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次非亲密接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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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先将这个“红颜祸水”打发走,不然几个舅哥今天晚上能不顾体统,为了小妹,在客栈打起来。郑朗对柳玉娘说道:“若你过意不去,过几天,我会登门拜访,请教琴技,到时候还望不要藏拙,此事就揭过了。”
柳玉娘大喜,深深的欠身道:“奴那敢,郑郎若光临篷筚,奴一定会扫尘相迎。”
软nèn的声音仿佛都要滴出水来。
大舅哥很不悦地问:“这个行首,这么晚……”
“听我说……”一把将大舅哥拉坐下来,这一点郑朗比普通宋人做得好,我还没有成亲呢,你们管得未免太宽!但后来人的想法,几位舅哥看到柳玉芳这么晚到来,肯定会有些误会,若是碰到太花心的主,妹妹的幸福顾不顾?那还是不是自家的亲哥哥?
休说自家亲妹妹,就是陈四娘嫁到沈家,若沈家那个大郎花心,自己乐意不乐意?再说,自己也不在乎,于是在外面风流名声又大,怎么能不生气?
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三个舅哥相对无语,看来又误会了。想到刚才的不礼貌行为,大舅哥讪讪的岔开话题,问道:“小郎,为何想起来说仁义?这弄不好,捅了蜂窝。”
“我不是说过吗?自己学,瞎琢磨,权当抛砖引玉的。”
“你那叫抛……”大舅哥又不能言,只好又问道:“董仲舒怎么是错的?”
就是他错了,就是你是天才,也不是十几岁的你所能看到的。算小妹说得对,妹夫夸大了义,然而不管有没有夸大,按照他的说法,董仲舒大错特错了。
也彻底颠覆了他的儒学观念,以后怎么学习啊?
“大郎,我问你,我朝崇尚什么sè?”
大舅还没有反应过来。
郑朗又问道:“也就是我朝是五德的那一德?”
这个知道:“火德,尚赤。”
“可知道它的出处?”
二舅哥读的书不多,不学无术,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因为五德之说见于邹子,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见详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sè尚黄,其事则土。乃禹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故其sè尚青,其事则木。乃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故其sè尚白。乃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后来杂家吕不韦吸纳了yīn阳家这一学说,使秦尚黑,属水。yīn阳家何道也?”
三教九流,若说法家和道家不好,或多或少还有可取之处。然而yīn阳家怎么能上台面?
“立朝之德,立国之sè,何用yīn阳家之言?非为他故,长者我用,短者我舍。”不过五德之说,还有谶纬自欧阳修起,就开始批判,南宋灭亡后,谶纬从某种意义上继续保留下来。
这个玩意好,好胡弄老百姓,看看每一个皇帝出生时,都是太阳啊月亮,或者芳香满室,人家就是天生的这个富贵命!所以保留了很久。
但五德之说随着南宋灭亡后,也消失了。
那是以后,现在继续存在,南宋都还存在着,所以郑朗用它比了一个例子,又说道:“在路上我与江杏儿也说过,董仲舒犯下一个错误,也许是意识到了,可当时西汉黄老体系占了主流,他也害怕惹起非议,所以用了似象似不象的一些言论,给仁义定了位。结果呢?他大多数主张汉武采纳了,可这个仁义并没有采纳,反而到了汉武后期用了法家。本不该的。就是汉武没有用法家,西汉与我朝相不相同?董仲舒一变,变了很久,也到了将仁义还回真面目的时候。”
这就解释了董仲舒犯错的原因。
董仲舒也许是刻意犯了错,后人因为他的超然地位不敢怀疑,于是跟着一起犯下错误。
当然不是如此,一旦这个说法得到确认,不仅仅是冯元所看到的维护统治者的地位,而且将会以后逐步变得封闭保守软弱的外交政策得到改变,更具有攻击xìng。甚至整个民族都能象汉唐那样,重新唤醒自信心,积极进取,而不是沉溺在无穷无休的内斗中不能自拔。
这是一个遥远的梦想,这一刻,也许郑朗想了,也许没有敢去想!
……
郑朗拜访了最后一个人,御史中丞兼判吏部流内铨杜衍。
这也是一个悲催的孩子,年幼时母亲改嫁,两个哥哥虐待他,甚至用剑砍他,无奈从父亲家中跑到母亲家中讨活路。继父又不同意收养,然后就成了一个流浪儿。幸好一个富户看他相貌不凡,将女儿嫁给了他。这是史书的说法,实际上最初是等于入赘,做上门女婿的,后来越来越有出息,岳家不敢这样说了。
但这给了他一个机会,发奋读书,终于在三十岁考中进士。幼年的经历,使他的xìng格变得很简朴。为政宽平,与李迪、王曾、张知白被称为宋真宗到宋仁宗过渡这三四十年间的四大贤相。他同时也是苏舜钦的岳父。
现在还没有做成宰相,可对这个长者,郑朗有些敬重,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好应象,将江杏儿与四儿留在客栈,独自前往杜家拜访。
杜衍好奇的看着郑朗。
不知作何评论,说他喜欢惹事吧,来到京城后,要么拜访学字,要么呆在客栈里面,都不与人交游。说他不惹事吧,每一次出来,都是那么轰轰烈烈。
看看京城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害得老百姓连义字都不敢提了。
问道:“某为什么没有看到你那两个小婢?”
“对长者敬。”
一切皆在不言中,你生活简朴,我象一个花花公子一样,上门还带着两个美妹,岂不是找抽?
“我不喜,也不反对。”
“喏。”
“前来找某有何事?”
“观字,请中丞成全小子。”
“某的字并不以新奇见长,为何找我?”
