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外的山 人外的人(下)
郑朗未来的准舅哥还感到很委屈:“爹爹,我哪里错了?”
看到没有,我引用了这么多典故,但却将我意思表达出来了。对仗工整,音律优美,用意高昂。容易么我?
崔有节毛猜猜的,猜了大部分意思,是饱读诗书,但怎么可能马上就知道所有典故的来历!是大脑,不是电脑。知道儿子又犯了新派的病了,奇、险、诡。然后又想到了郑家那个小子,那篇文章写得还是不错的,辞句优美,主题明确,读起来也琅琅上口,连晏殊都夸了声好,而通篇只用了一个熟悉的典故,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头痛了。
这仅是一首小诗,若是一篇更长的文章,这样堆砌上去,那个主考官有能力看得懂?
“你能做李商隐的先生了。”
“爹爹,孩儿那敢。”
“还那敢呢?新学摒弃六朝浮华,本是无错的。可新学是让你作诗写文非得用枯涩的典故?看看新学的宗师王禹偁写的《村行》,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浅显易懂,飘逸有味,又有那一句用了枯涩的典故?”
自己忙于政务,这个儿子疏加指教了。
女儿的事不急,小。但儿子不管不行,象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郑家子十七岁就能考中解试,以后也说不定能考中省试,但自己儿子一辈子休想了。
崔大少还没有弄明白,不知道哪儿错了。
就是弄明白,作诗写文用惯了典故,偏生记忆力也不错,能记得,能记得就能用上,让他一时半会不用典故,怎么可能?
崔有节叹了一口气说道:“娴儿,你来写一首诗。”
“好哎!”美丽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想了一会儿吟道:“春光新岁野,山花媚青林。”
崔大郎狠白了小妹一眼,你怎么也来了一句春光新岁野?
可是两人作出的诗风大不相竞同!
崔娴继续吟道:“粉蝶波烟暖,柳絮落风轻。
万峰竞翠来,群水环柏阴。
驻车石苔碧,听涧白鹭鸣。
天高云晕浅,地阔草色新。
残照上月早,回首惜惜行。”
“看到没有,同样写春行的,你的诗谁个能看懂?为什么写诗,为什么写文,这是写给人看的,欣赏的。看看你小妹的诗,再看看你的诗!”
崔大郎不以为然。小妹写的是南朝体,浮华,浅白。看看这些字眼,花,媚,青,粉,烟,絮,轻,翠,阴,碧,白,晕,新,都能做一件花衣赏了。
辨也没法子辨解,自己小妹才十岁,自己都二十二岁了。两者年龄的差距,就没有办法比较。管它是什么南朝体,北朝体,上官体,一个十岁的孩子,写出这样的诗,还能争什么!
“这一个月,你也别想出门,给我关在家里面,好好写二十篇时文,再写二十首诗,不准用任何典故!”崔有节强行矫正。
说完了,又冲崔娴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是,爹爹。”
走了出来,崔有节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小辫儿,说道:“你终是一个女孩子家,女红才是你的本份。”
“爹爹,我也在学,还学了刺绣。”
“哦,让我看看。”
崔娴将崔有节带到她的闺房,拿出一方绣帕,上面绣着一株寒梅含苞欲放,还有一个小娘子探出半个头来,又绣着一首小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末。
图案绣得很生动,字也好看。
笑道:“嗯,不错,不错。”
“爹爹,孩儿想问一件事。”
“问吧。”
“孩儿听说那,那……”鼓起勇气问道:“那个郑家的小郎很不好。”
“以前小,不懂事是有的,但经过那次教训后,改了。他写的那篇文章,你不是看过了吗?就凭借那篇文章,都胜过了你的大哥。”
“他那么小,以前又顽劣,就是改,几个月,怎么能长进如此?有可能是别人代写的。”
“不会,我是突然前去登门造访,他们家里的人又不知道。况且几个妇人在家里面,会有什么好主意。”
“若是有些才华,郑伯父在世时,管教得严,为什么名声不扬?”
一个小萝莉居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仅一个疑问,都让崔有节居然产生了怀疑。不过不能说出来,道:“别要想那么多,爹爹与他有了约定。有没有本事,七年后就能看出来。上了考场,谁个帮他代写?”
崔娴还想说。
崔有节抢着说道:“乖女儿,爹爹不会害你。”
“嗯。”
然后走了出去,心中有些叹息。自己这个小女儿的聪慧,长相,才气,配那个郑家子可惜了。虽有了那条看似不可能的约定,心中多少生起后悔之意。
……
但最轰动郑州的是郑朗的大舅。
几句对句很快传了出去。
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文人更喜欢争强斗狠,只不过斗的是嘴皮子。宋朝文风又很盛,结果有许多人不服邪,于是绞尽脑汁想。但就是想不出来,有的凑出来了,可意境相差得太远,自觉丢人,主动不拿出来丢人显眼。特别是简单的烟锁池塘柳,在四联中意境公认是最佳的,也是字数最少的,却是最难对的。
结果连郑州的知州都惊动了。
新年新气象,大家一片喜色,于是凑了一个趣,说对出一句者,赏银五十两,四句对出者,赏银五百两。
然后将张大郎喊了过去。
张大朗没有考中省试,也是一个举人,有功名的。张家同样是望户,财大势大。这也是郑父死后,团行不敢对郑家布帛铺动手打压的原因。郑家有人,张家也有人。
当然了,若是郑家换作以前那个郑朗,连舅家都讨厌,没有刘掌柜的贪墨,最后末落也是早迟的事。
做了交谈。
然后就问:“你怎么想出这四句对句的?”
“知州,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那个侄子。”
“你那个侄子倒有才气。”
也不知道有没有才气,好象臭名却是有的。犹豫了一下,说:“他以前作风也恶劣,只是这段时间学好了。”
“哦,知错能改,也是好的。”
“嗯。”
“不知是你那家侄子?能不能让本官见上一见?”认为既能出了这四个对句,才气有了,说不定自己培养一下,还能得一个青眼的美名。
“就是我大妹家的独子。”
“那个郑家子啊……”吓得不敢吭声了。
事情也传出去,皆不相信,认为是张大朗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四句对句,替自己侄子正名的。就包括查账的那件事,张大郎都是幕后的推手。看到没有?张家出手了,请了两个高明的人,一个掌柜,一个账房,去了郑家的布帛行。
这件事也传到了孟州。
但崔有节居然,还相信了郑州传来的说法。
不相信这小子有这么好的才气。才气,还是自己小女儿才气最好啊。可惜了,是一个女儿身,否则以她的才情,培养一下,二十岁考省试,未必不能通过。
这个黑天冤枉……
第十七章 好兄弟
过了立春,武三郎带着六个公子哥,来到郑家拜访。
大娘有些皱眉,儿子好不容易学好了,与这群坏伴再交往,弄不好又能“改正入邪”。
但此次查账过程中,武家三郎出过大力的。至今还有一个账册副本放在他房间保管,以防万一。
只好迎了出来,一看,更皱眉。
七个少年,大者十四五岁,小者与儿子同龄,都是好家境的子女。全部身穿着锦裘,头戴着四角小幞头,有的手指上还戴着玉板戒,大冷的天,手中摇着纸扇,七张干干净净的小白脸,溢不住的轻浮浪荡。
大娘是没有从现代穿过去,否则以为这七个少年,不用打扮化装,都能演电影里面地主恶霸家的坏儿子。
几个少年唱了一个肥诺:“大娘好。”
“好……好。”
“郑郎君呢?”
“他在书房看书。”
“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是客气的说法,直接就进去了。
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又老实,能拿这群少年乍办?
来到郑朗房间,郑朗正在写字,一群公子哥好象看到大熊猫一般,牛家二郎啧嘴:“朗哥子,这个字写得好啊,能比拟李西台了(指李建中,前期宋朝文人以临募飞白、二王与欧褚颜柳为主,大家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李建主,后唐主李煜、林和靖)。”
“三郎,以后有出息了,别忘记咱春哥,”朱家的大郎朱少春无耻地拍着郑朗的肩膀。
七嘴八舌,乱蓬蓬的一团。
郑朗看着这几个不知忧愁的少年,哭笑不得,说道:“我们出去说话吧。”
来到后厢房的客厅,让柳儿与四儿斟上茶,问道:“诸位,前来,有何贵干?”
武三郎说道:“郑大郎,马上就到了元宵节。”
“嗯,还有三天,怎么啦。”
“我们一道去东京游玩几天如何?”
元宵节乃是宋朝最热闹的节日。主要就是张灯观灯,各州县都会张灯结彩,灯的品种也多,珠子灯、无骨灯、羊皮灯、万眼罗灯、走马灯……还有许多灯上写着灯谜,供人猎射。
最繁华之所,还是汴梁城。除了无数达官贵人,富豪绅士家门挂起各色奇异罕见的灯笼外,自正月初七起,皇宫御楼与官衙前,官府还会用灯笼搭起山林形状,宛如灯山。天黑后,一旦全部点亮,金碧相射,锦锈交辉,再好的形容词,都形容不出来那种壮观富丽的景象。
除了灯外,在年前,对着宣德楼,在开封府衙外设置大型山棚,广邀各方异士,表演幻术与杂技歌舞,观者如山。若是一项表演精彩,赢得的喝彩声,能声震整个东京城。除了这些活动外,官方与民间还组织了一些表演活动。
不考虑到边患与软弱的军事,元宵节的东京城,那可以说是真正的盛世辉煌。所以后来有一句诗,直把杭州作汴州。
但是京城居住着多少达官贵人?这几个少年人,居然敢纨绔到汴梁,可见他们胆子之大。
郑朗写的那篇文章,也确有其事的,原来的郑朗与这群纨绔子无所事事,真在冬天里跑到少室山转了一圈子。松下那两个老者在下棋,也是真的。几个少年跑过去观看也是真的。只是两个老者没有说那番话,倒是几个少年站在边上胡言乱语,将两老者气得三魂冒火,七窃生烟,一怒之下,将棋子棋盘收起,扬长离开。
崔有节是看到文章的新意,若知道这个真相,就是郑朗写出米体真味,有可能当场将那张短笺撕碎!
郑朗有些犹豫不决,脑海里还储存着《东京梦华录》里的一些文章,也想看一看如今宋朝王都的繁华。可想到家中几位娘娘的担心,立即做了拒绝,说道:“诸位,今年不行,去年家中发生了许多事,我再离开郑州去东京,不大好。要么改天我去郑州城,宴请各位如何?”
对朋友,几位“好兄弟”还是很讲理的。
去年在明珠楼,郑朗被打得半死,吓得几位大少爷多少天都不敢出门。
郑家又似乎发生店里面的掌柜想侵吞财产的事,虽然处理了,余波未了。但他们更不相信,真是郑朗查出账目漏洞的。用小刀子敢,查账,好兄弟有这能力么?
岑大郎摇着小扇子,叹息一声说:“说倒底,还是明珠楼那个小姐害的。”
“这个骚女子,郎哥子,要么我替你出一条主意,你花点钱,将那个小姐买下来。”
“嗯严三哥子,你知道买那个妖精得花多少钱吗?她可是明珠楼的行首,摇钱树。”
“四郎,能有多少钱,花上三千缗,就是一头猪来买,老鸨也将她卖掉了。”
严家三郎说得粗鄙之极,两个小丫环听了后,捂着嘴在边上窃笑。
“三哥子,算你有理,可三千缗钱,不是三百缗钱,上哪儿弄这么多钱?”朱少春怀疑的问:“还有,买那个害人的妖精回来做啥?”
“钱嘛,问题不大,朗哥子此次清查他家的布帛店,为家里挽回了不少财产吧。郑家就朗哥子一个独子,开口向几位大娘娘讨要一些钱帛,大娘娘能不给?余下的钱,我们几个再垫一些。那个小姐岂不就能买来了?”
“三哥子,买来干嘛?”
方法看似可行,自己几个人,每一个人拿上千缗钱,是拿不出来的,但是在家中想一想办法,每一人拿三四百缗钱,大约还是可以。再加上郑大郎拿一个大头,钱就凑足了。
终不是小数字。花那么多钱,买来总得有一个用场。
至于狎妓,几个少年大多数半发育半不发育之间,倒没有想过这么多。就是狎,也是好玩的味道多过狎的味道。
“买来报仇啊。那天晚上害得我们丢了那么大的面子,整个郑州城都在谈我们八兄弟,将她买来后,每天用皮鞭子抽,用竹棍打,只要不出人命,是小妾,官府也管不着。然后我们也经常过来,用脚踹,有拳头揍。”
“不错,三哥子主意好。”
“还不够,要让她下田干活,每天太阳晒,风吹雨淋,象男人一样耕田。做不来,也要用鞭子抽。”
“劳动也不够的,在扫厕棚,倒盂桶,每天晚上要跪着服侍洗脚。”
几个少年越说越兴奋,眼睛放着绿光,象七匹来自北方的狼,兴奋不止,嗷嗷直叫。
可怜边上的两个小萝莉。原来站在边上窍笑,听着听着,冷汗满面,连里衣都几乎感到汗湿了,小脸儿更是害得惨白惨白,身体骨儿直哆嗦。
PS:小姐在北宋是专指妓女,也是一种骂人的称呼。
第十九章 诗社(二)
“四儿,收拾一下。”郑朗喊道。
外面他的名声越来越恶,不仅是因为明珠楼事件与端午节群殴事件,还有七位好兄弟做下的斑斑恶迹,结果也算到他头上。
但自家人能看清楚,自家小主人真的变了。
这个理向谁说,为此大舅都差一点与好朋友闹翻了脸,不准说我家侄子不争气。总之,是一个黑了天的冤枉。
当事人自己却丝毫不在意。一半年时间的静心学习,心智终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进步很大。外人怎么评价要紧吗?早晚我会有一鹤冲天之时。
柳儿也改变了态度。然与郑朗依然十分生份,有可能是前两年抓小鸽蛋**,将她吓得心里面留下阴影了。有可能渐渐长大,身体发育,带来少女的羞涩。
两个小丫环中,郑朗仍然与四儿走得近。
“来喽,”四儿高兴的答应道。
一张小脸红朴朴的,仿佛熟透的苹果,能捏出水来。对自家小主人,她自从亲眼看到查账的那一幕,从心眼里面充满了崇拜。
新知州主办的诗社不远,都没有坐牛车,与几个鼎鼎大名的好哥们儿,穿着轻薄的春衫,摇着扇儿,向蔡水河畔走去。
寒食节与清明节到了宋朝时,合二为一了。大约的习惯依然保留下来,禁火,吃冷食,祭祖,踏青。同样一个很热闹的节日。和平已久,北宋几代皇帝比较着重内政,老百姓生活渐渐变好了,逢到这样的大节日,就充满了喜气。
听闻新知州主办诗社,来的人很多,有郑州各级官吏,富豪乡绅,文人雅士,包括郑朗的大舅,也有不少平民百姓前来观热闹。还有,就是女子!
