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多老浪花
坐下来,刘知州脸上堆起笑容,呷了一口茶说道:“小郎,今天秋闱可有意否?”
宋朝尚文,每年省试,也成了各州知州较劲的场所。甚至或明或暗的资助举子,让他们后顾无忧,好去考一个好名次。然而各州的经济环境不同,教育水平不同,有的州能考中很多进士,有的州多少年才出一个。这也是政绩之一。
晏殊十四岁赐同进士出身,天下美之。若是郑家子十二岁中解试,明年就有可能中省试,比晏殊还小一岁,那么自己功绩薄上会浓浓写下一笔。
还有一个话外之音,今年他在郑州任上,一拉手,懂的,只要他能将诗社上的才华发挥出来,好名次就有了。
“多谢知州美意,然后生自幼年时受先父教诲,学习了几年。自先父故去,一度放任自流,过了几年荒诞不经的生活,耽搁了数年辰光。直到前年醒悟过来,认真学习的时间很短。学得越多,就如登山,看得越高,才知道学问的广大无比,自己学识的浅薄。仅是一首诗不能代表什么。后生年十二岁,写了出来,众人惊奇,若是二十二岁呢?泯然众人矣。”
后生放在称呼上有多层含义,有指较后出生的人,有指后辈,有指后嗣,有年轻人,有指青年男子,有指醒悟晚的人,还有指是学生!
拉了一把,称呼由小子改成了后生,其意自明!
刘知州脸上开出一朵朵荷花。
况且此子不骄不躁,值得载培。
郑朗继续说道:“进了考场,考官阅卷可不会分年龄大小,只看文章。而科考要考诗赋论策经义,后生现在进入考场,还略显吃力。苦读几年后,稍有长进,再去科闱不迟。”
“受……之。”差一点说受教啦。
终打消了劝说郑朗今年就参加科闱的念头。
叙说了一会儿,看了看,郑家家境尚可,不是贫困家庭,自己还能拿出一批经济资助,只好说道:“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前来寻某。”
“后生谨记。”
刘知州这才高兴的离开。
路上忽然好笑起来,这样的举止谈吐,自己居然不相信范仲淹的话,让一个小姐说疑了心。再无迟疑,将郑朗写的那首诗以及今天默写的赋文,全部送到了东京城。甚至将二人的对话都写了一遍,看到没有,十二岁的孩子说话比大人说话还要成熟。同时也宣告,这是我后生啦,你们谁也别想抢。
宋朝实际排斥门生现象的,可杜之不绝。
象欧阳修这个吵架的高手,因为文章写得好,被许多人视为宗师。朝廷也无可奈何。
……
大舅又来了。
他倒不是拍马屁的人,自家小妹,心痛的。而小妹的指望就是这个大侄子了。
见了面高兴的说道:“朗儿,好消息,刘知州将你写的诗送到京城。”
送到京城?郑朗眼中略略迷茫了一会儿,迅即明白,宋朝武将处境委实可怜,文官却无法无天,特别是言官,专职工作就是喷人,上到皇帝宰相,下到地方百姓,每一个皇帝都让言官喷过许多口水过。
喷得越厉害,老百姓越传言是好官,于是越喷越来劲。许多地方官喷得无法可想,不敢有作为了,一有作为,必然牵扯到利益,也必然引来言官的大团大团口水。
但提拨后进,问题不大。中间没有多少利益牵扯,于是从宰相到地方的知州县令,皆喜欢提拨后进。象外戚钱惟演,马上就会在洛阳做一件事,带着欧阳修、谢绛等人整天玩乐,甚至欧阳修几人因雪阻于龙门,钱惟演派人冒雪送来厨师与歌妓,吃的玩的得备好,公务我安排人代你们做了,多玩几天,不用这么急回去。若是厨师烧菜不好吃,我马上会换掉,若是歌妓长得不美丽,歌唱得不好,舞跳得不好,或者……某一方面不好,我也马上换掉。
所以做宋朝的文官,真的很快乐。
这件事是雅事,刘知州做了,也无需隐瞒,让大舅得知,跑来报喜的。
郑朗却摇头道:“未必是喜事。”
论经义骈文的造诣,他此时未必能胜过许多人,包括大舅。所以明知刘知州有意提拨,也断然放弃了今年的秋闱。
可历经千年的演变,后人的分析,硬盘里还储存着一些资料做参考,休说大舅,就是后来的苏东坡,不谈才情,那是自找苦吃,但论理解力,无论苏东坡善长的诗词文书,或者绘画,能让郑朗忽悠得落荒而逃。政治亦是如此,郑朗对政治的洞察力与理解力,也远在大舅之上,甚至还在刘知州之上。
“为什么?”
“大舅,为什么我在诗社上一出,引起轰动,是不是因为年龄?”
“是啊。”才华一部分,没才华,三岁也没用。年龄也是一个关健。
“若是夸一夸,是不是一个祥瑞。”
“我看你啊,是自夸。”
“自夸不自夸,我心中有数,别人夸奖,我依然是我,别人讥笑,我依然还是我。”
“不错,”大舅终有些惭愧了,看看自己,别人一夸,尾巴就翘上天啦,别人一讽,马上就不乐意。居然还不如这个小屁孩子。
“再问一件事,太后对先帝感情好不好?”
“好啊,还用疑问吗?”
“那么我再问大舅,乾兴元年,太后为什么用王相公与吕相公的建议,诏以天书等物,陪葬永定陵!”
大内那个老太太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温柔版的武则天,对权利留恋无比,然而却是一个地道的务实派。宋真宗耗尽无数人力、财力请来的“天书”等物,一般来说,要神圣的供奉。
后人正是因为宋真宗搞的这些祥瑞,封禅等活动,将他怦击得一文不值,其实还是一个很好的守成之君,抛去这一瑕疵,对百姓也不错,国家治理也可,为后面宋朝经济兴盛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底子。
作为丈夫最心爱的妻子是怎么做的?
全部送到巩县大坟里埋藏!天上的东西人间不该拥有,谁请来的谁带走,那怕是丈夫请来的,老娘不伺候。这是一个很务实的妇人。自己年幼扬名,沾了一些腥气,刘知州这个做法,纯是自找无趣。
“大舅,时代不同啦,晏学生是在真宗年代,十四岁就中了进士的,换作现在,就未必能中。天圣二年,宋痒与宋祁两兄弟同时高中,小宋才情在大宋之上,为什么让大宋作为状元,小宋只列在第十?”
“那该怎么办?”大舅慢慢地也想通了,担心的问。
“诗是我作的,字是我写的,并不是有意弄祥瑞,勿喜也无忧。”
“是……”大舅忽然醒悟过来,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老子还没有想起来呢,就算我无能,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朵老浪花死在沙滩上,可人家一个堂堂的知州都没有想到,一群聪明的幕僚都没有想到,为什么你就想起来了?
难不成全部变成了老浪花,一起即将死在沙滩上?
第三十二章 岳父的糊涂
不想打击大舅一颗老嫩的心,撒了一个小谎,道:“大舅,爹爹没有过世前,闻听太后此举,曾在我面前评议过此事。”
大舅捂了捂胸口,道:“朗儿,你差一点吓着了我,真以为祥瑞出现。”
但也纳闷,就是妹夫说的,又怎么着。他只说了太后务实,不喜欢祥瑞,后面的还要靠小家伙联想。并且这两件事皆是大事,自己知道,新知州知道,为什么都没有想到呢?
因此,看着这个小侄子,眼光也出现了一些畏惧与惊疑。
结果郑朗猜中了,过程猜得有些差错。刘娥呆在张府十五年,这十五年无所事事,只好博览群书,研究琴棋书画。她大脑里没硬盘,可智商发达,记忆力强,后来做皇后时,朝政事务与大臣相互的关系,只要说一遍,她就能记得所有细节,并且用高智商将来龙去脉理清楚。所以这十五年,已经让她变成了一个才女。
包括书法,未必能写出大家风范,但对书法的理解力,也超过了刘知州。
看到后,十分喜欢,不但似是一种很好的新书法,而且仅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写的。差一点让郑朗猜错,正准备传唤郑朗,让他到东京城,让自己看一看。可她是女人,心思细腻,就看到了刘知州写了八个字,改顽勤学,闭门苦读。
没有用劣与恶、坏,这三个词眼,是顽皮。
刘娥感到有点不对劲,派人打听了一下。其实不用去郑州打听,郑朗的光辉事迹,东京城也在传扬。先是坏的,如何十岁狎妓,如何拨小刀子。然后是好的,大家感觉不一样,有惊奇,有慨叹,有愕然,有不解,有迷茫。这个华丽的大换身,大家一起不能适应。
本来是好事,浪子改恶向善,比如周处,史书都褒奖之。可刘娥听到拨小刀子,眉毛皱了起来。这份“勇敢”“狠强”,使她想到了三个人,寇准、丁谓、曹利用。
估计让郑朗知道,能直接昏倒在地,咱连考中省试的把握,都不敢说,你老人家乍就将我与这三位大神相比较呢?
刘娥迟疑了,人才是不错的,可她不喜欢果狠的人,要人才不要太多,朝中的王曾连中三元,才气岂不比他高?但正因为碍了她的事,正准备找一个理由,将他罢出朝堂呢。
于是不报。
扣下来了,也不奖,也不罚。
倒是小皇帝听闻此事后,悄悄翻出来,他最大爱好就是练书法,不过练的是飞白体。所谓的飞白体,相传是蔡邕看到修鸿都门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受到了启发,创造的字体。笔画里带丝丝露白,所以名为飞白体。写得好,往往产生一种很震憾的艺术美,从唐到宋,许多人皆练习这种字体。
但不代表着他对其他书法不懂。
看到后,先是惊奇,后是惊喜,十分喜欢。可他上面的老妈太强势了,不敢吭声。
刘知州也纳闷,难得的天纵奇才,为什么太后一声不吭,然想到了老太太古怪而又强硬的脾气,刘知州心中郁闷,却不敢做任何表示。于是此事冷了下来。
中间的过程无人得知,但一开始时,让郑朗不胜其烦,听闻后,许多乡间学子前来登门拜访。本想写一张告示贴于门口,我只想安心的读书,不是商人,要交往,要人脉关系,好做生意。也不是交际花,需要交际,需要人抬捧,来抬高自己身份。
可这样一来,自己不是放达,而是狂妄自大,可以写,但他的真才实学,远没有到那地步。只好苦着脸,接见,然后寒喧几句,送客。
渐渐的,见到京城那个老太太没有了消息,这一风势才消停下来。
……
让肖伯到山上砍了几个粗竹子,用锯子锯成一个个小段,以节为底,中高部分为顶,并没有打磨。只是试了一下刀。
经过一年多临摹,绘画的功底也有所长进。绘画功底,仅能起辅助作用,与雕刻还是两回事的。
也不求做最好,至少得做一个大模样出来。
想做的正是另一件工艺品种,文房杂项之一——笔筒。
这事物很早就出现了,多用木头,后来还出现用铜、等金属做的笔筒。到了宋代后,又出现了瓷笔筒,如今郑朗所用的笔筒正是用瓷做的。可是宋代笔筒做工都很粗陋,直到明代后,才发展起来,工艺变得精彩,材料也更广泛,各种精美的瓷器笔筒,玉制笔筒,象牙制笔筒,还有的就是竹子做的笔筒。甚至有的做工好者,后世能拍卖上千万人民币的价格。
竹制笔筒有,穷人家用的,砍一个笔筒,放上毛笔,至于在竹子上做雕刻,也许有之,但郑朗还没有看到过,脑海里也没有印象。即便有,顶上无聊的在上面刻几个字。
拿起了刻刀,脑海里知识有的,比如高浮雕、浅浮雕、镂空深浮雕、立体高浮雕、剔地浮雕、圆雕毛刻等刀法,还有注意竹表与竹肌不同色泽对层次的影响,有的还会奁漆螺钿。
取竹料时也有讲究,最好是竹根部分,竹子向上长,几乎都是一样,直直的,但竹根受地形影响,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有的会长成奇形怪状,对于做笔筒来说,却是好材料。竹子本身的坚硬年龄颜色等等也要琢磨,将料做工。
脑海里一大堆知识与图像,拿到竹筒,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其实,还是他的爱好决定了这个举动。对娄烟使一个小坏,仅是借口,用四张纸写上字,计谋也就成功了,何必非要用竹笔筒?
然而要做竹笔筒,就要钻研,也会浪费学习的时间,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就象学弹琴,学绘画一样。
郑朗也知道自己水平,开始并没有选竹根部分,甚至都没有亲自前去竹林,挑好的竹根。只选择质软的竹子前端试刀,捣鼓了一会儿,惨会忍睹。比他第一次向陈四娘学琴,更是可怜。
可他性格沉稳,能忍耐,并没有气妥,每天读书读累了,字也写累了,或者学着绘画,或者学一会儿古琴,或者拿竹筒出来捣鼓一下。继续过着很宅的生活。
倒是几位娘娘很奇怪的问了一回:“朗儿,你在做什么?”
