超过了那二百十个亿的净土。然后许下愿望,我成了佛,佛国净土里没有地狱、饿鬼、禽兽与爬虫。只要往生到我的佛国,全部能证无上正觉,不再堕入恶道之中,不再有苦海轮回(国无恶道不堕恶趣),一共是四十八大愿。于是精修佛法,成就菩萨成就了佛祖。这个净土又叫西方极乐世界。
晓山没有作声。
郑朗继续逼问:“你确定这里所说的弃国指王是供养?”
“是供养。”
郑朗再次一笑:“也能算是供养与布施,佛学说布施,又名曰三体轮空布施,第一种财施外物,象布施金钱财物,又叫外布施。第二种如知识传递、智慧启发等,又叫内布施。第三种叫无畏布施,如救苦救难,普渡世人。阿弥陀佛丢下国王的位子出家为比丘,也能算是一种供养与布施。但他只是丢弃了国王的王位,并不是将整个国家的财富捐给自在王如来,是不是?”
“释迦牟尼佛讲说阿弥陀佛从菩萨因地,成就所发的成佛誓愿时,阿闺王子与五百长者各执一把金华盖奉献给佛陀。佛陀说,王子五百人等,以后都能成佛,他们在前世修行菩萨道,历无量无尽劫,供养过四百亿佛,广积功德,在迦叶佛时他们曾是我的弟子,今天又来供养我,这是一个殊胜因缘。”
“为什么丢下中间一句,心中愿言,令我等作佛时,皆如阿弥陀佛。佛即告之?难道你也想要金子?”
前者好象是释迦牟尼看到他们献了五百把金华盖,佛祖喜欢才说的这句话。
后者却是他们发下宏愿,让佛祖得知他们的心声,才说的这句话。
这一丢,两者意思截然不同。
总的来说,在各部佛经中多有暗示与很模糊的言语提及要求百姓供养与布施,所以吴承恩在写西游记时最后拿佛祖与众弟子开涮,硬是敲诈了唐僧的紫金钵盂。这一段往往让许多人忽视,但正是嘲笑佛教这种本质。
“说到无量寿经,我忽然想起后面的话,佛祖戒告百姓不要不顺法度,奢淫骄纵……不豫修善,临时乃悔,悔之于后,将何及手?”
是无量寿经浊世恶苦第三十五品中一段话,从第二段开始说的,身居上位的官吏不能居上不明,在位不正,陷人冤枉,损害忠良,心口各异,机伪多端。愿望是好的,如果真做到,也别想上位了。不能做不良的人,身心不正,常怀邪恶,常念淫轶,烦满胸中,邪态外逸,费损家财,事为非法。所当求者,而不肯为,又或交结聚会,兴兵相戈,攻劫杀戳,强夺迫胁。归给妻子,极身作乐。也不能憎嫉善人,败坏贤明,不孝父母,不敬师长,朋友无信,难得诚实,尊贵自大,谓己有道,横行威势,侵易于人,欲人畏敬,不自惭惧,难可降化,常怀骄慢,等等。
不但要出世,比维摩诘经更进了一步,要出世,要着相,要忠孝,要和平,要做好事。
已经远离了佛教本义,但统治者肯定喜欢,百姓也喜欢,对佛教发扬光大起了很多好处。唯独的坏处,若是辨论,会对佛教很不利。
郑朗不想推翻佛教,也没有抓住这个巨大的漏洞继续发挥,又问道:“佛祖所说的种种恶行,不知道杭州的僧尼们犯下多少条?”
“郑施主,不是所有寺庙的僧尼皆是如此。他们不修佛法,贪嗔享福,自坠地狱道受轮回之苦,善哉善哉。”
晓山这句话两个意思,有好和尚,有坏和尚,不能一棍子全部打死。
寺院乃法外之人,即便要处理,也是佛祖去处理,轮不到郑朗来做。
“善哉善哉,郑施主,莫要以邪魔外道化作佛道,以惑百姓,放下屠刀,一念成仁一念成佛……”,晓山后面一个和尚念道,其他和尚一起跟着称颂。
“那依你们意思,我是邪魔?”
富弼与崔娴等人一起吃笑起来。
郑朗有的做法颇有争议,包括今天晚上的装神弄鬼,但绝对不是邪魔。比起这些和尚们的贪心不足,郑朗不知好了几百倍。
“我是儒生,但今天晚上与你们所争,我皆用佛法。天下寺院的僧尼做了多少恶事,我到太平州,临江寺发生那么丑陋的大案。到了杭州,为使百姓不受秋潦之苦,与富通判以田换田,居然对朝廷也要敲诈勒索。富通判。”
富弼会意,向后面击了一下掌。
衙役带来几个百姓,来到高台前,冲这些和尚大喊道:“你们赔我家人的性命!”
正是燕尾寺的侵田圈田受秋潦之害,淹死的三名百姓家人。
不揭开罢,揭开了这件事燕尾寺做得很不好。
晓山叹了一口气说道:“杭州府已经判决,赔偿了你们钱财。”
“晓山禅师,按你这么说,人命用那区区几百贯钱就能买下来吗?那么好,我花几千贯钱,买你们十几个大和尚的性命,可以不可以?”
这些和尚们不能回答。
郑朗从高台上走下,安慰几句,让衙役将苦主带下,说道:“涛位乡亲,何谓布施,且听金刚经言。”
无论是维摩诘经,还是药师经,或者无量寿经,严格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佛经,许多经书皆是释迦牟尼的后世僧徒冒佛祖言撰写。往前地位高是经,再后来就是律、论。
但金刚经却是万经之王。其地位相当于儒家的论语,直接记录了释迦牟尼的言论。无论那一宗那一派都离不开这本经书。
“晓山禅师,我问你,复决,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是何意思?”
“菩萨对万法应无所执着,怀不执着的心态布施,即不应著于形色布施,亦不应执着于声香、香气、味道、触觉、意识而行布施。菩萨应当这样去布施,因为菩萨不能做到不执着于诸相而去布施,就不能获得不可思议的福德与不可估量。”
“寺院为什么有那么多声音、梵唱、诸香与寺钟、法器以及塑像?”
郑朗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有的禅宗大禅师已经多次提出,甚至将佛像砍来当作柴烧,正是为了这个不着相。但在这个辨佛会上晓山不能回答,于是说道:“此布施非彼布施。”
郑朗曲解了一部分,晓山也曲解了一部分。但理在郑朗这边,郑朗也没有追逼下去,继续道:“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当作何解?”
“若有人将充满三千大千世界的所有七种珍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礴练玛瑙、金银琉璃礴缥玛瑙真珠玫瑰、金银琉璃玻璃水晶肆碟赤珠玛瑙、金银琉璃水晶礴缥赤珠玛瑙四种说法)全部拿来布施,获得的福德多不多。”晓山是硬着头皮回答的。
“须菩提是怎么回答的?”
“多,很多。”
“佛祖又是怎么说的?”
“如有一人能够虔诚信受此部经,即便奉持其中四名偈,又能够为他人解脱,那么此人所获得的福德将会比布施充满三千大世界的所有七种珍宝之人福德更多。”
这里有一个前提,必须为他人解脱,所以无曲里有一出戏本叫《月明和尚度柳翠》,柳翠,出家吧,我救的这月里桫椤永长寿,我着你访灵山会首,也不索别幸台的这故友,我则怕你又折入情郎画眉手。
叫度化,也叫度人解脱,正是释迦牟尼所说的大功德。但晓山担心的是下面,郑朗已经在问:“无为分第十一又说到此事,佛祖是怎么说的?”
“若善男子、善女子,于此经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用充满恒河沙数的三千大世界珍宝布施的功德)。”
少了一个解脱。
自已没有解脱,怎能帮别人解脱,先从基础做起吧。不过晓山又说道:“郑施主,佛陀说的意思是多做善事即多增福德,少做善事即少增福德,这是有相布施,法布施是度尽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使众生皆见性成佛,故其福德胜于布施无量七宝之福。”
后者是好的,可前者向寺院布施,或者香火也是有功德的事。两者并不违背。
郑朗一笑,继续说:“第十九分佛陀又说到此事,然后道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是谓何意?”
“福德是真实存在的体性,如来不会说得到的福德多,正因为没有真实存在的福德,故如来说得到的福德多。”
“这样解释,百姓能不能听懂?能否让我换种解释,假如执着心为因,即便用满大千世界的珍宝为缘,布施于人,可认为福德有实在自性,佛也不会说他得福很多。如能破此执见,布施者与般若相应,不取相施而布施,即便布施了一粒稻米,也能取得更多的福德?”
“是”,晓山冷汗涔涔,这样一解释,对以后诸寺香火布施很不利的,可他终是一个禅宗弟子,不敢说郑朗说得不对。
“金刚经总共只有五千来字,但里面说了多少类似的文字?”
不是郑朗所说的三处,三十二分中出现了七八处。
“各有各的妙用,总之教导众生受持此经,堪破有相执着,证发阿椁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为什么又说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灭度者?”正是开头与云若禅师对话的上面部分。
“我应度化一切众生,如此灭度一切众生,而实际上没有一个众生为我度脱。”
“大和尚,这样说百姓又听不懂了,能不能这样解释,何为灭度,使他离苦得乐,进入涅盘,这正是佛陀的心愿所在。佛陀这句话意是度了便度了,心里头不能说我度了多少人,那怕救了世上一切众生,心中一概不留,这就是菩萨道。大和尚,我解释得对不对?”
“对”,晓山身体摇晃。
因为下面新的问题来临。
郑朗不可能放过的,继续道:“佛陀度一切众生,心中都不敢留痕迹,你们做的好事远远没有做的坏事多,为什么要蛊惑百姓的财产,让他们烧香还愿。要知道这中间有的百姓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尊不暖,这是佛的本心?!”
“他们供养的是佛陀,今生虽苦,来生会有好报应。”
“富通判。”
富弼走了过来。
“你替我下一道命令,凡有侵田、放高利贷、出入良家妇人宅第、霸占山林、蛊惑人心、经鼻商铺者,所有寺院僧尼一律流入到南海诸矿上采矿。”
“郑施主,不可。”
“有何不可,你刚才不是说,今生虽苦,来生会有好报应。”
“两击不同,那是他们发自本心布施。”
“大和尚,那你说他们这种做法是对的?”
“……”
“善恶都不能分,还是什么禅师高僧,去!”
晓山羞愧万分的退下。
郑朗看着诸位百姓,又说道:“为什么金刚经里出现多处类似的话,原因有两条,一是佛祖苦悟多年,证得佛法。让世人忘却烦恼,济世度人,可佛祖创立佛法时佛法闻知的人不多,或者说不知道何谓真正的佛法,于是鼓励百姓宣扬金刚经。他要的是度世人,不是财富,所以多次说持经宣佛远比三千大世界的七宝布施功德还要大。”
下面还有许多和尚跃跃欲试,但不知道怎么说。
到现在,郑朗并没有打刚佛教,相反,替释迦牟尼说了许多好话……但他打刚的是现在诸寺僧尼。因此,让他们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郑朗继续说下去:“还有一种重要原因,佛陀著金刚经时是在舍卫国祗园精舍,须多达长者用金叶铺园,其心可嘉。作为佛教本身,一要弘扬真正的佛法,不仅是佛法本身,也要有寺院、招提、兰若,还要有佛像、梵唱、法器、寺钟,有了这些辅助的物事,佛教才能更快的推广。所以佛祖并没有排斥。然而民力终是有限的,僧尼不耕不织,要靠百姓布施才能得活,再用七宝建寺,建精舍,修得越多,对国家对百姓压力越大。特别住在祗园精舍里面,释迦牟尼感受颇多,故多次说用三千世界七宝布施不及受此部曲,甚至不及受此经四偈福德多。而且金刚经劈开第一篇就写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即便是佛祖本身,也要乞食而活,不能享受百姓信徒的布施得活。为什么?不劳民力,不伤国财,不为祗园精舍奢华迷惑。这才是佛的本义。诸位父老乡亲,试问,今天有多少和尚是靠化缘谋生的?”
这一问,所有百姓大声喧哗。
佛祖都要亲自化缘乞食,况且这些和尚们。
这就是金刚经中的秘密,可惜对佛教不产生兴趣的人不注意,产生兴趣的人又不揭破,甚至曲解,一直没有被世人知。
有一个和尚气愤的站起来说道:“你以为佛祖的佛法是你写的中庸?”
富弼闻听后,忽然笑了
这岂不正是中庸的一种?
“大和尚,为什么金刚经是万经之首,一是因为它朴实无华,更接近佛陀的本心,二是它说了一句,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何谓佛法,天地万物运转的至理便是佛法,一切是佛法,儒家是佛法,道家是佛法。反之,佛法是儒家,道家是儒家。
都在描述天地万物运转的道理,只是因为个人程度深浅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遭遇不同,而产生的感受不同,所以表达的方式不同。这才是无上大道!我说我中庸,为何不能称我的中庸是佛法?连这个都悟不得,有什么资格到我近前与我论佛。去!”
说着努了一下嘴,富弼会意,又派人分发金刚经的译注。
忽然空中又传出一个声音:“善哉善哉。”
说得好啊,所以金刚夸奖了。
富弼知道内情,又再次哭笑不得。
不过郑朗在正式辨佛中,没有用图像为难这些和尚,也没有那个本事。夸了一句后,巨幔徐徐落了下来。
东方的天际也出现了一丝曙光,雳珠象珍珠一样在树叶间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郑朗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诸位高僧们,佛祖大约你们早忘记了,不过这黑的怎么辨成白的,还有两天时间,你们想想好。”
但一个和尚伸手拦住郑朗的去路,说道:“郑施主,金刚经讲空。”
有些急了,这样将郑朗放走,马上天一亮,杭州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再加上那个巨幔收下,让这些和尚们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试图继续辨论下去。
郑朗沉声说道:“不错,金刚经与心经皆是讲空。但不仅是讲空,还讲了许多思想,大乘小乘各门各宗,几乎都是在金刚经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比如净土国的极乐世界、因果报应,禅宗的禅,因此这门经书字数虽不多,但真正源自释迦牟尼的言论,所以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仅是其中一鳞半爪,就可以发展为一宗一派。为什么在短短的数千字里,出现这么多次。还有一个原因,我本不想说的,既然诸位逼我,我索性说出来。当年释迦牟尼率诸比丘传道时,天竺乃是诸多小国组成,这些国家大者如我朝一州府,小者不及一县,具体情况,你们可以看一看玄奘撰写的大唐西域记,里面有诸多记载。舍卫国乃是尼婆罗的一个小国,尼婆罗有多大,想来你们都知道的。这些国家皆不大,一千多比丘不耕不织,再加上佛教还没盛行,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所以释迦牟尼足迹不得不遍迹怛河流域。祗园精舍估计是一个传说,一个小国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黄金来辅园子?但修筑得一定很精美,因此释迦牟尼才长住下来,在此传道,这一住便是二十五年。然而他心中也在隐隐担心,恐弟子以后不肖,没有学他弘扬普度世人的精神,反而学了佛法后蛊惑人心,以满足自己的贪婪与懒惰。故在金刚经这样的重要大经里,讲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道……不能为外相的财宝所迷惑。讲空,可以用许多方法去讲空,为什么一再的提及这个布施?”
“你是亵渎律陀!”
“我亵渎佛陀,具听,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佛祖在世间时,并不能腾云驾雾,所以光着脚化缘后,脚踩在泥巴上,要洗脚,这才是真正的佛祖。”
一句说完后,人群中立即响起一片嗡嗡声。
为什么相信佛教,正是因为佛祖神通广大。郑朗两段话却毫不客气地将佛祖拉下了凡尘。与平常百姓一样的本领,谁相信。哲学家,中国还少吗?诸子百家,随手翻一翻,就能翻出一个伟人出来,为什么要信胡人的宗教?
“你,你”,这个和尚差点气得吐血。
“不用你我,本来释迦牟尼是好意,扬善去恶,普度众生,心怀慈悲。可经你们这些又懒又贪的和尚们再三演变,将佛教变成了什么?”郑朗又收了收,没有将佛教一下子拍死,那样的话,辨上一年也辨不完,不过语气没有松……”反而更凌厉:“佛教未来之前,华夏有三皇五帝,有五百年的商,八百年的周,西汉有文景汉宣这样的盛世。但自东汉时佛教东来,看到华夏变成什么,自佛教东来之时,华夏就开始民不聊生。东晋南朝信仰佛教,国家赢弱,最后禀程华夏正统,却被北方吞并。魏太武帝灭佛,北魏横极一时。文成帝信佛后,北魏每况愈下。北齐信佛,周武帝灭佛,于是被北周吞并。隋焰帝信佛,民不聊生。武则天信佛,唐朝国力一年不如一年,边患四起。可惜唐武帝只继位几年,唐朝亡相已显。五代十国之时,南唐信佛,周世宗灭佛,于是南唐乃灭。不但华夏,天竺也是如此,连一个文明统一的国度都没有。这就是佛教,就是你们这些和尚带给国家带给百姓的好处。”
不能这么说的,这些朝代的兴亡有很多原因,佛教在里面起的作用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每一代国家兴盛之时,皆有一代或者几代英明神武的人君,这些人君绝对不会坐视佛教泛滥成灾,才有诸多灭佛事件。
几乎所有和尚脸色全部变了
郑朗说也就说了,关健他这段话传到东京城,皇帝与诸位宰相听后,会作如何感想!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返京
年关将近。
冬天未过去,杭州湾已经吹来一阵潮湿的气流,天气一天天地在回暖。
郑家上下正在准备收拾行李。
朝廷下了圣旨让郑朗赴京叙职。有这个制度,唐朝用得多,宋朝用得少。主要是一来一去官员旅途颠簸,还浪费大量的财力,但有急事时还会使用的。或者不好的事,比如范讽那次,硬是召回京城询问贪墨原委。
崔娴兴奋地问:“官人,朝廷这一回召你回去有什么差事?”
“你说呢?”
“陛下一定是亲自劝你返回京城任职。”
说到这里崔娴一阵小激动,在地方任职是一份旅历,做得好更是一笔功绩与好的履历,但不能一辈子在地方漂,那就成了她父亲。还是在京城供职升得快,例如老实巴交的大宋,冬月里就担任了参知政事,成了副相。自己丈夫虽没有大宋岁数大,可是才华功绩,远远胜过大宋。
“你啊,”郑朗无奈的在她白洁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又说道:“看一看孔道辅的下场,京城那个官不好当的。”
孔道辅回京第一大事,便将懂军事的王德用弄下台,未必是有心的。从这时起,文臣无法无天的时代开始到来,孔道辅仅是其中一个。最大好处便是朝廷少了一个得力的武将可以随时咨询。
郑朗也从未将所谓君子党当真,甚至从未看不起所谓的小人。比如夏竦,六月进谏,说太平兴国中,竭内帑之财,罄关中之力,不能扑灭。真宗即位,惟戒疆吏谨烽堠,严卒乘,此实真宗之远图也。然自灵武陷没,银、绥割弃以来,假朝廷威灵,聚中原禄赐,略有河外,服属小蕃。德明、元昊,久相继袭,拓地千馀里,积货数十年,较之继迁,势已相万。
宋太宗时党项人仅拥有南河套巴掌大的地方,都未征服过,况且现在灵武陷没,银绥割弃,又有河外岭外,诸小蕃投降。不好打。
可以说是整个宋朝官员对西夏人最清醒的认识。
自己不算,那是穿越者的舞弊,没有这个利器,自己也未必有这个清醒的认识。
再看看朝堂上的人,要么打,要么抚。全部是屁话连篇。
因此夏竦献了十策,一,教习强弩以为奇兵;二,羁縻属羌以为籓篱;三,诏嘉勒斯赉父子并力破贼;四,度地形险易远近,寨栅多少,军士勇怯,而增减屯兵;五,诏诸路互相应援;六,募土人为兵,号神虎、保捷,州各一二千人,以代东兵;七,增置弓手、壮丁、猎户以备城守;八,并边小寨,毋积刍粮,贼攻急则弃小寨入保大寨,以全兵力;九,关中民坐罪若过误者,许入粟赎罪,铜一斤为粟五斗,以赡边计;十,损并边冗兵、冗官及减骑军以纾馈运。
第一策使用强驽,宋朝的弩之利,几乎是举世无敌。第二是拉拢诸羌,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第三个是联吐蕃,现在说迟了,但比不拉拢的好。依郑朗之意,不但要拉拢,还要使用一些手段。其他几策,大多数比较好的办法。
夏竦再次上书,要求增兵,大战在即,西北兵力缺少,战必不利。然而河中知府杨偕上书劳民伤财,东兵(河东河北之兵)犹不可代。于是朝廷下诏夏竦议。
夏竦再次上书,陕西防秋之弊,无甚东兵,一则不惯登陟,二则不耐寒暑,三则饮食难充,骄丑相习,四则廪给至厚,倍费钱帛。今募土兵,一则劲悍便习,各护乡土,人自为战。二则识山川道路,堪耐饥寒。三则代东兵卫京师。四则岁省刍粮巨万。五则今岁霜早,收聚小民,免至春饥,起而为盗。六则增数十指挥精兵,袭伏贼气,乃国家万世之利。臣当奏云,虑有不忠小人,以谋非己出,或为人所使,曲要破坏,果有杨偕上书,惑乱圣听。且偕云,以寡击众,以一当百。以臣所见,此乃虚言,古者名将王剪,南取荆楚,须六十万人。韩信北举燕赵,亦请兵三万。惟光武昆战之战,乘累捷之后。
这是很有远见的一份进谏。
大战在即,不可能从京城或者河东河北调十万二十万军队过去,仅供给国家就吃不消。但西北兵力太少了,只能从训练当地乡兵着手。事实后来西北正是采取这一政策,延缓了西北危机。
杨偕说劳民伤财,情有可愿。说东兵犹不可代,那在瞎说。宋朝最强的兵种不是东兵,而是陕西的西兵!不是东兵犹不可代,而是西兵犹不可代,正好颠倒过来。
最胡说的是以一当百,还要对最顽强的西夏兵以一当百!
试问宋朝有这样的名将存在么?曹玮不行,潘美不行,恐怕能免强做到的只有后来一个人,还是秦桧杀了。
但杨偕就这么说了,俺不是小人,夏辣凭什么说俺是小人,竦引王剪事,今元昊一小贼尔,岂与本朝为敌国哉?自古名将深入虏廷,未有用六十万者。霍去病勇骑八百,斩捕首虏过万。后又将万骑杀折蘭王,庐候王,执昆邪王子,收休屠金人。赵允国亦以万骑破先零,李靖以三千破突阙。
郑朗看到邸报后,差一点就象被他气倒的诸多大和尚一样,气得要喷血。
杨君子,试问朝廷有那一个将领能达到李靖霍去病的高度,又有那一支军队能达到霍去病与李靖手中的悍卒能力?
你睁着眼睛,不能说瞎话!
但人家是君子,所以夏竦再辨也不起作用。于是悲剧发生。最可悲的是史书居然一再讴歌杨偕的为人(不相信搜一下百度百科,不知道是那个王XX编写的)这是自郭劝后第二个君子丑陋的嘴脸,让夏竦在西北很悲催。但记好了,夏竦同样是不好惑的。
然而君子党的另一个大哥大被一个“老好人”坑了。
张士逊看上去是朝堂中最人畜无害的,不然也不会得到和鼓的名号。但别当真。因为孔道辅不附己,张士逊痛恨之。正好开封府小吏冯士元贪污受贿,知开封府郑戬,也就是范仲淹的联亲穷治之。
一根萝卜拨出来,一连就象郑朗在杭州查私盐一案一样,不能深查,一深查问题终归很大。查啊查的,查到了盛度、程琳以及庞籍身上。张士逊有意对孔道辅说:“皇上对程公甚厚,今天为小人所诬,应当面见皇上为之辨个清白。”
孔道辅也就相信。
张士逊做得很丑,可是孔道辅用心也不纯。
人老了,锐气消失,也就变得贪心了。所以郑朗一直说范仲淹是宋朝唯一的士大夫,不是郑朗自己,也不是富弼包拯,更不是韩琦孔道辅。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政见对错那是个人能力问题,可人家的德操从始至终,都干净得象白雪一样,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要么再往下排去,也不是富弼包拯,而是一个最让人想不到的人,赵祯!
范仲淹胜在干净凛冽,赵祯胜在温和仁厚。其他的,都是操蛋的,或者扯蛋的。
当然,老孔也不是一个坏人。但老先生,你都想一想,人家也是君子,你们一伙的,还是范仲淹的联亲。查的是贪污犯,难道做错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向赵祯示好,向程琳示好,于是准备将郑戬出卖。老孔入宫面圣,言琳罪薄,不足深治。赵祯大怒,以道辅朋附大臣,故特贬罢。又下诏将盛度程琳庞籍等人一起罢免。
这次张士逊拿涅得很巧妙,一是赵祯对朋党一直很忌惮。事实他这个远见胜过了宋神宗,若宋神宗有赵祯这种智慧,宋朝就不会有党争出现了。二是大战在即,财政困难,沾到钱,赵祯眼睛都绿了。
他自己也在做榜样,不说以前,今年冬月,又出内库珍珠三十万赐三司,谓辅臣曰,此无用之物,既不欲捐育,不若散之民间,收其直,助籴边储,也能减少对百姓的一点税敛。
可你们这些人自称为君子,又是朝廷最顶级的大佬,一年拿着无数年薪,居然还要贪污,怎么可能忍受!
其实这些君子党真不是君子,若朝堂中有三两人能达到房杜的高度,有这样的皇帝在世,宋朝虽然困难重重,同样盛世也会到来。
但一下子处理了这么多大佬,赵祯心中有些担心,问辅臣:“所决冯士元狱,外面有何议论?”