“字从古法来,因此小子先观变,最后还归古法。”
两人对话很简洁。这是因为杜衍的字引起的,杜衍是写了一手好字,然而现在宋代诸人中,只有他最得魏晋之法,新意虽无,可看魏晋的法度,杜衍的字倒是很有借鉴价值。
杜衍想劝说,字终是小道,你还是用心读书。这几乎是所有人的认识,但话到嘴边,忍着没有说。都分了心,还弄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仁义,若专诸用心,会捅出什么妖蛾子。
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问:“你那个仁义惹出了许多麻烦。”
这几天吏部里面几乎所有官吏,只要一有空,皆不议论时政或者什么妹妹,全部在谈这个仁义了。
有的官吏争着争着,双方都能较劲较得脸红脖子粗。
反对的人只能与大人较劲,不会跑到客栈中找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吵架,那也有**份,让杜衍看得啼笑皆非。
郑朗态度很从容,就是这个慢xìng格,无论在何处,所以给人看上去,他的仪度十分好,隐隐有魏晋那种坦dàng之风。拱手道:“小子对我身边的小婢与崔家三位郎君说过,董仲舒改变仁义,有特殊的历史影响。”
“嗯,怎么又是一辨?”
郑朗只好再次将他想象的原因说了一遍。
杜衍很茫然。
主要这时代,甚至再往上数,几百年来,人们根本就没有往上面想。
郑朗又说道:“在狱中我又说过,养中发和与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两种说法,都有些迂阔。但董仲舒特殊的历史时期所提的特殊仁义,本已偏左,后来再偏上加偏,圣贤言何以自处?小子不敢说要为去圣继绝学,但看到了,也要斗胆试图将它扭转到正确的儒家理论上来。”
杜衍的学问很好,可辨证法不是他所长,听了后居然无言以对。
但听了这一句后,他忽然用惊疑不定的眼光看着郑朗,心里想到,你小子难不成真想来为去圣继绝学?
似乎一篇仁义,已是此少年踏上了为去圣继绝学的第一步坚实的道路!
C!。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次非亲密接触(下)
对此,杜衍也表示头痛,那就写字。
先还是郑朗写,写完了,再到杜衍写。在郑朗记忆里,还有一幅杜衍的书法作品,《仲冬严寒帖》。可没有亲眼观他亲手书写,受益良多。应当是得魏晋之意,可仔细琢磨,又略有些不同。
脑海里接连的涌来范仲淹、欧阳修、文彦博的字迹,却不知为什么,二苏的字以及周越的字,却突然与这四人的书法,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脑海里格格不入的字多了,更有许多字,连他都不敢写出来,比如徐渭的狂草,郑板桥的柳叶书。为什么后三者的书法与前四者会格格不入?
不但如此,他似乎隐隐更感到了一些什么!
杜衍不知道,问:“郑家郎,你怎么啦?”
“我在想……”
老杜同志再一次乖巧的闭上嘴巴。
但一打扰,郑朗的思绪“清晰”了,知道再想找刚才感觉不大可能,只好告辞。
目送着他离去,杜夫人道:“官人,此子痴了。”
“非是痴……”杜衍摇了摇头,叹息道:“就不知道他以后走那一条道路。”
放在书家,肯定会成为一代书法大家,这是杜衍最不想看到的。放在儒学,有可能会成为一代宗师。这不是不可能,以他这种痴劲与悟xìng,往儒学上钻,几十年后,会更可观。放在政治上,却有些不大好说,不过成就也不会低,宫中的议论他同样听说了。
又想到了李迪推荐的欧阳修、范仲淹、韩琦、文彦博、大小宋,隐隐的感到宋朝的春天到来了。
对此,郑朗绝对不同意的。放在文学上,宋朝的春天到来了,放在儒学上,宋朝的春天同样到来了。但放在政治上,宋朝的悲催到来了。相反的,他更看重象杜衍、李迪、王曾这样做实事少争执的温厚长者。
……
坐在牛车上,宋伯看着郑朗茫茫然的神情,问道:“大郎,难道刚才杜中丞态度不大好?”
“不是,他是一个很温厚的人。”
“那我怎么看大郎不高兴?”
“是为了字,似乎刚才有了一些感觉,可又消失不见。”说到这里,他再度茫然的看着大街上两边的行人,这一次出来,耽搁了很久,从七月末,一直到了十月初,眼看就要三个月,仅是用度就花费了五六百缗钱。钱都是小事,自己也不是很铺张浪费,偶尔奢侈一回无所谓,关健是一无所获。
也不是。这一次开讲仁,将他的声望更推向了另一个新的高度。
此时他在京城的风头一时无两。
就是反对的大儒,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才情。
但对这个风头郑朗并不看重,看重的是自己实际能掌握的本领。
对这个,老宋不懂,劝解道:“大郎,不用急,我在京城到处都在听百姓传扬你很了不起。你毕竟岁数小,可以慢慢来,可惜老郎君死得早,不然他看到你有今天成就,还不知会乐成什么样子?”
“不是这样……”有的话郑朗不好辨解。
看看人家范仲淹与欧阳修,可曾有谁指导过他的字?但独成一体,并且写得十分漂亮。可自己当真是独自钻研的?是不能算,能算的话,自己脑海里存在了多少老师。
并且再看家境,欧范二人是什么家境?
自己应有尽有,想要笔就有好笔,想要纸就有好纸,甚至上等的绢绸有时一天就用去好几尺。为什么差距如此?
“大郎啊,你xìng格不要那么强。”宋伯有些担心,省怕小主人会走火入魔。
“是,我着了相。”郑朗微微一笑。
这是机缘的,何谓机缘,是机会缘分,可遇不可求的。
想到这里,脸上再度lù出以前儒雅的笑容。
其实郑朗长得不算好看,但一笑起来,与他沉稳的气质,却十分的夺目。当初正是这笑容,让崔有节心动的,最后心软了下来,没有狠下心去,给了郑朗一次机会。这四年多来,几乎就泡在墨水里,无论欧阳修或者范仲淹,若真加起来,写的字会比郑朗多,可用毛笔写字绝对没有郑朗多。
这更造就了他特有的一种气质。
是男人走在街上,会看美妹。但美妹同样,也会悄悄的留心街草。
一个小美妹无心中看到郑朗嘴角扬起的微笑,那种淡定,那种自若,以及温文尔雅的笑意,居然让她愣了一下神。拽了拽身边的青年,问:“四郎,你看那牛车上坐的是谁?”
