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五十一章 昆仑关(上)
司马光不知道郑朗这句话指的什么意思,正是苏茂州蛮两次入侵,拉开交趾入侵岭南的大幕,侬智高害岭南百姓不浅,然而比之交趾,还是小巫小大巫。而且交趾入侵还是二十几年后的事,赵祯早去世了,不知道自己那时能不能活下来,就是活下来,也未必说话算话,一代人君一代臣,这是毕竟。对交趾郑朗不惧。
狄青担心之言有道理,那是担心侬智高与交趾联手,此时狄青大约到了军中,昆仑关大捷即将到来,交趾即使想联手也来不及了,不联手,就不用担心交趾,但郑朗也没有做好与交趾硬抗的心理准备。
手中的兵马还是嫌少了一些。
但默视之,有可能两年多后,苏茂蛮就开始发起第一次入侵。可以先发治人,也可以后发治人,两年多后,自己还在不在岭南?
或者趁机给苏茂蛮一个狠狠的震慑,交趾会有什么反应?郑朗打开公文,上面有苏茂蛮的地图,包括治下的南丹波蛮、西甲洞蛮与铜柱蛮的构成情况,地形分布,生活习惯等资料。
沉思良久,合上公文,已经有了一个明断,不能急切,毕竟此次前行,将会发生一系列的战事,从岭南到梅山蛮,再到夔州蛮,那么多地区等着解决,这才是国家的根本,对越南这个小地方,郑朗根本不感兴趣。实际郑朗或多或少受了宋朝文臣的影响,对开疆拓土不大感兴趣,经营西夏,只要减少西北边陲的危害,经营幽云十六州,只想抗击游牧民族南下入侵的危害,与开疆拓土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受现在条件限制,面积大看似威风,能治理得过来么?比如大理,拿下大理难度并不高的,费了千辛万苦,拿下后怎么办?继续羁縻?
看到郑朗这个动作,司马光放心了。
对军事他不大懂,郑朗又是他的老师,至于这个老师身份给他仕途多大帮助,司马光未曾想过,肯定会有的,但也是一种督促。若是郑朗一心想针对苏茂州蛮,他说都不好说。可心中并不赞成。
继续南下,在桂阳休息一下,前面便是五岭边缘道州与全州境内,郑朗又写了一份奏折,将一路所有关于荆湖南路与江南西路道路计划情况一一禀报。顺便说一声,俺不久就要跨过五岭,到达岭南了。一过五岭,便不在是荆湖南路管辖范围,职位也要变。
元旦节也就到了。
契丹还是四个使者,萧耨斤两个,辽兴宗两个,耶律元肃、幽州刘家的刘需,萧良德,陆孚。
冬末,京城连日阴雪,赵祯初一大庆殿宴请群臣以及契丹使丹,忽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几个使者大拍马屁,说是赵祯圣德所感也。
若如此,为什么赵祯朝那么多灾难。
实际是形势所迫。
契丹人形容与北阻卜的战争乃是马牛战争,宋朝缺少大牲畜,所以多向吐蕃、西夏与契丹购买,然而吐蕃高寒,牲畜饲养不易,西夏与契丹控制得严。西夏打得苦逼了,不得不将一些牲畜放开,换来宋朝物资。
对此契丹也没有办法阻止,又不是售良马,人家买的只是耕地拉货物的牲口。
但因为道路原因,西夏从北阻卜购回大批牲畜,赚取其中利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北阻卜离心,才产生的战争。
打得苦逼了,再看宋朝呢。
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看得四个使者都有些眼热。
看上去很美好,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外部西夏与契丹正在连年开战,暂时几年甚至十几年内都没有严重的边患,所以宋朝才能得以将重心转移到南方。
实际将这张锦袍拉开,里面依然爬满了虱子。
冗兵稍好一些,问题仍然多多,顶多从黑窟窿变成灰窟窿,冗官与冗政根本没有扭转,兼并隐田现象越来越严重,甚至发展到最后连户数也要隐。户部统计的数据,户数在下降!
以这样的大治,户数居然下降,奇怪来哉。
各项专营弊端无数,还有南方,就看郑朗有没有本领真的如他计划里所说的那样治好,否则也是一个麻烦。
另一个麻烦就是人口的猛烈增加,不要看户部户册,那个看了没有用,实际连年太平辰光,百姓寿命延长,家家户户子女也在增加,人口增加是好事,但处理不当,就是麻烦。
契丹几个使者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契丹也怕宋朝借机来个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啥。
听说郑朗去经营南方,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拍手称庆。但还是不要开罪为妙。
此行来还有另一个目标,与宋朝谈生意。
郑朗在契丹就说过,你们契丹想掣肘宋朝,没事,能理解,但俺们不要你们契丹良马,给一些劣马没关系,只要能耕地就可以了,此外各个大牲畜,对战争用途不是很大,也可以松一松。郑朗说归说,契丹听归听,当真没有关系?宋朝得到更多的大牲畜,粮食产量提高,国力就会强大。有了各个牲畜,战争到来,运输能力就会加强。此事一直拖着,可是西夏那边却抢先下手了。又迫于国家经济的压力,于是四位使者前来带带着一项使命,售十万头牲畜给宋朝,不是马,包括马牛羊驴骡驼,总共加起来是十万匹,以及一些皮毛毡毯。
用它们来换回宋朝的绢布、棉花,棉花契丹也听说了,也有一部分棉花棉布流通到契丹,价格郑朗嫌贵,但肯定不及皮毛的价钱,谁让宋朝不出产这个东西。
除了绢棉外,还有一些供于货币流动的铜钱与银子、瓷器。
对此庞籍以及两府大佬,包括其他大臣皆不反对,宋朝对粮食依然有危机,人口太多了,开拓南方是一策,内部挖潜力也是一策。经过郑朗反复洗脑,皆知道牲畜的重要性,马上南方就需要大批牲畜。也出台一些措施让各州主持育种事宜,改善种籽的质量。但是契丹人要价太贵了,简直将宋朝当凯子在宰,十万头牲畜,加上一些皮毛毡之类的物资,想得到的是近一百万缗钱物资与现钱。庞籍在外交上算是保守派,也不敢答应。
根本不值,宋朝一头好的黄牛价格仅在四五贯钱,差的只有两三贯钱,一头更贵的好水牛五缗钱多一点,驴子更便宜,至于马,不用说也不会给良马,这些劣马当作耕地牲畜能值多少钱?还有更践的羊呢。
不要说十万头,二十万头也不划算。
萧良德便说了一件事,一度宋朝用高价购买西夏人的牲畜,若按照这个价格,契丹要价也颇为合理。庞籍差一点翻眼睛,这件事他最清楚不过,那是变向的支援西夏人,你们放心大胆与契丹开战,俺们宋朝在后面会大力支持你们经济。是特例,非是常例。实际此时,私盐通道都相互关闭了,牲畜还在大量采购,价格却回归合理价位。
于是答道:“贵使,那时三白渠耕种,缺少牲畜,无奈之。随后三白渠牲畜不紧张了,立即杜绝这种高价。”
用此搪塞。
契丹人也知道,宋朝没有安多少好心。很正常,比宋夏开战,契丹直接勒索要好得多。于是双方僵持下来。
看到这个古怪的天气,四个使者便大拍马屁,想赵祯有一个好心情,答应此项大单。若双方能搭成协议,将会是宋辽两国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当然,契丹除了本钱外,也会赚取大量的差价,经济压力会缓上一缓。他们将赵祯想得太弱智了,赵祯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曾吩咐过,可以给稍高的价位进行安抚,但不能太过份。
无论契丹使者马屁拍得有多响,赵祯无动于衷。
但赵祯忽然想到一件事,以前契丹使者的态度,他们一直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现在变得如此低三下气,是为何?想到这里,他举起酒杯,向南方遥遥一敬,心中说道:“郑卿,你何止是朕的诸葛王猛?”
所有人都看到赵祯这个动作,一起看着南方,殿外天空蔚蓝一片,南方天空中有一朵箭云,白洁无瑕,象一座山,一把刀,屹立在蔚蓝色的天空里。
……
但这把刀,这把剑不是郑朗,郑朗此行主要还是一个字,治。
刀与剑是另一个人,狄青。
狄青来到宾州,让余靖气得无语,大哥,俺不惹你,你也别惹俺,对余靖不相信了,只与孙沔协商。
皇上要速战速决,郑朗也要速战速决,李德政在南边喊,俺支援你五万大军吧,天知道他是来支援的,还是来捣乱的?必须要速战速决。
孙沔说道:“贼若收其保聚,带着所掳掠的粮草钱帛武器盔等物资退回巢穴,倚靠广源与七源复杂的地形拒之,是谓上计,我军必须徐而图之,不能焦急。若是贼倚靠邕州以拒我师,是谓中计,毕竟贼对百姓残暴不仁,邕州百姓多痛恨之,能配合我军作战,可以将大军率于城下作战。若贼认为我军还象陈曙那样可以轻易获胜,轻视我军,持胜而出,此为下计,可以一战而擒获也。我前几日接到郑行知之令,让海路一万兵士押后至达钦州,并不参与这一战。我写信询问原委,郑行知说有狄将军你与五千蕃骑,再加上宾州各军足矣。我想郑行知也多半有此意,让贼对我军继续产生轻视。”
倒是猜对了。
毕竟孙沔在西北呆过一段时间,比余靖对军事更精通一点。
狄青眼中一亮。
孙沔一番话让他很惊喜,文人当中他只敬佩两人,一个是郑朗,一个是范仲淹,德操好,有本事,还有……暖人心。
其他文人看不惯他,他也看不惯其他文人。没有办法,动嘴皮子,耍笔杆子不如人家,只好受人家掣肘。喊孙沔前来商议,仅是表示一下尊重,没有想到孙沔居然献出一条好计策。
狄青问道:“有何具体的办法?”
孙沔说:“狄将军,郑行知既然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你,何需问我?”
俺能想出这一条,就算不错啦。狄青凝眉苦思,这一推真的将全盘计划推给自己,不得不小心。这一夜,中军大帐油灯亮了一整夜,狄青与孙沔反复推敲,主要是狄青想主意,孙沔补充。
余靖也未睡着,出来好几次,看着那盏油灯,心中五味杂陈。
天色方明,孙沔揉了揉眼睛,一夜熬下来,狄青精神抖擞,自己吃不消了,说道:“狄将军,你来指挥吧。”
狄青也不推辞,将诸将一起召集,做第一件事,杀人!
六百五十二章 昆仑关(中)
狄青从北面来,南方诸将多不认识,但不妨碍他行事。这一行什么都不满意,唯独让他满意的便是情报工作。人还未到,各种情报,包括附近地形,险恶所在,瘴气发作情况,百姓风俗,前方诸将的表现,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中。
一是官员的奏报,二便是特务营斥候带来的暗中消息。
开始点名字:“陈曙、袁用……”
一共是三十二人,点到的将领全部耷拉着脑袋站了出来。处罚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昆仑关前一战,打得太丑陋了,八千兵士未做反抗便全军覆没,全军覆没的事在宋军历史上多次发生过,但领头的将领多死战到底,那怕就象刘平,被俘也是战到最后才被俘的,不象此战,八千兵士死了七千多人,几十个主要将领除少数几个人浴血奋战,其他人全部不顾手下安危,率先逃了回来。
他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一是余靖指挥他们出战的,狄青虽是统帅,能不给余靖面子?二是自宋朝立国以来,只有赵匡胤为正军纪杀过人,自宋太宗兵败高梁河后,对兵败的武将顶多是贬职,再也没有杀过一个将领。
袁直等人是班直,陈曙是广西钤辖,相当于后世的广西军区分区司令,尽管武职在宋朝不值钱,朝廷因为分其三批派兵过来,出现多个主帅,包括钤辖也有好几个,杨文广同样也担任着这一职位。但终是两广数得过来的武将,狄青能奈何?大不了打几十大板子,几十个将领相互挤了一个眼色,就差脱裤子,准备挨打了。
狄青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令之不齐,兵所以败。”
给了余靖面子,不说违抗军令,那样连余靖也必然牵连进去,只说军法松驰,侬智高大军到了眼前,兵士还在掷骰子赌钱,凭借这条理由足矣。
三十二人依然耷拉着脑袋,怎么办呢,输得太丑了。
狄青忽然一拍桌子,喝道:“八千好男儿,就因你们而误,被贼斩杀,八千户人家因此妻离子散,可知错否?来人,推出军门斩之。”
一队蕃人冲过来就将三十二人往外推。
孙沔与余靖相顾愕然,就当在听神话故事,宋朝多少年未斩过钤辖以上的官员?
孙沔大半天没有回过神,余靖不得不站出来,因为是他迫使陈曙出战的,拱手拜道:“曙失律,亦是靖节制之罪。”
让余靖做到向一武夫拱手遥拜,多不易啦,不然怎么办,马上三十二个人头就要落地了。
狄青看着余靖说道:“舍人乃是文臣,军旅之责,非你的所任。斩!”
你是文臣,祖宗家法不杀士大夫,否则俺连你也要杀。
大帐诸将全部色变,双股颤抖。
狄青随后派人整顿军纪,杀人立威,迫不得己。南方数败,士气涣散,士气没有办法整顿了,但军纪却可以整顿,稍稍提高一下战斗力。否则自己仅五千蕃骑,而侬智高手中有数万骁勇的蛮兵,多半还会不敌。
三十二个人头往辕门外旗杆上一挂,数万宋军一个个鸦雀无声,连大声喧哗的人都没有。
狄青却看着南方,哪里有一山,叫昆仑山,非是西域的昆仑山,而是位于宾州与邕州交际处的昆仑山。
郑朗去了西北,感到关卡作用下降,也有道理,人类活动脚步扩大,例如东南重关昭关,在南北朝仍发挥着重要作用,可自宋朝大开江东圩后,诸多圩田兴起,南方不再是一片湖荡子,昭关作用便消失了。再比如荥阳虎牛关,三英战吕布,李世民大战窦建德,但随着宋朝的开发,虎牢关作用也在下降。不过有的雄关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会在很长时间发挥着作用。例如平型关,或者昆仑关。
大明山山势高大,林深藤茂,大军很难穿过,相比于大明山,余脉昆仑山情况要稍好一点,最高处仅三百余米。然而因为树林稠密,行人仍然还难通过。仅在中间有一处小小的隘道,地势十分险恶。
据传自汉朝时就在此设立戍所,宋朝军事不行,但最善长的便是守城之道,南方诸官员立即看到此处的重要性,在此设置昆仑关、长山驿、大央岭驿、金城驿、归仁驿等驿站关隘。这也是昆仑关名词正式出现在人间。
狄青就将视线放在昆仑关上。
侬智高自邕州杀进杀出,居然对此处一点也没有经营,让狄青感到很奇怪,是幸事,也是耻辱。连昆仑关重要性都没有看出来,可想侬智高的军事修养,但就是此人,居然将两广闹得天翻地覆。一对比,南方宋朝官员与将领的素质低到什么地步?
狄青大军南下,侬智高这才亡羊补牢,抢先派兵修昆仑关,那有那么快就修好的,似乎派的兵力还不多。狄青派了两个斥候关去侦查。来自特务营的,狄青对南方诸多土兵不相信,郑朗也不相信,天知道这些土兵会不会被敌人收买,将军队带到绝路上,两广的绝路不要太多。于是让戚林等八名熟悉这里地形的斥候一一浮出水面,担任着向导之职。
狄青用的便是其中两人。
两军未会合之前,两名斥候就南下昆仑山察看情报去了,在等他们的回话。到了晚上,两个斥候才悄悄回来。狄青将他们带到自己行军大帐,至于说了什么,无人知晓。狄青从大帐出来时,下了一条命令,按兵不动,仅调可供军队食用的十天粮食前来。打来打去,侬智高稍稍有些成长,包括此次略略修葺昆仑关,以及对斥候的利用。听闻此事后十分不解,难道这个狄青十天就想将自己解决掉?让宋朝官员自己儿想去,会不会相信?
余靖就不相信,又写了一封信给郑朗,你得快点来南方,否则狄青这个武夫最后还不知折腾出什么妖娥子?
郑朗接到信后,回了一封信,兵者,诡道也,君不知军务,莫要指手划脚,妨碍狄青指挥。但还是不大放心,时间也到了,自己即便提高速度出发,到了邕州,昆仑关战役早就结束了。而此行,昆仑关一役,仅是一个小小的起点。因此,丢下两千兵马,将他们托给了种谔,自己带着一百名精骑冲向了五岭。
……
元宵节还没有过去,南方战局一触即发,朝廷下诏,西川去朝廷远,州县官如有贪滥苛刻,庸懦疾病,以害民妨务者,其令转运、提点刑狱司体量以闻。
官员五个不好的地方,将贪滥放在第一位,一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危害也最大,其次是苛刻,苛刻未必是为了贪滥,有的也想为了政绩,有的与政绩贪滥没有关系,而是根本不将百姓放在心中,故列第二位,第三是平庸,第四就是懦弱,自张海起义后,直到侬智高,尽管朝廷陆续处执一些贪生怕死的官员,但诸多文官表现依然让人失望,所以列于第四,第五便是疾病,有病在身,妨碍处理公务能力,不过这一条妨碍最轻,例如范仲淹即便有病在身,有几个官员治理地方能及范仲淹?
看似一道简单的诏书,但幕后却有着故事,这是庞籍的意见。
不敢将范仲淹庆历新政那一套搬来,不过能融纳吸收一部分,特别是边境,往往因为官员不重视,产生诸多矛盾,郑朗写了策子,庞籍同样也察觉到这个问题。
先从四川着手,至于岭南,庞籍没有管,甚至问都没有问。
这是庞籍过高地估计了郑朗,就连赵祯也产生类似的感觉,郑朗调用去过海外的兵士去南方,郑朗于西北布局,暂时使宋朝解决西方与北方危机,似乎都是为了安心经营南方做准备的。
郑朗想不到侬智高的事,但谋划南方却已久了,并且郑朗在中书曾经做过一件莫明其妙的事。
他曾托广州带一捆甘蔗到京师,然后吃它甜不甜,广州的官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于是让驿使带了一捆最好的甘蔗到达中书。吃了,郑朗什么也没有说。
但在郑朗托于他南下计划中却郑重说了这件事,中原百姓对南方产生误解了,包括甘蔗。宋朝评价甘蔗,说四川遂宁蔗最佳,其次到两浙四明蔗,番禺蔗却是十分次的,所产糖霜甚碎甚微,色浅味薄。原来郑朗在江东,只想开发江东圩,顺便开发一些副业,这才推出甘蔗与棉花以及纺织业。对岭南也漠视了,认为番禺蔗大约因为品种没有进化好,所以很差。
直到此次准备南下时,郑朗从瘴气才想到一件事,后人对有没有瘴气曾产生怀疑,郑朗也产生怀疑,但一些情报反馈上来,似乎又确有其事,然其中大部分肯定是以讹传讹,妖魔化了。那么番禺蔗会不会同样出现这种情况呢?毕竟离得远,也不会有人不计成本将广东蔗运到中原来贩卖,这时代得多少成本哪?
所以让广州官员选了最好的甘蔗带到中书品尝,无他,后世是吴中蔗甜还是两广蔗甜?至少产量上两广蔗要大得多。带来了,看也看到,不象后来的两广蔗那么高大,但比中原蔗肯定要高大得多,至于甜度,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差。郑朗这才下了一个客观的评价,两广未必种不出好蔗,主要当地人种植技术相对要落后一点,制糖技术也落后,这才形成两广蔗最差的印象。
这个评价给治理南方提供了无限的操作空间。
朝廷想要大力经营南方,也有一个值与不值的问题,想得到其粮食不大可能的,太遥远了,运费高昂。但可以换其他的方式,例如其布帛,其金银,或者其他贵重物资替代税收。有了财富,两广才能与中原紧密联系在一起。
既然郑朗提出岭南的事,会头痛,但相信郑朗同样会有办法解决,于是岭南那一块庞籍索性不问。结果想对了,过程不大对,郑朗也没有那么长远,恰恰相反,侬智高谋反郑朗却早就知道。
因此,庞籍将视线转移到四川,侬智高暴乱,让朝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王小波与李顺那次起义同样闹得很大,怕四川再出事。接着庞籍与契丹四个使者搭成协议,以近五十万缗钱的物资交换契丹十万头牲畜,这是先前的付款,若是牲畜质量优,不用那些劣质产品冒充,宋朝还根据不等的情况再加十万到三十万缗物资。然而没有答应契丹人另一个请求,扩大榷场,这也是让后人多不知道的地方,榷场规模扩大,交易扩大,实际对宋朝不利,货币多向契丹流通。
这个结果,契丹使者不算太满意,也不算太不满,勉强答应。势与势不同,如今两国家情况恰恰颠倒过来,只盼着自己国家早日将北阻卜击败,再击败西夏,才能拥有说话的主动权。
暂时没有走,要留下来观看宋朝的元宵节,这是每一个契丹贺宋元旦节使者最喜欢的。回到契丹,再也看不到如此的繁华景象。
接着又接到一个好消息,郑朗眼看接近岭南,朝廷改诏授为广南经略安抚招讨使,又授其为楚国公,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朝廷授郑朗国公之爵,然而郑朗数次皆回绝。本来准备授其为越国公,但赵抃言不妥,越非乃吴越,春秋时自岭南到交趾皆称南越,或者古越,本来郑朗身兼要职,总掌两广军政财大权,已是有违祖例,若得此职,终是不妥。下面的话不说,那意思万一有变,郑朗有此爵称,再拥有手中的权利,裂土称王都有了名义。于是改授为楚国公。
实际无论楚或者越,都是一回事,想要郑朗好好地替朝廷经营南方,况且郑朗也未必授之。庞籍还刻意写了一封私信给郑朗,君向来赞夫子论子贡不受金,子路受牛一案,为何临到自己却不知!
孔子说子贡拒金是错的,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子贡的精神,一旦开例,以后再也没有鲁人赎鲁人奴隶回国了。所以在做好事时适当的收取一些回报是对的。话外之音,你不受国公爵,可俺们与文彦博等人没有你功劳大,皆受了国公爵,让我们如何下台。
没有想到此次郑朗居然受之。
原因郑朗写了一封简单的奏折做了禀报。
我年龄授国公之爵不妥,然南方一行,以抚为主,剿为辅。故受国公之名,以慑南方诸部酋首。
到了全州后,郑朗发现了一件事。
前来拜会他的诸族酋首渐渐多了起来,这是以前南方诸官员很少有过的事。于是想到丁谓,为什么南方诸酋与他关系密切,无他,丁谓一度做过宋朝的权相。这些酋首认为与丁谓打交道辈有面子。但丁谓当初是贬放,与郑朗性质不同的。故听闻郑朗前来,拜会的各部酋首更多。到了全州后,蛮人多了起来,甚至有一些生蛮从五岭里跑出来,前来拜会。
一度让郑肃与郑黠很紧张,两个女真人如同哼哈二将,伴随郑朗左右,寸步不离,省怕郑朗出了意外。
然而郑朗便看到一个机会。
能拉拢感化最好,何必非得动刀动枪,杀人终不是解决办法,最终目标是让他们心悦诚服接受朝廷统管,以使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刀耕火种。
若是一个集贤院大学士正奉大夫吏部侍郎同平章事推忠同德佐理功臣(功臣封号,第一等有推忠、协谋、同德等十一种,从四字累加,每次加一号,第二等是推诚、保德、守正等十九种,范仲淹曾获推诚保德功臣称号,第三等有拱卫等十种,多赐给皇子皇亲或者有大功的文武官)判桂州充两广经略安抚招讨使柱国赐紫金鱼袋,再加上一个国公爵号呢?
而且这一大长串名字,未必这些蛮首们能弄清楚,不如一个同平章事与楚国公来得更简单一点。庞籍也说得有理,自己不能再挡这些大臣的路子了,在庙堂上自己不怕,但来到南方,也害怕这些大臣在后方抽梯子。索性受了下来。
赵祯知道后大喜过望,说道:“咦,居然受了。”
十分高兴,这些年郑朗替这个国家做了多少事,赵祯很清楚的,可怎么回报,只能报之信任,难不成割土让其称王。即便自己不顾敢这么做,也是害了郑朗。
受了一个宠爵,赵祯多少感到有些心安。
直到此时,郑朗才受了此爵,心安的不仅是赵祯,庞籍、文彦博等人皆感到心安。
但比起此事,君臣更多的还是关注着南方战局。
时间并不长,好消息就传来了。
六百五十三章 昆仑关(下)
狄青还面临着一道难题,一旦出了昆仑关便是邕州地界,侬智高必然派兵迎击。但自己带了大军南下,昆仑关又会有备,宋军可能占不到据高临下之势,反而被两面夹击。
苦思良久,狄青没有想出好办法,无聊地翻看着黄历,忽然眼睛一亮。
皇祐五年元宵节,也是宋朝最隆重的节rì,狄青下令犒劳三军,庆祝佳节。又买来许多酒肉,饮宴三天。诸将莫测其意,有的将领心中不服,暗暗想到,你小子别折腾了,要不了多少天,郑相公就会轻骑南下。
侬智高也派人刺探,得知后遂为松懈,什么名将,好象那个蒋偕不也是西北名将,结果呢?宋人要过元宵节,蛮人也要过元宵节,继续在邕州城中寻欢作乐。
正月十五,天sèyīn晦,狄青看了看天上的云朵,似乎象是下雨的样子,不惊反喜,突然发兵,狄青为前阵,孙沔次之,余靖殿后,傍晚来到昆仑关。匆匆忙忙扎下行营,为了迷惹敌人,继续张灯结彩。不过狄青这一回白费功夫了,战后据消息反馈,敌人根本不知道宋军在上元节突然来到昆仑关下。
布置好了,老天开始落雨,一把大风大雨,狄青对杨文广悄声说道:“杨将军,天助我也。”
上元节还没有过完呢,各营再次饮宴。首夜宴将佐,次夜宴从军官,三夜享军校。这是上元节第二天,轮到从军官,狄青陆续敬酒。但临近二更时分,狄青忽然对孙沔说道:“我身上有点不舒服,你代我行酒。”
又对诸将说道:“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喝一点药就回来,谁不等我,军法处执。”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不等他,狄青难道用此来砍他的脑袋?但诸将真的有些怕。于是相互喝酒,然后傻呼呼地等狄青回来,这一等到了天sè拂晓之时。
狄青没有回去吃药,而是悄悄出了军营。大雨还在继续地下,军营里灯火通明,能看到部分校尉继续在饮宴。但一支小股部队却被狄青与杨文广暗中带了出来。先是让杨文广佯攻昆仑关,当然也是攻不下来的。他自己冒着大雨,绕道潜行到昆仑关东十里路的佛子坳。经长山驿,突袭侬智高在关山堡的驻军。
关山堡可没有昆仑关那样险恶的地形,再加上不备,几百名驻兵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全部杀死。
孙沔与余靖还在敬酒,有的将领不满意了。就问狄青为什么还不出来?喝酒也要适,不能一喝就是一整夜,忽有驰报来说:“狄将军三鼓已夺昆仑关矣,现在关南归仁铺正等着你们吃早饭。”
诸将皆愕然,有的将校手中的杯子都惊得掉到地上。
实际这个说法不准确的。
狄青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想过夺下昆仑关,而是间道绝关。
战场不能让侬智高选择,必须自己来选择,选择何处,归仁铺。地势开阔,利于自己带来的五千蕃骑冲杀驰骋,自己还有居高临下之势。但不知道侬智高军事修养有多高,万一于昆仑关驻扎大批的军队,两边夹击,自己军队数量虽不少,可多让侬智高杀寒了心,结果会必败无疑。布置种种迷惑的手段,有的用上。有的没有用上。包括不让诸将散宴。一旦散宴,酒足饭饱。到时候叫都叫不醒。谁来统领大军迅速前来归仁辅会合?但对南方这些将领,狄青又不大相信,有可能说出来,余靖等文臣还在后面扯腿。
难不仅难在内部,还有昆仑关,狄青摸不准侬智高对这里能有多看重,即便是间道绝关,也不能打草惊蛇,让侬智高于昆仑关上驻扎大量军队。那怕只有一两千人,居高临下冲向归仁铺,都会对决战时产生严重的动荡。
让斥候将命令带回去,狄青徐徐向归仁铺进军,风雨还是很烈,狄青喜道:“贼不知守此,无能为矣。彼认为夜半风雨,吾不敢来也。”
喜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初听闻侬智高开始于昆仑关驻扎兵士,狄青差一点惊得从马上摔下去。这些天,昆仑关三个字如同yīn霾一样笼罩在心头,如今终于平安熬过这一难关。昆仑关上还有敌人,但那几百名敌人不足为虑了。
到了归仁铺,狄青开始吩咐手下埋锅造饭,还要等着后面大部队来吃早饭。
雨渐止,天边亮起一抹艳丽的霞光,小鸟啾然,预示着一个好天气即将到来。孙沔与余靖气喘吁吁地将两三万宋军率领着赶上,昨天还在庆贺,今天却将要面临决战,有一些人感到很不适应。
吃过早饭,狄青下令三军休息,再派出斥候前方打探。不久斥候就带回消息,说侬智高在邕州调集人马。
狄青长吐一口气,这证实了一件事,陈曙兵伐邕州时,侬智高还没有对昆仑关注意,自己军队来到宾州,侬智高派人于昆仑关驻兵,又派人修葺此关,仅是一个突发奇想,根本就没有想到昆仑关到归仁辅的地形。说道:“再探再报。”
喊来一将,非是杨文广,而是另一员勇将,张玉。此人此时没有杨文广名气大,但勇力远在杨文广之上。以广南西路同巡检之职,随同狄青征南,狄青便让他率前锋军。
两人在边上悄声嘀咕了几句,斥候回来,说侬智高大军已经从邕州城出发。不是很远,仅五十几里地。加上这些生蛮身手矫健,熟悉当地道路,用不了多久便会到达。
开始结陈以待,还是将军队分成三部分,将孙沔与余靖两个官员牢牢地挡在大后方。列好阵,侬智高两三万叛军全部到来。此时侬智高不象当初,家底子雄厚,鸟枪换炮,全部执着大盾,手拿标枪。宋军最厉害的不过是弓箭手,只要用盾牌挡过几波箭雨后,两军接及,宋朝军队懦弱就会原形毕露。这是侬智高得出的经验。
依然还是这样打。用大盾挡着弓箭,让两支军队短兵交接,宋军必会大败。
侬智高军队到了,清一sè的绛紫sè衣服,看上去就一团火一样。狄青开始誓师,以张玉为先锋,贾逵将左,孙节将右。誓曰:“不待令而举者斩!”