张士逊说道:“台狱断阿徇案,不彻底清查不能肃清朋邪。”
皇上,你不能反悔,将孔道辅召回。
张士逊一推,赵祯于是没有再吭声了。
老孔刚到郓州,得知此事,始知为张士逊所卖,一气之下,生病死了。不过天下的嘴舌掌握在君子手中,于是以其直憾之。
郑朗所说的就是这件事。一个“老好人”都有这样的权谋之术,况且他人。到了京城,不要说做事,仅是阴谋阳谋,就有的受!
“孔道辅死得是有些冤枉。”
“冤枉什么?自找的,但进京未必是美差,一旦进京,附小人,天下嘴舌皆在君子掌控之中,我也会被他们骂,附君子,朝堂政权却在小人之手。若让我选择,一辈子在地方谋官,最是舒心不过。”
“一辈子在地方谋职?”
“在地方上谋职,不碍君子与小人的眼,顶多做一些让他们不快的事,但我手中有了政绩,难道无大过将我流放到岭南?”
“岭南好啊,还有一个吴小俏娘子等着你。”崔娴又在飞白眼。
“又来了,你别开玩笑哦,吴小娘子不会,但杭州有一些漂亮的俏妓,我养三两个不算过份。”郑朗笑嘻嘻地说。
“你心里就想。”但崔娴不敢再开玩笑,有些怕。
然而崔娴对吴小娘有些念念不忘。虽然杏儿怀了孕,可不知道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子,家中一直人丁不旺。吴家小娘子也是良家子,上次主动前来要求留下,崔娴没有答应,可心中有些小小意动。
当然,如果此时郑家有三两个男孩子,崔娴不会产生这想法的。
郑朗不以为然,在自家这个小姑娘要上吊,临离开时又要求留下侍候,大约与遵守承诺无关,只想借助自己这层关系不想让她一家人流贬到岭南。也许自己猜错了,虽在地方上,涉及到许多黑暗面,自己同司马光一样,变得越来越腹黑。
“为什么皇帝召你回京叙职?”崔娴问。
郑朗没有立即回答,眼睛却看向西方。
西北战事已经在打响。
冬月元昊入侵保安军,保安军在延州境内。
当地地形有两大南北走向水系,西方的洛水,东方的延水,种师衡以敏税的战略眼光,在延水的东侧修了一个青涧城,这个城修建很有战略意义的,几乎杜绝了李元昊从延水东侧向延州发起进攻。
在延水与洛水中间的大片区域,有金明寨与保安军,在它们下方,是延川、宜川与经川三条河流的交会处,又叫三川口。保安军与金明寨上方便是白于山与土门,以及一边串的羌寨。再上方便是长达两千多里的横山山脉,本来是属于宋朝的,可因为这里多是羌人,宋朝原先没有重视,西夏崛起后迅速将这一要地占领,修建三百多个砦堡。于是导致西夏人进可攻,退可守。
宋朝也不是一无是处,想要攻打延州,只有三条路线,东侧进攻青涧城,这显然不是英明之举,不但有青涧城,还有侧面的折家军。要么拿下土门、金明寨。要么从侧面进攻保安军。
西夏人的军队数量因为事发突然,不能知道,但知道先头部队是五头顶四十溜人马,五头项也就是被元昊招降的五个大部族,每队有八溜人马,等于是变形的撞令郎,先锋炮灰。等他们与宋军消耗完了,西夏主力军队才发起突然袭击。
但当天的战斗是西夏人的恶梦。
都以为宋朝军队是一群怕死的懦夫,可是这支部队来到保安军城下,忽然城门大开,领头的人解开了自己的长发,在寒凛北风的吹拂下,露出一张青铜鬼脸。
他如同天神一般,带着这群宋军猛然杀入西夏军队中,没有任何一惯的宋军作战方式,只知道不停的冲,凶猛的杀,五头项四十溜人马很快被杀得丢盔卸甲。这支败军迅速卷回西夏中军,带着大军一路狂奔,好不容易逃出保安军的防区,然后望着保安军的方向,一个个不停的发抖,相互询问,刚才那个人还是人么?
一代名将狄青第一次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不过又托君子党之福,居然将此次战功记载在一个懦夫,鄜州钤辖卢守勤身上。
这很打击士气的,怎么着,这次李元昊也带出几万人马,居然让几千懦弱的宋兵杀成这种德性。于是又率领三万余骑,进攻承平砦。
承平寨也不小,但它终是寨,不是城,防卫的工事仅是栅栏,以三万多骑兵攻打这样的一个小寨,按照常理,几乎是手到擒来。但再次出现意外。本来是好攻打,但巧与不巧,仪州刺史、鄜延路兵马钤辖许怀德巡逻到了这里。看到西夏军队冲过来,宋军再次冲了出去,又是一顿砍杀,再次将西夏人杀得落荒而逃。
这是冬月,正是一年中西北最冷的时候,到处是白茫茫的积雪,李元昊站在雪地里很是茫然。
怎么一转眼间,宋军从一只小丑鸭变成了一只天鹅?不对,是一只只凶狠的老鹰。
然后再派人查看,结果发现寨内只有一千几百宋军。
李元昊也气疯了,将军队调过头再次攻向承平寨。然而宋军又迎了出来,李元昊有些傻眼,站在中军慢慢数,不错,只有一千几百人,可更晕,奶奶的,你只有一千几百步军,有什么勇气与底气与我们厮杀的。
就是一千几百人,将李元昊震住,于是派人谩骂,骂是假的,这是进一步的试探。宋军也不作声,一片沉默,但正是这种沉默,更让人觉得可怕。不过许怀德也让这个人骂得有些恼火,张弓搭箭,一箭将骂者射落马下。
李元昊一琢磨,得,咱还是让你吧。
于是撤兵,不得不撤,他攻打宋朝,宋军也没有放过他,环庆路钤辖高继隆、知庆州张崇俊、柔远寨主候武英联合出军攻入西夏境内,拨下后桥寨,从守军到物资被宋军洗掠一空。并且连破吴家、外藏图克、金舍利、遇家等投降西夏的羌族族寨。
离杨偕的八百破数万要求差得很远,但此次西夏人出动四万多大军,宋朝数路动用的军队也不过一万余人,从攻到防全部获得大胜。
所以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上言:“元昊侵逆,恣行杀害,众叛亲离,复与嘉勒斯赉相持已久,结隙方深,此乃天亡之时。臣闻寇不可玩,敌不可纵。若以鄜延、环庆、泾原、秦陇四路军马分为两道,益以蕃汉弓箭手、步骑,得精兵二十万,比元昊之众三倍居多,乘人心离散,嘉勒斯赉(唃厮啰)立敌之时,缘边州军转徙粮草二百馀里,不出一月,可坐致山界洪、宥等州;招集土豪,授以职名,给衣禄金帛,自防御使以下刺史以上,第封之,以土人补将校,勇者贪于禄,富者安于家,不期月而人自定。或授嘉勒斯赉以灵武军节度使、西平王,使逼元昊河外族帐,复出鄜、延、石州蕃汉步骑收河西部族,以厚赏招其酋帅,其众离贰,则以大军进讨,以所得城邑封之,元昊不过窜身河外穷寇耳。或朝廷贷元昊之罪,更示含容,宿兵转多,经费尤甚,恐契丹谓朝廷养兵百万,不能制一小戎,有轻中国之心,然亦须议守御之长计。或元昊潜与契丹结为声援,以张其势,则安能减西兵以应河北!譬如一身二疾,不可并治,必轻者为先,重者为后也。请召夏竦、范雍与两府大臣议定攻守之策,令边臣遵守。”
说得似乎有理。
别收复幽云十六州了,能不纳岁贡,那就谢天谢地。但契丹与西夏表里呼应,这个牵制作用会让宋朝头痛的。即便能防住,但两边的驻军,一年的消耗也让宋朝爬不起来。
所以想要宋朝安稳,必须先干掉李元昊。
道理是这样的,可你都想清楚一点,西北的乡兵、禁兵、厢军与蕃兵集合起来,是有二十万人,但能不能全部集合?
而且李元昊早将西夏整顿好了,何来人心离散之说,若是前三四年郑朗进谏时,用这个说法还差不多。晚了!再说,当真李元昊只有六七万人马,看一看对小小的保安军与承平寨发动的进攻,他动用了多少军队!
刘平很勇敢,但他这种轻敌,又再次造成后面的惨烈结局。
郑朗想了半晌,说道:“要去,索性早点去。”
“为何?”
“皇上召我回去,不为其他,是为了西北。正好,我要参倒第二个人。”
“谁。”
“浑蛋杨偕!”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小魔女(上)
“官人,虽然夏竦曾施手帮助过你,杨偕与你也有一面之缘,”崔娴劝道。
郑朗关进大牢时,夏竦出过力。但范仲淹第一次贬职时,郑朗在长亭鼓琴相送,与杨偕认识,杨偕还夸奖过郑朗。
“夏竦也不是好人,”郑朗说道。杨偕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君子,夏竦同样也不是君子。但上哪儿找谦谦君子,连和鼓都会来一招阴手,况且他人。朝争朝争,进入朝堂必然有争斗。当年自己岁数小,人人提携,自己长大了,不可能再象过去那样。可不能为了争,不顾国家。那不是争,是浑蛋。
虽与杨偕相识,此次杨偕的做法很躁蛋!
既然丈夫下定主意,要斗一斗,崔娴也没有再阻拦。
反正闲着也无聊,找一点事做做。还没有进入朝堂,权当做一次演习。
再者,丈夫也能算是君子,“内部半争”,君子党们不会联合起来反对的。
“官人,我也要去,”江杏儿忽然羞羞答答地说。
“不行,”崔娴立即喝道。
郑朗也很反对,说:“天冷。”
总体而言,十一世纪前叶要比后世温度要高,经常出现暖冬。这是导致前几年北方蝗灾的主要原因。但去年今年天气却是很冷,连续两年的寒冬都记载于史册。好处是西川虽旱,未出现蝗灾。可不利于出行,并且杏儿又有了身孕。
杏儿可怜巴巴地望着郑朗,轻声说:“官人,元旦就来了。”
虽然天冷,马上就到了年关,天气会变暖和起来。
然后摇着郑朗的胳膊肘儿,郑朗扫了一眼她的肚子,还是不同意。
“官人……”
最后郑朗被她哀怨的眼神打败,说:“去就去吧。”
崔娴摇头。对这个痴杏子,丈夫实际很宠爱,难不成自己要吃一个痴女子的醋?
就是走,也没有那么快离开的。
首先是金银。
正好从倭奴国开采出来的金银运回来。矿浅容易开采,又是富矿,因此下半年产量就跟了上来。这次带回来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两万九千多两黄金,还有一些铜铁。产量还在增涨,不过到后面产量增涨得很慢。这也是一个功绩。
朝廷现在最缺少什么,钱!
金银不是钱,但它是准货币,而且金银缺口大,两者一直在缓慢升值中。就算有倭奴国的金银矿,十几年内金银价格也跌不下来。这几乎是两百八十万缗钱的收入,换成朝廷的准贯数,一贯钱只有七百五十文,那么会有三百多万贯的收入。虽然抛去成本支出以及契股的分红,朝廷只能得到一半,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还不止,又从倭奴国带回来大量木材,顺着季风,分作两批用船拖回来。这批木材以及其他的货物,又能有好几十万贯的收益。不过还没有到,但前者可以分配下去,将这些金银带回朝廷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年末政绩最亮眼的不是郑朗,不是在江东有作为的范仲淹,是韩琦,到了利州后,先奏以以益、梓、利、夔路饥,罢皇子降生进奉。赵祯的儿子生下来没几天就死了,可这个进奉还存在。
其实是为了敛财。
赵祯肯定不想的,但大战开始,一打仗就要钱,赵祯不得不为之。
因为韩琦的进奏,朝廷免去这部分的敛财。然后轻减蠲除各种赋役,收市上供物不以其直,逐贪吏,罢冗役,又粜原来的简州纳粟,出钱六十余万,尽给四等以下户。
大刀阔斧,比郑朗在杭州做得干脆。
他这种做法也代表着许多士大夫的心态,涉及到自己利益放不下,也知道减少贫富分化对国家有益,特别是改善四等以下户的困窘。韩琦肯定没有那么善良,但种种做法绝对比史上的司马光与苏东坡好。
因为他种种举措,活饥民一百九十余万。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统计出来的,可朝廷邸报上就这么说了。两者没有可比性,郑朗是细水长流,以后每年都有收益,而且随着其他几矿开采,收益会越来越大。
西川灾害,形势危急,虽不是乱世,但也可以用重典,这点杭州不能拟比。
可至少今年冬天韩琦星光最为璀璨。
郑朗也无心争这个功,功高震主在赵祉朝不会出现的,宋英宗稍差一点,同样不会出现,宋神宗就不用说了,不怕你有本事,就怕你没有本事。这是文官最好的时代。但功高了,皇帝不惧,其他的大臣却会不舒服。郑朗本身也不在乎,因此郑朗不想争功。
但钱一定要带回去。
这又要耽搁两天。
还有杭州一些事务,现在是杭州最好的时光,因为辨佛会大胜,郑朗不会真的将这些和尚一起流放到海外开矿去。但他辨赢了,又用了一些手段,推翻了大部分百姓对寺院的信仰,不是对佛教的信仰,所以郑朗大步跨了跨,先是强行开田。
是强行开田,不是换田。
影响水利的田全部强行拆除,没有用任何田地做补偿。接着又免去所有寺院的高利贷。你们是出家人,放什么高利贷。数量还不小,达到三十多万贯。又将一些用不法手段获得的田地全部归还百姓,数量同样巨大,清查出来四百顷耕地,以及一些山林湖泽。还有其他的一些案件,足足让郑朗处理了一个月。
但对于寺院合法的耕地没有动,产业作坊商铺也没有动。几年官员做下来,郑朗对火候拿捏十分得当。虽然有许多和尚心中不满,见到郑朗见好就收,也没有作声。
不过事情没有结束。
随着辨佛会结束,从韩琦开始,小宋、回京的富弼、范仲淹、欧阳修、张方平等人陆续上书,反对现在寺观的现状,不仅是反对寺院,连一些道观也在这些士大夫的反对之中。
韩琦一共提出十二条,赵祯没有全部接受,可接受了其中数条,限定各个寺观僧道数量,出家人接受香火施舍可以,但不能做地主,做了地主得交给朝廷租子,于是征收地赋,控制度牒,出家人不得与权贵随意结交,不得出入豆蔻至不惑妇闱(十二岁到四十岁),不得侵占耕地山泽,不得为非作歹招摇撞骗。
准确来说,不是排佛与灭佛,是一次理智的控佛。
缺钱啊!
而且赵祯受刘娥的影响,对父亲请大神很反感,与郑朗心态差不多,对鬼神不反感,但反感活人借鬼神的名义敛财骗钱。
做得看似不彻底,可郑朗喜欢,这就是度。总之,百姓还是需要一些信仰的,也需要宗教存在。但这个宗教要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措施虽不严厉,会减少纷争。
就是这样,对佛教多少有些打击。
首当其冲的反而是郑朗。几个娘娘写了好几封信,斥责儿子的行为。郑朗唯唯诺诺,反正处理也处理下去了,几个母亲大人又能怎么办呢?
寺院的事解决掉了,私盐得到控制,冬天产量提高了二成,但这份收入不属于杭州府的。各个大户看到金子银子,也默契的配合。而且这些人眼睛很明亮,国家要钱啊,蔗糖作坊大约也到了开的时候,全国产甘蔗的地方不在太平州,而在金华、景德镇以南一线,要么益州,往北的地区主要集中在苏州与杭州地区。一旦开放蔗糖作坊,苏州有太平州之限,不会开放了,但杭州不会拘束,必然开放。又是让各个大户留口水的收入。还有茶、纸之利。这个关头上,就没有什么大户不配合的。
官场因为私盐整合一次,现在杭州的官场总体比较清明。还有几个父亲是李刚的衙内,在拼命想混政绩,混政绩就得拿出本领,郑朗又不象别的知府,不但从旁指导,甚至做得不好,前来补漏拾遗,因此几任县令在任上敢做敢为。最出色的就是司马光,象一颗明星一个渐渐绽放出光芒。
但司马光越出色,郑朗却是喜忧交加,心中还是很担心,于是想出一个笨办法,让王安石经常去司马光哪里,协助司马光。这是假的,让两人交流感情,省得象历史那样,成了一个死对头。
水利也落实下去。
海外不仅是开矿之利,大量的货物出口,是太平监收购的,可也拉动了杭州,以及附近各州的收入。
实际从冬天开始,杭州大治已经到来。
稍差一些,就是通判李颜的能力。
一个很平庸的官员,能力还不及赵通判。非是不及,在地方上经验很少。唯独一门好处就是人老实,郑朗不离开,这样的通判他不反感,大不了自己能者多劳。
但一离开,必须得交待清楚。
因此想了一想,先写了一封奏折。元昊要侵犯宋朝了,环庆鄜延四处,环庆有夏竦,军事能力有限,也不要指望文臣能有什么军事天赋,后来范仲淹与韩琦做得好一点,也不能称为出色,不过冬天的侵犯让元昊意识到宋军不是那么好惹的。夏竦进了数谏,也不是小事情,元昊也能得知,相比于夏竦略有远见,范雍在延鄜什么也不是。注定元昊还会从这一路攻打宋朝。
郑朗同样对军事不善长,但将后面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能得出这个分析。有了这个分析才能往下说去,不然太诡异。
想攻打延州,三路,一路是保安军,一路是土门金明寨,一路是青涧城。东路有府州折家军,还有青涧城的阻碍,攻之不易。保安军是宋军,力拼元昊也不敢了。那么只有土门金明寨。
这一路是党项勇将李士彬与几十万党项族人,不能因为党项人就怀疑他的忠诚,杨家将在汉化,但杨继业父子绝对是党项人,折家将是党项人。李继周李士彬父子对宋朝忠诚也无可怀疑。
关健是他手下的人对宋朝忠不忠诚,还有一个糊涂的范雍。
若自己是元昊,强攻不下后,必然会诈和,再将大量奸间以投降叛逃的名义安插在李士彬的地盘上,进行反间。如此,可以让党项人诈和,前来投降,不接收不好的,但不能安插在前线,往后安插,那怕安插在京兆府也没有关系。放在前线太危险。
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再说,自己则成了妖人。
就是这样,郑朗已经尽心尽责,不然朝廷打红了眼,让自己前去西北,试问,自己对军事懂么?历史知识,知道也没有用,自己一去,元昊还会向历史上那样发动进攻?历史一篡改,自己在西北还是茫然一片。
呆在杭州,替国家赚钱吧。
写好这份奏折,郑朗犹豫了半天,这才用快马送向京城。
然后召开契股大会,要分红。真正分到契股手中的仍然不多,但去上半年翻了一番还超过,并且到明年还有五个铜矿,也就是到明年收入还会翻上好几倍。
分好后,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离开。
接着又对李颜做了再三的交待,这才登上船,一路向北,向京城赶去。
……虽到了正月,但过了淮河向北,两岸还能看到一些积雪,河面上也有一些薄薄的融冰。船只驶过,时不时能听到船舷碰到碎冰上的清响。
崔娴忽然嘤咛呻吟了一声,随着用被子将嘴咬住。
郑朗在她的柔软酥胸上狠抓了一把,说道:“很舒服吗?”
崔娴脸臊得痛红,没有回答。
船上还有其他的人,除了郑朗一家子,还有施从光夫妇,以及严荣。范纯仁让他回家团圆,范仲淹也看到两个儿子的长进,十分感谢。最有意思的是范仲淹那位如夫人,想要将范家老三范纯礼也塞给郑朗。
郑朗没有同意,俺这里不是托儿所。当初答应范仲淹,是知道他那位贤惠的李夫人不久离开人间,心中可惜,才连收他两个儿子。
然后又与范纯祐交谈了几句。几月相处下来,范大郎对这个比自己只大三四岁的后母渐渐不排斥了。举止礼仪这位妓子出身的如夫人不及范仲淹的前妻,但性格温顺善良。
这也是郑朗早料到的,若没有这性格,史上也不会出现范门四郎高尚的德操,其中最小的儿子就是如夫人抱在怀中喂奶的范纯粹,是如夫人生下来的。
不过看到这对老少配,郑朗心中也有些好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古今往来第一士大夫同样不排除在外。范仲淹比他这个如夫人大了二十多岁,也算享福吧。
接着又将王安石送到江宁。
王益也老了,但这时历史出现变动,本来王益于去年二月病逝,也许看到王安石跟在郑朗后面有了出息,要等儿子科举成绩。居然挺了过来。然而身体一直不好,这让郑朗很担心的。
一旦病逝,王安最少要守一年的孝,明年秋闱就赶不上。
放在心中不好说出来,但让王安石先回家,一家人团聚。在心里郑朗却在想,看看吧,看一年少一年。因此只剩下严荣,索性带回京城,让他与父母团聚。
另外还有一些士兵,押了许多金银回京,水泊梁山的好汉还没有出来,可这笔钱同样招人眼。几艘船只拱卫,郑朗船上也有。
刚才崔娴舒服了,叫了一声,比较大,前后的士兵没有听到,大约施从光夫妇与严荣听到。严荣也许不知晓,施从光夫妇一定知阁下这对夫妻大清早的在做什么事。
郑朗再次吃笑,拿来毛巾,让她擦身体,低声说:“这是人伦之乐,怕什么?”
“都怪你,”崔娴用手指在郑朗兄弟上弹了一下,然后“粗暴”地用毛巾擦它,一边嗔怪道。
然后赶紧起来,大声说:“官人,我扭了脚。”
遮掩的。
郑朗又是呵呵一乐,配合道:“怎么不小心呢。”
这个妻子其他方面都很好,聪明能干,是自己一个得力的帮手,美丽有礼仪,几乎成了杭州城中妇人的领袖,就是略有一些小心眼,看到杏儿怀孕,又开始“勒索无度”。
随着穿起衣服,起来洗梳,然后站在船头,不远处就能看到东京城高大的城墙身影。
隔了好几年,郑朗又再次回到京城。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小魔女(下)
船停了下来,不能立即上岸,要等三使司的官员过来清点金银入库。
但岸上围来许多百姓。
去年一年最红的人不是范仲淹,在江东做得不错,可以说除范仲淹外,没有第二个人做得更好,有这个勇气公平之心,没有这个吏治之能,有这个吏治之能没有这个资历,有这个资历没有范仲淹对水利精通。
三者皆备,张夏不行,郑朗也不行。
然而毕竟不是范仲淹开的头壶,当然范仲淹心胸宽广,也不会计较。
也不是韩琦,去年一年韩琦进了十几道关健的奏折,先后被赵祯采纳诏书天下,又处理了杭州大案,到利州后更是赢得四川灾民交口称赞。
但还是不及郑朗。
与功绩无关,郑朗在杭州所作所为太神奇了,中庸替他打了一个好底子,这才是真正的儒学大家。仅是中庸不够的,宋朝还有一些有学问的儒者。海外的矿藏证明了郑朗的格物学,还不够神奇。
最神奇的是重阳辨佛大会,有好事者做了统计,三天内郑朗与八十七名和尚做了辨论,全部辨赢,还用佛经辨的。其实真正参加的除了杭州外,没有多少高僧与会。不然郑朗不会那么轻松。这也是不易了。
但没有一荷渡湖与重阳头一天晚上种种事迹来得神奇。
有人也知道是格物学,可人怎么能站在荷叶上不沉到水中的?四个金刚是那怕是木头做的,又怎么升到天空,拽着一块巨幔,向地面撒下镀铜的铁皮子与花瓣,似乎空中还有人说话。
怎么办到的?想不懂,只有说人家学问好,史上最小的大三元果然不是凡人。
闻听郑朗赴京,一起赶来看热闹。
一会儿晏殊一路小跑的过来。
缺钱啊。
于是他从去年担任三司使后,请罢内臣监兵,不以阵图授诸将,及募弓箭手教之,以备战斗。不以阵图授诸将,是惩澶渊之过。不要摆阵了,等阵摆好,穆桂英早绕过天门阵,攻破幽州。那是演义,契丹人不可能那么笨的。宋真宗那个阵摆得确实很**。这是军事方面的。又请出宫中长物助边费,凡它司之领财利者,殊奏悉罢还度支,这就是为了敛财。
大战来临,晏殊接手三使司,苦逼得不能再苦逼。
听到郑朗押着金子银子到了,立即小跑过来亲自迎接。
“见过晏相公,”郑朗施了一礼。
“不用客气,开始吧。”
“好。”
官吏在士兵看护下,打开一箱箱金银,晏殊脸上乐开了花。不是少钱,一百多万缗金银,能解燃眉之急了。然后低声问:“今年秋后那几个铜矿如何?”
“这次我赴京除了叙职外,还有几件事,要请示陛下批准,一是放一放蔗糖作坊。”
“好啊,该放该放。”晏殊不顾他的风仪,朗声笑道。
一放好卖契股,一卖契股朝廷又能敛得一批钱帛。
郑朗继续说道:“二者我听说有人请示平安监契股再放,这个暂时不能放,最好等铜运回来,那时候放一放最好……”
朝廷想钱想疯了,打主意打到那个三十六成平安监契股上。但这时候卖,卖的价格不高,杭州那部分契股卖得低,至今让郑朗感到有些心痛。不如将它留下来。朝廷控的契股多,每一年也能多得一些收益。总之,平安监的契股放开之时,必须等到秋后。
提前对晏殊知会一声。
晏殊如今不是宰相,但他的人脉关系还在,在朝堂上说话比较算话,而且国家的财库就归三使司管。因此需要晏殊支持。晏殊沉默不语,郑朗又说道:“晏相公,与西夏人的战争,不是一年两年能够结束。”
眼光还要长远啊。
“好,我回去后与诸位相公再商议一下,给你一个答复。”
“还有一件事,是茶叶。”
“茶叶?”
