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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全文阅读

作者:午后方晴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txt下载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百四十二章 始(中)

    “你真的很好,难怪吕夷简再三在朕面前推荐你。赵祯欣慰地说道。

    赵祯这种做法,一般人难以弄明白。

    其实做得很巧妙,契丹不与西夏开战,也要议和,一个国家不能只顾着战争,也要考虑老百姓的压力。

    不得不和了,西北大捷,正好给了赵祯议和的台阶。

    一旦开战,西夏人胜利,更要议和,那时候西夏有了大捷的本钱,谈判的态度更强硬。元昊本来就是一个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好战分子,如果大胜助涨他的凶焰,不顾后果,西夏完蛋了,宋朝也会产生严重危机。若是契丹人战胜,即便和,宋朝要遵守这个和约吗?连国家都灭亡了,和约还会有存在的可能性?

    此时赵祯眼界很长远了,包括对郑朗的期待。

    他阅臣无数,更能感到郑朗对他那份怪怪的感情,但这些感情比朝堂那些夸夸其谈的大臣来得更真实。并且有文武之才,也能符合他重用的条件。这才有了今天看似违制,其实很长远的面谈。

    “吕夷简?”

    “正是他,向朕推荐了你三次。”赵祯此时也在苦恼之中,群臣纷纷倒吕,难道只能看到吕夷简的坏处,看不到他的才能吗?

    郑朗不置与否,吕夷简不象王旦与娄师德,是一个谦厚的君子,这个人心思难测,即便真是吕夷简再三力荐自己,郑朗对吕夷简依然抱有怀疑的态度。

    “朕一直担心你会有其他想灿川

    “臣没有,朝廷九条臣并不反对,但这是朝廷的最大承受范围。”

    郑朗第二份奏折上达后,许多大臣松了一口气。不然那个眼睛在哪里,谁都不敢作声。于是贺从勖持国书入阙。但争议声一直没有中断,闹得最厉害的便是富弼。说西人所过州郡,加迎候之礼,以及各州通判就驿燕劳,这种接待规格太重。不能说富弼无事生非,确实相比于西北诸将士浴血奋战往往全军覆没,无一人投降,朝廷与地方的文官们表现太怯懦了。

    这种做法也滋长了元昊的气焰,还能使契丹以后更加尊大日后交往难以处理。为此,刻意写了一篇《上仁宗不可待西使太过》书。也能用郑朗的中庸来解释,张弛得道,恩威并用,宽松有度。大者为国,小者为家为个人,一个人太软了,未必是好事不但自己受气还连累着家人安气。当然太嚣张也不行,那怕是武术冠军照样被菜刀砍死。(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持棍子的全国武术冠军能被一个拿菜刀的普通百姓砍死,难道中国武术是骗人的?)

    可是举国上下都想求和,富弼之言无人听从。

    也不能说求和派不对,自开春以来,全国各地又再次陆续出现旱情,几年前的大旱许多人还记忆犹新的,赵祯硬是让郑朗一份书奏,强行吃下蝗虫。

    又在重压之下民情鼎沸,君臣都害怕。

    着眼点不同,做法便不同。

    这些大佬们还是很理智,指出这份国书虽修改过,但名体未正,书中名上一字又犯了圣祖讳,又说元昊想做儿子,但这个儿子也是臣,不能不守臣之道。

    争一争名份,看似很无聊,但在这时代却是很重要的,只要元昊是臣,以后西夏人叛乱,便是谋反。宋朝攻打西夏,以君伐臣,反而是正义之师。

    就在这基础上提出九条,以后上表称旧名,赵德明怎么上表称喟的,元昊只能学习。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同样是赵德明的封号。赐诏不名,许自置官属,还是赵德明时的待遇,否则谁去西夏担任官员?其燕使人,坐朵殿之上,或遣使往彼,一如接见契丹使人礼。如欲差人于界上承领所赐,亦听之。置榷场于保安军,具体怎么商榷,待定。岁赐绢十万匹,茶三万个岁币增加,但这个岁币仍在郑朗承受范围之内。不能承受的是后面……许进奉乾元节及贺正。其缘边寨栅并如旧。

    作为战胜国,这九条十分优惠了,也足以能表达宋朝的和平诚意。

    然后让著作郎保安军判官邵良佐与王士元与贺从勖一道出使西夏。

    赵祯害怕郑朗不同意,君臣二人开头便提起和谈的重要性。赵祯叹息一声,说道:“吕夷简多次与朕谈到大局二字,说范仲淹等人虽德操高尚,但为人迂阔难用,只有郑卿才能做到大局兼顾。”

    吕夷简是一个道德小人,但这个点评M可是郑朗不敢葬价。

    “郑卿,你说西夏会击败契丹,为何?”赵祯好奇地问了一句。想不明白,西夏与宋军作战,荒前宋军数败,包括好水川与三川口这样的大败,可是宋军表现很勇敢,西夏是胜,但是惨胜。看样子西夏人并不是很强大,如何是契丹的敌手,赵祯想了半天,没有想懂。

    “陛下,战争之道,变化万千,史上不乏以弱胜强的战例。契丹人是强大,可是他们想攻打西夏,必须从南河套经过,南河套多沙,而契丹人想出兵,必须秋高气爽之时,沿途草长,能维持战马的草料,偏偏此时南河套戈壁滩上多风沙,这种天气对契丹人不适应。如今契丹人短视,国内缺少良臣,又与我国一样,久未战争,虽时有叛乱,战斗规模不大。并且深入其境,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契丹这一边,所以臣说契丹多半会失败。”

    说了赵祯也不懂。

    对军事这一块,赵祯是一个瞎子。

    这也造成赵祯执政时最大的短板,虽然朝中重臣多次说裁兵,然而赵祯一直不敢裁减军队。手中有军队,他才感到安心。就象看到郑朗回到京城,他一颗心安定下来一样,因为他知道郑朗有才能,不会出大问题,对自己最忠心,有了一个好的帮手替自己参考。而且郑朗对权利表现很淡泊,无所谓,越无所谓,他才会越放心。

    摇了摇头,赵祯说道:“依你看,那一方战胜对我朝有利?”

    “两国交战,必有重伤,只要战,对我朝皆有利。一战两国交恶,对我朝以后更有利。但契丹获胜,必然惨胜,得到银川平原与河套,以后对我朝危害比西夏人更大,自此从镇戎军到关南十县,皆与契丹人接邻,论军队力量,我朝现在然没有契丹强大,那么即便有盟约,也会生成新的边患。不过这些羌蕃对契丹人没有感情,民风剽悍,契丹想统治,多半不易,甚至国力从此受阻于此。元昊若胜,军心民心会从此恢复,可是外困于契丹与我大宋,只要操作得当,元昊必被我朝歼灭。臣以为,元昊胜对我朝有利。”

    与西夏人作战,心中有些底子,与契丹人作战,未知数太多!

    “让他们打吧,我朝已经十分困窘,百姓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

    郑朗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说道:“臣有句话不知能不能说?”

    “说。”

    “论我朝开创之功,是太祖还是太宗?”

    “呵呵,郑卿,为何说话变得这么小心,谁的功劳,朕清楚,你不用避讳,自是太祖之功。”

    “陛下,以史为鉴,人无远忧,必有近虑。治国之功,武功当学太祖,文治当学太宗,这才是真正的祖宗家法。你看臣带的一千几百名生女真战士如何?”

    “很尊敢。”

    “北方象这样勇敢的战士有很多很多,只是一直没有开化,没有一个人杰将他们凝聚起来。天地运转,变化不息。契丹渐渐没落了,其贵族多贪婪无厌,一旦变化,北方出现更强大的游牧政权取代契丹,契丹我朝都难以敌手,到时候我朝用什么来抵抗?”

    “郑卿是椭”

    “必须歼灭西夏,我朝就不用两面分兵,专抗北方,即便敌人强大,也能僵持下去。否则分兵西夏,又要分兵北方,只要敌人更强大,我朝危矣。因此臣想请陛下学太祖。”

    “朕怎么做?”

    “太祖用武将之道便是以史为鉴,从唐初变化而来的,战时用武将出兵,不战武将闲置,那怕象李靖这样的文武全才,也不能让他们参与过多的朝政,以便节制武将骄横之心。”

    “但西北……。”

    “鱼北臣披是的文臣的皮,其间谋策多听从种世衡、狄青、张鼎、景泰等将领的主意,所以两次大会战全部取得大捷。甚至臣与韩琦刻意坐镇于定川寨时,将指挥大权全部交给狄青。但是战争结束,臣立即将所有权利收回来,不给武将坐大的机会。这是臣学习太祖用兵之道。”

    “你写一个折子。”

    “陛下不可,那样的话,臣会让言臣口水淹死,连陛下都躲不过去。”

    赵祯乐得弯下腰。

    笑完后问:“那你说出来,让朕怎么做?”

    “潜移默化!四季交替,皆是不知不觉中转换的,不可能今天冰天雪地,明天万物复苏,阳春突至。包括国家的种种弊端,需要一点点去调节,欲速则不达,不求快,但必须去做!”

    郑朗不敢多说,但刻意提醒关健的一句

四百三十三章 始(下)

    “朕听说李元昊为不让你阻挠议和,将高政送给你。”。

    “臣立即将他斩杀。”

    “你做得很好……—……”赵祯脸上显出歉意,尹洙很不理解,为什么不将两浙的一件公案了断?不能了,一了会牵扯很多,一旦高衙内胡说八道,不管真假,可能牵连到宗室,首先赵元俨的儿子第一个便跑不了。反正宋朝未断的案子也不是一件两件,不在乎多这一件,当场斩杀,是最佳手段。但赵祯心中清楚,郑朗不可能害怕宗室子弟的,这是主动替朝廷与自己减少负担,同样也是一种识大体的表现。

    “陛下,莫要忘记臣还写了中庸一书,只可惜没有时间,不然臣想重新将此书修改。再著一本仁义。”

    “仁义?”

    “易经之道,阴阳转换,阴中滋阳,阳中生阴,故说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仁义也是如此,仁中有义,义中有仁,才能构成一个复杂的整体生存。比如忠孝,忠孝两全固然美好,可那有那么容易?臣这一次路过家乡,看到几个娘娘年老体衰,很想学一学包拯留下来服侍她们,但朝堂有事,臣不得不做一个不孝之子,忍痛来到京城。”

    “不可啊”,赵祯吓得一哆嗦,你有七个老妈,一个个服侍,最大的大妈六十多岁,最小的小妈才四十几岁,你要服侍到那一天。

    “但必须兼顾,比如臣虽不信老释二教,几个娘娘喜欢,只好由她们,尽量做到忠孝两全。”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赵祯长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种思想,利他主义者,与利己主义者,这也是一种仁义争执的表现。”

    “利他主义,利己主义?”

    “利他主义便是为了帮助别人,不惜付出自己一切。利己主义,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郑朗做了简单的阐述。没有那么简单,西方首倡利他主义者,自康德开始,以后有诸多学者陆续提出与完善这种理论。但最早提出这种理论的却是来自中国的墨家,儒家中有类似的理论,不多。

    赵祯怀疑地问:“有卿所说的利他主义者吗?”

    “有,古代的墨家,朝中也有一人,范仲淹!他已经无限接近这种利他主义者。”

    “益否?”

    “个体为了生存,必须为了自己,利己主义者是人的本能,是核心所在,个体驱动社会整体的发展。但相比于各种恶劣的环境,敌国的侵占,又要整体配合,这是利他主义产生的后天环境。两者走向极端,皆不是很有益。所以孟子痛斥墨子是牲畜之言,夫子赞成子路受牛,正是一种利他与利己的调和。臣以为陛下做得就很好,将二者适度的调和得当,才体现了这个仁字。”

    “卿过奖了”,赵祯羞涩地说。

    他已经听明白了这几种思想理论,已经逐渐在构成郑朗的仁义核心。可他还没有弄懂,郑朗这本未出来的仁义书,将会是对整个西夏是战是和,以及未来那场龙虎斗的总结……—……

    “朕还是希望你做一名良臣。”

    儒家学说虽好,可多难哪,看一看新了一本中庸,郑朗花了多长时间,现在又要重修,这个仁义憋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出来一个影子。况且后面还有更庞大的礼乐,以及忠恕、圣智等等。再加上孝顺他那么多的妈妈,也不要做臣子,根本就没那时间做臣子。

    但一份不安的情绪忽然缠绕在他心头。郑朗对权利不贪婪,这是赵祯最欣赏的地方,可正是这种不贪,却让他隐隐英得很不安。

    太监端上来饭菜,是便宴,除非宫宴,在赵祯的便宴里很难吃到精美的食物。

    几碟普通的小菜,赵祯没有喝酒,郑朗更不善饮酒,君子食不语,二人默默吃饭。福康公主忽然放下筷子问道:“郑学士,你是我的守护骑士吗?”

    “这个,这个……—……”郑朗尴尬的不能回答。越往后越不能回答,以前小,特殊情况,这样说不要紧,以后这个俏丽的小公主越长越大,一旦直接说俺就是你的守护骑士,会十分暧昧的。

    赵祯终于放下筷子,大笑,说道:“他就是。”

    “什么叫守护骑士。”

    “他会守护你的幸福。”

    “那,那郑学士,可以经常来宫中教我写字吗?”

    “这个不行,除非你父皇召见否则臣不能随便入宫……”,郑朗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象小时候,仅是一举子,又小,经常进宫没有忌讳。如今血气方刚之时,又是当朝宰相,经常进宫,会让人说闲话的。就是小时候,因为进宫的次数多,还招来了范讽的弹劾。何苦?

    “为什么?”

    “再过几年你便知道了。”

    “你是说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是啊。”

    “我现在也知道啊,你对我父皇最忠心。”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还早呢,是否忠心陛下,直到盖棺才能下结论。”

    “你以后也要忠心。”

    “那是,不过现在这个结论不能下。”

    “那么我以后怎么学习写字?”

    “这样吧,臣回去后,写一个贴子让你临摹,并且将每一笔划的写法也讲注出来,臣不进宫,你也可以学习了。”

    “我还有你的玉佩。”说着,从腰间掏出那块欧泊玉佩。

    看着这个小姑娘乖巧的样子,忽然想到她的未来,郑朗没由来的一阵心疚,说道:“你将这块玉佩戴好,这也是臣承诺的一个见证。但你是公主,臣是臣子,小能说说,大了就不能再说,这当作我们心中一个约定如何?”

    “好,拉钩。”

    郑朗与小家伙的手拉了一下钩。

    赵祯脸上也是充满了温情,他缺少弟兄,某些时候,将郑朗当作一个有出息的小弟弟看的。若不是自己的女儿,郑朗万万不会这样胡闹。忽然叹道:“郑卿,你对朕太放纵了。”

    “陛下,十分自律,朝中大臣要求又严,宽松得度,故臣如此。但事关国家大政,臣绝对不会放纵陛下。”

    “应如此”,赵祯又是大笑。

    笑得诸多太监面面相觑,心里面直嘀咕,陛下与诸臣交谈甚多,可从来没有笑过这么多次,这个郑行知,千万莫得罪啊。吃过饭,君臣又谈了一会,赵祯才让郑朗离开内宫。

    郑朗又去了中书。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中书总管全国民政事务,许多细节自己不了解这必须要细看,看各地的呈奏,中书保管的文件挡案。做一个全盘了解,才能方便处理全国的大小事务。

    直到三更,才揉了揉眼睛回家。

    新宅子离皇宫不远,就在东华门外,托严掌柜购买的,一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小花园,后二进乃是二层小楼,面积不是很大但位于闹市区,所以花了七千多贯钱才拿下来。还是原屋主听说是郑朗购买,给了优惠价。

    唯独一门好处,上早朝近。

    京城物价贵,也要看怎么花,天天往樊楼跑,再养几十个美家妓,就是身为东西两府长官,若没有其他的经营,也会感到钱财不够用的。但象郑朗这样的用度,即便居于京城,仅是薪酬也足以支付用度。

    回到家中,崔娴四人正在织衣服,郑朗问道:“怎么你们还不睡?”

    “等官人回来?”

    “我看了一下存挡,过几天便能恢复正常,你们早点休息吧。”

    四儿抱怨道:“官人,不能象这样做官。”

    “想做好官,就得辛苦,你想我做好官,还是做坏官?”

    “别为难四儿”,崔娴说,又道:“今天我收到几份请贴,有两份你要看一看。”

    说着从边上奁抽里抽出两份贴子。

    一份是吕夷简送来的,请他明天晚上去他府上赴宴。还有一份却是富弼、王拱辰、王素、余靖、欧阳修五人朕手发来的,请他明天去樊楼赴宴。一个是权谋最深,又有推荐之恩的老臣,另一边则是好友外加台阁主要言臣。崔娴看到这两份贴子,都感到头痛了。

    “官人,怎么办?”

    郑朗想了想,说道:“明天去樊楼。”

    比起吕夷简,这五个人合力,更不大好惑。毕竟吕夷简已经是日落西山。但提到了樊楼,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不由眉头皱了皱。

    夕阳西下,樊楼歌舞升平。

    但樊楼的主楼做了一些改变,最下面一层腾出来,专门伺候客人喝茶听说唱的,说唱在唐朝叫俗讲,元明叫评话,后世叫说书。说话人叫舌辨,主要分为记叙小说,与讲史二类。小说多是短篇小说,灵怪、脂粉、传奇、公案、扑刀、杆棒、神仙、妖术等,舌辨者讲小说,小须有说有唱,绘声绘色,才能吸引听众。讲史也不是真正的历史,多是民间的野史,比如三国志评话、薛仁贵征东事略、五代史评话等等。艺人多来自不得志的文人组成的书会,这些文人有的负责撰写小说野史,有的负责说唱,用来谋生,颇类似后世的写手职业,十分辛苦,而且地位低下。

    樊楼以前也有说唱,但象这样将主楼的底层腾出来做出说唱的地方,还是几个月前做的改动。

    舌辨一拍桌案,说道:“那天天高气爽,郑朗于大营中对韩琦语曰,稚圭,想战须风。韩琦抬头望天,万分不解,问何来风?郑朗道,且看我行法阵,于在大帐前设法灯法器,摆下一座阴阳二仪大阵。郑朗对韩琦语,君长,请君主阳阵。韩琦曰,不妥,定川寒乃君主地,吾乃客,请行知主阳阵。郑朗久思,曰也罢。二人进入法阵。各位看官,为何摆阵?”

    一拍桌子,马上就要来一句,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面听众正听得津津有味,一起吵闹起来,有的人从腰间掏出钱来往上面砸,让舌辨继续往下讲。

    欧阳修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说道“何来此事。”

    “民间之言,何必当真就当听着好玩……”,余靖乐道。

    “这个樊家……”王素也是摇头。

    之所以将樊楼重新改造,正是为了宣传郑朗事迹,不但免费给舌辨前来说唱,只要说郑朗的事,说得越神奇,给的赏钱越多,于是京城几个书社为争来樊楼说唱权,争得头破血流。

    富弼也在笑,笑完说道:“只怕行知不喜啊。”

    刚说完,就看到郑朗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了”,欧阳修说道。

    “且慢,看他听说唱有何反应。”富弼拦住欧阳修,不让他呼唤郑朗。

    舌辨又重新开始,继续往下说道:“各位看官,且莫小视这风,这风大有妙用。且看郑公与韩公施开二仪阵,妙处便来了。这个二仪阵直达天庭,二人本是天下文奎星与天璇星下凡尘的,太白金星见二位真身直通天庭,急忙来前,询问二星有何贵干。郑公道,我且向天帝借风神一用。太白金星不敢怠慢,立传风神前来。风神见到二位星君,连忙上前施礼,小神见过二位星君。郑公道,吾且向汝借一阵风。将风神带到定川寨,一刹那间飞沙走石,黑风大作,西夏贼营中伸手不见五指。狄青见势喝道,郑相公借来大风了,我们杀敌。”

    郑朗直哆嗦。

    奶奶的,我还能让风神听命?

    但老百姓不这样想啊,有人纷纷说道:“是啊,我听前线回来的人说,那天定川寨前是起了一道很浓的黑风,我朝大军正是借着这股大风杀敌的。看来舌辨说得有理,多半是借来的风。”

    “是真是假的?”