两军开始会战,随着侬智高军队进入一百步时,万箭齐发,蛮兵举盾牌阻挡,毙命者极少。看到如此,这些蛮兵们齐声喝喊。多次的大胜,已经给这支叛部带来一些士气。看到这些叛兵凶悍的样子,宋朝官兵真如侬智高所想的那样,有许多人懦弱了。
先是孙节的右军被侬智高击溃,孙节自己也在悍战中牺牲。左军贾逵所率乃是忠敢、澄海等土兵,数次为侬智高大败,看到侬军到来,一个个皆胆寒。但这时候数万人在这个开阔地带上交战,贾逵没有办法询问狄青。私自做主将属下各部拢到侧面的高坡上,利用居高临下之势反击,将左军稳住。
余靖与孙沔在后面看得很清楚,但不知道贾逵用意,以为贾逵被侬军逼到山上的,加上右军溃崩,几乎在各自为战,肝胆yù裂。以为又要迎来一场大败。
实际不然,狄青同样站在军中。看着战局的发展情况。孙节牺牲他看到了。但慈不掌兵,现在还不是动杀器的时候。而且南方兵的懦弱度也远超出他的想像。幸好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否则有可能此时连带着中军都会被摇动。
贾逵倚居高处,渐渐拢了更多的兵士,遂拥众而下,将侬智高军队一切为二。就算切断了,也未必起作用,没有其他变故,侬智高依然能重新打通。但就是这个时候。
狄青手执白旗,最强的杀着出现。
五千蕃骑。
蕃骑不是万能的,得看怎么用,首先需要平坦的地势,所以狄青选作归仁铺做战场。第二,虽强,但缺少持久力。故战到现在,狄青一直没有动用,让其养jīng蓄锐,最后一击,一战而定乾坤的。
张玉、杨文广夫妇带着五千蕃骑从中军杀了出来。
史上狄青虽带了五千蕃骑过来,实际动用的只有几百蕃骑,有可能是战术需要,有可能是朝廷根本就没有交给狄青真正的五千蕃骑。
此时狄青麾下却是实打实的五千蕃骑。
第二个变化就是武器盔甲,郑朗从契丹回来后,最先入主的是西府,不可能使种种丑陋现象一一杜绝,不过至少大部分盔甲制作上不敢过于马虎。力气小的,标枪掷在盔甲上,都扎不进去。
最后便是马,皆是从西北带来的西北骏马,指望它们象南方的小马那样爬山越岭,不大可能,所以朝中有人怀疑狄青一口带这些马过去,会不会起作用。但在归仁辅这个开阔地带,却最适合西北马奔腾驰骋。
要是开始狄青将这五千蕃骑亮出来,侬智高几万军队结成阵型,用大盾保护,标枪齐发,扎人不行,可以扎马,狄青手下五千名蕃骑便会出现大幅度的伤亡。但两军打到这份上,混战在一起,早就没有防御的阵型,因此五千蕃骑派了出去,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仅来回杀了几个回合,侬智高手下全部傻眼了。天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军队?
不知是谁带的头,几万兵马一轰而散,向邕州城逃去。
贾逵来请罪,狄青说道:“违令而胜,权也,何罪之有。”
刚才一幕他看得很清楚,誓师时所说的话也不是针对这些武将,而是刻意针对余靖与孙沔两个文官的,怕他们在关健时候胡乱插手指挥。又说道:“追敌吧。”
一路追杀,追了五十里地,将侬智高军队逼回邕州城才停下脚步。捕斩四千余人,黄师宓、侬建中、侬智中等五十多名伪官先后击毙,又抓获了七百余人。
实际贼势已经瓦解。
侬军一败,四散而逃,四周有许多地区是稠密的亚热带雨林,虽郑朗有手令,不投降者杀,可一旦败卒逃入到这些复杂的地形里,狄青同样鞭长莫测。
杀的人不多,侬智高能带回邕州城的叛军也不会多,不足万人,又遭新败,对宋朝产生不了危害。
狄青率领着大军徐徐南下,将邕州围住,邕州城城墙高大坚固,侬智高再对军事不懂,也比陈珙要强,得准备一些攻城器械。然而就发生了一件事,狄青前面一到邕州,后面瘴雾昏塞,又有人说贼投毒于水之上游,不知道是不是真投毒的原因,还是瘴雾的原因,一些士卒先后毙命。对这个玩意儿,郑朗都说不清楚,况且狄青。但过了一夜,有泉涌于寨下,吸之甘甜可口,众遂以济。后者是狄青弄出来的,怕士气低落,刻意派人寻找一处甘泉,秘密引于寨下,以使士气振作。
但前者让狄青很担心,不仅是行军作战,一旦开发两广,会迁移大批百姓过来,这又是瘴雾,又是毒水的,岭北人过来生活会十分艰难。
便写了一封信给郑朗。
郑朗回了一封信,大雾昏塞乃是前rì大雨,地处热带地区,太阳出来,将水气挥发,导致的大雾,非乃是瘴雾。至于投毒,这里不是西北的小河小渠,乃是水流量无比庞大的郁水。什么样的毒能使整个郁水流域污染?但郑朗也在思考原因,也不会是另一种情况,疟疾,此时才是正月,即便在南方,也看不到多少蚊虫。因此只有一个原因,水土不服,身体感觉不舒服了,邕州地势更加低洼cháo湿,更易让人感到水土不服,再加上心理上的诱导,故使多名士卒暴毙。因此,在信中又说道,让狄青于军国伙食增加豆腐,不rì赵珣从钦州来,也会带来大量苹果,这两样东西对克服水土不服皆大有帮助。
不是瘴气就好办,对它狄青不懂,所以才害怕。随着不紧不慢地制造攻器械,其实狄青想动手,但考虑郑朗即将来到邕州,无论将侬智高或擒或毙,都是天大的功劳。郑朗才是第一顺位主帅,自己吃下去不好。
反正大局已定,于是放慢了速度。但侬智高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在邕州城看到逃跑无望后,狄青正准备入睡,忽然属下从外面闯进来禀报:“狄将军,邕州城出事了。”
狄青穿起锦袍,匆匆忙忙跑出来观看,只见邕州城内火光冲天,不知发生什么变故。但不能让这把大火继续烧下去,在城中侬智高掳掠了许多物资,城中虽遭兵火催残,也有一些百姓。狄青无可奈何,说道:“三军准备攻城。”
六百五十四章 特磨道
本来城中因为大火乱掉了,加上士气低落,很快宋军进入邕州城。天明,战斗结束,狄青带着亲兵入城,此战获黄金数万两,珠宝无数,不仅是从各州库里掳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侬智高从各地大户身上抢劫过来的,杂畜数千头,一些投降的叛军择其轻重,除了一些首恶之徒外,派使送返回家。
但出现一个麻烦,侬智高不知去向。有人从死尸里扒出一个身穿金龙皇衣的死尸,诸人皆以为此人就是侬智高。狄青说道:“安知其非诈?宁失得智高功,也不能诬朝廷以贪功。”
于是这成了一个历史谜团,因为郑朗,这个谜团还会存在下去。
狄青将情况向郑朗禀报,特别是这具死尸,产生了很大争议。郑朗这才姗姗来迟,带着一百名手下来到邕州城。
因为叛乱,昔rì繁荣的邕州到处是一片断垣残壁,郑朗径直来到那具死尸前,盯着它看。史上多有传闻说其未死,宋朝于是派军征讨特磨寨,抓到阿侬与其他的亲人,还是没有得到侬智高。有人说他又逃到大理去了,宋朝又逼大理交人,大理段思廉刚经过一系列王室的明争暗斗即位,国内重臣杨升贤又发动了内乱,看到宋朝军队在南方折腾数年时间,段思廉无奈之下,送来一颗人头。段思廉打发宋朝做的妥协之举,却越发地使侬智高死因扑朔迷离。
郑朗呆在这具死尸面前看,心中却在想着两种可能。一种是诈死。让宋军不注意,以后好生存下去,其后阿侬等人依然在反对宋朝时。侬智高为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说他在领导,但没有一个人看到。倒是自杀很有可能,这些人皆是枭雄人物。例如项羽自刎于乌法畔也是如此。即便能从宋军重重包围中平安地逃出去,交趾不容,宋朝不容,两国压迫,大理会不会相容?不如趁着最风光的时候,穿着金龙衣,居住着修葺豪华的殿宇,将这一切一把火烧掉。带到地狱里依然还能享受人间富贵。
想到这里,郑朗说了一句:“死又如何,活又如何?即便活着,谁敢收留?”
似乎是郑朗在大胜之下说的狂话,然而狄青眼睛亮了起来。
不能直接听,要间接地听,侬智高生死未卜。未必是坏事,此次南下也不仅是侬智高,诸多不服朝廷管辖的生蛮都要先游说,后动手。但不能胡乱地打,出师必有正名。若按一个收留侬智高的罪名呢?手中兵力足够强大,用这条罪名讨伐大理与交趾都可以了。
郑朗忽然低声问道:“狄将军,你可知道诸将为何非要你说此具尸体是侬智高尸体?”
“争功。”
“狄将军,你如今是枢密副使,不愁衣食供给,但这些兵士呢?当初太宗平灭后汉,诸将想请太宗皇帝赏其功,太宗一心想经营幽云十六州,且说二功并赏,于是不赏其功,率军东上,结果呢?”
“我明白了,”狄青顿悟,微微欠身说道,立即回去修改奏折,花花轿子大家抬,大家的功劳,那么不管侬智高有没有死,朝廷都会有厚赏下来,三军士气也就有了,而不象现在这样,为一具死尸争执不休。
郑朗这才将余靖与孙沔以及诸将,周边各地知州一起召集开会,首先说了一件事:“立传我的命令,两广各州县急将各大寨峒的寨主、峒主一起召集,于二月十五前往桂州会谈。”
孙沔皱了皱眉头,说:“行知,我怕时间赶不及,有的寨峒多在深山大水之外,例如琼州诸州,有的离桂州路程远,例如cháo梅数州。”
郑朗额首,徐徐说道:“元规兄,我也知道,琼州就不必通知了,那个可以放在后面。cháo梅数州虽离桂州遥远,但多是汉蛮杂居,落后的情况不那么触目惊心。这样吧,惠cháo梅循可以于三月三上巳节前来桂州面见。其他诸州,不得超过二月十五,否则会耽搁chūn耕生产。”
幕后有许多故事,孙沔是不知道的。
郑朗于桂州接到狄青大捷的消息后,立写一封奏折给了朝廷。侬智高不平,什么治也休想。平灭了,治理就要放在首位。先写了他一路所看到的情况,广南东路未去,然看到广南西路一些州县情况。第一个不好的便是奴隶制,各峒峒主统称为主户,但与宋朝内陆的主户不同,对隶属他们的提陀有着绝对的统治权,可以对其分配土地,可以随意践踏提陀的子女,这种提陀还不及唐朝的部曲zì yóu度,为了提高财富,对奴隶需要大,往往掳客省来往百姓为奴隶,过份者往往将他们贩到交趾为奴,以谋取更大的差价。包括侬智高,他返回邕州城后,不仅带回大量掳获的财富,也包括大批奴隶。
郑朗没有说奴隶制不好,想让这些生蛮一下子全部变得开化起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一步步来,所以请朝廷下一道诏书,禁止各部掳掠奴隶,特别不得伤害过往行商。
你抢过来,他抢过去,商旅不兴,一个地区的经济如何发展?
这种坏习惯还会产生一种不好的现象,各部族仇杀,或者吞并,例如侬智高父子正是因为大肆吞并,最后才走上野心勃勃的道路。若是这样一个部族出现在五岭核心地区,可能直接动摇整个富庶的江南地带。
然后又写到耕作的落后。
郑朗没有用其他地方作比喻,而是用广南西路最发达的桂州做比喻,广西的第一大州,许多百姓见多识广,知道那种烧山式的刀耕火种要不得,有少数百姓也知道用犁。可郑朗细细看去,这种犁让他哭笑不得。又小又薄,既不能深耕,也不能将耕过的泥巴翻过来。即便是这种犁。在广西最先进的桂州,也颇为少见。大多数是一种踏犁,五六rì还不及牛耕一rì。并且不及牛耕的那种深度。形势很类似chūn秋时的耒,也就是说,桂州与中原相比较,整整落后了一千五百年!
其他各州就更不用说了。
第三个便是瘴气的情况,对瘴气这个问题后人因为看不到,故多产生怀疑,郑朗也产生怀疑,但各地奏报送上来表述得多。郑朗也变得忽信忽疑起来,有可能有。毕竟现在地广人稀,经常能看到见血封喉的箭毒木树,许多蛮人还用它来做毒药涂在箭矢上。许多封闭的地区生活着大量毒物,甚至能时常看到碗口粗的黄鳝,又处在特殊的亚热带气候区里,这些有毒动植物交相生长、繁殖、代谢。必然对环境产生一些影响。又有大量的动值物死尸,会气生尸氨。不会象传言那样悚人听闻,但碰到这种不好的空气,也会让人产生疾病。
然而两广未免太多了些,几乎一半区域都在瘴气区内。对此郑朗不相信的。即便治理,也不会如此大规横的治理,得多少钱哪?庞籍肉痛,他更肉痛,这些钱大多是他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原因大约因为百姓生活越来越落后,不知道岭南在唐朝时是什么样子,但在宋朝绝对没有改善。于是以讹传讹,一旦有的地方产生不能明白的自然现象,或者其他突然遇发因素,便误以为这里有瘴气,多迁移之。甚至将疟疾与瘴气混为一谈,多是百姓因蚊子的传播得了疟疾,而非是瘴气。使得大片地区成为无人居住的瘴气地带。
正好正月,
阳朔的大藤峡瘴气不会发作,郑朗进去看了看,实际许多地域是肥沃地带,水资源也很丰富,适合种植。
所以务必要一一辨别请楚。
最后郑朗还写了一个情况,过了五岭,居然看到两群野生象群在奔跑,可见当地情况有多落后。
故郑朗提了一个请求,让朝廷从江南东西两路与福建路调来一千户百姓,这些百姓必须善长耕作,或者善长种植棉花、甘蔗,家中有妇人机织手艺佳为上,但家庭情况必须是五等户以下。
将他们调到两广来,不一定要他们教,而让他们自己劳作,让两广当地的百姓观看。时间为两年,若回去,劳动所得皆归自己,朝廷再付其来回费用以及给其一百到两百缗钱的赏金。若不回去,在岭南安居乐业者,多赐其美田。安全由朝廷来保障,此外又向朝廷讨要了一千头牛,以及江东犁等其他物资。
时间十分紧张。郑朗也没有必要一一细说,若让他挑选,他宁肯小心眼重的余靖留下,也不愿孙沔留在岭南,此人虽jīng通军事,但太贪了。继续说道:“顺便给各位介绍一个人。”
指着边上一个黑瘦的大汉说道:“他就是结峒酋长黄守陵。”
狄青大捷,黄守陵心叫侥幸,前来拜谒郑朗,顺便举报了一个情报,就是侬智高曾对他说过的进退两策,进准备夺荆湖南路与江西南路,退便是让母亲阿侬前往特磨寨,重金贿赂特磨寨主侬夏诚。狄青大军未至宾州,阿侬带着侬智高的弟弟侬智光与两个儿子侬继封、侬继明前去特磨寨整兵备战,打算进配合侬智高,退可以一直退到大理。
特磨寨在特磨道上,出自夷语,特为拉,磨为牛,道即回转,到了这里,拉牛回去吧,前面走不通了。位于宋朝与大理交际的地方,山更大,林更稠,水更险。也能算是邕州管辖,不过与七源州等羁縻州一样,很难说清楚它归大理管,还是宋朝管。宋朝不感兴趣,大理对这里也不大感兴趣。
黄守陵将情况大约说了一遍。
郑朗说道:“这样,先让一将率荆湖南路与江南西路的各州县兵士回去,马上就要chūn耕生产了,不能再耽搁农事。属于两广的兵士继续留下,此外,五千蕃骑也要送回去。”
看了狄青一眼,征询狄青的意见。
南下主要就是防止水土不服与疟疾,瘴气有没有,郑朗不敢做试验,那怕邕州城中关押着死囚,他也不敢于做试验,传出去言臣会闹翻天的。况且那么多瘴气区域,各个情况不等,也没有办法用活人做试验一一证明。但现在环境肯定比后世恶劣,多未破坏,林间多**事物或者毒物,蚊虫又喜欢生长在这些cháo湿yīn暗的地方,身上带的病毒会更多,传染疟疾可能xìng极大,岭南百姓好巫不好医,生病了多用巫术而不是用医术治疗,故造成许多传言。人越多,疟疾的危害越大,郑朗防治疟疾的第一步便是防治蚊子。用一些东西薰,紧扣衣领,夜晚来临必须携带蚊帐,隔绝蚊虫的叮咬。马亦是如此,蕃骑所带来的马非是南方,全是西北马,必须也要用一些隔绝措施。天热了,蕃子也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
也要看狄青是怎么想的。
狄青思付一下,郑朗意思很分明了,下一步就要去攻打特磨寨,这不仅是一个寨子,附从着许多小寨子,有不少人,虽不及侬智高巅峰时力量,但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自己可动用的人马,也就是两广这一万几千名土兵,要么赵珣带来的一万名禁兵。禁兵的力量他还没有见识,但从海外回来的,吃过辛苦,想来不会比京城一些贵公子兵与南方兵更差,这些土兵是当地征召过来的,甚至有的主户强迫他们提陀参加军队,抗击侬智高的侵犯。这些兵士有一门好处,负担少,但战斗力很差。
眼睛转了转,看了看诸人,在座的还有一些可用的将领,例如张玉、赵珣、杨广文与种谔、贾逵,他迟疑地说道:“留下一千人吧。”
“行,你自己挑选,若有其他的需要,尽管开口,此外务必多携带一些青蒿等防疟疾的药材,”郑朗说道。也未提要狄青多少天完成任务,这个郑朗不喜,继续给狄青最大的空间zì yóu发挥。
黄守陵心中却是戚戚,狄青一战,威震邕州,这个杀人魔王去特磨寨,侬夏诚悲催了。幸好幸好,自己见机得快,否则也将落得与侬夏诚一样的下场。
说战就战,狄青带着数将以及两万多人马,提着家伙向西方杀去。
郑朗一直将狄青送出邕州城,南方一行,狄青将会很辛苦,其实省得他回去受文人的侮辱,未必非要狄青,多少有些用宰牛刀割鸡的味道,但郑朗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说道:“狄青,此去谨记一句,多加保重。”
“谢过郑相公,”对郑朗,狄青肯定不会排斥的。
郑朗还是送了几步路,看着狄青上了战船,这些战船多是侬智高修建,准备二伐广州,正好被派上用场,载着宋军溯流而上,前去横山寨、武笼州,从武笼州下船,步行六七百里路便是特磨寨了。
过了岭南,没有chūn冬之分,北方冰雪也许还没有融化,而郁水江岸边却岸芷青青,长着无数的野花与小草。船只越行越远,郑朗正准备返回去,忽然眼睛盯着路边的几株小草,然后大步走上去,仔细的辨认起来。
()最快更新,请收藏()。 六百五十五章 桂州学
过了一会儿,郑朗站起来摇头。
孙沔与余靖问:“行知,你看什么?”
“我是一种草……”郑朗没有说话,忽然说:“我们回去吧。”
孙沔与余靖看了看那一丛小草,狐疑地跟上去。
郑朗回州衙,立即写了一封信给广州知州魏瓘,趁着东南风还没有正式起来之前,广州港还有南下的大食船,让他们替自己去寻找一样东西。这个东西便是郑朗在路边看到那几株小草产生的灵感。
开始以为那几株小草是除虫菊,让他欣喜若狂。但走过去仔细辨认,却不是。不过也没有关系,这让他得到灵感,想到另一样东西,蚊香。南方想要让人不会产生畏惧,得将什么瘴疠消除掉。要花一些时间治理瘴气地区,还有就是疟疾,这才是主要的。想治理疟疾一是治,二是防,治最好用青蒿素,青蒿素来自青蒿,可怎么样用宋朝现有的条件将青蒿变成青蒿素,郑朗不知道了。于是只宣布了一件事,知道五岭到chóng qìng这一线的青蒿最管效,在此采购大量青蒿,以治疗军中有可能会产生的疟疾。
其次便是远离蚊子,蚊帐法,还有一些土办法避免,宋朝常见的办法便是将浮萍于端午收集起来,加雄黄,作纸缠香祛蚊虫。还有的人用松香粉、艾蒿粉、烟叶粉、少量的砒霜和硫磺作配料薰蚊子,又有的地方用青艾薰蚊,然艾之不得。复以鳗鳝鳖等骨为药,纸裹长三四尺,竟夕熏之。五花八门的方法。
都不大管效,最好的办法还是老办法,一顶蚊帐。
看到那几株类似除虫菊的野草。郑朗才想到除虫菊这种植物,在中国似乎暂时没有,但在西亚与地中海东海一带,多有这种植物。它的功效暂时也没有人意识到。
只要得到它,至于蚊香从无到有经历很长时间的,但对于郑朗来说,并不费事了。加入木屑粉、淀粉、楠树粉,一定比例的除虫菊花叶粉末。便可以制出漂亮的盘香。
一旦蚊香正式出现,对南方开发将会起到无可拟代的作用。
大约国内还是找不到,托魏瓘让大食商人去代为寻找,为刺激其积极心,郑朗还亲自写信承诺,若能找到此种植物的大批种子,最先到达者给予五千缗钱的重赏。其他的人也按重金收购。
仔细地绘画了几张图画。又用文字做了它的说明,怕弄错了。
信迅速发向广州,郑朗坐下来沉思。因为两个文明差距太大,有的东西他知道,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变出来。但有没有类似蚊香这样有实际价值。对技术要求不严格的东西?郑朗坐下来仔细回想,可脑海里塞了太多的东西,一时半会却想不出来。
于是拿来各地官员递来的地图情报,在一张大地图上作出补充。这是他来到桂州后下的命令,将各州府的地形图以及瘴气分布地点,与各个相关情报一一送来。但还是不完善的,许多地带都是一片空白,并且还不知道这些官员献上来的资料有几分是正确的。
将大地图摊开,盯着地图,郑朗有些发愣。
地图超大,整整摆满了一张桌面,这是宋朝西南所有区域的地形图,包括四川西部。
看着地图,各种资料在郑朗脑海里翻腾。主要还是蛮人,若按大区域划分,从四川到沿海共分为七个大区域。第一部分是成都南方的诸蛮,邛部蛮、两林蛮、凤琵蛮、保塞蛮、乌蒙蛮等等,有投靠宋朝的,有投靠大理的,也有两边同时投靠的,或者东西不定的,主产是木棉制品,白毡,也产牛马羊,其中良细马虽是川马,因xìng格温顺,被策封为御马。自棉花普及后,对木棉需求下降,又控制了市马数量,朝廷于是采取郑朗的方法,用实物代替赏赐。但还是矛盾多多。
第二部分是威州茂州蛮,实际多是汉藏两族,也有其他的民族,但天知道后来哪变成哪儿的种族?这部分蛮人生xìng剽悍,不过后面没有一个统一强大的吐蕃支持,再加上宋朝市马贸易、朝贡贸易、蕃汉贸易等种种变相的安抚,反而成了最安静的一部。
第三部分是泸州到戎州之间的蛮人,这部分百姓开化得快,多用牛耕,家家户户有存粮,但因为盐井之争,虽朝廷用了种种抚恤政策,也不管用,一直叛乱不休。不大好解决,若放开盐井,实际盐不值钱,经宋朝的盐专营后才炒成的虚价。将盐井交给这些蛮人,整个四川盐政将会败坏。若朝廷管控,当地豪强认为这些盐井是他们的,而不是宋朝的,始终不服,这才导致战乱不休。
这一部分可以放在后面,关健是接下来的四大部分。
第一部分便是雷州半岛与海南的黎蛮,也未必全部是黎族人,发展到后来,还有其他民族。姓氏仅有王符张李数姓,同族同姓成亲制,土地多原始公社公有制,也出现私婢、私有财产,有名的便是黎族妇女的纺织工艺,图案jīng美程度连中原各大名牌产品都逊sè一筹。还有银皮酒,槟榔,名香,椰子,小马,翠羽,黄蜡,苏木,吉贝等在中原抢手的物产,可惜因此闭塞,不能量化。仅是海边地带涌来一些汉人耕作,宋朝管理的也就是这些海边汉人地带,附从着各州县城附近的一些熟蛮,对离城市远的地方宋朝几乎不管不问。
这就是宋朝的羁縻制度,宋真宗曾这样表达过,朕曾戒边臣勿得sāo扰外夷,若他们自相残杀,但用本地制度解决,勿得用国法绳之,否则必生事,羁縻之道,正在此尔。
所以出现许多地区反cháo流,越来越落后。郑朗非得等侬智高将事情闹大了。才提出经营南方。
这是一种反cháo流,吃力不讨好的落后民族政策。
第二部分便是分布范围更广大的峒蛮,其习xìng是奴隶制。奴隶生出的子女还是奴隶,女子劳动,樵苏种获。负贩趁墟,多是妇女的责任,而男子则抱哺炊爨,坐守茅庐。因此男人往往没有女子力气大,包括侬智高叛军中都有许多女子兵,战斗起来极其凶悍。特产有做工jīng美的细棉布,壮锦,瓷器。但农业与黎蛮一样。十分落后,高明者仅用脚踏犁,落后者刀耕火种。种植之后,旱不知道浇水灌溉,涝又不知疏浚积水,更不知粪壤,又不求好种籽。一任于天。
看到这种落后的情况,诸多官员不yù多事,从来不过问,包括流放到岭南的苏东坡,也不过教几个孩子识一些字。
第三部分便是荆湖南路的猺蛮。重财产婚姻,往往为之仇杀,生产也极为落后。但是因为临近中原,宋朝对这里治理也比较严格,许多蛮人转换为熟蛮户,但上面用心是好的,多次严令不得地方官员用种种变相的手段苛剥于民,但到了下面官员执行时却不同,产生了大量矛盾。况且背后还有一个梅山蛮,成了朝廷老大难。
第四部分便是江南路、福建路与广南路交界处的畲蛮,同样十分落后,有部分畲部也向宋朝诚顺,可因官员在下面做得不好,陆续产生无数争端。主产便是畲稻,一种味质香美的赤梗,但是产量极低。
造成这原因也不仅仅是朝廷政策的原因,也有蛮人自身因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民族问题。
经过安史之乱后,汉族士大夫集团对胡人、蛮人产生一种既畏惧又排斥的心理,汉本族思想在崛起,因此在宋朝一个富商往往有可能娶到公主,但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子也休想娶到宋朝的郡主。除非强行抓走。故对蛮族是持着排斥与隔绝的潜意识,不想去融合。
总之,十分头痛。
而且他还没有多少时间,侬智高谋反,朝廷花大钱去平定,没有人反对,不能纵容侬智高折腾下去,但谋反镇压下去,自己每年却继续向这一带地区砸下大量金钱,时间一久,必定会有议论声。自己非得要一两年内让大家看到一些成效,才能堵一堵言臣的嘴巴,可实际情况却十分复杂。
正在思考的时候,余靖带着一人来到衙堂。
郑朗抬起头看着此人。
余靖说道:“汝乃是广州围突时,率两千余勇卒火烧侬智高战船的萧注萧岩夫。”
“见过郑相公。”
“萧礼宾,不用多礼,坐。”郑朗说道。
余靖又讪讪地说道:“行知,邕州宋克隆失德,不知行知有何人选?”