“杭州海贸增加,本地产的茶叶大多调到海外,按照正常程序必须运到海州后再返回市舶司。虽然我在杭州做了一些变通,将这道程序节省下来,但那是变通之法。我迟早要离开杭州,一旦新任知府不知变通,或者不持公平之心敛财,就会成为弊政。我这次借来京叙职之机,想请三司使允许在杭州破例进行通商法。”
这个要求不难。
宋朝之所以富,是敛财之功。有的官员十分精明,也知道变通,例如盐,各地的盐法不同,河北有契丹盐,所以实施通商法,控制契丹盐对河北盐产生冲击。难的是利益分配。
“我一人作不了主,回去后要与诸位相公商议。”富弼话音一转,问:“那几个铜矿会有多少产量?”
“我不能回答,但不会低吧,”郑朗道。前面三个铜矿找出来,到冬月又传回喜讯,另外两个铜矿也找了出来。不好的消息不是来自海上,而是与当地的原居民发生多次战斗,牺牲了两百多名士兵。甚至发现了食人族。
陆续将士兵矿工派了过去。
这些铜矿都是巨型铜矿,但都是含铜量很低的斑岩铜矿,想要开采,必须大量人手。这些人手主要来源只有从当地获得了,郑朗嘱咐过相关的官员,以及朝廷新任命的南海钤辖祖仲孺,不必拘于沉泥。话外之音懂的。
但第一年恐怕产量也未必理想,于是又说:“晏相公,想要好,有可能要到后年,大后年。不过今年秋后,我会再派一些人,寻找另外一些矿藏,这些矿藏储矿量不亚于前面几矿。但想缓解金银铜铁的缺口,最少得十年时间。这个急不得。”
郑朗不急,晏殊急啊。十年后他早不在三使司任上了,眼下他在任上,却是严重的缺钱。但也是无奈,只能叹息道:“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有用么?难不成让我十二岁就做杭州知府?有人能信服么?不能说出,道:“那时候我岁数小,没有这个学问。”
“这门学问好,你要将它写出来。”
“一定,只要有空,我会抽时间将它写出。”郑朗毫不犹豫答应,能准确找到并计算出矿藏的学问他真不会,可能借此机会将一些基础的理科知识传授下去,因为矿的事,会有人重视,会有人学习,这个推动不亚于西北战役大捷,又道:“晏相公,财富是指国家创造的财产,不是指金银铜铁,金属产量超过财富,市值也会下跌。够了就好。”
这玩意儿郑朗也很难说清楚,毕竟他前世不是经济学家,只能说对资本的认识超过宋代人罢了。
官吏已经清点好数量,富弼说道:“抽空到我府上一叙。”
这时的郑朗某种意义上,也能与富弼这些大佬平起平座,功绩不差,学问不差,差的仅是资历。郑朗道:“一定。”
富弼不邀请,也要去,谁叫人家现在是三司使。
看着他们离开,郑朗一家再次来到严记客栈,这次叙职,有可能要呆上好长时间,但来得及时,正巧赶上元宵节。到了严记客栈,包了两个跨院,崔娴四个妻妾要回一趟娘家,郑朗却不能回郑州的,得将几个母亲接过来叙一叙亲情。
严掌柜千恩万谢的跟在后面,亲自替郑朗打点。
然后又看着孙子,说道:“荣儿,你要拜访陈相公。”
是人之常情。
但严掌柜忽然叹了一口气。
“严掌柜,为什么叹气?”江杏儿好奇地问道。
严掌柜家虽有钱,不是运气好,让孙子跟着丈夫后面学习,再也不可能攀到陈执中这一亲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荣儿长得太胖了。”严掌柜担心地说。两家订了亲,孙子没有科举,未高中榜上,陈家不会让女儿过严家的门。这门亲事还有些不大好说。今天是孙子第一次到严府拜访,如果陈执中的女儿看不上自己的孙子,亲事同样有变。
崔娴在边上笑了:“严掌柜,放心吧,严荣这么乖,他家的女儿长得不好,品德不好,严荣还未必能看中他家的女儿。相公又如何,还不是人做的官!”
严掌柜没有作声,心里想到,对你家官人来说,做宰相是迟早的事,可对别人来说,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定做宰相。
但郑朗也说道:“放心吧。”
严荣长得是有些胖,可跟在自己身后,这几年不但学问长进,也见过许多大风大浪,气度不是别的儿郎能赶上的。以陈执中的眼光,保准一眼就会看中。
郑朗唯独不放心的是资质相比于司马光与王安石,严荣差了不少。明年就是秋闱,秋闱郑朗不会担心,担心的是后年春闱省试。本来不急,因为订了这门亲,拖不得,不得不让严荣提前数年参加。以严荣的学问,能不能顺利考中省试与殿试,郑朗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
这种想法只能留在心中,不能说出来。
收拾停当,准备到中书省交接。刚准备出发,小黄门找上了门,说赵祯请他去皇宫。
客栈里的客人全部会意一笑。
郑朗刚回京,就被请到皇宫,与以前一样,圣宠还在啊。郑朗本人也没有其他想法,到皇宫就到皇宫,轻车熟路了。
在小黄门的带领下,郑朗进了皇宫。
正好看到赵祯陪伴着一位丽人,还有宫女抱着两个小婴儿。
有可能是苗贵妃,有可能不是,赵祯正坐在正中间,但郑朗已长大成人,需要回避,立即退到殿门口,大声说道:“臣参见陛下。”
赵祯笑了起来,说道:“你都进来了,又何必退出去。”
“喏。”郑朗心想,你不要我避嫌,我还怕个球。于是大踏步走进去。
赵祯站在郑朗面前,仔细的打量。
不是象郑朗所想的那样,赵祯是一个很念旧的人。而且郑朗到了地方上做得也很好,怕吵怕闹不想到京城,却被赵祯视为淡泊。算沾一点边吧。怕别人眼红,屡次授官不答应,让赵祯视为高洁。也能沾一点边吧,对富贵郑朗真的很满足。这是前世留下的典型宅男心理,小富即安。
所以在赵祉心中,郑朗地位很高。
看了看,说道:“郑卿,你又长高了,与朕的个头相仿佛。”
“陛下,人不能以身高定高矮,陛下的宽厚仁爱,在臣心中的形象永远高大无比,臣愿意做陛下的晏子之御夫。”
“做御夫太委屈你了,朕想你做朕的晏子。”
“晏子最好不做,臣智慧不足,否则愿意做陛下的诸葛武候。”
“齐庄公遇害是他的德操不好,不当与棠姜……”苗贵妃坐在这里,私通二字赵祯没有说出来,继续说道:“他遇害与齐景公无关,晏子事齐景公是为国为民,没有过错。”
这就是宽厚人的想法。
郑朗不知如何说好,用眼睛瞟着边上美丽的少妇,赵祯主动做了介绍,道:“她是朕的苗贵妃。”
郑朗再次参见。
然后赵祯又说道:“这是朕的长女福康公主,他是朕的皇子鄂王。”
“见过皇太子殿下,见过公主殿下,”郑朗也无奈啊,两个小蛋孩子,自己说什么他们根本不懂,但必须要参见的。
不过郑朗在这个鄂王身上扫过后,眼中出现一丝怜惜。
赵祯不是不能生育,他的后宫为他生下三个儿子,十三个女儿。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大多数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与阴谋诡计无关,不仅三个儿子没有长大成人,他的女儿也是如此,成活率只达到两三成。
为了求子,赵祯曾在宫供奉赤帝像,日夜祈祷,以求皇嗣,直到景佑四年,后宫俞美人才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活下来。去年秋后,苗贵妃又替他生下一个孩子,赵祯乐不可支,亲自替这个宝贝儿子取了一个名字叫昕,意思是“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又派参知政事王鬷以太牢报祠高禖(郊祀,祭管理婚姻生育之神)。
但郑朗看了一眼,这个孩子瘦得象一个小竹竿。还没有死呢,就有了夭折之相。
知道他不久就会离开人世,郑朗却无可奈何,肯定与后宫阴谋无关,曹皇后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营养不良,大约原因是遗传基因造成的。想要这个孩子活,以现在的医学手段很困难,除非是后世那种发达的医疗条件。
想到这里,对赵祯心中更是充满了同情。
然后眼睛又盯着那位小公主,这是一位小魔女,因为赵祯选婿不当,胡闹了好长时间,闹来闹去,将自己闹成真正的疯魔女。
小魔女才一岁半,什么也不懂,用大眼睛盯着郑朗,大约以为他是自己的父亲,从宫女怀中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抱。”
郑朗自己也有一个女儿,而且小魔女受遗传基因影响,十分美丽可爱,可能抱么?郑朗尴尬地站在哪里。小魔女不服气,又喊了几声:“抱,抱。”
郑朗只好扭头看赵祯,赵祯笑容满面地看着这场景,道:“郑卿,你不怕麻烦,就替朕抱一抱。”
只好将她抱过来,然而在郑朗怀中很不安份,不停地瞅郑朗下巴的胡子。
青年丽人也不由捂嘴偷乐。
赵祉这才将儿子抱在怀中,一人抱一个,但赵祯抱儿子,典型的重男轻女!说道:“坐吧。”
两人抱着孩子坐下来,苗贵妃坐在侧面。
赵祯说道:“朕很后悔当初不听你的进谏。”
“当时臣岁数小,也是胡乱猜测,休说陛下,就是吕相公官场多年,也不能相信。”
郑朗并没有耿耿于怀,就象一个蛋大的少年人将小布什拦住,对他说布什同志,马上美国要有次级房贷危机了,小布什能不能相信。道理一样的,当年自己才十几岁,在朝堂这些大佬面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又是未来的事,又不想打仗,所以自己一再提醒,也没有人听进去。但郑朗时常想来,心中还是有些惋惜。
“郑卿,西北的事你怎么看?”
不出郑朗所料,召回京叙职,正是为了西北的军务。当年他做出的种种预料,如今一一得到灵验,因此赵祯对他的意见十分重视,甚至朝中一些大佬也想征求他的意见。
郑朗答道:“元昊狼子野心,他说的话千万不能相信。这件事在猫牛城他已经做过一回,李元昊久攻猫牛城不下,于是诈和,拿下猫牛城。不但李元昊,李继迁也是如此,雍熙二年在我朝大军围剿下,差一点覆灭。于是与自己弟弟向曹光实投降,利用诈降攻占银州。接着又向我朝诈降,夺下定州、怀远、保静、永州、清远军与灵州。不仅使我朝失去西北,还失去了一个最重的牧马场所。因此,只有一条途径……”
那一条途径,郑朗未说,也不用说,仅一个字,战!
“怎么战?”
“一个字,耗!别听刘平之言,西夏百姓闲时为民,战时为士,虽然百姓少,可以从容组织几十万军队。可他们终是面积狭小,物产贫瘠,只要久战无功,国内必然会有很多反对声音,甚至能让他们从内部瓦解。但不能小视,这是一场久战,更不能贪功。步步为营,用我朝国力耗死他们。”
“还有契丹。”
“契丹不用怕,他们不是几十年前契丹。况且当年澶渊之盟时,契丹侵犯我朝,也没有讨得了好。如果不是先帝布下那个大阵,有可能契丹萧太后与辽圣宗有来无回。给他们一点甜头就不想打了。”
“联手唃厮啰如何?”
“已经迟了,他两个儿子的背叛,唃厮啰失去雄心壮志,如今他当求自保。可惜,背叛的是他儿子,不然……”郑朗摇了摇头。虽然瞎毡与磨毡角在高原上拥兵自重,主要还是唃厮啰下不了狠心,否则以唃厮啰在吐蕃的号召力,想要平定这次叛乱,还是比较容易的。现在唃厮啰的心理也是小富即安,将都城后移到历精城,借助高原的优势,自保耳!
“没有他途?”
“没有,现在战,只要战得聪明,还来得及,否则西夏立国越久,越难征服。”郑朗忽然重重地说了一句:“不能求和,纵然是和,在边境处也必须派驻无数军队。仅这些军队的损耗,也足以将我朝拖垮。”
说着喟然长叹:“可惜我朝缺少精兵勇将,否则借这次机会将西夏平灭,没有了西北之侵犯,又得到大量牧场与战马,休生养息一段辰光,收复幽云十六州也不是一个梦想。”
刻意将精兵勇将咬得极重。
靠一群文臣担任主帅,那怕就是让范仲淹与韩琦、庞籍三人担任主帅,这个梦想也不会实现。
“刘平如何?”
“刘平貌似不错,”郑朗说这话有原因的,刘平是文官,得寇准推荐为泸州刺史,多次剿灭当地的叛乱,因功调回京城任命为监察御史,然因为弹劾丁谓又被调到西北担任了武将,从此将他从一个文官的身份定性为武将。久在西北,熟悉当地情况,能文能武有胆识,看似是西北领军的不二人选。但郑朗话音一转,说道:“刘平勇敢勿用置疑,但眼光短浅,奏折上居然说元昊不过眼窜为穷寇尔,何所为哉!言虽壮,臣心中却很担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都不能对元昊做一个清醒的认识,不战则己,一战必输无疑!刘平还好些,臣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范相公,他对军事根本不懂。初至西北,胆战心惊,说明他很害怕,很怕死,去年冬天才获得小小的胜利,又开始变得盲目自大。不要说两个严重的缺点,有一个以元昊之能抓住了,也足以让西北鄜延路的将士致命!”
忽然腿上一热,低头看去,看到小魔女两个小脚蹬在他两条大腿上,正在撒尿,撒得无比欢快,一边撒一边用小手揪他的胡子,还哑哑的说着他听不懂的婴儿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兼霞
赵祯先是愕然,然后大笑。
郑朗还是小,也比他小,到地方上勘磨了好几年,今年也才二十三岁,对于正常人来说,正是青壮年的时候,但对于官员来说,依然还是一个毛头小子。
又加上一份情谊,赵祯并不认会郑朗会有多尴尬,当然,换张士逊在此,也不可能将女儿让张士逊抱。
郑朗也是笑。
赵祯这个儿子他是没有本事保住,但为了赵祯,赵祯这个女儿他打算以后替她保一保,是一个小魔女,长得很美丽,平时十分得赵祯喜爱,然而赵祯选婿时选错了,小魔女又大胆追求自由,却让一群士大夫扼杀,包括自己学生司马光在内。皇后都弄死了,况且一个小公主的婚姻。
赵祯吩咐宫女接过女儿,但是小家伙不同意,依然顽强的伸出手,奶声奶气地冲郑朗喊抱。赵祯怜爱的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别闹,让郑卿换衣服去。”
让宫女拿来他的便衣,郑朗到殿后换上,但这一来,朝服就不能穿了。郑朗说:“陛下,臣要告辞。”
“不用急,也到了中午时分,坐下来一道吃饭吧。”
郑朗不能拒绝,只能说道:“谢过陛下。”
小魔女又蹭了过来。
“咦,她与你有缘?”赵祯惊讶地问。
皇上,你不能瞎说,会让人误会的,郑朗立即回答:“大约臣也时常抱女儿,公主殿下感到臣刚才抱着舒服。”
说着将小魔女再次抱过来,反正赵祯的便服全是粗麻布料,也值不了几个钱,再尿再换。
这是一个小插曲,赵祯很快回到正事上来,问:“你说范雍会在延州误贻误国事?”
“必然。”
“你认为何人才能胜任?”
郑朗心中苦笑一下,真敢问。当初韩琦弹劾几个大佬时,赵祯问何人为相,自己还以为赵祯抱着其他的念头,看来自己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犹豫一会说:“臣也不知。”
最适合的武将是那个铜面具狄青,文臣韩琦与范仲淹勉强凑和。此时狄青未成长起来,韩范未意识到西夏人的强大。他们主领西北,未必能胜任。
又连忙说道:“臣也不行,臣是纸上谈兵。”
因为赵祯用眼睛盯着他。
但又说:“陛下,此战不能急于求成,原因简单,我朝已经二十多年没动过兵戈,士兵缺少作战经验,朝堂又缺少名将。只能步步为营,又能观察到有那些武将能胜任前线指挥之职。”
说范雍不行,是他做出来了,没有做出来我不知道。但郑朗刻意提了两个字,武将!
武将有什么威力,看南宋之初就能看到,正是韩世忠、岳飞等武将力挽狂澜,保住南宋一百多年的基业。岳飞被害,韩世忠等人养老,后来南宋战斗力越来越不行。
岳飞是一步步打出来的,韩世忠也是从西夏到平方腊等战役中成长起来。所以说安步为营,再进行观察。
接着继续说:“无昊虽然手下兵子将广,其人只是一个狼子野心之辈,平定回鹘与沙州汉人,是借曹家内乱,回鹘不和之机取得胜利。折服吐蕃人,是因为确厮愣父子不和取得。除了奸诈贪婪之外,其人的军事武略并不足以为惧,不然不可能数次被吐蕃人击败。吐蕃战斗力能有多强,可比曹玮将军。”
只能说这小子运气好。正面交锋,他从未证明过自己,后来与宋朝作战亦是如此。每一次胜利,都是惨胜。相反,宋军虽败,败在几个糊涂鬼的指挥上。即便如此,虽败犹荣。与吐蕃人正面作战,更是一次次被打得丢盔卸甲。
这时候的吐蕃不是唐朝的吐蕃,宋朝打一次虐一次,从过去的曹玮,到后来的王韶、童贯,虐吐蕃就象虐小孩一样。虽说此一时彼一时,可能做一个对比。
当然李无昊不可小视,但绝对不是一个名将,甚至远远不及曹玮潘美等人。
赵祯眉头松了松。
而且他心中也渐渐被郑朗说动,这种说法比夏辣更进了一步,也更有说服力,说得很客观,没有盲目自大,也没有垂头丧气。思路清晰,十分清醒。但就是郑朗说了,赵祯也不知道怎么办,问道:“为何你说无昊一定要取金明寨?”
朝廷继续在称呼赵无昊,可郑朗每次却称呼为李无昊,赵祯无奈,于是索性不称姓,直接道名字。
“陛下,最强便是最弱,延州到土门因为唐朝的安胡政策,有党项人、吐蕃人、胡人、羌人,还有羌化汉人(是汉人化成羌人),鱼龙混杂,这不象丰州王家、瞅州杨家与府州折家,比较单一,凝聚力强。历史渊源又不象这三家与无昊一族是世仇。其实不用多,只要无昊使出臣的计策,收买其中一部分的部族,从内部瓦解,金明寨必失矣。”
郑朗都不想说这件事。
朝廷听或者能挽回,但就是听了,以范雍与刘平的盲目自大,还会从别的地方出问题。而且都到了无宵节,要做准备也做了准备,不做准备自己提醒也来不及。估计西北早就开始打了起来,只是路途远,朝廷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
“郑卿,朕想授你两个官职,不知你同不同意?”说完,赵祯暂时忘记西北所带来的烦恼,不由乐了。
授郑朗的官很难的。
“陛下,什么官职?”
“兵部郎中太子宾客。”
“不可。”
“且听朕说,这是两个兼职,国家承平已久,对战争都不熟悉,自从无昊露出反意以来,众说纷云,朕也不知道听那一个意见。此决刻意喊你回来叙职,就是为了商讨西北军务。带一个兵部郎中的身份,你也能有资格参与。”
“杭州那边怎么办?”
“朕还是让你回杭州,但先在京城将西北的军务决定下来,有可能需要一两个月时间,不知你同不同意?”
也就是暂时留在京城,而且一两个月时间都不能将西北军务拍板下来,宋朝官职雍肿也决定重大的政务效率不高,一有争议会争论很长时间。这个郑朗懂,但他还是说:“陛下,臣不同意。”
“为何?”
“兵部郎中臣可以兼之太子宾客臣万万不从。”
赵祯的授命,让这两个官职成为兼职官,但不是郑朗身上的充市舶使宁海军节度平安监使,那是兼差官,有权无俸。这两个官职无权有职有俸。一旦接受,会让郑朗一年的年薪加上各种福利达到一万多缗钱。当然,结的官职也很长,郑朗的官职会变成中散大夫兵部郎中宣正大夫天章阁待制太子宾客知杭州府充市舶使宁海军节度平监使开国男赐银鱼袋。很有可能这个官职会让后人迷惑很久。
实际真正的职务还是杭州知府其他的不必去考虑。
但终是实职兼特别是太子宾客是仅次于东府的太子三公三少的官员,以前都是资历很深,德高望众者才能身兼之,例如李迪。若再过上六七年,郑朗到了三十岁,也可以勉强任之。现在任,会有很多大臣不服与眼红的。
“郑卿,朕也想过正是你资历浅,否则朕会授你太子太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朕的儿子。过几年他长大后,朕想请天下最好的老师对他教导。”赵祯眼中带着哀求说道。
苗贵妃也开口道:“郑知府,你就同意吧。”
郑朗终于明白为什么赵祯接见自己,还让苗贵妃在场的原因。
自己对太子宾客之职会感到烫手,但是对苗贵妃与这个孩子有利,若是这个孩子能顺利长大的话。
现在证明赵祯能生育,万一以后赵社养出四五个儿子,这个孩子皇太子的身份就会遭到威胁。但自己担任了太子宾客,等于以后就是这个孩子的人。为什么李迪对赵祯忠诚,为什么魏征死后被李世民痛骂,候君集谋反,正是他们都是东府的官员,必然要帮助太子继位。自己眼下是杭州知府,但孩子长大时,自己也进入了庙堂,很有可能还有相当的发言权,就是这个孩子得力的保障。作为赵祯的角度,自己是天下后起之秀中最有名的儒者,又是一个好老师,既然能教出好几个优秀的学生,同样也能教出一个好太子。
但是,但是……这孩子能成大吗?
郑朗再次看了一眼赵祯怀中的孩子,很安静,很瘦。
为什么赵祯的儿子一个个夭折呢?
他眼睛再次扫向苗贵妃,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后宫的阴谋,而是另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原因。赵祯的身体很弱,不然不可能累倒,不是雍正,雍正活活累死了,那是他上了岁数。还有许多铁人的,例如朱无璋朱棣父子,杨坚,全是事必躬亲的皇帝,也没有看到他们累死。
后来赵祯也因为这副身体,出了一次次意外。
这副身体小蝌蚌的方量同样很弱。
但不代表着不能生孩子。
可是另一边更差。
看看苗贵妃就知道了,才十八岁,也就是怀胎自己怀中这个小魔女时才十五岁,怀胎赵祯怀中孩子才十六岁。
这个年龄段少女怀的孩子能有多强的生命力!
两者结合,结果生下来的孩子身体皆很差。
不但苗贵妃,再想想赵祯以前喜欢的女子,后来喜欢的女子,大多数只有十来岁。
赵祯实际是一个萝莉控!
虽然宫中有年龄大的后妃,可赵祯不与她们同房了,所以能怀孕的女子大多数只在十几岁的时候。
悲催啊。
但自己怎好说出口。
苗贵妃还以为他在为太子宾客的事担心,在旁边又说道:“陛下为此职与几位相公也协商过,几位相公并没有反对。”
郑朗犹豫好一会儿,说道:“臣谢过陛下。”
反正这个兼职也担任不了多长时间,管它呢。但承旨了,要谢礼,站起来,将小魔女再次交给宫女,谁知道小魔呀呀的又抗议起来。
赵祯看得稀奇,再次惊异地说:“这孩子与你似乎真的有缘。”
不能说啊!郑朗一头黑汗。但心中也高兴,毕竟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谁都会喜欢,于是将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下,说道:“这是臣要杭州昌化取的一种奇石雕琢而成,将它送给公主殿下当作一个小礼物吧。”
赵祯接过来观看,这是一块田黄冻鸡血石雕琢的,下面是一片晕黄,上面是一片红色,还有郑朗手刻的四个字,兼霞苍苍。似乎是在一片青色天空中亮起了红色的霞光,下面有满地金黄的芦苇在摇曳,配上这四个字,这块玉佩十分生动,副有诗情画意。不过赵祯也没有看到过这样质地的“宝石”,好奇地问了一句:“是昌化玉?”
“算是玉”,郑朗含糊答道。严格来说昌化鸡血石与田黄比普通的玉石可金贵多了,但在宋代,从来没有人注意。这是郑朗第一次将它展示在世人眼前。
吃了一顿饭,郑朗回去。
崔娴奇怪的问:“官人,怎么没穿朝服?”
第三百二十七章 等待
郑朗将自己在宫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江杏儿眉开眼笑。
虽是小公主,那是什么大臣能抱就抱的?
况且后面还有一个太子宾客。
太子宾客唉,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官职,其实是虚衔,不可能让郑朗没有事整天往东宫跑,况且小皇子才几个月,东宫未立。但是一种荣誉,仅是这个职位,一年最少为郑朗增加六七千贯薪水。然后江杏儿歪着脑袋在心算,按照官人数个官职计算下来,一年倒底有多少年薪与津贴。
崔娴却敏锐地说:“官人,不当受之。”
功劳有了,学问有了,但一个二十来岁的官员担任什么太子宾客,不是找抽吗?