    “是真起的黑风,骗你不得好死。”

    “胡说八道”,郑朗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是谁啊,竟然敢侮辱郑相公。”一个客人来樊楼天天听说唱,越发对郑朗膜拜,不服气地说。

    郑朗懒得辨,眼睛瞅了瞅,竟直走过来,问:“彦国兄、君晓兄、永叔兄、休业兄、安道兄,怎么你们也在听说唱。”

    “我们正在听舌辨讲你与稚圭兄如何施展阳阴二仪阵,听得很有趣,要么你也坐下来听一听。”富弼开玩笑,说道。

    “别拿我与稚圭打趣,上楼去。”

    几人走上四楼,点了酒菜,郑朗问:“彦国兄相约我来此,有何贵干?”

    “不是我相约,而是君贶相邀行知前来樊楼,为一事相商。”

    “何事?”

    “为朝堂除一奸籼……”

    郑朗心里面说了一句,来啦!脸上没有表露,淡淡问:“何人。”

    “夏辣!”王拱辰说道。

    郑朗差点跌倒,王拱辰是将来的“小人党”代表,夏球同样如此,吕夷简倒下,看看这朝堂乱得!

四百四十四章 良言

    但是郑朗不能说夏竦也有优点之处。事实想一想朝堂上这些名臣,并且有许多人还是他前世少年时读书的偶像,那一个没有优点,那一个没有缺点?夏竦当真那么十逆不赦?

    含糊道:“彦国兄、君贶兄、永叔兄、休业兄、安道兄,我不是言臣。”

    “行知,陛下对你信任万分,又身为东府副相,当进忠言,”欧阳修说道。

    郑朗瞅着欧阳修,感慨万千,前世读过他一篇醉翁亭记,特别是最后一段,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让他悠然向往。

    但事实呢,这个文坛宗师,将是赵祯朝最大的搅那个棍子之一,朝堂上乌烟瘴气,他功不可没。

    欧阳修的话不能当真,如果自己真的会那么做,赵祯还会对自己信任?

    昨天一叙,赵祯说了几次识大体!

    什么为识大体?

    就是锐气进取的宋神宗恐怕也不希望朝堂四分五裂,整天吵吵闹闹。况且赵祯。

    但不能说,否则这几位主一定会在此大喷自己口水,更不能替夏竦辨解,也未必能辨赢。富弼与自己关系比较良好,自己还为他说了公道话,大约对自己不会恶。可他两次契丹之行,受了屈辱,产生极大的刺激,锐意进取,谁能拉住他?王拱辰,此人更不可不防。欧阳修差了吗?余靖没有当作一回事,王素受他父亲影响,虽是君子党成员之一·算是温和分子。可好汉难敌四手,自己一张嘴巴,能说过这五个人。并且这五个人,那一个嘴巴是差的·那一个笔杆是弱的?

    但郑朗自有办法,说道:“我去渭州时,考虑过粮食问题,刻意在京兆府逗留,与夏竦商议过三白渠,得到他大力鼎助。三白渠即将竣工,能灌溉三万多顷田地,一旦丰收·西北无忧矣。可是我一回庙堂·马上弹劾夏竦·天下人怎么看?就是为了公事,天下人也必说我不能容人。诸位,你们让我如何选择?”

    “公私分明也,”余靖说道。

    “安道兄,是,我也说过这一句,可我的性格温和,终不忍做出此种事。况且有诸位进言·我又何必锦上添花?”

    “行知,夏竦曾经是帝师。”王素说。

    “休业兄,陛下是否英明·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况且授陛下书艺的臣子又有多少?”郑朗徐徐答道。心里想到,你也知道夏竦是帝师,居然如此打击皇上的老师!

    又说道:“此事我不会参与,也不会阻拦。唉,也许我眼下不适合担任参知政事,顾念旧情啊,就象彦国兄被吕夷简所折,我在西北立呈数篇奏折,阐述此事,欲还彦国兄一个公道,旧情太重,会贻误国事

    你们不能说我包庇坏人,俺也包庇了富弼。

    但在心里面叹息,夏竦不是自己,不是范仲淹,进退无所谓。他也许确实是一个小人,贪图享乐名位,不说京城多繁华,特别象夏竦这样原先担任过宰相之职,放到地方上已经快十年时间的官员,对来京城任职是多么的向往渴望?

    这些人将他的回京道路挡住,能不急吗?

    郑朗的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也是他一惯的作风,在杭州闹出那么大的事件,最后雷声大,雨点小,轻描淡写的处理了,范雍于延州失职,郑朗也没有说什么。只说了两个人,杨偕与郭劝,这两人失误太大。杨偕不要脸,郭劝太软弱。夏竦与郑朗略有些交情,多半是不肯出这个脸弹劾夏竦了。欧阳修叹息一声,说道:“行知,若你如此,担任国家宰相,会有失职啊。”

    “是啊,以后慢慢改正吧,”郑朗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很无语。

    雅间的门打开,两个大伯抬来一个大瓷盆子,瓷盆上放着一个长达三尺长的冬瓜,刻上假山、龟、鹤、仙女、松、天帝、神仙、云彩。冬瓜掏空了,里面又放着脑子花儿、甘草花儿、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水龙脑、史君子、缩砂花儿、官桂花儿、白术人参、橄榄花儿十盒香料,然后在上面放着金桔、橙子、木瓜等果子,大团的牡丹花。瓷盆上包着金边,冬瓜上镶着金箔,美仑美奂,富贵逼人。

    这道菜不能吃的,是看菜,放在桌子上欣赏的,美其名曰,缕金香药,但又不是真正的缕金香药,比缕金香药做工更复杂,参杂着“绣花高八果垒”,“乐仙干果子叉袋儿”两道大看菜的一些做法。

    郑朗问道:“大伯,你端错了吧,我们没有点这道菜。”

    他知道宋朝有一些名贵的看菜,不但京城有,杭州也有,可从来没点过,这得多少钱啊?别看一看,就将自家那个小花园看掉了。

    伙计小心地说:“是我家小娘子派我们做的。”

    富弼说道:“不错不错,对你们家小娘子说,有什么拿手的菜,多做一些端上来。”

    看来今天议事不成,不如索性多敲诈郑朗一回吧。反正这两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喏。”

    “还有拿来你们樊楼最好的美酒佳酿。”

    “喏。”

    “还有歌舞伎。”

    “喏。”

    一会儿各种美味佳酿端了上来,又进来十几个妙-龄二八少女,个个皆是绝色天香,走进来吹拉弹唱,载歌载舞。

    欣赏着美妙-的歌舞,在富弼带动下,大快朵颐,正事没有完成,但这一顿吃得几人高兴而散。郑朗要付钱,大伯说道:“郑相公,我们不敢收。”

    郑朗停下,估计自己身边也不可能带这么多钱,问了一句:“这顿晚餐花费多少?”

    “郑相公,不用问了。”

    “我只是问一问。”

    “用餐费大约近两千贯歌舞伎还有一千贯······”大伯支吾道。

    郑朗半天没作声,不仅他家的小花园看掉了,估计一栋小楼也仅让这一顿饭吃掉。半晌才说道:“先记下,以后我派人送来。”

    “不用郑相公那样做,是见外。”

    “我从不喜白拿人家的东西,”郑朗一挥袖说道,俺也不是吃软饭的主,但这一顿花费让他肉痛的。咬牙切齿来到吕夷简府上,看一看吕夷简说什么。

    见到后,吕夷简说道:“刚才与富弼他们去了樊楼?”

    “是啊,还请吕公见谅。”

    “我是一轮快要落下去的太阳行知你这么做老夫不怪你。”

    “吕公其他人能说这句话,唯独你不能说。”别人不知道轻重利害关系,难道你吕夷简不知道吗?

    “老夫当是认为你在赞扬还是在讽刺?”

    “两者皆有之。”

    “这些开诚布公的话,今天晚上没有敢对富弼他们说吧?”

    “那有什么,再过几十年,什么话都能对他们说。”

    “此数子,也未必。有的他过了一百年,都不能对他们直接说。”

    郑朗无言性格其中以富弼与王素最佳,欧阳修与余靖皆不可信,王拱辰更不用提了。

    “老夫请你来是问你几件事。”

    “请吕公赐教。”

    “国家应何去何去?”

    “弊端已重必须要改。不过一令出,不知能震动天下多少百姓,改须之,但必须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最好是挟势而为····…”

    “所以你看到天下百姓因为徭役困苦,借势推行免役法?”

    “正是。”郑朗答道。虽然郑朗也不喜此人,可与他说话省力气。

    “我喊你来是有一言相劝,未来庙堂局势不明,会产生许多争执,你虽有才干,老夫很看好你,可你的年龄太轻,平时又不喜树立朋党。”

    “朋党我不喜。”

    “你说的法度,不一定非得结党,但有好朋,独木难撑大厦,你不结党我不反对,你不结朋,如何替陛下分担管理这个国家?”

    “……”郑朗真让他说住了。

    “以后你便知道,现在你也不需要结朋,以免招人口舌。我生病时,一直在想着这个国家的未来,乱啊。富弼他们约你弹劾夏竦吧?”

    “是。”

    “夏竦是小人否?”

    “德操上夏竦确有不及之处。”

    “你还没有看透啊,夏竦优劣不提,你说一说,那个大臣十全十美的,你似乎想向十完十美发展,可是否真正十完十美。”

    “不是,捡东丢西,世间有两全其美之事,但绝对没有万全成美之事,即便夫子黄帝也不行。”

    “这一句,颇得老夫欣赏。就象朝廷与契丹的议盟,能征伐西夏,但能有力量征伐契丹吗?所以朝廷不得不苟和。”

    郑朗没有作声,这确实是吕夷简的想法,不过在这件事上,吕夷简做得太过耻辱,法是对的,度过了。

    “夏竦有夏竦的才干,一些人对他反感,是他奢侈无度,招摇过市,性格阴柔。可是比奢侈,某些人奢侈差了,养了多少家妓?”

    郑朗又没有吭声,韩琦、宋祁这些士大夫浪费起来,不亚于夏竦的。不但韩宋,富弼、张方平这些清流大臣出身良好,平时生活同样十分奢侈。自己算是比较放纵的,用起钱不吝啬,但与这些人相比,还是毛毛雨。

    “不过老夫终被范仲淹磨死了……”吕夷简摇头。

    能说韩琦,但他不能说范仲淹,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个毛病,只能用朋党来打击。或者说政见迂阔,身在局中,倒底是谁的政见迂阔呢?谁也无法说清楚。

    “若是没有范仲淹抗衡,老夫也许带着国家走得更远······”吕夷简叹息,到了赵祯朝时,他几个一大半精力放在与君党争斗上。可是他的德操太差,郑朗就当没听见,根本就没有相信。

    “这些不提,老夫已成过去,未来还要靠你······”

    “吕公,我恐怕也不能。”

    “现在你还不能,不过将来你能,我注意了你那两个学生,皆是奇葩,还有,老夫四个儿子皆已进入仕途,他们资质不逊于其他朝臣,我的三子还是你的学生之一,你应当知道他的资质。范仲淹那两子,老夫也留心一下,似乎也不弱。我对四子吩咐过,一旦你到了首相的时候,让他们竭力支持你。再有范仲淹之子,你将会融合两方的力量。也许老夫的做法是错了,看看你这种温和的手段,有没有效果。不是用权谋,而是用道德融合双方……”

    郑朗狐疑地看着吕夷简。

    “人将死,其言也善。不要怀疑我,我也没有必要对你用什么心机。”

    可是郑朗还是不大相信,天知道你有没有用什么心机。

    “接下来,我对你说几句很重要的话,多做少言,做仅是处理朝政,不能革新,此种局面,一旦革新,只会被人利用,反而招来争议,不但对国家无益,对你本人也无利。再过几年吧,等你从契丹回来,朝堂大约已经顺利过渡,那时候你也有了资历、年龄,可以正式做事了。现在与朝廷一样,是休息养息,不是作为的时刻。彖曰剥,剥也,柔变刚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你修中庸,多写了易经的事,知道得比老夫多。此时不利于行动,天时转运,由剥进复,才是大有作为的时刻。天下间真正的君子,只有两个半人,陛下,你,半个乃是范仲淹。

    其他人何乃君子而言,你这个君子配合陛下,好好治理这个国家吧。”

四百四十五章 地狱之门(上)

    郑朗沉默不言。

    吕夷简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明白吕夷用许多做法,孙沔弹劾,吕夷简说我恨不能早十年听到这番话。不是吕夷简不想争,他的身体拖累了他,没有这份精力争了,争到最后,连他的几个儿子都会被拖上海去。因此果然地退一步海阔天空。

    向自己说了这番话,一是为了国家,吕夷简贪恋权位,但绝不是李林甫那样的大臣,他一生的确为宋朝做了许多有益的事。二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四个儿子协助自己,那么自己同样必须会器重他几个儿子,只要自己上去,他四个儿子也必然上位,吕家仍可以屹立不倒。

    但鉴于吕夷简一惯品,郑朗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天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后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越是吕夷简,越是要防范

    吕夷简看着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不悦,继续说:“行知,朝廷想将范仲淹与韩琦召回重用,陛下问我,老夫说,可以,二人也是大才也。

    仅是一句,便说明许多东西。

    俺确实不想争了,郑朗,你不要胡思乱想。

    郑朗有些茫然的从吕府出来,对吕公著说道:“你回去吧,以后我二人皆在朝堂之上,祖宗家法不喜大臣叙述师生情谊,以免结帮成派,架空君王。”

    “喏。”

    回到家后,崔娴问道:“富弼几人喊你过去说了什么?”

    “弹劾夏球。”

    “官人,不可”,杏儿说。

    夏球对郑朗不恶,昔日郑朗下狱,夏球还帮了忙,郑朗去渭州,或者崔娴几人后行去渭州,夏竦也是盛情款待,虽是德操稍稍欠缺,但也是一个能吏。别人能弹劾夏球,郑朗却不行。

    “杏儿,你不用担心,我拒绝了。”

    “拒绝也未必好……”崔娴说。

    “因此我这次来庙堂之上,如履薄冰。我持中立的态度,陛下器重信任,双方会对我拉拢,以图壮大声势。但不为,难免会成第二个和鼓张士逊。一为,对双方做法进行弹劾,两者都会对我痛恨。双方挤压之下,就是陛下也难以保全我的仕途。”

    “这么难……”杏儿一呆。

    “很难,我又去吕家,拜访了吕夷简。”郑朗将事情经过一说。

    “吕夷简才是讲道理的人。”

    “杏儿,你不懂,所以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就在这里。小人以利服人,君子以德化人。”

    “吕夷简做错了?”

    “难说对错,但这二者走向极致,都是一种错误。范仲淹还好一点,以德化人,对自己要求更严格。可有的君子宽于待己,严于律人,谁个诚服。这个先不管,我会采纳吕夷简的大部分建议。娴儿,你准备三千贯银子,送到樊楼。”

    三千贯钱,足足一千五百两,近一百斤。这就是这一顿饭的代价。

    “安么花费这么多?”

    “樊家是好心,我点的菜一律废去,端来无数山珍海味,还有一个特大号缕金香药,另外又请来十几名妙丽的行首歌舞……—……”郑朗还有些肉痛,说话时直咧牙。

    “樊家确实是好心。”

    “可他们好心略有些过头,再对他们说,以后不要请人在樊楼说唱我的一些故事……—……”

    “又怎么啦?”

    “那些故事太邪,我快成了一个妖怪。”

    “也不是樊楼一处在说,也不是仅说你,还说了狄青、范仲淹与韩琦。”

    “也不能说,算了,随他们去……”郑朗提到这个樊家,很有些头痛。樊家小娘子虽然可爱,但他真的不想纳妾。夫妻之间絮叨一会,崔娴说道:“官人,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大朝会朝路在内城南壁,从宣德楼进去,沿着中央轴线,向北便是大庆门,再到大庆殿,然后折向文德殿,侍从台谏于第一横门下马,宰执于第二横门下马,然后步行早朝。千万不能逾界,否则就象王安石那样,变得很悲催。

    天光渐亮,太监传旨,诸臣从待漏院鱼贯而出。

    要按班次站列的。

    东府率领文臣站于东厢,西府率领武臣站于西厢。

    大家伙眼光再次集中到郑朗身上。在他前面只有章得象、王举正、贾昌朝,章得象六十五岁,王举正快六十岁,贾昌朝好一点,四十六岁。往后数,一大排大臣多是一群老者,最年轻的也在四十开化。直到后面,才看到几个二十来岁的臣子,但都居于末席。西侧那边同样是如此。经历了西北一行后,时过两年,郑朗站在哪里还是很刺眼。

    但现在没有人管他,因为一件大事即将发生。

    赵祯宣旨,让韩琦与范仲淹并为枢密划使。

    旨书下,群臣议论纷纷,忽然富弼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赵祯很奇怪,你们都是君子党,为什么反对,问!”有何不可?”

    “臣以为陛下着韩琦、范仲淹并受枢密副使,仰认圣意,只从公论,不听谗毁,擢用孤远,天下之人会皆言朝廷进用大臣,常如此日,则太平不难致也。”

    仅是一句,赵祯就蹙起眉头,但他依然继续听下去。

    “臣认为虽美,可西寇未平,亦需要重臣驻守,先是郑朗,后是韩范,若二人俱来,臣担心边事。臣以为召一人来,使处于内,一名就授枢密副使之命,且令在边,表里响应,事无不集。”

    “臣以为不妥”,贾昌朝说道。

    “贾卿,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妥。”

    “陛下一朝以枢密副使出任边关重臣,乃是自郑朗开始。当日边关危急,事急从权。可今西夏罢兵休和,继续以枢密副使带职外任,是恐日后有变。郑韩范皆是文臣,然朝廷立国以来,枢密副使不乏武将任之。此倒破格开之是谓不妥,再二开之,臣担心国家有变。”

    贾昌朝两次提到自己,郑朗老神在在,只是用眼睛瞅了一眼富弼。

    富弼是好心,边境重臣当中,只有自己三人表现出色,庞籍虽不错,可稍逊之。一起召回朝廷,边关就无良臣驻守。但富弼并没有想过,两人皆是君子党,又在边境驻守很长时间,比自己时间还长,深得将士喜欢。一个在朝堂,一个在西北掌控着无数军队,遥相呼应……—……想干嘛呢?

    富弼没有气妥,举着牙笏说道:“贾相公言之似乎有理,然而此乃横生所见,巧为其说,沮陛下独断之明,害天下之至公之论。以韩琦与范仲淹德操,郑朗又东来京师,西事方急,会坚辞此职,不肯从命而来,然贾相公又不令带出外任,是欲惑君听,抑贤才,奸邪用心,一至于此。况且先朝累曾有大臣带两府职任,应急出外,事毕还朝,不闻后来有武臣援此为倒。臣愿陛下无信异说,专采公论,一名召来,使处于内,一名就授枢副之职,且令在边。或二人一岁一更,均其劳逸,亦甚稳便。内个协助,无善于此。”

    贾昌朝气得想跳脚,老子就事论事,怎么也成了奸邪?

    但他老谋深算,此时不能争吵,一吵这个富弼无所谓官职,多次拒授朝廷任命,但自己有失朝仪,两人必然皆罢,富弼下去,自己也下去。忍着怒气说道:“很早以前就听到郑朗说过戾气,果然戾气凌人。”

    冷笑一声,退回班列。富弼你小子,想学王曾火拼吕夷简,同归于尽,做梦!

    赵祯也头痛,怕的就是这个,坐在龙椅上看了看大家,无奈说道:“此事可于散朝后都堂商议。”

    都堂就在中书省边上,乃是诸相公散朝后议事的所在,地位相当于唐朝的政事堂。民间也有老百姓,甚至大臣依唤之为政事堂。

    要吵到哪里吵去,也不失朝廷礼仪。

    富弼没有吭声。

    赵祯又问道:“诸卿还有何事务?”

    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王拱辰走了出来,说道:“臣弹劾夏竦。妹在陕西,畏懦苟且偷安,不肯为朝廷尽力,每论边事,但列众之言,直到陛派使临督,始阵十策。每当巡边,置侍婢于中军帐下,荒淫无度,败坏军纪。故元昊发榜塞下,得竦首者仅予钱三千,为敌所轻如此。于是复有好水川之败,今天朝廷用此人为相,则边将之志怠矣。而且此人挟诈任数,奸邪倾险,连吕夷简都不能与之协同,不肯引为同列。陛下方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尽忠之臣,何以求治?”

    陛下,你可是一个老好人哪,吕夷简这个大奸臣都不敢用的奸臣,奸到什么地步,你怎么用他?