北宋的风气并不象后来人想像的那么保守,禀程着唐朝的一些习惯,依然十分开放。寡妇再嫁并不以为耻,比如范仲淹的母亲就曾改嫁过,并没有官员认为他母亲做法是不对的。再比如女子的出门,也没有那么多框务约束。
许多良家女,一起从闺房里走出来,看一看郑州的青年英俊。
还有许多小姐们,有的被恩客拉着,拥出城外,有的没有恩客相邀,自己儿约伴来到蔡水河畔看热闹。
新知州刘敬看着从四面八方拥来的人群,枯瘦的脸上堆满了春风般的笑容。
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以文学拜官,上任后政绩平平,侥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让他在任上没有发生重大的事件,慢慢地升迁到知州这个位置。
但人心总是不满足的,郑州离东京近,就在诸位大佬的眼皮底下,很想做出一番政绩,能不能进入三省中枢。其他的举动怕会出问题,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巡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大多数郑州城中自认为是青才英俊的人几乎全部到了。
朱通判低声问道:“刘知州,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嗯。”
衙役们抬来六张朱漆桃木夔凤纹翘头长案,很有喻意,桃木暗喻桃李满天下,象征了此次主办诗社的用意,夔凤纹暗喻诸多学子一朝一日高中省试之榜,飞上树头变凤凰。接着又拿来大量笔墨纸砚,纸放在木桶里,笔插在笔筒里,放在长案上,边上依次放上墨与砚台。
郑州的大豪绅岑东台,也就是岑大少的祖父,上前大跨了一步,说道:“刘知州,三月景明,恰遇佳节,知州主办诗社,乃是一场盛会,我代表郑州父老,邀请刘知州留墨一首。”
“谢过岑兄台抬爱,然此次诗社本意是为了褒奖后起,让他们一展风彩之举,刘某岂敢专美于前?”
仅一句,就定了义。
想上去亮一亮本事的,只能十几岁,或者二十方出头,岁数大了,看的书多,写的字多,老而弥姜,上面出现一篇篇佳作,准得将后进的小青年吓跑了。
岁数大的,就包括刘敬自己,都不要出来卖弄。看到那个桃,那个凤没有。
知州大人坚持,岑大少的祖父与众乡绅不好再坚持,退下。
宋朝狎妓之风十分盛行,甚至为了安抚边疆的将士一颗寂寞的身心,还设有军妓。如此佳会,怎能没有青楼美妓呢?
刘知州拍了拍手,郑州的黄判官带上来四个妓女。有两人是行首,另外两人也长于乐器,其中一女年芳二八,虽不是行道,长相也颇为艳丽。此三人分别表演筝、洞箫、琵琶。只有最后一女,出忽大家意外。
叫陈四娘,姿色十分平庸,因此在青楼里呆了十几年,名不显。此时都三十五岁了,快到了人老珠黄之年。但她却弹得一首好琴。刘知州无意中听到她的琴声,十分欣赏,心中可怜她的遭遇。若是长相再好看一点,凭借着这一手琴技,也能在郑州城留下芳名了。然而因为姿色不出众,在青楼里过着凄苦的生活。
恰逢盛会,将她邀请出来,一是同情,二是琴技是很出色,让她当众弹奏的。
刘知州轻咳一声,人群立即安静下来,知州大人要发话了。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还传出几声喊:“让一让,让一让,否则某不客气了。”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路。
刘知州有些愠色,心里,这是谁啊。抬起了老花眼,向西方看去,看到几个少年带着丫环,或者家奴,向正中走来。
却听到一声风响,眼睛一花,看到岑老爷子此时身手变得无比敏捷,象一道风,向那几个少年杀了过去。刘知州转过头,向通判问道:“这几个少年郎是谁家的孩子啊?”
通判小声的将八个少爷来历说了一遍。还没有说完,刘知州就恍然大悟:“原来是郑州八恶。”
武推官听到后,羞愧欲死。心里面暗暗想到,这小子回到家后,老子非给你一顿板条炒螺丝不可!
几个少年茫然不知,人多啊,可精华所在,全部在场子中间,包括写诗的地方,什么青年英俊哪,或者什么好看的小娘子,与漂亮的小姐们。过来不正是为了看这些美丽的小娘子?不挤到中间,怎么能看到?
郑朗也没有反对,好哥们儿是看小娘子的,他是来看诗的,看字的。但不挤到中间,同样看不到。八个少年在郑州拥有很大的名声,前年折了一遭,去年折了一遭,可是敢与他们群殴的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吗?寻常老百姓看到他们哥八个前来,谁敢惹得起?岑大少与曾四郎喊了几声,比凉水喷过的还要灵光,人群哗就闪开了一条大道。
几个人带着丫环仆役,顺利的来到场子中间。郑朗直摸鼻子,难道做恶人也有好处?
开始东张西望,前方一个台子,正中一个老者,十分瘦,精神却很好,大约是新知州了。但为了表示亲民,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便装。两边陆续的站着一些人,都是郑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台子下面是一溜子六张长台,四周就是许多十几岁或者二十几岁的青少年了。还有的拥着美妓,比如差一点废了他小**的高衙内,此时正拥着娄烟,在与几个青年说笑。除了这些青年,还有许多年青的女郎,穿着各色的春衫,下身缀着美丽的罗纱裙,春风吹来,香气袭人。
正在好奇看,岑大郎滋溜一下,丢下了家中的老仆,就往人群中跑,接着岑大老爷也杀到眼前,大喝道:“小子,往哪里跑!”
钻进人群要抓。
看到这搞笑的一幕,许多人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十章 诗社(三)
本来岑大郎人少,身体灵活,岑老爷子很难抓住。然而八少臭名在外,老百姓心中皆没有好感,有的老百姓用身体挡,几挡几不挡的,让岑老爷子捉住了。扬起大巴掌,在屁股上狠揍起来。
郑朗看不过眼,养不教,父之过也。
小时候岑大郎生下来十分好看,几岁后更如同粉雕玉琢一般,一家上下喜欢,包括这个岑老爷子。于是千娇万宠。形式与郑朗自己很相似,后来发现向浪荡子发展,急于矫正,来不及了。并且人生得俊,在八少中公认卖相最好的,一会儿管,一会儿宠,能有什么作用?
其中岑老爷子责任也不小。现在丢了丑,急了,这种教育方法要不得的。
于是走了过去,劝道:“岑翁翁,我们几人只是出来看一看诸位学子写的诗,是长学问的,不为其他。”
“你也不是好物事!”
汗!
生生让郑朗不能作声,岑老爷子拎着孙子的耳朵,在百姓的哄笑声中,离开了。
刘知州直摇头。
听过,也不过与一些小娘子施一些嘴皮子轻薄,或者赌一个狠,没有大恶。但也看不下去。并且让他们这一闹,肚子里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忘记了,郁闷的说:“开始吧。”
乐器中古琴为其首,万乐之王,先就是陈四娘出场。
有些诚惶诚恐的看着大家,从来没有在这么大场面表演过自己的技艺。刘知州温和的冲她一笑,算是鼓励。坐了下来,还是有些慌乱,一开始几个音节都没有弹好。
郑朗不认识,心中十分奇怪。官场上要才德兼备,作为妓者,德肯定没有了,但必须是色艺双佳。色就是长相,艺门堂就多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唱歌跳舞,或者写一手好字,或者有一手好书法,光有色,身价高不起来的,只有某一样独特高超的“艺”,这才能大红大紫。因此老鸨们将一些资质好的小姑娘们买来后,自小开始调教,让她们读书写字,或者弹琴跳舞,将来接客时,能提高身价。
这个中年妓女长相真的很普通,为什么能出现在这场合?还有,她的琴技从哪里学来的?以她的长相,老鸨可不会花心血去培养的。向几位好兄弟问,都摇头,不知道陈四娘的来历,只有武三郎略知一点。一边说,一边害怕的看着父亲从不远处,用愤怒的眼光对着他。
但只一会儿,陈四娘心情安定下来,高妙的琴技展示了出来。琴弦铮铮,一曲优美的乐曲,从她双手拂动间传了出来。
以前“他”父亲也有一手好琴技,这玩意儿只有富家子才能学习,象范仲淹、欧阳修的家世,想学琴技,不大可能的。
小时候也授过郑朗一些技艺。然自从郑父一死,休说弹琴,连书本都抛于脑后。可现在的郑朗喜欢收藏,同样也喜欢这些古雅的物事。在他的硬盘里还存放着一些著名的古琴古筝名曲。不过只会听,而不会弹,要么是以前的“他”从父亲手中学来的一些粗糙琴技。
更没有亲耳听过,优秀琴技者的演奏。
听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微笑,心里说道:好美妙的曲子,难怪新知州将她请到如此重要场合来表演。
一曲琴子,欠了一个身,退下。
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击堂喝彩声,不烈,长相不佳也。
郑朗也击了两下掌,很为她感到不公,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大娘子弹得好琴。”
“谢过大朗夸奖,”陈四娘缩了缩身体。
她三十多岁了,郑朗才十二岁,二人没有任何交集的地方,可是八少臭名太恶了,老娘子也感到害怕。
“刚才弹奏的可是《阳关三叠》?”
“正是。”
脑海里也记得一曲《阳关三叠》,据传是来自明朝时候的古谱,原来的《阳关三叠》大约在南宋年间,不知道为什么失传了。心中对照了一下,果然不同。又问道:“不用怕,我不是吃人的老虎,能否问你一句,你的琴技从何学来的?”
“先父本来是一名琴师,没有末落之前,奴跟先父学的。后来到了馆坊之中,带了先父这把琴,抽空时继续练了练,侥幸琴技没有落下。”
原来如此,正想要说话,场中响起一片喝彩声,另一个粉妓田七娘走了出来。此女最善长吹箫(不准误会,谁误会跟谁急),虽不是行首,可二八辰光,也是娇美如花之龄,因此,还没有表演,就赢得了一片喝彩声。
听了听,萧声吹得很美妙,但仔细品去,单论在音乐造诣上,不及陈四娘远矣。
一曲吹完退下,响起了更大的掌声,喝彩声,身边几位好兄弟甚至吹起了口哨。郑州城中行首名妓白玉娘出场了。远处的娄烟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她才技是歌喉好,却没有入选,心中甚是不服。高衙内站在边上,小声的安慰着。
郑朗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看着场中的白玉娘,着一身紫色袄罗紧身春衫,盈盈一握的柳腰下系一条水红石榴裙,里面一条白色灯芯裤,螺髻上持着一支珠钗,二八芳龄,肌清骨秀,眉目如画,倒确实是一个大美人儿。
姿态也好,万众瞩目惯了的,袒然坐了下来,接过了丫环递来的琵琶,弹奏起来。技艺也不错,可细细考去,还是不及陈四娘了琴技。扭头看了一眼陈四娘,她神情倒也平静,看着场中,多少年饱遭冷落欺凌,对大家不公平的对待,并没有介意。
一曲了,喝彩声再次泼天地传出。
接着喝彩声再度暴响,另一个行首谭婉走了出来。全身抱素,白衫白裙,肤色也赛似白雪,气质高凌清淡,宛若一株雪莲花,在场中缓缓绽放。到这一刻,郑朗的几个好友,都是口诞欲滴,色迷迷的盯着谭婉,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古筝弹得也好,一曲了,喝彩声息,轮到诸位学子上场了。一番推让之后,终于有了一些勇气好的少年走了出来,泼墨挥毫。
这一刻纨绔就得到了好处,离得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各个学子写的诗与字。
也发现了一些不好的,明明字写得很烂,诗却是写得四平八稳,可圈可点。就算有些人字与诗不符,可诗中透露出那的干练与老辣,也不是这些少年所能有的。分明是事前,让人代了笔。
对此,郑朗一声苦笑,自己从来没有让人代笔,坊间的百姓却在传扬他让人代笔,代查账,连他的说话都是有人提前教他的。但这些学子们,当着万人的面前,公开写着代笔的诗作,居然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不公平啊不公平!