“不妨,”郑朗道。他也不想接受这个兼职,为了让赵祯小小高兴一回,这才答应。但这个孩子一死,此职不会招人眼红了。况且与西夏的战役会打上好几年,在这几年中,国家财政一直很紧张,自己在杭州,兼着平安监,即便眼红,也不会有人打歪主意。
重新换上衣服,再次前往中书报到。
元宵节乃是宋朝第一大节,主要官员都放了假,但中书还有值班的小吏。
报完到后派人到郑州请几个娘娘到京城来,又开始写信给李颜,此次来京,郑朗要办很多事的,即便赵祯不让他参与议论西北军务,也要呆很长时间。但要参与西北军务商议,呆的时间会更长,有可能要停两三个月才能回去,自己春天还有一些计划,因此提前写信通知李颜,让他代自己在杭州将事务落实下去。
战是在西北战,杭州同样重要。
楚汉之争,刘邦将首功给了萧何,许多人不明白。甚至将核下之战的首功记在韩信身上。这想法是错误的,正是刘邦与项羽打了数年之久,给项羽的兵力与经济带来严重的消耗,核下一役才能凑功。但反观刘邦,后方有萧何经营,风调雨顺,源源不断的提供了兵源与物资。一正一反之功,无疑胜过韩信参战。
郑朗打算做的就是这件事。
太平州是其一,不但为国家带来收入,还增加了粮食。
杭州是其二,寺院、私盐减少贫富分化,也替国家带来收入。矿藏更是财富,增加了货币。
这几件事做好了,比一场大的战役胜利更重要,只是郑朗不表功罢了。大多数人没有眼光看出来,但有的人会明白。
四儿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区别,更高兴,挽着崔娴的手说:“大娘子,我们一道出去看花灯。”
崔娴向郑朗投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走,”郑朗说。
反正元宵节官员也在放假,什么事也办不成,西北的战役大概已经打响,但与赵祯做了交谈,知道自己的进谏已经送向西北,有没有改变范雍的想法郑朗不知道,可是朝廷接到奏折,说范雍确实接收了一批投降的党项人,却没有接到他将这批人安排到后方的奏折。
有一个时间差,因此现在只有等待。
……西北战事的确开始打响。
元昊选择在过年前后发动进攻,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他继位不久,定制度,改衣冠,反宋朝,制文字,许多部族不服,即便郭劝做了一回反间,帮助元昊杀了山遇全家,还有一些部族不服。冬天的出兵不利,威胁了他的统治。所以迫切需要一场胜利,凝聚国内各部族的心。
第二正月初是宋朝假日最多的时候,交年节、除夕,元旦,立春,元宵。这段时间宋军最为松懈。
第三前年去年大寒,虽到了正月,延州一带正月初依然很寒冷,制约了宋军的行动。
不过这一回他终于意识到宋军不是那么好啃的,于是使用了反间计。
宋军是狮子,但率领他们的则是一头头笨猪,最笨的一头猪正在指挥着鄜延路所有的宋军。
于是分成两步走。第一步计划是针对李士彬的。李士彬镇守金明寨,有兵近十万人,替延州扼守着中路,号称铁壁相公。何谓相公,请参考晏殊、吕夷简等人,只有做过宰相的人才能称为相公,连郑朗这么大的名气,也不敢接受相公的称号。
但李士彬有两个致命的弱点。第一对部下很酷严,治军严明本来无可非议,关健李士彬的部下鱼龙混杂,有党项人,有吐蕃人,有胡人,有羌人,就是党项人还有各部各族,有的人心中不服。再想一想杭州有多少户,从金明寨到土门一带又能有多大面积多少户,况且还是人口稀少的地方。所谓的十万军队,那是几乎每一户都抽调了一丁上去,这才凑成了十万铁军。这么多军队抽调,也耽搁了生产,于是各部族心中更加不服。
其次李士彬骄傲自大,因此故意派人攻击金明寨以及附近的寨砦,西夏人打过来了,李士彬挥刀纵马迎战,西夏人立即逃跑。是骑兵速度快,一心想逃跑李士彬无可奈何。但这些人一边逃跑一边问,为什么要逃跑?闻铁壁相公名,莫不胆坠于地,不逃跑等着送死啊。
李士彬未能追上逃兵,闻听后也哈哈大笑,十分满足的率兵回去。
其实元昊已经找到宋军最致命的地方。
宋军不是他想的那么软弱,相反,战斗力比党项人更强大。但他们缺少战马,缺少战马就等于缺少骑兵。虽然战斗力强悍,武器装备精良,因为缺少速度的优势,只能被动的防守,兵力分散。比如李士彬,只要自己想逃跑,李士彬就拿党项人没有办法。
第二步计划便是诈降。
年末金明寨突然涌来大量党项百姓声称投降,还要住进来。李士彬对此破解方法很简单,不管你涌来什么人,安的什么心,前来投降我欢迎,但别想住进我的家。一起将他们安排到南方,以整化零,迁入内地。那怕这些人全部是奸间,夹在内地庞大的人口基数里,也起不了作用。但他是武将,权限不足。于是禀报范雍,请迁置南方。
谁知道范雍没有同意,反而派人对他说,就安插在你寨子里,你的寨子不是号称三十六寨吗?一个寨子安插一部分,与安插在后方性质差不多,还省去一部分费用。但这些费用俺也不打算省下来,全部给你,于是多赐李士彬金帛。又说了一句,讨而擒之,孰若招而致之?
这是两个国家层面的战争,他轻敌之下,当成了剿匪。
郭劝的失误,宋朝边境诸多官员平时也在招降西夏诸族,况且这是自己送上门的。
李士彬居然同意了。
不是他不知道会混入奸细,而是他太过自信。
这是去年年末发生的事,朝廷才刚刚接到郑朗奏折,还未来得及将它转达西北。
至此,元昊准备完毕。然后又做了一件事,刚迎来新岁,元昊派卫校贺真来见范雍。此时范雍赏破后桥寨与讨吴家等族帐之功,高继隆、张崇俊、候武英、刘政、郝仁禹、贾庆、王庆等诸将士先后有赏。
听到贺真前来,做了接待。范雍以战胜者的姿态做了接见,从容问道:“元昊派你来有何事?”
“禀范相公,我受我家主君之命,前来面见范相公,我家主君说他知错了,想重新归顺朝廷,托范相公在朝廷替我家主君说说好话。”
范雍大喜。
他毕竟是一个文臣,去年数战皆胜,但与他并无半点关系,打到现在,他根本不分东南西北,心中一些底气都没有。最好不要打。于是厚礼,又将以前战俘枭首示众者,全部敛而葬之。正准备派人将贺真送出边境。这时候朝廷转达的郑朗书奏到达。
范雍看后脸色阴沉下来。
郑朗在他心中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可是郑朗是乌鸦嘴好,或者智慧好,所说的如今一一得到灵验,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但他面临着一个难题,涌来许多叛逃的党项人,如今全部安插完毕。如果再次将他们调动,往后方转移,这些人心中会十分不安,所需的经费更高昂。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夜,第二天将贺真喊来宴聚。
宴会时笙歌燕舞,范雍忽然问了一句:“你家主人这次是真心归顺朝廷?”
贺真用主君,范雍用主人。
但贺真没有称呼李元昊为皇帝,范雍也没有计较。
“范相公,是真心归顺,朝廷大军威武,不容侵犯,我家主君知错了。”
似乎是……几万大军居然对付不了一千多宋军,被杀得落荒而逃,这样的西夏军队有何惧哉?范雍仔细地观察着贺真的脸色,见到他一副诚惶诚恐,不象是在作伪,心中相信了五分。
而且他也想不明白,金明寨到土门一共是三**寨,能策反他相信,但策反一寨二寨也不会起作用。除非策反金明寨本身,然而金明寨是李士彬的大本营,这些人难道敢在李士彬眼皮底子对诸将说,投降我家主人元昊吧,李士彬号称铁壁相公,难道无能如此?
不过范雍想到这几年郑朗所作所为,心中有些不大放心,又试探了一句:“我看你们是假投降吧,故意用奸间安插于金明寨中,对金明寨李士彬手下诸将进行策反,里应外合,拿下金明寨,再攻我们延州城。你以为某看不穿你们的阴谋诡计!”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光荣
正月初九,郑朗在路上,大运河上风和日丽。东京城却下了一场小雨,初春寒峭,小雨带着寒气,下到后来便有了一些融雪,落地即融。延州却飘起一层雪花。
雪花从天空降下,又从窗户飘进来,虽有帐幔包裹,寒气依然逼人。
贺真身体差一点哆嗦了,心中想到,原来宋朝有能人啊。
他是无吴刻意挑选出来的,也是小能人,看着老眼昏花的范雍,万万不相信这个老头子有这份眼力。也没有想到是郑朗,那要何等的智慧。是什么人看出来的?
心中立即做出一个判断,有可能是某一个将士心中产生怀疑,可这个将士地位不重要,所以这个老头子才接见了自己,厚葬被杀死的西夏战俘。但说了,老头子多少有些怀疑,于是对自己试探,便故作委屈地说:“范相公,何来此言?”
范雍再次盯着他看。
贺真从席间站起来,来到范雍面前跪下,说道:“范相公,如果你不相信,请将那些投入金明寨的各族百姓让我带回去吧。”
范雍闷哼一声,让你带回去好杀啊,山遇一家的遭遇才过多久!
但又消除了范雍一部分疑虑。
依然有怀疑,不过外面正下着雪,等雪融化后,过几天将李士彬喊来商议一下吧。
这一过几天就出了大问题。
贺真离开延州后,马不停蹄起回横山,立即向李无吴做了束抿
大战前夕,延州到金明寨恰如黎明时分,静悄悄无事,但李士彬不得不抛弃春节的快乐,四处查看巡逻。这万万不是呆在延州城中避寒不出的范雍能想到的。
大量降民到来,产生了许多纷争,正常程序,李士彬也要巡逻查哨。就在这时,李士彬接到手下斥候的消息,西夏军队绕过土门,大军正向金明寨进军。
从横山到金明寨有三百多公里,在前线还有一个土门关。李无吴进攻金明寨,无论怎么隐瞒,也不可能不让李士彬得到情报的。但李士彬没有想到李无吴这次来得有这么快。
听到消息,李士彬与手下诸将商议,他的儿子李怀宝最有眼光,提醒道:“敌军主力深入,我军应当集合兵力与其对抗,若分兵三十六寨,势必会被各个击破。”
李士彬没有听,而是执行范雍狗命令,三十六寨全保!
范雍不但下了这个糊涂的命令,接着又下了一道更糊涂的命令,命令在延州的石无孙率领延州主力军队,前去土门力保土门不失。
无昊的军队已经穿过土门,不知道石无孙前去土门做什么?难道主动分兵让无昊切割?
这道命令还可以用保卫土门与鄜州解释,毕竟土门一丢,延州正北一百五十里外的鄜州同样有危险。但还没有下面一道命令更让人不解,他又命刘平率兵从庆州出发,前去土门。庆州离保安军有二百五十里路,距离延州有四百里路,土门有六百多里路。
并且是一把大雪的天气,这支军队赶到土门,可想而知,黄花菜也凉了。
又糊涂又贪生怕死的范雍,正在一步步将宋军推向死亡的深渊。
而这一切李士彬不知,不但他不知道,连刘平也不知道,主动配合着范雍自己往悬崖下面跳。
李士彬在黄堆寨调兵遣将,准备迎战。
寨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李无吴率兵在安营扎寨,李士彬心中也不惧,在承平寨许怀德率领一千几百人都能将西夏人打跑,况且黄堆寨中人马更多,寨子更坚固。自己武力比许怀德武力高强,士兵是最强的蕃兵,有什么好怕的。
静静准备迎战,但就在黎明时分,传来人喊马叫声,说敌人已经攻入寨子。内应开了寨门!李士彬急呼左右牵马,左右却牵来一匹老迈的弩马,他原来的座骑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跑是跑不动,打是指挥不灵,很快李怀宝战死,李士彬被生擒活捉。李无吴当场下令让士兵割去他的双耳泄愤。但在李士彬战败之前,派了他一个心腹手下,赶回金明寨带着他的母亲与妻子逃向延州,一是保护家人,二是向范雍报告军情。居然奇迹般的平安逃到延州城中。
第二天金明三十六寨大多数被无吴攻破。
很快无吴兵临城下,看着城下黑压压的西夏军队,范雍做了一件事,站在城头上号淘大哭。哭完了,履行职责,让刘平与石无孙立即再从土门赶回援助延州。
不但刘平,四周能调动的军队一起来延州拱卫延州城的安全。
但范雍有没有想过,石无孙军队还好些,刘平的军队从庆州花了四天时间赶到土门,这是六百多里的雪路,就是猛虎也成了病虎,再赶回延州,还有什么战斗力?
有人提出质疑,刘平答道:“义士赴人之急尚且视赴汤蹈火如履平地况且如今是国事……”。
义无反顾的率兵再次向南返回延州。
不管刘平这次战役出现了多少次的失误,其勇气还是可嘉的。
天继续在下着雪。
宋军赶到延州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刘平第二次见到范雍的传令官,传令官对他说:“范太尉已在延州东门迎候,为防奸细混入,范太尉命令让兵马逐队点放入城。”
这一点让郑朗死活都不明白,刘平怎么就相信了?至少这样的军机大事,火速关头,必须要有手书,手书上会有范雍的印章,能安插奸细进入金明寨,但这个印章无法伪造的。
刘平与石无孙亲自点放人马,每队五十人,放行五里后再放,放了五十队后,刘平一回头,突然发出传令官不见。二人大惊失色,派人察看,回报说五十队人马已不见踪影,延州方向一片黑暗,并没有看到迎接的灯火。二人知道上当,引兵后撤。
黎明时分,奉范雍之命,从月边各地赶来了黄德和与郭遵军队,数路人马会合。刘平重新将队伍整顿好,继续回头向延州出发,郭遵进谏:“敌军深浅尚未了解,不可贸然出发,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范雍害死了李士彬与刘平,刘平害死了这八千多人马。他大喝一声:“竖子号称勇将,今天怎能如此懦弱!”
郭遵让他一句塞得哑口无言,只好出发。
延川、宜川、经川,原来是三条不知名的小河,两条源自横山自北向南、自西向桑的小河,一条源自延州南边劳山的小河,会集于三川口,然后向下游与清水河会合。
就在三川口的五龙川滩头,两支大军撞在一起。
此时无吴不是正月初带来的七八万人马,征服金明寨后,将李士彬手下叛变的军队再次整编,军队数量达到十几万人,没有全部带来,一部分留在延州城外,但在此地,最少也有十万以上的军队。而刘平手下仅只有**千人。雪一直在下,两支军队隔着河僵持着,无昊终于命人发起进攻,但无吴为赢得渡河时间,以及鼓舞士气,指派手下一名最勇敢的蕃将向宋军叫阵。郭遵挺身而出,仅一合,手中铁杵就将蕃将的脑袋敲碎。
宋军把握了这一战机,郭遵与手下大将王信率军向渡河的敌人发起主动进攻。西夏军队倚仗人多,结盾稳住阵脚,但宋军金军一压而上,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军,宋军的勇敢震憾了强敌。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连刘平自己也身负多处重伤。
但西夏的军队被迫退回河东岸。
这时候发生了一起致命的事,诸位将士手提着人头,纷纷向刘平请功。
请功是假的,潜台词是刘将军,我们也是人,近十天内几手就在跑路,也需要休息,这时候借着天黑时分,应当撤退,那怕选择一处安全的地方扎下粗陋的营寨,也可以进攻退守。
刘平急忙喊道:“激战正酣,你等先各自记住功劳,战后再赏。”
无昊在河对隼看到这情况,知道一部分宋军人心已经摇动,下令全军渡河。宋军措手不及,被逼退了几十步,最令人痛恨的事情发生。
后军黄德和见前军后退,以为兵败,率领自己的队伍逃跑。前军见此情形不明究竟,也随着黄德和败退。阵势随即溃散。
刘平急令儿子策马追上黄德和,将他拦下来,但没有成功。
无昊立即命令手下军队发起进攻,眼看大败出现,郭遵单枪匹马向西夏军队冲来。铁杵打弯了,从西夏士兵手中抢来铁枪,铁枪断了,又抢来一把大槊,战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几乎以一人之力,给了宋军喘息时间。
无昊看到不妙,派手下在郭遵前方扯起绊马索,又被郭遵拨剑斩断。无昊又让士兵放箭,射倒了郭遵的战马,郭遵随马摔倒在地,就在他立身之时,无数支长枪扎进他的后心与胸膛。
勇将郭遵的牺牲,使刘平与身边的几个军校拢住了一千余人。就是这一千余人,再次向西夏军队发起进攻,将夏军又一次逼退到河对岸。接下来更让无昊感到震撼,刘平率领着这缈小的一千多士兵,与他十几万大军战斗了三天三夜。
其实若不是黄德和突然逃跑,或者在三川口能上演一场更大的奇迹。
无昊被打怕了,派人隔着河喊,我们不跟你们这群疯子玩,攻打延州去。
当然,这时就知道延州有失,刘平也救不起来。夜晚来临,刘平选择了一个土山,扎下七座大营。
忽然营外来了一个人,说是延州的使者。
刘平气乐了,延州城在三川口的东边,东边正是无昊的军队,一个使者如何穿过十几万大军来到哪里?这一招还想玩上两次?将来者推出去斩首。
无昊看没戏,只好再次率领军队围住这座小土山,派人高声喊道:“宋将何人?”
山上没有人答应。
又喊道:“几许残车,不降何时?”
刘平说道:“狗贼,你们不降,我为什么降,明天我大宋援军到达,就是你的死期。”
天亮了,无吴知道再无侥幸心理,下令军队发起了总攻。
适应了南方的温暖气候,猛然回到北方,总让人有些不适应。
但正月一天天深了,京城的温度也在开始回暖。
猛然一回头间,便觉得雪少了,蔡水边一行柳树冒冒团团嫩芽,芽叶未绽放,象一朵朵碎碎的小花,附在褐色的柳枝上,十分可爱喜人。
四娘娘说道:“朗儿,以后不能再做杭州那种事。”
“放心吧,四娘”,郑朗唯唯诺诺。
杏儿看着他乖巧的样子,躲在马车里偷乐。
不管怎么怨言,几个娘娘还是依依不舍,四娘替他扣好衣领,又说道:“我们在家中很好,你在外面做官,要做一个好官,家里面不用牵挂。”
“是。”
几个娘娘登上马车,眼睛里都有些湿意。
但郑朗长松了一口气,终于让几个娘娘回去,不然这几天为了杭州辨佛的事,将自己的耳朵念得起了老茧。最后还是借用崔娴她们要回一趟娘家的名义,将几个娘娘打发回去的。
马车越行越远,消失在天际处。
郑朗拍了拍手,要办正车了。
此次来京,有很多事要办,如今还要参与到西北军务中来
呆在严记客栈里好几天,就在想这个问题。
想来想去,发现了一个秘密。实际西夏想对付它真的不难。以西夏军队的战斗力,民族的凝聚力,国家的财富,人口的基数,皆远远不如宋朝。或者将领,平时看宋朝没有多少大将,一旦大战来临,有许多人懦弱,但也涌出更多的名将,就象春雨的竹笋,不知从哪里早出来的。
然而再一想,却是很难。
无他,想要打败西夏,甚至收复西复,只要做好了,也不是梦想。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打败宋朝的制度。
只要宋朝制度不变,想战胜西夏,根本不可能。
看了看瓦蓝瓦蓝的天空,郑朗有些苦笑,战胜宋朝制度?自己能做得到么?
又回到客栈,可没有多久,让小黄门减到皇宫。
这次皇宫里没有苗贵妃与小公主,多了几个客人,张士逊、章得象、李若谷、张观、宋库、王酸、夏守斌几位宰相,赵祯坐在正中,郑朗一一行过礼后,赵祯说:“郑卿,坐下吧。”
“谢过陛下”,郑朗坦然坐下。
赵祯又说道:“诸卿,继续。”
还是在说无吴的事。
有的说打,有的说和,张士逊则是一言不发,郑朗也一言不发。
赵祯听得烦躁,扭头看着郑朗问道:“郑卿,你有何意见?”
“延州有没有消息传来?”郑朗反问道。
张士逊摇了摇头。
对三川口战役,郑朗同样不敢说,看范雍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意见,听进去了,做了防备,就不会有三川口的悲剧发生。听不进去,悲剧依然会重新上演。
但这么久没有奏折传上来,大约凶多吉少。
其实罪盔祸首是朝廷的制度,还有一个人,杨偕!
本来没有这场悲剧的,张平上书说有二十万军队,那是包括有战斗力的禁军、乡军与蕃兵,甚至包括李士彬的十万蕃兵,朝廷真正驻扎在西北的军队,此时并不多,又被分摊在多处地方。所以延州被围,几路军队合力营救,只调动了一万多点军力。若再多一点,多那么一点点,刘平手中有两万人马,会是什么结果?
或者夏辣的提议若通过,提前半年训练一些强大的当地乡兵出来,又会有什么结果?而朝廷仅仅付出的是一部分钱帛与武器。
想到这里,郑朗说道:“臣有一个办法,能彻底消灭晃吴。”
“说来听听”,赵祯眼中闪过一线光亮。
“杨偕说霍去病仅率八百士兵,在匈奴纵横无敌,李靖三千军队大败突刻十几万人马,因为不需要西北训练土兵,似乎朝廷也同意了杨偕的说法。以陛下的英明,各位相公的远见,这样做一定有道理的,不如让杨偕亲率五千人马,真不行,让他挑选一万人马,这远比霍去病与李靖动用的兵力多上数倍。让他率领这些人马亲征无吴,一定会将无吴手到擒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阳光普照
旁边侍候的太监吓得直哆嗦,谁说郑行知人畜无害,进起谏来,不亚于韩琦。
大殿里鸦雀无声,这一棍子打得狠,赵祯与几位宰相在内,全部挨批了。
张士逊紫黑着脸说了一句:“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郑朗心里想到,果然如此。
杨偕是君子党的一员,但不能影响张士逊。之所以如此,关系到一个秘密,就连赵祯这时候都没有弄明白。
这个秘密往小里说,是防安史之乱的前车,往大里说正是宋朝的制度!
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五代十国,近两百年内导致中国民不聊生。所以让宋朝君臣产生杯弓蛇影的感觉。
是不是如此?郑平朗抬起头看着书房中那两个大字说道:“陛下,臣以前在这里写下两个字,承蒙陛下厚爱,一直将它挂在这里,没有拿下。安史之乱之在,臣知之。太祖太宗做了一些防范措施,臣更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可这是度,保家卫国,需要军队,这才是法。度上可以做一些变通,法却不能变。安史之乱,是唐朝在边境安扎太多的胡人胡兵胡将,各个节度使不但掌握兵权,还有政事之权,财政之权,甚至可以铸钱。没有安禄山,这些节度使也成了名义上唐朝的臣子,实际上唐朝境内的独立王国。又有唐玄宗的晚年昏庸,先是李林甫乱国,后是杨氏兄妹娇宠。故才有安史之乱,如果唐玄宗稍加防范,能不能有安史之乱的故事?”
“郑行知,藩镇割据诸将领多是汉人!”张士逊喝道。
不但割据的诸路军阀是汉将,一度逼得唐朝引吐蕃、回鹘军队入拱,以求平衡。
所以三川之战前,宋朝不但没有向西北派驻多少军队,连夏竦训练土兵之议都没有通过。
本来为了防守西夏,一个小小的陕西设立四个路级建置。自东北往西南依次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和秦凤路。除秦凤路以防备西边的吐蕃部落为主外,其余三路均面对西夏。这四路建置民政事务仍然是各州军为主,监察与赋税转运归陕西转运司,可各路长官皆兼带安抚经略之职,不但统管一路的军队,某种意义也能插手民政财政。再让他们有训练组建土兵的权利,某种意义上不亚于唐朝的节度使实权。
这是主要原因,久久没有派驻大军,导致元昊来犯延州,刘平几路军队只会合了一万几千军队,也是宋朝官员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工作,长达一年半时间,直到三川口战事打响,还在扯皮。
不但在扯皮,没有三川口战役,连郑朗到了京城,也有可能陷入这个坑中不拨。
已经陷了进来,郑朗没好气地说:“唐朝之所以有藩镇割据,是因为安史之乱。还有门阀,有节度使,中央政府不能集权统治。军政财权拢于一身,京城兵力不足。试问张相公,我朝改了多少弊端?陛下,臣一路北上,这几年在陛下统治下,国家虽时有灾难,也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但总体而言,国泰民安,民也不怨,为什么陛下不可以做得更好一点?陛下是君,是父,是太阳。为什么人们敬爱太阳,是太阳均匀的将阳光普照在这片大地。京城的百姓享受到太阳的温暖,两浙江东河南河北,岭南西川,京城的百姓是你的子民,陕西的百姓也是你的子民。就是你不将他们当成子民,西夏起始之初仅有夏州之地,后来拥有灵州,再后来拥有河西走廊,回鹘等蕃地。这种扩张速度继续下去,再拥人西北,请问陛下,京城还能不能保住?陛下三思。”
张士逊又喝道:“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郑朗无奈了,这不是才华的问题,还有一个资历问题,张士逊一定要咬住这个话题不放,自己拿张士逊有什么办法。于是说道:“十天吧。”
……
知日如同以前一样高洁,脸上端正庄严,外面一件月白色僧衣更显得他脱尘出俗。
但郑朗到来,知日还是很高兴,合什道:“是那阵春风将郑施主吹来?”
“非春风,是俗风恶风,想到你这里喝喝茶,散一散俗气恶气。”
“难怪我老远就闻到好大的酸气,可此时来茶无好茶,水无好水,恐怕让你失望了。”
“无妨,我带了茶过来。”郑朗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又说道:“还有九本琴谱,时间忙,心中有一些曲子,来不及写了,只写了九本,本来想交给你师弟的,可他除了那次辨佛会前来劝我收手外,以后再也没有来过。只好便宜你。”
“师弟来信与我说过,同是佛门弟子,一再央求,他也迫于无奈。”
“此事则罢,除了十恶不赦的僧尼,其他的僧尼我也未抱什么其他的想法。官员贪官位,大户贪财产,有的僧尼为过得更好一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虽然我看不惯,却能理解。但是佛门弟子沾到宗教与神权,不大好处理。临江寺出了那么大案子,我在太平州为百姓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居然有许多百姓对我阻拦。故此我用了一些手段。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那就好,琴谱呢?”