    又出来一个奸邪!

    赵祯急迫地说:“王卿,此言过矣。”

    你说得太重了。

    其实那有王拱辰所说的那么严重,真论起来,比起大多数大臣,夏妹在战争之初说了许多有远见的话。虽然那个买脑袋的事,让李元昊涮了一把,总有来说,比起其他大臣,夏妹算是不错了。

    其实很少发言,怪谁!

    若是没有杨偕,夏妹会变得小心谨慎。

    他也想做事啊,可一做事,不论好坏,就立即被扣上一顶顶大帽子,怎么做?

    但不急,又有一人站出来,侍御史沈邈持着牙笏说道:“臣弹劾夏妹内交内侍刘从愿。”

    这个帽子更重!

    王拱辰所说的还能争议一番,但结交内侍,此乃朝廷的大忌!

    郑朗有些茫然,真交了还是假交了,要知道夏竦可是很多年没有在京师任职了。不管是真交还是假交,这些人是想今天将夏竦拍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四百四十六章 地狱之门(中)

    赵祯很苦逼,但言臣这一机构的设置没有其他的功能,它专门就是为了弹劾的,上监督君王,下监督诸臣与百姓,顺带着处理一些冤案。赵祯还不能不让他说。

    才开始,沈邈仅是第二个,继续从容说道:“不但结交内侍,球内济险谲,若让他外专机务,**得计,人主之权去矣。请陛下三思。”

    沈邈说完,余靖又站了出来。

    这次略有些拖,准备等郑朗进京一道弹劾,毕竟有了郑朗加入,成功率更大,结果没有想到被郑朗拒绝。而此时夏辣就快到京城了,因此这次早朝一起发难。

    “臣闻夏球累表引疾,及闻召用即兼驿而驰……”,这也是一条罪状,看看赵祯赏郑朗的官职多难哪,在宋朝这不叫拒旨,而叫美德,后来授韩范二人枢密副使,二人连拒五次才胜任此职。夏球太过急吼吼,但这事儿不能认真分析,他不是郑朗,不是韩范,拒十次也没关系,朝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殷切盼望着他们回来,每拒一次,盼望的人就多了一份。可夏竦敢拒么?他一拒机会就没了!

    俺去到京城交接完了,将相印拿在手中,才能心安。老夏多精明哪。

    可这个余靖不管,继续说道:“如果不早决,妹必坚求面圣,叙恩感泣,又有左右为之解释,则圣听惑矣。”

    余靖也很精明,事实结果正是朝着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说余靖斩然安道生头角,气虹万丈横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语,举嗌不避萧斧诛。夸张了,可说明余靖胆子很大,更不害怕胡说八道。而且他天赋也好,欧阳修说他自少博学强记,至于历代史记,杂家小说,阴阳律历外珺浮屠,老子之书,无所不通。不过赵祯朝牛人太多,若没有这份过目不忘的天赋真没法子呆下去。郑朗甚至怀疑中国的上帝来到人间,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仿佛开了外挂?

    这一番奏对,说得赵祯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这一聊差不多近聊了一个时辰,赵祯晕死。准备退朝,欧阳修又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谁叫欧阳修是言官呢赵祯只好再次垂耳拾听。

    欧阳修结束又有御史度平等人一共进奏了十五道奏折。

    郑朗站得两腿发软,一边听一边用手数,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十四个,十五个。不对啊,史上好象前后是十一道进奏,怎么多出四道?难道是受了自己拒绝的刺激?

    “朕知道了,散朝。”赵祯无力地说。

    别准走!

    王拱辰突然几大步扑了过去,侍卫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拱辰已经扑到赵祯龙椅前。在这一刻,王拱辰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几百年前的魏征附体,几十年前的寇准复生,伟大的宋朝君子党们所有暴戾的精神万岁!宋朝所有文臣的肆无忌惮万岁!

    然后做了一件事,当着黑压压几百名早朝文武官员的面,王拱辰一把将刚准备动身离开的赵祯龙袍拽住,说道:“陛下,你要听取群臣的意见,进贤去邪!”

    赵祯本来身体瘦弱,让他一拽,差一点拽倒在地。然后用秀气的大眼睛很冤枉的看着王拱辰。

    谁怕谁啊,王拱辰翻起牛眼对视,然后大声喝道:“请陛下听宜开张圣听,以光祖宗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出自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大约也知道宋真宗晚年不好,于是将先帝改成祖宗。

    赵祯无辙了,说道:“就依卿之言,朕下诏,让夏竦返本镇继续担任蔡州知州。”

    然后又看着群臣说道:“诸位相公,于都堂议事。”

    台谏臣官大喜过望。

    大家陆续散朝,几位宰相来到都堂。东府章得象、王举正、贾昌朝、郑朗,西府晏殊、杜衍、王贻永、任中师、富弼。大家分顺序坐下,赵祯问:“范韩二人是否能授枢密副使?”

    晏殊终于开口,说道:“陛下,可以问郑朗,他刚从西北来,知道其中的轻重。”

    早朝上郑朗一言不发,此时让晏殊拖下水,想不吭声怎么可能呢?

    说就说,郑朗说道:“授枢密副使出职边陲,我朝也不是没有过。这仅是使相,并不是实相之职。若是用实相之职再掌西北军务,是谓不妥。”

    倒不是和稀泥,确实是不大好,一是无法处理西府事务,人不在西府,真正行使着西府副相之职,反而能造成诸多不便。二是代实相权执掌军政大事,并且西北四路长官,全部执掌着一路军政财大权,韩琦与范仲淹不会有关系,但换作其他人呢?人主又不是赵祯这样的贤明君主呢?那么此倒一开,确实是不大好。

    赵祯额首。

    “授予使相,没有那么多争执。若是召回二人,臣也以为不妥,元昊与我朝议和未定,西北没有能臣震慑,不利于和谈,也可能有变,必须留下一人,甚至二人全部要留下来。如果和议成功,西夏又与契丹交恶,可以将二人召回京师,共同处理军国大政。所以臣以为富弼说得有理,但过于轻松了。出则为使相,入则为实相,也就没有争执。”

    富弼道:“陛下,臣也从郑朗之言。”

    这时候他头脑清醒过来,刚才所说的虽对国家有益,可开了一个坏头。

    郑朗又说道:“这件事不要紧,臣刚才听到群臣说了很多,有一个词语让臣很担心。”

    “什么词语?”

    “陛下,奸邪一词。古今奸邪不乏其人,其中最盛者便是李林甫。正是他使盛唐开始走向下坡路。但大家忽视一个问题,所谓的奸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所以裴矩于隋灼帝时乃是一名媚臣,但事太宗,却是敢直能言。那时唐玄宗文治武功达到极致,不思进取,疏于政务,这才给了李林甫的机会。因此封建治国首先是君道,其次是臣道。臣想起废后与杨尚二美人一案,当时臣内心之处与群臣持意见多有相违背之处。夫妻之乐也是人伦的基本。故诗经将关睢列为其首。比如臣的一妻三妾,相互尊重,相敬若宾,臣无论多辛苦,一旦回到家中,其乐融融。这便是慰籍。陛下是人君,是天子,但也是人,不是不进人间烟火的神仙。后宫和睦乃是天子之福,天下之福。但为什么有那么多大臣反对,因为古今往来,多不乏人君留恋美色,而不顾政务,使国家走向灭亡的法倒。因此作为天子,因知道节制之道,轻重之道,可以享受人伦之乐,但不可以疏怠政务。”

    “郑卿此言颇得朕心……”,赵祯叹息道。

    “不过人人皆有爱美之色,臣下弹劾,也是对人君的时刻提醒,陛下应当鼓励也。”

    “不错,更有理。”

    “其实疏于政务,不仅有美色,还有游败无度,爱好器物,或者长生之术等等。作为人君,不能留恋美色,还要注意更多的事项,不能重用外戚与宗室。宗室有名份,一旦重用,国家恐多有变,不仅西汉七王之乱,还有宋齐梁陈南四朝,亦为此故多乱。外戚虽少名份,可与内宫能相互勾连,故有杨坚取周,王莽篡汉之举。还有,内侍原先产生是宫中多事,宫娥柔弱,于是阉割男子进入宫中服侍,但有的内侍陪伴人君长大,甚至还替人君登基出谋划策,故史上多有太监得势。可他们终是阉人,心态正常的少,又没有接受士大夫的正统教育,往往又成为乱政的弊端。人君之弊莫过于疏怠政务,未必人君全部是贤明圣主,但做比不做好,一旦不做,便给李林甫之流最大的机会。臣说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其中人君则为表率,楚王好细腰,天下多饿妇。人君的榜样不可没,大臣可以优待,但作为人君,不可流恋享受安乐,古今圣君,莫过于二字,节俭也。人君为作天下之主,总掌国家大权,更需节制,不能好高骛远,强求天道,遍用方术人士,大肆封禅,拜神祭鬼。此乃先帝执政时最大的污点,否则先帝之德,岂不是圣君手?才能有高有低,但只要做到这几条,纵然国内就是有奸邪,也诞生不出奸邪茁壮成长的土壤。”

    “郑朗此言潜矣……”,富弼说道。

    “非谬,诸人说吕夷简是奸邪?是否是奸邪,过几年富兄可以再想一想。大家要持公正之心,观一人,要观其所长,观其所短,两相权衡,再去评价。不然,我再举三人,请富兄评价。姚棠、张说与寇莱公。”

    “请郑相公评价。”

    “姚崇好弄权术,为人奸诈,这一点颇似吕夷简相公,但是为政务实,勤政爱民,不失为一位贤相,正是有了他,为开玄盛世打下厚实的基础。再看张说,有才智,但脾气暴躁,又爱贿赂,自傲其大,百官凡奏不合格者,立即叱骂。并且气量狭小,姚崇生前与张说有仇,害怕子孙被张说报复,设计让张说替姚崇写碑文。后来张说反悔,但索回碑文已来不及,气愤地说,死姚崇犹能算计生张说,轻轻一笑,而将恩怨揭过。可见其人秉性。然而此人文武兼资,明于政体,改革许多不合时宜的政治军事制,故史家赞他发明典章,开元文物彬彬,说居力多。然后再说寇莱公,为人刚愎自用,喜爱夸功,目中无人,奢侈无度,最让人失望的是他对南人的厌恶,每朝廷得一北进士,便喜,得一南进士便恶。天下已经大统,北人直爽武勇,可为国家栋梁依背,南人多智勤劳,故南方多富,以为国家经济。相互生存依靠,这才是立国之道也。何来南北二分之说?若那样,朝堂上用了多少南人为臣?可是若没有寇莱公力排众义,与先帝亲临澶州城下,恐怕如今连臣事宋朝或是契丹都未必可知也。”

    这一番话很发人深思的,若说姚崇、张说与寇准不是贤相,这世间恐难再找到所谓的贤相之人。

    “每一个人都有优点,都有缺点。若是只看到缺点,不能看到优点,唐朝四贤相,前房杜后姚宋,那么姚崇都不能担任宰相,又用何人为相手?陛下,刚才说夏蛛,能否容臣评议夏竦。”

    “甑”

    “夏辣是前朝贤相李沆推荐的,先帝时林特为媚先帝,提出在上林苑中修建复道,连接玉清昭应宫,李溥提出将海上巨石搬到会灵观池中建三神山,当时朝中群臣迎合先帝,包括王旦贤相在内无一人敢于进谏,只有夏球上疏反对。其人礼待属下,庞籍为他下属重病,因其贫穷请夏谏替他办理后事。夏球安慰道,你不会死,以后还会做穷宰相。庞籍不解,问我做了宰相,还会穷吗?夏妹说道,在宰相这一级别中,你算是最穷的。”

    这才是真实的夏妹,有好有坏,坏的时候让人咬牙切齿,好的时候同样很温暖人心。

    继续说道:“襄州大旱,夏辣打开仓廪放粮,又向全州富人筹粮,生生救济四十多万灾民。先帝赐谕褒奖,襄州百姓将诏书刻成石碑,至今还在襄州城外屹立。知洪州时,看到巫术害人,加以取缔,勒令近两千巫师改归务农,或者攻习针炙方脉,陛下还因此下诏,更立重法,于是江浙以南邪巫渐渐禁绝。即便在陕西,也有功有过,任福轻敌兵败,众皆恨韩琦,唯独夏竦替韩琦说了公正的话。陛下,一个人成长道路对他的一生性格会产生必然的影响。比如臣自幼生养在富贵之家,几个母亲对臣十分痛恨,因此臣性格安和。范仲淹最苦,于是性格高洁若雪。夏辣则是一个弃婴,养父夏承皓无子,捡其为子。后养父与契丹作战而亡,其家中落,因此其人喜富贵,留恋权位,性格阴柔,这才是刚才诸言臣弹劾的原因所在。至于他会不会成为奸邪,臣不知也。但知认为奸邪二字不可再提。圣人之道,谁都会,谁都能谈,若是每一个人都穿着圣人的外衣,攻击对方为奸邪,陛下,那时候朝堂恐怕不是现在的朝堂!”

四百四十七章 地狱之门(下)

    无论贾昌朝或者是富弼,都不能完全赞成郑朗的话。但不得不承受郑朗大部分是对的,并且也符合郑朗的性格,他性格总体很温和,说出这番话并不奇怪。

    其实郑朗用意长远,后来分成新旧党,你是君子,俺也是君子,那时候的党争远远超过现在的党争。宋朝分裂便开始!

    郑朗又说道:“臣以为弹劾可以,就事论事,动辄用奸邪压顶,只能加深诸臣间的仇恨,非为国家之妙-也。况且国家产生那么多弊端,西北苦战数年,民不聊生,这么多事务要解决,不如多做一点实事,使国家变得富强,是忠是奸,看谁对国家有贡献便知。陛下,诸位相公,这是臣的愚见。”

    说完闭上嘴巴,不再说。

    但这句话深得赵祯喜欢,是啊,朝堂上养那么多大臣,还是真的养,那一个朝代象宋朝这样厚待大臣?这是用来治理国家,爱抚百姓的。不是养这么多大臣来吵架的。

    这时杜衍说道:“郑学士所言颇有道理,依臣之见,天子之德,是德被天下,厚待万民。只要心中爱抚百姓,奸邪自去。”

    郑朗不想说的,再次忍不住开口,说道:“杜相公之言更是有理,心有天下万民,乃是根本所在,不仅是人君,还是臣子,必须胸装天下黎民苍生。可这个民不是士大夫的民,而是真正的天下百姓。士大夫幸福了,外戚宗室贵族幸福了,天下百姓不幸福,揭竿之事,依然会发生。奸邪不必去争,如何使国家变得更强大,百姓更富足,此乃君主与宰执之首责也。”

    赵祯沉吟,最后说:“就依诸卿之言,着范仲淹与韩琦先假使相之职·领手西北事务,等到与西夏和议结束后,召回京师。”

    不必再争了。

    起身回宫,派人送信给夏竦·老师,朕很抱歉,你还是到亳州报到去,再做几年地方官吧,朕也吃不消啊,在早朝上差一点让王拱辰将朕的龙袍都拽破了。

    都堂里还有争议,富弼说道:“行知,你不能偏袒夏竦。

    “我没有偏袒夏竦·否则言臣弹劾时·我就站了出来。而不是在都堂里说。彦国·你如今也是副相,不在是言臣,做为宰执,首要前提便是包容。我在西北也多用人,而且是武将。狄青器量略小,种世衡用计阴谲,张亢与他很少打交道,只是交接时说了一些话·然而看他在府州,行事直接,不作长远打算·所以才与许怀德结怨,不遮不掩散发仓廪,图招言臣弹劾。王信勇猛,可是要求严格,连刘平被俘都不能容忍。张罡粗勇,挟勇犯险。王吉也有张罡的毛病。这些人的缺点那么明显,可我一一用之,并且仔细地听取他们的意见。这才有了平羌之捷、石门川之捷、阿干城之捷与定川寨大捷。我也不好,少了进取精神,缺少大气魄,行事多算计。可因为一个听与一个容,侥幸却取得不错的政绩与战功,彦国兄,你要三思啊。”

    是富弼,郑朗耐心地劝了劝。若是韩琦,他连这个口舌都懒得浪费。

    而且所料不错,马上就有大事发生。

    起义啊!

    不然他为什么将所有女真人带回京城?

    而且他也渴望这次起义,不起义就不能惊醒君臣,才好实施下面的一个变革。

    但又不能让起义糜烂,那么以赵祯的性格,不是变革,而是增加冗兵。这中间的唯妙-,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掌控,做不好,国家负担更重,做得好,一年将会替国家省出近千万贯的开支。那么几年下来,国家财政便会变得良好起来。比起这件事,朝堂上这滩烂口水算什么?

    夏竦接到赵祯的通知后,呆住了。

    他前思后想,不对啊,俺们没有对不起君子党。

    君子党与吕夷简斗来斗去,俺一直度之事外,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倒是君子党对不起我。在陕西我说过要增加土兵,不然力量太弱。却被杨偕等人一再讥笑。这几年证明谁是对的!是我对的。

    再说无论庞籍,或者是韩琦与范仲淹,包括郑朗,这些君子党首领,俺都待之不错啊,甚至待之有恩。为什么将矛头一再指向我?包括从陕西贬到蔡州做太守。这次贬得更远,贬到亳州!

    这是为什么?

    想不明白。

    而且他五十八岁了,再到亳州呆上几年,难道老死在地方上?

    并且他在创造宋朝一个记录,最快的贬官记录,还没有赴任,便被赶了出去。如郑朗所说,他是一个弃婴,身世凄惨,至今连亲生爹妈还没有找到,这注定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受不得半点刺激。

    但他很有计谋,对赵祯说,俺老了,赶了这么远的道路进京,能否让我进京休息一会儿。当然这更遭到君子党的嘲笑,从蔡州到京城能有多远,你不是扯么?果然是一个奸邪。

    可是他年渐高,人生七十古来稀,近六十岁,在古代也算是年高的人,有许多大臣只活到五十多岁,就被阎罗王请去喝茶。对他的请求,大家不能再说什么。

    在京城他将所有弹劾书奏拿到手,看完后愤怒异常。

    没有找郑朗,此人十分聪明,知道郑朗委婉地说了公平话,在这种大环境下,郑朗已经很不易。自己找郑朗,只会给郑朗增加负担。但连夜写了一篇奏折,只得到一句答复,老人家,你少说点废话,不如多办一点实事,来洗涮你的骂名。

    夏竦气得跳起来,这是那一门君子?大家同朝为臣,居然如此凶残暴戾的对待同僚。即便唐朝牛李之争,也比不上这群君子们的手段。即便是西夏人,他们还想和议,敢情自己才是他们的生死仇敌啊!

    但这还不是过份的,另一个大学者突然爆发,这次彻底地将夏竦钉在历史的耻辱铁柱上。

    石介。

    随着韩琦与范仲淹的任用,看看朝堂上的诸位大佬,王举正、任中师不能算,他们是打酱油的,王贻永是外戚一个老实低调的人,连郑朗当着他的面说外戚不得重用,他都一声不吭,所以没有人嫉恨他也没有人注意他。但其他人呢,晏殊、章得象、贾昌朝、郑朗、杜衍、富弼与范韩二人,再加上台阁的言臣,好多好多星星。

    石先生激动了,他写了一篇很长的《庆历圣德诗》。

    大意是皇上忽然做雄起哥了,从内宫那些美妹怀抱中走出来,终于准备振兴宋朝,躬揽英才贤才手锄奸邪**震摇乾坤动荡,雷霆大发,昆虫徘徊,奸怪藏灭。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用了许多贤才,章得象与晏殊重慎徽密,贾昌朝是一个大学者,学问刻洽。一略而过最难得的是范仲淹与富弼,大夸特夸,两人一夔(夔去草字头打不出)一契,不是千古良臣,而是上古良臣。再到杜衍,事二朝,心如一,操守完美。韩琦有奇骨,可以做大事。御史更不错啦,有蔡襄欧阳修等人,从此君王听到的全部是直言,不再有人小蛊惑人心。(原诗很长,附于作品相关里,大家有兴趣可以进去看一看)

    赞扬就赞扬吧,可他诗风一转,又来了一句,举擢俊良,扫除妖魃。众贤之进,如茅斯拨。大奸之去,如距斯脱。这时候谁除去了,只有夏竦,夏竦不但是大奸,还是妖魃。

    此诗一出,赢来的不是喝彩声,首先与他同样在儒学上齐名的山东孙复说了一句:“石介,你的噩运便从这首诗开始。”

    石介还不明白。

    同样不明白是君子党们,石介哥,你在搞什么啊!