一笑了之,继续看去,有不少诗作还算可以,仅于此,优秀的诗作,或者能入他法眼的诗作,一篇也没有出现过。
心中有些纳闷。
但不知他前世喜欢收藏,喜欢这些雅骚的事物,也读过许多古文,眼界还是有的,郑父未死之前,又传授了一些学业,两相结合,略有些底子。这一年半近似闭关的苦学,还是直接从脑海里学东西,学起知识是一日千里,进步之快,连他自己都不敢想像。
看到这些人写的诗后,他都有些跃跃欲试了。
PS:感谢天狼蓍魂、古月墨海、大雪无痕打赏评价。还有古月墨海兄弟的催更吃不下去了,兴唐还没更完,这本书写得慎重,九千字也未必能吃下去。再过几天,兴唐码完了,尽量速度更快一些吧。
第二十一章 诗社(四)
刘知州并不介意。
能发现天才更妙,但天才又能出现几个,终不是大白菜。都是少年人,知识不全面,心智不成熟,到哪里写出什么惊艳大作?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我在郑州任上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传到京城,足够了。
态度还是很慎重。
宋朝文学主流还是诗与文章,词仅是一项业余文体,士大夫工作之余,有时候前去狎妓,为博美人一笑,写一些香艳的词曲,供美人传唱。因此,上不了大雅之堂,被人称为诗余。并且士大夫写文章,或者写诗时一本正经,但作诗余了,象五代一样,尽写一些风流绮丽的东西,更使它格调低下,不为人所重。
此时,也面临着一个转折点,可还没有到来。
刘知州率领着官员,亲自站在几个长案边观看,遇到字诗皆感到佳者,让衙役吹干墨迹,拿给附近的士子或者乡亲传阅。
天色渐渐到了晌午,天气渐渐有些热起来,高衙内与他的朋友马衙内各挟一美妓走了出来。
“朗哥,这小子也要写诗了。”江二郎愤愤不平的说道。
郑朗没有说话,娄烟与高衙内相好,不仅是高衙内是官宦子弟,家境好,人才好,文才也还可以的,这才得到了娄烟的青睐。这么重要的场合,这小子必然会出场显摆。
另一个胖青年马衙内是郑州司户参军事的儿子,对他的印象,郑朗不深刻。仅知道认识,知道他是高衙内的好友。
属下的子弟出来了,刘知州温和的一笑。
二人也委婉的施了一礼,唱了一个喏,这才挟妓来到长案前。
先是马衙内出场提笔书写:
桥影流虹湖雪光,
楼阴横波人断肠。
重来已是朝云散,
桃花依旧人两茫。
马衙内身边的粉妓赞道:“好诗,好诗。”
郑朗嘿然一笑,也低声说道:“好湿,好湿。”
这小子大约被身边的美人冲昏了头脑,将诗也当作词来写了,居然一首诗写得又粗鄙又**,不服不行啊。有粗鄙不堪,俗不可耐的,有**缠绵的,但有谁有本事,能将这二者结合到一块?
大约自己也感到有不妥,不住的摇头,手一伸,说道:“高郎君,到你了。”
小子态度很慎重,好友前车之鉴要吸取的,尽管是知州属下之子,因为诗写得不好,知州都没有让人将此诗传阅。蹙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在白纸上写道:
夕阳归路薄轻纱,蟠烟蜕月清明茶。
画旗彩船晚来客,阑桥古亭坐评花。
竹长江面残红满,风摇梅影余香遐。
半山落日斜月起,三两农人径还家。
“好,”刘知州抚掌道。
得到了刘知州的称赞,娄烟来了精神,欠身施了一礼说道:“知州,能不能让奴将它唱出来。”
显摆的!
与她齐名的谭婉、白玉娘当着这么多人面,表演了拿手好戏,自己却被疏忽了。心中一直不服气。
郑朗叹息一声,其他两个行首不知,仅是娄烟这一举动,说明了她的轻浮。“自己”以前怎么为了这个浮浅的女子动小刀子玩命呢?可他找谁算账,难道对着自己身体来一个自残,拳打脚踢一番?
刘知州额首道:“好。”
反正是图个乐,不当真。老百姓快乐了,上司称赞了,自己政绩也就有了。
性轻浮,歌声唱得很好听,啭若黄莺,清脆动人。
一曲唱罢,喝彩雷动。
武三郎沮丧的说道:“朗哥子,这一下子这对狗男女声名鹊起了。”
“未必,歌唱得也许中听,这首诗写得很不好,堆砌空洞。”
“朗哥子,不是吧,我听着很舒服。”
“三郎,你看过我家那些账册吧?”
“看过一些。”
“它就是我家的那些流水账,然后缀上一些不相干的花花草草上去,比我家那些流水账还难以入目呢。”
这中的……过了。
四儿捂着小嘴直乐。
曾四郎却信以为真,大声喊道:“不好,是流水账,空洞堆砌。”仇人如此得意,作为大宋的纨绔少年,是要想办法打倒在地的。
他嗓门子大,夹在人群议论中,十分刺眼,只一声,周围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到哥几个身上。
高衙内皱了皱眉头,这几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乍就阴魂不散呢?挟着娄烟走了过来,说道:“曾四郎,你说我写的诗堆砌空洞,那么你可不可以写一首诗,让大家看一看呢?”
流水账意思不知道,堆砌与空洞却是知道的。有的才学好,细细一想,嗯,还真有这毛病。高衙内心虚,于是刁难曾四郎了。
“哦,是谁啊,郑州八侠,有礼,有礼,”马衙内也挟着身边的粉妓走过来说道。
曾四郎哪里会做什么诗,畏畏缩缩往郑朗后面闪,然后用手掐郑郎,哥子,还是你出面吧。咱不行!
高衙内看到了,荡着笑意,瞅着郑朗的下边某个地方,阴阳怪气地说道:“郑大郎啊,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带小刀过来?我好怕啊。”
郑朗本来就有些跃跃欲试,一激,走了出来,说道:“高衙内,今天我没有带小刀,但也带了诗过来。”
高衙内大笑,说道:“那么有请。”
刘知州终于有些不悦,人家是坏孩子,你都快成人了,与一个小坏屁孩计较什么?
郑朗走出马衙内与高衙内中间,先瞅了瞅东边的马衙内,吟道:“东面一头豕,哼哼又肥肥。”
又瞅了瞅西边的高衙内,吟道:“西边一只雀,喳喳又唧唧。”
这首诗好理解,哥几个,以及身后的百姓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高衙内与马衙内色变,握紧拳头,若不是众目睽睽,还有郑州几乎所有官员在场,就要再次上演群殴好戏了。
刘知州见事不妙,走了过来,说道:“小郎君,勿得胡闹。”
心想,果然是一个坏孩子。但不能让他闹下去,否则这场诗社就成为笑谈了。
郑朗很大方的施了一礼,说道:“还没有完呢,很快。”
继续吟道:“中间一头凰,羽毛未长齐。”
更传来一阵哄笑,有的叫道:“郑家子,你不是凰,是一个跳梁小丑,一只丑乌鸦。”
郑朗就象没有听到一样,又吟了下去,道:“春花发南枝,遭遇禽兽欺。待到秋风起,抟扶九万里!”
刘知州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咦”。前面八句纯是热闹,然后面两句一收,马上韵味十足。至少在言之有物上,胜过了高衙内那首诗,尽管是一首打油诗。
郑朗一拱手,复说道:“知州,小子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不过真要写诗嘛,高衙内,你真不够我看的!”
说着坦荡荡的走到了长案前!
第二十二章 三叠阳春(上)
郑朗的举动,狠狠的震了众人一下。
那个什么凰啊什么秋风的,不会当真,更不说自比为大鹏,抟扶九万里了。但高衙内这首诗写得倒也工整,居然说都不够他看的。本来很有“名气”,来到场中,其他准备出来显摆一下的学子们,全部停了下来,闪开一条道路,让他一人独自发挥。
没有立即写,而是看着没在人群里面,几乎消失了的陈四娘,说道:“陈四娘,可否出来借说几句话?”
陈四娘没有作声,你这个败家子要丢人现眼的,扯我这个苦命的小姐做什么?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新知州居然发话了,道:“陈四娘,你就出来一下吧。”
他在官场厮混了四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比如象高衙内这样自命风流,实际却很伪作的青年人,再比如肥大无脑的马衙内。郑朗臭名在外,使他有了一个先天不好的印象。
可刚才打油诗中的豪气,坦荡的举动,让他隐隐的感到,此子非同小可。
知州有命,陈四娘苦瓜着脸,只能走出来。
面对几乎所有的嘲讽眼光,郑朗态度却很自若,温和的问了一句:“陈四娘,我自幼跟先父后面学过一段时间琴技。后来顽劣,多以忘怀。今天刚刚听到你弹奏的《阳关三叠》,心中感慨万千。你的琴技很高妙,我想从青阁里将你赎出来,教我琴技,可否愿意?”
全部大哗。
吟出一首打油诗,也不能证明什么。
就凭你这小子,还有心思学习琴技?分明你是味好口,先是要狎行首娄烟,后来居然又看中了这个中年妓子!
但有人反对,大约不会,估计那小身板儿,毛还没有长齐呢,这是有意气高家衙内与行首娄烟的。
议论纷纷的,陈四娘的脸更苦了,本来自己长得平凡,生意清淡,再与这个恶少联系在一起,以后休想再有恩客上门了。至于赎出来,授他琴技,她更不会当真。
但害怕郑朗,不敢作声,用央求的神情看着刘知州。
刘知州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你能写出一首,让某感到你方才不是说大话的诗作,某可以替你做主。”
风凉话人人都会说的,你得拿出真本领来,而不是打油诗。
马司户低声说道:“知州,让他胡闹下去,不大好吧。”
“马司户,你着相了。”
马司户脸一红,退下不语。但心中是很生气,你们后进胡闹,我们做大人的,不好太参预,有失风评。再说,都是官宦子弟,出身良好。可你不能将我儿子比作一头猪啊。
心里面怎能不腾火!
陈四娘低声说道:“奴就依知州之意。”
四儿狠瞪了陈四娘一眼,心里想到,你都什么玩意儿,这么老了,比六娘娘七娘娘还要老,长相更不及她们远矣,我们家小郎君是多少聪明啊,赎你出来,还不情不愿的!
小。不成熟的想法。
郑郎可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大影响,对她支支吾吾的态度并没有不满,温和的一笑,说道:“陈四娘,今天不会让你失望。”
然后转身对刘知州说道:“承蒙知州厚爱,让小子得以一展风彩。刚才正好听到陈四娘的美妙琴音,曲为《阳关三叠》,那么小子今天写这首诗名字就叫三叠阳春吧。”
“三叠阳春?好名字。小郎君,可要三思哪。”普通人听不出来的。但是刘知州却从这个名字听到轻重。写诗容易,这不是在科考,也不是在应景,需要现想现作,每一学子平时都写上几首诗,再经过反复修改,需要时拿出来吟诵。今天所有学子写的诗,除了少数有问题的诗作外,九成是如此。
此子却要写一首三叠阳春,不知道什么内容,那么与刚才陈四娘弹奏的《阳关三叠》有关了。任谁也想不起来陈四娘会现场弹奏这首曲子,说明他是即场发挥。
这样的诗作,很难有佳品出现的。
“不妨!”郑朗微微一笑。在此刻,陈四娘忽然感到此少年并不是想像中那么讨厌,笑容那么亲切,那么充满了自信。
说完后,拿起墨在砚海里砚磨起来。这个也很有讲究,每一个人创作书法时,需用的墨淡墨浓皆是两样,浓淡深浅,需要根据自己风格来调节。若是用后来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墨水瓶的墨水写作书法的书法家,必然不是顶级名家。即便为时人所重,也多半是吹捧出来的。顶级名家创作书法时,一万年,也必须准备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墨与砚台!
到了这时候,几个好兄弟反而担心了。
朗哥子将话说得太满。
牛二郎担心地向四儿问道:“大郎行不行啊?”
万一不行,今天糗可出大了。
“放心吧,大郎一定行的,”四儿信心满满的拍着并没有发育光板的小胸脯说道。又说道:“你们还是大郎好朋友呢,居然一点也不了解大郎。”
了解啊,字写得不错,这一年半里,全呆在家中读书,不然我们将他强行劝来做什么?然而你不能说高衙内写的诗,还不够他看的。汗了,顶多你用心读书,也只一半年时间,难道你是文奎星下凡不成,一年半的读书,顶上人家十几年的寒窗苦!