“大和尚,你还贪心,看样子,你这一辈子休想有好修行哪。”
“非是贪,小乘度己,大乘度世,何尝没有执着之念?一切看开,看淡,只要不害人不害己,管他死后能悟得不悟得。”知日淡淡说道。
“恭贺大和尚,几年过去,大和尚心境比原先高了很多。”郑朗说道。然后解开小包,将琴谱递给他,又递给他一袋茶叶,不是狮峰下的龙井茶,而是正宗龙井边上产的龙井茶。
然而郑朗再三品尝后,除了狮峰龙井外,其他的龙井确实不及建州茶。
思索半晌,才想到真正的原因。
龙井茶香贻甘甜,最适合用来做炒茶,现在宋代茶是蒸后做茶饼,有一个半发酵过程。所以无论是后来鼎鼎大名的龙井,或者碧螺春、六安瓜子片、黄山毛峰,都不及福建武夷山的茶。
气候地理造成的结果,本来武夷山就是有名的乌龙茶产地。
但也不是俗物。
知日说道:“郑施主,要不要听琴?”
“心烦,不想听,喝茶吧。”郑朗道。仅看着知日烹茶的动作,心也能静许多。
“为何烦恼?”
“很多事看到结果,却无法改变,所以郁闷。”
知日笑了一笑,虽他喊郑朗为施主,其实郑朗算是他半个徒弟,这些年狠狠地做了一些大事。知日也感到光荣。但是郑朗地位正处在尴尬的时候。郑朗立下许多功劳,因为岁数年青,朝廷已经授予太子宾客之职,再想升迁,很困难了。不过这些功迹再加上学问,一本新中庸,造成想贬他也很难。那怕他将朝堂上所有大佬得罪完了,这几年也不敢贬他。不是为了国家经济,仅是民间风评就没有官员敢轻易动郑朗。
可想做下更大的大事业,这个挂名的太子宾客还远远不够。
知日微微一笑,茶已滚,去沫沏茶,从容说道:“郑大郎,凡事尽了心,心就会安。如诸葛武候,受先主所托,鞠躬尽瘁,可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一死,后蜀成了什么样子?”
“留作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俗,太俗。”
“好茶,好茶。”
“不是好茶,过了一冬,再好的茶也会有腐味。我又用了雪水,但还是不比活泉水甘甜。茶不好,水不好,怎来好茶?”
“大和尚,要么随我去杭州呆上一段时间,有好茶,还有好水,吃上几个月再回来如何?”
“大和尚也成了老和尚,懒得动弹。已经执迷于琴道不拨,着了下乘,再为吃一口好茶,去那么远的地方求,更是执迷不悟,不去不去。”
“随你,要么我回去后托人带几饼好茶给你,但水带不来了。”
“随缘吧。你也要随缘。”
知日机警的在劝郑朗,能力有大有小,只要尽了自己的力量,也就尽了自己的职责,一切随缘,不必自责。
其实郑朗来找大和尚喝茶,这时代说是静心,换后来的说法,也是一次心理医疗。
忽然一阵北风吹来,天空中飘下几朵雪花。
古怪的寒冷天气,正是大寒的天气,元昊才放胆发起这场战争。可这场雪,又救了延州城,甚至挽救了西北的局势。望着阴沉的天空,郑朗说道:“难道这是天意?”
延州在正月又降了一场大雪,但在京城,雪很小,落地即融,妩媚消魂得若南方的那些山,那些水,那些小桥。
天又晴了,郑朗呆在客栈里看书,话不投机半句多,赵祯让他参与军机事务,却屡次被郑朗回绝,现在不参与,十日之期后参与。
赵祯又让小黄门找到郑朗,说让他进宫商讨蔗糖作坊的事。
郑朗还是不急,来京城要办很多事,然而顶撞了张士逊,这些大佬心中有些不快,所以挪了下来,只要再过几天,西北军报呈奏上来,自己就有说话的权利。
但赵祯喊到了,不好不去。
又进了宫。
这次没有看到苗贵妃,而是看到另一个青年妇人,相貌中姿,眉毛扬起,略有些英气。
也是第一次看到,但能看衣冠,郑朗说道:“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坐,你的娘子回娘家去了,不然皇后想邀请她进宫一叙。”赵祯说道。知道郑朗这几年进了一些谏,自己没有落实,如今造成一些严重后果,郑朗心中不平,说了这句话,以示亲近安抚。然后赵祯又乐了起来,郑朗到底岁数小,几天来居然象孩子似的在赌气。又说道:“郑卿,坐。”
郑朗坐下,看着赵祉与曹皇后。曹氏肯定不是恐龙,但长相绝对是中姿,心中幽叹一声。大臣选曹氏入宫,郑朗并不反对,不是曹家的人,不是中姿,又不知道被大臣折腾成什么样子。
但这种相貌,赵祉肯定不喜,说实话,还不及枉死的郭氏。
若不是如此,以曹氏的身体素质,以她的年龄,绝对不会生下一个早死的婴儿。然而赵祯愿意同她圆房,还要不断的“高素质”圆房么?
赵祉肯定不知道郑朗脑海里有这么多龌龊的念头,说道:“朕喊你进宫,有数事商议。”
肯定不是仅为了蔗糖作坊,郑朗苦笑:“请陛下吩咐。”
“为什么你说十天?”郑朗说了一个十天后,再不发一言,活活将张士逊气死。
“陛下,元旦来临,我朝边防将士松懈,天气又冷。过了这段时间西北平安无事,那么我就猜错了。如果我猜对了,范雍重视我的意见,此时一定会将那些投奔的羌人往后方安置,也会出现混乱,朝廷必有奏折进京。”
赵祯点了一下头。
有奏折进京,只说了将投奔的羌人安置到金明三十六寨,贺真求和,随后就没有消息传来。这有一个时间差,不是紧急军务,从西北到京城,也需要数天时间。郑朗刚进京城的时候,贺真求和的消息才抵达京城。
郑朗继续说道:“臣没有听说,也没有听诸位宰相以及陛下说过,说明臣的奏折范雍并没有重视。即便重视,若臣猜对的话,元昊也不会坐视安插到金明寨的奸细转移到后方,那么必然会发起突然袭击。范雍没有重视,马上天气回暖,对我朝将士有利,更要发生战争。所以臣说十天时间。”
“你说西北开战了?”
“陛下,是。”
“会有何结果?”
“臣说陛下是太阳,虽然这轮太阳做得还不够很好,终是仁君,许多百姓对这个国家没有失望。百姓不失望,将士也不会失望。因此结果臣想会是虽败犹荣。”
“朕不解。”
“范雍会误国,延州除了金明寨的将士外,真正将士数量不足,所以必败,可虽败,元昊也只能获得一场惨胜。”
“为何?”
“陛下,再过几天吧,臣只是猜测,只有过了几天,有了确凿的消息后,才能根据具体情况商议。”
赵祯站起来踱来踱去。
郑朗从容地说道:“也许臣想法是错误的,但不管是什么理由,就是不同意夏竦组建训练土军,也不能用霍去病、李靖等名将做为理由。华夏几千年,象这种名将又出过几个?况且我朝的士兵战斗力可及汉唐最巅峰时间的精兵悍卒?国家这几年多灾多难,又有西北兵患,危机重重。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化解这场危机。可是臣看到的是孔道辅等人排挤武将,说王德用象太祖陛下。凭借王德用抢亲之举,他能及太祖陛下?因为孔道辅不附己,张士逊相公用计,使陛下对孔道辅生恶,罢贬孔道辅,将孔道辅活活气死。这是朝争,想要在京城站着脚,必然有争斗,这成了华夏几千年文明的传统。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也许臣某一天也要投入这种尘俗中。”
说得很直接,赵祯只好再次苦笑。
郑朗说得似乎有理,可谁敢用武将?不但是张士逊,自己也不敢用。
之所以罢王德用,还有另一层原因,他呆在西府太久了,所以自己才默认的。
不过没必要向郑朗解释。
郑朗继续说:“这是度,避免不了,但法是不能不顾国家,杨偕之进谏,是不顾国家的争斗。夏竦的品德不及杨偕等人,然而臣观去年的邸报,上书的数人当中,唯有夏竦对西北的认识最为清醒。如果不顾国家利益,只要自己反感的就要打倒,非是进谏,而是一种很严重的戾气。这种后果有可能比郭劝之举更严重。”
“朕明白了。”
“陛下,西北的局势是猜测,再过几天,等到西北奏折进京,才能做决定。陛下让臣进宫谨见,除这个问题外,还提了蔗糖的作坊……”
“你说说。”
“如臣猜得不错,自此以后西北战火将会不休,国库这几年多灾多害,很是空虚,想要应付西北的军事消耗,无非有几条途径,节减开支。想要节省开支,节约内宫开支远远不够的,只有改革冗兵与冗官。然而战争打响,不是冗兵,反而需要更多的兵员与官员。”
“是啊。”
“那么只有加税,只要陛下想加税,上面加一成税,摊到百姓头上最少加了五成税。”少年时郑朗反复也与赵祯说过这件事,但郑朗离开时间长了,赵祯自己发生的事情也多,大多数淡忘,如今再次提起来,赵祯黯然点头。
此时的赵祯绝不会愤怒,如郑朗所说,那一朝那一代都有,宋朝在厚养官员的状态下,算是比较好的。
更不会指望每一个官员都有郑朗的能耐,这几年郑朗在下面搞出许多事,为什么没有大臣敢反对,因为搞出名堂,各种税务钱粮,恐怕为朝廷带来一千多万贯的收益。
钱挣得多,花得也多,朝廷国库还是很紧张,不会多出一千多万贯。所以有的大臣也会想到一个问题,没有郑朗替朝廷挣来这么多钱粮,会是什么样状况?
赵祯眼神柔和起来,说道:“这几年,你也辛苦了。”
“论辛苦,陛下才是最辛苦,”郑朗叹息道,小魔女在他身上撒了尿,换了赵祯穿的便衣,穿回去崔娴与杏儿都不相信,一个皇帝怎么穿这种衣服。又徐徐说道:“陛下,所以最好不要加税,平安监的契股能为朝廷敛一部分财,但不是时候,可是蔗糖紧俏,臣听闻契丹人与倭奴国人也产生了兴趣,所以臣认为可以放一放。也不能放开太多,否则供大于求,损害契股的利益,也损害朝廷的利益,臣认为在遂宁与杭州再设两监足矣。以后根据情况再作调控。到秋后再放开一部分平安监的契股,虽不能满足西北的军费,但能缓解一部分燃眉之急。”
“朕准奏。”赵祯道。
但是郑朗很怀疑,如今蔗糖作坊不归他管理,垂涎的人多,其中有许多权贵必然参与,那么必然会有很多黑幕。因此郑朗怀疑能替朝廷敛多少正当的收入。不过战争一旦打响,朝廷逼迫之下,虽有黑幕,不会很严重。
既然说了这件事,郑朗索性将这次进京要说的事,全部说出。又说:“臣想请杭州的茶法采用通商法。”
怕赵祯不懂,郑朗说了茶法的关健。
一开始朝廷实施买扑制,也不能说是错误的。盐酒茶矾香除了香之外,全部是民用物资,家家户户离不开的,所以必须精英集团支持,才能实施下去。买扑制作用之一。
西北与北方用兵,不象东京有大运河与汴河之利,运输困难,运费高昂,若是全部官营,以官府的效率与贪墨,朝廷会产生巨大的亏空。用买扑制交给商人自己解决,朝廷通过交引控制,在开始之初是起良性作用的。
但与郑朗的那种联营不同,那是通过市场作调剂,供大于求,出现亏损,求大于供,会出现盈利。这是通过专营与武力律法强行控制的商业,故产生许多弊端。
终端是西北与北方的物资,粮食是陈粮烂娘,这是结果之一。起端是大户大商人得利,中小户与中小商人破产。
想解决也不是很难,西北实施王安石的市易法!
争议太多了,西北也不是他操神的地方。郑朗未说,只说起端与茶法。实施通商法,朝廷利润会下降,不能想得那么乐观,可会比眼下的茶法为朝廷带来的实利多。又归于各州府商税收入,节约部分官吏。全国性的通商法,郑朗怕麻烦,还是没有说。只说杭州。
一旦杭州实施通商法,会给杭州中小商人与茶户带来实利,是市场决定价格,而不是朝廷与大商人决定价格,缺价会扬,多价会跌,总之肯定茶户收入也会提高。损害的是参与的大商人与大户人家、豪强。
但在杭州不是很困难,大多数会因为蔗糖作坊与平安监,与朝廷捆绑,虽略有不满,但不会有很大的怨言。又是大势所趋,毕竟因为市舶司交易量增加,茶叶大量出口,早迟要找出一个解决之道。
郑朗从头到尾将利害关系一一做了解讲。
说了茶法,更多的讲了买扑制,以及盐酒茶矾的种种利害关系。
赵祯的老师很多,包括夏竦、张士逊,但他们不会向赵祯讲解这个。
郑朗的讲述,赵祯眉头跳了跳,几次出现心领神会的表情。
但不仅是这三件事,还有海外的供给点。
郑朗拿出一幅地图,秋后还有数矿,不仅是吕宋群岛,还有东南诸岛,一直到大洋洲,这是无奈了。往西诸岛因为航海发达,文明也提了上来,当地有比较先进的大小国家,倭奴国两矿让郑朗感到头痛,更不想触动这些国家。
所以必须要设定供给点,不仅提供供给,还有一个作用,提供大量的避风港口。海上多风暴,大风暴来临时,离港口近,船只及时赶入港口,就能增加一份生机。
韩琦回京后也向赵祯说过,但赵祯脸上犹豫不决:“郑卿,此事再作商议。”
郑朗说了第五件事,免役法。
继续在杭州推行免役法。
不象全国推广,仅是杭州一处。
赵祯终于忍不住说道:“郑卿,若是全国执行免役法如何?”
看到太平州执行免役法带来的好处,已经有十几个知州上书提及此事。
郑朗摇头,道:“陛下,此事不能急,国库紧张,一旦全国推及免役法,必然成为国家敛财工具。各州贫富不均,民俗不一,如陕西各州多弓箭手,一旦用免役法代替,将会给百姓增加多少税务?想在全国推广,只有一个办法,朝廷必须持公平之心,用东边富裕的州府节约下来的财富补充西边贫困州府,百姓才不会怨愤,这会很麻烦。而且各州节余多少,补充多少,又不好估计。陛下,此事非能急也。臣几年前临离开京城时,陛下说,代朕看一看江南。所以臣这是特例,看看在数州实施结果如何,再渐渐普及。”
“会有什么麻烦?”
“麻烦很多,”郑朗一一将王安石实施免役法产生的纠纷说出来。
说到底,其中一半纠纷,是王安石将免役法定位在替国家敛财上造成的。可眼下要打仗了,一旦全部实施,必然也会成为敛财工具。失去了公正之心,就会给保守与失去利益的大部分士大夫集团与精英攻击借口。
“好难。”
“陛下,一项国政,甚至陛下的一言一行,都能让全国震动,怎能不麻烦呢?臣只要一州一府上做了一些实事,还给了他们敛财的机会,却闹出这么多风波。何况是全国。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陛下有心,阳光会真正的普照天下。”郑朗说完最后一句,离宫告辞。
……
时光过得很快,眨眼到了正月二十八。
中书省院内的柳树开始绽放出一小点一小点鹅黄的绿叶。
张士逊在喝着茶,看着窗外初春的明媚春光,向身后的宋庠问道:“今天是第十天了吧?”
宋庠点头。
张士逊眼中闪过一道诡奇的眼神。
郑朗骂皇帝不要紧,有许多后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骂皇帝以博清名,但居然敢连自己在内东西两府所有宰相都骂了进去。使张士逊怒火冲天。
这几年王曾李迪王曙等人先后死去,吕夷简下放,张士逊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和鼓。他的野心也在膨胀,似乎这一年多来,他在相位上做的事勉强也算合格,所以人格产生分裂,不但打压了孔道辅,郑朗说的那番话也让他大为不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郑朗说十天,那就给他十天时间。
一盏茶喝完,张士逊说道:“伯庠,你起草一道奏折,弹劾郑朗。”
“弹劾郑朗?”宋庠狐疑地问。
“说他妖言惑众,破坏祖宗法制。”张士逊冷冷地说道。
他气郑朗的不仅不给他面子,要知道郑朗能让赵祯授太子宾客之职,还是自己默认的,否则有这么年轻的太子宾客么?既然不识相,那也不用客气了。
宋庠还在怀疑,对郑朗他也略有不悦,不过值得东府两相来弹劾么?
就算西北没有郑朗说的危害大,也要增加军费,平安监的作用无可替代,两位宰相弹劾郑朗,意味着要么郑朗换州府,要么两位宰相下台。后者可能性很小,可谁去替代郑朗?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衙役进来禀报:“张相公,宋相公,延州急报。”
一声脆响。
张士逊手中的建窑黑瓷茶杯丢在地上,溅起一道道乌黑的凶光。
章得象皱眉道:“让他进来。”
将延州的探子带进来,是急报,用最快的马赶来,探子头上一头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元昊入侵延州,刘平、石元孙将军全军覆没。”
第三百三十章 最强的声音(上)
章得象接过奏折,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士逊一眼。
赵祯朝星光璀璨,章得象并不是其中最亮眼的一颗明星,但品性要胜过张士逊。
自几个老相公让韩琦弄下台后,章得象领导东府,后来张士逊上台,无论声望资历,渐渐将章得象排挤于外。
章得象品性好,心中始终有些小不快。
刚才张士逊说郑朗妖言惑众,破坏祖宗法制,元昊没有入侵西北,张士逊也就得逞了。
但元昊入侵西北,张士逊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章得象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撼,奏折没有呈报到赵祯手中,否则张士逊这次死定了。妖言惑众,是何等的大帽子。关健郑朗所谓的妖言妖行,随后就将经过写出来,让富弼禀报了皇上与诸相,百姓议论,诸位相公心中很清楚过程,何来妖言,难道郑氏中庸是妖言?
顶多一句危言耸听,何来妖言惑众。
从私人感情来说,章得象也偏向郑朗。宋朝的进士全部是天子门生,然而郑朗那届省试主考官是章得象,若是在明朝,郑朗就是章得象的门生了,在宋朝不是,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关系。
对军事章得象不大懂,去年的务边决策也与章得象没有任何关系,性格上郑朗不喜结交,章得象也不喜结交,都是那种孤傲的人。所以郑朗怒斥诸相,章得象心中并无半点反感。
他气弘雅正,从去年孔道辅被活活气死时,章得象开始对张士逊产生了严重不满。
张士逊刚刚说出这句话,后面西北告急的奏折到来,无疑是在张士逊一张老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春风吹来,没有花香,但暖暖柔柔的气息,似少女的肌肤,清新动人。
章得象将心思平息下去,打开奏折,奏折是范雍写来的。
运气使然,让范雍将延州保住,但对三川口的战事不是很清楚,只写了一个大概,金明寨失守,刘平等人全军覆没。
这里,历史走向发生改变,李士彬在黄堆寨遭遇不测,知道自己不能幸免于难,于是让心腹赤豆军主用珠带做为标识,携带母妻出逃延州。母妻接到珠带后,与赤豆军主策马离开金明寨,这次出逃不算奇迹,元昊军队正在黄堆寨与李士彬鏖战,母妻有充足时间逃亡。或者换成演义中的穆桂英,或者杨文广的妻子穆容氏,或者刘怀忠的妻子黄赏佁在此,能有时间将军队整合起来,说不定能建奇功。若换唐朝大将李谨行的妻子在此,说不定能大败元昊,为夫报仇。
要求太严格了,李士彬的妻母只是普通人,来到延州后,说也说不清楚,以致范雍继续怀疑,第一反应不是御敌,而是伺敌。结果探子派出去,有去无回。鄜延走马承受薛文仲要上奏朝廷,也被范雍制止。
原因很简单,不知虚实的情况下,自己又看到过朝廷转来的郑朗奏折,范雍是严重失职。
历史改变,但也没有使战事变得更糟糕,即便朝廷得知这个消息,还是诏延州周边军队援助延州,并没有缓解延州恶化的局面。元昊撤兵,倒是范雍更加为难,以致这份奏折迟了一天到达京城。
章得象迅速看完,将奏报递到张士逊手中。
张士逊也立即看完,脸色阴沉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章得象心中想到,庙堂又要洗牌了,不知道那个郑家子得知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举动。
甚至他心中默算一下,郑朗这次机会利用恰当,能让东西两府所有负责西北军务的大佬们全部下台,轰动效果比韩琦前年的进谏更大。
……
郑朗在客栈无所事事,要么监督严荣读书,要么苦思冥想。
人是不断成长的,虽然脑海里有许多后来的知识,但那是知识,是别人的认识,不是郑朗的感悟,连他自己写的中庸,此时郑朗也想将它重新推翻再写一遍。
所想的仁义又与去年不同。
想写却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从赵祯朝开始,一直到宋神宗朝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最需要的不是科技,而是一种进步的思想。再好的科技,宋朝的保守内治制度,也注定必将会受外侮。没有党项人,也有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
推翻宋朝的祖宗法制?
郑朗一想到这个问题,头都大了。
还有一点郑朗也没能清楚的分析出来。赵祯朝是受了外侮,增加了向契丹的岁贡,又增加向西夏的岁贡,可是国泰民安,举宋没有。汉武帝是一个爷们,匈奴几乎让他打趴下,但是民不聊生。唯一外张内治皆强极一时,是李世民贞观的时候。可是两征高丽,也使国家出现疲惫之象。
这个问题弄不清楚,他的仁义就没有办法写下去。
正在窗下,借着外面柔软的东风读着书,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子声音。
郑朗惊喜地迎出来,问:“杏儿,四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娘娘说娴儿娘家远,你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应,让我们先回来。”
“你这个样子,是你照应我,还是我照应你?”
“官人,有我呢?”四儿说道。
郑朗呵呵一乐,两个傻丫头虽不及崔娴给自己的帮助,但对自己心思最为单纯。然后看着她们,四儿穿着镶荷纹碎花裘袍,十分乖巧的样子,杏儿穿着一件皂色长裙,俏丽的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两个女子站在哪里,春风摇曳着裙袂,象两株可爱的碧柳在摆动,美丽动人。
迎过去,低声问道:“这几天有没有想过我?”
杏儿羞色地说:“有人呢。”
边上两个护卫正在替她们卸行李,但没敢偷听他们交谈。
郑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说道:“很有可能我回杭州时间更晚。”
“那怎么办?”杏儿急切地问道。
现在江杏儿怀胎有六个月,还以走动。郑朗也鼓励她做小幅度的活动,这时对医学认识还不足,认为怀孕了不能运动,怕伤了胎气。这是不对的,越不活动,对胎儿越不利。所以大多数富贵人家妇人生产会出现危险,即便生下来孩子,孩子也容易夭折。故郑朗在崔娴与江杏儿怀孕的时候,劝她们做一些小幅度活动,前提是注意不能碰跌。
但时间再拖一拖,怀胎**个月,郑朗也不敢让她们活动了,会出意外的。况且是近两千里路的跋涉。
“也许不一定,真要那样,你就回郑州,等坐完月子,与几个娘娘一道下江南如何?”
“好……啊。”江杏儿有些不舍,不过为了孩子,不敢反对。
“你们回来了,我也很高兴,不如这样吧,我今天带你们去樊楼吃饭。”
“好唉。”四儿高兴地说。
到樊楼吃一顿饭最少要花费几百贯钱,一道普通的炒菜上来有可能收费几十贯,这个消费远远超过后世。不过进来吃饭的人也不在意,哥吃的不是饭,是奢侈。
但是樊楼在中国经济史上有着重要的位置,它几乎是宋代发达经济的一个缩影。
它的发达从宋朝专营酒利开始,宋朝对酒进行专营,但为了安抚一些豪强,放出一部分利润,其一是买扑制,其二是酒户。酒户不准私造酒曲,但可以从官府买回酒曲酿酒。官府赚的是酒曲钱,酒户赚的是酒钱,平分秋色。有时候朝廷还准许这些酒户用家产抵押贷款购回酒曲,卖酒后偿还贷款。东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全部是酒户。
樊楼经营最为成功,原来的樊楼叫矾楼,经营造纸的必须之物白矾,后来改为酒楼。赵祯苦于朝廷国库困窘,指定京都三千余户脚店在樊楼取酒沽卖。
这就涉及到一个经济学的问题。严格意义朝廷专营酒业,有酒曲之利,有酒之利,比出卖酒曲利润会更高。实际不然,两者全部经营,政府的效率会出现严重的人事与效率浪费,某些时候反而不及出售酒曲之利。
因为是朝廷钦定售酒所在,不会逃避税务,也不反出现纯粹的私酒,朝廷谋利反而比原先更大。这个问题在茶矾盐上也能体现,说是朝廷专营,大量的私茶私酒私盐,以及买扑制损害了朝廷的收益,否则仅茶矾香盐酒五项,可能为宋朝带来一亿五千万贯以上的收入。可实际的收入缩水了最少五分之一。
所以樊楼迅速飞黄腾达,朝廷一年分给樊楼五万斤酒曲,可以酿酒近两百万斤。
樊楼在经济史上进步的意义是分工生产,与宋朝大多数作坊原始的生产不同,樊楼经营有三个部分组成,第一个每层酒楼都有一个高级主管,主持本层业务,樊楼五栋四层,至少三十个以上的高级主管。第二是厨房,一共二十层食客,都要面面俱到,不仅要大厨的手艺,也要高度的分工明确。
实际某种意义樊楼的经营模式,已经接近后世的经营理论。
最后就是高度。
历史上以前的历代王朝极重视高度,私宅高度绝对不准许超过皇家建筑的高度。
然而樊楼五栋高楼高四层,层层皆有飞桥栏杆,明暗相联,屋顶高耸入去,其高度超过宋朝宫中举行大典的天安殿高度。这个意味着北宋王朝的平民化,以及对商业的重视。
始至今日,樊楼的改造才刚刚完成。
当然,樊楼越精致,消费也越高。
但对于郑朗来说,不算奢侈的消费,他如今的年薪就十分可怕,不要说家中的产业。以郑朗的花费,如今郑朗纵然几个娘娘一年花两三千贯用在拜菩萨身上,如果不振济贫困百姓,也能节余近两万贯钱。
带着两个小妾来到大街上,越往樊楼去,越是繁华。
几年未来京城,能明显看到京城新增加许多高楼大厦。
不留心京城的日新月异,就很难看出赵祯无为而治的好处,这还是在国家年年多灾多难下取得的。
所以郑朗说赵祯是君子,想他成为太阳,不是虚言,他比赵祯多了一千年的见识,但作为一国领导人,对百姓最重视的当数赵祯。其他的,多是瞎扯,忽悠老百姓的。
这反而让郑朗更迷茫。
眼看到了樊楼,忽然听到一片喝彩声。
四儿最喜欢看热闹,拉着郑朗的手挤过去。
不过郑朗紧张的护着杏儿,毕竟怀胎六月,怕伤着杏儿。
幸好崔娴不在此,否则会骂四儿了。
看到场中两条长枪在交接,枪舞得快,如同两团黑色的浪花,不时的绽放,迅速破碎,再次俏丽的开起。
郑朗脸上出现笑容。
两个大汉长枪舞完,拿着托盘走到百姓身前讨要赏钱。
有的给,有的没有给。
托盘来到郑朗面前,郑朗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两个大汉诧异的看着郑朗。
郑朗说道:“两位壮士,不记得我了?”