“大娘,三娘,四娘,六娘,七娘,我累了,刻着它好玩,当放松的。”
“我的儿,苦了,柳儿,四儿,过来,替郎君揉揉手腕,捏捍胳膊,捶捶背。”
“喏。”两个小萝莉笑嘻嘻的跑过来。
大约看到郑朗变好,大约听到诗社上发生的事,柳儿生份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她们会捶什么背,几个娘娘一走,郑朗说:“得,你们还是息息吧,别弄痛了我。”
笑嘻嘻的退下去。
不久后,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收到了两份邀请,第一份是他泰山发来的,派了一个老仆,接他去孟州。发生了这件大事,崔有节不可能不知。十分不解,写了一封信给刘知州,我女婿那个字我看过,并不是很好,为何你如此夸它?
此时刘敬心中正郁闷,回信语气也变得不大友好,说,你也是中过进士才进入官场的,为什么一个字好坏,你都看不懂?士大夫说话,要讲究一个温文尔雅,后来富弼做了首相,韩琦很不听话,就劝。偏韩琦是一个十分霸道的主,做下属要凌慢上司,做上司,要欺侮下属。便不高兴的说了一句:“你又絮叨了。”
富弼也吵架,可第一次听闻有人用如此粗鲁的语言向他说话,色变,问:“絮是何言?”
韩琦只是耸耸肩,富弼差得差点吐血。
刘敬用了这个语气回信,措辞算是很严厉了。
崔有节不好再说,是真是假,还是将女婿喊来,再写一遭看看。但他心情同样很郁闷,就算我上次看花了眼睛,可这个字还在我手上呢,怎么就是好字?好在哪里!
越想越糊涂。
郑朗也没有回绝,带了一些礼物,跟着老仆就去了。
但安的心眼有些儿不好。
第三十二章 三变小妻子(上)
这门娃娃亲,他不是很反对,也不是很排斥,就象后世恋爱的婚姻,未必全部会走向白头偕老,包办介绍的婚姻,也未必不会善终。
况且这时代,多数如此。
可他要看看小妻子长得什么模样,宋朝不是后世明朝,理教严,许多人家将闺女关在房间里,半步都不让出。对方长得好坏,只能听媒婆忽悠。宋朝,特别是北宋时,风气多少禀程了唐朝一些开放的习俗。又小,若有心,能见到面的。若是长相好,再有一些慧气,虽说女大十八变,但十二岁的女孩再变也变不到哪儿去。自己态度就慎重一点。若是那种恐龙级别的,乘早想办法吧。那怕出一点丑,就在孟州恶搞几幕,让岳父死了这条心。
到了孟州崔家的府上。
岳父岳母全部坐在客厅,对这桩亲事,崔有节的妻子徐氏放在战略性的高度。
崔家有六个子女,三子与二女是另外两个小妾生的,其余四个孩子都来自她的骨肉,只有小女长得最好,也最聪明。可丈夫订的这门亲事,让她每天都在心惊胆战。
前年的丑名远扬,去年没有多少作孽事,可在端午节又闯了一祸。今年轰动更大,大多是好的,可也有不好的,比如说他是为了一个老妓才怒发冲冠,比如说他有可能让人代笔。
一个屁大的孩子。
她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
看到了,一张方脸,不是很丑,也不是很英俊,很普通的一个人。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了。
郑朗若无其事,神态坦然,施施然的敬了一礼:“见过泰山、丈母。”
“坐。”崔有节说道。
他这两年来同样心惊胆战,去年出事后,没有去郑州,自己在任上,往外州跑的次数多了,必然会被人知道,于是派了人暗中打听了一下次,似乎情有可愿,那次打架他不是肇事者,平时也都关在家中,听说是读书,心里略恢复了一些信心。支持他信心的,正是这个女婿的举止。
郑朗坐了下来,四儿站在边上好奇的看着徐氏与崔家的其他人。
崔有节道:“你在诗社上写了一首很长的诗。”
“是。”
“能不能就着孟州春末夏初的情形,再作一首诗?”
这个命题并不难。
但你让我写就写啊,此时郑朗心态不一样了,当时才来郑家心中还很茫然的,几个娘娘仿佛塌了天的表情,使他再三委屈求全。可如今心头有了一些底气,还有隐隐有一些反感,于是直接答道:“那天是小子突然来了诗兴,才作出来的,今天恐怕想不出来了。”
崔有节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将那天写的诗默写出来。”
诗你可以不写,但字要写。
对这件事,一直让崔有节困惑着,先将这个谜团解开。
想看我写的字啊,那也不行,我还没看到你女儿呢。支吾了一下,说道:“好。不过泰山,小子可否先雪隐去。”
崔有节眉头拧了一拧,你小子怎么回事,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就要上厕所。可不能让他憋着,只好道:“好,你去吧。”
郑朗冲四儿挤了一个眼神。
四儿不知道,跟了出去,郑朗低声说:“四儿,你要想办法看看崔家那个小娘,若是普通,长相举止还能过得去,回来后就挤一下眼睛。若是长相漂亮,举止温婉,回来后挤两下眼睛。若是长相十分美丽,举止大方,有秀媚之气,回来后挤三下眼睛。”
想了想,怕四儿小,弄不清楚,又说道:“象柳儿那样的,挤一下眼睛,象田七娘那样的挤两下眼睛,象白玉娘与谭婉那样的挤三下眼睛,懂吗?”“好来。”四儿贼兮兮的笑道。
小,觉得好玩。一滴溜跑走了,抓到郑家一个家仆问道:“你家小娘呢?”
家仆看她岁数小,也没有想到其他,答道:“大娘子回娘家来了,今天早上小娘子陪大娘子到寺里上香去了,还没有回来。”
四儿傻眼了,人都上香去,怎么看出美丑?
跟在仆人后面,有些愁。
仆人不解的问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看看,看看,”心虚地说。脑子里却在想着如何完成小主子交待的任务。转了转,居然真让她想出一条主意,又问道:“我听说你家小娘子长得貌若天仙。”
“反正比你家小郎君好看。”仆人没好气的答道。
四儿就在琢磨了,比自家小郎君好看,算什么回答?再想着小郎君的样子,不算丑吧,可也不算英俊,小脑袋瓜子将几个认识的人逐一比较。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长相大约与柳儿差不多。
她在琢磨呢,郑朗不能呆在厕所里面不出来,拖了一会儿,走了出来,净了手,来到客厅,却发现岳父大人早就替他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四儿没有回来,也没有了心情,应付的重新将那首《阳关三叠》再写一遍。两人玩的这个小动作,崔家上下还真不知道。崔有节只注意字了,嗯,看了一行,写得还是不错的,比上次看到的字,显然有了巨大的进步,可也不能让刘知州失态啊。
心中茫然不解,难道我活回头了,好字坏字都分不清?
四儿就回来了,郑朗没有用心,房间里动静一清二楚,立即扭头看。四儿挤了一下眼睛。郑朗明白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嘛,柳儿级别的。还好哪,不是恐龙。兴趣不高,但稍用了一份心了,刚才用了一分心思,这一刻用了三分心思。刚写到献华章时,字转变了。
“咦,”崔有节惊讶了一声。
这一回写得真不错。
但还远不能让刘知州惊讶,便问道:“是不是写这种字要喝酒?”
有例可寻的,比如李白一喝酒,那个诗就有了仙气。虽这样问,若真是如此,那又失望了,难不成进了考场,还带着一个大酒壶子?
“泰山,不用,那天人多,小子紧张。”
“好,那你继续写吧。”
写了两行,外面走来一个小少妇,二十不到,盘着峨冠髻,长相清秀,四儿不认识,心里面却想到,大约小娘子与她长相差不多吧。郑朗却施礼了:“见过大姐。”
“你这几年做下了很多好事啊。”
“一度是迷失了方向,做了一些顽劣的事。”
“是不是很有趣!”大姐讥讽地说。
“菁儿,不得胡闹,”崔有节此时心中再次意许,至少有一点,这一年半,这小子是在闭门苦读苦练,不然字迹进步没有这么大,都快赶上了自己长子的书法。
大姐不敢再吭声。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四儿又悄悄溜走了。不能想啊,至少要看到人,才能确认美丑。大姐回来,那么小娘子也会一道回来了。于是偷偷的溜走,人小,居然再次没有人在意。溜了出来,再次抓住一个老婢问:“小娘子呢?”
老婢一指:“她刚回来,去闺房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抹绿影,正向圆形拱门闪了过去。拨腿追上,很利索,老婢直摇头,郑家果然没有规矩,小主人胡作非为,连小丫头都是一个野性子。
四儿顾不了她的看法了,几步跨到拱门里面,拱门里有一个小园子,有花,有树,有一丛假山石,几株不知名的花卉正开着红色的花朵,那抹绿影正走在花朵下面,她大声喊道:“小娘子。”
心里面想到,这一回终于看到你本人了。
第三十三章 三变小妻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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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影回过头,这一回终于看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也长着团脸儿,可是眼睛很大,十分灵动,肌肤洁白、粉嫩,一身绿裙与红花相得益彰,更显得楚楚动人。
不妥,自己错报了消息,这个小娘子绝对是眨两次眼睛的级别。喊了一声,来不及说话,拨腿就往回跑。郑朗正在写字,四儿又不敢喊,于是直咳嗽。一屋子人全部古怪的看着她,郑朗回过头,摇头,眨两次眼。
郑朗糊涂了一下,心想,难道方才四儿看错了人。大约可能,岁数小,认错了。原来是漂亮级的,难怪崔家人十分傲气,换自己摊到这样的女婿,女儿生得也可,心中定下来不乐意的。
能有漂亮级别,心中也就满意了。最好是行首白玉娘那样的级别,可那样的女子终是少的。这一次更认了真,最少拿出了六分心态。
“咦!”崔有节再次奇怪的叫了一声。
此时正写到猿猴狂奔石峡树,莺鸟仓惶枯林湾,字变了。十分好看了,崔有节脸色终于慎重起来。可他不理解,为什么一眨眼字就变了三次。这首诗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三叠阳春,节奏气势合着曲谱来写的,先是中正的一段开头,然后渐平,忽然拨高,再平,再拨高,再平,再拨高,最后余音袅袅收尾。
可诗境有三叠,难道字的好坏也需要三叠?
还有他不明白的地方,这个字能叫好了,能让刘知州赞叹了,可还没有到让刘知州折服的地步。在官场上,自己与刘知州就是打酱油的,从这个州县到那个州县,与宋朝百姓之九十地方官员一样,因为政务能力,这一辈子休想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可也是进士出身的,眼光相差不会很大。就是现在这个字,十分好看,也不会让刘知州失态,更不会因此献给了京城那个老太太。
徐氏这才说道:“这一回能勉强看上眼,与娴儿的字相差不大。”
“娘子,勿得乱说,娴儿的字写得好是好,可是女儿家的字,秀媚,终难上正堂。”没有好深说,这个字中的意趣与新意,即便小女儿字写得很好看,也不及了。
郑朗没有全身心投入,也听到夫妻二人小声的对话。脑子飞快的转动,丈母娘的话别当真,主要是从丈人嘴中的话去分析。仅说秀媚,难上正堂,但没有说差得太远,难道这个小妻子的字写得很不错?
别的不说,仅是年龄,就值得一声夸奖。
心中又叹息,这个年代,虽不象明清那么古板,终不好啊。还是后来相亲好,媒人父母双方见一个面,当事者二人面对面看一看,不满意立即离开,稍稍满意留下来,家长撤走,两人交流,至少第一面能了解一个二三分。
对过面的,可那时候他们都在吃奶,懂什么?
脑子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长得还可以,能写一手秀媚的小楷,其他的一慨不知。有些晕。正在这时候,外面一个绿裙双髻少女走了过来,说道:“大郎,大娘,小娘子在寺里为大娘求了一道平安符,托我送给大娘。”
“放下吧。”
一个很俏丽的小丫头,大约是小妻子的贴身丫环。小丫环也用眼睛瞅着自己,明白,自己派四儿打探情报,小妻子也派这个小丫头打探一下,看看自己长得十分样子,或者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的。
然而四儿拨腿就逃。
不好啊,刚才看到的岂不正是这个小丫环,让自己当成了少主人的未婚妻。这个失误可大啦,一边跑一边拍脑袋。终于她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屋子里的人注意。
崔有节问道:“侄儿,你家的小婢怎么啦?”
“她小,性子好动。”其实郑郎也在糊涂,这个小丫头在做什么?