    一个简单的道理,即便打压,也要适可而止,就象郑朗所说的有法有度,有一个度的。不能玩过火,那有你这样玩的?

    郑朗也在看这首诗。与原诗不同,诗中也提到他,但因为自己与他有恩有怨,弹劾过他,又提拨过他,石介只是简单的一带而过,略做了一些夸奖。

    后来苏东坡对此诗十分着迷,但他不知道这首诗打开了一扇门。

    往近里说,为党争增加了一个大大的筹码,加剧两派的仇恨,给改革派们增加了无形中的难度与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往远处说,石介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之门。

    使宋朝滑向地狱的大门,正式从这首诗开始敞开。

    而且他想到了一件事,这首诗出现,党争必须重新开始,朝堂会产生再度分裂,并且裂口比原来更大。几年后,他若是真做了首相,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也不用膜拜。这仅是一首中平的古体诗,谈不上文字有多优美,除了它所产的负作用外。

    诗中所赞扬的一些大臣们更不值得如此夸奖。

    夏竦虽然是小人,但也要怎么看。他并不是一个只做坏事的小心,自私心重,可也在做利国利民的正事,也提拨贤良,包括庞籍、韩琦,也在替老百姓做事。与李林甫还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再看君子们,韩琦、文彦博、庞籍、尹洙、郑戬、欧阳修、余靖等等,那一个人身上没有一大堆毛病?真要从德操上挑剔,这些后世闻名的大臣们,每一个人的德操只能算是勉强及格,有的人连及格都达不到!

    杜衍说厚爱天下百姓。

    也许这些人当中有的人爱天下百姓,但这份爱占有多少比例,十分让郑朗怀疑。

    但有一点不用怀疑的,他们爱士大夫,爱文臣,爱自己。

    看完了,将这首诗扔到拉圾篓子里,真正的拉圾!有可能连拉圾还不如。然后苦笑。

    他还能笑得出来,夏竦脸都气青了,他的那个才女妻子气得怒不可遏,对他说道:“官人,上书朝廷,请陛下评理。”

    “何须评理?”夏竦冷笑道。

    “难道就这样算了?”

    “算了?谁说的!他们给了我不归之路,我也要将这些人送上不归之路。”

    他妻子忽信忽疑。

    但事实将夏竦逼到绝路,他的反击远远超出范仲淹等人的想像!

四百四十八章 老人

    众人在狠踩夏竦,郑朗却在观注着一件事。

    王尧臣迁为户部郎中权三司使事,对赵祯说了一句话:“今国与民皆弊矣,请陛下任臣自择僚属。”

    赵祯准之,王尧臣亲自挑选一些可靠的幕僚,开始查账,查国家财政收入与支出,整个宋朝的账目收入支出十分庞大,一时半会查不出来,王尧臣仅查了陕西河北河东三路未用兵前与用兵后的出入财用之数。宝元元年,也就是五年前,宋朝未用兵时,陕西出入钱帛粮草一千九百多万,出一千五百多万,河北入二千一百多万,出一千八百多万,河东入一千三百多万,出一千三百多万。河东持平,河北稍有积余,毕竟要外防契丹,是国家重兵把守的地方。陕西则有很大的积余。

    这不代表着全国会产生大量的积余,京城用度才是大头,京官的俸禄,驻扎几十万禁兵的薪饷,即便地方有充足积余,整个国家也未必会有盈余。

    但自用兵后,陕西入三千六百多万,出四千七百多万,河北入二千七百余万,出二千五百多万,河东入一千一百多万,出一千三百多万。不是代表着陕西收入增加,大量驻军,物资运送产生的虚高,士兵的饮酒与日用品的税务,还有一点,敛财!除了河东一路外,其他两路都进行了大幅度的重苛虎敛。

    王尧臣又对京畿出入金帛做了粗粗的统计,五年前入一千九百五十万,出二千一百八十五万,因为这一年赵祯弄了一个大郊祀,所以出纳比往年多。但在庆历二年,入二千九百多万,出二千六百多万。仅京畿就增加税务三百多万!一处京畿三百多万,全国增加了多少税务?

    再从财政支出与收入分析,仅是三路减少了一千多万。更不用说朝廷整体的支出,将士的抚恤。那么这一数字会放大三到四倍!

    郑朗看着这份报表,有些发呆。陕西的数字比史上要大,之所以如此,恐怕与自己发动了两次大规模战役有关。

    不看真实的数据,就不知道战争的危害。

    实际上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的制度,以及前几年的大灾大害,不然朝廷有大量积余,那怕就是将自己发起的平安监,与江南开圩带来的积余全部留下来,也不至于使国家走到今天困窘的地步。

    不能提赚钱,赚得越多,花得越多!

    郑朗不由又想到三冗,不解决三冗,无论发起怎么样的开源,国库里还是休想有多少积余。

    可隐隐的知道,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马上他就醒悟过来,是从吕夷简身上得到的启发。

    大家以为将夏竦拍死了,于是将眼睛再次盯向吕夷简。吕夷简罢相,但是赵祯还给了他一个权利,守司徒,军国大事与中书、枢密院同议。吕夷简也没有议什么军国大事,身体都垮掉了,三头两头倒在病床上,议什么国政?

    可是君子党们不大放心,害怕吕夷简身体康复,死灰复燃,于是再谏。

    弹劾夏竦时欧阳修余靖等人出过大力,于是这次轮到蔡襄。蔡襄上了一奏说,夷简被病以来,两府大臣,累至夷简家咨事,又闻夷简病时,陛下于禁中为之祈祷,锡与致多,眷注无比。臣穷谓两府大臣,辅陛下以治天下者,今并笏受事于夷简之门,里巷之人,指点穷笑。

    陛下,这个两府大臣是辅助你哪,还是辅助吕夷简哪?

    夷简谋身忘公,养成天下今日之患,陛下即位之初,夷简即为参知政事,遂至宰相,首尾二十余年,所言之事,陛下一皆听信而施行之,固当敦风教、正庶官、镇敌国、安百姓,而乃功当无闻,但为私计,成奔兑之风,一恩之施,皆须出我门……务施小惠,多与收录,贪廉混淆,善恶无别。

    国家如此,正是吕夷简弄出来的结果。

    事实是若没有吕夷简,特别是西北用兵后若没有吕夷简,宋朝必然会出大乱子!

    自关陕兵兴以来,修完城垒,馈运刍粟,科配百端……但务收取人情,用为资历……国家都这个样子,还在卖人情,使吏治变得更加恶劣。但事实反过来是吕夷简也不想加重科配,可不加重科配,财政从哪里来,要么直接重敛于百姓,贫困百姓因为战争,已经带来沉重的负担,再直接加税,老百姓还有日子过吗?加科配影响百姓起居生活,可大头还是从有钱商人那边出的,等于变相减轻一部分贫困百姓负担。这也是不得己办法的办法。

    怎么做错啦?难道西北将士打仗不要钱帛吗,不要粮食吗,不要武器吗,不要抚恤吗?

    夷夷当国之后,山外之败,任福以下……辄违先帝之盟,妄请关南之地,岁增金帛竟二十万,而犹勒兵压境,坚求纳字,凌侮中国……夷简出入中书,且二十年,不为陛下兴利除害,苟且姑息,万事堕坏如此,今以疾归,尚贪要势,不能力辞,或闻乞只令政府一两人致家商议大事,足验夷简退而不止之心也。

    纳字吕夷简有失误,表现是软了,可不用金帛打动契丹,契丹与西夏联手起来的后果,蔡襄,你可想到了吗?

    朝廷是有时派人前往吕夷简家询问国政。

    吕夷简虽有权利过问军国大事,可他坚决不上朝,有的大政赵祯拿不定主意,要么就是晏殊与章得象。章得象还可,但做一太平宰相足矣,此时诸事纷呈,已经超出章得象的能力,至于晏殊,还是写词去吧!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写得多好啊。至于国政,老人家,你最好别插手!

    就是此时郑朗对于一些事情,处理起来同样觉得很吃力。经验不足也。

    因此赵祯还要借助吕夷简的经验。

    正是这一点,让君子党们不能容忍。

    吕夷简听闻后,主动写出辞呈,陛下,还是让我休息,这个什么守司徒,军国大事与中书、枢密院同议俺不想拥之,请罢臣预议军国大事的权利。

    赵祯不舍。

    这不是为了留恋吕夷简,是国家的需要。

    于是群臣再次进谏,请求赵祯准许吕夷简的自罢奏。

    直到此时,郑朗才全部明悟,为什么孙沔一奏出后,吕夷简立即请求罢相,接着又主动交还各种权利。不交不行,他若不是抱病,还有精力继续斗下去。生了病,没有精力,继续斗下去,最后能让这群即将得势的君子们啃得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至少几个儿子会从此彻底完蛋!于是一步步地退让,才造成前后巨大的反差。

    他不是自己,有着外挂,只是凭借一份直觉得出如此惊人的结论,是何等的智慧。

    忽然又想到吕夷简的一生,与王曾合力埋葬天书,借着埋葬天书,打压五鬼,使少年时的赵祯朝不再折腾。大内失火,偏要赵祯举帘才拜,唯恐拜错了人,城头变幻大王旗,小心翼翼如此。让刘娥厚葬李宸妃,郑朗一直以为吕夷简在卖弄人情,直到今天他才想起一个可怕的真象。若是那次刘娥不厚葬李宸妃,赵祯得知真象后会怎么样的怒火三丈,又进行怎样的大清洗,国家又会动荡成什么样子?

    浅薄啊浅薄,自己是如此的浅薄!

    其实吕夷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替宋朝将一次次巨大的风险暗中化险为夷。也有大胆的时候,茶政败坏,从一年能给国家带来七百多万贯的收入减低到了几十万贯。又以为得罪的不是主流,于是用贴射法取代榷茶法。

    仅有的一次大胆行动,最后落得灰头灰脸,正是如此,赵祯亲政,吕夷简手陈八事,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赂,辨佞壬(奸邪),绝女谒(杜绝宫中嬖宠干政),疏近习(远离小人),罢力役,节冗费。将最重要的节冗费放在最后一位。

    不是不改,而是茶政风波将他吓着了,仅是茶法,若是冗兵冗官冗政的改革,又会产生什么样的风波?所以改革,但更是那种见于无形的碎步式改革。

    可是后来,与君子党交战,他更没有精力,也更没胆量进大刀阔斧的改革。

    不能说吕夷简小心过了头,就是自己推出那种改良式的免役法,已经出现一些不好的兆头,自己正在苦思良策解决。但是朝堂上权利更替之时,还没有人注意。

    这已经是很温和,考虑很全面的一次小幅度的改革,自己还站在历史的高度着想的,居然都出现了问题,况且身在局中……想到这里,又看着龙椅上的赵祯。

    应当来说,能清楚地看透吕夷简,恐怕赵祯才是第一人。而自己呢,想到这里,他觉得很羞愧。也是郑朗第一次对赵祯智慧做了评价。为什么史书说他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做皇帝。仅是眼界,范仲淹就差了好远好远……几个言臣在絮叨,郑朗忍不住站出来说道:“陛下,吕夷简已经老了,又抱病在身,让他休息吧。”

    富弼与蔡襄等人莫明其妙,似乎郑朗在替自己说话,可听起来总那么不对。

    这句话恐怕只有赵祯才能明白含义。

    不是替蔡襄帮腔,而是说吕夷简又老又病,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呢!

    就算吕夷简千般的不对,可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一个快进棺材的人,也要如此打压,君子的雍容大度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君子都是这个德性,能让孔夫子活活气死!

    赵祯面无表情地说:“就依诸卿之意,朕准吕卿奏。”

    再次大获全胜,大家散朝,走出来蔡襄说道:“还要谢过行知。”

    郑朗同样面无表情,冰冷地说道:“所谓的诸君子当中,我敬重三人,范仲淹,原因不用多说,德操天下无双,彦国兄,私心很少。还有你,因为你性格最为平和雅淡,不象其他的君子戾气浓厚,并且你的书法也很好。但如果以后你还继续呈这些完全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的奏折,君谟,不要怪我以后与你绝交。”

四百四十六章 稻草

    蔡襄被说得莫明其妙。

    郑朗肯定不是吕夷简的人,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

    他猜得不错,尽管对吕夷简了解更深一份,郑朗依然不会改变对吕夷简的感观。从来没有太恶过,没有这份明悟,郑朗也不会否认吕夷简的功绩,始终将他的政绩凌驾于范仲淹之上。也没有善过,即便有了政绩,吕夷简德操依然很低下,不能容人,打压对手,不择手段,依靠高深的权谋谲诈之术,舞私弄权,与范仲淹开了宋朝的党争先河。

    但作为言臣只能就事论事,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认为赵祯派人时常询问吕夷简不好,失了制度,说就是,不用扣上那么多子虚乌有的大帽子。

    什么都能开,胡说八道真的不能开。

    一开,以后黑白颠倒,还了得!

    没有再与蔡襄多言,因为他要到都堂说一件事。

    干旱与粮食。

    这一年发生三起起义,最晚最漫长的是桂阳蛮起义,主要原因是此地多有生,很难管治,自持自己凶横,常为非作歹,又大规模参与贩私盐,陈执方赴任后镇压了大私盐贩子黄捉鬼,看到这里难以治理,于是强迫迁移当地生,头领唐和与盘知谅发动起义,持续了长达三年,最后利用分化的政策才将这一地区起义解决。

    与宋朝军事带给百姓的压力无关,宋朝软弱的政策,拉拢都来不及,怎么会苛剥这些强横的生。中间的过错也难以说清楚,作为宋朝的官员也是被逼才这样做的,平时几乎将这些蛮峒当成了大爷,但不能扰乱其他正常地区的百姓,以及税务与管理,所以才决定迁移部分生。有可能他们不服管制,中间使了一些粗暴的手段。

    主要原因还是这些蛮峒的首领,他们与西北方向占地几乎有后世浙江省一半面积大的国中国梅山蛮一样·桀骜不驯,占山为王。宋朝对此是默认的,可他们在山上呆得发慌,于是又时常跑下山·对熟蛮与汉人烧杀抢掠,或者做其他为非作歹的事。

    所以不肯迁移,率领族民反抗。至于那些普通的民,在这场战争中,只是一个个傀儡,被利用的工具。也就是说这次所谓的起义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也不值得付出任何同情心。不能汉人与熟蛮呆在哪里,任他们杀·任他们抢·任他们烧·任他们扰动整个国家的体制。

    因为发生得有些晚,可以慢慢来,眼下还有重要的事。

    另两件起义,根本原因还是数年西北战争带来的后果。诱发原因,却是这场干旱。

    他还想到另外一个后果。

    于是来到都堂,与几位宰相坐下,郑朗说道:“时至五月,然自山东起·直到京师,与陕西皆很少下雨,陆续出现旱情·可是我看了一下相关的奏折,却发现江淮岁漕供给不上。”

    “竟有这事?”晏殊惊讶地问。

    “晏相公,我去中书省给你拿一些奏报过来。”

    郑朗离开,一会儿带着几名小吏抱着一大堆奏报过来。

    来京城没有多久,郑朗就在悄悄谋划此事,派人催促各地官员,加快调运粮食步伐。正好江南夏收也到来了,趁此机会将大批粮食往京师调运。远处的没有回信,可是两淮已经有些官员回报抵达京城,说了种种困难,财力不足,劳力不足,舟船不足。有的奏报不是郑朗批阅的,看到了也没有留心,相比于往年,调粮速度略有些下降,但下降得不厉害。就没有人往深处想。

    郑朗将奏折一一摊开,说道:“一匹骆驼负重渡河,因为负重太多,十分危险。

    这时减一重,就能平安渡河。增一重,有可能只增加一根稻草,都会让骆驼淹死。北方旱情严重,国家战争时久,百姓负担沉重,若是旱情继续,粮食不足便有可能会成为这根致命的稻草。诸位相公,未雨绸缪,必须做提前预防。我昨天问了家中的仆人,城中的一斗米已经涨价四文,还没有开始,一旦开始,象几年陛下才亲政时那样的旱情出现,又在这危急之时,国家危矣。”

    没有郑朗说得那么严重,但这次旱情出现一系列后果,总之,虽战争停息,却在进一步使宋朝变得恶化,推迟恢复时间。对于所谓的和平,他与元昊抱着一样的心思,这是为了下面战争做酝酿的。当真和平?傻了不成。

    几位宰相听他说得严重,一份份奏折打开看,章得象说道:“行知,可各地不是不调粮食,却有很多困难啊。”

    所有人全部盯着郑朗。

    不择出来无人注意,一择出来,便想到另一个方面。特别是富弼十分紧张,推动免役法不仅是郑朗,还有范仲淹、韩琦与张方平。在这个当口上,不能给敌人找到打击韩范的机会。

    郑朗更担心,说道:“造成这原因,主要还是战争。北方本来有一些粮仓,储蓄了一些粮草。因为想减轻国家的负担,减少运费与损耗,这些粮仓里的粮草全部调运到西北,同样是我所说的稻草。若没有旱情,北方大丰收,粮仓空虚没有问题。但北方出现旱情,空虚的粮仓便会导致一系列后果。当然,还有免役法与财政困难造成的原因。”

    “力役减少也有弊端哪,”贾昌朝淡淡地说道。

    别以为他说得平淡,说不定此人就能用此事做文章。

    郑朗瞅了他一眼,也淡淡地说:“贾相公,大旱是有,可不会年年发生若那样,纵然庙堂君臣再如何努力,国家也危矣。再说徭役,国家以前调动粮食一靠商贾,科配繁重,阻滞了商贾的贩运。二靠厢军与差役,实施免役法后,差役并没有减少,相反,因为用薪酬雇佣贫困百姓运输,效率却比以前提高。减少的仅是厢军,去年全国厢兵、乡兵、蕃兵多达五十多万。乡兵与蕃兵、弓箭手多在边境地区,与免役法无关。要么就是厢兵全国厢兵去年时乃是巅峰,几近五十万。实施免役法后,陆续裁减了近八万厢兵,让他们变相的成为差役或者为普通百姓,但这是指全国各路总数。去年时担负江准漕运的两浙路、淮南路与江南路厢兵总数近十四万,因为这一地区最富裕,所以几乎每一州府都执行了免役法,裁减的比例很大,几达四万人。但不是少了四万力役,朝廷设置厢兵,一是养流民不使为患二是应付百役。真正用来押运粮食的厢兵只占其中不足十成一也就是实际仅减少四千劳力。这四千劳力就是用很高的钱帛来雇佣对国家影响有多大?”

    用事实说话,用真实的数据说话。

    这个免役法是一个改良型的变法,还是借助战争带来的创伤实施的,连这个才刚刚执行就夭折了,郑朗会怀疑自己会不会变得象吕夷简那样,做一个保守的碎步型改革家。虽然很好听,引发的动荡也少,但这种碎步型的改革不能医治如今宋朝的。其实赵祯自从庆历新政失败后,他也在做调整,恰恰继承的就是吕夷简这种碎步型的改革。

    暂时赢来宋朝最好的辰光却为后人积累了更多的弊端。

    贾昌朝嘿然。

    眼下还没有太多的恶意,因为此法改革他也知道是郑朗提出来的,若真正是范仲淹与韩琦提出,那么贾昌朝今天可不会是这种态度。

    郑朗有些不大放心,一拱手,说:“贾相公,诸位相公,我从地方上来,这一呆几达九年时光,又兴修了许多工程,对于厢兵我有着深刻的认识。平时薪酬低廉,不足以养家糊口。若用工太苦,他们没有积极性,甚至有可能引发兵变。不用工,国家负这么多钱帛出去用来做什么?于是导致一种局面,平时成了闲养之人,真到大动工时,朝廷不得不另拨财帛雇佣百姓。虽说百工要用到役,一部分流民也要安置,但国家养了多少厢兵?一年需要付出多少薪酬。仅是一个厢兵,放在唐朝初年,就有可能将唐朝一年税务用完。如今国库空荡,此患能在不带来多少消积影响下进行诊治,何乐而不为?”