“你是……好面熟。”岁数大的奇怪地说。
“你们救过我。”
岁数小的嘴巴张大,郑朗拉着他们的手说道:“外面说话。”
郑朗不是以前的郑朗,他今天依然穿着便服,但他已经是朝廷的三品官员。
两个大汉小心翼翼的将物事收拾好,跟着郑朗走出人群。
“两位壮士尊姓大名?”
“不敢,小的姓苏,名克青,他叫刘康,是小的侄子。”
“为什么你们当年那么早就退伍?”
称为退伍,只有禁军有资格。
但朝廷善待禁军,特别是京城的禁军,一个禁兵一年粮饷军饷,需花费朝廷五十缗钱。不可能真正落实下去,由于士兵地位低下,禁军军官懒得自己费劲,大量克扣军饷,侵吞士兵财产,乃至强占士兵妻女,性质恶劣的将士兵妻女奸淫后再卖到自己开设的妓院当官妓。结果引发大量逃兵,最可笑的一幕是在靖康之变时,开封拥有八十万禁军,实际能动用的只有三万,差额达到整整七十七万。
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士兵也有士兵的办法,为了生活,于是本应金戈铁马的禁军军营,还有士兵的老婆孩子,有的干脆在城中或者军营里开妓院、茶院与茶肆,最低的便是务农。
这是郑朗少年时根据历史知识对宋军的认识。
来到宋朝时久,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最苦的是边军,这种丑陋现象多发生在边军身上。而且此时北宋军政并没有败坏到这种地步。
有,但那个朝代没有阴暗的一面,自己认识是历史学家无限的将宋朝丑陋化。
其实禁兵收入相比于其他行业,还是一种高收入,禁兵的给养、被服、武器、军饷全由国家供给,一个禁军的月薪相当于壮年农民的两倍,理论上军饷是按月发给不能拖延的,每逢年节又有嘉奖,大喜事又有赏赐。一旦出征,还有专门的行装钱、粮米钱与马料钱。军纪又不严,所在许多人混入禁军中,在朝廷没有严格规订退休年龄的情况下,一直混到六十多岁,白发苍苍了,实在不好意思呆在军营里,再混一个安家钱与归路钱。这两笔钱很丰厚,足够年老的安度余生,年轻的找老婆成家。
这种全面的优厚的经济待遇,如果严格能执行下去,即便在全世界都是空前绝后,甚至超过后来的美国大兵。
因此,在北宋之初,又是和平已久,禁军往往只进不出。
苏克青与刘康武艺高强,岁数又不是很大,即便到了今天,苏克青也不过四十刚出头的样子,刘康三十出头,为什么退伍?
苏克青眼中一暗,低声说道:“小的当年与侄子在西北也立过军功,当年我还是一个都头呢,不过与党项人发生争执,与指挥使产生矛盾,他排挤我们,一怒之下,我们退了伍。”
郑朗默想一会儿,十年前西北总体是平静的,但局部冲突仍然存在,不是指挥使的错误,当时朝廷也不想与李德明发生什么误会,这两人大约性格刚强,看不惯党项人的做法,或者其他,没有多问,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那时候在西北何处?”
“先是在庆州,后来在延州,最后调到鄜州。”
“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不熟悉?”
“在庆州与延州时,小的是探子,这两处地形比较熟悉,到了鄜州后,小的升迁为都头,很少外出了。所以……”
“你们愿不愿意做我的谦客?”
“愿意啊。”两人大喜。
实际郑朗也不一定要他们做谦客,但难得巧遇,当年对自己有一些恩情,两人武艺看样子十分高明,所以收了下来。
看了看高大的樊楼,郑朗说道:“也许过几天我就要去西北。”
“官人,”杏儿紧张地拉着郑朗的手,她听过郑朗多次说过西北的事,以后要发生多场战争,呆在西北十分危险。
四儿也不解地问:“官人,为什么要去西北。”
“去看一看。”
“可,可……”江杏儿说了两个可,不是郑朗要看就看的,即便看也要赵祯允许,难怪刚才说要过很久才能回杭州,又说:“为什么去西北。”
“熟悉。”郑朗说。
自己泄露了更多的“天机”,杭州任后,想不去西北都难。
但去西北,还是为了另一件事,替牺牲的将士讨还公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最强的声音(下)
“苏克青,你认为西夏军队强不强大?”郑朗问道。
别人不知道,但郑朗知道这两人的武艺,当年赵允迪派来的五个大汉让他们打得玩一样,打跑了。若不是顾忌,他们能分分钟让五名大汉全部趴下来。又与党项人交过手,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所以郑朗问了一问。
苏克青摇头。
“为什么?”
“党项人最强大的时候是在赵继迁(李继迁)时代,上下齐心,所以我朝多次不能力克。如今赵元昊军队多,但诸族混乱,又有一些部族不服,军纪不严,虽多,反而不及赵继迁时强大,若论强大,此时最强大的党项军队乃是府州折家军队。”
“咦,”郑朗惊讶地看着苏克青。
不能说单靠历史找能人,有的人因为机遇扬名,有的人有才华,但没有机遇,于是埋没。如战争成就了狄青,但没有战争,让杨文广晚年才成就一些小名气,埋没了他的才华。杨文广还算幸运的,至少杨家此时算得上一个中等家族,在朝堂没有发言权,但有许多人担任着一些小官。还有更多的人,彻底的埋没了才华。
没有后来的战争,仅凭分析,说出这番话不易了。
郑朗想到这里,对“大伯”说道:“结账。”
伙计连忙跑过来,说道:“我家小娘子吩咐过,闻听郑状元前来饮食,免去郑状元的费用。”
“你家小娘子?”
“是啊,我家小娘子对状元十分仰慕。”
江杏儿抿起小嘴乐。
郑朗白了她一眼,说道:“谢过你家小娘子,不过我没有这个习惯。”
樊楼原来叫矾楼,但主人确实姓樊,祖上只是一个小脚店主人,因为经营得当,历代小心翼翼,才积累了今天的名气。不过好象野史上说因为规模大,创造的财富惊人,樊家无法守住,被迫在后来换了主人。
那是野史,正史没有记载,不能全部相信。不过想要保住这份产业,虽与权贵多有往来,以樊家的力量恐怕不容易。
可一个樊家的小姐出面,也是古怪来哉。
对樊家的背景郑朗不感兴趣,也不想交际,坚决地看着伙计,说道:“多少钱?”
伙计迟疑一会说:“六百三十二缗钱。”
江杏儿吐了吐舌头,也是至今郑朗花费最大的一笔吃饭费用。
郑朗也咋舌,不是他一人吃饭,每天来樊楼吃饭的不知凡几,一年能赚多少钱?虽然成本也高,为了奢侈,几乎所有器皿都是银子、金子与象牙制做,但收益同样惊人。况且两百万斤酒又能得多少钱?
出了樊楼,郑朗说道:“去杨家。”
到天波杨府,也不当真,杨家在宋朝地位远没有演义中的高,宋朝四大家将当中刘家将是充数的,杨家将同样就那么回事,倒是种家与折家才是真正的家将世家。
……“小娘子,太子宾客硬要付账。”伙计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我早知道他会这样做。”
小姑娘美丽的脸蛋上浮现出微笑,眼睛里闪着无数个小星星。
伙计看她陶醉的模样,无可奈何,心中更有几份怨言,你早知道了,何必来此着?
“王二。”
“小娘子,在。”
“你说我跟他后面学习计账之法如何?”
郑朗十二岁查账,也当作奇闻在民间流传。十二岁便将账面查得一清二楚,况且此时的郑朗。
不过伙计支吾着不敢答应。
“难道不行吗?”小姑娘坐在四楼的栏杆上翘着小腿,不服气地问:“难道我不如那个粉妓?”
伙计更不敢说话,心里说,人家是修了几百年积的德福,整个宋朝也不过就一个江杏儿,你虽然是良家子,地位也高,能跟那个妓子相比么?况且自家主人也不会让你拜入郑家做一名小妾。
“你看,他出来了。”少女兴奋地看着郑朗。
如今郑朗已经娶妻生子,但岁数不大,才华风流,对一些少女依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不仅是樊家这个小姑娘,有许多小姑娘对郑朗仍然犯着花痴。
伙计无奈,喊道:“小娘子,当心啊。”
樊楼第四层离地面已经有四十多米高,一不小心跌下去,小命非得呜呼哀哉。
小姑娘缩回身体,趴在栏杆上用手托着香腮,看着郑朗远行。
得,你慢慢看吧,我还要忙呢,伙计退了出去。
这一幕郑朗不知道,到了杨府,门前一个小湖,也就是后来的杨家湖,在开封的西北位置。
杨府面积也不大,更不会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佘太君的原型折家的折氏死了近三十年,如今主持家务的是杨继业大儿子杨六郎的妻子。
这也出忽郑朗意外,之所以杨延昭称为杨六郎是因为契丹人让他杀怕了,根据契丹人对天上的星宿传说,说北斗七星中第六星专克契丹人,所以称呼他为六郎。
他妻子更不是柴郡主,否则立下那么大功劳,只是地方的长官,没有调回京城,或者担任一路的防御使。
一个普通的党项人,不但杨六朗的妻子是党项人,他的儿子与侄子也多娶党项人为妻,包括杨文广的夫人慕容氏。杨宗保也有,但不是少年英雄,而是杨业的一个孙女,这时候早就嫁人了,成了一个母亲。
血统杨家上下多是纯净的党项血统,久在京师,生活习惯已经完全汉化,没有人将他们当成党项人。
杨夫人客气的让郑朗坐下。
面对这个前途无量的青年人,纵然是杨六郎在世,也不敢托大。
吩咐下人呈上最好的茶叶,沏茶。
“杨夫人,我来想见一下令郎。”
“是大郎,还是二郎,三郎?”白发苍苍的杨夫人问道。
看着眼前的杨夫人,郑朗对比了一下心中的杨家将,未免有些失望。不过杨夫人年近八十,也算是高寿,郑朗还是很客气地说:“是三郎。”杨延昭三个儿子,长子叫杨传永,次子叫杨德征,第三个儿子正是杨文广,是杨延昭的老来子,全部因父亲之功荫补为低层官员。就是杨文广此时也有二十八岁了,长子杨传永都年近花甲。
“他在当值。”
“杨夫人能否在他下值之后,让他来严记客栈见我?”
“郑知府所托,妾身那敢回绝呢?”郑朗此次前来,不停的用着敬语,让杨夫人受宠若惊,客气地回答道。
郑朗这才告辞。
走出来,郑朗摇了摇头。
知道杨家将的故事除了杨业与杨六郎外,其余的不能当真,但今天一行,心情多少有些影响的。
“官人,你为什么找这个杨文广?”江杏儿不解地问。
杨业有功,可对宋朝有功的人不要太多。但郑朗今天表情有些不对劲,江杏儿能察觉出来。
“你不懂。”郑朗说道。
他找杨文广,不是挽救杨家将,是有其他的原因,杨文广有军事才华,虽战例不多,但那数战全部大获全胜,晚年筚篥城一战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杨家是党项人,在鄜州多有杨家的族人,与折家以及其他党项部族多有联亲,如果利用好,也是一个天然的优势。
具体怎么用,郑朗不知道,但隐隐觉得用了杨文广,会在西北产生一些有利的影响。
往回走。
半路上让两个小黄门拦住了,满头大汗地说:“郑知府,快进宫吧,皇上与满朝文武在等着你呢。”
跑得苦啊,先是到严家客栈,说郑朗到樊楼去了,找到樊楼,说郑朗离开。以为他回家严记客栈,回去又没有找到。好在京城认识郑朗的人很多,问了人才知道郑朗到了杨家。
小黄门自然不会将杨家放在心中,但从城南跑到城北,来回跑了四十多里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让小黄门带进宫,此次商讨军务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视朝的正殿垂拱殿举行。
几乎京城所有的重臣全部到来。
郑朗施施然的走进大殿,冲赵祯施了君臣礼,看了看,挤在富弼身边坐下。
富弼推了推郑朗,低声说道:“你不能坐在这里。”
俺只是一个知谏院的言官,你是太子宾客,坐在下首成何体统。
“与你熟,坐着舒服。”郑朗也低声说道。
富弼无辄,你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吧,反正也不是上早朝,要严格站队。
赵祯咳嗽一声,说道:“郑卿,给你两份奏折看一看。”
太监将两份奏折拿过来,郑朗打开一看,第一份奏折是范雍的奏折,元昊大约已经退兵,但范雍躲在延州城中,不敢出来,对外界的消息不清楚,奏折里除了写金明寨破,刘平军覆灭外,在奏折里再三请求朝廷立即增兵。
第二份奏折便是太监黄德和写来的,诬陷刘平在三川口投降元昊,他仓仲之下率领部分军队撤向甘泉,见事情紧急,又将这支军队带到鄜州拱卫鄜州安全。
范雍的奏折写得不清不楚,黄德和的奏折是在血口喷人。
看到郑朗看完奏折,赵祯问道:“郑朗,你有何言?”
赵祯的声音不大,但满朝群臣一起盯着郑朗。
事情发展到今天,一一如郑朗所料,甚至有的事早在他少年时就看到了,这份“远见”让赵祯对郑朗充满了期待,更让一些正直的大臣敬佩万分。
郑朗先施一个推手,说道:“诸位相公有何想法?”
章得象心里想到,来了。
郑朗在这里,并不是顶级官职,但是今天,他会有最强的声音。
甚至只要抓住失职二字,今天东西两府许多高级官员,会立即倒下去。
章得象想得有些过了,郑朗怕麻烦,也不是那样的人,太平州做了一些事,杭州做了一些事,有的事做得很过激,但是为了做实事,实际时常想起时,郑朗也暗暗后悔。
包括弹劾郭劝与杨偕,是为了国家,否则他也不会发这个金口。那样的话,他也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大臣。
他不进谏,马上东西两府同样会倒下一大批大佬,何苦得罪这么多人。
赵祯冷哼一声。
这件事东西两府做得很丑。
西北奏折到来,无疑打了许多大佬的脸。两府大臣齐聚商议。但赵祯也得到了消息,他在皇宫里散步,听到一个扫地的老兵说道:“可惜了刘太尉。”
赵祯立即警觉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官家,你不知道吗?刘平太尉与五六员大将与无数将士在西北已经牺牲了。”老兵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家书,悲伤地说:“臣得信说延州西虎翼营士兵全部覆没,臣的女婿也阵亡了。”
赵祯脸色惨白。
老兵不由劝了一句:“望官家宽虑。”
赵祯悲愤地说了一句:“事至如此,犹言宽虑,你还是一个人吗?”
不是张士逊的责任,事发突然,东西两府也要商议后,才能做决定,再禀报赵祯。赵祯恨的是范雍,家书都到了京城,然而全京城的人却继续蒙在鼓里。
范雍想做什么!
立即召集群臣商议,此时黄德和的诬奏几乎同时送到中书。
赵祯大怒,连家书都到了京城,范雍居然说是急报,何急之有。范雍在延州做了许多丑陋的事,但这件事并没有做错,元昊退兵,驿道重新畅通,但范雍不能做出判断,心中又害怕朝廷责罚,所以迟了两三天才禀报朝廷的。虽迟,确实用的快报。
赵祯不会想到这个过节,一怒之下诏杀刘平一家。
知枢密院事夏守赟辨其冤枉,又用血溅瀛州的康保裔做例,当时康保裔一万军队被无数契丹人重重围困,血战两日,全军壮烈牺牲。但朝廷不知道音讯,也产生过种种误会。
赵祯这才改诏,下令围困刘家,但没有杀刘平的家人。
不过郑朗盯着黄德和的奏折,心中产生了狐疑,按理说黄德和的这封诬奏要过几天才能到京城,为什么与范雍一道到了京城?
不懂,有可能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部分历史。
但杀不杀刘平一家人,与大局无关,再问,群臣一起哑口无言。最后还是富弼说的:“问郑朗吧。”
与郑朗共事了一年有余,听过郑朗说了一些关于西北的军务,如今一一灵验,富弼对郑朗更信服。况且朝廷此次将郑朗召到京城叙职,耽搁了这么久,岂不正是为了西北军务?
赵祯让小黄门诏郑朗进宫,然后一个个坐在这里,鸦雀无声。
这反而让赵祯心中更窝火。
一等,等了很长时间,郑朗才进宫。
但郑朗说了,诸位宰相也不能不作声,宋庠硬着头皮子说:“陛下,请立即派兵严守潼关。”
“准。”
现在不知道西北什么状况,一旦西北有失,元昊大军很快就能攻到京兆,再夺下潼关这一重要屏障,京城就危险了。
富弼气愤地站起来说:“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难道陛下想将关西全部丢弃吗?”
可惜他一个人说话并不响亮,于是拽了拽郑朗的胳膊肘儿,意思你懂,说说公道话。
“明天在樊楼请我赴宴。”郑朗低声道。
“行。”
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但郑朗此时心情也不大好,跟着站起来说道:“陛下,此举不妥。”
“说。”赵祯充满怒火的眼睛稍稍柔和下来。
“潼关虽是天险,但是以我朝一些官员的能力,也未必能守得住。最好的办法,将皇都迁移到杭州,这才是最佳之策。虽一让,李元昊会借机一统中原,成为中原正朔王朝,我朝偏居一隅,但说不定也能苟且偷安一个一两百年。迁都吧,杭州此时也很繁华。”
满朝文武一脸的古怪。
宋庠羞愧以差点钻地洞。
这是一个老好人,可能力差了。西北有失,宋庠作为副相,也有责任。
郑朗终于从座位中走出,来到赵祯面前,说道:“当年先帝敢亲临澶州,如今西夏兵威远远不及当年契丹,又远在延州,陛下就害怕了吗?”
赵祯哑然。
他与郑朗交谈的次数,没有多少大臣及之,也知道郑朗对他的期望。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过了,但似乎宋庠进奏,自己准奏,隐隐做错了。
郑朗继续说道:“陛下,一旦严守潼关,关中百姓怎么想,失去了这份民心与士气,会产生什么后果?”
“那西北……”
“十天前臣说过,我说会因为一些庸臣的指挥出现败,但败而荣之,元昊会胜,但是惨胜……”郑朗本想说一句,如没有猜错,此时元昊已经撤兵回去,但黄德和的奏折提前到来,他也不敢根据历史乱说,顿了顿说道:“不用守潼关,西北将士不会让陛下失望。陛下,先做第一件事。”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条,递到赵祯手中。
群臣脸上再次出现古怪,有什么不能说,要递小纸条的?
赵祯看了看,说道:“朕准之,郑卿,你替朕写罪己诏。”
大殿哗然。
郑朗回过头来扫视,看到郑朗的眼神,大殿里诸臣又安静下来。郑朗这才说道:“不可,这份罪己诏需陛下亲自书写。”
赵祯想了想,默然道:“准。”
张士逊心中纳闷,郑朗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居然让皇上下罪己诏,可此时他也有失职之过,不敢问。
郑朗又回过头,在几个宰相身上扫视。
有些人心虚,不由低下头。
如果郑朗今天借机,很有可能会倒下一大片臣子。
这是郑朗扬名立腕的最好时机。
然而郑朗不是韩琦,他也知道这是一份时机,可换了这批大臣,又有谁能称职?韩琦,范仲淹,吕夷简……或者是其他人。前三人勉强之而己,其他人无疑是换汤不换药。
眼光收回来,问道:“陛下,黄德和的奏折是打算如何处理?”
赵祯将刚才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道:“朕刚刚下旨,让文彦博前去西北查看究竟。”
“陛下,让臣随文御史一道前往吧。”
“不妥,西北形式不明……”赵祯没有说完,文彦博一张脸变得很难看。西北形式不明,你让我去,干嘛不能让郑朗去?敢情我没有郑朗重要是不是?
郑朗说道:“陛下,保家卫国,人人有责,关系到国家,何谈生死?请陛下准旨。”
语气很轻,然而殿中所有人全部耸立,郑朗终于发出最强的声音,不是踩诸位大佬扬名立腕,而是保家卫国,人人有责!
第三百三十二章 拉手
“杭州怎么办?”赵祯问道。
此时消息不明,元昊能在一天之内连破金明三十六寨,刘平全军覆没,用最快的急报从延州到京城也需要两三天时间,天知道这两三天内会发生什么事?
郑朗已经表现出足够的神奇,是宋朝将来最重要的板图之一,对自己对国家赤胆忠心,这样的臣子,赵祯心中还是不舍他冒任何危险。
可是郑朗去意已决,道:“臣前去延州有两件事,一是不知道前方的究竟情况,在京城,或者在杭州,仅是空想,我们都没有太祖的本领,在这里空想很多时候是纸上谈兵。臣要亲自去看一看。”
很多大臣低下头去。
一句中的,恰恰这些大佬们大多数是在空想空谈。
郑朗夸了赵匡胤,很神奇的一个人,他做了皇帝后,不能亲自率军作战,于是坐在京师指挥,大军未发,就吩咐了你怎么怎么打,几乎没有一次出现失误。
但赵匡胤是天纵奇才,又在行伍多年,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是这些在温床上长大的大臣们所能相比的?
后来宋太宗学习,宋真宗学习,全部画虎不成反类犬,最臭的一次就是宋真宗摆的那个大阵。
实际许多道理是相通相连的,比如郑朗所到一州,未决策之前,要仔细察看,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赵祯苦笑一下。
他是一个讲道理的皇帝,对赵匡胤一脉后人十分优待,宋真宗也是如此,不过赵祯做得更彻底,甚至默许民间有烛光斧影的流言。
他没有否认宋太祖,郑朗这句话也不是嘲笑他的父亲,真正的意思是外行人不要对前线战事指手画脚。
郑朗继续说道:“其次臣察看西北战败的真正原因。但臣不会呆太久,查完看完后,臣立即回京,虽耽搁一些时日,臣已经写信给了李颜通判,做了一些安排。从延州返回后,骑马下杭州,时间来得及。”
赵祯没有作声。
一阵风吹来,忽然赵祯眼中有了一层雾气。
郑朗去延州查问真相,能力不用怀疑,但有危险,而且又是这么赶,连张士逊都不能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赵祯说道:“准。”
“陛下,臣还有一谏,如果三川口之战,刘平不是投降,而是象康保裔那样,请允许臣代陛下哭祭。”
赵祯扶着龙椅的手猛地颤抖起来,不是郑朗要求过份,是他想到另一件可怕的事。又是沉默一会,赵祯问:“会有几分可能?”
“真相未揭晓之前,臣不敢说,但臣相信前方将士对陛下对国家的忠心。”
“宋庠,替朕拟旨,着郑朗知延鄜路安抚刑狱使(专掌军务与刑狱,是临时差职,郑朗回京后,此职职权自动消除),将此次贻误国事者押捕京城,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不管春天了,只要反抗的,一律杀!
不是针对范雍来的,而是针对黄德和以及一干勾结的文官武将。因为赵祯想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谎报军情,还是二十多年来最重大战役的军情,如果坐视不问,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当然,也是赵祯气愤、激愤情绪状况下,下的诏书。
宋庠皱眉,可此时他也有失职,不敢作声,迅速将诏书拟好,交到郑朗手中。
赵祯又看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臣子,无力的说道:“散吧,散吧。”
语气中充满了无力与失望。
此时他还不明白的,他的敌人不是满朝大臣无能,也不是赵匡胤,而是他的那个化学大师爷爷赵匡义。
……
江杏儿与四儿哭得象泪人一样。
昨天回来郑朗安抚了很久,其实他心中也没有十万十的把握。
范雍在延州说西夏有多条道路可以攻击延州,此语却不为过。西夏占据着横山与六盘山,据高临下,宋军只能处在守势。
关卡正在失去作用,除了一些真正有大山大陕的地方外,象潼关,关卡地位依然存在,其他地方的多处关卡渐渐失去作用。这也是郑朗来到宋朝发现的一个事实。
以前人少,到处是连片的沼泽与莽苍大林,无法通行,道路少,设一关卡立即无法通行,关卡的地位突出。因此往过去翻看史书,多有这个关战役,那个关战役。但发展到宋朝,人口密集,许多地方沼泽与大林开发,大部分关卡正在失去作用。比如吴子胥此时去江东,要不要非得走昭关?绕一绕,和州通,含山通,无为军也通,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急白了头发?
所以往宋朝以后,关卡之战越来越少。
除非象杨六郎那样,在河北三关强行用密林与棘刺种植出来一道绿色长城。但真正战争到来时,这道绿色城墙也好象没有起多大作用。
因此,金明三十六寨与土门化为灰烬后,整个延州象一个巨大的筛子,元昊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让刘平杀寒了,元昊要回去恢复一下元气。可如果他不恢复,继续发起战争呢?