“没管教,”大姐嘀咕了一句。
现在指着四儿的鼻子骂,她也要跑。因为小,办事不力,所以这件事越来越荒唐。
崔家小娘子的闺房知道,直接跑过去,郑家带过来的人,又不好阻拦,再次跑进了那个拱门,来到房屋前,推开了门,一个小姑娘正在拿着方帕绣花。
看着这个小姑娘,四儿愣住了,就站在哪里傻看。
好漂亮,小瓜子脸,眉目如画,眼睛清澈似秋水,唇含樱桃,就象从画中走来的美人。白玉娘她们也漂亮,可让她总觉得与这个小姑娘相比起来,那方面不如。
那肯定会有差距了,长相差不多,可崔家的小娘子是良家女,白玉娘她们在烟尘里生活的,多了那种风尘味。但不是她所能明白的。
崔娴看着这个奇怪的客人,问:“你是谁啊?”
“我是我家小郎君的小婢。”
得说你是那家小郎君的小婢,不过崔娴聪明,今天家中只来了一个小郎君,定是那个败家子的小丫环了。复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是不是崔家的小娘子?”不能再弄错,先确认下来。
“是。”
“好漂亮。”
崔娴一笑,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又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啊,我啊……”四儿不知道怎么回答,猛然看到她手中的方帕,说道:“小娘子,你绣的花很好看哎。”
“爹爹让我学绣的,坐下说话吧。”心中充满了忧愁,但不能向这个小丫环发火,态度倒是很平和,正好来了,从这个小丫环嘴里掏一些消息。但她一提坐,四儿忽然想起来了,不能坐,自己这一回错误可犯大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自己居然只挤了一下眼睛,两下眼睛,得立即回去纠正。说道:“不了,我要回去。”
慌慌张张向回跑。
郑朗已经将这首长诗写到了古战场这一段。就听到四儿又在咳嗽,扭过头,见到四儿先是摇头,后是狠眨了三次眼睛。郑朗很晕,虽说小,心智没有完全成熟,可柳儿、四七娘与白玉娘三人长相区别,应当能分得清的。怎么仅一会儿,自己这个小妻子从柳儿变成了四七娘,又变成了白玉娘?都没心思写字了,坐了下来,说道:“泰山,可否赏小子一杯茶喝一下。”
“来人哪,上茶。”崔有节喊了一声。
这么长的诗写下来很吃力的。
正在这时候,大哥与二姐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这也认识,二姐听说也订了亲,还没有出阁。只好站起来,再次行礼。二姐一眼就看到诗了,喊道:“咦,真古怪,为什么前后写的字反差很大呢?”
郑朗不能回答,全让四儿害的,于是再次盯着四儿,得确认了。
四儿眨眼,点头,再眨眼。
郑朗见到刘知州神情平常,见到岳父岳母神情也平常,然而今天却让四儿弄得头上都涔出汗水。
狠瞪了一眼,四儿作陪罪状。但究竟是怎么回事?站了起来,刻意问道:“刚才在跑什么?泰山、丈母,我与她有些话儿要说。”
跑来跑去的,拉她出去教训的。
崔有节道:“好。”
“你过来,”郑朗对四儿喊了一声,到了外面,确实很气愤,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合着谱儿,让诗的节奏来了一个三次高、潮,你敢情好,今天给我来了三变小妻子。
第三十四章 考(上)
四儿也知道犯了错,一紧张,讲得更缠杂不清,好在郑朗拥有的是成人智慧,理了理,终于明白事情经过,有些哭笑不得,问:“她对你说话语气如何?”
同样很关健,知道得更多,长相不差,当然,仅十二岁,还没有定型,不过有一个好底子,以后大约是一个美人。还会写一手好字,一手好绣花功夫。这也是崔家不大开心的原因,女儿看起来很优秀,但自己不那么争气。觉得不相配了。
还有一点,脾气,这门亲事目前来说,自己家是弱势,父亲死得早,家中只剩下几个寡妇,论财产,崔家财产不比自家弱,论权势,崔有节大约到了知州为止了,自己记得起那么多人名字,并没有他的姓名记载于其间,也就是前途仅如此。可多少也是一个知州,比自家强得多。
算以后自己考中省试,能不能做到知州这份上,还未必可知呢。
若是脾气不好,是一个河东狮吼,还不如花一些钱,将白玉娘,或者谭婉赎回来做一个小妾,贞操当真那么重要?免得以后受气。
“她说话还很温和。”
“那就好。”心中有了数,是一个优秀的小姑娘儿。
走回屋中,人家优秀,自己得拿出一些本事来。于是用了十分心思去书写,这一刻,如同换了一个人,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笔若龙飞凤舞一般,一个个漂亮的大字,从笔尖冒出来。
“咦,好字。”崔有节终于赞叹起来。
好字,难怪刘知州失态。这小子不简单哪,仅一年半时间,居然进步如此?可又不解了,就算用见到自己与妻子,他有些紧张,前后反差也不会这么大啊。
紧张?他俩人,在郑朗眼里仅是浮云。
以郑朗这性格,恐怕泰山崩于面前,才会略略失色,能产生紧张感吗?
最后一个字书写完,崔有节忍不住问:“侄儿,为什么前后有这么大反差?”
这么大反差,是四儿眨眼眼眨得不好,不能说,答道:“大约才到贵府上,旅途有些劳累,现在息了一刻,才好些。”
“原来如此,那么你再写嵇康那首《幽愤诗》让我看一看。”
郑朗有些蒙,幸好我有硬盘,不然这首诗虽是嵇康重要的一篇作品,然而在整个诗作里面,不是很有名气的。况且那么长,有几人能记住。但这是一门不相配的婚姻,自己只好努力一下了。道:“泰山有命,敢不奉从。”
还真写啊?
崔有节只是抱着一下希望,写不出来,也不怪。毕竟不是最有名气的那种诗,此诗还有些聱口。但想在科考里有作为,四六分体必须要掌握好。这首诗在所有诗作里不是很有名气,可在四言诗里却有些小名气。经常看这些四言诗,对写骈文同样有帮助。所以考了一下。
另外还有一个用意。
然而考错了对象。
提起了笔,写到: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
写到这里时,忽然心中一动,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崔有节。崔有节微微鼓励的一笑,看到没有,人家嵇康也和你一样,从小丧父,靠母亲与哥哥抚养,溺爱得不象话,后来却成了才。
拱了拱手,算是感谢了。
“侄儿,继续写。”
三百多字,比他那七百多字任务轻,很快写好。
崔有节看了看,道:“字写得不错,可不能骄傲,还要努力。”
革命尚未成功,仅靠字,是休想高中省试的。小哥,你还得努力。
点了一下头。
“评一下这首诗。”
能背出来,仅是记忆力好,但还要看理解力的。
“诗情悲慨,诗意淋漓,然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气。还有用典过多,三百来字,居然几达一半地方都在用典,典又出于多处。”
“说说看,那几处用了典故。”
“子玉之败,出自《左传》,民之多僻、惟此褊心、匪降自天、嗈嗈鸣雁出自《诗经》的成句,敬慕严郑、万石周慎又出自《汉书》,善莫近名出自《庄子》,大人又出自《周易》,还有柳下惠缩成了柳惠,万石指石奋,这些也能算是历史典故。”
“可用得很贴切,为什么说它不好。”
“泰山,非是用典不好,如果用典太多,普通人很难看懂。有谁敢说能将天下所有书籍都看过的?所以李商隐才横千古,正是因为喜欢用典,为后人所诟。再比如科考,若是用一两典故点缀,可以使文章显得很有才情。若是用得多,就会过于堆砌,或者冷僻。主考官又不能忍受,往往看到这样的文章,立即丢下来,而导致名落孙山。”
“你过来。”崔有节对郑朗的大舅哥喝了一声。
大舅哥乖乖的走过来。
“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可大舅哥心中也在犯傻,不用典故,我就似不会写诗作赋啦,这怎么办?
“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奈何?”
刚才你说出了《幽愤诗》里的典故,不考你了,但会一首诗不行的,因此冷不丁的冒出《诗经·幽风·鸱鸮》最后一句。猫头鹰将你的幼子抓走了,还要来毁坏你的巢穴,怎么办?
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实际是你现在名声不大好听,许多人误会了你,那么你该如何去做呢?
郑朗苦笑,不得不承认岳父的才情,看到没有,先考《诗经》,信手就拈来了这一句。还借诗喻人。可你也要看看对象,若不是我穿来了,带着成人的思想,还带着一个硬盘替我巩固记忆,怎么能回答出你的问题?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潜在渊,或在于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可以攻玉。”
同样借了诗经里几句做了隐晦的回答。我不是那只大苦鸟,是一只鹤,是潜在深渊里的鱼,现在只偶尔的现露出一点点才华。不过自己也要努力学习,借前人的智慧,当作错刀,将自己这块美玉磨出来。
“斥鴳知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竟离。非出于涯涘,观于大海海,弗知丑。”
宋朝对道教不排斥,甚至太学专开一课,传授道学。于是这一句,又转到了《庄子》上了。可出自三处,第一句好懂,出自《逍遥游》,后面的出自《德充符》与《秋水》。
小雀虽讥大鹏,然知道自己只能飞几尺高,鲁国的叔山无趾因为犯罪受刑断脚,闻孔子来,要做他的学生。孔子批评他悔悟太晚,无趾说了一段话,我错了,但知道天地间还有比脚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将先生当成了天地,学习道德,可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孔子惭愧,请来进来说话,无趾却认为孔子太失望,没有资格教他,而离开。黄河之神以为天下水美全在自己身上,到了汪洋,才感到惭愧。北海神对他说,你走出了黄河界,看到大海,也知道惭愧,可以讲大道理了。
崔有节意思是小雀虽然不知天高地厚,可还有一些自知之鸣。不说小雀了,孔夫子那样的高人还会犯错误。但是你呢,现在连一个黄河之神都算不上,更没有出河界,观大海,有什么资格说你是天上飞跃的大鹤,潜在深渊的大鱼?
第三十五章 考(下)
第五更啦,求各位兄弟姐妹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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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有节今天几个提问,不仅是考郑朗的学问,也在考他的品性,还有一些劝戒。
但大舅哥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未来的小妹夫,心里想到,爹爹,你这些问题未免太难了吧?
郑朗也暗自摇头,难道崔家就这样考女婿的,那么还没有看到过的大姐夫与二姐夫,是不是很悲催?
从容答道:“二十好捶钩,于物也无视,非钩亦不察。”
同样用《庄子·知北游》一段话回答,大司马府上有一个捶打钩器的工匠,到了八十岁,却做得没有任何差错,大司马询问他的原因。他回答道,我有所持,自二十岁时,就喜欢捶打钩器,对别的东西一概不看,不是钩器的东西,我也不去观察而分心,集中精力,无心旁物捶锻。
我天赋你也看到了,只要精中精力,用心钻研,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大鹤,不会一朝冲天?
崔有节呵呵一乐。
“削去五等,堕城销刃,箝语烧书,内锄雄俊,外攘胡粤,用一威权,为万世安,讥乎?谱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统,赞乎?”
这分明是说的秦汉之事。可得找到它的出处,郑朗不由在脑海里一幕幕的翻。
崔有节看到他陷入沉思,轻轻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如果再对答如流,小子,我要拜人为师啦。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郑朗还有一个作弊器,终于将它翻了出来,是班固写的《汉书·汉楚异姓诸候王表》中的一段话。秦朝惩诸候之乱,削去所有诸候,将兵器收集融化成铜人,再封住百姓的嘴巴,烧去诸家书籍,砌长城,御诸胡,兵伐岭南,安夷粤。以为能存立万世,可几十年就亡了国。于是汉朝惩秦之戒,削去异姓王,大封同姓宗室子弟,裂土封蕃拱王。可是数十年后,就了七王之乱,若不是汉景帝的文治与周亚夫的武功,国家就乱了。但真到事情发生时呢?
王莽专政,这些诸王诸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一个是农民义军的功劳,一个是刘秀。可刘秀仅是宗室子弟,一丝这个裂土封蕃的功劳都没有享受到。
所以有什么好夸赞的呢?
这是指就算你聪明,就算你努力,总有想不到的事发生,还需谦虚啊。
找到来历,就好回答了,道:“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
出自《汉书·丙吉传》,丙吉出行,看到有人斗殴,死伤的人倒在大路上,丙吉没有过问,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人赶牛,牛舌头直吐气,派骑吏问,牛赶了好几里路了吧。掾吏认为他询问的对象不对,丙吉说道,斗殴之事是长安令与京兆尹的职责,作为宰相,只要考核好他们政绩的好坏,禀明皇上奖惩罢了。可担心牛没有走多远就成了这样子,是天气太热,气候不合节令,这才是三公职责,因此派人询问。
国家兴亡大事,不是我现在应当去想的。
我只要做好我本份的事,努力读书就行啦。若有意外,非我所能掌控,七分打拼,还有三分天注定。这个老天爷安排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掌控。老丈人,你是杞人忧天啦!