恰巧是一个举子,看到了郑朗,高兴的喊道:“郑家小郎。”
有人喊,郑朗谦虚的拱了一下手。
“他就是郑家子?”少女惊奇的问。
“正是。”
“郑家小郎,你好,”小姑娘发起花痴,用手中的花手帕摇着。
郑朗只是笑一笑,这几天遇到多起类似的情况了。
正在此时,身边一辆马车错过来,里面一个少女吟了一首诗:“蝇蛉点菊黄,东施挠眉妆。
可怜萤火光,强争日月长。”
吟就吟呗,偏偏又加了一句:“轻薄浮浪之辈。”
郑朗再不反应过来,那就是迟钝了,这岂不是正是说他!不但将他比作了萤火虫,还比作了苍蝇蛉虫,甚至象东施一样,丑得不行,却偏偏自鸣得意。
是谁啊?
郑朗扭过头,看着马车,正好这个少女刚要准备放下车帘,还没有放下来,让他看到了少女的模样。岁数不是很大,大约十四五岁,也有可能十三四岁,十五六岁也不是不可能,要看少女身体的发育程度了。
穿着一身紫罗兰秋裙,正在长身体的时候,xiōng部还不是很大,坐着身高看不出来,有可能与江杏儿差不多高。不过身体长得很匀称,侧影让人看去就觉得风姿绰约。
是不是,没有站起来,不敢太肯定。
但身材想来也不会很差。
一头乌黑的青丝偶有几缕披落在脸上。脸上没有抹粉,肌肤白里透红,却胜似抹粉。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似羞似恼似怨似嗔,还透着一种灵气。不仅是这些,美丽的少女他见过许多了,比如江杏儿,或者那个柳玉芳,或者娄烟她们。但与她们不同,就包括江杏儿才到郑家时,因为命运的不公平,身上散着一种灰méngméng的气息。可这个少女给人感到很清新,很干净。
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可这个小姑娘,自己并不认识,在京城也没有得罪什么人,为什么她要嘲讽自己。又不大好问,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说,郑家子,你是一个轻薄浮浪之辈。
帘子就挑了下去。
很正常的一次邂逅,虽让少女嘲讽了一下,前些年,嘲讽他的人还少吗。
郑朗仅是一笑,又将头扭过来。忽然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少女那对灵动秀丽的眼睛,本来也没有什么,有可能这些天就在想着书法的事,居然刚才在杜衍府上那种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各种书体在脑海里舞动。
机缘难得,郑朗有些失态,一下子从牛车上跳了下去,小跑了十几步,对着马车喊道:“小娘子,请等一等。”
让我看一下你的眼睛哉,指不准多看两眼,困扰在心头一年多的心病就解决了。
经他一喊,马车缓了缓,帘子再度挑开,里面的少女探出身体,嗔恼的斥责道:“郑家子,妾乃良家子也,非是行首,何故惹我?”
一句话将郑朗说得无言。
就是行首,就是现在的礼教非是明朝那种礼教,男女终是有别,不能随意上去搭话的。
少女声音大,街两边的人都听到了,一个个好奇的看着郑朗。
宋伯驾着牛车也跟上来,道:“大郎……不可啊。”
心中很担心,以前小主人有过类似的行为,正是对了那个行首发了花痴,结果惹下一件大丑闻。
那边马车帘子再度放下,渐渐走远,可是郑朗却站在大街中央发着呆,宋伯又喊了几声:“大郎,大郎。”
然而郑朗却象失了hún一样,全然没有听到。
C!。
第一百零六章 求
但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几年前的郑朗,有可能东京城的老百姓会用石头,臭鸡蛋往郑朗身上掷了。
现在老百姓却以为美事。
人不风流枉少年,什么叫风流,才华风流,行为也要风流,否则象一个书呆子,又有什么意思?这才是我们喜欢的风流才子……
看着郑朗在发呆,老百姓闻听此事,有些好笑,也有些同情,小才子,你多情是好的,可怎么就碰了一个不懂情的小娘子?这又是那家不解风情的大闺女啊?
看看现在京城里有几个小姑娘对这个少年不心动的。若不是他有婚约在身,恐怕说媒的媒婆此时都将那家客栈给踏平了。唉,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宋伯听了两边的议论声,不知是哭还是笑,但是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可还是不行,拽了郑朗的衣服,道:“大郎,大郎。”
这才将郑朗拽清醒过来。
美人谁都喜欢。然而喜欢的方式不同,不一定看到美人就要将她抢入怀中,那岂不是乱了?刚才少女的清新明丽,让郑朗心动,可没有让他到了痴迷的地步,是因为字啊。头脑清醒后,才知道失态了。这个小姑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自己似乎很反感。然不反感,又乍的?难不成对她说,让我多看几眼吧,说不定我看着你的一对大眼睛,书法就能突破了。
有没有这个说法?
脾气好的羞恼的骂一句离开,脾气不好的,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子,自己也无话可说。
也并不是眼睛迷人,他知道自己书法到了突破的时候,只差最后一线。所以看到一些引人注意的人或事或物,随时就引发了机缘的到来。上了车,在诸人议论声中回到了客栈。
又将自己关在客栈,苦思了三天。
不过他在路上发花痴的事,迅速就传开了。老太太也无聊,于是对罗崇勋说道:“这个小东西,风流的性子始终改不掉啦。”
“他长大了。”
“长大也不行,人家终是良家子,不可亵渎的。可怜孟州的崔有节,有了这个女婿,一定喜忧交集。”
罗崇勋尖着嗓子笑。
终非是好事,做事要有节度的,这小子前年刚刚写给那个行首的歉书里说了,少年犯色戒,终是君子之戒,怎么又犯了。但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又将他召到宫中询问。老太太有些担心。
宋伯与江杏儿、四儿才真正担心。
外面议论纷纷,是看不到,有许多是胡弄猜测的。
可他们在郑朗左右,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不仅是闭关,每天郑朗都在疯狂的写字,满纸上各种展现了各种字迹,江杏儿开始没有注意到郑朗的变化,看得如痴如醉。一个写,一个就站在边上看。
后来发现不对了,最后字越写越离谱,各种草真隶行混杂在一起,烟缈不可辨认。与郑朗说话,也象丢魂一样,要么啊,要么哦。连续到了第三天,江杏儿终于急了,一下子将郑朗的笔抢过来。
郑朗愕然的看着她:“江杏儿,你要做什么?”