这是郑朗理智的分析。
但京城中的百姓不是这样想,因为郑朗要去西北,一下子引起京城百姓高度重视,西北的战局迅速传开。
至少眼下京城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西北的究竟情况,甚至有可能连在前线的范雍都不能清楚。百姓皆认为这时郑朗去西北,十分危险。
郑朗安抚很久,两个女子稍稍放心,可今天早上听到百姓的议论,又哭了。
“你们不相信我的本事?”
“呜呜……”
“我能用荷叶在湖面上走,能让四大金刚提着巨幔,凭借李元昊又能将我怎么样?”
“你那是骗人的,”四儿说道。
“骗人也要本事,看看那么多大和尚,有没有将我的戏法揭开。说不定我能在西北变一个戏法,让这个元昊乖乖投降。不要哭了,杏儿,你还有身孕,可能就会是一个男孩子,郑家的长子。哭坏身体,也会伤害肚子里面的孩子。”
江杏儿不敢哭了,但满脸的忧伤。
“乖乖听话,我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就要回来,杭州那么多事务,还要等我处理,也不敢耽搁。”
“半个月。”
“半个月那行呢,除非我能长翅膀飞。”
“那你变一个戏法,长翅膀飞回来。”
“我……”
“官人,你一定能变出来,”四儿眼睛亮了起来。
“你们……”
郑朗让她们说得语塞。
外面传来马蹄声,杨文广带着骁骑军第八营将士过来了。
骁骑军共有二十三指挥,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二十三营,按规订每营满员五百人,但战马不足,骁骑军每营平均只有两百来人。不过骁骑军与飞猛军皆是京城马军当中最勇猛的军队之一,所选骑兵子弟会部材勇过人。第八营共有三百人,也是骁骑军中战斗力最强悍的一营。
这个战斗力指平时训练的成绩,上了战场,很难说了。
但已是京城最优秀的军队,说明赵祯对郑朗的重视。
杨文广也因为郑朗的推荐,一跃龙门,从小小的班直升为第八营指挥使。
郑朗拍了拍两个女子的手说道:“放心,我每隔三天写一封信给你们如何?”
“一定的,”江杏儿说道。
不能再缠绵了,郑朗迎出来,看了看,三百人全部是彪形大汉,骑在战马上十分精神,可这些京城子弟……郑朗还是有些怀疑的。不过领首的青年他不怀疑。
此时杨文广很年青,又缺少战斗经验,但再不行,比普通的将领会强。
忽然郑朗盯住一个人,眼神愣住。
杨文广下了战马,怯怯的来到郑朗面前说道:“那是我妻子,她勇猛过人,不会是累赘。”
宋朝军纪松驰,为了满足士兵空虚的**,军营公开设军妓,带一个家属不算过的。但郑朗不同别人,杨文广依然担心郑朗会动怒。杨家将能忽悠到后人,但在这时候,忽悠不了宋人。
看着这个全身盔甲,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少妇,郑朗忽然笑起来。
对这个慕容氏,历史文献只记载了一句话,延昭子文广,娶慕容氏,善战。
不过郑朗昨天晚上与杨文广谈话时,通过旁敲侧击,听到慕容氏的来历。慕容氏出自党项大族环州慕家,因为党项人是鲜卑种,发音与中原人有所不同,容多裹住,故中原人称为慕家,而不见容字。
这是西北庞大的一个部族,与丰州王家、绥州高家、鄜州杨家、府州折家具有相等的地位。这一族不但与杨家联亲,也与折家联亲,甚至与西夏、宋朝保持着紧密的关系。前面慕家协助宋朝,后来两边倒。
另外党项妇女十分强悍,有的妇女带着婢女劫盐,还有的妇女在军队里担负着重要的作用。
因此郑朗相信这段记载。
也不是所有慕容家的女子称为善战,比如杨家另一个媳妇,杨琪的妻子慕容氏就没有获得这一美名。
如何善战的,杨文广本人都没有打过什么仗,更不要说他这个妻子。
所以没有重要的事迹记载于史书。
郑朗心里想到,会不会让我指引一下,让她变成真正的穆桂英。
那是不可能的,穆桂英太牛逼了,远不是这个慕容氏所能达到的高度。
不过她起的作用,有可能胜过这三百人当中的绝大部分人,否则杨文广不会说出这句话。于是说道:“就带上吧。”
“谢过安抚使。”杨文广乐颠颠的说。
郑朗看着他的高兴样子,有些惨不忍睹,心中默念,不想,不能想。
“宽夫兄,走吧,”郑朗说道。
文彦博骑术不精,郑朗骑术也不精,但能勉强骑马小跑,这能加快速度。郑朗要急着回杭州,朝廷也急着等候他们的消息。
想要快,就得骑马赶路。
正准备离开,忽然远处又涌来一大群人,是替他们送行的。
郑朗的骨气与忠心,让许多大臣感动。
郑朗虽然也打倒,但与君子党们为了打倒而打倒不同,他的打倒只是为了做事,左右平衡,不分党派,长远看未必有利,可眼下没有多少人记恨。
郑朗多次进谏,没有人当作一回事,如今一一灵验,若是换成韩琦,昨天朝堂会发生十级大震了,但郑朗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我要去西北。有一些人也感到羞愧,包括忠厚的宋庠。
此次去西北,也牵动许多人的心。特别是几个相公,还等着郑朗回来拿主意呢。
所以这次郑朗离开京城,许多大臣赶来送行,远比范仲淹三次贬官轰动。
郑朗与文彦博只好下马,一一打招呼。
来到富弼面前,富弼说道:“行知,天下十分风流,希文、稚圭与你自今天起,要各占去三分。”
“富兄,此言错了,今天的十分风流,陛下占去五分,没有陛下的宽厚,我们算什么?”
富弼无言以对,郑朗批评过皇上,自己也批评过皇上,说的还似乎很过份,然而皇上怎么用自己两人的?
“富兄,还有五分在三川口那片血染的土地上。”
“刘太尉并没有投降?”
“几天后你便知道了。”
忽然远处更多的烟尘扬起,一会儿听到喊声:“陛下驾到。”
郑朗愕然,随后又释然,史上文彦博去西北调查,那是消息确实,甚至黄德和都让范雍劾其罪,鄜州知州张宗诲抓起来,这才去西北的。早十天,晚十天性质截然不同。
但他还是诚惶诚恐,这不是在皇宫,送一送,送到大门口,送行了。严记客栈都在外城了,这一送意味着什么?
圣宠?
或者一个沉重的包袱?
连忙与文彦博迎上前去,赵祯从玉辂里走出来,看着郑朗,说道:“郑卿,此去西北一定要小心,元昊兵未撤退,你就呆在京兆府,或者同州。朕要你活着回来,平安地活着回来。”
“陛下,臣知道分寸。”
“记住,不能意气用事,”说到这里,赵祯有些羞愧,有些感动,居然拉住郑朗的手,狠狠的握了三下。
“陛下如此待臣,是想做吴起啊。”
这一句有些失礼仪,更是莫明其妙,但赵祯懂的,他想到郑朗昨天小纸条上的话,忽然笑道:“郑卿,朕不是吴起,只想你活着,更多的百姓平安活着。”
“陛下……”郑朗动容。
“若是真的……代朕哭祭,向烈士敬礼道歉。”
“臣遵旨。”
“去吧。”
但是两人的手没有立即松开,相互地凝视着对方,郑朗眼中有些潮湿,赵祯眼中也有些潮湿。
江杏儿看着他们,都忘记了忧伤,官人能让皇上如此相待,还能说什么呢?
“臣走了,陛下,西北的事暂时不用操心,等臣的奏折。”
“嗯。”
郑朗上了马,看着西北方向,心中想到,此时延州刮的是西北风呢,还是东南风。
一念想完,喝道:“走。”
眨眼间,三百余人离开严记客栈,消失在远方。
赵祯默默地站在哪里,久久的眺望……
第三百三十三章 西风烈(上)
郑朗此行,还是有些危险的。
元昊让宋军英勇的反抗杀寒了心,加上其他原因,没有攻打延州,也不敢占领金明寨。
这里离横山有六百里路,远离西夏的大本营,想一想一旦宋朝反应过来,涌来几万象三川口那样的疯子,自己驻扎十万军队在这里也不够消耗的。
此战胜得很惨,也达到他的战略目的,在本国树立了威望,以及其他的收获。掳掠了大量的物资,是从金明寨取得的,攻城乃是西夏人的短处,没有攻入城中,纵然掳掠也有限,远远架不住战争所带来的损耗。然而有人口。
金明寨三十六寨人口构成复杂,生活习惯也很复杂,有放牧的,有狩猎的,有耕作的,还有两种或者三种方式混合生存的。地形同样复杂,有山谷,河畔,平川,山寨,不臣服元昊的部族往山沟沟里一躲,元昊也没有办法。只能将反叛宋朝的部族百姓带走。
不能简单粗暴的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解释。
此时两国对民族观皆很朦胧,矛盾冲突是游牧文明与耕作文明的冲突。
李元昊发起的战争,更不是什么正义的民族独立战争,那是砖家被砖头拍坏脑袋说的话。没有党项的拖累,以北宋的发展,北宋灭亡不会那么快,那么北宋会将经济与文化带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给汉人也给党项人都带来实惠。李元昊立国成功了,也将一个民族拖向灭亡的深渊。
李元昊带走了许多百姓,对宋朝来说是一次损害。这些百姓不带走的话,拉拢得当,依然会重新效忠宋朝。没有投降的元昊的部族,除了元昊的死敌杨家折家外,也未必永远效忠宋朝,例如环州慕容家。
这些百姓带走,增加了西夏的人口基数与兵源,无疑也增加了西夏人的实力。
元昊也不知道宋朝此时在延州附近有多少兵源,虽抓捕了石元孙与刘平,但两人死活不肯开口,所以不敢在金明寨呆得太久,万一出了意外,不但抵消此次收获,国内也会动荡不安。
草草的将归降部族带回,但总要耽搁几天,元昊大军没有走,范雍吓破了胆子,他能向朝廷说什么。
郑朗来得早了。
如果再来早几天,甚至会出现严重的危机。
范雍艰难的日子终于熬到头,元昊押着无数百姓物资缓缓退出金明三十六寨,再退向土门。
对于这些羌蕃部族,范雍认识同样很肤浅,心里面还巴不得元昊将所有叛乱的百姓一起带走,省得为以后延州留下祸患。
范雍心稍稍安定,但不能保证元昊不会返回。元昊没有要金明寨,可此时金明寨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这个巨大的空间,就象一个黄花大闺女未穿一件衣服,放进一间关了十几年的男囚牢房一样,元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元昊将百姓与物资押回横山,军队再返回头怎么办?
于是再写奏折,将情况禀报,催朝廷快点发救兵到延州来。其实朝廷已经下旨,以环州赵振、庆州高继隆以经略司檄出兵救延州。这封诏书比历史上迟了好几天,还没有到达环州与庆州,更注定两人带着数千士兵成了战斗英雄跑白路。
这道诏书还能理解,万一元昊没有走呢?
赵高二人的到来,就能起到关健作用。
第二道诏书下得更奇怪,诏唃厮啰速领军马,乘元昊空国入寇,径往拨去根本,若成功,当授银夏节度,起兵之日起密授缘边经安抚司,别赐袭衣金带。
敢情以为吐蕃人是府州折家。
府州折家是特例,向北是契丹人,西边是西夏人,不投奔宋朝,他们如何生存?人口基数也不一样,府州几万人口,青海吐蕃有多少人口?
人家吐蕃人干嘛举国投奔宋朝?
以前接受宋朝的官职,那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表现。
况且元昊只带出八万人马,什么举国空虚?唃厮啰一旦听宋朝的话,离开青海高原,这次就死定了。别忘了,在高原上还有投靠西夏的两个儿子在虎视眈眈。唃厮啰舍不得杀他两个儿子,可两个儿子不介意借机夺取青海领地,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青海王。所以唃厮啰虽被诏,但没有从行。
范雍刚将奏折送走,就听到郑朗到来的消息。
并且郑朗已经到了鄜州。
延州官员大哗。
刘平一战,不是刘平一路人马,先是刘平与石元孙二部,再就是鄜延都监黄德和屯于保安北边碎金谷的两千人,巡检万俟政部,郭遵部,合计五路人马,总计近一万两千人。
也不是全军覆没。
当天傍晚时分,刘平没有听出诸将话音,导致士气稍稍低落,元昊及时进攻,黄德和与骁骑左军第一都指挥使郭能逃跑,中军与后军全部逃窜。黄德和带走两千多将士,还有近两千将士失散,不在主战场上,天黑了,象苍蝇一样乱窜,有的被西夏人抓住或者击毙,有的逃到四周各个宋军营寨。没有人进入延州,延州城外还有数万军队,想进入都进入不了。
但是元昊撤走,范雍终于能派出一部分人马。
黄德和逃跑后,刘平如何作战的,延州诸位官员不能知道,但知道了一部分真相。
若是查黄德和,延州官员不会害怕,可是诏书上分明写着,郑朗与文彦博这次前来是查贻误国事者,那么自己这些人算不算?李康伯与卢守勤大乱,问范雍:“范相公,怎么办?”
范雍道:“朝廷派钦差前来查问,让他们查好了。”
“可是,可是……”李康伯紧张得都有些磕磕巴巴。
“我们面对十几万敌军,守住了延州是不是?”
延州通判计用章心中冷笑,你那叫守啊。那怕元昊发起一次不象样的进攻,能勉强算你守住,与十几万敌人交战了,可人家只派了一部分军队呆在城下,根本就没有进攻。
而且城中都有人想要开城门投降。
有个屁功劳。
计用章一言不发。
范雍还是有功劳的,但他心中很紧张。功劳有之,过失更大,特别是郑朗前来,自己怀中还有郑朗那份警告的奏折,可自己听都没有听,甚至都未向李士彬说。
朝廷又让郑朗兼任安抚使之职,这个职位是自己的职位,等于从自己手中抢走了兵权,说明朝廷对自己十分不满。
但想到李士彬,他眼睛一亮,反正李士彬父子全没,将责任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范雍在想李士彬,丑陋的卢守勤在想计用章与李康伯,抢先发了一道诏书,告发通判计用章与都监李康伯在大敌当前时拒绝执行命令,再诬蔑延州城中唯一的亮点计用章在被围之初曾有弃延州退保鄜州的建议。
一场场丑剧即将上演,郑朗来了鄜州。
这一行赶得急,赶过潼关,没有去京兆府,直接渡过渭水,直奔同州。
让夏竦扑了个空。
举朝上下,此时对郑朗最感谢的是夏竦,夏竦让杨偕气昏了,看到杨偕的奏折后,两手直哆嗦。咱好歹也是一个正牌进士出身,还做过皇上的讲读,华夏几千年的历史,出过多少李靖霍去病?
可是他人单力薄,上的奏折不起作用。
整个朝中,只有郑朗替他说了公道话。得知消息后,夏竦怀中抱着几个小妹妹,高兴地说:“行知何回报如此之快也?”
回报什么?
当年没有他的提议,郑朗也不会少半根头发,郑朗仅是就事论事罢了。闻听郑朗来到西北,夏竦立即丢下府上的几十个美妹,骑马迎向潼关,人还没有到潼关呢,就听到郑朗渡过渭水。
夏竦只好无奈回去。
从鄜州到东京城就算抄了近路,也要一千两百里路,郑朗仅用了四天时间,就到达了。
下了战马,文彦博直揉屁股,骑马未骑习惯,屁股都磨破了,两胯之间起了血痕,不好意思摸,抗议道:“行知,今天要在鄜州休息。”
“宽夫兄,听你之命。”
郑朗是来办事的,给烈士讨还一个公道,弘扬正气。所以很低调,知道赵祯宠爱自己,文彦博心中有些失衡,文彦博的人格他最是清楚不过,能不得罪最好不得罪,于是一路之上,两人偶尔交流一下书法与学问。
郑朗给文彦博足够的尊重,文彦博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不为国事,郑朗脾气很温润,不但对文彦博,对所有将士也是平易近人,甚至同吃同住。
在郑朗凝聚下,三百来人的队伍很和谐。
鄜州知州张宗诲迎了出来,他是故相张齐贤的第二子,郑朗与文彦博也没敢怠慢。
事实这次张宗诲表现突出,当时鄜州兵力空虚,刘平全军覆没,人心惶恐不安,张宗诲迅速安定了人心。
元昊没有进攻鄜州,但鄜州出现乱象,元昊也不介意从三川口直扑鄜州,再创辉煌。
郑朗问道:“张知州,黄德和呢?”
这小子逃跑后,为了轻装逃跑,没有带任何辎重粮草,逃到甘泉后,为了供给与吃喝,洗掠百姓。但甘泉只是一个县,害怕之下,再次逃到鄜州。张宗诲说了一句:“军夺将懼而无所归,乱也。”
不收留,马上这支军队就成了土匪,元昊军队未南下,自己境内就让这支军队弄乱了。
实际上当时鄜州兵力空虚,纳了这支部队,增加了鄜州的实力。这才是张宗诲最看重的。
张宗诲答道:“上午时分,他率领军队前去延州。”
黄德和不属于张宗诲统辖,延州此时兵力又空虚,黄德和要回延州,张宗诲不能挽留。
郑朗急切地问道:“走了多久?”
“大约有两个时辰。”
郑朗合计了路程,从延州到鄜州近三百里路,黄德和所率领的军队是马步军混合编制,马军少,步兵多,走了近四个小时,纵然再快,也不过五六十里路。
扭回头,对杨文广说道:“杨指挥使,你拿着我的圣旨,率部下将黄德和与他的部下追回来,让他们立即返回鄜州。”
小子,你闯下了这场大祸,还想逃!
“喏。”
杨文广带着手下离开。
张宗诲尴尬地笑了一笑,郑朗隐晦地说道:“大敌当前,敌众我寡,不得不权宜。”
“安抚使,进城吧,”张宗诲感谢地瞟了一眼郑朗,伸手说道。
一路上张宗海与郑朗、文彦博做了一些交谈,很客气,张宗诲家世好,文彦博家世也不差,郑朗家世差,但谁叫人家有本事呢,又得圣上宠爱。张宗诲将自己听到的一些情况说了出来,然后说道:“刘平不象是投降,多是黄德和在诬蔑刘平。”
没有用肯定的语气,否则他也是失职。
然而张宗诲怎么办,当时若是处置,这两千多人必乱,中间的利害关系如果解释出来,朝堂上那些昏庸的大佬们未必能理解,索性装糊涂。就是对郑朗说,也用了一个多。
郑朗不会怪罪他,听张宗诲的安排,住了下来。
吃过晚饭,两人与张宗诲在喝茶聊天。
不是闲聊的,是聊西北的情况,郑朗做进一步了解。张宗诲再次隐晦地说道:“西北兵力太少。”
不能指望人家蕃兵,看一看金明寨吧。
郑朗点头。
“还有买扑供应的粮草质量很次,边军九生一死,待遇却远远不及京城禁兵。”
郑朗还是点头。
张宗诲只说了一部分,问题还多着呢。
正在说话,外面士兵闯了进来禀报:“黄德和被杨指挥使带回来了。”
郑朗与文彦博相视一眼,道:“走。”
第三百三十四章 西风烈(下)
走出城,看到十几个老者正与杨文广夫妇说话。
实际自杨继业帮助后汉以后,杨业这一门与鄜州杨族关系渐渐疏远。
但杨家没有否认这种关系,否则不会有许多子弟继续与党项人联亲。杨家渐渐末落,但也是杨族的骄傲,闻听杨文广来到鄜州,一部分杨族的长者赶来看望。
郑朗没有打扰他们,走到后面,后面是黄德和以及那两千几百名逃兵。
在杨文广的催促下,几乎小跑着回来,来回一百多里地,全部气喘吁吁。
黄德和从马背下来,来到郑朗面前,小心地说道:“见过安抚使。”
十分害怕。
他是宫中的太监,不象外面的臣子,知道郑朗在赵祯心中的地位,只是岁数小,皇上一直没有调中两府。但皇上是将这个大三元当成未来的最重要栋梁之材,时时刻刻在关注。
自己算什么?
再想想郑朗那些手段,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一看他的表情,文彦博也知道他那份奏折有猫腻了,站在边上冷哼一声。
郑朗理都没有理他,来到军队前面,盯着这些将士,问了一句:“你们羞不羞愧?”
有许多人立即低下头。
不过火把亮着,反正脸也是红的,看出来他们有没有脸红。
郑朗说道:“我与文宽夫来的时候,有人说危险。不错,西北形式不明,是有危险,甚至我在这里,危险随时能发生,说不定元昊大军再次南下。比勇力,我与文宽夫不能张弓,不会射箭,不会杀敌,连马都骑不好。但我们来了,因为我们是男人,是大宋的子民,心里面还有一分良知,一分保家卫国的想法,一分血性!”
“说得好,”张宗诲击掌道。
郑朗也没有办法,历史上黄德和诬蔑刘平,夏守赟与刘平熟悉,大约两人有那么一点交情,在大殿上为刘平力保。但不知道元昊会不会继续攻打延州,全部在想西北的事务。
延州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又怕元昊反过头来攻打州城,又要想办替自己揩屁股上那大陀大陀不干净的东西,也没有人过问黄德和有没有诬告。然后黄德和率军回到延州,这么多士兵在他手中,要交还给范雍。范雍通过散落的逃兵听到一些消息,没有准确的证据,也没有想管,于是将军队接受,却拒绝黄德和进城。黄德和才再次来到鄜州。
这时还没有抓黄德和,直到刘平两个下属在金明寨逃回来,将真相揭开,张宗诲这才将黄德和抓起来。然后文彦博在河中府设狱,与庞籍二人清查此案。
牵扯的东西多,比如范雍的错误,因此确实黄德和诬蔑后,草草将案件结束,甚至想都没有想,上报刘平等将领全部战死。实际刘平、石元孙与李士彬没有战死,全部被抓到西夏去。
这一过是多少天了?
郑朗耽搁不起。
如果没有人从金明寨逃出来怎么办?
所以只能从这两千多名将士着手。
继续说道:“临阵逃跑,按律当斩。但是你们长官逼你们逃跑的,也算无罪了。可是知情不报,或者谎报军情,按照军法还是当斩,你们清不清楚?”
黄德和一下子窜出来,说道:“安抚使,不能冤枉好人哪。”
“拉下去!”郑朗喝道。
两名士兵过来,将黄德和拖了下去。
郑朗又看了看诸人,指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头低下去的青年士兵说道:“你,过来。”
士兵走出,哆嗦着小腿,说:“参见安抚使。”
“杨指挥使宣读圣旨时,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若反抗本官或者对本官谎报,该当何罪?”
“死……死。”
“那本官听你说说,你是如何从三川口逃出来的?”
“小的不知道。”
“你想死吗?”
“我是不知道,看到有人在逃,我也逃。”
“拉下去杀了。”
“不要,我说,前面还在杀敌,可后面的人在逃跑,小的在中军,只好随着他们逃跑。后来刘将军的儿子石宜孙将军追上来,劝黄将军不要逃,黄将军依然率众逃向甘泉。小的是下属,无奈。状元公,小的家中还有父母双亲,妻子儿女,请饶过小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黄德和气愤地说。
“将他抓起来,关进大牢。”郑朗说道。
黄德和在奏折上写到,刘平三川口执意要降,他苦劝不听,被逼之下,将一部分不肯投降的军队带出来。
但士兵说前面还在交战,后面黄德和开始逃跑。凭借这一点,也可以将黄德和抓进大牢。
主谋抓进大牢,缺口打开,这几年郑朗审过许多大案子,接下来更容易了。
接着一个个的点出来,惭惭将那天黄昏的真相勾画出来。
刘平在前方杀敌,自始至终黄德和呆在后方一直没有参战,看到前方战事惨烈,有的将士忍耐不住,主动要求参战,黄德和一直勒令后军不动。傍晚时分,元昊大部杀过河来,刘平稍却,黄德和以为不敌,率领后军逃跑。
一一将人证口供记录,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知道黄德和逃跑后的战况,但已断定黄德和是诬告。
将它们整理好,以及西北的大约情况,一道送到京城。
第二天早上,再将这些逃兵集合,许多人脸上全部戚戚,临阵脱逃,期骗朝廷,导致三川口大败,无论按照国家律法,或者军法,今天绝对人头滚滚了。
郑朗并没有这样做。
法不责众,赵祯也没有这么狠毒的心肠,一下子杀掉两千多名将士。
他来西北是将刘平的英雄事迹扩大化,顺便讨还一个公道,不是来杀人的。
但也没有放过这些将士,说道:“到三川口。”
从里逃出来的,再到哪里去,看看昔日战友牺牲的地方,让他们反思。
分成两部,第一部郑朗与杨文广先行,第二部文彦博押着这些将士后行。
向三川口出发。
来到三川口,正好看到范雍派出一部分士兵在埋尸骨。
死了许多人,不但有将士,还有未来得及逃跑被元昊杀死的无辜百姓。
时光到了二月初,即便在延州,积雪也开始融化。
但天气还是很冷,使尸体腐坏速度减轻。
不时有士兵从山沟角落里捡出来士兵的尸身。
战争是无比残酷的,不以为死了亡魂就可以得到安息,还有一道重要的程序,打扫战场,将盔甲从尸体上剥下来,清扫武器与帐蓬等物资。因为西夏穷啊,象样的衣服都从士兵身上剥下来。
能看到这些战士身上的伤痕。
一个老兵低声说道:“安抚使,现在找到的多是逃离主战场的士兵,我们才来时,那些士兵身上的伤迹,才真正叫惨烈。”
说完了,不住地擦眼泪。
“将他们好好埋葬,”郑朗沉声说道。
然后抬头看了看远方的青山,雪基本融化,青松再次冒出来,青黄相接,天空蔚蓝,象一幅美丽的图画。
远方越是美丽,五龙川滩头才越是惨然,看不到鲜血,可露出的褐色泥土上还能看到印红的痕迹,时不时能看到断裂的长刀,撕裂的战袍,旗帜,震断的枪杆长矛。
郑朗一直站在哪里一动不动,任凭西北风吹拂。
吕梁山与太行山相隔,京城已经是缕缕东南风飘扬,延州寒气并未消,反而以西北风为主。
过了很久,郑朗说道:“扎营吧。”
就在这里扎下大营。
有一个重要的工作没有做,现在能将黄德和逃跑前的战事还原出来,但没有将黄德和逃跑后的战事还原。
当时刘平手中只有一千几百人,但不是全部战死,大多数战死,还有少数人在七座大寨破掉之后,被元昊掳获。这段历史也记载于史册,但不是很快让朝廷知道的,这是历年后才渐渐将真相还原,包括刘平未死的消息。
因此郑朗派出许多人出去打探真相。
傍晚时分,两个斥候带回来三名百姓。
全是三川口当地百姓,元昊大军到来后,他们躲在山中,离战场不远,看到一部分交战情形。其实还有更多的百姓在这附近,没有来得及逃跑,躲藏在山林中,可惜让元昊抓住杀害了。
但已给了郑朗帮助,于是写了第二封奏折,将三川口真相禀报,刻意说了黄德和逃跑所带来的后果。
不跑肯定还是全军覆没,但后果不同,刘平一千几百人将元昊咬得很伤很痛,如果黄德和不逃,当时刘平手中还有六千多将士,元昊纵然胜利,也会在三川口丢下一条大腿外加一个胳膊肘儿。
仅一千余人,与十几万西夏军队激战三天,知道这个真相后,连杨文广都久久不语,不知道刘平与他的手下是怎样完成这一奇迹的。
可郑朗还没有结束。
还有两个小任务,延州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刘平具体消息,战场上找到郭遵与万俟政的尸体,但没有找到刘平与石元孙尸体。这也不能证明他们被俘,有可能让山中野兽叼走,有可能落入某一条河流当中。
郑朗心中知道,九成九大约还是被俘获,不但要找出他们被俘虏的证据,还要找到他们被俘虏后不屈服的证据,才能还刘平与石元孙一个公道。
继续派出斥候,元昊自三川口战役结束后,将大军带到延州,随后撤离开金明寨,再撤出土门,看看有没有百姓看到刘平。但希望很缈茫,十几万军队,无数百姓,即便有人看到元昊大军,侥幸生还,又怎能注意到军中两个俘虏?