崔有节大笑,本来还想考一考《左传》与《周易》,但看到他居然都将《丙吉传》翻了出来,估计也难不倒。或者出一些枯涩的题目,那不是考核了,成了刁难,失了仁厚之本。
可这番对答,让他感到很满意,伸出手,说道:“请用茶。”
加了一个请字。
“谢,”郑朗坦然呷了一口。
两人一问一答,除了大舅哥能听出一些外,徐氏与大姐二姐都没有听懂,更不知道其中的可贵。但读书人,不说这些,又说什么?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请你喝茶,用了请字,不会说句谦虚话啊?
三女都冷哼一声。
性别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崔有节只是看心性,有没有真的改正,看学问,有没有前途。至于狎不狎妓,问题不要紧。几个女人,却将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先狎一个小妓,动小刀子。后狎一个老妓,卖情学问,反正不大舒服。
崔有节冲她们使了一个严厉的眼色,看着郑朗,又说道:“前年,某为了你,悄悄去了应天府,拜见了晏小学士,托他关照睢阳学院,将你收下来学习。”
不考了,说说家常话。
“多谢泰山。”郑朗有些动容了。从孟州到应天府,不是去郑州那么简单,他在任上,担了许多风险。
“不用谢,没有这门亲事,某也会去。毕竟你先父与我曾经有过莫逆的交情。只是很可惜,晏小学士当时推辞了,说是看你以后的表现再说,但此事过了一年多了,再也没有了下文。某私下琢磨,是听闻了你去年端午节的消息后,让晏小学士打了退堂鼓。”
郑朗没有吭声。
“这件事,我也淡淡的过问了一下,其过不在你。去年一年你做得很好,几乎没有出门,就关在家中读书。”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这小子真不能小视了,作为同龄人当中,博闻广记,罕有人能及。别人说代笔,这一回崔有节不大相信了。
自己问他诗,没有作,可这一番询问,牵连了许多方面的书籍,小子居然对答如流,并且十分得体,已很难得了。这份天赋,不亚于自己小女儿。到现在,他还认为小女儿是很优秀的。
只是这些学问,是以前好友传授的,还是在这一年多时间内自学来的?后者不大相信,前者居多,自己看到他时,就写下了那篇条理很清晰的文章了。看来那时候虽纨绔,也不是真正一无是处。
想到这里,又说道:“实在不行,我改天再写一封信给晏小学士。他很惜才的。”
“不用,刘知州拉过我的手。”
“拉你的手……?”崔有节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道:“好,好。”
自己有联亲的关系,有的事不大好出面,刘知州仅是郑州的父母官,提携弟子,谁个敢说?这个刘知州,看来有些意思啊。笑完后又道:“鸟则择木而栖,你那几个朋友还是少来往为妙。”
此时,崔有节对郑朗的印象大为改观,既然不是女婿的不对,那么就是那几个狐朋狗友的不对了。
四儿暗点头,到现在为止,这个小主人的泰山,才说了一句人话。
“君子正身以俟,欲来者不拒,欲去者不止,且夫良医之门多病人,櫽栝之侧多枉木,是以杂也。”
此时还没有良禽择草木而栖这句话,崔有节那句是出自《左传》,但不是考学问了,只是平常的交谈,因此郑朗没有从《左传》中找典回答,而是从《荀子》里面择了一句,以此应对。
南郭惠子问子贡,孔子门下的学生怎么那么混杂?子贡答了一句,就是这一句,君子正身以待,想来求学的不拒绝,想离开的也不留住,况且高明的医生门下总会聚着各种各样的病人,櫽栝边上堆放着许多弯曲的木材,因此孔子门下混杂。
后来根据这个故事,引伸为教育的态度应当有教无类。
老丈人,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啊。
崔有节又是呵呵一笑,正常说话说道理,那么他有可能会动怒的,但引经据典,却是十分喜欢。没那个本事,休想做到。于是说:“可惜你不是圣人。”
第三十六章 蛇书
“我是例。”
说他们不是好人,我以前不也是坏孩子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终是不好,所以孟母三迁也。”跟好人学好人,跟坏人学坏人,我不是说他们以后就改不好了,可跟着他们厮混,肯定不是好事情。
崔有节说这句话还是很中肯的,你一个小屁孩子,懂什么?还没有到识别好坏的时候。
也是长辈的谆谆教诲。
“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这句出自李斯的《谏逐客书》,后来入选古文观止,都知道了。可宋朝还没有出现古文观止呢。
大舅哥直摇头,这翁婿俩对话多累啦。文化不深,不博闻广记,是在听天书。脑袋不好使,同样是在腾云驾雾,云里雾里。可怜自己头脑都腾起了一团团云了。
“宋襄公为鹿上之盟,以求诸候于楚,楚人许之。公于目夷谏曰,小国争盟,祸也。”
小子,人家会聚天下豪杰,那是大国,不是你玩的。
“孟尝君有客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至函谷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居下有客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如食顷,秦果追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
两人对答,又转到《史记》上面。我不是秦国,可以后想做一个士大夫,也未必做不成,那么就要用到一些奇人怪士。鸡鸣狗盗之辈都能用上,况且七个出身良好的好兄弟?
崔有节无言以对了,气愤地问道:“小子,你倒底读了多少书,能背出多少书?”
奶奶的,好象比我的本事还要大似的。
“一般一般。”
“还是好自为之。”
岳父不用典故哪,那就好办,一拱手说道:“泰山,若是学坏,小子早就学坏了,也不用人教导,更不会改正错误。数子与小子一样,仅是年少,在家中宠惯,做了一些顽劣的事。于是坊间传言纷纷。或如小子,当真如坊言所传的那么恶劣?他们与小子交往数年,虽不一定要同流合污,但也不能弃之如草履。若是那样的话,最基本的友情道义都不顾,何谈君子,何谈立身?不过他们所做为若是真到了恶劣不堪的地步,小子自当学管宁,拨剑划席。”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道:“那我安排人,引你下去休息吧。”
郑朗刚准备答一声好,能住下来,就能看到那个小未婚妻长得什么样子。只听四儿说好,好得若天仙,自己没有看到。
忽然看到大姐二姐,还有岳母脸上有些阴云飘啊飘的,道:“勿用了,小子特地前来聆听泰山的教诲,毕竟年幼,家中几位娘娘不放心。再说,春光正好,小子也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读书学习。”
“我这里也有许多藏书。”
“居于大人膝下,心常戚戚。”郑朗的性格很宅很散淡,但绝不是那种做事温吞,拖泥带水的人,到了重大决则时,同样十分果断。若没有这份狂放之情,也休想写米体字了。决定了,再劝无用,再次说道。
晕!
只能作罢,让家中的老仆送郑朗回去。
大姐松了一口气,道:“爹爹,这个很没有礼貌的小孩走了。”
崔有节看着几个女子高兴的表情,终于明白,道:“你们哪,妇人之见,果然目光短浅。”
“那也未必,爹爹,当今太后呢?”另一个人出现了。
这个敢回答吗?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我看看他的字。”
“你看吧,”崔有节将长轴再次打开。
“爹爹,为什么会出现几种不一样的字。”
“我也不解,他说路上劳累。”
“不可能。”
“他……很坏,派了那个丫环,看我。”
“什么看你?”
四儿匆匆忙忙的回来,崔娴产生了怀疑,出来了问了一问,立即发现了问题。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崔有节笑了笑,没有吭声。心里想到,你还不同样派了小婢环儿出来替你看一看郑家子?
忽然醒悟过来。
原先没有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这个小丫环总共出去过三次,第一次问了家中老仆,淡淡说了一句,字写好了些。第二次看到了环儿,字又变好一些。第三次看到了自己女儿,才将真实本事拿了出来。
这才是出现书体变了四次的真正原因,喃喃道:“这小子,动机不纯哪。”
……
走出来,四儿问:“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
崔家仆人就在边上,不大好说。就不在,也不好说。道:“四儿,崔知州说话是不是很有学问?”
“你也有学问。”
“不行,那是蒙的,侥幸这些书我都读过。若是他问的问题,我没有读过,回答不上来,怎么办?”
“那……”四儿都没有想到其他,人家崔知州都那么大岁数了,肯定比小主人读过的书多,而且人家还是中过进士的。这倒有可能。
回到了家,看到几个娘娘的笑脸,心里慨叹,还是家好啊。
再次静下心来学习,偶尔也继续在竹筒上钻研。
倒是那两种怪字,初步掌握了一些小的技巧,于是偷偷的练习第三种字。
这种书体同样出自扬州八怪之一,是一种狂草。
狂草当以张旭与怀素为翘楚,两人风格又有所不同,张旭的字象音乐,象诗,象一幅充满情趣的画。怀素的字急雨骤风,充满了侠气。张旭字略软略雅,怀素的字略刚略清。但两人的狂草看似狂,实际上还是有法度的。而不象徐渭徐文长,反正我就是一个寒酸的楚狂生,拿我怎么着!于是狂到没有边了,也许他是书法界的梵高,可郑朗选择书法时,脑海里闪过,立即略过,考虑都没有考虑。正因为失去了法度。
这有些重要。
比如言官,可以喷着口水进谏,不止包拯一人,许多人做过。
但连痰带着唾沫,直接往皇帝脸上吐,后果会是……
可是这三人,或者刻意用涨墨,使一幅字出来后,整张纸象被不懂事顽童泼了大团大团墨汁的王铎草书,皆会注意字与字的虚线贯连,以求美感。但这种书法并不刻意追求字与字的联接。
不仅如此,又不追求章法的疏密聚散,甚至将每一个字的笔画、线条与墨块看成是一种视觉的对比关系,为了追求这种对比关系,包括字形本身,都可以打散。从而刻意追求字中有画,画中有字。
这也是扬州八怪喜欢做的事,他们最有名气的皆在画上,追求画的怪奇与革新,在绘画上折腾完了,又跑到书法这个小圃子里跑马。有的跑成功了,有的没有跑成功。
这种字体却是跑成功的代表之一。虽然它的古怪,写出来的字很难认,导致仿佼者不多。在书法界,却有着很高的成就。
郑朗第一次接触到它时,没有看出什么画意,倒是惊叹地说了一句:“蛇书。”
怪是怪,然而却是他所选择四种怪书法当中最难练的,那怕就是他练习了一年多绘画,有了绘画的底子,那怕他仅力求形似!
第三十七章 有客自远方来
“端午节,你都不出去啦?”武老三十分失望。
其他人更是如此。
“真的不出去了。”郑朗说道。
几兄弟只好失望的离开。
郑朗确实没有时间外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想要学问好,只有勤学苦练。况且,他又要忙着钻研在竹筒上刻刻画画,还有练习琴技,绘画,偷偷摸摸的练习几种新书法。上哪儿抽出时间出去玩?