还好,能认识她是江杏儿。
“郑郎,你不能这样,出去走一走。”
“出去走一走?”
江杏儿也不管他是否犯了迷糊,与四儿对视一眼,一把将郑郎拉出屋去,郑郎苦笑的说道:“你们不用担心。”
不过没有再说。自己这种情形也很怪异,大约就是前面的怀素,后面的黄庭坚,都不能与他现在的情形相做比较。造成这个原因,多半是脑海里的存储了大量的书法造成的。
出来走,也不得安宁,许多人在指指点点。想了想说道:“我们回客栈,备车,去皇宫。”
“去皇宫?”
“嗯。”
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皇宫那有那么好进的,这不是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还认为都进去了两回,进第三回应当没有关系。不过到了皇宫,与老太太谈谈心,似乎不是坏事,很有可能将郑朗扭回正常的生活轨道。
又回到了客栈,让宋伯备上牛车。来到大内门前,郑朗看着守卫皇宫门口的士兵,说道:“这位兵哥子,能否麻烦替我通禀一声,臣民要求见太后。”
士兵脸上青黑起来,虽然你有了名气,可太后,是那么好见的吗?然而想起来以前老太太对他的一些关照,不敢怠慢,于是往里面传。职太低,一道道的传进内宫,等到回话,都过了一个半时辰。
但老太太真接见了。
看着他带着两个美妹,在内宫的太监牵引下进了皇宫,几个兵哥子不住议论。
“唉,真破例了。”
“张三,你也不要艳羡,看看人家的才情,太后能不重视吗?”
“三哥子说得对,不过我纳闷,也没有看出他与平常人有什么两样,那个心怎么就那么玲珑呢?”
“四哥子此言中的,不同的是心。”……
等郑朗拜见后,老太太很八卦地问:“哀家听闻你又在京城露出了丑态。”
不说风流,是说丑态。
郑也不辨驳,严格说,是丑态了,毕竟人家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没有几人看到,若是看到,都妨碍以后人家的出阁。徐徐道:“臣民此次做得是很孟浪。那天我上了杜中丞家中,观杜中丞的字。回来后,隐隐有所感,偏不知这个小娘子嘲讽了臣民一声。”
“嘲讽了什么?”老太太好奇的问了一句。
“她的马车与臣民牛车交错时,吟了一首诗,蝇蛉点菊黄,东施挠眉妆。可怜萤火光,强争日月长。又说,轻薄浮浪之辈。臣民知道她是嘲笑我的。扭头看了看,看到她眼睛十分灵动,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字,失了礼仪。”
“她为什么要嘲讽你?”老太太也感到纳闷了。这个少年狂傲的是才学,待人处事却十分温和,所以也是她喜欢的地方。到了京城,虽然再度惹起轰动,那也算是学问引起的轰动,都害得自己问过几位大儒,然一个个全部茫然不能回答。其他恶劣行径并没有,就连花柳之地,也未曾去过。若说京城的一些未出阁小娘子,看到他,只有喜爱的份,怎么用了这首泼辣的小诗来讥讽?
“臣民也不知,并且从来都不认识这位小娘子。”
“她说的倒中了四五分。”
“太后之言极是,臣民为了求字,这一番所做所为,的确过于招摇。”
居然承认下来,老太太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于是不再提这个话题,又问道:“为什么你要进宫?”
“臣民想求太后两件事。”
“何事?”
“能不能让臣民看一看东西两府?”本来想说,上早朝时看一看,但知道说出来也等于是白说,退而求其次。
“为何有这个无理的要求?”
“不知道,臣民只是觉得它很有可能与臣民的字有关。”
老太太也有些晕了,为了字,你仅是一个布衣,就想参观东西两府,国家最重要的机构,你当成了什么?立即否决道:“哀家不准。”
“那么可否让臣民进入秘阁观摩一下?”再退而求次。
秘阁是皇家珍藏所在,里面收藏了许多书画,若是进去,同样是一个宝库,放在脑海里的,效果肯定会更好些,可现场观摩也会起另一种效果。就象进餐一样,肉也要吃,青菜萝卜同样也得要吃。
说完了,用殷切的眼神看着老太太。
第一百零七章 天外飞仙(上)
前面的他说出来也没有指望,尽管他感到对自己很有帮助。
后面的倒是可以通融一下,只不过进秘阁去看一看,并不是要将秘阁的好东西往家里搬。
但没有想到老太太居然再次拒绝,也不气,温和地说:“郑朗,前年你在这里,对陛下说,做事要有法度。你现在一介布衣身份,先要求进入两府看,后要求进入秘阁,何来法度?”
郑朗无言以对了。说的什么义,那太遥远,民间有民间的道理,也就是凡事得有一个理儿。
用在军事上又叫师出有名,都是差不多。
就象他那天在街上遇到那个美少女,能不能凭借他的名气,将马车拦下来,为了他的字,硬要看。那么京城百姓不是说他风流好玩了,有可能臭鸡蛋照样往他头上砸!
后面的能通融,可也不合规矩,只好答道:“是,臣民错了。”
走了出来,郑朗茫然若失,难不成自己站在相国寺门口,或者潘楼、马行街这些热闹场所,然后看有没有绝色美妹过来,再死死盯着人家的眼睛,寻找灵感。
只要一天站下来,美人也许没有看到,自己肯定成了大马猴。
但老太太也不是不讲道理,这个小家伙看样子离走火入魔真的不远了,帮一帮他吧。不然这种样子,大约是真没有心思安心学业了。可当面不能答应,这一两年她不想做皇帝,性子暂时安静下来,也怕言官多事。不仅如此,怕言官没有止头的找她碴子,在门下省设立了一个新的机构,知谏院。让它与御史台的官员对掐,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于是你掐过来,我掐过去,精力全部消耗在内斗上面。自己呢,也就清静了。
很顺利的完成了这一次重叠。
宋朝的制度本就是如此,精髓就是叠床加被,盖房修楼,一层层重叠,机构重复重复再重复,弄得后来的人若不研究一番,都分不清宋朝的官员官职。
但这次知谏院的成立,是刘娥执政后仅有的几个严重错误之一。第一个对小皇帝的那个可怜母亲稍狠了一些,那怕通过某种手段,让他们母子在生前见上那么一两面,小皇帝也不用那么悲情。
第二个,是党项人!