……
范雍听到斥候禀报,心中奇怪,为什么郑朗要到三川口。
他手中写好了一份奏折,为自己自辨的,反正李士彬生生死不明,将责任推卸到李士彬身上,说自己通知了李士彬,李士彬骄傲自大,这才引起严重后果。
然而奏折写好,却不敢呈报。
查不出来,自己责任减轻,又有保卫延州之功,朝廷处罚也不会严重。但万一查出来,性质两样了。
郑朗能不能查出来,思前虑后,决定等与郑朗见面再说。
郑朗前往三川口,打乱了他的计划。
范雍为官多年,一度担任宰相,人脉关系远非郑朗所比,有朝廷的邸报,也有在京城一些朋友给了的书信。
所以范雍知道部分京城的消息,包括郑朗临离开京城时,赵祯拉了一下郑朗的手。
普通人拉拉手就拉拉手,可这是皇上的“龙手”,范雍头痛了半天,只好派人请郑朗进延州城来。此时呆在三川口那滩平原上很危险,若是西夏人再杀过来,你逃还是不逃?逃你郑行知一世英名就毁在这里。不逃,凭借你手下那三百名从京城带来的新士兵,会死无葬身之地。
郑朗死了无所谓,但皇上会将所有罪过一起降于自己头上,即便自己教过皇上经义。但教过皇上学问的大臣有多少?好几十人,自己又算什么?
半天后,派出去的人回来,答道:“郑知府不同意。”
“不同意,他在三川口做什么?”
“好象在查三川口战役的经过。”
范雍气苦,还拿郑朗没有办法,想了想,派人前去保安军将狄青喊来,让他率领两百名士兵,赶到三川口保护郑朗安全。实在没有办法,保安军将士也很少,抽不出来更多的人手。
实际不是如此,后面还有黄德和两千多人马,因为是步行为主,又不知道郑朗将他们喊到三川口做什么,文彦博自己骑马骑得苦逼,于是大家一起速度慢下来。
但郑朗面对着战场的惨象,心中悲愤,什么没说,让范雍造成误会。
……
郑朗看着眼前的美男子,失神大半天。
这就是狄青,一张秀气的长脸蛋,虽在西北酷风吹拂下,脸蛋依然比普通的妇人还要粉嫩,双眼如漆,唇红齿白,星眉飞扬,发如青丝。
奶奶的,这些形容词怎么看都好象用在女人身上。
郑朗心里在搞怪,如果狄青是女儿身,会是如何?他善长绘画,在脑海里临摹,结果发现他若是女子,长相不亚于崔娴。
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大团脸,这长相真不能比,一比会气死人的。但郑朗不知道,他这张团脸与宋真宗脸很相似,所以让赵祯倍感亲切,有好处的。
狄青却不高兴,说道:“安抚使,人不可貌相。”
如果别人生得他这张俏脸,会高兴地跳起来,狄青自己很不高兴。当然,到战场上,他这张俏脸也减少了杀伤力,所以每次出战时,都戴着一张铜面具。
“是,是,”郑朗答道。
论勇将,宋朝勇将很多,前有郭遵,马上又有王珪,还有一个更牛叉的勇将张岊,这些人勇猛皆不亚于狄青,特别是张岊,那几乎是第二个吕布重生,可智慧双全者,一个不及狄青。
郑朗说道:“还要谢过范相公。”
不管范雍是什么想法,此时狄青是延州最能拿得出手的勇将,让他来保护自己,是好心。
狄青嘴巴张了张。
“你要说什么?”
“安抚使,范相公虽然有失误,但守卫延州城也有苦功。”
郑朗脸色立即变得冷厉,指着眼前这个滩头问道:“前些天这里发生了什么?”
“血战。”
“那时黄德和带兵逃跑,刘平只聚拢了一千来人,与十几万敌人激战数天,你能不能做到?”
“不……能。”
也未必,狄青这个杀神在此,恐怕比刘平做得更好。但最后必然还会是失败,至少个人的战斗力,郭遵不比狄青差。
“范相公先将刘平从庆州赶到土门,又让他不停息地从土门赶到延州,指挥有没有失误?”
“……有。”
“我在延州时间不会太长,为什么查找真相,还烈士的一个公道,将所得的所失的找出来,包括现在延州的长短,甚至尽量分析西夏的长短利弊,给朝廷做一个参考。这些壮士才不会白白牺牲。范相公对你有恩,我知道,你是一个人才,我还知道当时保安军退敌时,卢守勤不让你出去迎战,是你再三担保,才立下的功劳。但公是公,私是私,不能以私误会。范相公功劳我会如实向朝廷禀报,错误我也如实向朝廷禀报,你知道吗?”
“是……”狄青还想说什么,终于说不下去。
范雍来延州犯下一系列的错误,唯一的功劳就是保住狄青,狄青违反军法,范雍看中狄青的人才,将他力保下来。保安军之功,被士大夫们刻意忽视,也是范雍力邀,将他升为右班殿直、都巡检司指使。还是一个小官,主要功劳被卢守勤拿走。
已经算不错了。
可以参考韩世忠,宋夏战争爆发,西夏人躲在城内不出来,他一个人摸上城头,横扫无敌,杀一个人将一个人头扔出来,城外的宋军傻了眼,直到扔出几十个人头,一个个才回了神,一鼓作气,将此城拿下。再到蒿平岭之战,韩世忠面对几百倍于己的敌人,带着少数人去解围,冲入大军,一刀将西夏驸马兀移砍死,西夏人军队立即崩溃。
战功上报到童贯哪里,童贯对武将的心态与爱护,不亚于郑朗,然而也不相信,太牛了,虚报的吧。只报一次功。象这样的牛事,韩世忠做了无数次,但十八年仅升为一个小偏将。平方腊时,他一人单枪,没有马,摸到方腊藏身的洞穴里,杀了几十个人,将方腊活捉出来,可惜战功被上司辛兴宗拿走,说是方腊是他捉的。
摊上了范雍,否则狄青连一个官都没得升。
所以郑朗没有在狄青面前纠缠范雍,又说道:“扎营吧。”
呆在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首先得将真相查清楚,然后代替赵祯哭祭敬礼道歉,如果做好了,会极大的鼓舞前方将士士气。
但面对这个未来的重将,郑朗也十分喜爱,看他将营寨扎好,走过来说道:“狄将军。”
狄青哆嗦一下,说道:“安抚使,我那敢担将军这一称呼。”
“你当的,这里有几本书,没有事多看看。”反正范仲淹也没有将狄青的战斗力发挥好,郑朗无耻的将范仲淹的功劳抢过来。扔给他一本左氏春秋,一本孙子兵法,还有一本论语批注,一本尚书批注,都是郑朗以前看书所得。
狄青狐疑地看着这四本书。
“你识字否?”
“识得一些字。”
“那就多看看这四本书,不但是讲兵法的,还有讲儒家的。遇到不认识的字与句,问一问军中读过书的幕僚与将士。周处快到中年时才发恨,你今年三十二岁,以你的智慧发恨,为迟不晚,如果可能,抽空去参加科考。”
“科举。”
“嗯,以后我回到杭州后,还有一些读书所得,一起派人寄给你。”
“……”狄青一张漂亮的小嘴唇张开。
郑朗低下头,不忍看,奶奶的,这张脸蛋太有杀伤力了,特别生在男人身上,更有杀伤力。
“这……”狄青不是别人,虽然没有意识到一次多大的机会降临到他身上,但他眼界长远,也知道一些,不相信的站在哪里。
“去吧。”
“是,”狄青懵懂的退下。
郑朗看着他背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何须如此?”
第三天文彦博到来了,郑朗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这些将士看,自己看战场。不然这些士兵基本完了,现在让他们呆在战场上,让他们产生自责,歉疚,会激发他们的血性。
这也是救人,救一人与杀一人之间选择,郑朗肯定选择前者。
刘平的消息没有得到,相反,查到李士彬的消息,包括李士彬的儿子李怀宝战死,李士彬被元昊活捉割耳泄愤全部得知,但没有得知李士彬最后的去向。
宋朝很多人以为李士彬让李元昊愤怒杀害了,实际没有,与刘平关在一处。
郑朗写了第三封奏折,自作主张写了结果,大约李士彬被押回西夏,可是自始至终李士彬没有投降。无论刘平或者李士彬都出现严重失误,但他们在面临危险时,表现勇敢,郑朗不会抹杀。
……
范雍听到文彦博率军到来,一颗心定下来,思前想后,终于没有将臭帽子往李士彬身上扣,写了一封奏折。
今陕西用兵之势,宜令大臣以重兵守永兴军河中府,泾原环庆有警,则以永兴军援之,鄜延等路则以河中兵援之,今夏辣在永兴,则臣当在河中,以张诸路兵势,其延渭、环庆极边,并以武将宿将守之,以备战斗。而朝廷终不以为然。臣又请选兵官及益河东兵马二十指挥使至延州,亦不得报。
去年范雍是写过这样的奏折,但杨偕说了,霍去病八百战士纵横千里无敌,西北那么多军队,对付西夏岂不是小菜一碟。于是朝廷未听。还有一个原因,增一份人马,多一份开支,朝廷经济困难。后来范雍与刘平盲目自大,也导致朝廷没有增兵。
朝廷有失误,范雍也在推卸责任。
又写道:西贼既知本路无锐兵宿将,遂悉举众而来,攻围李士彬父子寨栅,三日之内,径至州城下。时城中若得河东兵马,纵未能掩捕,应亦接得刘平入州。平既得军马远来,为贼隔断,众寡不敌,遂至陷没。
不是俺的错,俺守住延州城很不错了,是你们朝廷的错误。
今金明一路,塞门安远两寨,围闭数月,息耗不通,万一复来寇城,亦未免为闭门自守之计。欲乞且差赵振等,别济兵五万,分守要害,即一路尚可无忧。且天兵有数,而敌众无限,中国习斗战有时,而贼能饥寒,不避暴露,善涉险阻,日以劫掠为事,又沙漠辽远,赤地千里,粮食不继,臣未知深入之利也。
终于承认西夏军队数量可怕,甚至无限的将西夏战斗力夸张,能饥寒,善涉险阻都出来了,再差一点,就变成强大的生女真战士。然后请求在鄜延路布兵五万,还不能攻打,只能防守。吓破了胆。
又说道:然臣以为朝廷久以恩信接契丹,愿试遣一介之使,令其出师助我,复厚以金帛赠唃厮啰父子,亦令举兵犄角而前,庶此贼可指而灭。如得绥宥夏数州,即每岁更增赐契丹十万,继未能必取,亦可以破其借助之谋也。
契丹人,帮我消灭西夏吧,我朝得一州,即增加你们岁币十万。得两州,加二十万。
脑袋秀逗了,且不说契丹人不会象他那么笨,就是帮助,若与李元昊做一个配合,让李元昊挪出五六州,好,我替你们打下五六州了,增加岁币吧。岁币一增加,契丹军队一撤,元昊再度收回。宋朝那就惨了。
无所谓,主要还是推卸责任。
奏折呈向京城,带着官员来到三川口。过了这么多天,大约平安无事。
郑朗也没有其他的表情,相互施礼后说道:“范相公,你来得正好,我准备在此树一碑,以勒牺牲将士壮烈,你看如何?”
“行。”范雍答道,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心中五味杂陈。当初郑朗少年进京时,他还是朝堂的宰相,如今飞快的茁壮成长起来,真应了那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天色渐渐临近黄昏,郑朗住在野外,范雍与其他官员也不好回城享福,一道陪着郑朗,范雍相劝,然而郑朗没有给他好脸色,于是默默忍受。第二天,范雍终于忍不住说道:“行知,进城吧,这里还有危险。”
郑朗看着远处,狄青与杨文广二人正在狠狠的操练那些逃兵,说道:“进城我安全了,城外的百姓怎么办?”
“如今兵力太少……”
“李士彬手下有十万余众,兵力少了吗?”
“那些羌人不可信……”范雍支吾道。
“真是如此?”郑朗说道。
范雍无言。
郑朗没有再理他,看着远处,远处是一座矮小的山,那就是刘平扎营的地方,郑朗亲自去看过,时间紧迫,营寨扎得草草,在元昊的疯狂进攻下,几乎成了七座废墟。
郑朗幽幽地说道:“范相公,你知道为什么元昊最后没有进攻延州?”
“不知道。”
“一是那场大雪,二是刘平他们的英勇战斗让元昊寒了心,后者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这数千将士的牺牲,才让延州城未破,才让你安然的站在我面前。”
说完,呼呼的西北风吹响。
西风更烈,郑朗在风声里仿佛听到前些天战场上的将士在厮杀,在呼叫,马嘶,人喊,眼睛湿润起来。扭头说道:“范相公,我从风声里听到了英魂不甘心的声音。”
范雍身体颤抖了一下。
忽然远处一骑战马飞快地跑过来,喊道:“范相公,安抚使,不好,西夏人再度入侵,直奔此处而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小战(上)
郑朗书奏没有到京城,赵祯已经下令松开刘家的包围。
对军事不懂,可不能忽视京城这群大臣的智慧。
先是贾昌朝进言,汉杀李陵母妻,陵不得归,而汉悔之,先帝厚抚王继忠家,卒得其用,平事未可知,而先收其族,使果存,亦不得还矣。
汉朝杀了李陵,李陵不能回到汉朝,平空折损了一员虎将。宋真宗厚赏王继忠,王继忠仍在契丹,但为两国和平起来重要的桥梁作用。
然后任布等臣子纷纷进言,更莫明其妙-的是富弼,想像力丰富,说道,平引兵赴援,行不淹日,以奸臣不救故,竟骂贼不食而死,宜恤其家。
敢情他将杨业的故事搬了过来。
事后郑朗差点气疯了,两人共事很长时间,郑朗也没有客气,写了一封信,狠狠地将富弼批评一顿。你是知谏院的言官,进谏可以,但要实事求是,千万不要凭想像力进谏。
于是赵祯下诏解去刘府的包围。
前面刚解围,郑朗奏到,赐平及元孙家绢五百匹,钱五百贯,布五百端。这时候郑朗还没有将刘平血战真相还原出来,先做小小的赏赐,以作补偿。
赵祯已经隐隐知道更多的真相。
这是中国五千年历史最令类的领导人,不是没有智慧,只是性格宽厚仁和。
随即下达罪己诏。
是郑朗写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十五个字,吴起吮脓,唐太宗哭祭。陛下,下罪己诏。
说的两个故事,有士兵腿上长了脓包,吴起亲自为士兵吸吮,其母闻听后却号淘大哭起来,不是好事啊·吴将军对我儿如此,一旦开战,我儿必奋不顾身,也必定会牺牲。
李世民征高丽无果·回来后遇到大寒天气,冻死数千人,亲自为士兵哭祭,而民不怨,士更为李世民所用。
三川口一战,范雍、刘平、李士彬出现一系列指挥的错误,朝堂也出现了错误·包括赵祯在内。
因此郑朗让赵祯将责任揽下来,不就是罪己诏吗?说罪己诏,仅是承认一下错误,百姓反而更爱戴,大臣也会更惭愧,士兵也会更感动。一道诏书,会产生许多良性作用。
接着郑朗第二道第三道奏折呈来,速度很快·远胜于历史上的速度,也更接近真相。郑朗的加速,使得一系列事件全部加速·包括王信。
黄德和的逃跑,连带着裹走许多将士逃跑,连刘平儿子刘宜孙也被黄德和的逃军挟带之下,带出战场。黄德和逃跑至甘泉大掠百姓,有败兵到来,黄德和问刘石所在,败兵说,言战时相失,不知所在,或者以为失亡多·不敢归,已降贼。
这是最初给黄德和联想翩翩的由来,听罢黄德和大喜,说,刘平降贼已明,我当奏报朝廷·你我皆转战有功,我会给你嘉奖。卒喜,出营扬言刘平降贼。
其实这个士兵是随着黄德和逃跑时,从中军一道逃出来的,随后战场根本一无所知。
刘平寨破,逃出来一个蕃将叫吕密的,附从黄德和,说亲眼看到刘平被李元昊捉住,这是他猜测之语,以吕密的武力,能得见刘平被捉住,也在刘平附近,如何能杀出来?但黄德和更喜,厚赏吕密,又作奏折说,贼以生兵冲破大阵,臣与刘平等阻西山为寨,再接战,而平败降贼,臣等不受屈,力战得出。
第二道诬奏与第一道诬奏有冲突,但黄德和也不管,我说了什么,只说刘平投降,我劝未听,所以带兵杀了出来,也没有说过在西山为寨的事。这时郑朗已离开开封,并不知道。
如果郑朗没来西北,还发生一件事,不但吕密,刘平手下勇将王信也杀了出来。他倒是亲眼所见刘平被抓住,但其恶刘平被抓,这是耻辱。所以一直没有说出真相。
逃到延州后,范雍派他前去州,黄德和与张宗诲问刘平下落,王信恶其被执,于是说李元昊派李金明来约和,刘平让账下李康往答,元昊让刘平亲自面谈,刘平乘马入贼营,从者不得入。
他不是恶意,想一想,一个堂堂的延路二号长官战争时被抓,朝廷丢了多大的面子。这是孤身一人,无奈被捉。
黄德和便说,我已经说刘平降贼,马上朝廷要制狱,赠你银钗,你逃跑吧。
这时候刘平两名手下已经从金明寨逃出,范雍也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王信撒了谎,派人拘拿王信。会天寒,王信写信给刘宜孙说,我从太尉,与贼战不利,太尉为了将士安全入贼中与贼约和,生死不明。今天有人说太尉降贼,信当以死明之。今衣装为贼所掠,少有所济,我当力保太尉一家。
为将士约和被捉情有可愿,比在战场上活捉形象也更正面,不然刘平一家很有可能被朝廷满门抄斩。
文彦博与庞籍二人说刘平被杀害,朝廷也没有再过问王信。毕竟那时候王信名气还不显,延州要认真追究,麻烦很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信看到朝廷说刘平牺牲,西夏人也没有宣扬刘平被捉的事,王信于是隐而不说。数年后传出刘平也陷于贼手,那时候王信已死,也立下了赫赫战功,朝廷就没有追问他有没有撒谎。
倒是王信本人因为此事,耿耿于怀,知耻后更勇,又吸取刘平的教训,成为宋朝的名将。
郑朗到来,没有发生这么多故事,但王信到了延州,听到黄德和的事后,立即上书,还是说刘平约和,但证实黄德和是诬奏。
王信的话是真是假陷金明寨,遂攻安远、塞门与永平寨。
永平寨主郭延珍、监押王继元想要敛兵藏于深山避贼之势指挥使史吉帅所部数百人遮住城门,在马上说道:“你们要逃,虽能保住军队,可城中的百姓与贮粮怎么办?异日有司查问弹劾,吉为指挥使,不免于斩。愿先斩吉于马前,不然,我不让你们此兵从行。”
王继元王懿惭愧而返。
敌至,围城,吉率众拒守保住永平寨。事后论功行赏时史吉说:“幸不丧城寨,怎么敢论功?”
后来听到郭遵的事迹后,敬佩万分,将女儿嫁给了郭遵弟弟郭逵。
当然,史吉也不知道郭逵有多牛,无心之举却让女儿成了副相之妻。
另一个人立的功劳更大。
元昊主力军队径向延州来扑来,但攻打安远永平寨等寨,也分去不少兵力,其中安远寨最为极边,元昊分去的兵力也最多。
蔡、奉职曹度、借职王懿战死。攻打第三重门时,都监邵元节派人拒守城门,然后从后面用绳子将士兵放下去,亲率将士从背后杀出,将西夏军队击退,夺回失守的两门,拒守数日。敌人又于北三川口,列十余寨,分兵出东西城及两城之间,呼噪,丛射寨城上守军,城上诸军发矢石击贼,死者甚众,遂不敢攻。
塞门寨主高延德也守住塞门寨不失,不过他面对的敌人规模少,几乎未怎么战斗。
这是此次元昊入侵中的亮点,让范雍一一禀报了朝廷,但行赏还没有下来。
三寨兵力同样不足,不过相比于三寨,保安军更重要,延州城又比保安军重要,但塞门寨(有人将塞门寨当作土门,这是不对的,塞门在敷政北一百来里处,土门更在塞门东北)与安远寨皆在延州西北,不知道后方有没有西夏军队,想凿穿中部道路,到达延州会有很大风险,就象将东北的永平寨兵力调到保安军一样。至于分兵让三寨担当多大的风险,狄青也是无可奈何了,虽然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
“好,”郑朗喝道。
短短一刹那时间,狄青就安排妥当,包括延州城与保安军的布防。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杨文广,说道:“杨指挥使,你有什么想法?”
“末将也认为能一战。以前夏贼寇保安军与承平寨,不克,有诸多原因,我两军将士英勇,敌人虽多,诸族夹杂,军心不齐,又用弱军做为损耗,折其锐,长途跋涉而来,士兵困惫,所以一击得功。”
“不错,”郑朗额首。
苏克青也说过类似诸族不齐心的话,但杨文广分析得更全面,用弱旅做先锋,固然死掉无所谓,反正是炮灰,不过易折其锋芒,这种打法不是很高明的。长途跋涉而来,似乎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又道:“你指敌人想要偷袭我军,为了避开我们的斥候,可能是昨天开跋土门,于夜急行军而来,所以临近,我们的斥候才听到敌军袭击消息?”
“安抚使英明,末将说的正是这个意思,所以能战。不过,不过,”杨文广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说道:“就怕他们士气提不上来。”
真正的劲旅是狄青带来的两百士兵,自己带来的京城士兵虽全是骑兵,没有上过战场。大部是刘平的手下,可全部是逃兵,杨文广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郑朗说道:“士气不用担心,我来,你继续说。”
“想战,要先派出探子,看看左右与其后有没有敌人,以免中了埋伏。”
“好,”郑朗再次派出斥候。
“要战,末将有两种战法,一是过河,在河东一战,万一敌军有大部过来,能迅速撤向延州城,也能与延州城做侧应。
但短处,有了退路,士兵不会死战。要么就在河西决战,成背水之战之势,若是安抚使能让士气提高,此战必胜。就怕还有敌人过来,一鼓作气,二鼓竭,三鼓衰,我军一战会胜,二战可能会失败
不象正月,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冻,人与马在上面如覆平地,河水不成为阻隔。此时河面上还有冰冻,但很薄了,不要说马,人在上面踩都十分危险。这条小河就会成为一道小小的天然天堑。
郑朗思付一下,说道:“西夏国力贫弱,此战出动了**万大军,虽掳获大量物资,然而为了增加国力,带走许多羌蕃百姓,掳获的物资最多勉强供应其百姓的供给,不能持久。我猜西夏大部军队必然撤回。我军新遭重创,此战许胜不许败,我认为就在此处迎敌如何?”
“好。”
都在猜心思,西夏没有后军,在此处迎战最好不过。
但有了后军,在此处迎战,西夏后面军队再度杀来,四周想抽出一个援兵也不可能,那么会出现严重的失误。不但郑朗,还有延州的几个重要官员,全部有危险。
想到这里,郑朗说道:“范相公,你立即去延州吧。”
“这,这……”
“去!”郑朗喝道。
范雍被他吓着了,连忙带着数位延州官员离开。
郑朗也没有指望他们,这些人放在这里做什么,反而碍手碍脚。
然后下令全军集合,敌人很快就要到了,还要鼓励士气,鼓励完了,还要做迎敌准备。
近三千名将士迅速集合,风更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