郑朗会意了,萧注原为番禺县令,广州被围时表现很勇敢,升为礼宾副使。随后余靖用绥靖政策,用钱买通黄守陵等大酋,便用此人前去蛮帐说服的。狄青对这件事很恼火,诛杀陈曙后,召萧注于帐下,多半想继续诛之。萧注闻听陈曙等人死,不敢至,托为游言,继续呆在外地。余靖看到自己邀黄守陵入座议事,狄青又前往特磨道,于是将此人喊回邕州,顶替宋克隆为新的邕州知州,将事情注成定局,那么狄青也会无可奈何。
继续看着萧注,问:“萧礼宾,为何我让狄青前去特磨寨?”
“狄将军用兵如神也。”
“错,特磨寨虽难以攻打,但终不是侬智高之流,狄青身为枢密副使前去,乃是大材小用了。之所以让狄青前去特磨寨,是他平定邕州后义释数千无辜被胁乡民回家。我在狄青临行前曾说过一句话,共八字,仁发内心,威若霹雳!邕州知州虽空缺,仍经侬贼之乱后,残缺不堪,又有三十多羁縻州,经王尧臣进谏后,协管钦、宾、廉、横、浔、贵六州,事关重大,必须恩威兼之,恩是法,威乃度,恩是仁,威及义,这个度你能不能掌握得当?”
倒不是郑朗有意要为难余靖与萧注,而是萧注这个人坐镇南方不行。先是余靖提携让他与王成等人平灭特磨寨不得功,最后又换成杨元卿、陈充、杨文广诸将才得功。但朝廷仍不怪,又用萧注顶替余靖担任邕州知州数年之久,不称职乃罢。
余靖有些怏怏不乐。
郑朗继续说道:“安道兄。大约你不知道,我与狄青此行,将会在南方有五六年之久。不仅经营两广,有可能两湖、夔梓。”
你不怕狄青找萧注的麻烦,尽管推荐。但还有一层意思,除了两广、两湖与夔梓路外,其他诸路官职,任你用门路推荐萧注前去担任官职,我也不会从中作梗。
不过倒使郑朗想到一个人。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不大好做官。侬智高谋反之初唯一的亮点苏缄在事后反而因金城驿之过贬为房州司马。余靖有功,陈曙等人被斩,朝廷要替余靖遮掩,于是苏缄等人成了替死鬼。
其实此时邕州真要派一个良吏前来,比以前更好治理。该对宋朝不满的各峒,也早卷入反宋的大军中,余下的即便观望。对宋朝也不会有恶意。所需的仅是一个好的政策,一个好的父母官。
拒绝了余靖,随后推荐苏缄。
与同年无关,确实苏缄是一个比较有作为的官员。
随着朝廷对各将臣升迁或贬斥,最重的便是宋克隆。除名,杖脊刺配沙门岛。溪峒都巡检同修城刘庄,除名,杖脊刺配福建牢城。宾州推官权通判王方、灵山县主簿权推官杨德言,并除名,免杖刺配湖南本城,永不录用。敕书下,赵祯后悔处罚太重,派中使追,其rì大雨雹,追之不及,赵祯继续在犯偏软的毛病。
其后诏回孙沔,余靖同知桂州,又用田瑜为广南东路体量安抚使,周沆为西路体量安抚使,分担郑朗事务,配合郑朗治理两广。实际不知是谁的提议,能说配合,也能说分去一部分权利,但郑朗听闻后却感到十分高兴。田瑜多次在南方担任官员,懂军政事务,且善长治水,简政少文,所过之处民皆称颂。周沆同样有着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为政颇有政绩。两人来到南方,将会是一个好助手。两广太缺少良吏了。但现在手中有了狄青等武将,又有了周沆、田瑜以及转运使元绦、孙抗,以及朱寿隆、鲍轲等大臣,让郑朗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周沆与田瑜没有来,苏缄提前担任了邕州知州,这是看在郑朗推荐的面子上,否则略迁得有些过了。郑朗返回桂州,二月半大会开始。
来了许多峒主与寨主。
但最少一半没有来,大多数在深山里,官吏不敢前去通知,还有一些人是畏惧,少数人是轻视。
郑朗也没有生气,隔绝得久,各有各的难处。能有这么多各大峒主与寨主前来,已让郑朗感很很欣喜。
就着漓江江畔,于露天处劈开一席之地,备上一些山上的猎物,与江里的河鱼,做着烧烤,又将一坛坛美酒发放下去,依然还是以安抚为主。郑朗这才说正事,站起来,冲四方一拱手,这些酋首们同样站立回礼,毕竟与以前来到南方的诸位官员不同,郑朗可是宋朝最正牌的宰相。
郑朗挥手让大家坐下,慢慢说话,还有一些人不大懂宋朝的官话,必须让属下与朋友做着翻译,徐徐说道:“诸位,某将各位召集起来,是说几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办学兴学,岭南离京师远,有许多才第子弟本有学问,仍因路程问题不得入京科举,故前些时间我向陛下进奏,于广州设安抚置司于科举年主持类似省试的科举,择其合格者四十名左右,直接送入京城参加殿试。”
有的酋首还不清楚这一意义,不发一言,但更多的酋首响起一片议论声。
这个办法是仿照南宋制度,四川离杭州太远,在成都设司主持省试,通过者直接送入杭州参加殿试。名额也不高,有可能仅占省试录取名额十分之一不足,但整个两广经济落后,教育更落后,历年省试考那会能录取到四十人?
其实这条制度的意义便是联系。
两广用人,一是处罚的官员,二是出身南方的官员,三是当地人,既然用当地人,为何不用“天子门生”?使南方与中原紧紧包容起来。若能实现,两广许多子弟将会有出人投地的机会。但还没有下一句来得震撼,郑朗压压手,让大家停止说话,继续说道:“另外某将在桂州设一学院,从中原广招大儒,传授岭南子弟学习,某也会时间来此,教导诸位子弟。”
天子门生太遥远,但宰相门生就在眼前。
所有人懂了,一个个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六百五十六章 远来客
余靖听到这里瞠目结舌。
郑朗没有认真思考过他这样做的意义,直觉地做了,从太平州到杭州再到西北,多将相关的人召集起来开会协商,这是后来的mín zhǔ或者是共和风气,宋朝官员并不是这样做的,将门一关,开始造车,然后执行,大不了下去看一看,再做一些修政,那就是好官了,肯定不是真正mín zhǔ,却给人或多或少尊重的感觉。
做得好,会起到更多的作用,例如现在。
一个峒主大着胆子问:“郑公,你能在两广呆多少时间?”
郑朗和颜一笑,说:“我来不仅是平叛,而是带着皇上的圣意,前来治理大家,给大家一个幸福的生活。既然来了,时间不会短,有可能两三年吧。”
不短也不长,想做宰相的门生,快点加入,否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
孙抗、宋咸、朱寿隆、元绦等人虽不算是顶级的良吏,算是好官了,但听到郑朗第一条后,也是惊讶万分。
郑朗却在看着各个蛮首的表情,来到岭南后,看到许多坏现象,也看到一些好现象,如同秦州蕃子一样,因仰慕汉人喜借汉人种,岭南诸蛮对汉人没有想像的排斥,一些蛮人也多喜欢汉人的服饰,不少人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尽管是南方式的宋朝话。
只要用心的包容,汉化并不难。
没让他失望,诸多蛮首一个个踊跃发言,纷纷表示将子女送来求学,有的呆在深山老林中,还不是很通外面的世务,看到其他人如此,也跟着参与,要求将子女送到新学院来。
这个意义非同小可,他们都是各寨各峒酋首子女。一旦学习汉家文化。必然将汉家的传统带到各峒各寨。从衣冠到礼仪到生活习惯等等,从上往下普及。毕竟象侬智高去考进士,却成谋反分子的人很少。还有一个教育方式问题,天知道侬智高跟什么人后面学习汉家文化的。
这个提议到朝廷后,引起小小的急执,看到郑朗分析种种的利害关系后,也通过了。用钱不多,大不了派一些未通过省试,但有学问的老举子来到桂州。并且桂州也是广西路唯一没有传说中瘴气存在的地区,中原人对这里不是很害怕。
郑朗又压了压手,从中喊出一个畲蛮打扮的人问道:“老翁翁,某问你,你们哪个寨子一亩地能收多少稻谷?”
老者摇头。
沟通有些困难,郑朗不急,看了看地面,用树棍划了一亩地大小的面积。复问道:“这么大一块地。能收多少稻谷?”
这一回明白了,老者答道:“四五斗。”
未必,南方各峒斗很不标准,但上下浮动不会超过四成,与郑朗所得到的情报差不多。郑朗拍了拍手,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农民,说道:“他是江南太平州的百姓,牛四郎。你来告诉他,太平州一亩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
牛四郎小心地答道:“五六石,高者能有七八石。”
整整超过十几倍。
郑朗又拿出一根甘蔗,说道:“若是种甘蔗一年会有多少收入?”
“三四贯吧。”牛四郎不确切地答道,甘蔗利润虽高,但官府控制得严,而且种植颇费时工。又耗地力,牛家虽种了,从未计算过。
郑朗怕大家不明白,毕竟太落后了,又说道:“在岭南,大多数地方一头牛仅值两贯钱,也就是一亩甘蔗种得好,能得到一头半牛。”
岭南也有牛,但多用来吃的,而不是用来耕种的。
“再比如草棉子,是某从岭南引种过去的,可是中原种植得当,一亩地的产量是岭南五到十倍。例如桂州,与杭州面积差不多,上有灵渠,下有郁水,中有漓江相接,人口却不及杭州的四分之一,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商业环境也好,为何如此贫瘠?”
“有瘴疠啊。”一个个叫苦不迭。
“瘴疠稍后再说,再者,这样的一匹布,若是保持这个做工,在京师价值四五贯钱还超过,值两头牛的价钱,若是做工更jīng美,那将是天价,就出自你们黎蛮诸部,但你们有没有利用好?”郑朗拿起桌案上一卷吉贝布说道。这是黎族特产,黎蛮妇女自小就以织吉贝为生,用当地的绮、綵,或者也用中原的绮布,折取包丝,加木棉挑以单或者幕,因为手工jīng湛,所织花卉艳丽多姿,成为京城的抢手货,郑朗说四五贯钱一匹还是保守的数字,好的一匹能值十几贯钱,往往以尺论价,而不是以匹或者丈。崔娴还买过几丈做了床单,一丈就要两缗多钱,当然,那是最上等的货sè。
一连串的数字让大家花了眼睛,有的不知礼仪,居然在流哈拉子。
郑朗说道:“陛下从全国各地调来一千户百姓,让他们教导你们种植技术,教导你们经商,纺织,养殖,现在某只要求你们一件事,划一块地给他们,好好地保护他们安全,能不能做到?”
既然来的都是规模比较大的峒寨,保护几户汉人的安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不是要求,仍是恩赐,一个个再次拜伏。
郑朗又用手势压住激奋的群酋,继续说道:“还有,此次朝廷赏赐了一些农具,以及一些生活物资,包括蚊帐之类,稍后我会派人派发到你们手中,自古以来,医巫一家,你们的风俗多喜巫而厌医,我希望你们能改正这个习惯,学院里也会设一科,从中原或者你们当地请来高明的大夫传授医术,给你们的亲人与族人治疗各种疾病。有这个想法的,也可以派人报名参加。再说一次,学院将提供食宿,仅路费由你们自理。”
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但不知道朝廷得砸多少钱下去,余靖心中不由地摇头。
郑朗又说道:“然后说瘴气,也有治理的方法,大家食后,请跟某去府江。”
提到这两个字。诸人全部sè变。
桂州几乎全境无什么瘴疠。但南边阳朔到昭平的府江地区,柳州的罗城,梧州,大藤峡皆是炎荒瘴疠区,三时瘴疠,不可久居。其实郑朗认真的分析过,若是山清水秀,山林深叶茂,水是活水。未必是瘴气,林净化了空气,活水将腐物带走,不容易产生所谓的瘴气。真要是广大地区寸草不生,没有生物存在,又不易产生瘴气。就怕有水,水是死水,或者十分平缓。树林又稀。再生长着诸多的毒物,这些场所真要小心了,别要不信邪,中招了谁都吃不消。
然而大藤峡之类的环境为什么是瘴气重灾区?不能说林不茂,水不活。无他,蚊虫所带来的疟疾也,包括府江。
就象蛊毒一样,传到最后。连苗人自己也相信了。毒物有的,但有传说中那么邪乎么?
可郑朗也让传言弄怕了,刻意选择在二月时季,府江瘴气还没有生起的时间,将大家带到瘴气地带,传言传得狠,无人居住。树林稠密,但水资源绝对很丰富。诸人有些害怕,郑朗带头进去。看到郑朗进去,诸人才战战兢兢走进去,余靖也犹邓豫了大半天才进去的。
虽是二月,还是让农民们用树棍划着草皮,有蛇出没了,因为无人居住,成了爬虫动物的天堂,其中还有一些颜sè鲜艳的蛇蛛。也没有那么恐怖,不过时不时会出现一些,避免有人受伤为妙。然后砍出一条隔离带,这绝对要说清楚,虽多是常青植物,也要注意,防止整个山林着火。开始将木柴散于地面,特别是那些cháo湿腐烂的地方,堆得厚厚的,开始焚烧。花了两三天,整理出很大片地区,又趁着地面光滑的时候,用牛翻耕暴晒。一边指挥一边让大家学习。
先回去后用此法整理各个瘴疠区域,若还能看到所谓的瘴气,明年再授一法,那只能强行花本钱改变土壤环境,将毒物逼走,改变土质。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也未必有多少酋首回去做。其实改变的还是另一样大家想不到的东西,心态!根源依然是疟疾。
又将战战兢兢的大伙领出这片惊悚地带,郑朗继续说道:“侬智高暴虐岭南,在座诸位有许多人深受其害,为防这种现象再次发生,一是朝廷以后多加戒备,二也要你们自己,毕竟京城的禁兵对南方不适应,因此陛下诏书一户三丁以上者抽一丁为保甲,免其所有税务,冬闲时随大部训练,偶尔配合朝廷揖盗,或者参与镇压暴乱。但朝廷也对其做出适当的津贴。”
实际就是保甲法与后来宋朝南方土兵役法的融合版。在这时候说出来,皆能接受的,不配合也强行征走土兵了。不如索xìng配合,还能换取一个高姿态。
郑朗又拿起一根羽毛,也就是孔雀的尾巴毛,岭南南方多有人家养殖,当鸡养的,交趾更多,说道:“这样的一根翠羽在京师要值几十文钱,艳丽的能值几百文,但我却看到有人将它当拉圾扔掉,为何?不知道它的价值。为什么不知道,商旅不兴。还有我所说的吉贝布,有的地方一匹上等吉贝布仅换回几十个瓷盆子,可这种瓷盆子一只在中原仅值几文钱,贵者不过几十文钱。为何?”
惯xìng思维,几乎同时答道:“商旅不兴。”
“中的也,为什么商旅不兴,乃是因为你们中间许多峒寨喜贩卖奴隶,包括过往行商的商人也屡屡抓获,这种情况,让商旅如何能兴?但能得几何?一个奴隶不过几贯钱,而稍大一点的黎蛮峒一年能产几千根翠羽,仅是这个利润就有上百缗,几百缗钱,值多少奴隶?我仅举一例,可见你们的损失有多沉重。因此,朝廷下诏书,禁止各部不得私自贩卖奴隶,诸位同意否?”
也可以说,朝廷给了你们诸多的好处,你们也要回报一下是吧,偏偏换一种说法,虽是命令,还是为了他们着想的。事实也是如此,继续保持着种种野蛮落后的风俗,无论怎么治理,这里依然会落后。不过郑朗也怕激起更多的麻烦,不敢提出什么废除奴隶制,部曲制。直接跃到封建时代。虽有人犹豫不决。还是勉强地答应,要看,真带来诸多好处,肯定会配合的,若没有好处,还是天高皇帝远,谁怕谁啊。是郑朗,又说了这么多暖人心的措施,否则早就将郑朗嘘下台。
郑朗又说道:“诸多措施。皆是从无到有,你们也要听从朝廷安排,有为难的地方找朝廷,找各地知县,知州,若不服,请到桂州来找某。某做得不好,直接上书朝廷。”
这说得更含糊。听从朝廷安排什么?
郑朗根本就没有说。
先将这个坑埋下去。首先就是税务,岭南税务十分混乱,有重税区,特别是汉人居住地带,有轻税区,熟蛮区域,有免税区,生蛮地带。不但免税,反而有赏赐。不过后者也未必有好处,因为与先进文明脱轨,生活过得很苦,越是偏僻拉拢安抚的地方,越是贫困。
这才是现在真实的岭南,其他羁縻地区亦是如此。
养成桀骜不驯的xìng格。又是贫苦,能不sāo扰他处管辖区?
这个必须要统一的,即便来的各个酋首税务情况也不相同,但经过融合,又有弟子前来求学,必然产生疑问,让他们自己提出解决办法,朝廷不去主动强求。既解决了,又不会产生太多的矛盾。但还不行,只有一法,武力了。
还有移民的问题,两广地区普遍地广人稀,例如封州,若大的一个州,不足两千户。仅与一些县城城区百姓相比。大批的汉人迁移过来,更利于这一带的统治与王化,这才是根本之策。也比较容易,江南西路、两浙与福建路人口皆是很稠密,土地紧张,又同样是南方,以前不愿意移民,一是朝廷没人组织,二是安全得不到保障,即便如此,也多从福建路有大批百姓迁移到广州cháo州一带。只要做得不过份,有足够的土地可供安顿,但若是用商议的口吻直接说出来,这些人又以为吃了亏,反而不配合。
模糊地说了,但说得不清不楚。
皆大欢喜地离去,将各户百姓当作宝贝领回各寨各峒,但这件事也只有郑朗,其他人没有这个威信,未必能使他们相信。恐怕郑朗过后,宋朝也不会派这样的重臣前来岭南。
还有更多的事务,修路,兴修水利,整个两广除了少数官员有责任感外,几乎没有象样的水利工程。以及灵渠扩建,移民,这些都要放在来年。得让大家看到,原来是如此,一亩地可种出好几石粮食,才能产生更高的兴趣,才能主动配合。
郑朗将情况一一写了奏折向朝廷禀报。
庞籍松了一口气,不急,朝廷能等得起,你急俺才急呢,荆湖南路那边要钱,岭南再大批的要钱,仗还在继续打,将士要赏赐抚恤,俺rì子没法过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今年可别出现什么大灾大害。
大批的畲蛮还没有到,这不仅关系到广东南路的治理,还有盐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最好能说服他们。但陆续的又有一些寨主峒主到达,有好处了,皆想来讨要。
郑朗有意将他们冷落,找我可以,等上巳节。
大多数能团结在手中,郑朗便有了底气,不能全面为敌,但可以局部为敌。适度的软,也要适度的硬。
让郑朗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一些商人陆续到了桂州向他拜见。
果然是逐利而行,看到南方在大肆修建道路,郑朗亲自下了两广,侬智高被迅速平定,仅一役,管是谁打的,即便是狄青打了,狄青不也在岭南么?于是一些商人前来看能不能象太平州与杭州那样,捞一点好处。这是整个两广路,无论面积或者人口不知道是杭州的多少倍。况且郑朗在泾渭路一边打战一边还搞了一个市易,两广路能不治?
也欢迎,不过还是那句话,上巳节。
同时小心地处理着各州府的事务,未来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能让人嗅到空中那缕缕chūn天希望的气息。
上巳节也快到了,郑朗从州衙回家,忽然一怔,一个美艳的少妇正在与月儿说话。郑朗怔忡地问:“你怎么来了?”
少妇伸了伸腰,慵懒地说:“妾是嫁不掉了,只好来南方,看看郑相公能不能看在故人面子上,让妾做一点小生意,赚一点养老费。”
六百五十七章 眼儿媚
什么养老费啊,郑朗根本就不相信。仅是平安监一年的分红,以及朝廷的薪俸与赏赐,没移一家子就躺在金山银山上了,除非没移皆山想住蔡京的宅子,行夏竦的豪华马车,狎小宋的名妓,吃喝在樊楼。
当然,败起来也快,若是没移皆山父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再好的家底子也会败光,但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一家有谁有这些不良嗜好。
也不当真,月儿又坐在边上,郑朗只是低头喝茶,随你怎么说。
“郑相公,妾不是开玩笑啊,去年一次爹爹就给了族人两万多缗钱用度,”没移氏继续用娇脆的声音说道。在京城呆久了,居然说得一口标准的宋朝官话。
“你真想经商?”郑朗抬起头。
“是啊,妾听闻京城有一些商人南下,随郑相公而来,妾反正呆在京城也无聊,带着一些钱帛也南下了,看能不能学习做一些小生意。”
“明月妹妹,我也跟你一道做。”
“好啊,好啊,”两个女子牵手了。
郑朗很萌,大半天说道:“月儿,你也缺少养老费?”
要昏了,一个是年收入五六万缗的郑家,一个是一年还不知有多少收入的樊家,还要做生意?
月儿知道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不过月儿终究单纯了,不是崔娴,若是崔娴在此,便能察觉没移氏醉婆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山水也。又不知道没移氏给月儿灌了什么药,明月妹妹都喊了出来。
郑朗装聋作哑,问:“没移娘子。”
“没移明月。”
“……”
简单一句对答,让月儿隐隐感到不对劲,但对丈夫相信,况且没移氏虽艳丽无方,然那个身份摆在哪里,丈夫不可能不知道轻重。故没有往哪方面想。
郑朗咽了一口气,说:“真要做生意?”
俺也不喊你没移明月,也不喊你没移娘子,这成了吧。
“是啊。”
“真做生意,南方不适合你。”
“为何?”
郑朗耐心做了解释。
两广如今什么都缺,包括技术,好的官员,教育。开化,最重要缺商人。无商不活,商人虽然逐利而行,让人憎恨,可因为商人的来往贩运,却是盘活地区经济最重要的途径。
两广实际有许多有特色的土特产。一些产品不亚于中原的名牌产品,一是没有组织起来,形成群体效应,二是各部一些野蛮掳掠过往客户的做法,道路不兴,一些过于夸大的恐怖传说,使商人望而却步。
解决好了,便藏着巨大的商机,毕竟两广有四百多万百姓。其中大半处在闭寨环境当中,放在整个两广,地广人稀,占宋朝六分之一强的面积(此时两广路包括部分越南、贵州与云南土地,最少占六分之一),人口却不到二十分之一。但大半地区商业不兴,即便是大半,也超过了开封人口数量,是杭州与苏州、润州、湖州、江宁这几个特大州府的人口总和。况且这么大面积。蕴藏着多少物产。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茶叶。两广粮食种植业落后,茶叶种植业同样落后。甚至还从内陆地区将茶叶向两广运输,实际后世许多地区都是优良的茶园,例如桂州灵川一带丘陵地区,此时畲蛮人居住的贫瘠山区。这时蛮人刀耕火种,一个山一个山的烧,烧完几个山种几个山,明年再到下几个山。不知道林木的稀罕,不知道这么多面积土地,若是在福建路与江东路会有多珍贵。只要给当地蛮族一些稍许的礼物,就可以得到他们默认,在这些丘陵上经营种植业,木材,果树,茶叶。大户赚了钱,反过来也改善了蛮人生活条件。但千万不能使强硬手段,不能为一些小钱,与蛮人发生激烈矛盾,那很麻烦的。
这些话正是郑朗要对诸多南下商人要说的话。
不用多长久,一旦到了明后年,正式规划时,必将规范税务,轻徭薄敛。想重征都不可能,也不敢。
加上面积广大,只要与蛮人打好交道,再有官府的配合,同样有着巨大的商机。
其三便是蔗糖。
来到桂州后,郑朗就命令从番禺调来最好的甘蔗,请工匠过来制糖,比他想像的要糟糕。确实,虽是传言过份,但可能因为种植不当,或者蔗种没有进化改良,制出的糖不及四川与两浙糖,连江东糖也不及之。然也不是一无是处,而且胜在产量高,依然有利可图。有一句话郑朗没有说,在他记忆当中,两广蔗才是未来中国的主流,什么遂宁蔗、江浙蔗,与之相比,全是浮云,仅能当零食嚼的。只要改进蔗种与种植方法,最简单的一点,想要甘蔗甜,最重要的施饼肥。
粪肥都没人往庄稼里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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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饼肥?