    不要斗来斗去了,为国家多做点实事吧。

    诸人默然。

    这不是免役法带来的负面作用,郑朗说这些,是怕有人做文章,让它成为党争的牺牲品。真正的负面作用是另外的地方,颇有些麻烦,郑朗正在为此想办法。

    又说道:“其实国家有许多弊端,比如这个仓,以前吏多不给薪,有的小吏出身良好,还好一点,有的小吏是强行征来的,为了养家糊口,于是货赂请托公行,以货之多寡轻重为事之枉直,甚至有的国家正式官员也参与徇私舞弊,仓储一年,损耗近半。也是此次危机的原因之一,并且西北数年战事中进一步给朝廷带来财政危机。后来推行免役法后,旧的传统留下,依然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我看到了,但没有说,因为一改,必然牵连甚广。西北一战若是人生重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能急啊。”

    听到这里,杜衍终于动容,说道:“你说旱情与粮食吧。”

    “粮食调动艰难,与劳力并无多大的关系,这是地方少数官吏推卸责任的借口。科配沉重,商贾不行,是主要原因。北方仓储空虚,粮食缺口比往年沉重,也是主要原因。国库空虚,缺少钱帛调动,同样也是主要原因。仅是调拨京师,问题不大,”郑朗说道。若没有错,马上范仲淹回到朝堂,推荐国子博士许元操办,擢其为江淮两浙荆湖制发运判断,元说,以六路七十二州粟,不能足京师,我不相信。于是命江洲等县留三月粮,远近以次相补,引一千余舟从漕转西,未几,京师足食。但是山东怎么办?

    灾情更严重的陕西怎么办?

    没有解决。

    这已经不是强行征令所能办到了,郑朗说道:“西夏战苦,契丹颇有恶意,无论怎么谈,他们必与我朝议和,没有战争费用,今年可以将部分财政拨出来使用。因此我想先拨出四百万贯,雇佣部分百姓,大肆将粮食运向山东与京城,还有三门峡。”

    “三门峡?”晏殊终于开腔。

    “嗯,学唐朝旧制,在三门峡建仓,若是陕西旱苦,朝廷必让百姓涌入河南就食,可以用粮代工的方法,运向三门峡的上游,再用舟揖运向关中,以解关中旱情。那么朝廷危机必然渡过。”

    “行知,你说的主意是好,可朝廷从哪里变出四百万贯钱?”王尧佐急切地问道。如果是四十万贯与一百万贯,挤一挤还能凑出来。四百万贯,就是将三司使的官员们一起卖掉,也凑不出来这么多的钱。

四百四十九章 稻草

    蔡襄被说得莫明其妙。

    郑朗肯定不是吕夷简的人,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

    他猜得不错,尽管对吕夷简了解更深一份,郑朗依然不会改变对吕夷简的感观。从来没有太恶过,没有这份明悟,郑朗也不会否认吕夷简的功绩,始终将他的政绩凌驾于范仲淹之上。也没有善过,即便有了政绩,吕夷简德操依然很低下,不能容人,打压对手,不择手段,依靠高深的权谋谲诈之术,舞私弄权,与范仲淹开了宋朝的党争先河。

    但作为言臣只能就事论事,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认为赵祯派人时常询问吕夷简不好,失了制度,说就是,不用扣上那么多子虚乌有的大帽子。

    什么都能开,胡说八道真的不能开。

    一开,以后黑白颠倒,还了得!

    没有再与蔡襄多言,因为他要到都堂说一件事。

    干旱与粮食。

    这一年发生三起起义,最晚最漫长的是桂阳蛮起义,主要原因是此地多有生猺,很难管治,自持自己凶横,常为非作歹,又大规模参与贩私盐,陈执方赴任后镇压了大私盐贩子黄捉鬼,看到这里难以治理,于是强迫迁移当地生猺,头领唐和与盘知谅发动起义,持续了长达三年,最后利用分化的政策才将这一地区起义解决。

    与宋朝军事带给百姓的压力无关,宋朝软弱的政策,拉拢都来不及,怎么会苛剥这些强横的生猺。中间的过错也难以说清楚,作为宋朝的官员也是被逼才这样做的,平时几乎将这些蛮峒当成了大爷,但不能扰乱其他正常地区的百姓,以及税务与管理,所以才决定迁移部分生猺。有可能他们不服管制,中间使了一些粗暴的手段。

    主要原因还是这些蛮峒的首领,他们与西北方向占地几乎有后世浙江省一半面积大的国中国梅山蛮一样,桀骜不驯,占山为王。宋朝对此是默认的,可他们在山上呆得发慌,于是又时常跑下山,对熟蛮与汉人烧杀抢掠,或者做其他为非作歹的事。

    所以不肯迁移,率领族民反抗。至于那些普通的猺民,在这场战争中,只是一个个傀儡,被利用的工具。也就是说这次所谓的起义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也不值得付出任何同情心。不能汉人与熟蛮呆在哪里,任他们杀,任他们抢,任他们烧,任他们扰动整个国家的体制。

    因为发生得有些晚,可以慢慢来,眼下还有重要的事。

    另两件起义,根本原因还是数年西北战争带来的后果。诱发原因,却是这场干旱。

    他还想到另外一个后果。

    于是来到都堂,与几位宰相坐下,郑朗说道:“时至五月,然自山东起,直到京师,与陕西皆很少下雨,陆续出现旱情,可是我看了一下相关的奏折,却发现江淮岁漕供给不上。”

    “竟有这事?”晏殊惊讶地问。

    “晏相公,我去中书省给你拿一些奏报过来。”

    郑朗离开,一会儿带着几名小吏抱着一大堆奏报过来。

    来京城没有多久,郑朗就在悄悄谋划此事,派人催促各地官员,加快调运粮食步伐。正好江南夏收也到来了,趁此机会将大批粮食往京师调运。远处的没有回信,可是两淮已经有些官员回报抵达京城,说了种种困难,财力不足,劳力不足,舟船不足。有的奏报不是郑朗批阅的,看到了也没有留心,相比于往年,调粮速度略有些下降,但下降得不厉害。就没有人往深处想。

    郑朗将奏折一一摊开,说道:“一匹骆驼负重渡河,因为负重太多,十分危险。这时减一重,就能平安渡河。增一重,有可能只增加一根稻草,都会让骆驼淹死。北方旱情严重,国家战争时久,百姓负担沉重,若是旱情继续,粮食不足便有可能会成为这根致命的稻草。诸位相公,未雨绸缪,必须做提前预防。我昨天问了家中的仆人,城中的一斗米已经涨价四文,还没有开始,一旦开始,象几年陛下才亲政时那样的旱情出现,又在这危急之时,国家危矣。”

    没有郑朗说得那么严重,但这次旱情出现一系列后果,总之,虽战争停息,却在进一步使宋朝变得恶化,推迟恢复时间。对于所谓的和平,他与元昊抱着一样的心思,这是为了下面战争做酝酿的。当真和平?傻了不成。

    几位宰相听他说得严重,一份份奏折打开看,章得象说道:“行知,可各地不是不调粮食,却有很多困难啊。”

    所有人全部盯着郑朗。

    不择出来无人注意,一择出来,便想到另一个方面。特别是富弼十分紧张,推动免役法不仅是郑朗,还有范仲淹、韩琦与张方平。在这个当口上,不能给敌人找到打击韩范的机会。

    郑朗更担心,说道:“造成这原因,主要还是战争。北方本来有一些粮仓,储蓄了一些粮草。因为想减轻国家的负担,减少运费与损耗,这些粮仓里的粮草全部调运到西北,同样是我所说的稻草。若没有旱情,北方大丰收,粮仓空虚没有问题。但北方出现旱情,空虚的粮仓便会导致一系列后果。当然,还有免役法与财政困难造成的原因。”

    “力役减少也有弊端哪,”贾昌朝淡淡地说道。

    别以为他说得平淡,说不定此人就能用此事做文章。

    郑朗瞅了他一眼,也淡淡地说:“贾相公,大旱是有,可不会年年发生,若那样,纵然庙堂君臣再如何努力,国家也危矣。再说徭役,国家以前调动粮食一靠商贾,科配繁重,阻滞了商贾的贩运。二靠厢军与差役,实施免役法后,差役并没有减少,相反,因为用薪酬雇佣贫困百姓运输,效率却比以前提高。减少的仅是厢军,去年全国厢兵、乡兵、蕃兵多达五十多万。乡兵与蕃兵、弓箭手多在边境地区,与免役法无关。要么就是厢兵,全国厢兵去年时乃是巅峰,几近五十万。实施免役法后,陆续裁减了近八万厢兵,让他们变相的成为差役,或者为普通百姓,但这是指全国各路总数。去年时担负江准漕运的两浙路、淮南路与江南路厢兵总数近十四万,因为这一地区最富裕,所以几乎每一州府都执行了免役法,裁减的比例很大,几达四万人。但不是少了四万力役,朝廷设置厢兵,一是养流民不使为患,二是应付百役。真正用来押运粮食的厢兵只占其中不足十成一,也就是实际仅减少四千劳力。这四千劳力就是用很高的钱帛来雇佣,对国家影响有多大?”

    用事实说话,用真实的数据说话。

    这个免役法是一个改良型的变法,还是借助战争带来的创伤实施的,连这个才刚刚执行就夭折了,郑朗会怀疑自己会不会变得象吕夷简那样,做一个保守的碎步型改革家。虽然很好听,引发的动荡也少,但这种碎步型的改革,不能医治如今宋朝的。其实赵祯自从庆历新政失败后,他也在做调整,恰恰继承的就是吕夷简这种碎步型的改革。

    暂时赢来宋朝最好的辰光,却为后人积累了更多的弊端。

    贾昌朝嘿然。

    眼下还没有太多的恶意,因为此法改革他也知道是郑朗提出来的,若真正是范仲淹与韩琦提出,那么贾昌朝今天可不会是这种态度。

    郑朗有些不大放心,一拱手,说:“贾相公,诸位相公,我从地方上来,这一呆几达九年时光,又兴修了许多工程,对于厢兵我有着深刻的认识。平时薪酬低廉,不足以养家糊口。若用工太苦,他们没有积极性,甚至有可能引发兵变。不用工,国家负这么多钱帛出去用来做什么?于是导致一种局面,平时成了闲养之人,真到大动工时,朝廷不得不另拨财帛雇佣百姓。虽说百工要用到役,一部分流民也要安置,但国家养了多少厢兵?一年需要付出多少薪酬。仅是一个厢兵,放在唐朝初年,就有可能将唐朝一年税务用完。如今国库空荡,此患能在不带来多少消积影响下进行诊治,何乐而不为?”

    不要斗来斗去了,为国家多做点实事吧。

    诸人默然。

    这不是免役法带来的负面作用,郑朗说这些,是怕有人做文章,让它成为党争的牺牲品。真正的负面作用是另外的地方,颇有些麻烦,郑朗正在为此想办法。

    又说道:“其实国家有许多弊端,比如这个仓,以前吏多不给薪,有的小吏出身良好,还好一点,有的小吏是强行征来的,为了养家糊口,于是货赂请托公行,以货之多寡轻重为事之枉直,甚至有的国家正式官员也参与徇私舞弊,仓储一年,损耗近半。也是此次危机的原因之一,并且西北数年战事中进一步给朝廷带来财政危机。后来推行免役法后,旧的传统留下,依然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我看到了,但没有说,因为一改,必然牵连甚广。西北一战若是人生重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能急啊。”

    听到这里,杜衍终于动容,说道:“你说旱情与粮食吧。”

    “粮食调动艰难,与劳力并无多大的关系,这是地方少数官吏推卸责任的借口。科配沉重,商贾不行,是主要原因。北方仓储空虚,粮食缺口比往年沉重,也是主要原因。国库空虚,缺少钱帛调动,同样也是主要原因。仅是调拨京师,问题不大,”郑朗说道。若没有错,马上范仲淹回到朝堂,推荐国子博士许元操办,擢其为江淮两浙荆湖制发运判断,元说,以六路七十二州粟,不能足京师,我不相信。于是命江洲等县留三月粮,远近以次相补,引一千余舟从漕转西,未几,京师足食。但是山东怎么办?

    灾情更严重的陕西怎么办?

    没有解决。

    这已经不是强行征令所能办到了,郑朗说道:“西夏战苦,契丹颇有恶意,无论怎么谈,他们必与我朝议和,没有战争费用,今年可以将部分财政拨出来使用。因此我想先拨出四百万贯,雇佣部分百姓,大肆将粮食运向山东与京城,还有三门峡。”

    “三门峡?”晏殊终于开腔。

    “嗯,学唐朝旧制,在三门峡建仓,若是陕西旱苦,朝廷必让百姓涌入河南就食,可以用粮代工的方法,运向三门峡的上游,再用舟揖运向关中,以解关中旱情。那么朝廷危机必然渡过。”

    “行知,你说的主意是好,可朝廷从哪里变出四百万贯钱?”王尧佐急切地问道。如果是四十万贯与一百万贯,挤一挤还能凑出来。四百万贯,就是将三司使的官员们一起卖掉,也凑不出来这么多的钱。

四百五十章 我的名

    富弼问道:“夏税已经收上来。”

    “夏税,夏税能有多少,官员的俸禄,将士的军饷,国家的支出,那一样能少得?真有行知所说那么严重,军饷更不能少。士兵多是北方人,不但他们自己,家属更需要这笔军饷度日,我敢不敢减裁?”

    王尧臣之言让富弼不能作声。

    王举正迟疑地说:“要么从平安监上扣减。”

    “来不及!”郑朗立刻反驳。平安监会带来一些收入,但到六月底甚至七月份才能分清账目,就算提前支取,就地用钱帛在江南淮南买粮雇人雇船,也到了七月份,时间根本来不及。

    几人全部用眼睛盯着晏殊,晏殊身兼东西二府首相,也是名副其实的真正首相。晏殊却老神在在,盯着这些奏折,似乎神游天外。

    章得象无奈,反问郑朗:“行知,你有何良策?”

    “借。”

    “不好,”富弼说道,朝廷已经向富人“借”了好多好多的钱。再借一个几十万贯还是可以,若借上四五百万贯,非得出大漏子。

    “是借,不是敲诈。”郑朗莞尔一笑。宋朝虽是封建国家,但一直在努力着与贫富分化作斗争,尽管因为制度本身,做得不成功,包括这次向富人豪强“借钱”。

    “有何区别?”寄弼反问道。

    “彦国难道反对?你不觉得富户与豪强们因我朝立国获利太多,即便多付出一点,也是应当的吗?国家有难,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方才能渡过危机。”但郑朗又笑了起来,说:“可朝廷这样做,是不大好。晏相公,这些钱都是晏相公与吕相公主持朝政时借的有没有打算还啊?”

    几个宰相全部逗航

    晏殊也乐了,笑完后正色说道:“行知,不能再借,况且数量大也借不来。”

    “必须借,但这一回是真借,不仅有借有还,还必须支付适当的一些利息。今年若旱情加重,国度依然严重不足,若不做未雨绸缪的打算,一旦粮荒大面积出现,奸商再囤积居奇粮价居高不下百姓生活更加艰难朝廷也需数倍的费用,才能化解这场危机。前事之师,才过没有几年,所以要借口至于如……今年必与西夏搭成和议,再加上契丹之逼,元昊是假和,可在这几年内西北会赢来短暂的和平时光,明年国家财政便会渐渐健康也就是明年就可以轻松地将这笔债务偿还清了。朝廷可以印刷一批国债,标明利息,明年这批国债可以去平安监领取分红或者当作税务抵尝,归还于富户之手。”

    “真借?国家会有失颜面猾杜衍担心地说。

    “杜相公,太祖横扫八荒,威震**,太宗还有勇气北伐幽云十六州,先帝时于城下之盟。到了陛下朝中,增加岁币,改贡为纳,一个小小的西夏浪费近亿钱帛居然不能扫平,又打起议和的主意。一代不如一代,满朝君臣,还有什么颜面可言?丢死人啦!那怕东晋与刘宋还时不时来一个北伐,振奋一下士气。那有象我朝这样软弱可欺的。杜相公,你不觉得自黄帝创立炎黄华夏以来,汉人的颜面被我朝丢光啦?”

    “不能这样说的,我朝内治堪为第一,富足也自远古未见,”任中师说道。

    “富足自远古未见,可钱帛呢?”

    “蕲富于民。”

    “真的吗?为什么我听到许多人连孩子都不敢多养,只要养第三胎,便将亲生的子女扼杀于襁褓之中。任相公,这个藏富于民,是藏于极少数大户人家手中,还是真正藏于万民手上?”

    “谁能做到平均财富?我朝已经很努力的在做心章得象温和地说道。

    “不争这个,我不喜欢争吵,有这时间,国家多事之秋,不如多做一点实事,你们同意借不借。不借可以,粮食短缺时,不要攻击免役法。”

    几个宰相都不敢做主。

    借钱的事有过,那不是借,而是郑朗嘴中所说的敲诈。真正借钱,有借有还,史上有过,但宋朝还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例。

    晏殊犹豫一会儿,他也怕,这小龘子很邪门,去年说西北大寒,果然西北很冷,前几年说大旱,果然大旱。似乎夫子也没有说过类似的学问,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难道通过观察天象得出的结论,可这一条瞒骗老百姓可以,瞒骗自己不行,观天文是可以得知天气预报,同样不是很准确。似乎这小龘子也未说过,更没有承认过有类似的学问。

    然而不得不防,若是旱情扩散,他说了,自己没有去做,马上就这些君子们恶心至死。想到这里,说道:“要么禀报陛下决定。”

    “行。”

    通报了赵祯。

    赵祯同样很慎重,在数天前,赵祯以春夏久不雨,派使祠祈祷岳渎来雨。

    但与数年前那场大旱不同,那才是真正的大旱,一滴雨水也没有,外加着蝗虫,北方千里焦土,万里荒芜。今年虽旱,也有一两场可怜的小雨,蝗虫少不了的,未形成灾害。不过老天很难说,万一旱情加重怎么办?这时,赵祯觉得嘴解很苦涩。

    他不象郑朗,对鬼神持着怀疑的态度,即便有神仙,也未……公能管人间的事。况且那么多神仙,宋朝的,契丹的,吐蕃的……西夏的,回鹘的,大食的,欧洲的,印第安的,天竺的……

    赵祯是相信神仙存在的,可自己倒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老天这么回报自己。

    打了几年,终于迎来和平的曙光,灾害又来了。将郑朗召进内宫询问。郑朗也不大好回答,旱情不及前几年旱情,但眼下的旱情会加重,可自己用什么来回答?

    郑朗只能说:“陛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纵然旱情缓解,北方仓储空虚,也要调动粮食充塞,陕西三白渠快要竣工,秋后耕耘,明春播种,明秋收获。这一年多时间内,陕西依然缺少粮食。浪费的仅是三门峡建设一些仓储的钱帛。”

    以前关中漕运,最头痛的便是三门峡。

    在这里黄河中间突然出现神门岛与鬼门岛,再加上南北两个半岛,黄河水面缩小了大半,水流湍急。因为鬼门半岛伸出黄河很远,若从神门河与鬼门河航行,船夫来不及扳转船舵,船只便撞向半岛礁石,船翻人亡。能通航的只有人门河,可是正对着人门河下游处一百米,有一个礁石。礁石不大,但让千百年来君王为之伤神,用尽办法,也不能将它去除。所以有一个很好听的成语,叫砥柱中流,可这个石头绝对不好玩,古今往来因为它翻的船最少有一万艘以上,死的船夫、游客、家眷与士兵、民夫不知凡几。

    于是自唐玄宗乎中进行大规模治理,先从人门半岛上凿新开河,那么船只出来,不会对着砥柱撞上去。可是石头坚硬,花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凿得浅,船只不得通。然后又于岸上凿开通道,从下游建仓,通过陆地转运,到上游重新装卸到船上。减少了部分船翻人亡的事,可是成本在增加。

    宋朝王都在开封,关中地位下降,三门峡只做了小规模的翻修,将拉纤的栈道加固。仍然一年有许多船夫未来得及将舵扳转过来,一头撞上砥柱,在这里水流很急,有许多漩涡,只要船翻,那怕再好的水性,也被吸卷下去而溺死。但因为漕运量不大,危害程度在下降。直到陕西用兵,翻的船太多了,也死了很多的人,这才重新将那条陆地道路修葺出来。

    郑朗指的便是这个。

    “朕知道,但向百姓借钱帛终是不妥。”

    “陛下,能否容臣进一言。”

    “说吧。”

    “人无信则不立,国家更要遵守信用,特别是对他的臣民,外敌不要紧,只要本身强大,象秦朝或者契丹那样,多次违反盟约,也无人责问得起。但对自己臣民一定要遵守承诺,国家法令才有权威性。那怕这个信用是针对一些不好的人。”

    指借钱的事。

    看似的减轻贫民压力,向富人强行摊派,效果未必很好。至少信用上国家失去。

    “郑卿国库一直空航……”

    “陛下,可以慢慢来,只要大家意识到这些弊端的存在,慢慢调节,国库迟早会充盈。”

    赵祯还有些犹豫不决。

    一旦借钱,不但这笔款子要偿还,以前的款子也要偿还,那不是几百万贯,而是一千多万贯。其实郑朗也在妥协,赵祯减免全国税务,这不是指科配与商税,而是指两税,减少了农民的税务,科配未动。似乎并没有掀起多少浪花,将这些以前借的钱认了账,这些大户与富强会不会领情呢?