一个个脸上挂着忧色,看着郑朗。
郑朗放下了砚台,墨研好了。转过头来,看着刘知州:“知州,小子看到台上有酒水,可否向知州讨要一碗。”
并不是装逼,他现在能将米体字写出三四份味道,但还是写不出米体字中的豪真洒脱之意,借一借酒兴,会使字体更浑洒一些。
“不要胡闹了,”这一回连武三郎的父亲武推官都看不下去。
“嗯,准了。”刘知州却再次抬起了手破例。同样还是一个眼力问题,大家都等着此子出丑呢,可自己站在边上看得分明,磨墨时的专诸,远非刚才场中所谓的诸多后进所能相比。
心中的直觉,更浓的告诉了他,此子不能小视,否则将来会后悔。
“承蒙知州抬爱,四儿,将那坛酒拿来。”
“来喽!”四儿爽朗的答道。高兴啊,喝知州大人的酒哎,至于若是今天郑朗写不出一首好诗,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跑上了高台,瞅了瞅酒坛子,好奇,知州用的酒与老百姓饮的酒有没有区别。
将酒坛子抱来,郑朗一拍坛盖,态度当真洒脱之极。此时,不但刘知州,已经有数位眼力好的长者,终于神情变得慎重。别的不说,仅凭这份气度,也不是坊间所说的败家子啊。
举起酒坛,一仰脖喝了一大口,有些酒灌入衣领,放下酒坛,用手一抹,道:“好酒。”
忽然间拿起一卷长轴,眼睛再也不看任何人,似是天地无一物一般,提起了笔,写下第一行诗:
新任太守爱才郎,诗社举于蔡水旁。
“好啊!”刘知州大吼了一声。
第二十三章 三叠阳春(中)
不是因为夸他,才吼出来的。略失态了。
因为字啊。
经过了一年多锻炼努力,不知写秃了几支毛笔,如今郑朗的字变得很可观。直到今天,它才象一块璞玉,象一株藏在幽谷里的奇兰,是养成深闺里的杨玉真,终于在世人面前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当初郑朗选择米体字,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米颠拜石、米颠夺砚、米颠诈法帖、米颠造假画糊弄人,但所做的一切,又在规矩里面放肆自如,有文士风度,天真而烂漫。并且一生遭遇不算坎坷,算是蜜罐里长大的,没有悲苦之气。
郑朗爱收藏,爱画,爱字,爱石,爱所有美好的工艺品,胃口比米颠更大。不喜欢太拘束,性格洒脱,旁若无人,有时候很天真善良,又有时候喜欢做出一些叛逆的事。前世有些苦,是自找的。这一世更不用说了,要钱有钱,要爱,爱得太多了,七个妈妈的爱。请问后世,有那一个好青年,能享受到七个妈妈的母爱?
命运不算太苦,也是一个温饱青年。
二人不但性格,连命运都如此的相似!
这也造就了他对米体书法的吸收能力。
就是喝了酒,以他现在的水平,也未必能将米体写出四五分的味道。勉强四分罢了。
但足够了。
十四个行书舒卷自如,如行云流水,书到意到,意尽而止。特别每一个字中饱含着那种圆润活泼之意,让人感到是一匹匹良马在奔驰,大气有力,骄傲而又高贵,又充满了美感。
十四个字,一气呵成,刘知州喝了一声彩后,几乎凑到郑朗身边,还不停的用手在空中摸拟。当然,不是郑朗此时书法已胜过了他,写得很好了,但未必能折服到刘知州。折服的是书法里气度与新意!
就论书法本身,也是很不错了。眼前书写的不是三十几岁与四十几岁的书法大匠,仅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书写之前,万众嘲讽,连自己心中都产生了一份怀疑。
“新体字啊!”又喃喃的说了一声。
他不是郑朗的大舅,见识了多少大家的书法,从未见过这种书法,能看到一些痕迹,有二王的一些风范,特别是整体结构,很象二王的字。但又不是,似乎又能找到一些唐朝大家的影子。
是何人传授他这种书法的?
不会!
若有人能写出这种新体书法,早就名扬四海了,难道是这少年人自己……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个念头就象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灵,若是如此……十二岁的孩子在家中遍览诸位大家的书法,创造出一种新体字,并且还是如此优秀贵气的新体字?想想自从欧褚颜柳后,有多少人在苦思寻解,寻找一条书法的新径,结果都没有成功,最后不得不返回临募先人法意的道路。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眼看就要做到了。这……这……大事啦!
除了附近的人,后面的老百姓是看不到的。不知道郑家的败家子写了什么,居然让新知州喝彩后,恍若丢了魂似的。接着又看到附近的几个长者,陆续的象丢了魂似的,在空中拟摸。
其实这行诗看似浅显,远比高衙内写的诗高明多了,劈开一句,就交待了起因,地点,时间。但又十分自然,不象其他人故用惊句开头,显得突兀。这些人都没有注意,全部在看书法呢。
这一来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可这首诗很长,一时半刻传阅不起来,于是往前挤。还是武推官很理智,让衙役们将附近拱围起来,不让老百姓打断郑家子的思路。
心中隐隐的感到此次新知州无心插花之举,有可能会成为一件真正的雅事了。
而且也高兴,郑家子与自家三儿子来往密切,龙配龙,凤配凤,老鼠耗子配打洞,若是郑家子这次出风头,也或多或少,能替自家三子正名。
朱少春说道:“朗哥儿这一回要正名了。”
不是郑朗要正名,是名声会造成多大的轰动!正名的是他们哥几个,若要配合好,以后改一改,连带着就会鸡犬升天。
“那是,不然我为什么非得将朗哥子喊来?”武三郎得意洋洋的说道。
“耶,你们几人不要得意哪,以后也学着我们家大郎,多看看书,多写写字。看看你们,将我家大郎名声败得有多坏!”四儿不平的说道。这一年多,自家小主人受到太多不公平的议论与白眼了。就是这几哥子,败坏的。
“是,是,”几个少年点头哈腰的说。
郑朗仅写了一行字,就让新知州失态如此,前程似锦哪,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前途。宰相门奴三品官,这个小丫环与郑朗走得近,以后也会了不得。还是乘早不能得罪为妙。
对这一切,郑朗不知。
前世玩收藏玩得差一点连饭都吃不上,这一世又受了一年多的白眼,养成了一种宠辱不惊的好心态。别人的看法,不是很在意的,因此,全副身心投入到这个字,这首诗当中。
写了第一行诗后,接着继续往下写道:
四野父老来庆贺,八方俊杰献华章。
童子承蒙太守爱,驻笔陋砖引玉浆。
时奉佳节和风暖,正值蔡水百花香。
恰赴盛世大诗会,即用鸿沟做粗纲。
到此为止,诗句平稳,还不能称为视高衙内的诗不够看的地步。但有的人暗中做了一下比较,至少有一点比高衙内强,言之有物!甚至能说一气呵成,中无阻滞。
但是看这架势,拖了这么长的一幅长轴来,仅占了极小的篇额,这首诗才是开了一个头。从内容看,也只开了一个小头,即用鸿沟做粗纲嘛。还没进入主题呢。好与坏,只有等他将诗写完了,才能做出公正的评价。可是字!
原先郑朗若写出了米体的三成九的功力,此时酒劲渐渐发作起来,再加上豪情满怀的心情,无形中再次突破,能勉强说写出四成四的功力了。这个字写得越发可看。
周围有衙役们把守着,可附近的大人物们,全部站在他身边,看得喜欢,挤得更近。天也到了中午,有些热,郑朗恍若不觉,解开了外面的襴衫纽扣,露出里面的汗衫与小半白花花的胸脯肉。
放在以前,叫不成体统,放荡。但是这一刻,几乎没有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想法了。有的人居然认为小小年龄,隐隐却带着魏晋风流人士的风范。
李威此时写得也正兴起,大喝道:“酒来。”
是对四儿说的。
可是此时刘知州正看得入迷,做了一个动作,不顾自己的身份与高龄,恭恭敬敬的拿起酒坛子,做了一个近乎举献的动作,递到了郑朗手中。郑朗也不推却,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坛子递到刘知州手中。刘知州居然再度象一个学生一样,将酒坛小心的放在身后。
老百姓不认识多少字,可不代表着不懂事。
看到新太守这个动作,轰!一下子全炸了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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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三叠阳春(下之上)
真正的宋朝士大夫对好的书法迷恋,远非后人所想像。包括一些皇帝,比如宋徽宗与蔡京的故事,现在东京的那个小皇帝,同样唯一的爱好,就是练飞白体。
听到百姓哗然,刘知州知道自己失态了。
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怎么越老越沉不住气?但不以为意,传扬出去,也是褒扬后进,是美德。这才看诗,起首几句不能说明问题,可已经看出一些气象。
宋朝变革最快的是诗,勿必要浅白,易懂,最好夹杂着几句议论,以诗说理,以诗明事,其实这一变,未必太好。诗嘛,不是文章,适当的也要一些瑰丽的语言,比如《离骚》。
所以宋朝人始终将诗排在词之上,造诣却远不如宋词。到了明清后,更是无法突破,诗的艺术形式,实际上等于在宋朝,就开始走向末落了,渐渐的被宋词、元曲与明清小说所替带。倒是苏米黄在书法艺术上开了一个好头,教导后人不要拘于框框条条,使书法这一艺术一直兴盛不衰。
这几句诗,可以说是典型的宋朝诗,浅显,易懂,但不低俗。并且就是这些浅显的诗句,却平坦浩大洪正,是没有参加科举的,若是参加科举,仅是这种风格,就会让主考官加分的。真比较起来,已胜过了高衙内一筹。
怎么这样的少年,居然让坊间传到那种味道?
差别也太大了吧?
这使他想到了《尹文子·大道》里的一段故事。齐国有一个黄公,此人十分谦虚,只要是自家的,都说不好。他有两个女儿,是齐国最美的美人,可他偏说我的女儿长得很丑恶,于是丑名远扬。到了及笄之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提亲。卫国有一个鳏夫,冒然娶之,才发觉是天香国色,然后到处说,黄公太谦虚了,自己女儿都贬低到这种地步,他的小女儿一定也是一个美人。于是争相聘之,果然是国色也。这是讲做人谦虚是好事,可不能过份谦虚,都将自家女儿害了。
也说明了谣传的可怕。
怎能一个大好少年,居然让老百姓说得如此不堪,若是自己不举行这场大诗社,这个少年也许还要背负好几年的冤枉,甚至因为这恶名,上了考场,考官都不会录取。
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只要有才华,早晚会破囊而出!
郑朗已经继在往下书写:
蔡水成渠千余年,源自众山群壑上。
有理,刘知州点头想到,严格来说,蔡水不是河水,它是来自战国时代魏国开挖的沟渠,后来经过多次治理,名字也多次改动,比如叫蔡水,叫闵水。但不能否认它真实身份是一条人工河,更不能说它上流溯于哪里。若是追寻溯源之处,所通的各条江河都是它的上源,因此说水从众山群壑来。
就是这种说理的写法,却让人看不到它在说理的痕迹,很难得了。
诸岭水自冬雪降,琼瑶降尘白茫茫。
五六茅棚入梦寐,三两素梅静吐香。
犬吠衣寒夜敲门,炉燃茶滚诉衷肠。
隔舍询问答客来,北风卷袭盖音凉。
长夜带白寂寥色,苦松败青裹银装。
拂晓寒气压昏日,旷峦绝迹空寨庄。
东风畏羞扣帘动,留鷃摇首语雪寒。
不自菲薄进退难,返回东海唤诸班。
蛟龙腾带五湖浪,雨母鼓起秦岭烟。
大棱乍破银瓶裂,铁骑交戈开铁衫。
小冰粉齑玉帛破,瓜步呜咽走淮关。
飞瀑巨布接天地,千江万河降人间。
“好,”刘知州再次赞道。这首诗未必能留芳千古,写到这里,已远胜于高衙内的诗作,甚至可以说高衙内的诗是不够他看的。
很有条理的写法,水从什么地方来的,从群山上冰雪融化而来的。自然的转到冬天的山景,写了一片寂静的冬景,动的,只有偶尔的客人前来冒雪拜访,然后再无一人。可春天来了,将春天拟人化了,象一个小姑娘害羞的扣了扣珠帘,没有成功,回去了。春神发怒,场面忽然壮阔激昂起来。越来越激昂,到了最后一句,将这种雄壮的气势推向了巅峰。
仅是一个河水的来历,能写到这种地步,真的很不错了。
不由的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高衙内,同样,此时高衙内十分色沮。不是一点不知的,比了下去,这比打脸还让他难受。
不过心中奇怪,这与三叠阳春有什么关联?
郑朗写到兴处,喝了两大口酒,更不顾别人的感受,忽地一拖边上的长案,诗长啊,一张长案放不下去。将长轴往另一张长案上移了移,继续往下写道:
涓涓潺流拥喜浪,萋萋浅草诉别情。
滟波江流绕汀渚,明月花林生氤氲。
鲤鱼跃水画涟漪,鸳鸯梳羽共徘徊。
微薰捉雾踱河幕,曼步轻纱近水台。
水台离人愁妆镜,砧衣失魂声声来。
远有高歌惊夜鹊,一叶扁舟破空开。
这一次有更多的人点头了。
用了涓涓一句承上启下,然后写了初春夜晚的一些美好景色,实际上修改一下,仅这十二句,就是一首美妙的清新小诗。但接下来,这种安静的景象迅速被撕得粉碎。
离舟泊于水台边,双珠连坠泪衣单。
太阴孤奋出高阁,天权挥袖击栏杆。
双星作色抹星月,虹鲵借势临中原。
寒暖持于大河上,南北僵之蔡洛间。
阴风怒号云奔马,浊浪排空锤拍砖。
商船抛浮若落叶,舟楫翻转似苦蝉。
猿猴狂奔石峡树,莺鸟仓惶枯林湾。
“好,”诸人再次叫了一声好。春冬交会之季,冷热交替,正常情况在初春总有一些凄风苦雨。宋代人不懂原理,但这一天气现象都知道。可这个少年偏不这样写,而全部人性化。
春天成了一个小姑娘,受了委屈,回娘家搬救兵。结果雷公雨母全部来了,一下子就将严寒的冬天赶走。坐镇北方的太阴星与天权看不下去了,正好发生了一起负心郎的故事,于是找了一个借口出来,与诸神战于中原上空,导致江河失色,日月无辉。其实说来说去,是写蔡水从冰封的冬天酝酿,到春天融化这一过程。
然而加上这些场景的描写,与一些神话,生生写得雄阔瑰丽无比。最主要的是张驰得法,先是冬天的静谧,再到江河融化的壮观,再来了一个安静的初春月夜,接着一转,阴雨天的凄怆,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
只有在这里小小的卖弄了一下天文知识,在宋朝的天文里,天权为北斗第四星,为时,主水,为伐星,主天理,伐无道,其分为吴,汉志为荆州。不是水在荆州,是在郑州南方,还没有到荥阳。并且是替这家小娘子打换不平的,所以主天理,伐无道出动了。太阴犯,是主丧的。大约这个小娘子想不开,离船来接她离开,于是没水自杀。可没有写,写出来就有违今天详和了。
这二星选得如些有意味……可惜今天在场的人怕大多数想不出来,也没有学问去想。
“好啊好,”刘知州喝完彩后,又喃喃的说了一声。
这个字,这首诗……
有人说贵客临门,篷筚生辉。此子今天到来,却使整个诗会都生了辉啊。
看到此,全部在嗟叹。
不服不行了。
不过各人理解深浅必然也有所不同。
刘知州忽然听到有人在低声说道:“彦国贤弟,你可看出来眉目了?”