送走了几位好兄弟,郑朗对陈四娘说:“上琴课吧。”
陈四娘抱着琴走了出来。
每次拿次郑父用的琴,陈四娘都很留恋。
古琴弹奏者技艺是一部分,琴本身也是一部分。比如板材,多以梧桐、梓木、杉木为主,可若是用了泡桐,因为木质问题,音色寿命会很短,因此最好选用白花桐。杉木要老杉为佳,最好是峨眉老杉,有可能是峨眉山特殊地形对木质构成了不同的影响。唐朝著名的雷氏琴就是刻意在峨眉山老林中选杉木的。
琴灰胎必须以鹿角鹿或八宝灰为主,可有民间的工匠为了考虑成本,加入大量的瓦灰,音色也容易松透,可寿命很短。漆面也重要,好的漆面会耐腐、耐热、耐水、耐油等。这是最重要的三个基本要素,斫琴师的制作技艺又是重要的一点。一把古琴制作出来,好坏不谈,最少要保证不抗指、不沙音、不打板,散音、按音和泛音音色与音量要统一,声音要有下沉感,不散而又悠长那么更好啦。
在这基础上可以再细选,琴弦位置,过高会抗指,弹琴会累坏手指,过低易产生沙音。琴面不可过于扁平,过于扁平,在七徽或七徽以上按一二三四弦会感到困难。弦距不可过宽过窄,过宽不易控制,过窄手指会拘紧。琴弦长度要合适,后来琴弦长度规范了,但宋代琴弦长度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往往弹琴者根据自己需要随意购选。可实际过长,音量有了,弹奏某些音调时,却是很困难,往往断弦。
这是古人的通病,想要音色亮一点,往往弦长皆超了标准,用技艺弥补弦长的弊端,结果一激动用力,“铮”琴弦断了。太短更不好,张力不足,振动不够,发不出应有的音质与音量。琴面要光滑,否则在音振时又会产生沙音。徽位泛音是否优良,徽大小适中,甚至宁小勿大。岳山过厚影响音质,过薄不稳固。龙龈弧度不足易伤琴弦。雁足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琴轸不可过粗也不能过细。
还有其他的各种考究。
持琴者自己也要注意,因为制琴的不规范,一般使用新琴很难弹好曲子,琴越熟悉,越能将自己技艺弹琴出来。地域问题,川琴或者南琴到北方一定要适度加潮,否则容易开裂。北琴到南方会有一度适应期,这段时间音色会很闷。
因此,琴有,很多,但好琴很少。
看着陈四娘的表情,郑朗很无语。
这是先父的遗物,它的来历也很大,是唐朝雷家雷文亲手斫出的玉泉琴,做工精良,外形美观,音质纯正,音色洪亮。父亲为了购买它花了一千八百金!也就是自家那间店铺,五六年的利润才能将此琴买下来。况且是父亲的遗物,无论陈四娘怎么喜爱,也不好送的。
或者从市上买一把琴,普通的古琴价格倒不贵,仅几金就可以买一把,还不如陈四娘手上的那把琴。或者一些做工好的古琴,市面上也有,比如宋代蔡睿等斫琴大师制作出来的名琴,同样价值好几百金,有的甚至上千金。
贵到如此地步,虽然家境还可以,终不是那种家财万贯的顶级富豪,几百金,就是他不在意,也不能随口承诺。
徐徐道:“以后我若有前途,会替你留心一下,给你带一把好琴。”
“奴那敢,只是喜欢。”
“弹琴吧。”
“嗯。”
琴音铮铮,一曲未了,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贤侄,好兴趣。”
“参见刘知州,”施了一礼,看着身后,一个仆随打扮的五十几岁的老者。
“这是晏学士府上的刘伯。”
“刘伯。”
“嗯。”老者额首,然后看着他。
“请,”将二人引进屋中,让四儿上茶。
“贤侄,近来琴学得如何?”
“刘知州,好难。”听着人家弹琴,觉得十分雅骚,临到自己,才知道有多难,七弦七音,每一弦又有十三泛音,不仅如此,左手还要配合,改变高音,所以乐曲中产生了散音(空弦音)、按音、走音(移动左手产生的音)与泛音,好听固然好听矣,可弹奏的难度却非常大。
“想弹好瑶琴,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是。”
“再说,琴只是休心养性之物,学业才是正道。”
因为古琴的孤傲,唐朝曾一度将它排斥在雅乐器之外,这种观念在宋朝大为改观,可做为读书人,儒家经义,诗赋论策,才是王道,这才是换取功名的主要手段。
“是,后生只是闲来学琴,平时还是以读书练字为主。”
“近来学习什么?”
“以四六体为主,偶尔也牵猎诸子百家。”
“似是不妥,”刘知州有些色变。不是诸子百家不好,一人的精力归有限的,自己的学业都来不及了,况且诸子百家。现在小皇帝的老师之一冯元,在考中进士后,之后在朝廷明经者被学官的分配中,他说了一句话,将主考官吓着了。
我五经俱全,随你讲那一个。
五经就是诗经、尚书、礼记、易,春秋。还有一个乐,对这个学者争议很大,认为诗经就是乐,乐就是诗经,诗经里的句子与宋词一样,本身就是谱子。可还有人认为确实有一本乐,很有可能是一些文字注解,再加上象古琴谱子一样的乐谱,其中司马迁在《史记》里引用了《论语》里一些话做了证明。这两种说法,几千年都有市场。
到了宋代时,仅存下一首《乐记》,也并入了《礼记》。
这个精通,可不是看过,五经有很多人看过,甚至有的人记性好,花上几年时间,能倒背如流,但要命的是那浩翰无边的解注,仅列入正经的就有《周易正义》,魏王弼、韩康伯注,孔颖达正义,《尚书正义》,孔安国传,孔颖达正义,《礼记正义》,汉郑玄注,孔颖达正义,《春秋左传正义》,杜预注,孔颖达正义,《春秋公羊传注疏》,何休注,徐彦疏,《春秋穀梁传注疏》,范宁注,杨士勋疏,不要说还有更多其他大家的解注,就这几本,就够伤透人的脑筋了。
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吃透一经,那就是了不得的事,况且五经。
然后就考,不会象崔有节考郑朗,在考中还带着劝戒督促之意,这是真正的刁难,谁叫你口气大的,全部问疑难的地方。最后,主考官羞愧而走……
不得了啦!
这已经罕见的天才,可你小子居然五经不够,还来一个诸子百家。
虽然相信郑朗聪明,刘知州立即及时的做了制止。毕竟郑朗是自己的“后进”。
第三十八章 谢绝
感谢古洛书等朋友的打赏,也感谢古月墨海等朋友的催更。我绝不会留恋新书榜,三更保底,时不时会爆发,不过也请各位朋友支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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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前些天我去了一趟孟州。”郑朗一拱手说道。
刘敬冷哼一声,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糊涂的岳父了。不就一个女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有六个乖孙女呢。
这心思儿……也不大好的。
郑朗不知道自己岳父写了一封询问的信给刘知州的事,继续说道:“泰山让我与原前几个少年隔绝交往。我与他辨了辨,举了几个例子,一说孔夫子有教无类,二用了李斯谏逐客书一段话,三是孟尝君用了鸡鸣狗盗,喻是人皆不可小视。再看一看,听闻知州将后生的诗送到东京,门庭若市,没有消息之后呢,登门造访的还是这几子!岂能用出身看人待事?人若如此,学问也是如此。其实归根倒底,是这四个字。知州请看!”
用大毛笔写了四个大字:有容乃大。
“好字!”刘伯赞道。
然后又看着这少年,好小的小孩,好漂亮的字,再次低声叹道:“好字啊。”
刘知州傲然一笑,那当然了,这可是我挑选的后进。
“知州之意我感谢不尽,后生也自有分寸,何为轻,何为重,后生会知道的。比如四六分体,后生对它十分排斥,本来连文都写不好了,何来写四六分体。四六美分,古时有之,今人再难无。比如陈龙图的《大宝箴》,先帝与天下百姓皆夸之,二仪之内,最灵者人,生民之中,至大者君,民既可畏,天亦无亲……三灵降鉴,百禄无愆,由兹率土,永戴先天,巍巍洪业,亿万斯年。”
一口气背完它,又说道:“真有那么好?后生说高衙内那首诗是堆砌空洞之作,这首四六分里,是不是同样有些弊病?后生可以斗胆的说一句,自宋一代,休想出一篇能流传千古的四六分了。后生还不得不学习它。无奈啊。”
不由的摇头。
不是惊世骇俗之语,对骈文的弊端,不只他一人,从唐朝开始,到宋初,都有大儒与巨匠,作为批叛。然而它的琅琅上口,又让更多的人放不下,于是一直保留。
批判的人,为了前途,同样也不得与郑朗一样,学习它,尽管心中很厌恶。
只是这句话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嘴中,总有一点怪模怪样。
意思也说出来了,该学什么,以什么为主,我还是知道的,知州,你就放心吧。但诸子百家也要学,养自己的才华,使自己才气变得更大。
刘知州很满意的看着宋伯。道:“请。”
十分客气,宋朝文人虽重气节,可晏殊官曾拜过副相,又是文坛上的宗师,手下的门客,也要给予几分尊敬。
这是我的后进,进雎阳书院,有资格了吧?
其实听到他的来历,郑朗就知道来意了,但仅是一个学院,又不是太学,并且仅是学习,帮助不大。因为学习的方法不同,脑子里的资料,即便学院里的大儒,也未必及。这些资料都是历经后世许多大儒反思之作,他不相信雎阳书院里的授课儒生都达到了这些人的级别。
这些不用在书院里学习的。脑海里没有的,自己可以从《辞源》慢慢查找,细细琢磨,学习的速度也不慢。可进了书院后,不可能为他一个人服务,肯定分成了各个课程,自己学习是浪费时间,不学是傲慢。反而不美。
好处也有,学术的交流,毕竟里面有许多儒生的,疑难的地方,可以进行询问。
有兴趣,可兴趣不大。
宋伯开了口,道:“晏知府让我邀你到应天府一叙。”
“还有呢?”
“只此一句,还有什么?”难道让我家阿郎派人用轿子将你抬去应天府?宋伯脸上笑容逝去,有些不悦了。
郑朗忽然脸色也是一挂,说道:“谢过晏学生抬爱,可小子生性粗鄙疏懒,怕污了晏学士的法眼,不敢从命了。”
一语出,刘知州大惊。
你这浑小子,知道在说什么!
“过来,”冲他招了招手,将郑朗喊出去,低声说道:“晏学士的美意,你居然敢不受?”
“本来准备受的,可是不受了。”
“为何?”
“说来话长,前年泰山闻听后生献丑,便责问一番,”郑朗没有说崔有节亲自来到郑州的事,这不对的,一语带过,继续说:“小子写了一封文章让他看,说了一些道理。泰山看到后,以为后生有改悔的迹象,因为他与晏学士熟悉,于是央求晏学士,托他的关系,将小子塞入雎阳书院进学。晏学士大约听闻了后生的一些事,犹豫不决,怕后生在雎阳书院闹事,污了他的名声。所以对泰山说了一句,看,若是后生能改悔,他会召之。这一看,过了很长时间,后生闭门不出,因为查账时,武家三郎曾协助过,端午节躲不过,在郑州城宴请了几位同年。谁知道那一天又出了事。大约晏学士听闻了,于是此事冷了下来。”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前年崔有节亲自前去应天府,那是冒着多大的风险,若是让言官得知,有可能三番五次进谏之下,连官职都丢掉了。
也不是晏殊无情,他就是这种稳妥的性格,打武人,不算本事,现在的武将士兵还算人吗?
又说道:“此次他派家客过来,后生本以为也是为了此事,大约请我进雎阳书院学习了。没有想到,仅是请我一叙。刘知州,你认为我有资格,能与晏学士一叙吗?”
“不能。但你的才气能让他失望吗?谈一谈,进雎阳书院不难的。”刘知州也老实的答道。两人相差太远,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可终是一个好机会,尝试的劝说了一句。
“那么叙什么?因为坊间谣传很多,他也难辨真假。即便有才学,没有品德,以后是他所举,多少会污他的名声。因此,请我过去谈一谈,看一看我的举止谈吐。但我到雎阳书院能学什么?从小自修,学的课目进展不同,学一些浅显的知识,有可能我会浪费时间,一些我没有学过的,进度又跟不上去。我看中的仅是学术交流。其实对我来说,可去可不去。我本来性格孤傲,晏学士都用二样的眼光看我,况论别人,本来平安无事,有可能激怒之下,最后会让大家失望。不如不去。”
刘知州眉毛拧了起来。不是晏殊听到什么事,大约是范仲淹与富弼二人回去说了什么,这才破例派人请郑家子过去,看一看,是不是如同范富二人所说那样。
然而郑朗说得也对,晏殊态度始终是持着怀疑的,叹息一声:“雎阳是正规书院,里面出过许多进士。”
“我与泰山前年有约,十七岁中解试,二十岁中省试,难度有些高。可是解试与省试我若有心想中,早迟而己。那怕就是自学。知州,有些人是天生的。”
刘知州呵呵一乐。
但与他交往了几次,知道他性格外柔风刚,才气有了,那么傲气也有了。见劝不动,只好由他。
结果让宋伯很惊讶,真拒绝了。连郑州知州拉出去劝,都没有劝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家主人如今在天下是什么样的名望?居然被一名败家子拒绝了好意。
用眼睛盯着郑朗看了大半天,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就离开郑家庄。
四娘听闻后,失态地说:“朗儿,你为何啊?那是晏学士啊。”
“娘,孩儿心中有数,”心中却在低咕道,不就是一个晏殊吗,最后连他的女婿都不屑与此人打交道。我写了一句,说你是温润的君子,你还真当一回事了。孔夫子有教无类,你达不上那个高度,可你那些行为,真的叫自爱羽毛?
郑朗也记仇的,于是晏殊因为这个举动,以后反而悲催了……
第三十九章 授筒
宋朝对士大夫的优柔,产生了种种怪异的事。
寇准每夜点百巨烛宴客,喧嚣达旦,但那是豪饮,没有饮出风情,看一看天三更了,客人一边跌跌撞撞,一边返回。有可能张三磕得头上带一个小包,有可能李四腿上不知在哪儿挂破了,也就散去了。
宋祁更上一层楼,一边喝酒行乐,一边看着天色,终是不美。于是命人用帷幕,重重围起来,里面点着巨烛,无数美妓弹唱歌舞,天亮了,也是亮了,天黑了,也是亮了。喝是昏天黑地,玩得不亦乐乎,差不多了,一揭帷幕,乖乖冬冬,太阳到了正午。
但有几个人早就超出了这个夸富显摆的境界。
例如晏殊,人家比宋祁更富,学问更高,行为更优雅,可不夸,坐着亭台前,摆着一桌小酒,让仆役端上来几道雅致的小菜,然后与几知己,一边喝酒一边谈风花雪月,再唱:“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
这才是闲雅恬淡的底蕴。
郑朗比他做得更彻底,还没有任何功名在身呢。
难道仅为了使一个小坏,就要练四种新奇的书法?甚至还要不惜拿着小刀子,每天都要在竹筒上钻研一番?