两广蔗糖才有真正发展空间。因此鼓励一些商人在这里种植甘蔗,另外将设立两个蔗糖监,一个广州,一在桂州。
蔗糖监是联合开发,与没移氏有什么关系?
其他的生意都要深入到蛮族各部,没移氏一个弱女子去干嘛?况且没移家又没有多少行商的经验,也许有,利用边境之势,与宋朝做过一些走私生意,可那是在西北,非是在南方。
权贵,有权就贵,没移皆山算是权贵,可这个权贵很尴尬,有几个人真正承认没移皆山是权贵?也许终有一天会成长为真正的权贵。毕竟他将是朝廷对付西夏的一个很好招牌,但需要时间沉淀,现在不行。
要么郑朗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支持……
还有一点也可以,两广以后会出现许多类似江东圩的措施,所以郑朗听到朝廷让田瑜到来,十分开心,不但有诸多水利工程,还有灵渠的扩建,急需要懂水利的官员来两广协助自己。
可这一块郑朗不打算交给各个商贾与大户,自古以来。对土地中国人就充满了渴望,一旦放开,他们利用手中的财富与人脉关系,大肆吞并起来,两广会让他们惹下天大的麻烦。
若没移家族对两广产生兴趣,郑朗是欢迎的,两广以占六分之一的面积,仅拥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人口。若将广州拿掉,税务有可能不足五十分之一,但一年国家却需要拿出大笔钱帛来笼络各蛮,这也是朝廷不感兴趣的原因。
老子说杯子虚了容易装纳,但杯子满了,则必盈出。越是这种情况。若有能力,反而更好构图,因此郑朗初出太平州感到开心,到了杭州后反而忧心仲仲。
两广就象一个巨大的杯子,如今才装了一点儿物事,虽这些物事都是有些头痛的物事,只要处理得当,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装东西。如今投资两广,必将有十倍百倍的回报。
但不适合没移氏来主持。
郑朗一口气将中间道理剖解。没移氏笑盈盈地说:“郑相公,不需担心,妾身刻意带了一些帮手过来,当真让妾前去那些生蛮部族……”
没移氏用手捂着小嘴,做了一个小女怕怕的表情。
郑朗无辄了,对月儿说了一句:“进去替我再煮一壶水。”
将月儿支开,郑朗低声说道:“明天中午,城东北尧山西坡尧庙。”
“郑相公,干嘛……偷偷摸摸的……”没移氏又做了一个夸张的害羞动作。
“……”
第二天。郑朗来得有些晚。上午处理了一件案子。洛容郊区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家境也还可。养有两女两子,其父母犯了郑庄公母亲的毛病,喜幼厌长,长子大了,每天在家中做着沉重的生活,可是父母亲动辄毒打,忍不住顶了一句,结果让父母亲捆绑起来,将一条腿打折。还是好心的邻居将其救下,送到城中一家做豆腐的刘姓亲戚家中。
命大,居然活了,就是腿有些跛,但干活勤快,刘家仅有一女,没有儿子,就将他当成养子收养,渐渐女儿长大成人,虽略有些跛腿,可人老实,长得也不丑,刘家老俩做主,将刘家小娘子嫁给了张家长子。
刘小娘子也不恶,夫妻十分恩爱,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本来相安无事,但另一边惯子不肖,肥田养稗稻。幼子也长大了,无恶不作,家产眼看要败光了,去找两个姐姐麻烦,两个姐夫不好惹,对其不理不睬,吃了几次闭门羹,骂骂咧咧断绝关系。后来又听说大哥日子过得好,便带着几个光棍无赖上门寻事。
刘家也有人,将几个小混混打跑了,张家幼子吃了亏,还是张家长子心软求情,不然当时就能将他打趴下。如同宋朝的政策一样,心软了反而坏事。看到大哥老实,张家幼子回家蛊惑父母上门闹事,俺们老子,你有出息了,得哺养我们。
又是哭又是闹的,张家长子闹得没有办法,将这对宝贝父母亲领回家中,搞糟了,将他家中财产偷偷往老小家搬。刘小娘子看不下去,让丈夫将这对宝贝撵出,要他们没我,要我没他们。就是这样,张家老大也没有撵父母亲走,苦口婆心劝解。然而这对宝贝呢,却借此将这对小夫妻告到县令哪里去了。
县令是一个糊涂县令,只晓得百善孝为先,不问三七二十一,将这对小夫妻笞了一百下,笞完了做榜样,押着游街,想让百姓不能学习他们。受了这个气,刘家小娘子怒极,上吊自杀。妻子一死,张家长子随后也自杀。还没有罢休,张家幼子又借用刘家原来的财产是大哥的名义,强行将刘家老两口与一个外甥撵出去,霸占了财产。县令是糊涂县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个冤就没办法诉了,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郑朗的一些事迹后,老夫妻二人抱着一个小孩子,从柳州来到桂州喊冤。
郑朗不觉得奇怪,天下大之,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父母亲也有,比如萧耨斤。摊到这样的父母亲,怎么办呢。
派人下去调查,果如此事。
因此做出判决,张家归还刘家财产。张家幼子黠面流放沙门岛,杀过重,不过也是一个很重的处决,北人南下不宜,南人北上同样不宜,到了烟台,就是沙门岛现在没了酷刑,也有的罪受。张家老俩口重杖一百。以做警告。洛容知县罚铜一百斤,不仅是这个处罚,还要夺其官,但要上报中书省批准。虽有权,也要注意,若滥用。必引起朝堂一些人的不满。
郑朗还据此事写了一个奏折,此事虽小,可有着浓浓的借鉴作用。在家是一家之主,在国是一国之君。主君贤明,恩威兼用,赏罚分明,人臣才能进退有序,国家才能大治。若是主君昏庸,恩威颠倒。赏罚不明,国家必然混乱。那不是出两条人命,而必有亡国之象。
也就是慈与孝的对立,仁与忠的对立,给与予的对立,没有慈,想有孝难,没有仁想得到忠难,没有给想得到予同样很难。但这个慈非是溺爱。仁非是妇人之仁。给非是滥给。
赵祯好一点,不过或多或少犯了软溺滥的毛病。
处理好了。这才来到尧山。
这里乃是后世桂林有名的风景区,不过此时人烟稀少,罕有人迹。春天已深,满山的杜鹃花开得姹紫嫣红,向远处眺望,白云袅袅,在层峦叠嶂里飘荡着,景色十分迷人。
走到半山腰,看到没移氏站在一丛翠竹前。也知道郑朗的为难之处,看到郑朗来了,不说话,向前走,那意思跟妾来吧,还有你那几个侍卫,你自己解决。
郑朗想摇头。
带着侍卫进了尧庙,与几个大和尚说了几句话,让郑肃几人留下,说:“让我一个人静静看看山色。”
过了尧庙,上面罕有人迹,而且桂州也不象其他地区,汉人多,民民也比较纯善,郑肃听从了命令,但还是紧张地看守着山道。
弄得就象做贼一般,继续登山。拐了一个弯,没移氏在一丛茶花下站立。郑朗走过去,没有他人在场,郑朗直接说:“没移明月,你也太胡来了。”
“我也不求名份……”没移氏委屈万分:“妾如此,是你……”
“得,你别说,没移明月,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传扬出去,会引起多大喧哗?”
“所以妾在京城未打扰你,如今你在岭南。”
“岭南也有京官,还好,我的学生去了特磨道,否则以他的古板保守,看到你,必将我的耳朵吵聋不可。”
“那个司马三郎?”
“嗯。”
“他是你的学生,怕什么?”
“皇上做错了事,大臣还要强谏,还要拉龙袍,况且我比他大几岁,在他心中,礼仪远比我这个老师重得多。”
“这是什么道理儿。”
“是我教他的!”
“他也不认识妾身。”
“可天下间有几个女子有你这般美貌。”
没移氏却高兴地笑了起来,这一笑间,容光焕发,仿佛花开了一般,然后盯着花,说:“你只要说了,妾知道分寸。”
没事,我聪明着呢,偶尔偷上几回,比你做得更隐秘!
“……”
“这些茶花好漂亮,”没移氏脸上笑容更胜,这位宰相嘴上说拒绝,实际未拒绝呢,于是盯着花转换话题。
郑朗也看着茶花,以前来过此处,但未细看,果然是几株美丽的茶花,花朵红艳,最妙的地方是花蕊处皆带着一抹紫红,仿佛在红色的花瓣上又认真的涂了胭脂。
没移氏仰起脸,带着无限的妩媚之意,说道:“妾叫它眼儿媚吧。”
真的很象,这一抹紫红确实很象美人妩媚桃红的脸颊。但相比于这些妩媚的茶花,此时没移氏一笑一妩之意,更有媚意。
郑朗终不是柳下惠,美人当前,又不需要负责后果,而且他生育能力低,更不用担心,心忽然激动起来,低声说道:“你才是一个媚女。”
没移氏只是笑,身体凑了凑,一阵山风吹来,清香沁入郑朗肺脾,郑朗看了看寂静的四周,手伸了过去,抓住没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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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柔软的胸脯,将没移氏拥入怀中,手往裙带上伸。
没移氏身体儿一旋,娇声说道:“郑相公,不行,妾身还没有做好准备,更不能野合……”
然后咯咯笑着,向山顶上爬去。
郑朗带着满腔欲火,要绝倒了。
六百五十八章 救人
广南路八成以上的产盐是在广州。自日后叫做香港、澳门的海南、金斗盐场开始,一直向内延伸到广州,这个湾口集中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盐场。
有两个因素。
第一个是制盐方式,煮盐,所谓煮盐非是将海水截来,用柴禾煮,那个成本谁也吃不消。真正的煮盐多是象钱塘江那种方式煮盐,将卤土取上来,用水浇淋,卤水浓度大,用柴草少,成本会自动下降。但这样,真正产盐的地点便不会多,多是在湾口地带,海水退潮时间长,盐份才能有时间沉淀,直到有一天,这些湾口高浓度的卤水越来越少,古人才将视线放在晒盐上,那要过三四百年时间。
第二便是发达的郁水流域,足以让广州盐送到岭南各地,甚至包括福建路与江南西路、荆湖南路的南方,包括虔州。
虔州盐本来用的是江淮盐,真正运输成本其实不高的,比如一斤十文钱的运输,那么正盐一石就会达到三千多文,浮盐就会达到一千文,一斗盐就会达到三百多文,这几乎快有粮食运到西北前线成本高了。
事实不可能的,发达的赣水流域,怎么也不可能使运费与西北运费相当。
然而在官府低效与层层贪墨下,实际盐运虔州各处,往往运费一斤能达到好几十文钱,再由苛吏哄抬,直接导致虔州盐价常年保持在一斤四十多文,高者与偏远地区往往能达到一百多文,盐质量还不好,劣质,有时份量也严重不足,私盐于是产生。
广州各大盐场卤土含盐量大,制盐成本比钱塘江制盐成本还要低,岭南本来三不管地带,按官方购价一斤也不过十几文钱。若是有门路,一斤盐可能不足十文钱,再顺着龙川(东川)将盐运到循州,经过两百几十里的山路。从虔州安远的安远水,到达虔州各地。若官府封查,又可以从始兴水进入英州,从英州下小船折向翁水,进入韶州东南,经过不足两百里的山路进入虔州西南的龙南,再经桃水将盐送到虔州各地。再查。拿起刀砍死你们这些衙哥子。其运输成本一斤不足十文,就是一斤盐以四十文价格销售,其利润也超过百分之二百!
这是一段悲壮雄阔的斗争史,砖家时常讴歌之。
他们忽视最重要的一点,即便这些被高价盐压迫的百姓有本事将盐运到虔州,又如何将它们销售出去?
权贵!各个官吏!
实质是权贵和地方官吏与朝廷斗智斗法,至于贫困老百姓在中间的过程里,只是扮演着炮灰的角色。这才是真相。
郑朗与庞籍不是白痴的砖家。是实干家,俩人都不会胡说八道,因此对虔州盐改皆是十分慎重。
常达近百年的虔州私盐。产生了一条在当地势力庞大的利益链,两百里的山道上还有一个畲蛮,于是问题变得十分复杂。
但是庞籍很聪明,将蔡襄推出来。
非得出事,可是蔡襄是樊楼宴主角之一,你郑朗管不管。
两个大佬隔着万里的长空斗智斗法,下面的老百姓与商人看不出来。
知道问题十分复杂,然而利润空间太大了,正常的成本一斤盐不会超过二十几文,以四十文销售。也会产生巨大的利润空间,其实何止四十几文!并且量足,质优。
三州二军面积广大,人口也算稠密,仅是吉州就接近三十万户,在户部统计的数字就有六十余万户。实际远远不止,几乎与整个西夏人口相当,一年真正用盐最少在四五十万石,将会产生多大的利润!
水深,然有许多商人买钞南下,还有广州地区的商人同样看重这份商机,买钞北上。或者又有人买钞后,又倒卖给南方商人。
几月动荡之后,一批批广州盐沿着东川北上,再由畲蛮居住地区进入虔州。
……
翻过一道山岭,大队人马又停了下来。
山道过于艰难,虽路程不远,仍在这些崎岖的山道上行军,许多车轮子被崎岖的山路折坏,不得不停下来维修,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
老刘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远方,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群山翠岭,行军到这里,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闷热的天气,三月才开始,虽热,还在他忍受当中。最不能让他忍受的是一个字,绿!
青山碧水,那么地可爱,无他,绿。
但老刘从来没有想过,一旦绿到极限时,不但不可爱,反而是恐怖。
蓊葱的绿意,几乎印得山道都成了一条绿意,明明听到对面山上有畲人在歌唱,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大片大片的鸟声本来美妙的歌喉,在这片无限绿意中,也显得嘈杂无比,刺人耳朵。
他忽然想到定川寨。
那一战有几十万人参加,几十里的范围内都是厮杀声,放眼是处是铁甲的碰撞,在那时,他忽然想到说讲里一百万人的大战役,不知道该是什么场景,定川寨一战敌我双方仅是二十几万人的战斗,都是如此规模,百万人的战役,难道将天地遮住了?可那仅是血腥,男儿的血性,能看到,能听到。但在这里,听到却看不到,看到的仅是绿,绿之外还是绿,却让他看到一种寂灭,一种可怕的杀机!
而这段路却有两百多里。
但老刘想不到的更多。
能到达这里,算是不错了。
因为两地巨大的差价,一年几百万缗钱的巨大利润,产生一个庞大无比的利益链,使得江南西路的虔州,福建路的汀州、漳州,广南东路的潮州、循州、梅州、惠州、广州,计八州,成了宋朝盐政的禁区。官府屡禁不鲜,不但私盐泛滥成灾,最后导致一些盐匪劫人谷帛,掠人妇女,每年都有与巡捕吏卒格斗、以致直接将吏卒杀死的事件发生。
他想不到的是因为事情严重,官府若抓得紧,这些私盐贩子便化为强盗。捉得紧,化身为民,在当地贪官污吏掩护下,捉都不捉不到。或者隐身畲蛮居住地,官府不敢碰,继续逍遥法外,捉得松,继续为私盐贩子,或者为强盗,以及到赵祯朝时。虔州盐政成了朝廷老大难。
他更想不到郑朗太平州的属下与同年,富弼的好朋友蔡挺担任江西提点刑狱后,对虔州盐政进行一系列的微调,缓和对私盐贩子〖镇〗压,不准百姓私藏兵械,私盐二十斤内,不以甲兵自随,止算输不得捕。这一系列绥靖政策,以及增加淮盐数量与质量,让盐价略为公平合理。无形中渐渐减少了私盐贩子的规模。
他也想不到,无论广州一方,或者江南西路一方,对此次盐政改革的重视,导致两条水路看守森严,这才换来的水路太平无事。
老刘站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看不到,但耳朵能听到。
一些民夫在修车子,其他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老刘。虽是北人,人家参加了定川寨战役。前后杀死六名西夏人!只是因为被敌人削断一个胳膊才退下战场,否则早就因功迁为一名中级武将了。
西夏人有多厉害,那是屡屡让契丹人吃鳖,吐蕃人与回鹘人闻风丧胆的凶悍种族。
老刘回头扫视一眼,此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两百多辆车子。四百名民夫,五十名护卫,当然,顺利到达虔州后所获利润同样巨大的,仅一次贩运,就能获利两千多缗钱。
可他看着这无边的绿,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非是在西夏的战斗,也有松林,可那个松林与这里的森林不同,哪里仅是松林,这里是森林,阴森的森!
五十名护卫参差不齐,战斗力很差,做做样子吓唬人可以,真碰到不好的事,未必能发挥多少作用。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琐屑的声音。
常年生活在西北,多次参加战斗养成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份不安。于是问向导:“这里离安远水有多远?”
“刘官人,还有一百二十几里?”
“一百二十几里?”老刘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然后在心中核计,很不安全的一个距离,因为这里还没有出蛮人的生活地区。蛮人没有那么聪明,可是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勾引下,反而成了一颗大大的獠牙,随时能将人吃下去。
竖起耳朵倾听下去,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老刘忽然说道:“准备战斗。”
护卫一听,全部爬起来,擦着额角的汗水,拿起手中刀箭,环绕在车队边上,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两边是山,自己这一行呆在山坳中,山势并不高大,可是遮天的树林使山成为绝域所在,谁也不知道会从里面钻出什么。
老刘还在倾听,没有人说话,只有无数小鸟的嘈杂鸣叫,风吹过绿海掀起的涛声,那些琐碎的沙沙声夹杂在涛声里几乎细不可闻,若不是他在战场上呆过好几年,一度还做过斥候,都不注意到这声音的存在。可现在感觉到了,它越来越近。
细碎的声响一点儿也不和谐,老刘毛骨悚然,突然喝道:“退。”
呆在这个山坳里,地形对自己十分不利,声音却从前方传来的,只有往后退。
听到老刘命令,一干人慌忙地将盐车往后推,引起一片混乱。
看到车队在向后退,沙沙声音停下,最后从树林里窜出近百条大汉,知道自己暴露了,直接手持着土制弓箭与猎刀,跳上大道,居高临下扑了过来。
“退,退。”老刘连连喝道。
敌人看到了就不会害怕,最怕的是敌人看不到,不到这里,就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对蛮人软弱,树林太密集了,山太多了,就是藏上几百人,也很难将他们找出来。连人都找不到,如何剿灭?
车队继续往后退,老刘不停地用在军队里看到的,来指挥这支车阵,又盯着前面的敌人。一个个穿着峒蛮特有的青黑色麻衣,又用赭砂赭着面容,十分狰狞恐怖。
有的人害怕地喊道:“蛮人来了。”
对五岭深处这些生蛮的畏惧,不仅是中原人,包括广州的汉人在内,都十分地害怕。
老刘喝道:“不用怕,闽蛮(指畲蛮)从不赭面。这些人是伪冒的生蛮。”
对老刘大家还是相信的,终于在这些人扑到眼前时,车队撤离出低洼的山坳,也不大好。但稍稍占据着地势。老刘心神定了定,说道:“弓箭手,准备。”
这时,他仿佛又回到西北战场。
敌人越来越近,但也到了山拗处,看到敌人无知,老刘心神更加安定。目测着距离,一百步,五十步,眼看到了近前,老刘喝道:“射。”几十支箭羽飞了出去,近十人闻弦倒下,老刘又喝道:“继续射。”
两拨箭雨飞出去,倒下了十几个人。老刘心中却在遗憾,自己这支护卫军是杂牌军,若是正规的军队。仅是两拨箭雨,最少就射倒三四十人了。用独臂抽出大刀喝道:“杀。”
冲下山坡,一刀挥过,一名敌人倒下。
敌人看到老刘的凶悍,阵型一滞,这也给了护卫更多的胆量,一个个冲下山坡,老刘又砍出第二刀,又一个敌人倒了下去,看到同位倒下了近二十人了。这一拨敌人畏惧之下。一轰而散,逃入山林中。
往山林里一逃,老刘没有办法了。在手下欢呼声中,老刘喝道:“走。”
隐隐地,他还有更加不安的感觉。
车队继续上路,经过这场伏击战。大家意识到危险,速度终于快了。但是山路太颠簸了,不时地有车子坏掉,不得不停下维修,速度仍然没有快起来。
太阳渐渐快要落山,老刘盘算着路程,在前面有一片河谷,地势开阔,对自己这一行防卫十分有利,这是今天晚上扎营的地点,那是畲蛮反复刀耕火种烧过留下的空地。过了这片河谷,还是蛮人的地盘,不过渐渐是熟蛮为主,也就安全了。于是又喝道:“快,快。”
队伍速度再度提高,太阳余晖变得可爱,随着光线的柔和,天气也没有中午时的炎热,老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在远处时不时响起畲蛮人的歌喉,虽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歌喉美妙动人,只是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影在哪里。
眼看离河谷越来越近,忽然无数尖叫起从树林里传出。
一个个人影从树林里闪出,就象一只只猿猴一样,身体灵活无比在密匝的树林灌木丛中跳跃,人影越来越多,围着车队吵闹个不休。老刘脸色灰暗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安在什么地方。
私盐贩子要从广州将盐贩到虔州,怎能不与这些生蛮人打交道。这些生蛮又不识好歹,往往一把弓,一支箭,一个铁锅就将他们收买了。这些年交道打下来,总有那么几个部族与这些私盐贩子有着密切的来往。
在这条山道上,就是生蛮人的天堂与乐土,却是自己这一行人的恶梦。
眼睛扫过去,那些生蛮越来越多,是一百人,或者是两百人,他数不过来。
随着人越聚越多,有的蛮人从背上抽出小弓。很好笑的小弓,居然是竹弓竹箭,但照样杀死人的。
老刘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他在做判断,最后说道:“丢下盐车,冲。”
无法后退,后退死得更快。
几百人闻讯后向前没命地逃跑。
竹箭就落了下来,不时地从身后传来同伴的惨叫声,老刘只顾往前逃,心里面黯然地想到,一世英名从此便丢了。
河谷越来越近,太阳低垂,生蛮人终于停下围杀。老刘将同伴清点一下,四百名民夫,加上自己五十一名护卫,安全逃到这里,只有二十六名护卫,二百五十一人,有的还中了箭带着伤。近两百人刚才被生蛮人杀死。说道:“走。”
即便河谷也没有呆了,没有辎重,也没有了行李,大多数侥幸活下来的护卫为了逃命,连手中的武器也丢了,呆在河谷也不安全。一行人没命地向前逃去。
长夜过去,前面看到一座建筑,那是一所哨所,里面的人看到这一群人仓惶地逃过来,从哨所里迎出,是几个戍卒,一行人没命地逃了一夜,看着这几个宋兵,一起瘫倒在地,说道:“兵哥子,救我们……”
消息飞快地向各处,向朝廷传递。
其实生蛮不可怕,一些不孝的汉人也不可怕,可怕的就是两者联手。
如此大规模的袭击,又是发生在侬智高事件之后,会让人产生种种不好的联想。闽广赣之间生活着多少生蛮,是一个未知数,可一旦动乱,直接危害到江南西路、两广与福建路的安全。最可怕的是狄青将南方主力军队率到特磨道,鞭长莫及。
事情也传到桂州,此时正值上巳节,郑朗在桂州开会,与前一次一样,郑朗还是以拉抚为主,甚至许诺从内地再次调一些农夫过来,对他们进行技术指导。情报先到的是余靖手中,余靖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将它交给郑朗。
郑朗看后,手也微微颤抖,虽不能与侬智高相比,可这是鲜活的二百六十四条人命!
踱了几步,脸色变得阴冷,看着眼前诸位蛮酋,阴森地说道:“这是朝廷给予你们的恩惠,当然,若你们还不接受,偏要反抗朝廷,有时,杀人便是救人!”
六百五十九章 刀
余靖着急了。
在宋朝优容士大夫宽松环境下,给了士大夫天大地大士大夫第三大气魄,有狂妄者或者认为士大夫最大,天第二,地第三。为了“回报”赵家列祖列宗给予的机会,士大夫主动化为全能者,会做文臣,会做工匠,会种田,会行商,会水利……会军事,至于这些专业人士,你们是谁?就连援救都援救得莫明其妙,乌七八糟的尹洙尹师鲁还能拿起笔杆子,写下几篇军事巨著。
因此许多文臣业余也看一些军事著作,至于没有上过前线的他们看了这些军事著作,画虎不成反类犬,会不会将自己变成赵括,却是从来没有人想过的。
郑朗去年写过一封信给范仲淹,这封信在明年范仲淹去世后才被范仲淹几个儿子披露出来。
皇权与皇帝!
赵祯感到很委屈了,你范仲淹太不将俺当成一回事。范仲淹却认为自己做对的,为何?也许范仲淹没有深入想过,实际范仲淹的思想观是俺服务于皇权,赵家王朝,而不是皇帝!
广义上这种思想更进步,若是深入人心,即便出了赵佶之流,皇帝老儿不好,俺们做大臣不听你的,将你强行架空,继续使宋朝走向正常的轨道。那么封建统治连最后一道难关也得以克服。
可是郑朗指出一个最现实,示问,有几个大臣有你这样高风亮节的德操?一旦此例开了先河,帝权无限下降,这可是封建国家,帝权无限架空,权利下放到宰相之手,示问,是杨坚、李林甫之流多,还是范仲淹之流多?
国家就等着乱吧!
赵匡胤想要一个小竹蓝子,居然得不到,不是告诉文臣天大地大,道理才最大,而是告诉大家一个规则。作为规则制订者,就是皇帝也要遵从这个规则,不得逾越。
这个规则就是无论皇帝或者大臣,都要相互制约,使得国家象一部机器运行,不会因出现昏君或者奸相而耽搁国事。在这台机器里,皇帝有皇帝的权利,文臣有文臣的权利,武将有武将的权利,不能相互逾越,特别是皇帝,必须处在一个核心地位,但不可突破一个底线,士大夫更是如此。
这封信披露后引起轰纨
但在信中郑朗有两点未说,第一条赵匡义的无能,他是用化学手段上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伴随着小玉斧(再次申注,镇纸用的,不是大斧头,所以传言中赵匡胤的死法也有许多疑点)的影子,许多忠于赵匡胤的武将不服,所以赵匡义进一步放宽文臣的权利,使自己地位巩固。再加上高梁河一败,宋朝注定内敛的格局。
是相信赵匡胤的家法,还是啊信赵匡义的家法?
谁敢提!