第三个,正是这个知谏院,以小皇帝的仁慈之心,宋朝本来会走上更繁华的巅峰,正是有了知谏院,在老太太手中都没有死掐,到了小皇帝手上,开始掐起来了。几乎就没有一件重大有用的实事得以顺利的进行,若不是小皇帝以身作则,北宋的危机很有可能提前就到来。
身在局中,也没有人有这么长远的眼光。
老太太这样做,的确让言官吵怕了。小家伙也是罪盔祸首之一。
可老太太有老太太的帮助方法,派人将刘处召到皇宫,说了几句政务,用轻描淡写的话,将郑郎刚才所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足够了!若刘处不知道怎么做,明天哀家还是将你放到地方再磨练几年吧。
……
郑朗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
回到了客栈,十分苦恼,之所以此次做了看似无理的事,是因为机缘难得。
这一番出来闯荡,有了显著的成效,可终隔了一层窗户纸,捅终捅不破。但也如行军作战,经过了艰苦的努力,渐渐占据上风,这时候只要主帅做一些有积极意义的事,比如亲自上阵刺激士气,或者擂鼓助威,有可能一场大捷就有了。但这时候主帅忽然神经病发作,下令撤军,那么前功尽弃,一切重来。
自己的书法也是如此,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灵感,终缺少了最后的刺激,始不得入。一旦就此回去,有可能这种灵感渐渐消失,顶多继续模仿米体字,或者写得更老辣些。但有可能终生不能大成。
就在这时候,刘处派人请他前去赴宴。
刘处的请求不能不听,带了一些礼物,赶了过去。
有些出忽他的意料,来了许多客人,甚至里面有一些官员,在后来宋朝政坛中还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比如晏殊。但郑朗大多不认识,可没有关系,刘处收下了这个好后生,自然替他引见。
到了晏殊的身前,又施了一次大礼。上次答谢过,不过大晏同志感到有些愧疚,并没有多谈,就离开了。是人才,晏殊同样很喜爱,并且时至今天,此子所说的仁义,京城那么多大儒还没有找到一个有效的怦击理论。不管以后能不能找到,就凭此,不易了。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是家宴,相互寒喧完了,随意坐下来。当然,不能真随意了,高下尊卑自己心中皆有数。
郑朗坐在了最下首。倒不气,不管年龄、资历、出身,自己都要坐在末席。并没有想到是刘处刻意安排的,但认真的看着这些士大夫的举止,谈吐,风仪。
向老太太请求,不仅是直觉。还有一个很明确的原因。为什么欧范文杜与周苏的书法,给他格格不入的感觉。这很没有道理的,分析了一下,很有可能是前四人都上了位,不管官职大小,算是春风得意。后三人,虽担任官职,更低,前途也十分黯淡。不但现在,将来这七人的前程同样截然不同。以人入字,以气入字,这种不同,必然造成不同的书法风格。
可他到了宋代以后,家境虽不错,但与官员打交道打的少,最多的就是与刘知州交往了几次。其他的仅是一面之缘。所以想看一看。
严格意义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官员聚在一起,花会与诗社上也有官员,可是地方官员,有的官员不入品流,不能算的。但是刘少监所能请来的官员,想差也不会太差。
朝廷许多次高级官员皆让他请来,只是资历还不足,所以象吕夷简等,二三十个顶级大佬一个也没有现身。
可在座的也全部是次一级的大佬了。
刘处一边与他人敬酒聊天,一边留心着后生。见他真的观察,心中莫明其妙,难道看官员,也能与书法有关系?
不然怎么解释呢?
富贵人人都想的,有人看得重,有人看得轻,这小子绝对不会对富贵看得很重,否则皇帝亲自劝他参加科举,然而都让他拒绝了。他看官员,绝对不会学习他们如何说话,如何打交道为以后谋富贵的。
不过这个官员举止与书法倒底有何关系?
忍住不解,为了后生多观摩一下,又对仆人低语吩咐了几句,仆人出去,一会儿又带来了一大群歌妓,有的弹琴,有的弹琵琶,有的唱歌,有的曼舞。
到了二更时分,诸人才尽兴而散。
刘处留下了郑朗,问:“为什么要到两府?”
郑朗起先愣了愣,后来一想,大约老太太告诉他的,难怪今天有些安排,说道:“谢过少监。”
将原因一说,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大约的说了出来。对此,刘处一直很反对,可他执迷不悟怎么办?不将他这道难题化解了,恐怕以后,也没有心思专心学业。
道:“你跟我来。”
将他带到了书房,拿出一纷物事,有纸有帛,很厚。
“少监,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郑朗将这些纸帛打开一看,大喜道:“后生真的谢过了少监。”
第一百零八章 天外飞仙(下)
主角的xìng格让一些书友质疑,这人的设定就是痴xìng,前世今生!不能以正常官员心理看他,若那样的话,又回到了权谋朝争的老路子上来。这是一个很另类的士大夫,所以说他是非人,不仅是雅sāo得不象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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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保留下来的大家书法,纸张的不多,因为纸张保存的时间短,特别在古代条件又很落后。然后是绢布的,但即便是绢,保存时间同样有限。再远一点,就是碑刻,然后是摹拓。李世民派人摹拓了一大批,这使许多魏晋甚至东汉的书法得以保存下来,让后人一睹真容。
到了宋朝,赵匡义也做过类似的壮举。
《淳化阁帖》!