这是他对雅事的爱好,甚至为了满足这份爱好,都为自己去找一个借口,平抚心灵,并且是他自己的心灵!
天渐渐热了起来,郑朗终于练习第四种书体。
刘罗锅的太极书,但郑朗取笑为肉书。
刘罗锅的书法十分臃肿,这是书法家的大忌,可他有的书法却让人觉得臃肿得恰当好处,竟然自成一体,所以人夸称为浑然太极。
过夸了。但他用笔粗重丰肥,浓墨大笔,也似有一些可取之处。于是择了出来,当作了第四种怪字,放在后世,经过许多搞怪的大家洗革后,刘罗锅的字不足为奇。然而放到宋代,同样会让人目瞪口呆。
不过郑朗在练习前,还要弄清一个问题。
有人说刘墉的字源自颜体,又在颜体上突破,将颜体的雄浑变成了丰厚。但有人认为不是这样的,乾隆喜欢馆阁体,作为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刘墉也不敢违反这一大势的,于是从赵董入手,在他们的字体上加以粗重墨,作肥笔书,这样又不远离圣宠,还远离了馆阁体的呆板。看似也做成功了。
说没有关系,然而写,必须要将这一点弄清楚。
天就热了起来,几个好兄弟又到来。
武三郎说道:“大郎,白玉娘与谭婉捎了信给你,让你去一趟郑州城。”
“是啊,你上次收了人家的方帕与玉簪,还没有回情。”江家二郎也说道。
“你以为我真白收她们的礼物?”郑朗反问了一句,坐下来沉思。城中的事听到一些消息,武三朗等几人撺哄着,要几个行首比一比。他们声势小,撺哄不起来。可是附事的很多,好奇的人更多。没有人提起罢了,有人提起,也会想,是啊,这五个行首各有千秋,可究竟谁能排在第一位?
这一来,声势会越来越大。
对这个结果,那天在回来路上,几乎从脑海一略过,就想到了。
然而五个行首一个动静都没有。
但这是表面的现象。
固然,一旦大比获胜,那就意味着她们地位一跃而上,日进斗金。若输掉了呢,特别掉成最后一名,那真成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应和的。
可是暗下里小动作不断,包括让武三郎捎信。
其实在郑州城中,此时自己名声毁誉各半,也要感谢高衙内、马衙内几人的努力。一开始他们不敢高调弄一些小动作的。最后看到了刘知州将那首诗送到了汴梁城后,没有动静,胆子才大起来。于是逢人就说,自己是抄袭的,刘知州没有看出来,然而东京城中高人无数,怎能看不出来?若真是他所写,早就轰动了东京。
那么多高人在东京城,怎么不提携一下这个小子?
至于字,疏忽没有提,那个无法狡辨,是成千上万的人亲眼目睹。
连陈四娘,都让他们说得十分不堪,不过陈四娘出身于花柳之地,也没有很在意,相反,在郑家这段时光,让她觉得十分满意。
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带上几首好词儿,会很受欢迎的,不去,也未必十分挂念。自己要这样卖弄么?
突然找上自己,证明白玉娘与谭婉都在背下里有了小动作。都央求自己,看能不能抱有一丝希望。
分析了一下,说道:“陪我出去转一转吧。”
“好啊,”几个少年雀跃起来。
但让他们带了一些工具,几把铁锹,两把锯子,这才来到自家那两个土山上。
梨子已挂了枝,一个个小青果,在枝头十分可爱。绿叶成荫,山风清凉,景色怡人。岑大少叫道:“这里风景很好,你为什么一次不带我们来?”
“那好,我以后花一些钱,在这里盖一个小亭子,三五天举行一个诗会如何?”
作诗啊,岑大少吓得不敢说话。
穿过了梨树林,来到那片小竹林,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竹雕了。得寻一些好看的竹根,一边寻,一边让几人挖。武三郎抹着汗,问道:“大郎啊,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一个月后,你们就知道我的用意。”
“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们?”
“不行,天机不可泄露,还有你们,也不能向外泄露,否则我就不安宁了。”
“喏。”
挖了好一会儿,吓跑了许多小鸟,踩死了若干小花草,毁坏了二三十根竹子,终于找到了七个比较满意的竹根,说道:“好啦。”
“这就好啦?”江二郎狐疑的看着这几个奇形怪状的竹根,不知道它与几个行首比赛,有什么牵连,于是问道。
“嗯,不过要经我的手变一变,一个月后你们来,便得知。”
几个少年离去,郑朗在家琢磨起来。
其实还是练手,不过这物事一旦出现在宋朝,若是自己的画与词搭配得雅趣,多少也会掀起轰动。
……
过了一个月,几个少年又来了。
临近七月,一路走来,皆抹汗,要喝井水。
喝了一大口清凉的井水后,讨东西。
郑朗将四个笔筒拿了出来,几个少年惊讶的把玩。
“这诗余儿好。”好在哪儿,看不出来。
“这画儿好。”好在哪儿,也看不出来。
但这个笔筒配上这些东西,立即显得很雅趣,魏三少大声道:“朗哥子,这物事我要一个。”
“三郎,不行,我刚试手,刻工粗躁,过一段时间,技艺粗长,我替你弄一个更好看的。”
“那这物事……”
“正好你们过来,”郑朗想了一想,道:“魏三郎,你家与我家一样,不在城中,家中的家客,城里的人多不认识。还是你来完成这个任务吧。”
“要我做什么?”
“你只要托一个生面孔的家客,将这四个物事,秘密的带到城中,每一个行首皆送一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她们自己知道,那么中秋节到来,蔡水河畔,就有好戏看了。”
第四十章 花会(上)
陈四娘将琴谱放在台前。
这是她先父留下的古谱,以后进入青楼过着凄苦的生活,全靠这本琴谱打发辰光,也因此得入郑家。
徐徐说道:“下面就要教弹《阳关三叠》了,但这一曲用的指法会很多。你看着谱子,尤,是迁就,左手按弦音位与按指也是前面一个音的按位与按指,例如这一节这个音符,上尢中同框下包头,里面四(古琴谱是汉字组成的,唐朝转换为汉字减字谱,一直流传到现在。通过一个个汉字,显示指法与音节。不过这些字几乎都打不出来,不得不拆开。若有兴趣者,可以百度一下,不知道度娘能不能显示),尤是指上一个音到了七徽六分音位,继续弹奏时暂不动。中同框儿下包字头,是剔,剔有两种剔法,旋律徐慢,音型疏宽时,勾之后中指即停留在所落弦上,然后手略向外送,中指继续贴在所落弦上,成充分弯曲状。中指末一节略向外倾,拨出指甲三分之一处触所要拨的弦。在弹奏快速曲时,或者较密集短促的音型时,中指不用做其他辅助动作,直接向外拨出即可。”
还有一个四,一二三四五六七,指对应的七弦某一弦的,那个陈四娘不用多说了。
不过她心中也在惊诧,这个小孩子基本功真的很差,差得都出忽她的想像。可寻刻发现这个小孩对音乐的理解能力与领悟能力,居然都敢在古谱上做一些变动,似乎变得也很好听。
天才小孩,果然与众不同啊。
那是,差的正是基本功,若是基本功跟上去了,脑海里还有《古琴曲集》七十多套曲谱。
七十几套,很多啦。
民国时,有一个荷兰人高罗佩,崇尚明代文化,能写一笔不错的毛笔字,作合格的汉古诗,娶中国人为妻,然后跟着叶诗梦、关仲航两位大师学古琴,学了好几年,自称能弹**曲,已是很不容易了。
若是郑朗将基本功打扎实了,然后带着这七十几套,甚至会打谱的话,有可能一百多套古曲,在宋朝到处溜达,弹给那些琴师们听,保准这些琴师们会羞愧的撞南山去!
教了一会儿,停了下来。陈四娘准备收琴,好奇的问了一句:“听说城中到传扬五行首要比试的事?”
具体的不知,但那一天她与郑朗一道回来,听到他与几个少年的一些谈话。当时认为是天方异潭,没有想到居然渐渐演变成真要发生的事情。
“是啊。”郑朗笑了起来。
谁没有想到,这个恶作剧是自己发起来的。
得到了自己送出的那几个竹笔筒,至少其他四个行首都认为有把握了。于是在全城人议论声中,终于一个个表态,同意在蔡水河畔,于中秋节一试才艺高下。
不提相貌,相貌到了她们这一级别,沉鱼落雁的,都差不多了,只剩下各人的所爱,有人喜欢丰满的,有人喜欢苗条的,那是无法满足的。
娄烟一直没有吭声。
但其他四个行首皆去,她能不去吗?
就不知道高衙内有多大能量了。或许能找到晏殊?他可能为娄烟作词?要么还有其他人,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林和靖刚去世,杨亿即使出面,也没有用。范仲淹更不可能。要么只剩下两个人,柳永似乎有四十岁了,此时写的词,已有了一些模样,然而他人在福建,如何去求?还有一个张先,也有三十多岁,大约明年会考中进士,词写得也可,可这时他在浙江,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有什么人能拿得出?
想了半天没有想出。
也许此时她急得掉眼泪吧。
想过了,也就略过了,继续读书学习。
其实未去雎阳书院进修,对他来说,真未必是坏事,若是大佬晏殊说一句,此人我看好啦,进了书院,风平浪静。晏殊带着有色眼镜,进了书院,高衙内之流不要太多。
环境未必适合了。还有功课也未必进展一样。他这个性格,更不合适,看书写字累了,弹一会儿琴,或者作一会儿画,做为调节的,或者直接盘坐,从脑里翻看记存储的各种资料。进了书院,允许他这样做?
郑州城风波却越演越大。
春天的诗社美则美矣,可那有几个行首比拼才艺来得香艳?
况且这个社会风气。是男人的,都产生了好奇感,连周围数州的百姓都惊动了。中秋将近,哥几个又跑过来,怎么办呢?好兄弟要出人头地,所以闭门苦读圣贤书,能理解。那么有事,只能往郑家庄跑了。指不准,以后自己能不能发达,还要靠自己这个小哥。
岑家老爷子更无耻,自己训斥了郑朗,事后知道训错了人,不好意思向一个小孩子登门道谦,于是对孙子说:“出去玩可以,只能与郑家子玩。”
岑大少只是盯着自己这个祖父大人。
不过岑老爷没有将孙子这眼光当作一回事,老子与你还要什么脸面!
岑家老爷子如此,其他各家家长更不用说了。还刻意派人打听了一下,好孩子,整天就在家中读书呢,连门前的小池塘都让他洗毛笔,洗黑了。那是夸张的,门前有水,确是一个小池塘,但这个池塘沾着上下游的活水渠,十个郑朗也没有能力,将池塘洗笔洗黑。
但几位家长听到后很开心,跟着郑家子,学问学不到,能学到一种态度,岂不也很好?
见了郑朗,曾家四少说道:“大郎,有些不妙啊。”
“哪里不妙?”
“那个娄烟忽然很高声了。”
如今这田地,双方恩怨似乎无法化解了,你挑衅我,我挑衅你,一个不饶一个,几个少年人,都恨不能将高衙内与娄烟,生吞活咽下去。
“怎么一个高声?”