其次赵匡胤的家法也未必是对的,尽管他在眼界与忠厚、武略上远胜过赵匡义,这个制度依然不行,与范仲淹一样,过于理想化,无论怎么制约,一旦皇帝与宰相联手起来昏暗,国家还会走向灭亡。例如宋徽宗与蔡京,宋高宗与秦桧。
郑朗这封信只想说明一点,文臣无法无天,根本就没有依据。
然而现在这封信还没有披露,赵祯很辛苦,终于笼回一部分帝权,但文臣依然无法无天,抢商人的权利,抢工匠的权利,抢农民的权利,抢武将的权利,顺带着在不激怒赵祯的情况下,再抢一抢皇帝的权利。
余靖是这群士大夫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不以为他不懂军事,“懂”,看了一些军事著作,狄青昆仑关一战,几乎是宋朝赵祯朝时的巅峰之战。郑朗也战,打得辛苦,也未将敌人奸灭,而狄青仅是一战,便将侬智高全部催毁。
他本身与张九龄一样,韶州人氏,属于岭南人,也属于虔州盐政动荡的地方。对蛮人比较了解。
狄青打过了,他做过反思,宋朝平南一战,最辉煌的肯定不是狄青,而是名将潘美。但其次便是昆仑关战役。
除了昆仑关一战外,还有衡州蛮的反叛。其他战役,宋朝都打得十分艰难,甚至失败。
为什么狄青会取胜,余靖最终反思之下,想出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使敌人集中。在衡州时,通过招安送礼的方式,使叛蛮集中在九嶷山,顺便使敌人产生松懈轻敌的心理,再用骑兵冲击,步兵包围的策略,一举歼灭敌人的主力部队,昆仑关战役也十分类似,从尔绕过岭南复杂的地形不利之处。
但狄青去了特磨道之后,迅雷不及掩耳越过隘岸(今云南富宁剥隘)三弦水,文象坝子,用重兵经血战冲过文象水(后称西洋江),却受阻于宝月关与牌头山,无他,地形太复杂了,狄青是名将,却不是神!
出事的蛮部相对于其他地方,要好一点,北是福建,南是广南路最发达的地区,西是比江东开发更成熟的江南西路,大部分生蛮转换为熟蛮,可仅是大部分,在一些复杂的山区,仍然零散地生活着一些生蛮。这些生蛮力量也不强大,往往一部只有一百来户或者几十户。但想一想五岭那无边的密林崇岭,想要剿灭是何等之难?
而且军队卿
经侬智高一番糟蹋后,并且深入到人口最密集的广州,最少十几万户百姓受到戗害,而整个两广户数也不过七八十万户。遭到侬智高杀害的百姓无法统计,但军队能统计出来,先后有两万多兵士官吏牺牲,其中两广要占到一半。至于侬智高属下战死的一万多兵士,余靖忽略不计了,这些人死了百了,死了最好。狄青又带走一万多兵士,两广此时休生养息,无法再抽出多少军队。
能动用的兵士似乎有,还有两干兵士,可防止万一,又抽调了一千兵士与当地土兵一道驻扎在迁隆寨、太平寨、横山寨与邕州城。桂州又必须留守五百以上的兵士,郑朗能动用的仅是五百人,与他的一百名侍卫。
六百人,想扎身于茫茫的五岭地区,平灭这些生蛮?
有人能做到,例如卫青、霍去病、李靖,或者马援、马超但绝对不是郑朗,不是狄青,连诸葛亮也不行!
余靖不由暗中拉郑朗的手,低声说道:“行知狄将军主力没有回归,不可得罪这些蛮人。”
能来的多是熟蛮,不会是循虔道上的作案凶手。但是天知道他们有没有来往?
郑朗也低声说道:“我怒了。”
“怒也要遏制。”
“安道兄,”郑朗蹙起眉头,在宋朝叫安道的字太多了,好几个安道,又徐徐说道:“你以为我为谁而怒?”
“为谁?”
“凶手用刀杀人,是凶手有罪还是刀有罪?”
“凶手。”
“是啊刀虽有罪能有多少罪呢,作恶的乃是凶乎。”
余靖明白郑朗意思,苦笑道:“行知,若如此,比你想的更困难。”
“我是想轻松了,”郑朗说道。虔州盐政难就难在当地的私盐形成一条庞大的利益链,包括八州许多官吏豪强,以及生蛮有可能被当作一把刀利用。但有许多有利的地方一是朝廷对虔州盐政的憎恨,二是八州之外,许多地区豪强大户商贾对此利益虎视炕眺虔州盐政不仅是江西路三州二军,若要顺利,甚至可以通过恶溪(荣阳水)进入福建路的汀州,辐射到漳州西半部,南剑州大部分地区,邵武军,又是二十多万户,一百多万百姓。若加上江南西路,是五百万百姓的用盐。
西夏有多少百姓,契丹有多少百姓,唐朝建国之初百姓总数量也不过两千万人,也许还不足!
八州豪强虽强大,但八州之外的豪强巨贾并没有得利。
这便是优势。
可这次循虔道上出了事,不仅让朝廷对南方局势再次担忧,也是一次**裸的宣誓,俺们是地头蛇,你们过江龙该滚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别想瓜分这块蛋糕。
生蛮人是刀,受蛊惑的凶悍贫困百姓也是刀,真正得利的是背后那些人。
造成的后果不仅如此,两广在开发,看似恶劣,种种妖异的传说也让中原人望而生畏,实际有许多优势,另外就是人们的猎奇心理。例如偻国扇,郑朗不服气了,在杭州鼓励人们制扇,并且出了许多主意,这些年发展下来,扇子的工艺实际在偻国之上。但到市场上转了一转,偻国扇依然吸引着百姓,猎奇也。外国名牌货,不是好的也是好的。
岭南不是外国,但是笨拙而凶悍的蛮人制造出来的,同样有吸引力。一旦开发出来,会带动整个岭南的发展。
但一次次的叛乱,杀人,劫货劫官的事件发生,就连自己与狄青在此坐镇,都无法杜绝,中原人会对这些产生彻底的畏惧,没有先进文明的吹拂,岭南会再次退回黑暗的蛮荒时代。
既然如此,只有一法,以杀止杀!
郑朗想到这里,对这些蛮酋说道:“诸位,前几天发生一件很不好的事。”
将循虔道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一些俞蛮惶恐不安地站起来说道:“郑相公,与我们无关哪。”
他们是熟蛮,讯息比较发达,已听到昆仑关战役的经过,那么强大的侬智高,遇到宋军主力,灰飞烟灭,自己不是生蛮,往深山密林里一藏,宋军就无辄了,得洗脱责任。
况且一旦如这个相公所说的那样,自己这些部族都会过上比以前更美好的生活。一个个替自己辨解。
郑朗挥手让他们重新坐下,说道:“但某需要你们配合。”
这些部族族酋又一个个面露难色。
三月到来,自己部族还要种庄稼呢,仅管这个种植让这个相公一再的耻笑其落后,事实也感到有点儿落后,不过怎么办呢,为了填饱肚子,春天到来,万物复苏,还要进山狩猎。
最关健的是想进入哪些苍莽的大山剿灭这些生蛮,得填多少人哪?汉人对这些生蛮畏惧,自己这些所谓的熟蛮同样也畏惧那些生蛮。
郑朗再次挥手,让嗡嗡的议论声停止,说道:“我需要你们的配合便是一部一族派出一个代表,陪某走一走这条盐路!”
没人反对了,一部仅是派出一个人,那怕送死的也不能拒绝啊,谁叫人家是宋朝的并相呢。
余靖还要反对。
郑朗挥了挥手说道:“安道兄,无妨,别忘记了,张臣手中还有军队。”
“张将军哪……”余靖不作声了。
郑朗又说道:“诸位,此事太过恶劣,某不得不请诸位移驾循州,等某将这股强匪剿灭后重新召开此次议会,但耽搁诸位时间不会太久,十几天而已。”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俺生气了,必须将这股生蛮与匪徒剿灭,可俺有自信,只要十几天时间。
大家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休说这些深山老林的生蛮,就是宋朝军队前来镇压自己,自己据险而守,也未必十几天就将自己拿下来。但人家有这信心,只好相信,权当自己用宋朝的公款旅游一番。还有一些穷哈哈的酋长们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希望这次会议最好不要停止,时间越长越好。
余靖嘴又张了张,十几天哪,难道这些生蛮是泥巳做的,一击即碎,或者自己脑袋瓜子不够用?
郑朗继续说道:“安道兄,我离开后,政务就交给你主持了,但狄将军在那边更辛苦,他若有什么要求,你不得为难他。”
两人疙瘪梁子算是结下了,狄青虽未召回,可是赵祯在一高兴之下,封赏其为护国节度使案宋史宰相表作护国节度检校太尉河中尹兼御史大夫,听听这些名头吧。虽是假官,那一个官职称号不是最顶级的?估计一群士大夫们都快要急得发疯了。
狄青率领两万多人在绝域,万一余靖眼红加上仇恨,在后面抽梯子,大事去矣。
余靖讪讪道:“行知,放心,我会以国事为重。”
他与郑朗之间关系更古怪,郑朗来到桂州后,对他十分信任,那份策文也传到他耳朵里,特别是说不当岐视南方大臣,让他十分欣赏。但两人绝不是一路子人,强硬的个性使他与郑朗始终相处不来,郑朗不喜欢他认死理的个性,他也不喜欢郑朗略有些偏阴柔的个性。
大家散去。
郑朗回到家中,给寄弼写了一封急信。
然后对月儿说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妾陪微……”
“不方便,我这段时间要视查各地,有可能还会有军事行动。”
一听军事行动,月儿忧上心头,刀箭无眼,月儿担心了。
“不用怕,我也怕死的。”
月儿姗姗的一笑,不是很开心的笑。
“我朝不戒怀军中出现女子,可战时来临,终会影响士气,我不想开这个坏头。你若急,可以喊那个没移明月来叙一叙。”
“没移明月……”月儿捂起小嘴,怀疑地弄着郑朗。
尧山一别后,有可能没移氏有些矜持,或是吊郑冉胃口,或者也怕影响郑朗前程,没有再找郑朗,然而却在桂州附近定下一大片荒地,准备种植茶叶与甘蔗,并且写了一封信给家里,让家里面派人过来支援。又在郑家不远处购买了一个宅子,看样子!是想打持久战了。郑朗心中也后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被人发现,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不怕。一旦做了,一口吃下去,早晚会被别人知道的,那么传扬出去,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自己如何选择?
听到没移氏的一些事,可是他不敢与没移氏再见面。
自己走了,问题就不大,京官不多,要么就是余靖的夫人,也五十岁了,有代沟,与月儿难以相处的。倒是月儿与没移氏年龄相差不大,慰一慰月儿的思乡情绪,而且没移氏带来几名没移族的侍卫,两相重叠,有一个保护。实际这样做,郑朗潜意识还有其他什么,但郑朗自己不会往上面想……
“你胡说什么”,郑朗敲她的脑袋瓜子:“我是那种人?”
月儿似乎有些相信,丈夫是一个很克制的人,但让她奇怪的是有一天,丈夫居然做了六次郎,每次撞击都深入到自己的花心,勇猛得让月儿彻底的败下阵来。第二天早上郑朗瘫了,她也瘫了。她又想到没移氏的相貌,隐隐有些不安。
两天后,张累的属下调来,一道来的还有田瑜与周沆。
谒见后,郑朗说道:“资忠,季贞,你们来得正好,陪我去循州一行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处看一看,对两广形势有一个了解,更利于你们协助我治理两广。”
要上路,可是余靖再次急了,问:“行知,就这些军队?”
还以为郑朗从张田哪里借来两三千军队,却只有三百人,加上郑朗带走的军队,总计才九百人。九百人能做什么?往五岭那一座山峰一塞便看不到人影了。这点人,想去剿灭生蛮?
郑朗说道:“安道兄,吏治是你的长处,军事却非你之长,九百人足矣。”
田瑜狐疑地问:“什么足矣?”
余靖脸上飘着黑灰,没好气地说道:“资忠,行知带领九百人是前去循虔道剿灭前段时间那些生蛮部的。”
老弟,你以为去行什么万里路,错了,你与周沆二人是陪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送死的。
六百六十章 裴行俭
船队顺流而下,迅速离开桂州,几天后便到了梧州地界。
站在船头上,郑朗看着青山碧水,黄河此时水不用说了,一片浊浪排空。长江要看,冬天枯水时季也变得不大好,披上一层浑浊之色。只有在夏天水位线最高时,才略略看到那份春来江水碧如蓝的画意。但郁水不同,清澈见底,若眼力好,能看到水底鱼儿在游动。
几艘大船驶过,带起一层细微的白浪,就象一朵朵白云在碧波上荡漾,瞬间又化为粒粒珍珠散落在人间。
郑朗忽然指着远处说道:“资忠,季卢,你们来看,那就是传说中的瘴疠地带。”
田瑜与周沆抬头顺着郑朗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郁水边的一片沼泽地带,长着一些矮小的树木,大片的芦苇,以及一些草地,在这片片绿意中有大团晶亮的水面,此时,沼泽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霭,若有若无的,时有飞鸟从上空掠过,传出清脆的鸣叫声。很安静很美丽的一块地方。
但两人看着那片淡雾,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
田瑜忽然想起来,问:“郑相公,为何用传说二字?”
“资忠,实际两广大多数瘴疠地带都是无害的,有害的不是瘴气,而是蚊虫所带来的疟疾之灾,一些毒虫。越往南去,气候炎热,粮食高产,还能一年三季,水果也比北方甜美。然后老天却没有偏爱,给了你一面,便让你失去另一面。”
后面这一句说得很有哲理。
“北方毒物稀少,过了长江,开始有少量毒物生存,例如竹叶青,土地蛇。但再往南,毒物更多,不但有毒蛇。蝎子,蜈蚣,蜘蛛,巨蜂,虫蛾,一些花草,人烟稀少,这些毒物聚集区。成了人类胆寒之地,又有一些**地区,可也要看。你们看,如果在那片沼泽地带,围上一道堤埂,及时将低洼区的水抽干。等过了瘴气发作时间,进行翻耕暴晒,将这些毒物逼走,**物烧焚,还会不会有瘴气存在。”
“代价太大了。”周沆说道。
“代价是大,可是季卢,你再目测一下,那一片沼泽能有多大亩积?”
周沆既然名列良吏行列,也不会是一个只读死书闭门造车的官员。上过山,下过乡的,目测了一下,说道:“大约有三四百顷面积……郑相公,耕地?”
“对了。就是耕地,两广若是全部象河北那样开发出来,最少能获得耕地一百万顷,并且多是三季之地,粮食高产。一亩地年收成能在四五石之间。能养活三四千万百姓。”
这是一个理智的说法。
宋朝说江东圩能高产到七八石,实际均产远不是后人所能想像。不要说七八石,就有一个三四石,以宋朝六亿多亩的耕地,粮食可以吃一半扔一半,米价甚至能掉到十几文钱一斗了。
真正的高产田,一是江东圩,二是两浙耕地的精耕细作,整个北方与西部产量其实很低的。有的低产地区甚至不及一石,还有大量的瘠地,山地,坡地,盐碱地,又要分出一部分粮食酿酒,喂牲口,以及种子,又有一部分地因为收益低下,或者地的主人逃荒而荒芜,一部分地又种桑植麻,还有灾害,将这些意外的因素一起加在里面,一亩地产量有可能仅勉强一石。
所以郑朗说一亩地收成能达到五石,没有说能养活七八千万百姓,而只说养活三四千万百姓。
就是这个数字,已经让周沆与田瑜惊讶万分。
周沆张大嘴巴道:“三四千万人啊?”
田瑜却想到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么北方怎么办?”
不是问北方,而是问宋朝怎么办。禁军主要呆在京城,也要保持京城的人口密度,若是整个宋朝重心向南偏移,未必是好事,有可能就会引发灾难。
“北方……北方……我在想办法啊,资忠,季卢,若是我有一策能解决北方粮食问题,但要付出几万人的生命,你们说值不值?”
“什么办法?”
“在大洋的彼端有几种作物,适合旱地种植,产量极高,往往一亩地能收成五石,十石,可是相隔几万里,中间甚至没有岛屿做补给,彼端又生活着大量的土著人,不是南海那个大岛的土著人,比哪里的土著人更密集,偏偏文明又稍稍先进,对付起来更头痛。地形也远比岭南还要恶劣,大洋风暴又多。想要成收,最少得派出十支船队,每一个船队要保持在数千兵士,才能在抵达时自保。可是我枯算了一下,即便十支船队前往,以现在的船舶技术,以及彼岸的凶险,又必须要找到这些作物的种籽,而不是仅登一个岸就代表着成功,那也未必能有一支船队安全返回来。你说我该不该提出这项提议?”
“提……”田瑜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这层面上,田瑜不傻。怎么提?
五石十石固然动心,可得死这么多兵士,若成功了,还好一点。若十支船队全部失败,即便是郑朗,政治前途也彻底完蛋。
周沆问道:“真有?”
“有啊,在杭州南海的海客说过,”郑朗又将他编造的那个故事重新说出来。
“就是有,我朝不是隋炀帝时代,”田瑜苦笑道。
郑朗也摇头笑了笑。换那一个时代,听闻这个消息,也会不顾几万兵士的牺牲,前去寻找,但在赵祯朝或者赵顼朝都不行,西伐失败,宋神宗痛哭数天,难过得生了一场大病,请问没有足够的把握,谁敢让几万兵士东下,去那个神秘的彼岸寻找几个作物种籽?
这是美好的时代,还是有些悲催的时代?
三人又站在船头说话。
这一行,郑朗用意也是培养全能战士。
全能战士乃是郑朗最反对的地方,临行前赵祯在都堂与诸相议事,郑朗就问了一件事:“世上有没有全能的人才?”
几人被问得莫明其妙。
郑朗又说道:“没有。不但我朝没有,前代也没有。萧何做不了张良的事,张良做不了韩信的事,韩信做不了萧何的事。为什么李靖与曹彬出将入相,真正入相后十分低调?一是美好的品德,知道谦让,二是他们本质就做不好文臣要做的事!”
新颖的说法,大家全部讶然。
郑朗又说道:“再如我朝,臣虽打了几个胜仗,实质是诸位武将在出谋划策,韩琦、范仲淹与庞籍三人虽有瑕疵。在文臣当中算做得很好了,若再换其他文臣,只会更糟糕。真实的祖宗家法乃是文臣治国,武将出征,如潘美、王全彬与曹彬例,出则为将。战后回归,收回将兵权。岭南是特例,不过若给武将更多的权利,也需节制,武将将兵,不可触动财权与吏治政权,若想触动,随即召回,如此。安禄山会不会得逞实现野心?”
还得用武将,还得防范,但不能防范过头。
怕触动整个士大夫集团,郑朗没敢多深说,只是说了狄青南下的权利分配。
实际无论史书怎么讴歌,韩琦与范仲淹军事上的造诣其实还是一个二百五,半坛醋,离张亢与王韶等人差远了。是在宋境作战,若是出征西夏。由两人领兵。还不知得败成什么样子。算是好的,若是让余靖、尹洙与欧阳修等人领兵。会败得更惨。
郑朗看上去,很接近这个全能战士,可许多地方也不完美,况且还有金手指,若将他脑海里的那个硬盘抠出来,即便他很尽心尽责,有可能连余靖都不如,就不用说是范仲淹了。
不过到了岭南,无奈了。
不动无事,以周田二人的能力,会做得不亚于余靖,甚至更好。然而一动,什么事都会发生,必须让二人更深入了解,也必须亲临一场战役,以免发生意外时,产生怯弱。
在船上,郑朗时常与二人交流,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
船只顺流而下,船速很快,眨眼之间,那块沼泽地带远远地丢在身后。田瑜问道:“郑相公,我们当真仅有这点兵力征讨蛮部?”
不大相信哪,如余靖所想,狄青是人,不是神。郑朗同样是人,不是神,只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大臣罢了。这点兵力能做什么?
“这还能有虚言?”
“……”田瑜与周沆二人无语,还真想做神哪?
郑朗瞟了一眼二人的表情,慢条丝理地说道:“打一个比喻,一座山脉上有二十头猛虎,我只带五十兵士上山,可带上足够的辎重车做拦截,带上足够的强弓劲弩与刀枪长矛,最后是我胜,还是虎胜?”
“如此,则是相公胜。”
“为何?”
“虎无人聪明耳。”
“季贞,中的也。薛仁贵兵败大非川,有人说郭待封之错,有人说是失去地利人和也,有人说是论钦陵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错也,智谋不及也。一个统帅,若不能将手中的资源发挥,缺陷克服,就是失误了。薛仁贵是虎,孤身一人在十几万高丽大军中杀进杀出,无人能阻,三箭平定天山,可是智谋不及论钦陵,所以为论钦陵侮辱。吕布誉为三国第一猛将,论勇力能击杀一百个曹孟德与刘备,但终被二人所杀。无他,智谋不及也。”
“郑相公……”
“故我这一战有这几百人足矣,有两个原因,一是地形?”
“地形?”田瑜不解了,整个盐路除了广州附近有大片平原地带外,向北便是连绵的青云山、罗浮山、九连山、莲花山、武夷山这些超大的大型山脉,山势苍莽,树大林茂,有何地形有利而言?
郑朗摇头:“你不懂,太行山也不小,但我朝就不能统治吗?王化至也。自广州北端开始,到循州到虔州,虽多是高大连绵的山区,长着密集的山林,可大多数地区因为文明比两广其他地区发达,王化也至矣。朝廷难以管制的山区并不多,也就是生蛮所寄生的居住地带厚度不及。这一点不象特磨道,皆是朝廷不能管制的地区,背后又是大理。生蛮活动空间除了这一百里的山区,有可能厚度仅是几十里,不能向南,不能向北。而我们可以借助南面北面我朝的力量进行配合。这就是优势。第二便是智慧,天生的军事家很少,即便是霍去病、卫青这些绝世名将,也是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然后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不提军事。其他方面也是,夫子这样的圣人,还叹惜一声,四十不惑,到了四十岁,不解的知识才渐渐少了。试问。落后的生蛮地区,会不会出现名将?一个侬智高,已算是一代人杰了,还经过多次与交趾战斗的经历,才得以成长,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地形的厚度,智慧又不足,故我用九百兵士足矣。”“何策?”
“用裴行俭之策。”
“裴行俭?”二人皆是喃喃。
裴行俭与郑朗十分相似,能文能武。智慧得有些妖异。先是文臣,做成很成功,军事上真正声名大振是在晚年,不过他很悲催,碰到一个更妖异的人物,武则天,因为与武则天不对头,被武则天蛊惑裴行俭的同族兄弟裴炎,借裴炎之手使裴行俭手下两名心腹程务挺与张虔勖背叛。又不停地辗奔。累气之下,一病去世。另一个猛人论钦陵同样也是很悲催。那么一个猛将,生生弄死了四十多万唐军,妖人裴行俭都不敢与之争锋,却让另一个女人没禄氏弄死了。
这是周田二人的想法。
郑朗却不这样想,人有所长,有所短,阴谋诡计,朝争,政治上的陷害利用,乃是武则天与没禄氏之长,军事却是她们的短板。正是一物克一物,克住了裴行俭与论钦陵。不是二女智慧总和一定胜过了裴行俭与论钦陵。若强行比较谁更妖,真的不好比较,就象关公战秦琼,谁能说出一个长短。
裴行俭只有三战,一战是吃着喝着玩着,就将李遮匐阿史那都支捉住。二是黑山一战,粮车伏兵,使突厥人不敢袭粮,于黑山又与突厥展开阵地战,使突厥无以为继,产生内乱,杀死可汗阿史那泥熟匐来降,大首领奉职被活捉。三战是代州陉口一战,先是挑拨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不和,后是出奇兵出金山俘获阿史那伏念家人,逼迫阿史那伏念自己儿将阿史德温博捉住来降。
三战经过史书做了详细的记载,可细细想起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胜利的。如同陈庆之,几千人纵横几十万胡人当中,大小数十战,击败几十万胡人,自己豪发无损,没有道理啊。就是几千兵士个个有项羽的本事,也做不到,但人家做到了。
再说通俗一点,李白的诗写得好,可是谁能学习?
这三战打得太过神乎其神,无可学习。能有什么战例可以借鉴?
周沆问道:“难道郑相公也得到李卫公的兵书战策?”
郑朗大笑:“季贞,那是传说,即便李卫公有兵书战策,其造诣也未必能及上孙子兵法,孙子兵法早就普及,你看过,我看过,不知多少人看过,可看过的人又有几个成了名将?”
“那是何策?”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们就看到了。”
郑朗就象闹着玩一样,然而另一边余靖有些着急了。
虽与郑朗有些不感冒,但知道郑朗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别看朝廷又让自己,周田二人来分郑朗的权。这是皇上不想因郑朗开一个恶例,而不是不信任郑朗。
假如郑朗出事,自己同样会严重被牵连进去。
郑朗大咧咧地说俺有把握,余靖有点不相信。这是一个“悍不畏死”的猛人,西北数战,一直就在前线,甚至利用自己做诱饵。然后胆大包天,真的跑到契丹。但没有差错?契丹一行多危险哪,只相差几个时辰就回不来了。福大命大。万一有失误呢?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但官大,资历也比自己深,学问也大,声望更不用说了。那一方面自己都压制不了这个强人。可胆子也太大了,九百人就敢深入生蛮境内。不行,越想越后怕,于是将事情经过写了一遍,用快马递向京城。
与俺无关。俺是劝说过的。
此时孙沔已经返回朝堂担任枢密副使,余靖也有功劳,担任工部侍郎,但另一个人,赵祯苦笑了。
郑朗。
此时郑朗各项官职。职官,差官,兼官,馆职官,一起到了顶,已经赏无再赏。
赵祯就想到以前种种史例。到了这地步,就意味着开始打压了,不然怎么办,或者只有一个办法,杀!
不过赵祯不是这种人,郑朗对官职的轻淡也让他放心。
不但赏无可赏,相反,许多大臣进言,不行哪。郑朗担任两路的安抚经略招讨使,掌握着所有的军政财大权,不合祖宗家法,此例一开,郑朗不会危害宋朝安全。可是后人误会了怎么办?
赵祯只好让周田二人去分郑朗的权。
感到很内疚的,委婉地写了一道旨书。郑朗却写了一封回奏,说了一句,陛下恩宠信任便是对臣最大的赏赐,若担心赏无可赏。君臣必生戒心。臣相反在岭南不便行事。多感人的一句话,只要恩宠便是赏赐。让赵祯叹息良久。
因此。郑朗远离朝堂,在赵祯心中地位不减反增。
接到余靖充满牢骚的奏折,赵祯担心了,将诸相召集,关切地问:“郑朗此行可有危险乎?”
庞籍也茫然了,他未去过岭南,可久在西北,对军事或多或少懂一点,九百人,如何剿灭这些桀骜不驯的各部生蛮?
赵祯又转向王尧臣与孙沔,二人对军事方面也懂一点,问:“王卿与孙卿意下如何?”
王尧臣喃喃道:“有些冒险。”
孙沔也摇头:“至少臣无能为力。”
这些生蛮必须镇压,不然头一开,再次叛乱,几路动荡。但仅九百人,兵力太少。
富弼在军事上更差一点,与刘沆、高若讷都是一脸的担心。
赵祯只好转向梁适。
梁适在深思,突然抬起头问:“陛下,郑朗与狄青谁在军事造诣上更深?”