“希文是指……”
“你看这首诗,再想一想《阳关三叠》的曲子。写到这里,是不是第二叠?”
“这……”富弼脸色立即郑重起来,这少年郎胃口未免太好了吧。
PS:主角的名字改了,都修改了两遍,居然没看到,丢人了。各位,这一章过瘾么?若是过瘾,能否手中的票票多投一下,用盛世宋朝将我上面的隋朝与军阀干掉!
第二十四章 三叠阳春(下之下)
刘知州脑海里回想了一下《阳关三叠》的曲调,又看了一眼长轴上的诗句,这张张驰驰的,岂不正是用文字的内容气势,变相的弹奏一曲《阳关三叠》?难怪他说诗的名字叫三叠阳春。
若是如此,那更了不得啦!
忽然醒悟过来,希文?郑朗的诗与字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不然一听这个字,就知道来了什么人。
转过头,看到一个方脸中年人与一个长脸青年人站在一起。走了过去,低声问道:“阁下可是范希文?”
“正是,见过刘知州。”
“久仰,久仰,”刘知州拱手说道。
这人正是范仲淹,二十七岁时考中的进士,比起一些天才来,稍有些晚。不过还有更多的人,比他更晚才考中。天禧五年,作盐仓官,上书江淮漕运张纶,痛陈海堤利害,建议重新修捍海大堤。于是调任兴化县令,与好友滕宗谅共同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兴化灾民心怀感谢,在他离任作祠怀念,甚至许多灾民竟跟着他姓范了。因政绩调回京师,任大理寺丞。但天圣四年,其母病故,回家守丧了。让晏殊请到南京,让他在雎阳书院授学。因为其人官品佳,道德也为人称赞,学问也好,教学时又很认真。雎阳学院的学风在他的教导与督促下,焕然一新,四方前来讨教的学者更是络绎不绝。
官职没有刘知州高,岁数更没有刘知州大,可面对范仲淹,刘知州不得不尊重。
至于另一个人,刘知州不知道了。
洛阳富弼,才学惊人,让范仲淹以为有王佐之才,推荐给了晏殊。晏殊与之语谈,同样十分赏识,于是将女儿嫁给了他。
“刘知州,不敢受。”
“希贤,怎么有空来到郑州?”
是富弼听说了这次盛会,拉着范仲淹来的。不过二人仅只是看一看,虽然富弼也刚刚二十出头,这种场合,他还不屑于出来卖弄。况且人家提爱的是郑州学子,自己是洛阳人,两不相干。
然而看了好一会儿,与郑朗一样,觉得索然无味,甚至还不如娄烟那一声脆唱呢。
直到郑朗的出现,二人才来了精神,衙役们干什么的?最会察颜观色了,一看这两人的气质,也没有阻拦,让他们渐渐挤到场子中间来了。
不过没有回答,范仲淹指着郑郎说道:“刘知州,稍会聊,我们看一看,他是如何写这最后一叠的?”
“是啊。”
范仲淹虽然美名远扬,然而眼下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郑家子的字与诗。
圈子外面的百姓同样急得抓耳挠腮,只听到里面不时的喊好呢,有许多人都失了态,究竟写了什么啊?看又看不到。但有的人已经知道了,此子在写一首很长的诗。
长诗与短诗那个更难写,有许多人产生争论。短诗想写得短小精悍,言之有味不易。但还是有更多人赞成长诗未必难写,可写得出彩更难,这么长,又要讲究一些音律的变法,与内容的连贯完整,很不容易。
特别对于郑朗这样才十二岁的少年,想要驾驭它,并且还赢得一致的好评,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郑朗不知道的,更不知道被后世舆为真正的士大夫,就站在他身后,饶有兴趣的观看。也不能知,否则思绪一乱,这首诗也写不好了。刘知州攀谈之际,他又写好了几行:
诸仙慈怀调凡路,玉帝荡暇清朝班。
阴霾倾散云霞回,惨霭顿去春日暖。
桐和荻贺叶瑟瑟,蜂飞蝶庆舞翩翩。
河水无阻向海去,一路铺绿到天涯。
粼光弹奏黄金曲,青藻编织碧玉钗。
绕樯紫薇飞双燕,傍水芷兰发岸花。
彩帆渔歌兴唱晚,长亭送友西影斜。
潮生甘醇潜入夜,月上玲珑半还家。
看到这里,富弼也笑了,说道:“希文,看他怎么转了。”
范仲淹也是一笑,但转念想了一想,似乎也不好转的,春天都到了浓时,难道再写夏天?这与今天这个诗社有些不大相符了。
潮来潮去近河口,河伯已至荥阳所。
卷烟轻抚河中芙,掩袍悄语堤边柳:“
此乃楚汉争雄地,当年惨烈非汝忆。
两军相峙鸟不下,旌旗蜿蜒一百里。
鼙鼓动天山川震,箭簇簧雨闪电鸣。
纵横驰骋作奔兽,进退组列化黑云。
竞戈贯甲穿胸骨,争剑掠面博亡魂。
征马虺隤创口裂,杀气凛冽江河凝。
水染鲜血霞失彩,野成尸窟山隐平。
四年对仗生死决,只为一姓好正名。”
富弼长松了一口气,道:“终于转过来了。”
居然用楚汉相争的惨烈场面,作为最后一个**。真是出忽意料啊,这一刻,心高气傲的宣弼都有些折服。
范仲淹道:“别急,看他怎么收。”
气势如此之大,结尾更难收,收得好是一首好诗,收得不好,整首诗前功尽弃。
然而郑朗不知,继续往下写去。
河柳闻之心戚戚,新叶摇兮语呓呓:“
一水至此尚艰难,遑论兴亡替更事。
锦锈光里亦努力,莫使前事当后师。”
语罢伯柳两相散,天际方红风轻漫。
参差云树罩晨辉,高低粉杏笼烟淡。
河水无声泻千里,数点白帆天际现。
“好!”这一次连范仲淹也喝了一声彩。仅数句,主题变得清晰起来,立意更是高昂可贵,整首诗得到了升华,也暗喻了此次郑州知州举办诗社的用意。最后余音袅袅,意境与音律也合了《阳关三叠》的曲韵,也隐隐的有了象征意义。作为一个十二岁孺臭未干少年人写出来的,算是极难得的佳作。当然,他这声喝彩声早就被诸人淹没了。
郑朗放下了笔,对刘知州说道:“知州,小子可否能将陈四娘带走?”
“能,能,”此时郑朗向他讨要他的孙女,只要能正名,给一个妻子的名份,刘知州也多半会立即答应下来。
走到了陈四娘面前,神情改变了,畏惧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一丝钦佩,一丝迷茫。想不明白,怎么一转眼功夫,此少年变华丽丽的来了一个大变身。
郑朗低声说道:“陈四娘,到我家,教我两年琴技,我会找一个忠厚的人家,让你下半生有一个好的归宿,你愿意吗?愿意就跟我走吧。”
“奴……愿意。”
别急啊,你还要问一声提拨你的新太守呢?居然忘记!
“那我们回去吧。”
“喏,”四儿高兴的答道。
说我们家小主人不行,看到没有,那一个敢说不行。
这一次都不用呼喝了,人群就自动闪开一条道路。有的老百姓眼中都有了畏惧感,这时代特信鬼神,二十几岁写出让知州等人失态折服的诗字,也许有之。可十二岁的孩子居然让场子中间那么多大人物折服到疯颠的地步,这意味着什么!
忽然娄烟说道:“这是抄袭的!”
第二十五章 唱歌的时代
富弼有些不悦了,所谓的抄,就是代笔,以后为人所耻,这时更为人所耻。没有证据,那是不能乱说的。如同上午写出来的许多诗,其中就有代笔也不是郑朗一个人看出来的,但无人好说。
冷暖自知,好坏自知。有高明者,连外人都看不出来。但就是代笔,记着,你的身份是什么?无论你是多好的行首,也是小姐,文人的事,岂是你随便胡乱指责的?道:“小娘子,不得胡说,方才某看得很清楚,此子与陈四娘分明不熟悉。不熟悉又怎知她弹奏的是《阳关三叠》?”
没有这个曲子,这首诗就跑题啦!
娄烟不认识他,不然这时作为晏殊的女婿,自小在洛阳因为才气,还有些声名,洛阳离郑州并不远,那么会换另外一种态度。走入误区,不认识的人,肯定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气度有了,所以说话还保持着客气,道:“郎君,分明是他与陈四娘勾搭好了的,才替她赎身。因此,提前得知她会弹奏这首曲子,又让人写好了诗。”
颇有市场,不然郑朗为什么要赎她出来?看到没有,姿色如此平庸,岁数如此之大。这一说,也有一部分人相信。
这首诗真要挑,也会挑出一些毛病,比如紧凑感不足,三个段落之间各个场面转换稍嫌疏松。层次感也不足,看看人家张若虚的《春花江月夜》,层层推进,境界优美。跌宕有了,气势有了,音律有了,但跌宕不是层次,也是这首诗中的缺陷。还有诗境雄阔瑰丽,然犯了壮诗的通病,雄有余,韵就缺。幸好最后几句收尾,余音了了,将这个缺陷矫正不少,才使范仲淹喝了一声彩的。俺看的是诗,不是看人。
但整个宋朝诗在走向末落,一代天骄苏东坡后来在词与字、文章上震铄千古,然而在诗的造诣上,却没有达到李杜的高度。其他人可想而知,宋诗比唐诗矮了可不止一筹两筹。特别是宋朝之初,无论诗词歌赋,都很少有能拿得出手的,这首超长篇出现,算是可以了。
并且难能可贵的是现场发挥,并没有在事后雕琢过,不然修一修,这首诗会更加完美。
字漂亮,更使这首诗相得益彰。
长诗,诗越长越难写。古今出现多少优秀的诗篇,但好的长诗呢?有,《离骚》上了圣坛不算。还有,平易近人的乐府中就有《孔雀东南飞》、《木兰诗》,李白的几首长篇古诗,骆宾王的几首长篇,特别是《帝京篇》,张若虚的《春花江月夜》,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杜甫的五言长篇律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兵车行》不能算,只能算中篇,相同的还有刘希夷的《白头吟》。另外就是与此子三叠阳关相同的诗体,白居易的七言杂律《琵琶行》《长恨歌》。但优秀的超长篇诗作,从上到下,数一数,绝不会超过五十首!
难度高,写的人少,写得好的人更少。
这首诗长达一百一十句,七百七十个字,超过了《琵琶行》八十八句,差一点就打破《长恨歌》一百二十句长度的记录。更显得不易。
不是关健之处,最关健的是年龄,宋朝能写出这首诗水平的人有,但年仅十二岁,还是当场即兴发挥之作,一气呵成写出来的超长篇……这个难度不要太高哦。
也不是没有,怎么就出现在郑家子的身上?
很多百姓心中不服的。
还有人想不明白。
可他们不会抱着富弼的想法,行首娄烟与高衙内交好,说不定以后还做他的小妾什么,就是做不成,好骗几个枕头钱,此时出了丑,是在替情郎打抱不平的,很正常的心态。
富弼还想说话,马司户走过来,简明扼要的将郑朗以前光辉事迹说了一遍。
富弼依然不服气,不是从所有人的诗字文里能看到一个人的秉性,但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对么?字洒脱天直豪贵烂漫,刚才小家伙的举止似是如此,诗也差不多。这岂不是诗、字、人的高度统一?
就凭这手好字,也不需要用他人的诗来替自己美名!
范仲淹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彦国,是不是别人写的,早晚就会知道,是别人写的,难道能让别人替他写一辈子,若不是别人写的,凭借此子的才能,又岂是一个小姐所能污蔑的?”
“是啊。”富弼恍然醒悟,奶奶的,我与一个小姐较什么劲儿?
心里面对郑朗充满了好感,当然,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好感,两人最后走到一起了(勿要误会啊,志同道合……)。
刘知州更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犯得着吧,若主持公道,她偏咬着不放,难不成为此事上公堂?或者将娄烟捉来打二十大板子,宋朝也没这个律法。
心中在盘算着另一件事,在郑朗快要收笔时,就对衙役吩咐了,不能传阅,让大家看一下吧。估计这个字,这首诗出来,后面的人难办了,不如让大家参观参观,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将这个诗与字收起来,再休息片刻,否则诗社无法举办下去。
收好后,准备献给东京老太后乐一乐的。
但他稳妥的性格,在献好消息之前,还要确认一下。
第一个就找到了郑朗的大舅,责备道:“张贤弟,你有这样的侄儿,为什么不对我提起?”