最早的是南唐后主命大臣徐铉以古今法帖重新入石,所制的《升元帖》,不过失传了。后人所能看到的法帖,最早的就是这个淳化阁帖。
是赵匡义将历代一百零二个书家的书迹,刊刻于石或木中,分为十卷,前四卷为历代名臣手迹,第五卷是诸古大家手迹,六到十是王羲之父子手迹。但里面真伪夹陈,错乱失序,是其缺点。
后来又有大观帖、绛帖、汝帖、甲秀堂帖、西楼苏帖、群玉堂帖,等等。不过现在还没有出现,多是宋徽宗以后才陆续涌出的。
刘处所带来的纸帛稿子,正是从秘阁里珍藏的《淳化阁帖》上,小心摹拓下来的字稿。
他听到老太太的话后,想了一下。官员好办,大不了多破费一下,或多或少能邀请一些官员前来欢宴。主要就是字。休说自己后生是布衣,就是普通官员,也不能随意进入秘阁。
里面真正的手稿一是不敢带出来,二是纵然带出来,带一两幅出来,未必能派上用场,看完后还要立即归还。甚至言官听到后,又得罗嗦。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找了一个借口,到了崇文馆,然后央请秘阁里的官吏协助帮忙。
这些官吏同样认为书画是小道,可呆得久了,也受了一些影响,至少一半人慢慢变得喜欢起来。也喜欢郑朗的才气,想看看他倒底能创造出一种什么样的书体出来?实际上,随着郑朗一些手迹留传出去,已经有人在尝试突破,比如刘处,但弄得他很苦。还有老太太故意对刘处说这番话,用意不用说了。因此不但答应下来,还有许多官吏上来帮助。
人多速度快。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本来是从原稿,甚至从原石到摹拓帛,再返回石木,多少有些误差。这些官吏摹拓技术良莠不齐。结果速度快了,到了郑朗手中这一套厚厚的《淳化阁帖》摹拓版,质量下降了很多。
然而仅是借鉴,足矣!
“你以前是假心谢我?”
“非是,此次谢的心更真切一些,有区别的。”
刘处呵呵一乐,又道:“试一试吧,再不行,立即回郑州,学业始终才是最主要的。”
“喏。”
“还有,这一次要谢,也要谢秘阁诸官吏,有他们帮忙,某才这么快将这摹拓稿子交到你手中。”
“喏。”
高兴的带着一叠厚厚的字稿返回客栈。
路上江杏儿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你看。”郑朗稍微掀开一角,天渐渐冷了,夜晚风紧,用绸带一卷卷的捆扎起来。掀开的地方正是柳公权的《圣慈帖》。
“啊,”江杏儿幸福的捂起了小嘴。
跟在郑朗后面见过了许多漂亮的书法,不但是郑朗本人的,现在又陆续的见过诸家书体。可无论是周越,或者范仲淹,或者杜衍,字的高度肯定达不上柳公权的书法高度。
用小手缓缓的翻动了下一张,省怕将它弄坏了,又是《伏审帖》、《荣示帖》、《十六日帖》、《辱问帖》,都不全,但都是柳公权的手迹。接下来又到了宋儋《接拜帖》,卫铄《急就帖》。
“别翻了,回客栈慢慢看。”
东京几乎是一个不夜城,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两边许多店铺挂着灯笼招揽生意,终是蜡烛光,不是后来的城市夜晚,光线有,依然很昏暗。江杏儿为了看得更真切,几乎伏在书稿上面。
这样看,尽管是大字,也会伤眼睛。
“刘知州真是好人。”江杏儿依依不舍的将书稿放下来。
“我更要感谢另一个人……”郑朗遥望着皇宫方向。
老太太真的很不错,虽然她嘴巴一句好话也没有对自己说过,可真正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此刻,郑朗都有些冲动,想拜见老太太,对她说,太后,让某两个人见见面吧。那样若干年后,某人就不会对你反感了。
当然,仅是想一想,理xìng压住了冲动,毕竟虽见了三次面,都是隔着帘子的,交谈的话不多,自己无法猜出她的底线在哪里。
回到了客栈,两个书呆子就关在了房中。
其实郑朗慢慢醒悟了为什么七人的书法,给他格格不入的感觉了。
前四人是典型的宋朝士大夫,就是字也是士大夫的字,自有士大夫那种雍荣与气度。不是说后者不好,但比起前四人,后三人xiōng襟皆差了一些,这份xiōng襟同样可以从字迹中看出一份。
甚至渐渐找到自己始终得不到米体字真味的原因。
黄庭坚说的一句话,米芾得能书之名,如快剑斫阵,强驽射千里,所当穿砌,书家笔势,亦穷于此,然亦似仲由未见孔子时风气耳。也就是少了一些冲和气度。但若不是如此,又怎么写出这种“超逸”“神骏”的字体?
苏米黄皆尚意,米芾更着重平淡天真意趣,主张自然随意,是真正的随意,而这正是自己恐怕做不到的。做不到,就永远别想写出米芾的书法。
对前人同样尊重,不然米芾何来集古字之说?但米芾里重而外藐视与反叛,唐朝的书法不能要,二王的书法是坑爹的,郑朗只是很轻淡。
看起来二人的命运xìng格如此的相似,可这些区别导致他想以人入字,永远也别写出十成的米体味来。
经过无数次冲击,这层膜变得越来越薄了。
能找出这种原因,是何其的不易,可找到适合他自己的书法,更是不易。
于是关在房中,临摹各家书法,甚至不时在对各家书法做一些改动。居然连以后的启功书法,都搬了出来。
但走上了这条道路,注定想一帆风顺,是不大可能。
尚意书法是开了先河,可这种书体更要求一个人的学识涵养与人口内涵,比如蔡京的书法,与苏米黄相比,就少了一种含蓄大度的气质。
天更冷了。
郑朗闭门不出,可京城许多人都在关注。
最先走出来的是江杏儿,两个书呆子在拼呆的过程中,江杏儿最后输了一筹。
宋伯担心的对江杏儿说道:“江小娘子,天也冷了,我们出来都三个多月,是不是要回去?”
“我也不知道。”
“你劝劝大郎吧。”
“好来。”江杏儿走回房间,对郑朗说道:“郑郎,冬天就要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回郑州?”
“回郑州?”