“狄卿吧,”赵祯不确切地说。
对此郑朗做过自我剖析,论长,我长在格物经济,格物学无几人能及我,经济上也无几人及我,儒学还行,与范仲淹、胡瑗、欧阳修等人相差无几,但在吏治上却有数臣比我还要精通,只是他们在经济上不及我,我能给百姓更富裕的生活,所有短处在这个前提下被掩盖起来。
似乎是谦虚的说法,可赵祯细细一想,确实是如此,郑朗担任首相数年,长也就长在这个经济,有了充足的经济,才得以实行各种善政。还有许多短处的,不过一俊遮百丑,什么缺陷都用钱砸死了,什么灾害用钱也堆没了,所以国家数年大治,若不是契丹与西夏之逼,都能与贞观、开元盛世相媲美。
至于军事,郑朗也反复提及,对军事上,我也是短板,侥幸我用人还行,敢用一些武将,又听取了适当的策略,这才取得数次大捷。真实军事水平,不及狄青,不及张亢,不及王信,不及种世衡。
还是谦虚地说法,即便是真实的,会用人,会采用最恰当的策略,同样也是一种军事能力。
但此时几大将领一起跟随狄青去了特磨道,郑朗手中并无大将可用,能用的仅是九百名兵士,是单独行动,所以赵祯自己都不大确信。
抬起头,盯着梁适问:“梁卿,你认为呢?”
“陛下,臣以为郑朗军事天赋远在狄青之上,不信,陛下将拭目以待。”说到这里,他眼睛有意从庞籍身上扫过,郑朗为首相,集东西府两府权利于一身,梁适是没有办法了,这个小子太猛,俺招惹不起,但庞籍为首相,梁适不服啊。郑朗这次循虔盐道一行,让他看到一次天大的契机,一个撬动庞籍首相的大好机会!
ps:这段时间酒喝得太多了,昆仑关一节,打算增加故事趣味性,但整天喝着酒,又担心与整体风格不符,毕竟这本书已经变成一本很严谨的小说,若是情节过于玄幻,将会成为败笔。如何取舍,在酒精的冲击下,脑袋卡住了。头痛欲裂,应酬之余,看了烟大的新书,略略沉淀几天,可能会对订阅产生严重影响,但收入不管了,坚决不能让这本书产生任何滥尾的动向,自己认为值得。也不敢承诺什么,算是道歉。从今天起,新年算是彻底过去,更新也恢复正常。没有意外,便是万字更。以作补偿。
六百六十一章 七天
“理由?”赵祯不客气地说。
梁适一笑,说道“陛下,天圣年间陛下方少之时,已对郑朗青睐有加,这是圣君的眼力,也注定我大宋将会成为一场传奇。”
几个宰相想呕吐。
在赵祯朝想拍马屁得拍得有学问,若过于明显未必是好事,有可能让言臣就给喷死了。
但吐完后仔细地回味,确实也有五分道理。
郑朗说刀子与人的关系,君臣之道也是如此,周文王遇到姜子牙,姜子牙很牛,绝对比周文王更牛,于是周朝兴。商汤用伊尹,伊尹也比商汤牛,商朝兴。刘邦用萧何,萧何也比刘邦牛,韩信逃走,刘邦就当没有这回事发生,萧何骑着马,在月亮下边跑啊跑,将韩信追上了,汉朝兴。还有更多更多的事例,齐桓公与管仲,刘备与诸葛亮,符坚与王猛。
为什么前者是皇帝,后者反而是臣子呢?
不能用王八之气解释,那就是识人驭人之道,无论萧何张良韩信多牛,刘邦仅是一个小流氓,但三人被他而用,而不是他为三人所用,所以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就象刀一样,能切胡萝卜,能宰鸡杀牛,能捅人,也砍青菜根子,还能用来放在丈夫小**上恐吓丈夫不要在外面找小三,但无论刀有多厉害,刀始终是刀,用好刀的不是刀本身,而是用刀的那个人。
少年时郑朗很厉害,但宋朝天才儿童不要太多。那时皇上也不大,偏偏看重,对其宠爱有加。让小郑感动得一塌糊涂,风里来雨里去,刀里滚。油里翻,无怨无悔,这就是本事,皇上的识人驭人之能。
至于刘娥在中间扮演的角色,几个大臣自动无视,一个女子,好意思摆上台面提?
真实内幕不是这样的,少年时郑朗还是一个小宅。说话带着大叔腔,尽管赵祯比他年龄大,说话老气横秋的。换其他皇帝,有可能会记仇了,比如那个明神宗,但赵祯不,他性格有点喜欢被人虐。孔道辅多次虐他,对孔道辅一直不恶,过世了还多次追赠,敢虐朕,是忠臣哪。包拯。唐介等等,虐得赵祯越厉害,赵祯越重视。以致郑朗有时候怀疑张贵妃得到赵祯喜欢,除了相貌温柔外,在寝宫里晚上有没有穿上皮装,一手拿着皮鞭子,一手拿着蜡烛,给赵祯时不时来上几下滚蜡,抽上几鞭。
因此,对这段经历,赵祯根本不在意,现在梁适提起,赵祯嘴角反而洋溢着笑意。
梁适有点后悔,早知道皇上是这个反应,应当多添加一份水份,反正郑朗这一去是数年时间,对自己没有妨碍。不过看着几个宰相,特别是高若讷警惕的眼神,这个想法立即中断。
“理由,”赵祯随即清醒过来。
宫外他不能出去,但有些小太监也时常将宫外的消息带回来,有的百姓说这几年是黄金时代,他还不满足,想开创白金时代,宝石时代,钻石时代。
中间,郑朗将是一个重要的棋子。
什么人都能出现闪失,唯独不能让郑朗出现差池。
不要拿什么天命神话来哄骗朕,得拿出一些实际的原因。
“陛下,余靖虽在奏本里用郑朗契丹一行举例。郑朗为什么会有契丹一行?”
赵祯哑然,还不为了自己宝贝女儿才冒的险。“当时我朝不可两面开战,郑朗被迫答应。然仅是一些生蛮轮为盗匪,与当时情况可能相比否?郑朗没有十足的把握,值得冒这个危险么?”
这一分析倒是有几份道理的。
“陛下,行军作战各有各的风格,狄青是勇,郑朗是智,两相不能比较。因为郑朗是文臣,不能身先士卒,加上他低调谦逊的性格,故认为自己军事才能不及狄青,但当真不及?仅看如今契丹与西夏闹到这种地步,狄青能办到吗?”
这一说,更有道理了。
郑朗代表的是士大夫,狄青代表的仅是武人,在几个宰相中,除庞籍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外,谁会替狄青说话?若不是郑朗对狄青看重,几个宰相早就掏小刀子,在狄青背后搞刺杀活动。
实际根本不是这个理儿,在军事造诣上郑朗确实不如狄青,不但不如狄青,不如还十分遥远。西夏一事乃是金手指与后世的高度,之所以郑朗有这个胆量,是对蛮人的了解,比这时代任何一个大臣的了解,所以才敢托大。
郑朗敢去,心中有把握,但梁适一条也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关系,郑朗在军事天赋上不及狄青,这几人连郑朗也不及。听了梁适似是似非的理由,还一个个相信了。
赵祯默想半天,说道“梁卿,言之有理。”
也没有给余靖回话,反正郑朗说十几天,很快就有消息传回。
但是庞籍却更对梁适产生了警觉,再想,又想不出梁适在弄什么名堂。
诸宰相退下,梁适心中大喜过望,今天不但给皇上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且迈开搬庞籍第一步。就看狄青那小子是否争气,若再争一口气,那么首相之位,离自己就更近了。
对于狄青来说,战争比较单纯,但对于大多数文臣来说,战争岂止是战争,不但是政治的延续,一场南方几百兵士的小型战役,还能牵及到权利之争,相位之争,太神奇了,比郑朗九百兵士前去五岭平叛生蛮还要神奇……
郑朗的船队继续顺流而下,船速很快,越行田周二人眼睛越明亮。
离广州境内越近,百姓越来越多,地势也变得平坦开阔。尽管遭到侬智高的严重戗害,百姓的恢复能力不可小视的。再加上郑朗这头老虎坐镇,接连着几个不好的官吏贬职、处罚,官吏不敢怠慢。渐渐郁水两岸重新恢复了生机。
特别是广州,自唐朝时在此设立市舶司后,越来越繁荣。接着宋朝在此设立了银行。更加推活广州的经济。此时到达广州,几乎已经看不到侬智高给广州带来严重的创伤。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人总要活着,不能活在伤痛里,还要面对未来,卑微的老百姓更是要为每一天的柴米油盐而挣扎,没有空为亲人去世而去哭泣……
况且几天来与郑朗长谈,郑朗已在为两广构画着一个美妙的未来。
广南东路转运使元绦、提点刑狱鲍轲、广州知州魏瓘迎出城门口。与谄媚无关。郑朗也不喜欢象赵祯那样,无缘无故的被人虐还虐得开心,但想郑朗重视,拿出真本领出来。
这三个官员皆算是良吏,也没有谄媚的习惯。迎到城门口,仅是对郑朗所做一切表示敬重,并无其他意思。
几人一边进城。一边说话,也没有说多少寒喧的话,直接进入主题,谈地方的吏治。
田周二人对视一眼,心里皆在说。名相,果然很有意思,与众不同。
郑朗并没有做停留,开过口的,十几天时间就得将生蛮搞掂,时间宝贵,在广州仅是停留一天时间,立即转到龙川北上。可北上一天,田周二人脸色便灰暗一天。
在广州看得很好,越往北去越没有那么美妙。
山越来越多了,最后山连着山,林连着林,大团浓烈的绿意都绿得让人感到压抑。
这还是在惠州境内,若是到了循州,到了五岭会是如何?
两人脑海都不能想像。他们看到的仅是外表,还没有看到剽悍的民风,闻听侬智高来犯,惠州许多不肖子弟不是害怕,而是欢喜若狂,准备借乱做大匪,大捞一把,幸好王罕鲍轲等官员镇压及时,否则将会成为烽烟四起之势。
郑朗说岭南是处女地,一个庞大的空间袋,里面还能装很多很多的东西,可已经装的一点点东西有着太多太多不好的成色,如何将这些成色去掉,不亚于一场大型战役。
郑朗未多做解释,一路继续北上,到了循州终于停下。
让随行的各个酋长与官兵下了船。但进城离船前,所有兵士一起脱下盔甲,化作平民商人的行头,郑朗又再三吩咐诸人对这一行人的身份保密。不知道郑朗葫芦卖的什么药,但是郑朗的吩咐,又关系到军事行动,诸人不敢违抗。
随着郑朗又说就在这里继续开会,但诸人一起产生狐疑,郑朗说的,十几天,已经过去了十二天时间,就算十九天吧,还有七天时间,如何取得大捷?
连田瑜也不由担心地说“郑相公,时间不多哪。”
郑朗睁大眼睛,看着田瑜,无语了,这说得倒是什么话哉。
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郑朗将诸位酋首召集,说道“请你们将派出的人选挑出来,跟某走吧。”
大家忽信忽疑,各自挑出一个代表,一共两百多人,上了船。
船的数量在增加,不过船已经换了小船,到了这里,龙川水开始浅了,大船无法航行。
田瑜与周沆也上了船,但他们发现更奇惊的一幕。
到了船上,所有兵士扮作了伙夫,押运的车夫,仅有少数人扮作侍卫,但也是没有盔甲的私人武装侍卫。船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车子箱子,有几个箱子没有保管好,往船上抬的时候,能看到箱子里装着雪白的广盐,另外几个箱子里还有更贵重的香料,精美的绸缎,这些香料与绸子引起岸上一些百姓的注意与惊叹。
也没有什么不对,扮作盐商进入五岭也是可以的。主要不对在兵士数量忽然变少了,仅剩下四百余人,要么就是两百多名代表。本来兵士数量不够,怎么越变越少?连郑朗所带的一百名蕃兵侍卫也消失不见,他们可是最强的战斗队伍。
田瑜忍不住又问“郑相公,其他兵士呢?”
“资忠,该出现时他们就会出现。”郑朗做了一个等于没有回答的回答。
但郑朗上船后接见了一个人。
一个独臂大汉跪了下来,号淘大哭“郑相公,我丢脸了。”
正是刘古,那个老刘。
作为西北战场上的佼佼者,击毙数名西夏战士的勇士,在生蛮出现时,没有作战,而是选择了象文官一样逃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不仅是这个,传了出去,以后谁敢雇佣他?
这些天,一直在钻牛角尖。
“刘古,你坐。”
“我,我,我……”
“叫你坐。”
刘古悲愤地坐了下来。
“刘古,当时你第一选择为什么出逃?”
“我,我……”
“不是你出逃,而是为了其他人,当时你若是反抗,可能你们四百五十人性命全部丢在哪里。或者当时你不及时做出判断,不向北逃而是向回逃,估计死的人会更多。有什么错?牺牲了个人荣誉,却救了一百多条性命,那一个更重要?”
刘古再次大哭。
“想不想重新夺回失去的荣誉与勇敢?”
“想。”
“想,请回想一下当时蛮人的情况,以及循虔道的道路情况。”郑朗温和地说。这一行必须保密,不敢从当地请向导,天知道所请的向导会是什么来路?故写急信,让富弼将老刘送到循州。
“属下遵命。”
“这样象是我部下,”郑朗赞赏了一句,然后拿出地图,一一询问对比。
在两人一问一答声中,船只开始启航。
七天时间,这是第一天!
二人还在谈话,船队北上,离开循州郊外,青山隐隐水迢迢,不对,是青山重重叠叠水急急,水很碧,但许多地段变得十分湍急,山很绿,绿得快要将绿意汪出来。
不时地传来畲蛮特在的歌喉,一个喜欢唱歌的民族。
现在周田二人因为郑朗这几天的谈话,对畲蛮印象扭转。不是人家不好,关健是朝廷没有做好。是有理,心中还是有些不快。这都是次要的,看着这些连绵的群山崇岭,苍莽的森林,田瑜与周沆皆产生更大的怀疑,时间短,兵力少,连一个向导还是来自一个逃兵,仅来过一次循虔盐道,倒是如何打败蛮人?
拼命的想,拼命的不懂。
六百六十二章 变脸(上)
船队在北上,但在某一处地方,几十个人在进行着秘密会议。
其中一人问道:“广州那边有没有传来消息?”
是问郑朗的。
郑朗这次真的有些动怒了,说十几天俺们就将这些生蛮解决。但知道的仅是在场的一些人,以及上层人士,随着郑朗耽搁两天就顺流迅速东下,真实的内幕消息还没有传到广南东路。至少普通人不知道。
然而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郑朗突然来广州,还是引起一些相关人的担心。不过因为带的军队不多,并不认为是对付生蛮的,或者马上就要对付生蛮。
就不知道郑朗是来干什么,也不敢前去询问,只好打探郑朗来的用意。
一个人答道:“他顺着龙川水北上了。”
“北上?”一屋子人抽冷气。
另一个人敲着桌子,说道:“北上又能怎么?别忘记了,他还带着一百蕃骑,一百匹马,这样的目标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若是来到循州,我们一定能得知消息。”
大家一起点头。
又有一人说道:“主要广州那边有变化啊。”
大家一起沉默,指源头的亭户与大小官吏以及一些豪强。
宋朝份量最大的是淮盐,其次是解盐,还有其他地区的盐,各个地区情况又不一样。例如登密二州的盐,主要供应京东路大部份地区,这部分盐依然还是谋利的。滨沧二州的盐。供应河北路与青淄齐三州,这里情况又与其他地区不一样,抵消契丹盐的侵袭。实行的是最直接的通商法,盐价低,宋朝政府谋利不大。福建长清盐。产量低,供应福建路,不过因为山路运输艰难,朝廷想谋利,出的盐价高,使得福建路西南地区遭到广盐私盐侵害。井盐地区,供应夔峡四路。浙盐,供应两浙路与江东路歙州地区。还有广盐……
这一制度乃是赵匡义实行下来的。
赵匡胤三条最重要的家法。不杀士大夫,用以收文臣心,使文臣尽心尽职为国家效力。不杀柴家子孙,善待之,毕竟柴荣对赵匡胤有知遇之恩,自己却篡了柴家的皇位,感到内疚。其三便是不得加税。五代更替,百姓太苦了,包括他一家都生活在胆战心惊的日子中,他一统天下,就是想给全天下百姓一个好日子。
一开始执行很好。但高梁河一战,赵匡义将大哥留下的家底子全部打完了,意识到契丹强大,不得不增兵,国家开支浩大,又不好公开加税,于是将主意放在其他方面,例如鼓励行商,对几项专营加强控制。
不能一昧贬之,有好的一面,有坏的一面。
为使盐政不能混乱,严格地划分了各处产盐官榷与通商的范围。
可是时代在变,这些划分的范围漏洞渐渐扩大,各路盐都出现许多问题,广盐也是如此。国家盐政大头在淮盐、解盐、浙盐、井盐、建盐、京东盐。这六种盐几乎占据国家用盐量百分之八十几。但还有两种盐,一是河北盐,获利最少。其次便是广盐,因为控制弱,以抚柔政策为主,怕激起蛮人生变,获利同样很少。出盐价低,税务也低。(官方统计数据,淮盐两百多万石,解盐一百多万石,浙盐五十多万石,广盐二十万石左右,建盐十万石左右,京东盐与河北盐四万石左右,井盐是谜,实际产盐数有可能是其一倍)
于是麻烦来了。
广盐又分为两部分,北部湾地区的两个盐场,产盐量小,主要供应北部湾与雷州半岛数州,其中高州与窦州(后废,以信宜并入高州)因为当地情况,允民将廉盐贩来自卖,朝廷直接放弃这一地区盐利所得。另外就是广州盐,占据广南盐产量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产量高,而两广人口少,供远大于求。加上朝廷管理松懈,所以一些相关的亭户、官吏与豪强与走私商人勾结起来,将盐运向虔漳汀等地,以谋取利润。于是盐政混乱八州,广州也名列其中。
新盐政出来,并没有加强管理控制,一旦公开让虔州等地区成为通商区,甚至传言福建数州也将实行通商法,那么这些大亭户、豪强与官吏将会谋取更大的利润。
因此这个松散的联合出现分裂。
对郑朗来干什么的,也不那么上心了。
一人说道:“无妨,只要外地商人不敢将盐向虔州运输,迟早新盐政便会罢废。到时候他们还要与我们站在一起。”
怎么办呢,人家是源头,盐从他们手上出,虽不乐意此次分裂,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最痛恨的是广州一些商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加入商盐行列,那么冲击力会更大。
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研究出郑朗此行的目标,反正目标显著,一百蕃骑,一百匹马,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索性不管,又开始商议正事,一人问道:“码头上的人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上船的货物大箱子是盐,中箱子是绸缎,小箱子是香料。”
江南西路也产丝绸,并且比两广发达,不过有部分人将北方丝绸购来,经过一些黎蛮的再加工,织花绣图,又反过来运回北方销售,若是这些绸缎,价格更贵,有的贵者都不可估价。
“来者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杭州钱家的人。”
“那个吴越王?”
“吴越王一家多搬到京城,大约是钱家的族人。”
大家松了一口气,一起呵呵笑了:“这些人胆真大,不要说钱家,就是吴越王的后裔又如何,早没落了!”
一人又说道:“那个相公在杭州担任过好几年知府,大约他们仗持这一点。才敢南下的吧。”
“那个相公又如何,难道他有本事将这些大山的野蛮一起给收拾了?”
大家再次欢笑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就是郑朗将两广所有军队集中起来。都不可能办到。
“做不做?”一人问道。
“为什么不做?”
这段时间他们很苦逼,不但他们苦,福建那边也苦。
福建路转运使乃是杨紘。几乎整个宋朝都知道,王鼎,王绰,与杨紘,三人皆出自顶尖的官宦世家,却没有官宦子弟的自觉,专门打压豪强官吏,连皇帝的宦官都不放过。手段严厉之极,被誉为江东三虎。来到福建路后,依然死性不改。在他的打压下,漳汀二州的私盐贩子噤若寒蝉。
蔡襄与李肃之性格算温和的,可李肃之身边有张岊这个杀神与数千精兵,谁个敢碰?蔡襄主要就是针对虔州盐政改革而来的,一开始手段还算温和。随着循虔盐道案发。蔡襄同样被激怒了。一些人想哄抬盐价,蔡襄立即召集土兵,还是从他州召集的土兵,带到三州二军,专门找那些哄抬盐价商人的麻烦。又将库里的淮盐向市场发放,生生将盐价上抬的风头压住。
至于两广,不用说,有一个更猛的人在哪里坐镇。
但这些人也不担心。
根源还是在循虔道,或者建龙道(韶州建福到虔州龙南的山道),只要这两道没有商盐过来,蔡襄只好一直动用淮盐救急,最后不得不放弃新盐政,恢复以前的淮盐禁榷法,他们就可以宣布胜利了。
故刻意选择老刘护送的盐队,无他,规模最大。
现在又冒出一批不怕死的人,还得要用暴厉血腥的手段,进行震慑。否则在利润诱惑下,广盐会源源不断地向虔州涌来。要命的是广盐产量很大,若放开的,十几个盐场一年生产七八十万石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因为销路问题,产量萎缩。
况且还有更昂贵的绸缎与香料。
一个个心动了。
……
阴谋在展开,郑朗在船上不自觉,继续与田瑜、周沆商讨着岭南事务。
想要好,得解决三件最重要的问题。
第一就是蛮人的王化,宋朝看似给了这些蛮人最大限度的自由与**,可过了头,已经成了岭南发展最大的掣肘。不能再一昧优柔下去了,但也不能杀,能杀得完吗?必须恩威并用。
其次是道路,要想富,先修路,这时不会出现水泥马路与汽车,但有了良好的道路,便能使各地区相互沟通,不但利于文明气息吹拂岭南各地,也利于商业发展。
第三便是水利。
岭南除了一些有良心官吏弄了一些简单的水利工程外,绝大部分地区百姓都不知道何谓灌溉。肯定不行的。
但各地有各地的情况。例如北方,水利主要是引水,水害却是地上河,除了秋后冬天枯水时季,自桃花水后,便开始有了水患威胁。江东地区不同,水势平稳,要么圩区,水害却是在夏天。两浙又不同,离出海口近,不怕夏汛,反而怕秋天台风暴虐,带来大雨,形成山洪暴发,生起秋潦。
广南地区却更复杂。
有的地区离出海口近,利于修围田,有的地区离出海口远,地势低洼,利于修筑圩田,还有的地区有山有水,利于修筑堰田、陂田,还有的地区多是山区,只能修梯田。
水势不同,有的地区水势平稳,怕的是夏汛,有的地区水势急促,怕的是秋潦。也未必是秋潦,有山有水的地区,山洪暴发时间很不稳定,夏天照样有潦水。
想要开耕,水利必须先上的,可情况复杂,不得不区别性的对待。
至于虔州盐政改革,在郑朗心中仅占据着一个小小的角落。
田瑜看郑朗提都不提,忍不住又问道:“那些蕃骑呢?”
“他们根本就没有上岸,还在后方呢。”
“在后方?”
“不在后方又能做什么?若是在平原地带,气候适宜,跨下有良马,手中有兵器。一百蕃骑足以冲垮一千以上的蛮人部队。但在这个山林地带,树木密集,山道崎岖。蕃骑又能做什么?”郑朗伸了一个懒腰说道。
“那为什么带他们过来?”
“他们是我的侍卫。”
“郑相公,别卖关子。”
“资忠,请放心。我既然带他们过来,就必派上用场。然而怎么去用,要斟酌的。现在不到他们出现的时候。”
“可……”
“放心吧,此行我有足够的把握。若是没有一些良将出同出谋划策,以我的水平,对付侬智高都会十分吃力。”郑朗说的是实际话。不开金手指,仅是军事水平,自己未必是侬智高对手。
“但……”田瑜未好说出口。现在就是换狄青前来,也不敢仅率九百人剿匪,不对,现在好象只有四百余了,四百余兵士想在七天,也不对,路上还要耽搁两三天。还有返回的时间,真正时间只有两三天可用,爬十几座山时间就没有了,何谈剿灭?狄青也办不到。
“足够了,资忠。我未必及侬智高,可侬智高仅是一个,不可能遍地可见侬智高。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无论循虔道或者是建龙道,都没有老虎,那么轮到我这个猴子称霸了。”
郑朗说得惫懒之极,二人皆是无言以对。
真实情况却不是二人所看到的那样,一系列的布置早就安排下去。
郑朗说得轻松,那只是战略上的藐视,战术上却很重视的,阴沟里照样能翻船。
逆流而上,河流湍急,船速更慢,直到第二天傍晚时份,这一行水路才结束。龙川还没有到尽头,可上游水浅,水流更急,已经无法行船。因此在这里百姓自发地修建了一个小型的码头。按照各州管辖范围,实际这里已经属于虔州范围。不过中间还有大片的生蛮居住区,划分得一直很模糊。以前这里几乎属于三不管地带,因为有一条简易的山道,所以有商业来往。
因为生蛮的蛮横,商业量不大,反过来却成了私盐重要的通道,故有人称它为循虔盐道,而不是商道。应这个势,这里陆续又出现两家简易的酒馆,早点、茶水与酒菜全包式的简易酒馆。还有一些小地摊,十几户人家。
又有一些凶悍的人、流匪与亡命之徒、逃亡的犯人在这里找生活。官府越加不想过问这一个小码头。直到虔州盐政改革开始,郑朗主动替蔡襄分担压力,在这里设立一座小戍所,驻扎着十几个兵士,现在是保护盐商安全,未来却有重要的作用。一旦循虔道威胁解除,不仅会是盐道,还会是一条重要的商道,甚至郑朗准备拿出资金对此道进行重新翻修。那么不但会有戍所,还会是一个征税的重要所在。来往的商人多了,会在此形成一个小草市。至于镇,郑朗不想了。毕竟这一带人口基数太少,没有成为镇的可能。
船只一个个靠了岸。
几个兵士来了精神,从哨所里跑出来,喝道:“装的是什么,打开,打开。”
郑朗从船上走下来,递过从广州拿来的券书。
“老子不识字,将货箱打开,让老子查。”
郑朗忽然脸色一沉,喝道:“某从广州来,只听到几位在这里有保护来往商人安全之责,谁给你们盘查货物的权利!”