    忽然太监带着福集公主进来。

    小姑娘抑起头看着郑朗,说道:“你写的那个贴子我一直看不懂。”

    “去,朕与郑卿正在说正事。”

    “陛下,无妨我重新写给公主殿下看……”,郑朗说道。赵祯看似什么不会,实际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皇帝,这事儿得让他慢慢去想,尊己不能逼。拿起笔,重新书写。

    上次临摹的是赵孟频《归去来兮辞》贴。

    并且讲解了运笔方法,笔锋转侧的规律。这次当着面郑朗认真书写,一边写一边讲解。

    也没有指望福康公主会写好它,偶尔说一说,能起来作用,但起的作用不大。况且心中臆测赵祯之意,也未必想女儿学好这字,言外之音才是赵祯看重的。

    “你也写这种体?”

    “殿下,臣不是,臣写的是另一种体。”

    “让我看一看。”

    这是胡闹,可赵祯没有杜止,郑朗不是死板的大臣,但这也是赵祯看重的地方。作为当朝宰辅,最简单的要学会变通,什么情况下什么应变。如果象石介,国家糟糕了。

    “殿下,你看一看可以但不能学……”,郑朗好心劝道。自己的书法准确是米体,只是最后演变之下,稍稍收敛一点。说得简单,这一收敛许多书法结构都要做调整的,其实它已经不是米体字的范畴。

    但那种放达与意趣依然保留着。

    这个小公主无论如何是学不来的。

    写了一行字。

    福康公主说道:“我来写。”

    “好。”郑朗将毛笔交给魃

    福康公主半跪在椅子上,写下三个字,赵念奴,说:“这是我的名。”

    郑朗脸色巨变。

四百五十一章 第一声

    古代女子也有名字的,准确说是有名无字。宋朝女子的名字取得很亲切可爱,例如金赛兰、范都宜、唐安安、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康三娘、沈三如、赛观音、孟家蝉、吴怜儿、钱三姐、季惜惜、吕双双。也有单字名,少,多是双字名。不过除了少数人因为各种必要,名字泄露出去,比如上官婉儿,李清照,大多数人不会将名字告诉其他男子。

    往往称喟为娘子,或者大娘二娘等等,后来换成小姐等称呼。

    特别对方是公主郡主,在宋朝或称公主,或称帝姬。赵祯一生有四个女儿存活下来,仅有次女商国公主庄宣帝姬赵懿安,与三女鲁国公主庄夷帝姬赵幼悟的名字为极少数人得知,至于长女福康公主与幼女宝寿公主究竟什么名字,后人遍翻史籍也没有找到。

    在后世不就是一个名字吗。

    但在这时代,不得不注意的。

    尽管对方是一个小屁孩子,终是异性。

    郑朗为难的看着赵祯,眼里露出央求,你家这个女儿俺教不了。

    赵祯哈哈一乐,说道:“奴儿,你下去。我与郑卿有要事商议,不能在这里胡闹。”

    让太监将女儿带走,继续说道:“朕听你说了仓储。”

    “陛下,臣是说过仓储的弊端,但国家又岂是仓储一弊,许多弊端病入膏肓。但想要治理,还得必须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有那些弊端?”

    “政务冗杂,官吏冗多,兵将冗员,盐茶酒矾香专营陋习百出,豪强占田隐田,还有政令不定,朝令夕改,国家诏书下达后·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全部轻之。寺观规模庞大,百姓徭役赋税逐年加重·军队战斗力下降……”

    郑朗一口气列数了二十多条,偏偏没有说仓储,因为那一条都比仓储严重。

    赵祯听了眉头直皱。

    “陛下,不用急,我朝虽然弊端诸多,但也不是没有优点,政治开明,重视内治·富裕度乃是列朝列代第一·文化、艺术、生产力乃至科技更是巅峰时代。”

    “科技?”

    “就是对格物学的理解与运用。”

    “杂学?”

    “不能说杂学·以杂学贬之,未必失之公正,一把江东犁,使国家能耕种多少田地,能养活多少百姓?这乃是真正的格物学,而不是奇技淫巧,因此不能以杂学称喟之。”

    但国家经济确实出现严重的危机。

    于是有人想立名目,使国家增加敛财·宫中的大太监入内都知张永和看到赵祯每天为财帛烦恼,对王尧臣说了一个主意,请收民房钱十之三以助军费。

    以前有过类似的税例·唐朝在钱政困难时收过架屋税,只要修房屋便为征税。放在后世也许认为是对的,土地税,房屋税,甚至税上加税,但在古代想法不同,老百姓生活,衣食住行,住排在第三位。自己掏钱修房屋,还要交税,那是不对的,是剥削百姓。况且宋朝已有了城郭税,分为地税与宅税两种,除官员外城镇内所有百姓的地产,包括屋舍地基、空闲地段、菜圃园地一律征税,宅税以间为单位计算,并且按照宅屋所处地段冲要、闲慢、征贷时所得房租多少等因素确为等级。征得很低,不然也不可能有人用地来种菜做苗圃。再加上工商税,这是封建时代的一个巨大的进步,使统治者将税务从苦哈哈的农民身上,转移到更富的城市。

    得之就要给之,想征税,必须鼓励工商业的发达,进一步地推动着宋朝经济的发展。

    总之很轻,若是一栋小房子被炒成几万贯钱,在赵祯朝能让言臣活活给掐死。

    就是这项税务,还有士大夫怦击。况且征民房的十之三以助军费!那得多少钱?不能征的,完全征上来仅一个开封城的房产总值就会达到一亿贯,可征过以后,全国必然爆炸起义。

    对于大太监张永和的提议,王尧臣根本就没有听。

    张永和想立功,想替赵祯排忧解难,压迫盐铁副使林维助言,王尧臣不害怕张永和,但林维很害怕,于是早朝上说道:“国家正是衰世之时,唐德宗所以致朱此乱者,正是用了此策解决国家财政危机,非是平时可行也。”

    权宜之计,度过去以后就不会征,有什么不对的?

    林维看错了政局。

    郑朗做得这么小心,还害怕出差错,你怎么能出此荒谬的主意?王尧臣一怒之下,当场弹劾林维残暴,蛊乱主君,迫害百姓,于是罢为滑州知州。

    赵祯也让林维吓了一大跳。

    他非是昏君,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害怕下面官吏借邀功敛财,误会朝廷,鱼肉百姓,立下一旨,命御史中丞王拱辰、知制诰田况与三司同议减放州县科配,诸路配役在疏决之前一并释之。

    越是财政困难,越是宽赋薄徭。

    郑朗站在下首听着,心中嗟叹,仅此一点,足以让赵祯身为明君行列。

    赵祯仁爱之心无用置疑,可是不增税,反而减税,国家财政怎么办?于是下旨给三司官吏,经国以财为本,而三司纪纲不振久矣,今边偶未靖,军资所急,民力重困,其防协心营职,无或因循以踵旧弊。

    大家想想办法解决吧。

    欧阳修建议,天下官吏员数极多,朝廷无由偏知其贤愚善恶,蕃官、三班、吏部等处只是具差除月日,人之能否,都不可知。诸路转运使等,除有赃吏自败者临时举行外,亦别无按察吏之术。致使年老病患者,或懦弱不才者,或贪残害物者,此等之人布在州县······使天下州县不治者十有**。今兵戎未息,赋役方烦,百姓嗷嗷,疮痍满目……臣今欲乞特立按察之法,于内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郎,选强干廉明者为诸路按察使······使州县遍见官吏其公廉勤干,明著实状,及老病之才,阴有不治之迹皆以朱书于名之下。其中才之人,别无奇效,亦不致败者,以墨书之。又有虽是常材,能专长于事,亦以朱书别之。使还具奏,则朝廷可以坐见官吏贤愚善恶,不遗一人。然后别议黜陟之法。如此足以澄清天下半岁之间可望致治。只劳朝廷精选二十余人充使别无难行之事。

    郑朗听着不作声。

    欧阳修这篇奏折按文章来说,不算好文章,可它很有名气,这是吹亮了庆历新政第一声响亮的号角。

    听上去也不错,淘汰部分冗官,国家财政减少,任用贤能,国家吏治清明。所以不用多半年国家大治便来了。

    但可不可能……

    贾昌朝以前也说过此议,比较保守,不专派按察使而是让各种转运使责以按察吏能否。于是两议同参,最后下诏,诸路转运使副并兼按察使,令将辖下州府军临县镇官吏姓名置簿,亲掌录其功过,若绩效明著用显有不治者,逐旋以闻外,其稍著廉动及仅免败阙者,即每年至终,攒写附递以闻。并须书公摭实。

    如能称职,别加进用,当务因循,亦严行黜降。提点刑事虽不带此使名,并当准此。

    欧阳修上书反对,说转运使按察本部官吏,颇有不便,更不尽善。我当初请差按察使者,是想朝廷精选强明之员到地方盘察,而不是将转运使权利增加。甚至转运使里就有昏老病者,贪赃失职之有,这些人自当被劾,岂可劾人?就是有能臣,但转运财赋有米监之繁,供军需又有星火之急,定不能遍走州县,专心察看,所以此诏不当。

    兵兴累年,天下困弊,饥荒疲瘵,既无力以振救,调敛科率,又不知从哪里减省,徒有爱民之意。陛下你是好心的,可你没有选用良策,这个好心落实不下去。解决方案只能逐去冗官,不令贪暴,选用良吏,各使抚绥。况且近年来多次派出安抚使,怎么今天就困难了?必须于侍从臣寮,台官馆职中选十数人,小路分察两路,其侍从臣寮,仍各令自辟判官,分行采访,用臣前面之策施行。

    问题又回到原点,派什么样的人下去察访?

    这次不象以前的安抚使,而是专门察看下面官吏贤良,好坏全部在他们一句话,甚至有可能决定下面州县官吏终身的命运。那一个大佬背后不有着牵连,郑朗背景很简单,还有几个学生。

    往深里说,何为贤良,吕夷简与夏竦都是奸邪,又有多少能吏能堪重用?一为必有争议,有争议非忠即奸。不为能博得贤名,但又不能称为良吏。如何择之?

    书上不报。

    郑朗在边上冷眼相观,一直一言不发。可有人找上门来,余靖在下早朝时问道:“行知,你与范公身负天下重望,听闻你进京为相,天下欢呼,为何一言不发?”

    也发了,替夏竦与吕夷简很含蓄地说了几句公道话。

    这让许多君子党十分失望。

    但这个党不能将郑朗排除在外的,就是欧阳修也不敢说郑朗不是君子,这让朝中几十个君子头痛万分。

    郑朗淡淡地说道:“说与做谁重要?”

    余靖一愣。

    “我所做的,你有没有看到?”郑朗又反问一句,加重了语气:“你有没有看出来?”

    不要说欧阳修这个不成熟的第一枪,就是范仲淹以后的十条改革也是多空淡疏阔之举。积极意义是有的,消积意义同样很严重。

    “君做了什么?”

    “等希文回来后,我再说,”郑朗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此时他正在为自己的免役法伤神,那有空管这些无意义的空谈。

    不过范仲淹与韩琦很快就回到京城,五次拒旨,终于朝廷让郑戬代替二人主持西北事务后,二人从陕西归来。郑朗有时候很想说一句,陛下,你诏一个人回来吧。不能诏两人同时回来,非得出事。

    但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前世的历史知识,近十年的官宦生涯,想问题已经不再很单纯了。但到现在,庆历新政有多少积极意义还没有想清楚!一个免役法,也让他象吕夷简那样,有些怯弱不敢前了。

四百五十二章 负作用

    范仲淹与韩琦在万人瞩目中回到京城,范仲淹立荐国子博士许无。

    郑朗也在注意此事。

    在他心中去江南筹粮的最佳人选只有这个许无,无他,此人乃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实干家,十分会变通。

    最有名的便是许无称钉与材料定额。

    朝廷在范仲淹推荐下,让许无出任江浙荆淮制置判官,负责征收茶盐专营,向京师运送粮食。此人为吏强敏,尤能商财利,最善治财之术。到任后悉发江洲等县储粮,筹一千多艘船将粮食送到京城。实际没有那么简单的,导致北方缺粮,有郑朗所说的几条原因,大旱,节省军费使北方粮仓空虚,人力财力使江准粮运受阻。还有一个原因郑朗刻意没有说,由于军费激增,东南上供粮食多被折成钱银绢投放到西北,由西北从商人手中购粮,这是一次进步性的举措。否则还象原来那样,官商勾结,利用茶盐引运粮去西北,粮价高昂,粮食质量差。因此此次两策参半,至少在粮食质量上有所保障。

    但制度未确立,有许多弊端,正是因为许无的出任,为发运司扩张职权,确立籴买代发这一进步举措打下基础。甚至这种漕粮购买的方法为王安石以后的均输法提供了依据。

    均输法步子迈得太大,漕粮购买却是一次有进步意义的政策。

    不仅是购粮,北方旱情如火,还有船。漕船多是官办,也有少数是私办的,官办的抢时间,私办的只顾谋利,因此溯江而上的运粮船有许多船散架沉入江中,造成巨大的损失。

    自古以来一样,沾到官方的,宋朝也不乏豆腐渣工程。

    许无怀疑造船工匠与船主勾结,偷工减料少用了铁钉,但没有证据。船坊主则认为木已沉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许无仗着官府的势力欺负百姓。面对众人的指责,许无突然来到船坞,拖出一艘新船,当场放火烧掉,从灰堆里拣出铁钉,全部过秤,发现只有用钉量的十分之一。许无大怒,立惩船坞主杀一儆百。并以真实的用钉量作为今后每艘船的用钉量定额。从此工匠不敢再偷工减料运粮船源源不断抵达京城一路上也很少再发生船舶负重散架沉船的事件。

    于是史书将在一定时间里完成一定的工作量,或制作一定的物品花费一定的材料,称为劳动定额与材料定额。

    这是经济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不过这也是宋朝,不以商为耻,包括欧阳修等士大夫,对许无极其欣赏,甚至相互和唱诗作,关系良好。不但此人有经济学的头脑变通能力也十分突出,以前担任丹阳知县时,正好大旱按照规定,当地练湖的湖堤不能开决的,以保证运河畅通,因此盗决湖者,罪比杀人。许无为了借湖水溉民田,不待报,决之引水,由是溉民田万余顷,岁乃大丰。上面责问,他说了一句话,便民,要怪就怪我一人。

    正是此人在江南时任此职十三年,不仅改革了一些漕运制度,也将六路财赋顺利地送到北方,使宋朝得到一个最强大的倚靠。

    在世人心中,皆关注着欧阳修、包拯,但在郑朗心中,此人对国家的贡献作用,远比前者更重要。

    没有范仲淹的推荐,郑朗也打算向赵祯推荐此人。只是借钱现在变得很困难,宋朝有钱的主很多,京城最少就能筹借一千万贯财帛,然而谁肯愿意再将钱借给朝廷,因此拖了很久,才将五百万贯钱帛凑齐,赵祯又从内库拨出一百万财帛,一共六百万贯交给许无。

    钱多有底气,可任务比史上重,不仅是京城的粮食,还有山东的粮食,以及陕西的粮食。

    许无上路了。

    郑朗却在想一个问题,识人之能与用人之能。

    牛人,眼睛也是牛眼睛,巨眼如烛,范仲淹的识人之能,天下无几人能及,比如武将中,他说葛怀敏不行,葛怀敏就不行,垂青狄青、杨文广、郭逵、种世衡,无一不是名将。所看重的韩涛、富弼、许无等,无一不是文臣中的杰出者。

    但是没有用好人,马上就能看出来。

    这一点与吕夷简颇有些差距,吕夷简什么时候用什么人,包括重用推举范仲淹去西北,富弼出使契丹,都是用人的最佳范倒。然而范仲淹力荐韩琦却是一个败举。

    也许从这一点,就能看到德操,就能看到两者之间治国的真正差距。

    宋朝,依然水深火热。

    五月是江南的黄梅时季,北方受其影响少,但五月也是北方多雨的时候,然而老天一直不下雨。赵祯幸相国寺、会临观祈雨。然后在都党对辅臣说道:“自春夏不雨,岁时失望,盖因朕不德所致,但每天禁中疏**祈、引咎而己。”

    绝对不是虚言。

    士大夫们每天美酒佳肴,或偶尔大泡美妹,赵祯在皇宫中每天三餐却是不见荤腥。再加上批阅奏折,熬夜不进食物,身体越发的差。

    郑朗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却在感慨万千。

    章得象说道:“陛下奉天爱民,至诚如此,臣等备位衡弼,不能布宣善政,而过贻陛下之忧。”

    如果是君子,章得象倒更象一个君子。

    不是陛下的错,陛下做得很好了,以至今天,是我们做大臣的没有做好,使陛下担忧。问题的真正关健就出在这些士大大的身上。

    赵祯说:“朝廷细故,朕与卿等未当不留意,只是民间疾苦,尤须省察,有以利天下者,必行之。卿等必须持公心咨访,以合天意。”

    范仲淹说道:“臣亲闻德音,谓屡有灾异,当修德以及民,并诏臣等谨省刑法。此圣人忧畏之心,合于天意。臣今天修奏数事,皆陛下增修明德之要。一,斋式发诚,特降诏命,明言灾昔屡见,敢不罪己祗畏以告中外群臣,同心修省。二,遣使四方,疏决刑狱非害人者悉从减降。三,诏天下州县长吏,访闻民间孤独不能存活者,特行赈恤。四诏逐处籍出阵亡之家,察其寡弱,别如存养。五,边陲之民被戎马驱掳者,量支官物赎还本家。六诏诸处欠负已该赦恩除放者官司更不得催理违者,官吏科违制之罪,遇嫠不原,仍差近臣置司与夺。陛下若力行此数事,下悦民心,上合天戒。以前商中宗桑觳共生于朝,催而修德,抚绥百姓三年而归者十六国,号为中兴。陛下今日因灾修德,则福乃兆人道光千载,天下幸甚。”

    有几条也是当务之急,可是其他几位宰相听后一个个默不作声。

    都想替老百姓做一些善事,关健国库那来的钱帛?

    郑朗说道:“陛下,灾害变多,也是人为所治。唐朝白居易诗说长江之水春来如蓝,臣在太平州呆了近四年时间,春天水虽绿,但也没有绿到如蓝的地步,其他时季更是滔滔浑浊,挟杂泥沙。自汉以来,只要是大兴王朝,人口皆几达近亿兆,过度开垦,过度放牧,又滥砍滥伐山林,水土流失。于是旱情越来越重,昔日大非川在唐朝时还是天下最好的牧场,但臣与瞎毡交谈,今天大非川已经多戈壁滩,早就看不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不但旱情,还有黄河,几年前黄河决堤,一度几使天下败坏,恐怕日后黄河还会有事。”

    “行知,不可乱说,”章得象紧张地说。黄河再来一个大决堤,国家不用与西夏人作战,也要自我瓦解。

    “我说的是将来,今年若是黄河能泛滥成灾,都不必为旱情发愁。”但郑朗也没有想出什么良策,鼓励植树,是官方植还是民姓植,钱从哪里来?树未植多少,反而会浪费大量钱财。

    或者轮伐,北方树木生长缓慢,有的树木最少二十年时间才能勉强成材,有二十年辰光,制墨伐松,取暖要烤火炭,做饭要烧柴,压缩到另外一半,恐怕早砍成秃山。

    或者承包给私人,一旦那样做,荒山未必承包多少,倒是长满树木的良山成为豪强新的谋财工具,老百姓更苦。况且北方两大河系,海河上游在契丹,黄河上游在西夏与吐蕃,谁听你的?