“她忽然也答应比试,不但答应,还放出言,说邀请郑州风流才子,一起前去评议。到时候五行首各带一个盂兰盆。再备上五千朵金菊花,其他观摩的人,凡看好那个行首,花一两银子买一朵金菊,为了公平,每人只能买一朵。然后将这个所得的款子,捐给贫困学子。”
“有这么回事?”郑朗有些惊讶的说。
用钱买花,似乎有人做过,倒不是先例。可这个慈助贫困学子,是一个高明的主意啊。
并且也暗符了社会大风气。
赵宋并不是象许多后来的史学家所怦击的那样,能指责的就是军事软弱,内治十分好的。也注意缓解贫富之间的差距,减少社会矛盾。比如科举,先是糊名制,可是主考官还能根据字迹却辨认那一个考生的试卷。比如象自己写的字,天下独一号,想不认识都难。于是又实现了誊录制,然后用焻、躬、任、贤等这些字作为卷头号,学子考完后,再发往誊录房重新誊录,然后才交给主考官审阅。卷子录中者,再到别房复考,不是学子考,是诸官一起审议。名次排定后,拆号对名单。
还有其他的一些措施防止舞弊现象,虽防不胜防,不过比前朝做得更完善了。这也给了没有社交能力的寒门子弟一个机会。因此祥符八年省试都实施了这一制度后,真宗问王旦等人:“可知姓名者?”答曰:“人皆无知,此真乃搜求尽寒俊之策也。”
尽管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舞弊还是避免不了。并且字写得好坏,也是关健,若写得不好,誊录官吏都会有意刁难。更不说以后为官了。这也说明了宋朝的政策。
娄烟兵未发,仅凭此议,就赢得了人心。
摸了摸鼻子,说道:“背后有高人哪。”
第四十一章 花会(中)
“朗哥子,你那四首……”朱少春迟疑的问道。
虽纨绔,不是当真的不懂事,这个娄烟象一条大黑鱼一样,阴在水草里一个多月没有动静,临近花会时,忽然高调起来,凶狠的扑向了其他四个行首。
若大获全胜,那么自己哥几个的安排,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个不会,”郑朗斩钉截铁地说。
除了晏殊与柳永二人外,其他人皆不行,就包括杨亿、张先,或者被自己哥哥剥去状元的宋祁。他虽有才气,在词上的造诣也就这样了,能拿得出手的两首词,一首是《锦缠道》: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柳殿宫眉,翠拂行人首。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还有一首《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一个写得活泼,一个写得雍容。
但也只在北宋之初扬一下名,后来诸多大家一出,这两首词根本就不算什么。况且这还是他做了尚书之后,岁数也大了,才写出来的。正因为两首红杏,才博得了一个红杏尚书的美名。
现在让宋祁写,即便状元之才,也未必写成什么样子。
他信心十足,可哥几个很担心。武三郎问道:“大郎,她请了高人的。你也是这样说。”
“我说的是这个主意,不是诗余,到时候你们等着看吧。”
“可你不能说你的诗余,比天下……那个山外还有山。”
“唉,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呢。”
哥几个郁闷的离开。咱这个小兄弟也太狂妄了吧,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却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中秋节和花会一天一天的到来。
中秋节就要到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都在流传,最多的是五个行首的生平特长资料。
谭婉,十七岁,家道中落,自幼被卖入青楼。因为姿色出众,被老鸨悉心调教,善长各种乐器,最拿手的还是古筝,也善长唱歌,不过不如娄烟。其他几位行首同样如此,歌唱是行首必修之课,不过歌喉比起娄烟,都稍逊一筹。其人心较冷,眼高绝顶,非是寻常客,有可能出再多的重金,都不接待。
是民间的说法,郑朗家中还有她那条从胸口处掏出来的绣帕。通过这一点,也未必如此,不过是沽名钓誉,抬高身价罢了。
白玉娘,十六岁,也因为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可是父母很不好,母亲轻浮,作风不正派,父亲好赌,到了青楼后,渐渐扬名,父亲经常来讨要钱财,然后到赌场挥霍。白玉娘逼迫无奈,只能自掉身价,出钱高者,都一一接待。因此,在五个行首中似乎最贱。不过,有许多人慈念她的孝顺,倒也不嫌弃。
郑朗闻听后,慨叹一句:“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做父亲的好意思要这个钱么?还是去赌博的。”
童飞燕,十八岁,父亲杀人罪,处死。于是家境中落,母亲为了哺养几个兄弟,不得不将她卖入青楼,善长跳舞,有人说她无腰骨,也就是腰间没有骨头,想要怎么扭就怎么扭。听闻后,连郑朗都感到有些好奇了。难不成,她还能将前胸扭到后胸来,用头看着自己的臀部?
第四个叫江杏儿,十五岁,她的善长与其他诸女略有不同,对乐器造诣皆很差,歌喉一般。但善长书法,绘画也似不错,并且对书法迷恋到痴绝的地步,经常不惜重金购买大家的书法回来把玩。这也是雅事,不过作为行首,终是不好,人家来玩,是看你唱歌跳舞,或者表演乐器的,难不成刻意前来花重金看你写字绘画?那是文人做的事,你一个小姐,懂一点,就行啦!
可她年最幼,却挤身于行首行列,却有另一个特长,长相清秀,有可能都略在其他行首之上,加上性格随和,因此,不善长乐器,不善长歌舞,在郑州城也有一些名气。
最后就是娄烟,让以前的郑朗名声大坏的行首。
乐器也懂一点,诗文也懂一点,最拿手的就是歌喉,其他几个行首无一人能及。此次比试,唱歌也是一个关健,这一点似占了优势,加上她说的那番话,隐隐有师未出,先声夺人之势。
除了这几个行首,还有其他的一些行首,不过名声不显,不会出来丢人现脸了。
这件事,都震动了郑家庄。
吃晚饭的时候,几个娘娘都忍不住谈论此事,大娘说道:“这几个娃儿,也是的,都是苦命人家的孩子出身,争什么争?”
“大姐,她们才不苦命呢。”六娘说道。自己有过这段经历,知道名气到了五行首的地步,每年会有多少收入。
“那更不能争啊,不愁吃的,不愁穿的,何苦争一个胜负。胜了好,败了,又怎么办?这几娃傻了不成?”
陈四娘与四儿听到几个娘娘对话,只是埋头吃饭,不能言。心想,本来好好的,之所以争,全是你宝贝儿子弄出来的事。
四儿还小,并不能理解失败后会有多痛苦,可也关心,回房时,悄悄问道:“大郎,你说谁会获胜?”
“不知道,与她们我也没打过交道,甚至童飞燕与江杏儿,我都没有看到过。”
“那,娄烟会不会胜?”
“无论是谁,都没有她的份!”郑朗肯定地说。
虽然说了善款的事,先拔了一筹,可能花一两银子买朵花的人,家境皆不会很差。这不是去狎,只是买来,放盆里一放,就走了,甚至连行首都记不住你的样子。
一两银子,不是大数字,也不是小数字,整两贯钱,好买到二十斗最好的大米,几十斤猪肉,青齐能买近一匹绢或者紬,一匹半绸。平常老百姓能舍得花一两银子买朵花,连美人一笑都博不到?
那么买得起花的人,会不会在意你将这个钱捐助给贫困学子?象自己几个好兄弟,能让他们不危害百姓就算好的了,还指望他们有这个慈善心?
会起作用,可起的作用很小。
这是起加一些小分作用的。
相貌才艺各有千秋,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表演的诗余,所选的诗余好与坏,才会决定最后花魁的走向。
四儿眨着眼,心中与几个少年一样的想法。
虽然你给了她们一人一样东西,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还小,现在岂就能小视天下人了?
在诸人期盼下,中秋节终于到来。
郑朗也出动了,也想看一看娄烟吃瘪的样子。
可几个少年脸上却是充满了各种表情,心中或得或失。
一会儿,来到蔡水河畔,已来了许多人。随着几辆香车在凉亭驶了过来,在凉亭边停下,五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走下车子,决战终于到来了。
第四十二章 花会(下)
五个少女,郑朗认识三个,另外两个,第一次认识。
可是人群中有许多人见过,迅速指出来。从面部上也多少分辨出大约的年龄。
第三个下车的就是童飞燕,穿着大红长裙,梳着云髻,腰果然很细,走路时都似在摇舞一样。不过郑朗听说此女脾气很烈,颇有先父之风,其父也是因为一言不合,与人斗殴,导致杀人被斩首的。此女没有烈到要杀人的地步,可同样很刚强,常常一言不合,连收下的钱都不要,就将客人赶走。
典型的弱化版女王。
看似很柔弱,不过两道英眉高高竖起,仿佛随时能扬起来,让人隐隐能看到那份刚烈之气。
第四个就是那个江杏儿,很小,身体还没有发育,整一个半大小孩子,抬起眼,向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扫了一眼,眼中还有些迷茫,就象一个小糊涂。不过在那个场合里呆久了,就没糊涂的。看一看自家的六娘七娘,想过一个安份守己的日子,将大娘哄得那个滴溜溜转儿。
但郑朗稍微留心了一眼,都说她长得最漂亮的。漂亮,肯定很漂亮了,这五个少女就没有一个是弱色的,不过也未必最漂亮,五女春花秋月,各有特色,况且那么小,整个扬州瘦马。
不过爱好书画,整天在墨香里爬,身上多了一份书卷气息,映得比其他诸女少了一份风尘味。
加上又小,又柔弱,给人一种很想疼爱,想怜惜的感觉。所以坊间传名其女长相,是最出众的。
五女一一走出,亮了一个相,站在凉亭边,凉亭里面摆着一些椅、台,这等美事,少不了郑州的官员,里面那些椅子正是为了郑州城重要官员摆设的。外面还有两排长长的椅台,一边二十几张,也是为郑州有身份的人留下的。最末才是五张木椅,东边三张,西边两张,木椅前是五张长台,要献艺,弹琴写字,都需要一张长台的。这才是五女真正的位置。
每张长台前是一个很大的盂兰陶制花盆,留作投花的。另外每张椅子边上还有一张凳几,这是给五个行首丫环坐的,不过以示尊卑,只放了五个凳几了。
长台前就是一蓝蓝子金菊花。
来的人,有钱拿出一两银子的,定没有五千人,不过这场合,即便有人投二朵三朵,也不会有人认真在意。
四周是黑压压的观望的人,多是年青人,不过也有一些老者好奇,挤进来,看他们白发苍苍,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会时不时发出一些嘲笑声。
要么几十个衙役在维持着秩序。
大多数人还有分寸的,不管内治如何,依然是一个阶级分明的社会,有钱的有势的弟子们,都挤到前面,其次是普通地主与低层官吏家的子弟,接下来才是普通读书人,最外面是老百姓。
人多,有些乱,但不至于拥挤不堪。
郑州八恶嘛,也算最顶尖的一群人行列了,八个兄弟挤到前面,离得很近。
五女走到各位的长台前,一一落坐,这个位置也不大好排的,接近凉亭的,是郑州尊贵的大人物,会显得地位高些。因此,郑朗又听到人群中的一个议论,说是五女在离开郑州城时,争执不下,于是抽了签,才落实好座位。
不知道真与假,可现场没有发生冲突,东边是童飞燕、白玉娘与谭婉,西边是娄烟与江杏儿。五女款款坐了下来,丫环虽有凳几,皆没有入座,站在边上准备伺候。
人群忽然哗然起来。
一个皂衣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国字脸,气质儒雅,穿着皂衣,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不要紧,今天来的这些人,不仅仅是郑州的富豪官宦子弟与学子,还有从邻近的州县涌来的一些好奇者,甚至有可能离这不远的东京城,都有一些人好奇,赶来观看。
可这个中年男,却径直的来到娄烟面前,那个凳几是小丫环坐的,他却坐上了!
不但挨着娄烟坐在一起,娄烟居然还倒向他的怀中,亲昵的说着话。
这个中年男是谁?一个个猜疑,然后不约而同的扭头在人群中寻找,找另一个人呢,高衙内。可找了半天,皆没有找到。
各种各样的猜测就传出来了。
“高手?”牛二郎问道。
“不知道,大约是,”郑朗不明此人来历,也不敢确认。不过既然坐在娄烟身边,都让高衙内自觉没来现场为情人鼓劲,来头不小。可是看他的穿着,郑朗感到疑惑。不一定要显富,可有来历的人,总有一些身价的,比如自己家境只算是中富家庭,身上还穿着绸缎子做的衣服。这个中年人,仅穿着一件麻布长衫。单从这一点看,不是那种手头富裕的人。
正想着,一大群人再次过来。
刘知州带着郑州的头面人物来了。
在宋朝,不会犯错误,东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馆院教坊歌厅,从皇城外围到外城,加起来一万多家。东京城一百多万人口,适龄女子顶多二三十万人,一万多家,有多少比例?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刘知州忽然停了下来,看到了郑朗。
郑朗在人群中拱手,施了一个晚生礼。
刘知州忽然走过来,问道:“你怎么来啦?”
“在家里读书闷了,闻听盛会,前来凑一个趣儿。”
能不来吗?这几乎是他一手推动起来的。
“适当出来走走也好。”说完向凉亭走去。此举大有用意,是对诸人说,这是我后生,以后不要在恶意中伤了。不仅在这场合,做了小小的暗示。因为高衙内几人肆意诬蔑,谣传越演越炽。对此,刘知州也不好过问,于是在一次与群僚进宴中,说了一句:“某这一生,最得意的不是考中进士,不是升迁官职,乃是在郑州得一后生也。”
宴间就有高衙内与马衙内等人的父亲。
管管你们的孩子,不要再恶搞我的学生了。学生不能提,有些忌讳,但用了后生这一词,意思都差不多。
没有想到,白玉娘与谭婉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也走到郑朗面前。
白玉娘嗔怪的问道:“郑郎君,为何奴请你来城中,不来?”