“是啊,我们出来很长时间,几位娘娘在家里也会担心。”
“让我再试一试,”郑朗没有同意,这些天下来,感到“破”随时会到来,就是那个平衡点没有找到,这时候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所以没有答应。
但冬天确实就来了,北风飒飒,吹得树木娑娑的作响。
凝视着窗外,一片落叶无声的从树头上落下来,让人感到冬天的萧条之意。
看着落叶慢慢悠悠的飘向地面,郑朗忽然一阵明悟,提起笔,再次书写。在这一刻,他只知道写字!脑海里各家的书体,全部忘记。
一行大字,惊鸿一瞥,天外飞仙。
惊鸿一瞥是那天那个少女清亮的眼睛,给自己的触发。天外飞仙与叶孤城没有半点关系,是刚才那片落叶。
八个字大过后,是一行行漂亮的小字。xiōng中再也无阻无隔,每一个笔,每一画,都象行云流水一般,又象火山爆发,瞬间喷出,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越写越娴熟,最后跑了出来,哈哈大笑,
江杏儿与四儿听到他的笑声,跑进房中问道:“大郎,怎么啦?”
“大功告成,亲个嘴儿。”郑朗一左一右,抱起了两个小美妹,就在她们嘴chún上胡wěn乱wěn起来。
C!。
第一百零九章 悬壁
这应当是郑朗第一次以主动的态度,也是最亲昵的态度,对她们的。
两个小姑娘让他吻得俏脸飞红。
放了下来,说道:“破了!”
“破了什么?”四儿迷糊劲又开始发作。
江杏儿已经飞快的跑到书桌前,道:“好字,好字。”
主体绝对保留了米体的风味,不过局部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比如略瘦,不是欧阳修书体的瘦,欧阳体的确不好学的,若没有他的宗师风范,写得不好则会穷险。
只是稍瘦了一点点。
但放在书体上,一点点也会产生影响。书体越瘦越险,也越劲。张旭与怀素的狂草对比就可以知道。真正用肥字写出刚劲有力的大字,只有颜真卿才真正做到了。苏东坡那不是刚劲,是天真,是率直。刘罗锅的肉字更不能算。侥幸他们虽肥,没有流于媚。一般人字体越肥也就越媚。
显然产生了这个变化,欧阳修、范仲淹与杜衍,或多或少对他有些影响,就是文彦博的直率无意,都给了他启迪。
于是做了一些调整,刚劲不是郑朗所要想得到的。他的性格也刚不起来,吸纳了一些二王的字意,而不仅于框架了,并且略融入董体与赵体的一些妩媚进去,对这份瘦所带来的刚劲进行冲击。
减少了刷字的“刷”的成份,依然保留着,但不多。加了一些陈道复、丰坊、邢侗、傅山、八大山人、石涛,甚至上可以追溯到孙过庭、张旭等的笔法进去,增加字的变化与韵味。甚至还可以看到黄慎等人以画入书的线条痕迹。
这是细分析的。
但当时写的时候,郑朗也不知道用了吸纳了那一家的书意,就是这么去写的!
粗看,与原来的米体十分相似。
细看不是,若原来是骑马奔驰的贵公子,现在是一个充满雅趣的儒者,在骑马慢行,顾盼自若,充满了情趣,一种书卷气息,还有一种放达烂漫与自傲。不是贵公子,是一个充满才气散漫自傲的士大夫!这也是他为什么以前那份格格不入,总让他感到很重要的原因。
侥幸,他抓住了。
这个字才真正与郑朗的个人十分的相似。
同样,这个字发自郑朗的内心深处,字也充满的灵气,也就是郑朗所说的灵魂。
现在初写,还有斧凿的痕迹,一旦写得多了,会逐渐离米体越行越远,但那时,郑朗的字也真正走向成为一家之路。
宋伯听说,也高兴的跑过来,说了一句让郑朗不知如何作答的话:“真不容易,比女人生孩子还难。”
前院迅速的得到了消息。严掌柜腆着大肚子,兴奋的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说:“恭喜啊,大郎。”
喜悦劲比四儿都大。
他是做生意的,想法有些远,自己孙子等于是拜在郑朗名下,就是不收,也沾了腥气。若不悟出,也没有关系,毕竟书法只是小道,许多人心中依然当它是写作工具。不过悟不出,又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未免不美。
他识几个字,对这其中的意义原本不大清楚,可自从郑朗住进来后,所有客商皆在谈论,其中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书生。结果让这些人有些失望,几乎看不到郑朗出来。然而天天谈论,却让严掌柜知道这一悟,代表是何。就是小道,也十分不易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代表着此少年的才华。
“严掌柜,你来了正好。”
“呃,我心中高兴。”
“不是这事,字我终于将它想通了,还要在京城呆上一段时间,可不会很长,”要去看一看绘画,最想观看的人不在京城,要么在华山,要么在终南山,不清楚,可有几人还在京城中。不过只是看一看,并不象字那样着急。顺便听一下一些大家的琴,交流一下。也不是侧重点。还有找到石中正,斫一把琴带回去。
会呆一段时间,但顶多二十几天,快十几天,就要回郑州了。可是这么多天,严掌柜真将他当作了贵宾,每天送来山珍海味的,自己不受,就往地上伏。怎么办?给钱又不收。虽然知道严掌柜打了一些小算盘,但未来如何,自己也不敢确定。因此提前给予一份回报。
“这么快就回去啊?”
“此次我出来时间最长,家中还有几位娘娘呢,所以要回去了。不过还要住上一段时间。但给你孙子备了一份礼物。”
“我不敢要。”
“也不是其他的好物事,你进来一下,”将严掌柜带到房中,然后从字稿里捡。这么多天写下来,字稿堆得就象小山一样,有的写得几份成功,有的写得很失败。失败的不要了,要四儿将它扔掉。但最少有三分之一,写得还可,这些是送给严掌柜的孙子的礼物。
想读书,最终目标是为了科举。字只要写得差不多即可,反正是糊名誊抄制。但无论科举前或者科举后,有一手能拿得出的字与普通的字,终归是有区别的。
这些字稿,可以说是他这两个月来的心路里程碑。仅是上面临摹的各家各派,最少就有一百家,虽不神似,也有几份形似,有强烈的借鉴意义。
“怎么可以呢?外面都说大郎的字几十文钱一个。”严掌柜很老实的说道。
“那是我敝帚自珍,字没有向外流传,物以稀为贵,一旦流传得多,也就不稀罕了。况且这世间种种,都能用钱衡量的吗?”