    郑朗自嘲地一笑,自己说的话比范仲淹更加营养不良,还是求雨吧。

    下值后郑朗来到范仲淹家中,说免役法的事。

    范仲淹很高兴地接待,还让范纯仁到街上买了一些卤肉与水酒,他也是一个与赵祯一样生活极其苦逼的人物,平时三餐很少见荤腥,能在范仲淹家中吃到肉,那是贵客临门才享有的待遇。

    每每看到这种情形,郑朗都不知道怎么说。因此吕夷简更苦逼,任何人能说得起,包括韩琦在内,但他就说不起范仲淹,是一生的最大政敌,可德操太完美了,几乎无……可击。

    “行知,你来得正好,我才来京城不久,有许多地方我不明白,今天正好问:问你。”

    “我也比你早来一个多月,恐怕许多地方我也不大明白。不过我今天有一件要紧的事,与你相商。”

    “什么事?”

    “免役法?”

    “就是它。”

    “它有什么问题?”

    这个免役法经过郑朗再三改良,张方平与韩琦、范仲淹又提供了参考意见,从理论上无限的接近完美。并且到最后上奏时,郑朗还将法度二字融会进去。

    王安石免役法是经过多次局部实施考察后才落实下去的,也考虑到地区的差异。但做得不完美,比如缘边地区与贫困州县,要么兵役劳役太重,要么财政困难,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以财代役。这是免役法产生纷争最主要的原因,因此主动将它抛弃出去,割舍不实施。但还存在地区的差异,广德军一人一年给二十贯钱,假如一家人口不多,勉强就能温饱。可是只过几百里,在杭州城内,这个钱养活一个人还不够。

    于是粗划为五个等级,但每一个等级设置一个标准,高低有着一些悬殊。再让每一州府自己斟酌,用差役多了,官府为便,可是纳差役税的富人们不会同意,征得少了,官府不便。给差役薪水多,差役高兴,还能为朝廷增加财政,可纳差役税的富人们又不会开心。给得少,差役不同意,甚至都没有人同意参加。官员为了政绩,要做一个表率给朝廷看,所以会多征衙前,给衙前丰厚的报酬,但作为富人的代表官吏们又不会同意这样做,而是希望向相反的方向进行。

    这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每一个州府实行自我调控。外加标准,超过这个标准与低于这个标准,都会出现麻烦,那么上报时朝廷不同意。并且杭州与太平州实施免役法也有好几年辰光,替朝廷积累了一些借鉴的经验。有这个标准控制,就不会出大纰漏。

    因此,理论上这是一次比较完美的变法。

    朝廷似乎没有得到多少的利,变法的目标也不是让朝廷敛财的,而是要便民。但实际上将许多中产阶级解放出来,让他们经商、办产业或者种植,这才是健康的经济增涨。也给贫困百姓缓解压力,朝廷用意是好的,让三等户以上来应差,事实到了地方上,官商勾结,都能强行让六七八等赤贫百姓无薪应差,以至家破人亡。这是隐形的,不容易看出来。

    但有一条却能看到实效。

    厢兵。

    王安石变法将目标集中在敛财上,郑朗变法将目标定在便民与节冗上。因此主题思想不同,郑朗是有意利用此次免役法节流厢兵,使厢兵从兵变民变差。不能说全部罢除厢兵,它还是有积极意义的,大灾荒时收留灾民为兵,减少流民,会让农民起义大爆发的机率无限下降,也给灾民一条活路。地方上还有一些劳力,有厢兵在可以修修补补。还有缉拿盗贼,真正战争来临,不能指望厢兵,马上就能看到,但能吓唬一下。

    又能从厢兵中挑选一些骁勇者,进入禁军,增加禁军的战斗力。

    可是宋朝厢兵数量太多了,在郑朗心中厢兵数量最好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最好。减少了二十万厢兵,至少一个盐专营所带来的财富便省了下来。一有灾害爆发,又可以立即吸纳几万名厢兵,灾害过后,重新节流。象去年厢兵最高峰时几达玉十万,怎么吸纳?

    事实也取得一些效果,自去年冬天实施后,前后裁减八万厢军,若是国家太平下来,西北劳役减少,还能淘汰三四万厢兵,没有达到郑朗的目标,也算是不错了。

    但就是这个完美的免役法出现一个很大的弊珑……

四百五十三章 悲情的雨

    郑朗想的是好,人心没有满足的时候,所以在先实施之前设一个浮动,实施时豪强不满,争,吵,没有关系,可以在这个浮动标准里退让一步,就象买东西,开价还价,还了一点价下来,顾客心里面便有了满足感。若是一分钱不肯退让,除非品牌才有这个资格,但相对于这些豪强,朝廷未必是让他们完全退让的大品牌。

    连心理学都用上。

    似乎效果也不错,陆续的实施,吵了一段时间,并且这几年差役很辛苦,各州县渐渐安静。

    几个提议的大臣心中皆松了一口气,也怕。

    但是危机也就在几个月后产生。

    郑朗仍然疏忽一个问题,王安石实施免役法时也在实施另一条变法,方田均税法。

    真宗时朝廷最高统计上来的耕地面积达到五百多万顷,赵祯朝时最低萎缩成二百三十万顷。这三亿亩耕地到哪里去了?不是荒芜的,相反,最少增加了五千万顷新的耕地。之所以减少,全部隐占,之所以隐占,是为了逃避税务。

    这个现象很不好,宋朝税务转移,最高时税务达到一亿六千万贯,而两税不到五千万贯,也就是两税在税务比例里只占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左右,而不象其他朝代,几占百分之九十。

    但也是朝廷税务的重点所在,这些税不敢少,只能往不敢瞒田的中小农民身体摊派,所以逼得王安石实施了方田均税法。现在户部没有统计,郑朗估计了一下,朝廷实田最少有六百多万顷,报上来的顶多一半。

    没有敢动它。

    现在郑朗岁数太小,两党交战,不是改革的时候。

    就是如何改,郑朗也没有想出办法。

    可正是因为此点,影响了免役法。

    这次改良免役法实质很温和的,最大限度照顾了豪强的利益包括税务按照各个等份逐步减半,而且新法简便,朝廷只要根据以前的税赋情况将州府以及等份与标准划分下来,然后交给州县去处理活动空间大,自由度强,令法也变得简单并且不呆板。又拉拢了韩范二人,这二人是君子党的首领,连吕夷简都退避百舍,有他们呼应,在这时候君子党也是最势大的时候,支持的人多。

    可以说对时机与政局抓得极到好处。

    然而依出现麻烦。

    麻烦便是在计算财产上除去耕地的牲畜不计算房舍、田地、作坊以至船舶、车辆等等全部要计算的。其中耕地财产在明处,成为是大头,因此一部分豪强进一步大肆隐田。

    虽纳的免役钱很少,越有钱纳的钱看似多,实际比例很少,到了十万贯以上的大豪富仅税统计出来的财产百分之零点二三,差不多仅接近城郭税。但豪强们依然不满足,正好隐田不仅逃避免役税,还可以逃避两税。于是隐田风头更烈。

    可是一州府所征的免役钱总量是不变的,即便浮动也不会很大于是再次将免役钱摊派到三四等户上,甚至五等户也遭到波及。也就是发展下去,免役法与它初的目标相背不提,还影响了国家的两税。

    “难道他们不能满足吗?”范仲淹气愤地说。

    征税很重,逃税还有一个理,其实征税很轻的,而且免役法的实行,富户是最大的受益者。

    “希文兄,人心哪。”

    “人心?”

    “这段时间我才进京不久,要了解朝廷情况,抽不出多少空来。准备过段时间我再著仁义,说的便是仁与义,利他与利己,人性的善与恶。扬善去恶,利他者,乃是社会群体的需要,但作为本体,人心多是为己的,沾到自己的利益,很难顾暇其他人的利益,包括国家的利益。所以君才成为珍稀人物,天下君子的楷模。”

    范仲淹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这个不好的势头若扩大,后果很糟糕,问:“行知,可有良策?”

    有啊,方田均税,清量实际田亩,还有极少数豪强有平安监与蔗糖作坊的契股,可以用来惩罚,然而……然而·‘····

    这不是演义,一旦兴起,纷争想以想像。

    摇头道:“我也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好主意,所以今天过来与你协商,看看有何良策?”

    办法范仲淹迅速想到一个,清量田亩,可他不是小青年,也立即想到后果,两眼茫茫,不知道怎么办。

    “要么再与彦国、稚圭他们进行商议?”郑朗迟疑地说。

    免役法只是第一步,马上接下来他还有一个更大的举动,吕夷简好心,劝郑朗多做一些事,但不要兴变革,也不要掺杂到两党相争中,现在他还年轻,要积累一些人气与经验,过了几年,从契丹回来,人到三十,有资历,有权威,有年龄,再加上皇帝的宠信,做首相不是一个梦想,那时才是做事的时候。

    并且吕夷简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年会乱,政局结果很难说清楚,只有几年后政局才能明朗化。

    但中间有一个时机的问题,因势利导同样很重要。

    西北战争带来的繁重劳役便是免役法实施的时机,而王伦与张海的起义,便是第二个时机。过了这一村便没这个店。大家好了伤疤忘记了痛,谁来支持这个变法。况且君子党主政,他们步子喜欢迈得大,到了“小人党”执政时,政策会变得很保守。

    这便是第二个时机,不容错过。

    在这之前,必须将这个弊端解决。

    但君子党们显然也没有想出良策,方法简单,只要制止隐田现象,什么麻烦也就没有了。可只两税在收,隐田惹田就无法制止,可是郑朗却隐隐感到有一个机会,郭谘,千步方田法!

    争议很多,所以交给了君子党,他退居幕后引势利导。

    时间还未到。

    从范仲淹处回来,却接到一张意外的请贴。

    八贤王赵元俨送来的,史书记载他一件事,西北用兵·给公用钱五十万以助边,帝不欲拒之,听入其半,尝问翊善(王府官)王涣·元昊平否?对曰,未也。又说道,如此,用宰相何为?闻者畏其言。所以被传为八贤王,又说他团结了寇准、杨六郎、范仲淹与包拯,简直胡说八道,寇准是不会将八贤王放在眼中的,杨六郎若有八大王照料·也不至于官不得高迁·范仲淹与吕夷简斗了一生,与八大王有何关系,包拯进京是王拱辰推荐的,到八贤王死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御史。

    就是这五十万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真相是元俨领荆扬二镇,岁给缗钱二万五千,这仅是现钱,还有帛,粮,炭料·职田封田,以及其他,实际所给最少是三倍以上·甚至有可能接近十万贯!

    西北用兵,诸官禄先后稍减,元俨岁钱当纳其半,可是元俨用度无节,甚至还预借数年俸料,翊善王涣劝谏方有边患,宜助朝廷节用度,元俨说了一个句:“愁杀人。”

    我每年钱还不够用呢,这一减半日子怎么过。这让郑朗很蒙的,少算一点,元俨一年从朝廷身上支取七万左右的钱帛粮,这七万不是一枚枚,而是一缗缗,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近四千万人民币,并且不用买豪宅,朝廷给了其豪华的宅子,是怎么用下去的!

    王涣又谏,元俨无奈听从,挤出了五十万,也就五百缗钱,相比于他庞大的支出,简直算是毛毛雨。不久后,赵祯以元俨是叔父,不欲裁损,又全部给之。估计赵祯也头痛了,俺挤来挤去,想你做为叔父,带一个好头,可你不带,只挤出五百缗钱,反而让我担当一个骂名,不如不要你这五百缗。

    这才是八贤王的真相。

    但是许多大臣对他十分忌惮,包括章得象、杜衍在内,都是后起之秀,朝中除病退的吕夷简外,皆没有那么深的资历敢与这位皇上的唯一亲叔父抗衡,所以多忌之。

    郑朗带了一句话过去:“宗室、宰臣乃银河人间也,两相隔绝,天道也,相交天道溃坏,国将不国。”

    不会去你家。

    好心也罢,有其他用心也罢,我清清白白的做我的宰相,你贵好,贱好,与我没有关系。但递了一层意思,咱们俩不相关,我不会害怕你来找我麻烦,你也不必担心老死之后,我找你儿子的麻烦。

    但范仲淹与韩琦才来朝堂,诸事没有弄清楚之前,十分安静。

    这是黎明的前刻,越是安静,后面越是轰烈······

    这时,开封下了一场雨。

    五月戊子深夜,人们多已入睡,忽然天上响起几声雷声,赵祯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系上,站在殿外望着天空喃喃祈祷。不一会儿雨落,赵祯衣服全湿,太监拉他进去也没有拉动,先是舞蹈,然后遥望天空再三拜谢,直到雨稍停,才进了寝殿。

    第二天辅臣称贺,赵祯也喜不自禁,说道:“天久不雨,朕每焚香上祷于天,昨晚寝殿中忽闻微雷,匆匆戴起冠带,露立殿下,一会雨至,衣皆沾湿,直到雨霁,再拜以谢,方敢升阶,自此尚希望槁苗可救也。”

    章得象说:“非陛下至诚,怎能天应若此?”

    赵祯道:“原来朕想下罪己诏,罢乐减膳,又恐近于崇虚名,不如夙夜精心密祷为佳。

    这句话认真的听,越发让人觉得很悲情。

    我下罪己诏,将过错揽于我一人身上,可一封诏书说明什么呢?是揽还是在推卸责任?谦卑如此!

    至少这一刻,郑朗觉得赵祯十分悲情。若是以后陆续降雨倒也罢了,关健没有降,不但是今年,几年还会有,旱涝灾害,黄河再三决堤,加上几子先后夭折,困惑着赵祯的一生。以至赵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临终前几年神经都有些混乱。

    他忽然伏下,冲几位宰相深施一个大礼,说道:“诸位相公,我有一事相求。”

    心中一直犹豫不决,麻烦太多,改良免役法都带来严重的消极因素,不由让郑朗一直迟疑着,不想变动。直到这时,他才下定决心,至少要做点什么。

    章得象等人立即说道:“行知,你想说什么请说,不用施此大礼。”

    都是宰辅,受不起。

    “为了陛下,为了这个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心中有一些想法,但落实下去,会有纷争,请诸位相公助我一臂之力。”

四百五十四章 机遇

    “你说吧……赵祯说道。他不感到好笑,脸色很沉重,这牵扯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做事的艰难。

    “陛下,诸位相公,水土恶化,北方以后会多灾多难,稍一缺水便成大旱,水一丰盈,立成河患,灾害最关健便是粮食,想解决粮食必须解决两个问题。”郑朗徐徐说道。

    为什么赵祯朝遗留了大量问题,不是君臣不努力,即便有党争,在赵祯阴柔手段控制下,一直不严重。主要原因赵祯碎步式的改革,没有将和种弊端提到控制,还有便是恶劣的灾害。

    比如旱灾。还有呢,四年后江南阴雨绵绵,从三月下到九月,下得君臣都昏了头:江南雨水下得不停,北方却滴雨不见,一方在大涝,一方在大旱,全国粮价疯涨。米价从四百文一石涨到一千五百文,但成就了一个人:

    王安石于鄞县以每石三干文价收购,一时间宁波境内民怨鼎沸,米商们则欢呼雀跃,大发其财。很知趣,许多人送采金银,对此王安石来者不拒,一一收下,有的人不送,王安石还派人催讨,但没有进入私人腰包,全部进入库房。

    许多人不懂,可随后便看到王安石的用意,由于陕西连年大旱,朝廷赈济多年,虽不战,国库也空虚,江南雨灾也无力援助,第二年三月米价涨到五千文一石,还有价无市。再看鄞县,因为有利可图,商人纷纷将米贩到鄞县,粮食越积越多,供大于求,商人不能再运回去,只好就地降价销售,米价渐渐降到一千五百文一石。虽然老百姓将多年积蓄消耗殆尽,但储存了大量粮食,对于无力买粮的人家,王安石便用送来的贿银救助。第二年春天江南到处是饥民,鄞县却成了一个世外桃源:由此王安石声名大振。

    不用记得其他繁杂的史书,只要记往这一史料,便能知道未采天气的恶劣。

    但现有一竹,有利的因素,因为江东圩的大肆开发,虽然分圩田的事吵了很多年,时至今天,仍然在吵闹,但实打实的新增加四五十万顷高产田。也解决不了问题,粮食增加,人口增加,迟早这一优势必然耗尽,可在这几年间,依然存在优势。

    有了这个基础,便是郑朗下面方略的依据,继续说道:“大旱常伴随着蝗灾,想要蝗灾拒绝,仅靠蝗灾时捉杀是不够的,只有从源头扼杀,深耕。干旱气候、水土破坏导致土壤沙化与盐碱化,是蝗虫生长的温床。辅助手段是绿化,芦苇是蝗虫喜欢吃的食物,但高地大肆和植豆类、苜蓿,低洼处育苇、封育部分草场,使绿化达到七成以上,蝗虫又将失去产卵之地。”

    说这一条,君臣大多数傻眼睛,不懂,只能听郑朗忽悠。

    “然不大可能,滩涂荒山盐碱地百姓不愿意去和植无用的芦苇,更不愿意主动保护山林草场,若朝廷动援,所需不菲,非是朝廷财力所能承担。诸多官吏又会借机鱼肉贪墨,图惹纷争。只有一法,深耕,将泥土翻开,经酷冬寒杀虫卵,减少蝗虫灾害工想深耕便需要大量牲畜:北方实有地臣估计从淮河向北大约在两百五十万顷,大牲畜最少需一百五十万匹。但实际这一数量不足一半,牲畜少,人力拉犁耕得浅,即便有牲畜为了节约牲畜之力,也是浅耕。因此朝廷要下诏书鼓励百姓饲养繁育耕地的牲畜,比如耕地牲畜不得宰杀,不得征税,官府不得借用官马官牛谋利,育有崽畜奖励五百文钱。不用多,二十年后,牲畜数量便会激增,五十年后牲畜数量会翻上一番,此不仅是为了蝗虫,也是为了千秋计。”

    真的用费不多,纵然奖励,一年北方也不会出现十几万头畜崽,所需费用仅几万贯,养一个八贤王的钱便够用了。麻烦的是官牛官马,但这个收入也不会很高,顶多二三十万贯。只是因为妨碍一些贪吏的利益,实施后,会出现一些争议。

    但不仅是对付蝗虫,一旦北方真拥有了一百五十万头以上的大牲畜,那么会增加许多粮食产量,说它是千秋计一点也不为过。

    晏殊问了一句:“那么官马与官牛怎么办?”

    “朝廷设官马官牛本是为了防止佃农为主客剥削,轻税于民,但现在相反,官府剥削起来比主客更厉害,有的地方官牛死了,还要百姓陆续承担牛税。我初至太平州时,广德军一年征佃农一贯牛税,一贯在江南可买两石多粗粮,能养活一个半人,普通贫困百姓的婚嫁也不过三四贯钱,三四年时间,一个婚嫁的费用便被官府剥削。朝廷要这个钱用来做什么?这是所谓的爱民?”

    郑朗来到朝堂后,很少发言,只是在与赵祯私下会谈时说了一些弊端,但很少提出建议。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谏,也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可句句皆透着浓浓的务实作风。

    晏殊不能言:

    “官牛与官马也是朝廷的一个弊端,虽危害不大,可朝廷获利少,颇惹一些民怨。不如将它售之,逐一以公正的价格逐年售出,几年后除了少数必须所在保留外,耕马耕牛全部交还给百姓,无论是主客还是佃农,虽多涌向主客,然而主客也要留着佃农耕种,牛价若高,租子又重,佃农不服,必然逃亡。朝廷又不象唐朝那样,将佃农禁于主客之家,不杜绝佃农流动,那么让他们完成自我调控,朝廷又不担待骂名,何乐而不为?否则官府一直以图官马牛谋利,官吏本身便不想鼓励百姓拥有牲畜,和和条例则会成为空谈。”

    “准!”赵祯忽然说道。

    这仅是朝廷的一介小小麻烦,收入也不高,若不准,也没有办法改革下去。

    既然赵祯说准,晏殊更不能作声,章得象问:“第二条呢?”

    “仓法。”

    “何解?”