大舅苦着脸,说道:“知州,我原来也说过。去年的几首对句,知州记忆犹新吧?”
“我听说了。”
“那的的确确是我侄儿写的,让我元旦时乐一乐,但别人不相信,说是我替侄子说好话的。还有那个查账的事,事前我一点也不清楚,是他查的账,或者请人查的账,到现在我还不清楚,别人也说是我请的人。我辨都辨不来,怎么办?”
刘知州同样无言。
等过几天再到他家看一看吧。
这边郑朗也有了动静,盯着娄烟看,不是愤怒的,是怜悯,惋惜,最后摇了摇头。
然后一拍手,调过头,唱起了歌。
在宋代也不是装逼之举,许多士大夫喜欢唱歌,有的人歌喉还十分动听,甚至诸友欢聚,登高游乐之时,大家一扯大嗓门子,吼了起来,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别离情?
还有苏东坡的词,宋代有人说耻鄙的原因,除了豪放外,再就是有些地方不合音律,宋词本身就是一首首曲子,类似《诗经》。不过语音在改变,宋代人按照《诗经》里的文字,定是得到不乐谱了。按普通话读,苏词与周词区别不大,然按宋代话读,两者就有很大的区别。老先生不服气,更没有想到后人将他列为词家之首,写好了一首词,在府上一边唱一边修改,结果词没有改好,满城都在传唱他的新词了。
这是一个上到士大夫,下在平民百姓喜欢唱歌的时代。
但是郑朗唱的不对,是曲!
不是说我抄吗?我唱一出后来的元曲让你们听听。
北宋已有了戏曲,叫杂剧,甚至东京教坊十三部中唯以杂剧为正色,一般分为三段四节,第一节是艳段,相当于后来的序幕,第二节是正杂剧两段,第三节是散剧,以乡下为为打趣对象的闹剧。还是以下俚哄闹为主,因此,宋朝杂剧很少留于史册。
“我向这水边林下,盖一座竹篱茅舍,闲时观山玩水,闷来和渔樵闲话,我将这绿柳载,**种,山林如画,闲来时看翠山,观绿水,指落花。呀!锁住我这心猿意马。
将柴门掩落霞,明月向杖头挂,我则见青山影里钓鱼槎,慢腾腾间潇洒,闷来独自对天涯,荡村醪饮兴加。
鱼旋合,柴旋打,无事掩荆笆,醉时节卧在葫芦架。咱,睡起时节旋去烹茶。
药炉经卷作生涯,学种邵平瓜,渊明赏菊东篱下,终日饮流霞,咱,向炉内炼丹砂。
我则待散诞逍遥闲笑耍,左右种桑麻,闲看园林噪晚鸦,心无牵挂,蹇驴闲跨,游玩野人家。
我将这嫩蔓菁带叶煎,细芋糕油内炸,白酒磁杯咽,野花头上插,兴来时笔呷呷,村醪饮罢,绕柴扉水一洼,近山村看落花,是蓬莱天地家。
呀,看一带云山如画,端的是景物景物堪夸,剩水残山向那答,心无牵挂,树林之大,椰瓢高挂,冷清清无是无非诵南华,就里乾坤大。”
管你怎么说,锦绣是在我肚子里面,我种我的瓜菊,我摘我菁,我看我的书,我游我的山,我炼我的丹。那怕你说是高衙内写的,我都懒得与你这些俗人介意,周文质这首归隐的小曲,此时此景,从他嘴中唱出来,就是这个味了!
更衬托着他无比的洒脱清傲。
最后一个大字吐出,已经敞开胸怀,走出了人群外。
“希文,我想与此子交往,”富弼说道。
第二十六章 偶尔坏一回(上)
这种洒脱,这种对世人的不在意,富弼再次心折了。
臭味相投,雅骚味也会相投。今天郑朗确实骚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连富弼认识了那么多学子,都没有一个达到今日郑朗的高度。听完了这首曲子,富弼居然冲动起来。
范仲淹只是笑。
对淡隐他也不赞成,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终是要有所作为的。但也不反对,这同样是一种洁身自爱,高洁的君子之风,虽年幼,可范仲淹却相信了,因为从字迹的洒脱,能看出一些这少年人的秉性。
可正是因为年幼,他伸手阻止了,道:“彦国,勿要。他还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郑州百姓形成这种误会,然而以前恐怕也做过一些恶劣的事迹。”
“年少轻狂,终是有的,寇相公终其一生,临老还若疯若颠。”
“是,但他还年少,若吹捧得太高,反而不美,让他顺其自然成长吧,待会儿,我还要对刘知州说一声,不要捧坏了他。”
“正是,希文也喜欢此子?”
“你说呢?”
“那是,那是,”富弼笑嘻嘻道。
刘知州还在听,一开始没有想起来,听了一会儿,曲中的清雅自然,恬静优美,清爽冲淡之风,扑面而来,咦,小杂曲儿也能这样玩的?两个小娘子已经冲过去了。
文人填词有的,可真正的士大夫不会写戏曲的,想一想,自己写的东西,跑到戏台上,让几个小丑当玩笑在唱,这面儿能丢下来么?但不反对创新,在文化的创新上,宋朝是一个高峰期。
比如填词,词风为了取悦小姐们,有时候会填得很香艳,可有一个前提,香艳可以,千万不能变成黄、色小词。格调总体来说不高,可不能低下到俚语的地步。柳三变就因为没有把握好,出现了一些过份的艳词与俚词,最终遭到士大夫不公平的唾弃。
作为小姐,也需要好词传唱,这时候许多人喜欢玩一个高雅,狎妓时听曲儿,不仅要小姐哥喉好,还要词曲的文意好,不然你这个小姐儿也就没有文化素养了,谁个捧你。所以柳三变所到之处,那怕老得就象秋茄子一样,众妓继续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正是因为他词容易传唱,也出了不少好词的缘故。
作为行首,一个个都是人精了,娄烟说郑朗是抄袭,那是逼的,今天不替高衙内说几句话,反而向这个少年献媚,高衙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甚至老百姓都说她市侩。
白玉娘与谭婉都读过许多书,文化修养也不低的,也没有娄烟的为难。
立即听出这首曲子的新意,更易传唱啊。
并且今天此子引起轰动,他日也必将不凡,于是对视一眼,忽然一二三,不约而同的提着小裙子,追了下去,同时娇滴滴的喊道:“郑郎君,等一等奴家。”
心中几乎再次不约而同想到,你不是为了娄烟,拨小刀子吗?我的姿色并不比娄烟差。不过似乎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于是一边跑,一边敌视的看着对方。
看到两女的动作与表情,老百姓先是觉得稀奇,然后皆是大笑。
这事儿好玩,今天看到热闹了。
但两女自己也没有想过,就是追上去,郑朗那个没有发育起来的小豆芽儿,又能做什么?
追了下去,接着几个好兄弟,也跟着追下去。小子,你要出名了,别忘记了哥几个。
……
四儿一边不平的瞅着老娘子,一边不服气的问道:“大郎,为什么不辨?”
“四儿,你看到过大雁与小麻雀吵过架吗?”
“是哎,不过大郎,你不是大雁,是凤凰。”
“凤凰不敢,不过想做一头大雁还是可以的,”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些俊杰的本事了。自己再苦用些功夫,几年后,考省试很困难,那个一半靠天赋一半也靠运气,但解试还会难吗?
“大郎,回去后,对几位大娘娘们说,她们一定会很高兴。”
“有什么好说的,大人与小孩子打架,将小孩子打倒在地,你认为是一件光荣的事吗?”
陈四娘“卟哧”乐了起来,小家伙,你说错了,人家才是大人,你才是小孩子。
四儿扭过头,不高兴地说:“你也不好,为什么刚才不替郎君分辨?”
“她是行首……”
“四儿,不得为难四娘,”郑朗说道。他是成年人,并不是小孩子,知道更多的事。青楼里面远不是外人所想像的笙歌艳舞,同样是一个小社会,作为行首,风光满面,可姿色不好的,又是隶籍,在青楼里面备受欺凌。并没有说出,道:“四娘若不是这性子,怎么能弹好琴。琴也要用心去弹的。”
“郑郎君……”四娘生生让他这一句话说得心头一热,转眼想到,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坊间里怎么传言的?虽坊言有夸大之词,可不能夸大到这种地步啊。
“四娘,我正好也要去城中一次,你我一道,去你的馆楼,将你赎出来,嗯,也不用多想,我只是学琴。若有看好的人家,授我一两年琴技,我会给你一些嫁妆,风风光光的出嫁。”
象她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攒不了多少钱了。
“郎君,”四娘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这么多年来,用如此温和的语气说话的,仅仅只有这个败家子。新知州是赏识了,但不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的。
“不用感谢,我可是郑州恶少哦。如果你不用心教我琴技,到时候我可不客气!”
四儿呵呵一乐。
近两年小主人真的变了,从来都没有发过火,即便刘掌柜做出那样的事。甚至有时候心情好的时候,还教自己读书写字画画。但看到陈四娘眼中又出现了惶恐不安,觉得一个大人,居然被小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很有意思。
走了几步,四娘说道:“郎君,你那个字写得真好看。”
“好看吗?未必,只是我小,所以众人才觉得稀奇。现在还不能称为好看,一是我小,身体没有长起来,腕力弱,握笔力度不够。二是练字的时间短。若能称为好看,大约再过五年吧,想要大成,没有十年之功,是不大可能的。”就是十年后,自己能写出米体的几分底子呢?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没有他途可想,勤奋才是进步的源泉啊,其他的捷径根本不可能的。
论捷径,还能比将这些字这些资料放在大脑里更捷径的吗?但自己若是肯用功,十年后写出来的字,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很有些期盼。
正在此时,后面娇滴滴的声音不停的喊来:“郑郎君,请稍等一等。”
“郑家小郎君,等一等奴家吧。”
回头一看,两个美人儿气喘吁吁的追赶上来。
第二十七章 偶尔坏一回(下)
白玉娘活泼,身体灵活,谭婉性安静,人就有些慵懒,跑来时,又怕落了后,跑来时,都累得弯起腰。
看着两位美丽的小姐,郑朗好奇的问:“请问,你们……”
白玉娘抢着说道:“郑郎君,奴想请到到奴阁中一叙。”
谭婉有些急,也道:“郑郎君,从你赎出四娘看,大约郎君颇懂音律,奴家想请郎君到阁中,为郎君弹奏一曲。”
弹奏曲子都会有的,可入了她的闺阁,仅是弹奏曲子……?
郑朗迟疑了一下,两个小女子长相很漂亮的,但转念一想,我这也昏了头,想这个干嘛,自己入了她们的阁,然后呢……油炸小绒鸡,或者清蒸小绒鸡?
咱什么也做不了,岂不是浪费表情?
顿了顿说道:“行啊,有空我一定过去。”
两个小女子气苦,晕,你胃口不小嘛,照规矩来,你只能相中一个,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全吞掉啊?但谁叫人家是少年英才呢?看到没有,那个知州慎重的样子,那个字,那个诗,将来前途不得了啊。
规矩只能对普通人,得,让一让。
谭婉从怀中掏出了香帕,道:“这是奴绣的方帕,大郎,请收下吧。”
啧啧,难怪称为行首啊,谁曾想到,这个帕儿是放在胸口处,这往外一掏,以后见帕思人,甚至都让人感到淡淡的**,能不心动嘛,能不往往她哪里跑吗?
郑朗啼笑皆非的接了下来。
白玉娘气苦,心里骂道,原来你是假清高,却是闷骚一个,那一个将方帕往胸口处藏的?怎么办呢?难不成将自己肚兜儿解开?想了想,狠下心肠,将头上价值不菲的碧玉簪拨了下来,说道:“刚才看到你写那句粼光弹奏黄金曲,青藻编织碧玉钗,奴钦佩不止,这根碧玉钗略表奴的敬仰之意。”
郑朗摸了一下鼻子,识破,仅这玉料与做工,它的价值就胜过金钗了。
难道行首拉恩客也会倒贴?
他不是古板的人,收了下来,唱了一喏:“谢过白娘子。不过今天我有事,恕不能奉陪。改天必定会登门拜访。”
“奴家一定扫尘相迎,”白玉娘高兴的说道。
目送他们三人远去,谭婉不服气的说:“莫要高兴了,四娘才是最开心的。”
说完了,两人都有些不解,乍就看重了这个老娘子呢?
离开了人群,但离得不远,老百姓能看到,看着两女抢着献殷勤,又是哄笑。
……
六兄弟就追了上来。
魏三郎一把将郑朗抱起来,大笑道:“好兄弟啊好兄弟。”
“放我下来。”
哥八个当中,魏三郎年龄不是最大的,块头却是最大,十三岁的少年,长得象十五六岁。这一抱,郑朗都让他抱得喘不过气。
“郎子哥,今儿长了咱哥的脸,我请你,到城中最大的长和楼吃撺鲈鱼去。”
“不准,”四儿凶巴巴的拦在前面道:“你们在一起,又要打架,大郎名声全是你们败坏的。”
娄烟是一只坏麻雀,这哥七个连坏麻雀都不是,而是七只黑乌鸦,但不明白,大雁不与麻雀计较,为什么与乌鸦能呆在一起?这话也不对的,哥八有今天的名声,至少有一半功劳是郑朗那一把小水果刀。但胳膊肘儿总是向里的,人心,总是向着自家的。
“四儿,我对天发誓,绝不会打架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么?郎哥子是奇才,怎么着,我们也要替他长一下脸。”
“咱家郎君要你们长脸?”