他长时间上位,虽不怒也自威。一声低喝,脸上立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几个兵士不由地一怔。
郑朗从袖子里掏出十贯钱新纸钞,纸钞发行得不多,但已经开始流行。因为防伪措施严密,成本高,也得到百姓的认可。只可惜郑朗担心之下,发行的数量很少。市面上有,但不多。
十贯钱纸钞,数量不多也不少,郑朗又说道:“几位兵哥拿去喝茶,但要知足。”
几个兵士又怔了一怔,一个兵士想过来,却被另一个兵士拦住。这一行人数量庞大,不好惹的。而且带着这么货物,弄不好大有来头。几个兵士将纸钞接过去,低声骂咧咧地离开。
田瑜皱了皱眉头,不满地说:“都成了什么。”
他身为广东体量安抚使,兵士也是他的管辖范畴,看到这几个士兵就象土匪一样,自然不乐意了。
郑朗拉了拉他胳膊肘儿,说:“资忠,我们前来办正事,几个兵匪不用理他们。”
诸人开始鱼贯下船,将货物从船上搬下来,就着旁边的空地,搭了一个简易营寨,将那些箱子环绕在中间,因为带着一些名重的商品,还放进帐蓬里面。
远处有十几个大汉冷冷的盯着他们,一脸的剽悍之气。管得松,这个码头继续成为藏污纳垢的所在,这十几个大汉一看,就不是好人。但面对郑朗庞大的队伍,也不敢生产什么歹意。
郑朗也不想过问他们。
各不相干,平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就开始再次出发了。
实际到了这时候,还剩下不到五天时间。
一会儿,小码头丢在身后,道路也变得崎岖起来。郑朗皱了皱眉头,这一行前来,郑朗做过许多精心安排,包括车子,箱子以及所备的辎重行李武器。
但山道的艰难,还是出忽他的想像。
即便车子质量好,时不时因为颠簸,车子损坏。
可以维修,不过时间略有些紧张。
随着耽搁的次数越来越多,郑朗有些不耐烦了。田瑜与周沆不知道郑朗什么计划,依然察觉不到其中的区别。
只是越往深处去,树林越密集,大片的绿影压抑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有声音,时不时传来蛮人的歌喉,不过一行人除了那两百多名熟蛮代表外,皆听不懂在唱些什么。并且只听到声音,因为树木的稠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山也多,山连着山,几乎没有尽头。
田瑜带着担心问:“郑相公,这一带是不是熟蛮区域。”
郑朗摇头:“不是,已经进入生蛮居住区。”
一句话,田瑜感到一阵莫明的紧张。
六百六十二章 变脸(中)
“有没有听到那个宰相的消息?”一人问道。
到了要动手的时候,这些人不由地又关注起郑朗,不管怎么说,西北几次大捷,名震天下,对这些人来说,同样是一种震慑。还是那些人,但比上次又多了十几个人。
新来的一个人摇头。
“不用管他,他是宰相,难道会亲自来循虔道吗?”另一人质疑道。
“要不要动手?”
“为什么不动手,两广几乎能打的将领一起去了特磨寨,还担心什么。”又有一个说道。
似乎说得有道理。
特磨寨位于宋朝与大理边境处,虽说狄青前去,颇有些用牛刀宰鸡的味道。不过若不慎重,同样很麻烦的。史上一个小小的特磨寨,死了无数兵士,折腾两三年才将特磨寨拿下。郑朗能等两三年时间?
因此,将所有能打的将领一起交给狄青。不但如此,也存着一份培养的含义,特磨寨难对付,未来梅山蛮更难对付。说不定还有交趾!这几处地形,作战方式皆十分相似。
特磨寨一战,是一次很好的实战演习。
此时留下的武将,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文臣当中,苏缄要好一点,但邕州那一块郑朗同样不放心。侬智高虽然镇曱压了,邕州却有近四十个羁縻州,大大小小的峒不计其数,仅是大峒就有六七十多人,每一峒皆有上千的壮士。人心未安之前,必须有一个能臣镇守邕州。那么还有什么人对军事善长?只有郑朗。
不然郑朗何必亲来。两广那么多事务,这件事又能在中间占有多少比重?无奈也。
将无良将了,兵同样无好兵。稍稍好用一点。让狄青带走了,剩下的土兵要么就象在码头上看到的那几位爷,整一个兵痞子。要么仅能吓唬人。真刀实枪,马上化身为一只只小兔子,反而影响士气。但郑朗未带来,却是另外的原因,保密!
其中过程这些人是不可能得知的。
听到此人说话,大家先后琢磨一下,终于鼓曱起勇气,再不动手不行了。一旦过了循虔道,蔡襄调来许多兵士坐镇在虔州,谁个敢动手?
一道霞光,使群山崇岭披上一层瑰丽的颜色。
叶子上还挂着露水,细细看去,露珠象一个个七彩宝石,不时眨着柔和灿烂的光芒。
太阳未出来。但大家开始起床了。
从龙川那个小码头到安远水若拉直线的话,并不远,可能不足五十里路。到了安远、县城,城门外安远水便有一个码头,可以通航。直接利曱用安远水,将盐调向三州二军各处。
但这是不可能的。
就是郑朗的学曱生时恒将ТNT捣鼓出来也不可能,劈山凿岭,或者打通隧道不仅需要炸曱药的力量,还有科学的力量,科学跟不上来,不可能在这些群山中强行打通一条直线通道,也不值。
山道只好随着山形而走,七绕八绕,生生延长了三四倍距离。
也不算远,若是空身一人,带着简易行李,脚力好的话只要两天便可以将这段山道走完。可同样不可能的,这是商队,车子从这些山道上行驶,车轮车轴容易损坏,不得不经常停下维修。
即便车夫力量大,车子好,想走完这条山道也得四五天时间,慢者会达到六七天。
一些私盐贩子或者商人就着地形,或者利曱用畲蛮刀耕火种烧出来的空地做为一个个宿营地点。一路不少,总共十几个。然而郑朗能利曱用的仅是一个地点,因此从昨天正式上路起,便一直在抢速度。今天天不亮,就催促大家起床,准备做早餐,草草吃完后再度起程。
田瑜与周沆又围着郑朗转。
郑朗让他们转得眼花,将他们拉到边上说道:“二位,我服了你们,对你们说真曱相吧。”
二人眉开眼笑,能不急人吗。
郑朗将真曱相简单地说出。
“原来,原来……万一他们不出动呢?”周沆又怀疑地问。
“不会,因为私盐,八州形成一个松散的联曱盟,源尾是虔州、汀州与漳州,源头是广州。一旦通商法后,对广州源头有利无害。只要盐道畅通无阻,这个松散的联曱盟必会瓦解,甚至广州一些商人会主动配合官曱府,将昔日的伙伴出卖。这些人才做下这个大案子。有的事不能开头的,一开头,胆子会越来越大。我又来了,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震慑力还不够大,依然有不怕死的人继续将盐从广州运过来。我又在循州露曱出香料与绸缎,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但他们未必曱看到。”
“你小看了他们,原来私盐通道,大半从龙川运来的,只有小半从始兴水进入翁水,犯曱下如此大案,他们会不会在循州布下眼线,我们这一行公开的就有六百多人,会不会注意?”
真曱相说出来就不神奇了,田瑜叹道:“难怪你让我们想裴行俭,真的很相似。”
“那敢与他比。这是欺负无曱能人罢了。踏入循州后,我就没有多考虑这次军事行动,若考虑,而是考虑如何将这次军事行动效果扩大化。”
“后继?”
“对,一场战争总共分成三个部分。第一是战前,战前不仅是指布置,还有斟酌轻重。首先要考虑能不能打这场战争,毕竟一场战争下来,花费巨大。即便是西夏那样的征兵方式,战火不休,国曱家财政也吃不消。再说几个例子,唐朝波斯来降,唐朝受之,但没有真正派兵援助,后人常叹息,做法是对的,不用感到惋惜。休说那些年唐朝多曱灾曱多曱难,无力远征。即便有力量,也不能远征,路途遥远。动费高昂,若从波斯本土获得供给,波斯当时未必有这个能力。或者是戗害式的远征。”
“戗害式的远征?”
“嗯。”郑朗想到了成吉思汗,但没有多做解释,继续说道:“唐朝周边的突厥与吐蕃都没有经营好,能将波斯经营好吗?远征花费巨大,又会造成无数将士牺牲,值得否?”
“不值。”两人立即说道。这个说法在宋朝颇能赢得市场,不过后人未必欢迎。但事实这才是一种理智的说法。
“失败的例子便是高仙芝,残酷的对待河中诸国。导致兵事不断,虽然为他履历增加厚厚的军功,实际不能分析,一分析高仙芝犯曱下了重大错误。正是他的带领,唐朝穷兵黜武,经营遥远的河中,导致主力军曱队放在遥远的西域。安史之乱发生时,中原兵力空虚,唐朝从此倒下。再看经营西域得到什么利?商道,唐朝不准百曱姓出境经商,商道通行。是谁得利,河中商人!或者换来几十个小国的臣服,值吗?失败的例子,辽世宗。辽世宗三战灭后晋,看似武功赫赫,实际得到什么?无他,吃得太多,契丹没有力量消化这么大的地盘。若是兵进开封后,随着再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大军北退,经营临近幽云十六州的真定府与沧州等地,将这些州府挟大胜之威将它们全部消化下去,资忠,季贞,你们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田瑜与周沆仔细想了一会,忽然同时打起冷战。
若是那样,简直太可怕了。
“也不能害怕战争,我曱朝与契丹签订盟约,看似花了一些小钱,买得两国平安。实际呢,收复幽云十六州越来越成为一个遥远的梦想。士气低落,我曱朝军曱队能与西夏打得平分秋色,但提起契丹人,全部不敢与之交手,最后提及北方,自上而上,皆不敢战。契丹渐渐没落了,若是有一个强大的胡人种曱族在大草原上兴起,兴兵南下会是如何?”
俩人不敢言。
“当时我军不知道敌人主帅已中床子弩而亡,可前面数战,却多次击败契丹人,只是朝曱廷摆阵,让契丹得以用骑兵速度优势绕道南下,仍攻澶州不下,各路援军皆已到达。敌人兵力未必比我军强多少,又深入我腹境,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这一方。即便考虑大局,一战过后再与契丹议和,岂不是更好?”澶渊之盟也不是一无是处,但盟得太早了,可是郑朗也不敢深说,尽管赵祯同样在反思,例如不再摆阵了,将权曱利下放,不过下放得不好,让士大夫又将这个军曱权抢过来。终是赵祯的父亲,作为一个皇帝,宋真宗是做了一些荒唐的事,可绝对不是昏曱君,宋朝在他手中曱国力是上升的,赵祯将宋朝推到巅峰,却开始有了下降趋势。所以郑朗未深说,又换了话题:“这仅是从势上考虑能不能开战,能不能开战,还有更多,例如孙曱子兵法所说,君臣将相是否和好,自上到下是否赞成战争,战争是否正义,自己的兵力情况,经济情况,粮食收成,以及道路、天气,地形等等,皆要一一考虑。利于自己,这才进入战前的第二关,备战,挑选将士,准备物资粮食武曱器,派情报人员打探对方的情况。即便如此,还有一关,临战前的准备,审时度势,谋划,行军,等等。”
俩人嘴张得很大,听呆了。周沆忽然问道:“郑相公,狄青能不能做到?”
“战前相比较,我肯定比狄青略强,毕竟我读的书多,担任多年宰相之职,看得更全面一些,特别是经济方面。但仅是战前,还有战中,无论怎么准备,一切是为了交战服曱务的,开战时的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临阵指挥,尤为重要。兵者,国曱家大事也,小国往往一战失败便能亡曱国。大国也经不起失败,再大的国曱家,数次失败后,同样会有亡曱国危险。即便只有一败,战后谈判也会变得十分不利。这一点,我离狄青远矣。”
田周二人再次无言。
郑朗将真曱相揭晓,两人已觉得不可思议,他离狄青还远矣,那什么样军事水准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未问,若问。郑朗必回答,这是武将的事,文臣最好少凑合。琢磨都没有作用。当真一个个是裴行俭?古今出了几个?
郑朗又说道:“最后是战后,战后不仅是是抚恤,战后的事很多。失败的情况下如何弥补挽回,胜利的情况下如何扩大这份成果。是准备停止战争,还是准备将战争扩大。这又要从政曱治、经济等方面全面的考虑。这方面,我也比狄青长。可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皆必须要战。战中最重要,因此我常说论军事,我离狄青远矣。”
也不能这样说。一场战役,不仅仅是前线主帅的本领,后方同样要配合支持,主帅有能力,还要部下也有能力。例如现在,郑朗无将可用,只好自己来做廖化。
田周二人也没有争辨。比郑朗,他们对军事更不懂。
“若是两者差距过大,战争结果未打就基本决定了。例如狄青看到侬智高不重视昆仑关这一战略要地,将军曱队顺利率领到归仁铺,已断定侬智高必将失败。我在军事指挥上不及狄青。但对手太弱了,所以兵未发,胜券已在我手中。倒是更着重考虑如何将这一场胜利发挥更大的作用。”
郑朗耐心地做着讲解。
用意与他带二人前来战场一样,当两人当作学曱生,自己军事能力不及狄青,教曱导别人又胜过狄青,至少能教一教田瑜与周沆。岭南不动无事,一动以后象循虔道凶曱杀案类似的事情会有很多。
田瑜忽然叹道:“这些人太让我失望了。”
蛮人不知事理倒也罢了,可这些人不是生活过不下去,相反,个个在地方上混得很好,可是欲壑难填,居然做出类似谋逆的大案子。让田瑜失望之极。
周沆用同情的眼光看着田瑜,来的时候两人结伴而来,在路上周沆曾艳羡过田瑜,毕竟相比于广南西路,广南东路要好得多。有许多汉曱人,文明程度高,经济条件也比较好。结果现在似乎比广南西路更恶劣。
郑朗又摇头:“不对,是利益之争。太宗时是太宗的环境,现在是现在的环境,时代在变,情况也在变。当时划分各个盐路所在是比较正确的。但现在不行了。不但盐,茶、酒、矾皆出现一些毛病。如茶政,若国曱家真正将茶利得到,不是林特时八百多万贯,可能会达到一千多万贯。现在呢,最低时居然只有三十几万贯,几经改曱革,也不过恢复到六七十万贯。国曱家一年生产多少茶叶,只有几十万贯收益,奇怪来哉。再说盐,我不说实际盐会有多少,仅说都盐院统计上来的数字,若包括井盐在内,逼近六百万石,正盐与浮盐平均起来一石接近两百斤。若是朝曱廷一斤盐只获利十文钱,盐价会跌到什么地步?仅是都盐院统计上来的数字,国曱家就可以盈利两千万贯以上。实际呢,一年只有八曱九百万贯。于其担着这个恶曱名,不如索性全部放开,通商法,商税与盐税,怎么着,一年也能收益一千多万贯,百曱姓还不会怨恨朝曱廷。然而能不能变?不好变的,因为几十年下来,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链。一动,必有人利益受损,他们便会纷纷反曱对。所以范祥在陕西主持解盐改曱革,许多商人与士大夫反曱对,因为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岭南北八州在朝堂上无人替其说话,怎么办,又缺少见识,朝曱廷对此管理一直松散,于是采取了粗曱暴手段,以来阻止此次虔州盐政改曱革。但换一句话,若是很久以前就实行通商法,形成一条新的利益链,这几十年下来,这条利益链必然也会巩固。再实行禁榷法,同样会有许多人反曱对。这才是根本所在。”
这一分析,就清楚了。
虽然这些人的做法让人痛恨,但是有原因的。田瑜拱手道:“郑相公,我不及也。”
“人有所长,也有所短,三人同行,必有我师。夫子都如此,况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资忠,你也不必夸奖我了,我们既然一道而来,大家相互学习,相互进步吧。”
田瑜可没有这个胆量,但在心中更敬重郑朗,一个人达到如此高度,居然谦卑如此,有几人能做到?难怪被天下文人将他与范仲淹奉为士大夫的典范,才能与德操是让人敬佩,让人生畏。
周沆则在摇头,心想,你可不是凡夫俗子,整个宋朝就出了你这个宝贝。
说了一会儿话,早餐已经做好,草草地吃了一顿饭。田周二人又盯着那些箱子,郑朗拽了拽他们胳膊肘儿,暗中示意,不要盯着看。
两人讪讪。
准备出发了,兵士们将这些箱子重新抬上车子,实际随行来的两百多名蛮子也感到古怪,郑朗对这些箱子很慎重的,包括夜晚都将它们抬到帐蓬里,外面由侍卫把守,闲人莫进。难道这些箱子里装着神秘武曱器?并且有的眼睛尖,看到在路上从箱子里流曱出一些水来,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物事?
感到十分好奇,可是不敢问。
田周二人又在看。
郑朗咳嗽了一声,两人神情才恢复正常。
车队开始出发。
田瑜与周沆略略有些紧张,今天将是不寻常的一天。
郑朗一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资忠,季贞,权当一次难能可贵的经历。”
两人有些苦笑,俺们胆子可没有你大。马上血战来了,你却豪情满怀。周沆忽然好奇地问:“若论胆略,希文与稚圭如何?”
“他们不亚于我。”范仲淹怕死吗?肯定不会的,想都不用想。至于韩琦,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不过此时的韩琦已经不是往日的韩琦,自水洛城事曱件事,人格开始严重下降,德操更远不如昔。说不定以后这个脱变了的韩琦会让自己头痛。想到这里,笑容敛起,心中低低的叹息。
山道越来越崎岖,树林越来越密集。
道路上很冷静,前些时间大案让所有人毛曱骨曱悚曱然,一路行来,几乎没有看到一个行人。太阳却越来越高,中午到了,没有做午饭,而是让兵士将昨晚烙的胡饼拿出来,就着水囊的水嚼着吃。
得节约时间。
迅速再次出发。
然而郑朗做了一些调整,让这些随行来的蛮子推车。
有一些蛮人不服,但看到身边兵士虎视眈眈,又隐忍回去。
郑朗心中冷笑一声,过几天后,看你们服不服。
又走了一会,老刘忽然弯下曱身曱体,郑朗让他来,不仅是便于保密,顺便询问,还有一条,大家一起忽视了,老刘是老兵,做过很长一段时间斥候,这份履历同样让他看重。
聆听一会,老刘说道:“来了,蛮人又来了。”
如同蚕吃桑叶的沙沙声传来,那是蛮人踩在丛林里发出的碎屑声,但这个声音一点儿也不美妙,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六百六十三章 变脸(下之上)
田瑜与周沆有点紧张,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睹到战事。
随行的蛮人也很紧张,即便同为蛮人,也有区别的,熟蛮对这些野蛮剽悍的生蛮也害怕。
紧张的只有他们,其他人都不感到紧张。南下的两万名官兵不是宋朝战斗力最强的,不及蕃兵,不及西兵,但有一个长处,他们皆先后去过南海,与当地土著人打过交道,一半人还有过小规模战斗的经验。比起生蛮,这些土著人更落后更野蛮,不少人同样十分凶悍。在他们眼中,就当这些生蛮是南海岛屿上那些土著人。
郑朗更不紧张,因为文明落后,注定种群很凶蛮,例如生女真,传言夸大了,但在战斗中战斗力确实很强大,一人无所谓,一旦纠集起来,无疑是一支虎师。可透过这种假象的背后,这些生女真与未来的蒙囘古人同样怕死,在打不过的时候也会逃跑,也会投降。与生女真相比,这些生蛮还差得太远。
越怕他们,他们就会越凶,当不怕他们时,他们就会怕你。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郑朗从容地下令:“刘以沫,江求瑟,各率一百名兵士左右戒备,准备应战。”
“喏”,两个指使朗声答道。
“曹背嵬,赵篓,打开车队前队中箱,拿出武器。”
“喏”,两个都头率领手下向车队前面奔去。
“秦师戈,你率一百兵士两面饵应。周开,继续指挥车队向前出发。
“喏,”两个都虞候领命而出。
曹背嵬与赵篓率人将那些箱子打开,里面是盾牌,不是宋朝军制大盾,而是南方蛮人常用的藤盾。军用盾牌虽好,可朝廷进行了管制,拿出来会让人怀疑。不过这些藤盾虽不及军用盾牌,却是郑朗让广州军械作院临时秘密抢制出来的,质量远胜于蛮人自制的藤盾。除了藤盾外,还有黑漆引,这些黑漆引与民用引看起来区别不大,其实是从京龘城军械监带来的良引。并且这些引临行前做了一些改良,考虑到南方特殊的地形,牺牲射程,但拉弓时用力更省,可以加快放箭的速度。
还有弩,对弩宋朝管制更严,虽威力大,同样不敢拿出来。
要么就是侍卫手中已经持有的长矛与手刀,同样是军械监的产物。看似很普通,但都是现在宋朝第一流的武器。
带的武器远不止这么多,现在没有到拿出来的时候。
足矣了。
看到宋苹开始戒备,林中蛮人也不再掩饰,发出一声声尖叫,意图使这队人马产生畏惧。
让他们失望,这队人马就象不知道他们从林中杀过来似的,继续从容不迫的向前行驶。
实际郑朗心中也有些惊讶,现在植被破坏并不严重,到了这里,因为人烟稀少,森林稠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仅长着无数参差不齐的古树,树下面还有密集的灌木丛,灌木丛下面又长着一些棘刺,与一些寄生植被,到下面还有茂盛的小草,就象一幅立体地图,自下到下将森林密封起来。可这个密封的森林却对这些蛮人丝毫产生不了影响。
心中说道,幸好自己没有大意,提前选择一处决战的地点,否则真的会在这个阴沟里将船弄翻了。
曹背嵬与赵篓带着属下在发放武器。
老刘在倾耳拎听,最后说道:“右边的人多些。”
郑朗又下了一条命令:“秦师戈,将你的属下分成两部,左边四十人,右边六十人,盾牌掩护。”
“喏。”一百人一分两半,刘以沫与江求瑟开始吩咐属下拿起引箭,准备随时应战。有的人狂喊道:“来吧,这些猴子。”
这些生蛮可不是猴子,尽管相比于中原人,体型稍小,然而他们绝对不是南海诸岛上那些土著人。形式差不多,可区别也不小,南海土著人也会用箭,一样的,多用竹箭,还有长矛,尽管有的土著人会在箭尖上抹上一些毒药,可相对而言,武器十分落后。五岭的生蛮没有中原人高大,可比那些土著人高大,力气也大得多。虽与中原文明几乎隔绝,多少受到一些影响,武器比那些土著人要先进得多。并且南海上诸岛作战,是公开以军队身份作战,郑朗也比较郑重,兵士是枢密院抽调的,可随行盔甲武器精良公开使用盾弩与制式武器,同时身穿盔甲,也能起到保护作用。在这里却不敢拿制式武器,也不敢穿着盔甲,不然就暴露身份了。相对而言,这一战危险度也提高了许多。
当然也有长处,在南海岛屿上作战,是远离故土,前往一块完全陌生的地域,心中总没有在这里踏实。郑朗身为宰相,从容指挥,也给了这些人信心。
作战方式也比较熟悉,不是大龘规模兵团作战,与南海诸岛上一样,属干小规模的作战,这此兵士也比较适应。
刚刚准备完毕,蛮人便已经扑到山道树林两侧。
看到这一行人准备充分了,也许还有几个有心人混在里面,但想不到其他。
循虔道刚出事不久,既然敢来,又带着一些贵重货物,多带一些侍卫在情理之中。
开始有竹箭与短矛射了出来,里面还挟杂着一些铁制的箭头,不会是蛮人自己制造的,是别人送给他们的,还是他们抢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其他队伍,早吓得仓惶而逃。
然而这次蛮人十分悲催,这几百人可是正宗的禁军兵士。要么所带来的两百多名蛮人代表,他们是在推着小车子,与战斗无关。看到竹箭与短矛射出来,一些兵士伸出藤牌,挡在前面,后面的兵士取得出箭矢,放在弓弦上,瞄准在林中上下窜动的人影,等候着郑朗的命令。
陆续的有几个兵士中箭受伤,还有一名士兵被短矛刺中胸膛,惨烈的一声尖叫后便没声息了,大约已经牺牲。郑朗仍然没有下命令,只是派人抢救伤者。
因为在制造硫酸,这几年蒸馏技术提高,蒸馏成本下降。郑朗担任首相第二年,命官吏每年拨出一些款项,制造一批高度的蒸馏酒,酒精浓度很高,究竟有多少度不得而知,只知道辛辣得不敢进嘴。这些高度酒已经在战场上发挥了作用,以前因为没有消毒的药材,一旦受伤,许多兵士伤口感染,导致失去生命。高度酒不是万能的,也不是纯酒精,但在消毒方面,产生良好的作用,至少两广诸多战役上,减少了大量兵士的死亡。
直到这时候,车队速度才慢下来。毕竟听着伤兵的惨叫声,有的蛮人代表害怕了,不敢推车子,而是停下来观望。
郑朗喝道:“继续前进。”
未起多大作用。
郑朗没有再下命令,手下的兵士不用担心,担心是这些畏惧的蛮人代表,强行前进会导致一些不好的事,例如将车子推翻,暴露了自己底细,或者扰乱阵型,于是静静地看着山道两边。
渐渐两边吆喝声多了,天气也不错,正好是一车艳阳天,能清晰地看到许多蛮人在树林中跳动呐喊。
郑朗手往下一压,这才命令蓬:“射。”
一支支箭羽飞了出去,没有西北数场战役那么壮观,那时候一拨箭雨射出去往往能有几千支,几万支,在天空中就象是密集的飞蝗,现在除了一百名兵士持盾保护在道路外围,派上用场的只有两百名兵士,还有几十兵士持着手刀防止蛮人接近队伍,真正的引兵只有一百几十名。
可是生蛮同样缺少与正规军队作战的经验。
仅是一拨,就有几十名蛮人在林中倒了下去。
郑朗喝道“再射。”
又是一场箭雨飞射出去,再次带走几十名临近生蛮的生命。
郑朗又喝道:“自囘由射击。”
两拨箭雨林后,有的生蛮恐惧之下,向林子深处退去,道路两边的生蛮变得稀少了,牟以让兵士自囘由射击。
连续的射击之后,近百名生蛮倒了下去,余下的生蛮一看这些人如此生猛,一哄而散,退走了。郑朗又喝道:“继续前进。”
还是有些牺牲的,三名兵士中了箭,两名兵士中了短矛,停止呼吸,七名兵士受伤。
但是战争,是无奈的事。
车队再次出发,仅是一会儿,生蛮再次聚集,不过也让宋军吓怕了,不敢靠近,只是在树林里吆喝。
“不要理睬他们,前进。”郑朗喝道。然后低声向老刘问道:“还有多远?”
老刘回想了一下答道:“再转过两个山头就是了。
“加快速度”,郑朗喝道。
别看只有两个山头,顺着山脚绕过去,最少三里多地,本来山道就不好,再加上生蛮骚扰,没有一个小时到达不了。下完命令后,又冲秦师戈使了一个眼色。
秦师戈会意,暗暗做了一个手势。
这是向某些兵士在下一个命令,其他人不会明白。
看到这支队伍有些零乱,生蛮胆子又大起来,有些剽悍的蛮人借着树木的掩护,掩近山道,陆续地放箭。几个聪明的人看到竹箭作用不大,居然将从外界得到的弓箭搬来,躲在大树的后面放冷箭,或者掷短矛。
三里多的山地,再次倒下数名战士,十几名士兵受伤。几辆车子因为兵士慌乱,被山石绊倒了,盐与丝绸、香料洒了一地。
磕磕碰碰的,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达目标地。
这是一块难得的平地。严格来说这一带山区不能说是五岭,它们属于大武夷山的南端,但现在对地域的划分十分模糊,正好这些大山形成一个山陵地段,将两广与内地隔绝起来,故中原人将南岭诸山与武夷山的南端多统称为五岭。地形以起伏连绵的群山崇岭为主,河谷与平原区很少。郑朗所挑选的地方也不算太平坦,有坡地,有一条小溪,只能相对于周围环境来说,比较平坦而已。
它还有一个特点,面积比较大,方圆好几里地,小溪附近长着一些芦苇,周围多有一些淤泥区不过下面就是岩石砂土层,淤泥不算很深,多数深不足两尺。大部分让生蛮种上水稻,也不知道将它变成真正的稻田胡乱地将杂草烧去,再次将稻种撒下去,望天收。坡地上也让蛮人烧光许多灌木与棘刺,种了一些绿豆黄豆。无论是稻或豆长势皆不大好,种得不均匀,有的拼命挤在一起,有的没撒到,仅稀疏的几株孤零零地长在哪里。在道边有几块平整的石头上面还有一些灰烬那是过往私盐贩子宿营留下的印记。
大队人马到了这里郑朗才松了一口气,喝道:“扎营。”
几个武将开始指挥扎营,大队人马到来,惊起溪边的鸟雀一个个腾飞起来。郑朗在看望十几个伤兵。几个蛮人代表走过来询问道:“郑相公,我们怎么办?”