    “国家虽设了许多仓储,以备战争与荒年,以赏管理粮仓的皆是民间之吏,没有薪酬,为了增加收入,养活家人,往往舞弊贪墨,再加上粮食从南方运来,本采就有损耗,仓储后又有鼠虫之患,水份流失之减,于是借机扩大,多报亏空,一年下来,损之十之五六。遇到灾年,仓储之粮会有救急之需工若是连年丰收,每年储存大量粮食,则会造成国家巨大的亏空。所以仓储不兴。”

    “那么如何改?”

    “之所以亏,还是无薪,今实施免役法后,大部分仓储所在州府都开始雇佣小吏管理仓储。可是薪酬很薄,素质低下,又有前制在……贪墨继续了因此臣想请朝廷对仓吏进行挑选,务必知书识字,家境中资以上,再增加其薪……这也不需要多少钱帛,一个大仓能存储五千石小仓也有上千石,国家存储两千万石所需也不过数千常平仓:一名小吏最少能管理一仓或者数仓,所需吏者也不过数千人,一人七八十贯钱便能使其养家。”

    这笔账很好算的,五千名小吏所需薪酬也不过三十几万贯,况且本身朝廷已经在用薪代役,实际只增加二三十贯薪酬,总量不过十几万贯:对于宋朝每年仓储的变相损耗来说,简直不算什么。

    “朝廷待其厚,若是再赃果,必须设严法惩戒,为了防止官员进入,包括百司、监司与诸州胥吏,只要敢贪墨仓粮者,一律严惩不怠。这便是仁与义、予与取之道。若臣所秤不错,明年朝廷经济回转,若是丰收,可以用此策进行囤粮:纵然北方整个大旱,还有沿近河渠附近继续能得到收获,再加上部分存粮,象景佑年的大旱差口也不过一千万人食:半饥半饱,一人一年需一石半粮食,足以维持生机,再加上调动,可以维持两年特大灾害:“

    还是用数据说话论证。

    宋朝此时北方实际人口包括陕西也不过四千几百万人,差口一千万人食,已是大灾害之年。换在别的时代,往往都会出大问题了这是郑朗做最恶劣的估计。如果三年大型旱灾怎么办?若是出现差口一千万以上的三年大旱灾,放在那一个朝代,也会昏头的,这和机率很少,但未来铡是有一次,还很遥远。毕竟存的粮食越多,损耗越大。这几十年内,二千石足矣,没有战争,足以应付未采几年一系列的灾害。

    郑朗继续说道:“丰年低价购粮,荒年平价售粮,差价足以弥补损耗,朝廷经济允许,也可以全部免钱帛发放给灾民。若是连年大丰收,那是最好不过,但也不完全浪费,陈粮可以换出来酿酒,春荒时又可以贷给一些贫民,或和或食:“

    “贷?”赵祯惊讶地说工

    “是贷,纵然大丰收之年,还有许多贫困人家饥不度日,只能向主客筹借高利贷维持春荒,甚至耽搁了播和。朝廷不能以谋利为目标……二十取一足矣,若是采年偿还,十取一也,但借贷与否,全凭百姓自由选择,任何官吏不得强行百姓借贷,若有,也必须严惩不贷了陛下扩祷上苍,这也是积善行德,暗合天意之举,”郑朗很艰难地说,实际成了青苗法,区别便是利息低,王安石是百分之二十,郑朗变成百分之五,王安石是谋利,下面官员强行摊派,郑朗是不准官员摊派谋利:这也是为了以后银行的实施打下一个基础,可郑朗想一想青苗法带采的争执,心中依然戚戚。

    这便是郑氏的仓法,比王安石的仓法复杂,但实际又包含了青苗法,以及鼓励百姓大兴饲养牲畜的新法,严格说起来,实际更简单:

    王安石的仓法引起的弊端比较少,宋神宗曾满意地说:“仓法行,去年止纲梢二百人,比以前减少五百人,且米不杂,军人不须行球,此实良法。”

    反对变法者的苏氏兄弟也说过,今天行重法给重禄,晾赂比旧为少。司马法为了反掰而反对,将仓法废除后,又叹息道:“昔者州县并行仓法,而给纳之际,十费二三,今既罢仓,不免乞取,则十费五六,必然之势也。

    在执行仓法时,仅开封府治事视前就减少损失十之四。

    可是郑朗一直怕麻烦,未说,但今天让赵祯小小感动一下,不但说了仓法,还说了官牛官马,说了郑氏青苗法。

    想得很完美,到了下面去,又会成什么妖蛾子?

    赵祯很开心,国家艰难,他连范仲淹那些新策都能听进去,况且这条看似周全完美的政策,说道!”郑卿,有些良策为和不早说?”

    “陛下对国家弊端臣曾考虑很久岂止是仓法还有更多的想法,但臣不敢说出采,是怕执行不力,朝廷每次变革岂不是用心良苦,为了百姓,可每一法令出,到了下面,官吏便会屈解反成了弊民之政。臣心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所以不敢说。”然而瞟了一眼范仲淹与富弼范仲淹与富弼不作声,嘴角都有些苦笑。

    又是一个时机,正好北方干旱,朝廷担心粮食,并且这些年灾害太多,有了粮食在手也让大家心里安定。几个大臣左右对视,并没有想出什么不好的地方,于是就此策进行商议。这是准备之法,要实施也到了来年去:但将一些具体的措施定落,包括在哪里增设常平仓,需要多少管理的小吏。仓库集中的地方小吏便少,比如京师,有许多仓储,达到几百座,有一百名小吏管理巡值足矣,可有的地方仅几座仓库小吏也要轮休的,还要管理账目,清点进出,防潮防火,维修仓廪,甚至包括捉耗子这些琐碎的事务,那么需要的小吏比例就会增加。

    走出都堂,郑朗略松了一口气。

    这是预防未来,一点一滴的调控。但害怕诸臣心中不和,坚决反掰,侥幸通过。

    下值后,余靖谈愧地走过来说道:“行知,我误会你了。”

    “无妨”,郑朗淡淡说道:我的心思你别猜,只要不攻击我,不管你误会不误会:

    不过君弓党已经感到郑朗与他们不是一伙的,欧阳修进言说:“韩琦、范仲淹到阙以来,只是逐日与两府随例上殿,呈奏寻常公事,陛下亦未曾特赐召对,从容访问:今西事未和,边陲必有警急,乞陛下因无事之时,出御便殿,特召琦等从容访问,使尽陈西边事宜合如何处置。至如两府大臣,每有边防急事,或令非时召见聚议,或各令自述所见,只召一两人商量,此乃祖宗之朝并许如此,不必拘守常例也:“

    陛下,你做得不好啊,同样是缘边功臣,郑朗回来后,你已经单独接见了两三次,然而韩琦与范仲淹却一次没有进谏。

    事实所谓的边事,郑朗旱不放在心上。

    和必然。

    况且西北那么多猛将在,泾原路还有张亢、张臣、狄青、王吉,环庆路有种世衡、杨文广,延踯路有庞籍与王信,府麟路有王凯、折继闵,将士经过战火锤炼,防线延伸到萧关,又增加了许多骑兵,三路可以随时形成一个整体联防,元,昊纵然胃口再好,啃那一路也啃不下来,相反,会咯掉几颗大牙工

    国家的重心已经向国冉转移。

    而郑朗将会为下面一次改革做准备,这才是真正的改革,让他一直思考的改革,但要等一次契机:终于契机到来。

    山东沂州同样是今年旱灾区,沂州知州又没有做好,饥民在走投无路下以武力夺取了官府粮仓,然后发展成为农民起义。也不能算是起义,抢过粮食后,心中后怕,纠集在一起,想做一些抵抗。有的人更是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聚结起采的。王伦一逃,全部自动解散。

    其实官府若派人安抚一下,也就没有事了。但沂州诸官僚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巡检使朱进派出禁军捉贼虎翼前去镇压。士兵多是贫苦农民出身,与这些抢粮的农民多有些渊源,甚至他们家属便在这支抢粮队伍里面了于是不愿出征,再加上朱进平时对他们很苛薄,以及和积原因,在朱进压迫下,共推王伦为首,杀死朱进,又与纠集起采一些胆大包天的少数农民会合。这次才是真正的起义,不但杀死朝廷命官,又想攻打宋朝各个城市,已经成了以谋反为目标的有行动组织。

    但在宋朝温和的内治政策下,虽然旱灾围苦,跟随者不多,不足两百人。说他们是起义军,还不如说他们是一糕亡命的流匪了可就这两百人,成了一个小气候工

    先是向北进入青州境内,青州知州是前相陈执中,他虽不懂军事,但琦付这糕流匪不在话下的,立廖组织一些人马,进行还击,死了一些弟兄,王伦一看不妙,赶紧溜,拨过头来向南逃去。幸福时光到了,渡过淮河后,经楚州、泗水、高邮军,所过如入无人之地。唯独让王伦感到不满的是没有多少人加入,到了高邮军,只增加了几十个亡命之徒,起义军人数仅有两三百人:

    这也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地方,只有两三百人,那怕这两三百人全部是张臣,又能做什么?但一路吃香的喝辣的,居然平安采到高邮城下:最搞笑的一幕出现,高邮知军晃仲约竟然要求当地富户用金帛牛酒犒劳这群起义军,以求买安:

    是搞笑,耻辱到让人不得不笑的程度。

    后面的起义同样如此,就是这两次起义,利用得当,便是一次良机,利用不当,便会使宋朝滑向永远冗兵的深漓。

四百五十五章 请行

    ……”月天气热了,看着深邃的夜空,杏儿说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天上一定不热吧。”

    郑朗一阵大笑,说:“若是在夜晚,天下肯定不热,不但不热,还很冷。”

    “会有多冷?”

    郑朗又笑,在宋朝讲这个讲不清楚。

    京城依然象以前那样繁华,许多人出来纳凉,有的店铺索性一夜开到亮,过了三更后,生意照旧兴隆。但此时宋朝正处在巨大的危机当中。

    多年的战役,使全国百姓困苦,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宋朝整个象坐在一座火山口。也平安无事,原因很简单,君王仁爱贤明,大臣们虽然勾心斗角,有的人私心很重,还没有发展到置百姓死活一点不顾的地步。整个庞大臃肿的机制依旧在缓慢运转。

    不过来到中书,郑朗陆续接到一些邸报,心中也暗叫侥幸,事实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幸好战争中止,否则今年宋朝将会面临无法想像的危机。

    朝堂上还没有感觉,王伦事件在相关的官员遮掩下,并没有惊动朝堂,还以为与其他类似的情况一样,仅是一群流匪。朝中大佬视线继续盯着边事上,先是欧阳修上书,朝廷派使与西贼和约,但臣听到边臣频得北界文字,询问西夏约和之事如何。若真是如此,事深可忧,臣以为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于北敌。

    一语中半的,西夏是没有能力催毁宋朝的,能催毁宋朝的是在北方,但欧阳修只说对了一半,不是开始坠落的契丹人,而是更凶悍的女真人与蒙古人。

    理由更不对,与契丹和好四十年,朝廷一有事便来敲诈勒索,可见其国之心。这么好的便宜不捡,傻了不成?当真以和为贵啊,国与国之间可以用这个口号来迷惑对方,可若真心里面这样想,这个国家快完蛋了。若是换成郑朗在契丹,这一次会敲得更多。

    因此要防北,可是北边几个大臣都是无能之辈,镇定一路是张存,昔在延州就以不能主边而罢去,定州王克基平庸轻巧,非将臣之材。要换得力的大将去北边镇守,要练兵,要选将,要备边,不能等契丹人来了,刹时候后悔就来不及。

    防范之心是应当有的,可欧阳修一个劲的唱黑契丹,使得朝堂上草木皆兵,于是发生后来的事。

    接着范仲淹与韩琦表现出高度的“默契”,不停的共同上书。先说不能罢同解乾耀一千八百贯公使钱,也就是出差费与招等费。这是芽删,一千八百贯,只能养兵士十八人,再省也不用省这个钱以废芽山

    大旱来临,物价上涨,养一个士兵费用变成了一百贯,再备兵西夏、契丹,京城的禁军更不敢裁……—……

    旨兔

    接着再次朕手上书,西陲用兵,为数浩繁,可因为受陕西转运使节制,缘边四路多有不便,这个郑朗在泾原路也能感觉到,唯有相互商议。韩琦与范仲淹身在西北,局中,为了避嫌一直不好说,直到来到京城,不用避嫌,才将这个陋习说出来。因此让四路便宜行事,所有勾当(指谋事人),能大段回易得利息,可以根据制度奖励,以便助军费。

    这是想办法开源,不然国家经济太紧张。于是赵祯再次旨准。

    终于韩范二人开始真正进言,窍以天下郡邑,牧宰为重,得其人则致化,失其人则召珑……—……臣等欲乞圣慈特降诏书,委书、枢密院臣僚,各于朝臣中荐堪充举主者三人,候奏到姓名,即逐人各赐敕一道,令于通判内举厉资已上一员充知州,知县内举成资已上一员充通判,薄尉中举有出身三考以上、无出身四考一员充职官知县,或于职官令录中举五考以上之人充京官知县。仍于敕明言所荐之人若将来显有善政,其举主党议赏,若赃污不理,苛刻害民,关与同罪。

    为什么国家到这地步,正是大臣无能,所以大臣必须要保荐,要连坐,保的人好有功,保的人不好同样有罪,环环相连,担当起责任,这样各个贤能便能从民间拨出。

    有了庆历新政“择官长”的一些雏形。

    但关健这个好坏怎么判断?

    对于范仲淹与韩琦也是一次时机,国家正酝酿着巨大的危机,赵祯心中焦急万分,只要有好的策略,一概想试用,于是对辅臣说道:“自用兵以来,策试授官人猥多,而任事颇无善状,今献策及僚论荐,宜先委有司详其可否以闻,其与试人宜加精核。,—

    这时,范仲淹与韩琦步子迈得还是很小,他们初次进入中枢,有的情况没有摸清楚,也不敢说。为了减少百姓压力,赵祯诏议欲松驰茶盐禁,减商税。范仲淹说道:“茶盐,商税之入,国用有余,当先宽赋役,然后及商贾,弛禁非所当先也。”

    国家钱还不够用,这时候不能松动茶盐与商税,若有余钱,最主要的先减去百姓赋役。说得也有理,没有钱怎么办?但这时候范仲淹略过保守,乘此时,若改革,茶盐之政有许多弊端能够就此消除。不消除问题也不要紧,最大的危机还是各地的起义。终于王伦的消息传到京城。

    一起感到愕然,从沂州到高邮有多远哪,沿途又驻扎多少军队,厢兵与捕快,怎么就让他们逍遥自在了一千多里路?

    欧阳修进言道:“近日四方贼盗渐多,皆由国家素无御备,而官吏赏罚不行也。臣谓夷狄者皮肤之患,尚可治。盗贼者腥心之疾,深可忧。朝廷终未当处置……—……今沂州军贼王伦,所过楚、泰等州,连骑扬旗,如履无人之境,而巡检、县尉反赴贼召,其衣甲、器械皆束手而归之,假令王伦周游江海之上,南掠闽广而断大岭,西入巴峡而窥两蜀,杀官吏,据城邑,谁为悍御者?此可谓心腹之大忧。为今计者,先先峻法令法令峻则人知所畏,自趋而击贼。请自今,贼所经州县夺衣甲,官吏并追官勒停巡检、县尉仍除名,勒从军自效,俟破贼日则许叙是……”

    这封奏折暴露了欧阳修的本质。

    不是峻法的问题,关健是王伦为什么发动起义的?

    欧阳修经过多年官宦生涯,真正完成从贫困子弟到士大夫的脱变,可他也忘记根本,主动站在权贵一边。

    不仅是王伦,还有这才是郑朗叫侥幸的地方。余靖又进言道:“朝廷所以威制天下者执赏罚之柄也今天下至大而官吏弛事,细民聚而为盗贼,不能禁止者,当赏罚不行……南京者,天子之别都也,贼入城斩关而出,解州、池州之贼不过十人,公然入城虏掠人户邓州之贼不满二十人,而数年不能获。又清平军贼入城作变,主者泣告而军使反闭门不肯出。所闻如此,而官吏皆未当重有责罚,**贼盗衰息,何由而得?今京东贼大者五七十人,小者三二十人,桂阳监贼仅二百人,建昌军贼四百余人,处处烽起,而巡检县尉未知处以何罪……”

    为什么会这样?

    当真是用酷法就能解决的?

    范仲淹又说,陕西禁军厢军近二十万众,防秋在近,必须养育训练,以期成功,在手丰以衣食,使壮其力,积以金帛,示以厚赏,牛酒以悦之,律罚以威之,虽二十万众,合为一心,有守必坚,有战必强……—……

    这个钱从哪里来,粮纳粮草并金银钱帛,及万缗与南监交钞,二万与上佐官,三百者京官致仕,如应举到省,与本科出身,除家便官。

    没有办法,只好卖官凑钱。

    郑朗听到卖官之策居然从范仲淹嘴中说出来,不由十分愕然,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陛下,臣以为只要主明臣贤,内慕不必忧也,忧的还是外敌。

    虽有的时候年光不好,百姓被逼无奈,沦为盗贼,然我朝乃是最重内治之国,故这些盗贼必不深患。”

    与欧阳修正好说反过来。

    “西夏国力狭弱,不能颠覆我朝,但野心难改,眼下西夏据于契丹之逼,必与我朝约和,可以赢来短暂的几年或者十几年和平时光。约和,我朝必须用钱帛收买其心,再加上他们内部休生养息,十几后必会又来侵犯我朝。又不知道会进行几年战争,反反复复,虽是疥癣之痛,可这个疥癣太大太深了,战争持久,民不聊生,若再来一个大型灾害,陛下仁爱,民虽苦多不怨,盗贼难以成势。可陛下能保证后世子孙皆如陛下?内外交困,那时才是最伤最痛之时。至于欧阳修所说契丹之心,不可不防,也不可以夸张,严防而己,不必进行大规模的练军与增兵,一是国家没有钱帛维持,二是不能让契丹人认为我朝有敌意。之所以询问我朝与西夏人议和事宜,一是当初的约定,二是他们也想判断三国的形势与走向。契丹已经堕落矣,臣担心的不是契丹,而是北方更野蛮的鞑靼人与女真人,这些民族取代契丹,必将成为我朝最大的敌人。”

    顿了顿说道:“桂阳监贼主要是走私私盐的生猩,官府抓俘不服,发起的暴动。其余盗贼,有的是军中之弊引起的,还有的是百姓,四年重压,加上旱灾,生活无法维持下去,才有胆大包天的歹徒为非作歹。可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谋反必死?为什么要挺而走险,官逼民反也,一些官吏没有做好,加是贫困,于是挺而走险。许元已去南方筹粮,不日粮食就能抵达京师或者山东,陛下可以下旨,让各州县官寮开仓酌情放粮,赈济百姓。范仲淹与韩琦、欧阳修议派按察使巡视各州县官员,然臣倒以为暂且莫急,不如派几良吏按察各州县,监督官吏放粮,先生民心。民以食为天,不求让他们吃饱,最少有一个半饱,老百姓就不会挺而走险,没有饥民流民的加入,纵然有一些盗贼为患,迟早必被朝廷剿灭。陛下,治国者义为节,仁才为本。老百姓为了支持国家战争,苦了近四年,到了朝廷回报他们的时候。”

    赵祯动容,说道:“准。”

    郑朗又说道:“数支贼寇,唯有王伦贼最强,让臣带一营悍远军前去南方,来回不出一月,便可将此盗贼剿灭。”

    悍远军便是那些生女真骑兵,来到京城后一切为二,分成两营,每营有两百余将校。在未完全被京城生活**堕落之前,他们依然还是宋朝最强大的军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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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介绍:
这是一个文人最向往的年代,在这个朝代的文人过这一种非正常的文人生活,不必战战兢兢的担心掉脑袋,你可以跟皇帝叫板,把唾沫星子溅皇帝一脸,衣冠不整的去上朝也无所谓;你不必满口的主子奴才,哭哭啼啼的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是理直气壮的回答问你“天下什么最大”的皇帝是“道理最大”,你更有一帮以“左右天子”谓之为大忠的同僚……
在这个美好的时代,被漏电笔记本电晕了穿越而来的郑朗,悲催的发现在成为一个读书人,跨入士大夫行列过着这种堕落腐败的日子之前,他有着更为严峻的难题要解决,例如怎样扭转先前纨绔恶少的名声,怎样应付走因听闻自己争风吃醋被人打晕而上门意图退婚的未来老岳父……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