“……”魏三郎急得抓耳朵,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个小丫头越长大,一张嘴越发变得尖牙利齿了。
“四儿,不得胡闹,我也要进城,不仅是因为四娘的事,还有其他的事顺利办一办。”
为了紫砂壶的。
牙刷终于做了二十几把,一家上上下下每人两把。
这是郑朗最不能容忍的,宋朝人也刷牙,但是什么方法呢,用杨枝做成牙签状,点药揩齿,其实就是用杨枝在牙齿里面掏。或者直接用手醮牙粉,在牙齿里面挖,高手者能左右手一起开弓。平民百姓家中买不起牙粉,只好用盐代替。有的也爱干净,这两种方法不管用了,怎么办?用马尾巴在嘴里刮……
效果可想而知。
特别是皇宫里皇上与诸相议事,能到那级别的都是老家伙了,人又懒,索性四五天掏上那么一次。假如再上一个肝火的什么,一张嘴,臭气薰天,皇上闻不下去了,那么喊道:“来香粟儿。”
也就是糖爆板粟,吃上一吃,牙屑牙诟全部咽到肚子里面,闻一闻,臭味少了,再来议事。
宋代工艺落后,做土制牙刷成本有些高,打眼儿,将硬鬃毛用麻线串连起来,十分费工时。不过作为郑家,也不算是奢侈的消耗。每一个娘娘早上起来刷一次牙,觉得神清气爽,便眉开眼笑的说道:“我的好儿。”
只是名气太臭,没有人学习,也没有普及起来。
最大的爱好是收藏,但现在不行。一些奇石奇桩子,藏在深山之中,自己不可能派人满世界去找,即使行,这些人也未必能识。剩下的古玩字画的什么,都是在富贵人家中,或者在皇宫里,自己有什么资格上门讨要。
还有的没有出现,比如鼻烟壶与紫砂壶。紫砂壶有了,已有人认识到紫砂的功能,可做工的不精制,与选泥的不当,并没有普及。想一想,手中拿着一把上好的紫砂壶,抛去紫砂壶的养茶功能不说,凭那份雅趣,也赏眼哪。
今天正好是一个机会。
蔡水边举办诗社,并不是每一个郑州百姓都来观看的,大多数百姓依然在耕种,或者做工,或者经商,越是商人,这时候各店的掌柜与伙计,更是忙得不可抽身。
寒食时分,正是郑州布帛团行广进春纱之时。
宋朝丝绢的主要产地有四块,质量最好的是齐鲁,青州的东绢名列第一等,河北路经过多年休生养息,又是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中心,大有后来居上之势,然后是成都府与梓州的蜀锦,长久不衰,再就是江南与两浙,质量不及其他三处,可产量最高,进步也最快。
因此,也会来一些苏州的商家。
紫泥不是新鲜事物,给他们一些钱,带一些回来,总归可以的。既然出来了,顺便小小的满足一下自己的心愿。
魏三少冲四儿得意的挤眼睛。
四儿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一路往前走,武三郎说道:“郎哥子,今天那个小姐真的很可恶,为什么你放过她?”
“不放过她,难道与她吵架?”
武三郎语塞。
但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说一点都不计较,那是不可能的。看着远处的一片翠竹,郑朗心中有了计较,又说道:“不过三郎想要替我出气,倒可以做一件事。”
“放心,只要不杀人,我一定会替你办到。”
“杀……人……不必了,郑州有五大行首,只要利用你的关系,鼓动她们,说春天知州办了诗社的盛会,那么中秋节到来时,她们也可以办一场盛会,比论才技,排出一个名次,谁是郑州真正的花魁,花眼,探花,进花,同花。”
花魁如同殿试的状元,花眼如同榜眼,进花如同进士,同花就是第五甲的赐同进士出身,也就是一颗草了。
“大郎,想做什么?”牛二郎好奇的问。
“你们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郑朗道。除非娄烟能找到晏殊为她作词,否则一比试,她会输得连裤子都没得穿。自己算不算小小的坏了一回?想到这里,嘴角居然都露出了坏坏的笑意。
PS:各位猜一猜,竹子在这中间会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八章 回腕法、枯藤体
到了郑州城中,都过了中午,武三郎请了几位少年吃了一顿饭,山吹海吹了一会儿,可惜蔡水边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郑州城中。看到他们七个到来,一个个躲都来不及,谁个愿意听他们吹。
郁闷的散去。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店里面几个负责的人,见到郑朗一个个很尊敬,刘掌柜还留着,然而前年让郑朗吓怕了。坊间的传言离奇古怪,可别当真。
很客气的替他引见了两位苏州的客商。
带一下紫砂泥要求不高,况且还给了钱。就是不给钱,生意上往来,也会代办的。
但郑朗怕他们弄混,让他们多一些回来,运到郑州,自己慢慢甄别。
接着是赎陈四娘,难度也不是很高,并不是当红的行首,青楼里摇钱树,舍不得。付了两百贯,人赎出来了。
四儿还在喊贵。
郑朗说了一句:“仅一曲三叠,就值两百贯了。”
按“市价”是略高,谁让新知州将她喊去表演了一曲,这一曲至少涨了一百贯的身价。
陈四娘当时皱了皱眉,听完郑朗这一句庆后,眼中露出感谢的眼神。
郑朗却是发自内心,琴技很高明,放在后世一包装,那是音乐家,两百贯,两万贯也买不来。
天色也到了下午,雇了一辆马车往回赶。
坐在马车上,四儿问:“大郎,为什么办花会?”
“有时候乐一乐,是放松。”
“是啊,是啊。大郎这一年多,好辛苦。”
“那是为了自己,辛苦是应该的。”可是他想到了一件事,自己这个字迹经此一闹后,认出来的人会有很多了。保不准白玉娘将物事一拿上手,就知道它的出处。
得选几种新的书体,不求神似,只求神似,让她们不认出来就行。不过难得的搞怪,他也觉得很好玩。既然搞怪,选几种搞怪的书体吧。当然,清朝搞怪的书体最多,特别是杨州八怪某些人的书法。
第一个就想到了郑板桥,没办法,他名气最大。
提及郑板桥,就是他的乱石铺路体,又叫六分半体。也就是用石头胡乱铺路的那种书法。自道是以八分书与篆、草、行、楷相杂而成。但后世评价很恶劣,将乾坤为首的馆阁体与乱石铺路体喻为乾嘉时代的一对怪胎,前者板滞,后者轻佻。
其实郑板桥难得糊涂时写的书法颇有大家风范的,然而这种乱石铺路体的确结合得不成功。虽因为新奇与他的名声,为后人所喜。他还创造了一种柳叶体,又叫薤叶书。也就是将一片片叶子当作了笔画,但同样做得不成功,被人称为学薄。
搞怪有了,新奇也有了。
郑朗却放弃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想到几十年后,欧阳修、韩琦、文彦博、包拯、司马光这些君子党的尖牙利齿,郑朗就感到恶寒。不是不可能,若有出息,有可能就能与他们接触。甚至自己与他们年龄也差不多大小,并且才气一个比一个高,眼光也一个比一个好……让一让吧。
搞怪可以,甚至仅是搞怪,叛逆一点问题也不大,但有几点不能碰的,苦酸之气,轻佻之气,滥浊之气,媚俗之气,就包括呆板之气,可是供他选择的书法不要太多。
脑海里转了转,立即转出了四种书法,想了一想,忽然想到这四种书法出现在宋代人眼球时,这时代人的惊愕……
马车到了家门口,三人下来。
陈四娘穷,行李也很少。三人提着六个小包,就没有了。郑朗却看到大舅笑咪咪的站在门口,笑容特慈祥,特可爱,都笑得郑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个娘娘扑过来,高兴的说:“儿啊,今天不错。”
大约大舅已经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先解释一下,免得发生误会,说道:“这是陈四娘,我请她教我弹琴。”
“我都知道了,你父亲生前就喜欢弹琴,一边弹,一边还喜欢吟诗,啊——独坐幽篁里,哦——弹琴复长啸,啊——深林人不知……”
“大娘,我知道啦。”唉,这个大娘人好,可跟在饱读诗书的父亲后面,怎么没有长进呢。
“朗儿,只要你肯上进,就是想赎白玉娘与谭婉这两个行首,替你暖被子,大娘也高兴。”
“……”
大舅头直摇,将她往边上一拉道:“大妹啊,宠也有分寸的。”
“郑家就这一个小郎君,不宠他宠谁?”
“这个宠得太过份,也不是好事。”
前年亲家翁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没办法。现在大哥说,大娘不开心了,道:“又怎的?难道朗儿今天是没出息吗?”
大舅……无语。
倒是郑朗问了一句:“大舅,你不是参加诗社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都让你小子给闹的,吃过午饭,没有学子上场了。知州只好草草将诗社收了场。”
不仅如此,再持续下去,气氛很尴尬,有了郑朗这个字,这个诗,他的用意达到了,比办一场诗社效果更好。大舅不知,先赶到郑家报一个喜。
几人一边说话,一替收拾了一间房间,安顿陈四娘住下。几位大娘都没有老百姓的想法,就是狎娄烟,也是好玩的。毛还没有长齐,狎什么妓?陈四娘都这么老了,论姿色,房间里暖被子的柳儿也比她漂亮,至今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呢。
这些老百姓非要乱嚼舌根子,几个妇人也没有办法。
说了一会儿,大舅喜滋滋夸奖了一番,走了。
李威忽然想起自己选的那四种书体,先试一试,看看效果如何。神不似问题不大,意不似问题也不大,最少要保持形似。
于是拿出一张纸,首先是第一种书法,不亚于郑簠的气喘书,首先运笔要完全垂直于纸面,绝对的九十度中锋态势,不能做任何变动,写出每一笔每一画。为了维持这个姿态,手臂必须高高悬起,弯成半圆,手腕也要弯成半弧,虎口要呈水平状,标准到什么地步呢,放一酒盅酒放在虎口上面,一张纸的字写完了,滴酒不洒。
只有这种姿态,才能写出这种字体。
当然,郑朗没有放酒在虎口上面,这细微的差别,四儿是看不出来的。
仅写了一行字,就受不了,放下笔,不停的揉着手腕,四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了过来问:“大郎,怎么啦?”
“没事。”
“咦,你怎么写出这样丑的字,一个个象枯藤子,难看死了。”
“你不懂的,”郑朗得意的大笑,其实他所选的这名书法大家的楷书,看起来还不那么离经叛道,但用在行书与草书中,立即带给人一种独特的线条感受。
不过就是形似也是不易的,至少要练一段时间,才能让人愕然后,又能看出新意。说道:“我练这几种字,不要对外人说,懂吗?”
“为什么?”
“看到没有,这么丑,怎么拿得出去?”撒了一个小谎。
一会儿,四儿走过来,一看又说道:“郎君,为什么越来越丑了?”
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可不是越来越丑,最好写出乾隆的字,那才叫漂亮呢。不仅四儿,就包括张家大舅,亦是如此,郑郎的书法在他眼中仅是马马虎虎,看了一年多,都没有看出可贵之处。然而放在刘知州眼中,感觉就是两样了。
“不练了。”郑朗放了笔,再次揉手腕,自己这一年多来,好歹也写了许多字的,可练这种书体,仅写了一百多字,手腕就痛得吃不消了。效果更不能让他满意。
不合自己的风格,大家的书法,就是形似也是不易的。
转眼一想,还是换一个比较简单的吧。又说道:“四儿,拿一把剪刀过来。”
四儿拿来一把剪刀,郑朗用剪刀小心的将毛笔的尖端剪去。这是他所选的第二种书体的必须手续,要剪毛笔尖!不然这种搞怪的书体就写不好。当然,不是那么简单,就是剪笔尖,都有很严格的要求,不得剪多,不得剪少。
第二十九章 大家一起来洗脚
试着笔毫,脑海里想着这种书法在后世崇高的地位。
有人说它很简单,只要截毫端,就写出来了。若真是如此,它为什么被后世的书法家们视为偶像,视为大家?