说好的剿匪,现在匪没有剿成,反而被困在这里了。好象与这个宰相说得不符啊,难道外界传言是假的这个宰相仅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物?
“等。”
几个蛮人代表眼睛一亮。
就是嘛,这点人怎么能剿灭那些生蛮呢,一定是这个宰相在外面布置了伏兵。
但还有一个人很精明即便外面有伏兵,时间也不对啊,按照这个宰相所说的,只剩下三天多时间了,这么短的时间能做什么?又不大好问,只好狐疑地离去。
他们走后,田瑜才问道:“郑相公,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一带伏击我们?”
地点很关健的,郑朗选择这个地点颇佳,因为开阔,没有树林掩护,那些生蛮不敢逼近,只好在远处吆喝。不过问题不是地点不好,而是伏击的地点。若过于在南方,这一行牺牲会很惨重的。若伏击得晚,过了这里,再找这样开阔的地形便没有了。
郑朗站起来背着手说:“循虔盐道很重要,若想两广变得更好,不仅从海路上沟通,不仅是扩大灵渠,这几条道路也必须重修扩修,所以我未来之前,便让斥候打探了这几个道路的地形。若再往南,是生尊区的边缘地带,我们人手又多,他们不敢伏击。我们车辆质量好,损坏率不高,走得又快,他们伏击得晚,容易让我们逃脱出去。”
“他们……”
“资忠,正是你心中所想,我们敢进来,让他们产生一个想法,上次闹的事情不够大,震慑力不高,所以这次想来一个更大的,尽量将我们所有人性命留在这里。”
“他们,他们……”
“资忠,也不用动怒,与朝廷政策有关,朝廷对此一直采用买安的政策,因此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郑朗拍了拍田瑜肩膀说道。然后看着两个指使指挥。
此时树林里涌来许多生蛮人,不仅有生蛮人战士,还有附近一个生蛮部落,这片空地上的庄稼就是他们种的。然而听到近百名生蛮勇士被射杀,也不敢靠近。
刘以沫与江求瑟同样不敢让兵士进入树林砍伐木材,于是就着一些矮小的灌木丛砍来一些短树桩子,又将一片黄豆铲去,栅栏是做不起来了,不过人多,砍来大批的灌木桩子,做了一个大半人高很厚实的篱笆墙。然后又用铁锹挖起泥土,在里面砌了一个半人高宽半尺的简易土墙,算是防御工事了。这一来,生蛮更不敢接近。但经过再三砍伐,坡地上一些碍眼的灌木几乎全部被砍完了,没有办法,原来的灌木多让生蛮给烧掉的,剩得少,想结一个篱笆墙,必须如此。其实这一条更重要,但不到起作用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想明白……七弄半弄的,等这道简易的工事修好,天色也接近黄昏。
郑朗又吐了一口气,还好,时间等于抢了过来,说道:“生火做饭。”
炊烟袅袅升了起来,一直升到天空,化在白云里,田瑜与周沆盯着天上的烟雾呆呆地出神,到目前为止,一切如郑朗计划所料。关健是明天,明天会不会将这个戏法变出来?
他们又想到了狄青三鼓夺昆仑,忽然产生一种感觉,对军事,他们真的不懂。
大片灿烂的晚霞奔上了天空中间,山林间披上一层瑰丽的光影,鸟儿在归巢,发出嘹亮的鸣叫。大半天,田瑜用自嘲地语气说道:“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啊。”
六百六十四章 变脸
又有一支船队临近,哨所里响起一片欢呼声。象郑朗那样强硬的“商人”有之,却很少,大多数商人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害怕这些地头蛇,就给了他们勒索机会。
吸取上次教训,十几兵士兵一起全副武装,连沉重的盔甲都穿戴整齐后,这才离开哨所,一起站在码头边,等着船只靠岸。
很快发现不对,船只越来越近,虽然天色黄昏,也能渐渐看见船上的人,船吃水线很深,但船上的人却很少,然而十几个兵士眼睛却一个个眯缝起来。
人是很少,可有马。马见过,南方也有少量矮小的南方马,但从来没有见过高大的西北马,几乎有人高的马在夕阳的余辉下,漂亮的鬃毛闪着金光,就象一头头雄伟的魔兽。虽漂亮,却给了这些兵士沉重的压迫感。然后再看人,不是人,不是普通人,是兵士,但一个个身形高大魁梧,有的人眼中闪着狰狞的神情,也象是从莽荒里出来的魔兽。
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士兵,从来未见过这样高大的骏马。
十几个兵痞子一个个张口结舌,嘴干舌燥。
船只已经到了码头边,船夫将绳索套在船桩上,一艘艘船只依次靠过来,从船上走下一个大汉。
有一个兵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你们是……”
啪!
大汉手中的皮鞭抽了下去,仅是一鞭子,就差一点将这个兵士抽倒在地。
“你们……”
啪!啪!啪!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下去,将这些兵痞子抽晕了,又不敢反抗,一个个呆若木鸡,不过仅是一会功夫,终于反应过来,撒腿就逃。象这样的士兵这样高大的马匹两广多会有过。只一处有,那个相公身边的一百蕃骑侍卫。
抽了也等于白抽。
十几个人躲在哨所门缝后面向外观看,船上的兵士陆续地从船上牵马走下来,不错。正是一百人数。十几兵士面面相觑,为什么抽我们,难道是那个宰相听到我们暗中做下的一些事,产生不满了。想到这里,全部汗滴,又往外看去。那些兵士四散开来,开始抽码头上的其他人。道理很简单。正在僵持阶段,这里没有商队来到了,为什么还呆在这里,非盗即谍,没有一个是好人。不抽这些人抽谁?仅是一会功夫,就将这些人抽得落荒而逃。
抽空了这些可疑的原住民后,一百蕃骑开始扎营,又从船上卸下来一些草料与物资。仅是一百人。没有其他人从船上下来,但这些船与其他船队不同,虽人马下来。船只并没有离开。
一个兵士问道:“他们要做什么?”
“你去问。”另一个兵士抚摸着脸上被抽出来的血痕,没好气地应道。
谁敢问?
但全部感到奇怪,这些蕃骑乃是郑朗贴身侍卫,如今这些蕃骑到了这里,那个宰相在哪里?
还好,扎下营地后,这些蕃骑没有再找他们麻烦,可这些兵士呆在哨所里一个个心中戚戚。入夜了,一条黑影从山道上走出来,潜入营地……
第二天傍晚时分。两条消息一前一后被带到某处。
对于前者,大家不是很担心的,只是一个个骂这些蛮子没有用,不过对方请的侍卫多了一些,准备充分一些,便啃不下来了。还好。这些人被困在循虔道生蛮核心区域,是没有办法逃出去。
后者,却让他们脸色凝重起来。一百名蕃骑并不可怕,这是在循虔道,骑兵作用很小,可是一百名蕃骑背后还站着一个人物。这个人物也不可怕,这是在生蛮区域,朝廷一直拿这些生蛮没有办法。但可怕的是这个人手中权利,他能调动两广,甚至通过友情关系,让福建路与江南西路、荆湖南路所有军队与他做配合。除非他想谋反,否则南方这五路军队他都能调动!
“这些蕃子们来此地做什么?”一个人沙哑着声音问道。
“谁知道!”另一人没好气地问。
最诡异的从广州到循虔道必须在循州换上小船,然而他们安排在循州的眼线,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些蕃骑在什么地方换船的。
坐在首席的一个老者问道:“林中那一行人有没有人逃出去?”
“有什么关系?”另一人问。
“怎能没有关系,这支商队是从杭州赶来的,我担心哪……”
“没有,绝对没有一个人从林中逃出,但这支商队此次雇来的侍卫十分凶悍,又扎了营地,无法强攻,只能将他们围困起来,等他们粮食吃完再来截杀。”
“等不及了,那个宰相的智慧不可小视,”老者又说道。
诸人一阵沉默,想要等这支商队粮食吃完,最少得好几天时间,商队营地背后就是一条小溪,虽称之小溪,放在北方就是一条小河了,水流量充沛,又是三月水量洪大之时,就是想从上游将溪水截断,都不大可能。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不好的情况发生。
“现在怎么办?一个选择,放弃这支商队。二个选择,提前强行将这支商队拿下,给他人震慑。”
诸人又是一阵沉默,放弃这支商队,损失可惨重了,不仅是事前送去大量的礼物,事后多少也要给一些抚恤,不然那些蛮子以后就不好调动。等于这些钱白花了。若强攻,必须要增援人手,损失同样惨重。至于会不会激怒那个宰相,倒没有多少人担心。没有这次事件,上次击杀之事,已经激怒了那个宰相。但与他们没有关系,是生蛮人做的,朝廷拿他们又能怎么样?
“娘的,这支商队是什么来路?”一个人骂道。
“没有一点把握,他们敢进入循虔道?”老者淡淡地说:“什么来路不用管,现在我们如何选择?不能再拖,拖得越久,越会有变。”“王大官人,你意下呢?”另一个向老者问道。
“我意下是……”老者举起手,狠狠落下去,又说:“广州那边连一个消息都没有。若是让这支商队通过,让诸人看到更多的奢望,广州那边就会乱了。到时候我们无论怎么做,也来不及。甚至有些人能想侥幸换取那个宰相的宽大,会将我们出卖。”
顿了一顿,用手敲着桌子,深思良久又说道:“大家筹集一些人手,让黄小五去吧。”
“黄小五?”
“那支商队大约雇了一些军队里的人,所以扎下一个坚实的营地,指挥有方。蛮子虽野蛮。却不会攻坚战。只能让黄小五去,反正这次我们也不打算让这支商人有活人逃出。”
“得要更多的人。”
“嗯,那就多调集一些人手,务必明天傍晚之前,将这些人全部拿下。成功的话,即便那个宰相过来,也无能为力。除非他能调集几万军队,强攻生蛮。但朝廷刚刚经过侬智高之乱。不可能同意的。宋朝是赵家的天下,不是他郑家的天下。”
最后一句话,给了大家勇气与信心。
宰相又如何?这些年来。击杀官吏与兵士,抢劫百姓,掳人妇女,事情做得还少吗?朝廷派来多少官员,又拿他们怎么样了?最后还不是那个蔡挺提议,做了一些安抚屈服性的措施。
老者又说道:“虽然此行会有一些人牺牲,但通过翻了的几辆车子,可以看到那支商队带了不少昂贵的香料与绸缎。不过也是,仅是雇佣两百多名侍卫,花费就会不菲。若仅是盐,难能获利。”
“干了,”一个个激动的嚷道。
老者做了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又说道:“大家别急,对黄小五通知一声。让他负责攻坚,但攻破营地后,徐徐将手下率到外围,若拼命,让那些蛮子拼命去。他带人负责外围,不能让那些人逃出去。不然人死多了,官府必怀疑。大家再拿出一些钱,上次死了一些人,安抚他们家人吧。”
……
帐蓬里生起一柱沉香。
广州不产香料,可南方其他地方却多有产香料的所在,又从南洋、天竺、大食等地通过海船带来大量香料,因此,广州多次向朝廷贡檀香、肉豆蔻、丁香母子、零陵香、舶上茴香、沉香、甲香、詹糖香等香料,除了贡品外,多数香料通过各种渠道,包括走私渠道,销往全国各地。
为迷惑敌人,郑朗让广州准备了一批,实际也不多,几乎全部让秦师戈手下几名亲信装作慌乱,将车子翻倒在路边,丢在道路上了。但还有一个车子为蛮人代表抢到手中,没有弄翻,也不可能让他们弄翻,前面他们推的车子不稳,后面就有士兵过来将车子稳住。做得隐秘,这些蛮人代表根本无法察觉中间的差别。
于是郑朗将箱子打开,取了一柱沉香点燃。
他在家中也燃香,京城燃,到了南方更燃。但不是为了奢侈,而是为了避免疫气。与薰草或者吸烟一样,可以起驱散空中瘴湿气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原理,郑朗不太清楚,但知道一件事,后来明清时士兵避免南方的瘴疠,多抽烟丝,的确起了作用,军中染疟疾率大幅度下降。
大多数军士没有这个条件。
郑朗也做了一些防范措施,再三地嘱咐搭营地时,尽量搭一些简易的吊脚楼,不管再干净的水源,也要煮过了好,生水千万不能食用,瓜果要经过清洗,不得赤脚走路,睡觉时必须用蚊帐,营地多撒一些石灰,适度地用盐水洗澡,衣服经盐水煮后再清洗。起了作用,史上狄青在邕州遇到“瘴疠”,死了不少兵士。这次也死了,远没有史上死的兵士多。
宋朝士大夫喜欢燃香薰香,导致香料用量大,名牌香奇贵无比,一两龙涎香良者价值百缗,次者价值五六十缗,但还不是最贵的,最贵的乃是白笃褥,一两白笃褥值钱二十万,也就是两百缗钱,可以购买最上等的土地二十五亩到一百亩。往往这么贵的一两香,让士大夫薰一件衣服就用完了。因此,世界各地的名贵香料,例如大食的**、龙涎香、安息香、蔷薇水,真腊、占城、三佛齐的白笃褥、麝香木、金颜香、沉香。阇婆的龙脑、降真香、檀香、纷纷涌入宋朝。不但士大夫,一些女子也喜欢薰香、燃香,甚至将香料含在嘴中,香袋塞入某一个地方。使两张嘴巴全部香喷喷的,以讨恋人欢心。最过份的是赵佶,在蔡京的诱惑下,越来越奢侈,每天晚上用龙涎沉脑屑和蜡为烛,两行列数百枝巨大的香烛点燃,不但光线明亮。香气四溢。完全忘记了他几位前人朴素的精神。但也不能怪赵佶,下面士大夫乱了套,一个比一个奢侈,没有蔡京,下面奢靡的风气迟早要影响到宫庭。
让田瑜与周沆感到惊讶地是郑朗在捧着一本《金刚经》诵读。
看到两人奇怪的神情,郑朗放下佛经,说道:“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我肯定不是佛教徒。只是为了静心。”
说到这里,低低叹息一声。
以前也不懂,为什么象余靖、文彦博。后面的王安石与苏东坡这些儒家子弟,一个个信仰佛教。
进入中枢以后,才渐渐会意。
若做一个昏庸的官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做一个好官,在宋朝种种弊端之下,压力很大。有时候读一读佛经,或者听一听禅唱,能起到心灵宁静作用。
离开中枢,来到两广。压力更大。
两广过后,若是去荆湖南路与夔峡四路,可能压力比两广还要大。
这是他人不会想到的。田瑜与周沆呆了一呆,随着会意,田瑜问道:“他们明天会不会来?”
今天是第五天了。
郑朗呵呵一笑,说道:“资忠。你太痴了,我说十几天,二十天就不行哪?二十一天就不行哪?天气晴朗,这一行才比较顺利的,若是遇到阴雨天,非得耽搁不可。何必执着。不过你放心,我们并不急,急的是某些人。”
田瑜先是一怔,随后也乐了,自己看来是痴了,也不是什么誓言约定,何必执着?
郑朗这样说也是不对的,对方迫于郑肃等人到来,不敢耽搁,自己也不能耽搁,还有诸多蛮部酋长们留在循州,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但时间久了,迟早让人发现,必被对方怀疑。现在就在赌,对方有没有才智高超的人物,能否沉住气,尽管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也没有关系,若是明天对方还不动手,另有安排,会通过郑肃在码头那边进一步的施加压力。那样,时间又要拖久了。
郑朗又说道:“正好,我写了一篇奏折,你们看一看,看看你们意下如何。”
说着,将奏折扔了过来。
两人打开一看,奏折上写的很简单,是郑朗请求朝廷将王鼎派到江南西路任刑狱提点使。
田瑜说道:“江东三虎啊。”
江东三虎,所有官员与权贵甚至太监都闻之色变。
王鼎贬到深州后立下功劳,因为“死性不改”,又让一些人弄到建州担任知州。到了建州后,福建路人口拥挤,许多百姓生下孩子后养不起,将婴儿活活掐死溺死。王鼎制订条例教育百姓,不准他们这样做。又不畏权贵与豪强,打击茶叶与盐的走私贩卖。这些人找到监司求情,监司替他们说好话,王鼎也不理不睬。
实际这样做略有些不识大体。
华夏五千年,真正杜绝弄死自己儿子,是到实行计划生育之后。无他,孩子多确实养不活。就是这样,一些落后的地区由于计划生育政策执行不力,虽未掐死自己的亲生子女,还有弃婴情况,特别是女儿。
在宋朝,又没有什么有效的避孕措施,夫妻总要嘿咻的,一嘿咻便会怀孕,本来一家子生活艰难,再养七八个子女,日子根本没法过。虽是人道主义,有些脱离实际。
私盐私茶是制度的问题,郑朗也打击,但打击为辅,解决为主。
不过因此得到朝廷赞赏,不错,替朝廷赚钱了,大约开窍了,迁为河北刑狱提点使。建州有私盐,河北私盐现象更重,但不是国内盐,乃是契丹盐。看看王鼎有没有办法使之减轻。然而王鼎到了河北,却转了方向,再次打击贪官污吏与权贵。赵祯也头痛了,说王鼎不是好官不对的。忠于朝廷,勤政爱民,但是由他折腾下去,整个河北官场都在震荡。于是去年又将他调到开封府担任开封判官一职。
经此折腾,让他名声大震,江东三虎当中,没有一个人有他名气大。不是不能用,而是郑朗的性格,总体而言,郑朗性格是温和的,对江东三虎态度不是很感冒,这些年诸人议论江东三虎,郑朗也从未发过言,为什么将王鼎调到江南西路。并且还是刑狱提点使?
“八州盐政积重难返,治乱政须用重典耳!”郑朗答道。
说包拯是包青天,略略有些过火。包拯也不错。但与后来传说中的包青天差得太远,认真分析起来,虽耿直也有些心机,是赵祯在鼓励,否则他就不会有在开封府任府尹的壮举。而江东三虎才与传说中的包青天十分相似,也别以为是好事,一句话,水至清无鱼,尽管这五个字不能认真的分析,但想做事情。必须理解这五个字的含义。
三人清过了头,若用得不当,引起的乱子不亚于一个贪官。尽管这是一个很苦瑟的真相。
又叹息道:“想想孔宗旦吧。”
江东三虎,山东四瞪,皆差不多。孔宗旦牺牲太壮烈了,田周二人甚至听到闻听孔宗旦不幸的消息。郑朗在中书落泪了。然后再想一想这些盐贩子的胆大妄为,终于沉默不语。
一夜平安过去。
第二天起来,这些蛮人代表们却是兴高采烈。
以为郑朗有援兵,拖得越久越好。就是没有援兵,一个堂堂的宰相在此,两路官员能不管吗?
郑朗冷眼瞅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看着外面,外面蛮人又在树林里呐喊,不过人数多了起来。郑朗说道:“准备做饭吧。”
没有置理这些人,也不是郑朗真正要对付的人,他在等。
等的人中午到了。
树林里又来了一些人,离得远,看不清楚。但一会儿在一个中年汉子带领下,这些蛮人从树林里走出来,与前天昨天不同的是,这些蛮人在砍伐树木。
“人来了?”尽管郑朗没有细说,田瑜也反应过来。
郑朗点了点头。
一会儿蛮人将砍下来的木头拖出密林,与昨天有不同之处,在他们身后有人手持弓箭与刀枪在做保护,防止营地里的人狗急跳墙。弓不再是土著人的竹弓,而是宋朝的黑漆弓与黄桦弓,其中一半不是民间土弓,而是军用弓箭,甚至里面还有十几把铁臂钩弩与黑漆弩,更是管制武器。
周沆怒斥道:“军队糜烂如此!”
“季贞,非也,乃是官府糜烂如此。”郑朗说道。
说两广军队糜烂不对的,两广禁兵很少,仅在广州、桂州、邕州与容州分布着三营骑兵,五营步兵。要么是厢军,厢兵人数多,近百个营,然而朝廷管理松散,近百个营皆编制不满,仅有两万多厢兵,经过数次裁减后,变成七十几个营,编制仍然不满,不到一万五千人,实际数字还会更少,最少有数千名额被吃空饷吃掉了。这些厢兵也不是为了作战而备的,例如步驿、造船场、驾纲水军、城面、递角场、运锡。是劳役,根本不能指望他们能有什么战斗力。侬智高入侵后,两广组织了一些兵士,乃是募民间或者强征民间壮士为兵,或者乡兵,乡兵整个宋朝编制都混乱无比,更不要说两广了。因此侬智高入侵之初,所向披靡。所遇的根本不是正规宋朝军队!要么虔州有三营禁军,有可能糜烂,仅是三营,又能糜烂到哪里?还有厢兵,同样担负着劳役,不能当作正规军队。因此两广吏政**不是出在军队上,而是出在官员身上。
郑朗又说道:“还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这些人想要将我们全部杀死,才砍伐木材,建造包围的栅栏。”
两人脸色一暗,忽然想到郑朗请朝廷调王鼎前来。
糜烂到这种地步,胆大到这种地步,不用酷吏是解决不了问题。
在这个大汉带领下,蛮人开始在离营地一百步开外开始构建一道栅栏,防止郑朗一行有人能逃出去的。田瑜与周沆才来岭南,看不出来,郑朗却看得很清楚。此时离得近,各人相貌全部能落入眼睛,蛮人与汉人外貌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在忙碌的蛮人当中。明显混杂了许多汉人。这些人正是郑朗要等的人!
有了他们,才能将八州所有烂肉全部挖掉。
但一百步开外那些人不知道,继续紧张地忙碌,到了下午末时初,一道长长的栅栏竖起。
对方开始发起进攻。一些人抬着砍来的木头,又将木头削尖,当撞木用的。是落后的撞木。不过对付营地这道简易的矮墙足矣。后面又跟着许多蛮人,手持弓箭与长矛,或者兵器,向围墙逼近。
郑朗喝道:“准备防御。”
又说道:“刘以沫,准备吧。”
“喏,”刘以沫领命下去,带人拿出两块木板,又扯出两块牛皮。借助篱笆墙做了一个弹射装置,然后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来两个很大的火药包。将它们点燃,抛射出去。
然而抛射得早,尽管巨大的爆炸声将蛮人吓得全部趴在地上,却没有杀伤多少蛮人。
黄小五也吓了一大跳,骂道:“奶奶的,这群人倒是什么来头?”
居然连火药也弄到手。
不过还好,明显他们是菜鸟,连射程都控制不了,没什么威胁。于是下命令:“大家散开,散开。看到那物事,闪开它。”
喝了半天,蛮人回过神,又向围墙逼近。
让黄小王高兴的是两个火药包爆炸后,对方再也没有用火药包了。能理解,这东西管制更严。对方有可能有些来路,但也弄不到许多。
可是变脸开始。
到了这里,离码头有七八十里路。实际距离不远,七绕八绕的才使路程延长到七八十里地,拉直线仅有十几里。两个特大的火药包没有炸死几个蛮人,但声音却足够大,再加上山林的回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听到爆炸声,郑肃与郑黠二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喝道:“上马,上马,出发。”
连营地的行李辎重也不要了,一百人骑上马,向山道冲去。
林中正在激战。
树林里所有的蛮人看到形势对他们有利,全部从树林中走出来,很多人,郑朗目测了一下,可能会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庞大的人数,让营地的蛮人代表产生畏惧,郑朗却不紧张,从容地对田瑜与周沆说道:“对方看来下老本了。”
两人点头,虽然数州糜烂,又有生蛮的加入,能聚集到这么多人,确实是下了老本。
话音刚落,蛮人已经离矮墙仅十几步,有的蛮人抬着撞木准备冲刺,向矮墙上撞击。郑朗这才挥了手中的小旗子,两百多把弓箭弓弦全部放开,一些蛮人应声倒下。
黄小五站在后面喊道:“不能乱,用藤牌。”
在他的组织下,蛮人开始举起藤牌做掩护,宋军还在放箭,但兵力少,不能兼顾,再用藤牌掩护,终于有蛮人冲到矮墙前,撞木冲向墙壁。陆续好几处矮墙被撞塌,让蛮人不时传来欢呼声。也许这让他们又学到一招吧,或者胜利在望?
一些蛮人从塌陷处冲向营地。
刘以沫与江求瑟不得不连连下着命令,分出士兵拿出武器,短兵交接。
战烈!
不时有人传出惨叫声,不时地有人倒下去,大地上也洒下一滩滩血迹。田瑜与周沆身体颤抖着,从来没有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然后看着郑朗,郑朗脸色很镇定,让俩人羞愧不止。
其实郑朗第一次看到血腥场面,心中也不大好受,可经过西北战争的洗炼,习以为常了。
牺牲在加重,尽管蛮人死的比例更高,局面却对宋军很不利。
黄小五也感到头痛,绝没有想到这群人如此凶悍,不时地喝令,鼓气,事后郑朗才知道此人乃是一个厢军指挥使,还带来两个军头,也不能说有多高的军事修养,有一些军事指挥经验。宋朝厢军多半是摆设,不过朝廷还是经常教阅厢军,至少比蛮人在军事上好得多。
惨战继续。
郑朗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一支短矛差一点抛到他身上,让大家吓了一大跳,郑朗还是面无表情,几个武将急了,曹背嵬强行将郑朗拉到后面,爷,你别呆在前面,你出了事,俺们都兜不起。
但郑朗在掐着时辰。
大约七十几里地,若是在平原地带,不用一个小时,足以冲来。或者是南方马,习惯在山道上行驶,一个来小时也足以赶到。可是西北马,一旦冲刺起来,威力更大,然在这些山道上行驶却快不起来。没有一个时辰,休想赶到。但时间刚刚好,赶来时大约在申时初(下午四点钟),春天到了深处,南方天气长,离日落最少有三个多小时,足以结束战斗。
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战斗场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宋军的反击下,每次营地摇摇欲坠,但都坚守了下来。
打到这时候,双方都打出火了。加上生蛮的凶悍,这些蛮人不要命地发起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眼看越来越危急,郑朗说道:“开始吧。”
第二次变脸开始。
随着话音结束,秦师戈带人钻进帐蓬里。
忽然帐蓬里传来一些呐喊声:“娘的,快将我们憋死了。”
一些蛮人代表好奇地钻进帐蓬,然而眼睛瞪大起来。所带来大大小小神秘无比的箱子一个个打开。中小箱子里面装着盔甲,弓弩以及其他武器,这不稀奇的,最稀奇的是大箱子里面钻出一个个兵士。为了保密,在箱子里面憋了好几天,吃只能吃干粮,只有在晚上偷偷放出来透一口气。白天小便只能在箱子里小,弄得里面骚气冲天。至于大便,憋着吧,必须忍到晚上借透气的功夫解决。
苦日子熬到头了,一个个兴奋的雀跃起来,然后开始穿盔甲。
变脸结束,战斗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