谭婉也幽怨的说道:“大郎,你莫忘了我的约。”
“这段时间我忙于学业,不过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样礼物,耽搁了许多时间。”
“什么礼物?”
“日后自知。”
“今天你要替奴捧场。”两人同时说道。
郑朗又摸起鼻子,若是不认识,我各送一朵花,许多人都认识我,我如何送两朵花出去。更不好捧场了,忽然看着搂着娄烟的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好,今天我就给你们捧一个大大的场。”
说完了,走到二女身边,身体还没有长好,个头比二女略矮,但不妨碍搂抱,一左一右,将二女抱着,两只小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二女的胸脯上,向场中走去。
轰!
围观的人又乱了,虽然二女对你有好感,可你小子别当真,居然来一个左拥右抱.
第四十三章 花之战-纳兰
这一刻,二女心中也乱。
第一个想法,是不是自掉了身价?
但是二女立即察觉到异样。外面的人看到郑家小子十分轻薄,你搂就搂,抱就抱,不能在这广大化日之下一搂就是两个行首。不是存心气人么?
可身在其中,感受不同。郑朗的手是搭在她们的胸口上,虽说因为身高的原因,也显得轻浮了,至少往下去一点哉?但搭就搭了。不象别的哥子,搭在滑香酥软之处,相貌又是明艳如花,会有一些小动作的。
身在欢场,见过许多人,各色各样都有,这一点几乎逃不了。可郑家小子只是搭上去,任何的小动作都没有。
本来二女前来,都抱着小心思的,外面的传言很多,分不清真假。以至她们自己儿都忘记了与郑朗的约定。直到刘知州发话的事传出,二女才知道外面有一些说法是错误的。再怎么说,人家是进士,并且是定州人,与郑家一无关二无眷的。若没有才华,会如此提携?
久在欢场,逢场作戏,旋即理通了这个关节。不过为了花会的事做准备,因此没有理会。今天刘知州刻意停下,与这小子说话,提携的意味更浓厚了。
机会难得啊,说不定那一天真变成了凤凰,一飞冲天。没有想到演变成这种样子。
犯了众怒。
郑朗并不在意,反正几年来,也没有人说过我什么好话,我行我素,倒也合了他的性子。
刘知州听闻众人的哗然,扭过头,想说。可走近了,他没有戴有色眼镜看郑朗,就看得分明,小子虽然似乎在发花痴,一双眼睛却十分清明,找不到半份色授魂与。
是……
没有想明白。
但这清澈的眼神让他欢喜,就是狎妓,也是那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是高境界。
敢情这个狎妓……还分境界的?
好!
心中反而喝了一声彩了。
喜欢,这样的绝色女子,都没有让他色授魂与,可见心性的坚定。低声对身边衙役吩咐了一句,这个小衙役从前席上搬来一把椅子,然后将白玉娘与谭婉的长台居然挪在一起。
反正东边三人,稍挤一挤,反而对称些。不然一坐下来,自己的后生如何左拥右抱。
难道过份吗?
即便是左拥右抱,也是对你们赏识。再过几年,就是你们是行首,恐怕都没有这个福份了。
围观的人目瞪口呆。但怎么好言语呢?人家左拥右抱,知州没有阻拦,却变相的进行支持。可知州大人,你要知道,今天五行首才是主角,不管郑家子是不是你后生,这样做,未必太让我们伤自尊心了吧?
但是白玉娘与谭婉心中更明亮了,这是知州在强抬自己的后生啦!
白玉娘低声撒着娇:“大郎,我与谭婉姐姐所有矜持,都让你毁了,你如何回报?”
郑朗呵呵一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又在谭婉耳边说了几句。
后面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还以为郑家这个败家子在与两个行首亲昵呢。有的人眼红得恨不能冲上来,对郑朗拳打脚踢。
白玉娘心中默想了一下,终于记下来,再次撒娇道:“冤家,你为什么不早说?”
郑朗告诉她们各一首清新的小词,怎么办呢?自己的竹筒一送,就送了四个,可是自己却没有接受过江杏儿与童飞燕的示好,未免对她们不公平。不过现在说,是晚了些。
宋词一开始几乎完全是为了唱而服务的。
也就是无论创一首词牌,或者填词,必须按照乐谱来。词的音节服务于乐谱,乐器也服务于乐谱,有的适合用箫,有的适合用琵琶,有的适合用古琴,苏东坡就记录了一件事,沈遵之闻山翁词美,试图用琴奏之,虽粗合韵度,然琴声为词所绳约,非天成也。唱有乐器伴和,方为美,可得提前练唱,然后寻找合适的乐器伴奏,这样才能相得益彰。
特别是这种场合,疏忽一点,有可能名落孙山,夺不到花魁不要紧,落在最后一位,那就惨啦!
正是因为这种制约,郑朗自己儿都不敢轻易填词了。
但这一现象在逐渐改变,自苏东坡等人起,种种优秀的词面世,渐渐从为歌唱服务,向正宗的文学形式转换,这才造就了一大堆不会填腔的文学家踊跃参与,更多的好词也一一问世。
因此终宋一世,可以将词家分成三类人。比如周邦彦、姜夔,郑朗所担心的柳永等人都是绝对的按谱填词。还有一种人,是按箫填词,他们不会打谱,可能识曲知音,所以能写出合乎音律的词,但不会填腔,比如苏东坡、秦少游,最后一种,词仅是文学了,管它合不合谱,合不合腔,我只要依句填写就行了,比如秦少游,陆游。到了元明清时,后者居多,不过就是依句,也没有填出什么好词来。也有少数才华横溢的,既填了腔,又写下了一些好词。
比如郑朗所选的这两首。
郑朗只是垂目微笑,心里想到,知足吧,两位大小姐。
看到二女在撒娇,童飞燕问道:“两位妹妹,你们在说什么?”
白玉娘道:“郑郎君赠送了两首好诗余给了我们。”
此句声音大,刚刚落坐下来的几十个大人物,全部听到。刘知州似乎摸到自己这位后生的秉性,不是好东西,是不会拿出来的,道:“郑小郎,什么诗余,唱来听听。”
词,就是用来唱的。所以说了这一句。
郑朗也不拒绝,当真不知道自己这一搂,都影响了二女身价?甚至影响今天的“花战”,最后一名不会了,掉到第四名去,同样也很惨的。似乎二女大有我用青春赌明天之意,万一不好赖上自己怎么办?
当时搂二女时,就想到了这后果,所以说,我给你们捧一个大大的场。童飞燕问,刘知州请求,几乎水到渠成了。
这一唱,就挽了回来。
说给她们听的是两首小令,纳兰性德的。此人长调评价不高,可是小令太有杀伤力了,几乎是后来小资的最爱。
同样不敢用乐器,不过他也不参加花之战,倒也无所谓,于是扣着桌子清唱:“
锦样年华水样流,
鲛珠迸落更难收,
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
半窗红日落花愁,
愔愔只是下帘钩。”
“好啊,”刘知州抚手赞道。这首诗余太清新了,干净得象流水一样,不论其他,仅论这个清新,似乎整个宋朝,只有晏殊少数几人能写出来。
但五个行首听他唱完,全部低下了头。
这几人既然名列行首,对文学也有一些天赋的,未必能写出什么好东西,可好东西能分辨出来。
这首词其他几句倒也罢了,可破开的第一句,锦样年华似水流,太有杀伤力了。宋代人结婚比较早,因此狎妓时,也多认为是小妓为美,十几岁正值风华正貌之时,可时光很快的,一转眼,二十岁大关就将到来。看一看五个行首,那一个有二十岁的!
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仅七个普通的字眼,居然引起她们情感上的强烈共鸣!
第四十四章 花之战-雨霖铃
潮已起,明天会高,求支持哈。不过是不是稍显卖弄了一些?心中戚戚啊,请诸位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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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心中不服气,可是四顾茫然。
仅这首小令来说,未必能达到晏殊的高度,可小令中的优雅清新,却不遑让一分。能写出这样小令的人,难道甘心为一个小孩子代笔?
再这样说,未必太说不过去了。
其实一曲唱完,也无形中打了许多人的脸。
白玉娘低下头,捏着衣角,然后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郑朗,真有些心动了。甚至早些天得到这首小令,她能将前面准备的那首高雅的诗余丢掉,转唱这曲。
可她也没有想过,你就是心动,人家还没有发育起来的小孩子,会做什么?
一曲唱完,拱了一下手,说道:“见笑。”
、接下来又唱道:“
一霎灯前醉不醒,
恨如春梦畏分明,
淡月淡云窗外雨,
一声声。
人道情多情转薄,
而今真个不多情,
又听鹧鸪啼遍了,
短长亭。”
又是一首优雅清新的小词!
特别是“一声声”与“又听鹧鸪啼遍了”两句,是那样的**。没有明说什么,但听着,似乎让人想黯然泪下!
两首小令如出一辄,因为送给两个行首的,所以略带着粉意。但与北宋初流行的诗余不同,这个粉得那么的优雅,就象一个一尘不梁的翩翩美君子。最妙的,两首词用的都是普通常见的词眼,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洗净铅华的绝色少女,楚楚动人。
许多人不由地回味起来。
特别是几个少女,在欢场是也遇到过一些如意的郎君,可最后的结果呢?
就象娄烟与高衙内,其实高衙内还不算多么出众,然而却同一场马拉松比赛一样,跑了三年的时间,却没有半点准信。这岂不正是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仿佛为她们这些青楼女子亮身打造的一样。
又引发了共鸣。
连江杏儿与童飞燕,都惊讶的抬起大眼睛,盯着郑朗看。
郑朗心中叹了一口气,纳兰的小令对小女子的杀伤力果然是强悍哪。
可有更多的人,却用眼睛盯着娄烟。
不要说郑家子是蛋大的孩子,两年前就知道为娄烟拨小刀子拼命。小屁孩子如今伤透了心,不多情啦!想到这里,再听着他还没有发育起来,也没有变声,尖细尖气的童声,众人都觉得哑然失笑。难道天才小孩与平常小孩就是两样,连这方面开窍也开得比平常的小孩子早?
可是无形中,这时,他们都默认郑朗是天才了。让人代写,一次可以,两次可次,还能每一次都让人代写么?
有的人在悄悄议论,这一回娄烟真看走了眼。
多好的机会啊,是大了六岁,以郑家几个妇人的宠爱,真若从良,郑家岂不会花重金赎下来?况且郑家那个六娘七娘,本来就是出自青楼的。
娄烟躺着也中了枪。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双眼都要冒出火来。
实际那有这么情与恨的,郑朗随便挑了两首,比较好的,又不突兀的小令,比如纳兰还有一首词,风絮飘残已化苹,泥莲刚倩藕丝断,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这首意境与韵味就远不及第二首。或者那首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凝,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无人知。文字很美,意境很美,如梦如幻,然似乎在说男女之情事,对他不合适,格调也低了。
所以选了这两首出来,不那么唐突。
刘知州冲郑朗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别折腾了,上次生生让你将诗社折腾散了,再卖弄,马上花会成了你的会。
郑朗放下二女,来到刘知州面前,居于侧面坐下。
“你这两首小诗余做得也好。”
“知州抬爱。”
“贪多嚼不烂,无论诗余,或者琴曲,或者诸子百家,眼前还不是你主要的学习方向。”
“小子明白。”
但是刘知州眼中却充满了欢喜。
别人想贪还贪不起来呢,这才叫天赋。
可是郑朗眼睛忽然奇怪的瞟着娄烟的方向,他看到娄烟附在那个中年文士的耳朵旁悄声的说着什么。中年文士面露难色,娄烟不断地向他撒着娇。
郑朗更感到古怪。
白玉娘与谭婉对自己谦让,是因为自己家世还算可以,并且自己岁数很小,看起来很有出息,很有天份,知州再三的提拨,是一支潜力股,就是这样,自己用手将她们二人搂住时,两人身体还僵硬了一下。
这个中年大叔倒底是什么人?
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娄烟这样做,很有可能也会影响她今天的得分,还有,高衙内当真一点不在意?
想到这里,扭头,悄悄看了一眼高县令,却见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忽然也明白,高县令不反对儿子狎妓,可不希望儿子与她来往过于亲密。娄烟这样做,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正在想着,忽然中年文士面露难色的站了起来,冲四周施了一礼,娄烟身边的丫环递来一张古琴。文士也坐下去,双手搭在琴弦上,一阵优美的乐曲传出来,文士用苍凉不平的歌喉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的琴弹得很好,歌唱得也就那么回事,可这首词的词境优美凄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单论词,已远在刚才郑朗所唱的两首小令之上了。众人都感到有些讶然,这人是谁?
可是郑朗都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