其实无论柳叶体,自己所选择的枯藤体,马上要用截毫端要写的字,或者即将要选择的第三种怪字,书法家本人都是横亘千古的画家。因此,这一截,毛笔成了漆匠的刷子,成了美术体的排笔,但经过书法家本人一些细微的变化,书体立即变得充满了美术感。
比如仅追求平衡,不追求平正,书法写出来不会呆板。比如在提与捺之间,做了一些细微的小变化,书法充满了情趣,甚至在转弯时的一抖,都使书法变得灵气袭人。
这样想着,一行字就写出来了。
四儿汗都下来了,大声道:“大郎,这不是字,是砖头。”
不但是一个个大黑方砖,上面还阴险的设置了一些小矛钩。
四儿一惊一乍的,郑朗只好放下毛笔,无论那一种字,出现在宋代,都惊世赅俗了,白天不能写它,只好晚上等众人睡熟,悄悄练一练。好在自己并不要掌握它的书法真义,写一个形像就行了。
换成了另一支毛笔,用正常书法去练字。
有字还是不行的,第二天他对四儿说:“陪我到自家那个小双岗上看一看。”
也就是那两个小土山。
本来是两座荒山,长着一些松柏,还有许多杂树,松柏倒有用场,宋人多以松烟与胶取墨。象郑朗闭关这一年多时间写的字,有可能好几棵老松随着他的笔墨流淌,就写没有了。因此用墨量大,齐鲁松林渐尽,不得不向太行山与京西路与江南路取松制墨。
杂树只能当柴禾烧了,尽管烧煤的人家渐渐多起来,可是还有许多人家用柴取暖。后来在三个老仆的管理下,才恢复了生机。先在山脚下面种了一百多棵梨树,此正值三月,梨花大多数盛开,望上去如粉雪,如烟霞,郑朗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是唉,大郎虽说要用功读书,也要出来走一走。”
“轻重我自知。”郑朗笑了笑,然后看着土山,不高,大约在六七十米高,两山中间长满了一片野竹子,此时碧绿动人,哪里正是他要去的地方。再往山上看,长着一些杂树,以及一些松柏。山不高,砂石很少,多是黄泥,树木长得很蓊葱茂密。走进了梨树林,一朵朵花儿开得很喜人。
“几位大娘心好,”四儿再次不平的说。
“这些孩子家中穷,由他们去,以后勿得再说。”郑朗道。
宋朝在几位君王的治理下,百姓生活条件变好了,但贫富不均,还有许多穷人家,包括自己家附近的几个村庄,都有一些每年到春天青黄不接时,家中只能靠近挖野菜,摘榆钱当口粮的佃户。
穷人家,孩子嘴就馋,梨子一黄,许多小孩子过来偷,离家又远,近两里地,几个老仆事务多,没有办法看护,便吵。让几位娘娘劝住。于是能收上来的梨子仅只有三分之一。
“你怎么与娘娘说话是一个语气。”
“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春秋齐国有一个叫北郭骚的人,靠结兽网编鞋子谋生,仍不能度日。于是找到了晏子,说,希望从你府上得到一些食物供养母亲。晏子见他孝敬母亲,拿出一些金帛与粮食,馈赠了他。此人拒绝了金帛,收下了粮食。不久后,晏子被齐君猜疑,想逃到外国。北郭子召集他的朋友说,我佩服晏子的道义,又听说过,奉养过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担他的危难。如今晏子被猜疑,我将以死为他洗冤。穿好衣冠,让他的朋友拿着宝剑与竹匣跟在后面,走到君廷前,找到通禀的官吏,说,晏子乃是天下的贤士,他若离去,齐国必遭到侵犯,看到国家被侵犯,不若先死,我愿将头托付给你,表明他的冤屈。又对他朋友说,把我的头盛于竹匣,付给官吏。说着自刎而死。他的朋友将头送到那个官吏手中,也说道,北郭子为国难而死,我能独活吗?接着当场自杀。齐王一听大惊,派人将晏子追了回来。”
“这两人好傻……”四儿眼睛都红了。
“不是傻,是一个民族的气节……”郑朗叹息道。
“只怕大娘娘们与你,用错了对象。”
“做善事,若求回报,那就着下乘了,况且没有显露出来,你怎么就知道乡里没有一个人有气节?走吧,”从梨树林里穿过,来到了小竹林。竹林长得不是很密,一到春天来临,会陆续的有人,看到郑家孤寡母的,用锹挖竹笋子。不过杂以山石,倒有一些竹子长得很奇怪,这才是郑朗关心的,看了看,心中很是满意。
离开竹林,登上山顶,眺望了一会儿,从山顶上走下来。山顶下有一条沟渠,渠水清莹,仿佛明镜,十分可爱。其时天也热了,郑朗来到渠边,找了一块石头,脱下了长统罗料足衣(又叫韈子,也就是袜子),将脚放在水中。景色好,三月到了,有一些农民已经在耕耘田地,准备播种水稻。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内治的朝代,特别是对农业的慎重。包括垦田,水利,对农业生产工具的改良,肥料的应用,农书的撰写,还有对种子的引进与培育。仅乌青镇就有七十几种灿稻,三十多种糯稻。最多的是从占城引进的占城稻,不过经过多年培育后,已不再是占城稻了,进化成了早占城(又名六十日)、白婢暴、红婢暴、八十日、泰州红、黄岩硬秆白、软秆白、红占城、寒占城、金钗糯等品种。
郑州一带,大多数还是继续种植原来的洛阳优秀水稻品种——和尚稻,在占城稻没有引进与大规模种子改良之前,它与福建南剑州的金黍、赤鲜、先黄、金牛、青龙、虎皮、女儿,苏州的师婆、箭子等品种,都是宋朝的最优秀水稻。
景色好,心情也好,郑朗用脚荡着水,唱道:“沧浪之不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不浊兮,可以濯吾足。”
唱罢,不远处一个农民喊道:“大郎君,水凉。”
郑朗扭头一看,他不认识,以前的郑朗认识,他家的佃户之一,名字叫胡金牛,带着笑意,还有一些惶恐,杠着犁,牵着牛儿,正要返回家。
以前肯定不会好心劝说的,可诗社离这儿不远,今天上午也就听闻了。一村人皆惊疑,纷纷传扬。那可不得了,居然让一个堂堂的太守大人失态如此,让一城学子皆羞惭而走,写的是什么样的诗与字?
“胡叔,下来喝口水吧。”
“好,”胡金牛立即将犁放下来,任牛儿在河埂上吃草,慌忙的下来,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又道:“大郎君,春水凉,你身体金贵。”
“没事,整天看书写字,脑袋闷,偶尔出来一下,看看这大好春光,荡漾着清凉的渠水,都觉得头脑更清醒了。”
“大郎,那是冷的,我整天就在泥水里干活,头脑也未清醒。”
“胡叔啊,那是你没有感受,下来,将脚放在渠里,不用想那么多,试试看。”
胡金牛将信将疑的试了试,说道:“什么也没有啊。”
“你看,”拨下了一根草,说道:“它本来生机勃勃,让我这一拨,就失去了生命。我们每一个人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没有生不治之病,没有上战场浴血奋战,没有牢狱之苦,是不是很幸运了。心莫要不满足,要想一些美好的事。就象我,若是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一两年来,还有没有心思读书?”
“是啊,”本来什么也没有,居然一忽悠,胡金牛脸上挂起笑意,说道:“是啊,大郎,我也感到了,感到那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嗯,人是要适当学会放松的。”一边说一边穿上足衣,又说道:“胡叔,我替你牵牛,你杠犁,我们回家。”
“我不敢哪。”
“有何不敢的。”说完了,在胡金牛诚惶诚恐说,牵着牛儿向村中走去。
……
招待了一下范仲淹与富弼,刘敬又派人查了查郑州八恶的光辉事迹,结果让他感到不理想。可这时候得到一些好消息,实际上从前年出事后,郑家子已在家中闭门不出了。那一次端午打架,也不是郑家子开的头。
并且与范仲淹、富弼也一再确认,此诗定是此子所写。于是带着两个衙役向郑家庄走去。
春光好,一路兴致勃勃。
眼看到了郑家庄,前面是一条亮晶晶的河渠,忽然刘知州看到一幕奇景,一大排人,还带着自家的小孩子,坐在渠边,用脚荡着水,一边荡一边唱着:“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刘敬大惊失色,这可不得了,难怪村中能出如此少年,整一村子人都那么有学问啊。
PS:感谢安全尊者、青丝醉、古月墨海、小白兔牛奶的打赏。这本书是令类的穿越架空小说,略有些小资,上传后心中忐忑不安,同时还在码另一本风格完全不同的书,又要保持这本书的更新速度,累得要死,心中还担心,不过上传了一星期,也是裸奔了一星期,然而却看到更多朋友喜欢,心中略定。老午这句话说了很多遍,谢谢大家支持,老午才气有限,没有大家支持,就没有老午今天,今天在这里再说了一遍。过几天再为大家奉送一个小**。
第三十章 后生
有的人会起榜样作用的。
郑朗在诗社上奇迹般地的表现,狠狠震憾了四乡八里。若是一群小孩子罢了,参加诗社的还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俊杰,生生全部羞退,于是越传越邪乎。
胡金牛说话缠杂不清,也传得快。认为郑朗经常来此渠一边洗脚一边唱歌,一边“清脑袋”。
道理儿也解释不通。于是呢,认为这个渠水有灵气了,所以才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将一个败家子变成了神童。嗯,这一回解释通了。但也轰动了。那家父母不想望子成龙?一个个带着自己儿子,来到此渠前一边洗脚,一边唱歌,帽子与脚有没有洗干净问题不在紧,可得让儿子头脑洗干净了。
原因让人哭笑不得。
刘知州也不知,一看,不得了啊。
宋代人喜欢唱歌,指不准一个卖猪肉的,一手提着大板刀砍猪脊梁,一边还唱着晏殊温文的小词。
可这么多人,在唱《渔父》,在洗涤心灵……
以前看唐史时,总说五家七姓名贵中华,都傲视皇室,不理解。这一回相信了,这就是荥阳郑家的文化底蕴哪。
对身边衙役说道:“古人云,孟子三迁,没有郑家庄如此的景象,怎么有郑家子那么出色的少年。”
衙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指什么意思。这一村子人怎么哪?可知州偏要这样说,只好弯腰道:“是,是。”
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来到了郑家。
郑家几个妇人惊喜的要烧水沏茶,被刘知州阻止了。不能小视,指不准此子以后成就会远在自己之上。说道:“小郎在何处?”
“他在房里读书写字,一年多来都是这样。”
“某也听说了。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耳听为虎,眼见为实,看一看他在房里究竟做什么,就知道才气从何而来了。走到房里,看到两个书架,有许多书上插着书签,证明经常翻阅的,满意的点了一下头。
接着又看着郑朗,正在写字,走过去看,在默写司马相如的《喻巴蜀檄》。
那条渠上几百人在洗脚,有没有人将心灵洗涤,未必有之。但此行,自然的生趣,春天的清新,无拘无束的游行,却让郑朗洗涤了一下心灵。
回来看,还是看书写字。不过注意力放在了骈文体上面。
古代出现了骈文,有各种原因,最主要当时的口语简单。上到士大夫,下到老百姓就用那些简练的语言说话的。加上发现骈文似乎琅琅上口,所以出现了一些优秀的骈文。随着人类进步,口语复杂化,后来人写骈文越来越难了。这么长的骈文,每一句要对押韵对偶,再要求每一句言之有物,怎么可能?
看一看《古文观止》与金圣叹的《天下才子必读书》收录了多少骈文?宋朝时有许多文人写过骈文,然而两本书里一篇都没有收录进去。正是因为宋代人口语很接近后来的普通话,再好的才气,不适应这种书体,因此很难写好骈文。
但它现在的地位很重要。
在宋朝没有对科举发起一系列进一步的改革之前,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虽有官员争议将论策放在诗赋前面,可大多数诗赋的地位比论策的地位高。
诗不用说,要押韵对骈。赋,也就是骈文体。
甚至有古板的考官严令论策都要四六分体来作。
所谓的四六分体,也就是宋朝的一种看似的新骈文体,即白描骈文,很少用典,以古文作法,气势要畅,笔要简淡,或者分为六条,“一曰散行气势,于骈句中见之。”“二曰用虚字以行气。”“三曰用典而仍重气势。”“四曰用成语以行气势。”“五曰喜用长联。”“六曰多用议论以使气。”
骈文无论是前世的学习,或者硬盘里储存的资料,都是自己的弱项。
这也成了郑朗学习的重点。
四六骈,南北朝的骈文大约不能当作榜样,只好学西汉的骈文,特别是司马相如的一些文章。
洗涤了一下心灵,字似乎这一刻又有了新的长进,性格宅,常无我无人,一颗心都沉浸于字与文章当中,竟然没有发现刘知州的到来。
大娘要喊,刘敬摇了摇手,制止。就站在边上看。
隐隐的发现几日不见,小家伙的字又在突破,字迹行间里充满了一种放达,一种自然的生机,一种让人神怡的趣味。这样的字,若是有人能将王羲之一成妩媚写出来,两相放在一起,让四儿比较,四儿会顾忌着主人的面子,说,差不多吧。
看看人家的妩媚多好看啊。
但在刘知州眼里不同的。
站在边上看得如痴如醉,屋中于是就出现了一幕奇怪的场景,写的人浑然不觉,看的人也浑然不觉,安静一片,只听到几人细微的呼吸声。
写到最后一行字: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喻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徐徐放下笔来道:“故有此檄,轻轻而毕。”
心中还叹息了一声,即便是司马相如的赋文中,也不完全是骈文,为了表达意思,多处用了散文化,这才形成了一篇篇优美的文章。他的才情,他的年代,都如此了,遑论宋人。
“正是,此文乃司马长卿诸篇最有名的其一。”
郑朗扭过头,施了一礼:“见过知州。”
很礼貌,然而不流于巴结邀媚,态度坦荡。不过岂要说他,就是大内里面那位老太太,郑朗见了她,也未必会有多少巴结的媚态。
刘知州更欢喜了,道:“这篇字可否赠送给我。”
“知州赏识,岂敢不从,只怕污了知州的法眼。”继续用不亢不卑的语气缓慢的说道,一种雍容,一种淡定,象是神马,象是浮云,就从郑朗一张圆脸上闪现出来。
长相不及岑大少,可这种浮云,让刘知州喜不自胜,拉着郑朗的手说道:“小郎过谦,小郎过谦。”
这个动作,几位妇人与四儿多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青楼里听过见过许多事的六娘七娘,还有陈四娘眼中出现了愕然,岂是拉手那么简单,这叫提携。
也要看郑朗如何做。
刘知州同样在看。
郑朗看着他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微微一笑,道:“小子一定不负知州的厚爱。”
不但居然受之,态度坦荡之极。
“哈哈哈,”刘知州大笑,笑声几乎穿破了屋宇,开心道:“小郎,老夫来到郑州一年有奇,看到了小郎,乃是老夫最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