“是,是。”
严掌柜小心的将字稿往外抱,然而刚一出院子,就被客人拦下来了。要观看。严掌柜争得眼红脖子粗也不行,我们只是看一看。听到争吵声,郑朗跑了出来,一个个要字。
但对此郑朗不喜。
售字是沾了铜臭味,送字多少有些卖弄结交之嫌,何苦。想了一下道:“严掌柜,我来。”
从中挑出了一些典型的字,大约有一百多幅,说道:“你将它裱一裱,放在客堂墙壁上。”
是继续回报严掌柜的,这么多顿山珍海味吃下去,小四子身体都长得快起来,往客堂一挂,也是一件雅事,能替他招来生意。而且这些字都是独成一体,对宋代书法变革也许能产生积极的意义。天下的人才不要太多,只是没有好的指路人罢了!
同时也是他的心路过程,进一步给更多人指导。
要字免谈,要看,这么多字体,慢慢看去,也省得自己麻烦。
人多,帮忙的人也多,不一会儿一百多幅书画挂满了若大的客堂四周墙壁。
但郑朗立即跑了。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出去的,从外面涌进来许多观看的人。你们慢慢看吧,我还是闪。
来到了后院,对四儿说道:“给我沏一杯茶。”
现在他的字不能称为家,还需要继续熟练磨合圆融,可有了明确的方向,心中一口憋闷好久的郁气也就散去,连脑袋都觉得很清爽干净。这才明白神清气爽成语的真正含义。
四儿高兴的煮茶沏茶。
江杏儿撒着娇,道:“郑郎,我还要看你的字。”
“好,我再写几个给你看看。”
自己领悟了,这个小书呆子还没有领悟,继续纠缠在二王与董赵体里不能自拨。又看着自己的字,眼热起来,学着写,让自己制止住了。不然更糟糕。
一行漂亮有神的大字从笔尖流淌出来,江杏儿看得痴了,忽然倒在他怀中,媚声道:“郑郎,人家都说奴命好,现在奴才觉得奴好幸福。”
“不是你命好,是你无赖,赖上我的。”
“奴要赖你一辈子。”
“一辈子……”
“嗯,”说完了害羞的用头钻到郑郎肩膀后面。
不过郑朗意思与她相左,此时忽然冒出几个大舅哥的影子。
书法不急了,确定了方向,可以慢慢写。下面是选画,还是选琴,不由沉思起来。这时候,郑朗又想到了那个美艳的“大家”。
第一百一十章 闭门羹(上)
“大哥,我们回去吧。”郑朗的二舅哥劝道。再不回去,新娘子进门,却找不到新郎官了。
郑朗在闭关,崔家兄妹四人也没有回去。京城的繁华,谁不留恋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也在等……不过崔娴似乎做了一件错事,这段时间变得温柔多了。
然而三个哥哥看着她,却总是笑,不是一家人,就不能进一家门。脑海里浮现出若干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是那样……
正在这时候,三弟兴冲冲的跑进来说道:“破了,破了。”
二弟茫然问道:“什么破了。”
“妹、郑家子破了。”崔娴不在的时候,哥仨都喊妹夫,但在了,不敢喊。
“真让他想出来了?”大哥欣喜的问。
崔家四兄妹,只有大舅哥与崔娴知道这一破的含义,也知道有多难。
所以赖在京城不走,就想等这个奇迹发生。
“我们去看看,”说完了,大哥站了起来。
“去,别忘记带几幅他的字回来,”崔娴弱弱的说。
“仅是轻薄子的字,不入你的法眼……”大哥还没说完,就逃了出去,接着一杯水泼到他脚底下,差一点就泼到他身上。哈哈大笑,三兄弟离开。
……
郑朗没有立即离开,继续关在房间里写字,必须将它巩固,以免昙花一现,不管在多少大佬眼中,字仅是一个小道,可来得太辛苦了。
第二天他才出门,第一个拜访的是一位大佬。
但对这一行,郑朗没有抱多少大希望,不是因为这个大佬脾气不好,相反,他也是一个性格温和的长者,甚至因为他的进谏,地方判死刑可以复奏的制度再度恢复。
可这个人脾气很怪,比文彦博还要怪。
来到工部郎中燕肃府上,递了拜帖,心中忐忑不安的等候着。
此人不仅官做得好,而且多才多艺,他来拜访燕肃仅是观画的,可燕肃还有其他的才能,才巧思。比如复制成功了指南车与记里鼓车,记里鼓车是一种利用齿轮原理,每行一里会自动打一下鼓的装置,可以说它是中国古代机器人。但遗憾的是它一直没有派上很大的用场,于是多次失传,又多次复制,最后完全失传。
除了复制外,他还发明了计时器——莲花漏,改善了旧漏刻的许多弊端,使漏刻变得更精确。
后者不是郑朗所要学习的,也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他的画。工诗善画,以诗入画,可以说是他开了宋朝文人画的先河。
不过此次能不能成功,郑朗十分担心。
不知道郑朗来意,燕肃很客气,居然半开中门让他进去。
古代接客很有讲究的,一个是角门,一个是小开中门,一个是半开中门,一个是全开中门。现在郑朗无论到那一个六部郎中家拜访,不可能让人家大开中门的。
那不叫爱才,是叫流媚。
半开中门,就算很客气的了。
“燕郎中是一个好人,”江杏儿说道。
“是好人,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插言。”
“喏。”
走了进去,燕肃很客气的问道:“郑家子,某不善长书法,为何来某家中?”
“非是书法,书法已告一段落,小子前来是为了绘画……”
“你着重于书法,某不好言,毕竟读书人要用它来写字。绘画是何道!”
是啊,这时候绘画有什么地位呢?书画院里是养了许多书法好手与绘画好手,可终归为士大夫所鄙。士大夫也绘画,那仅是为了陶冶情操的。画得好画不好,无所谓。
若是象郑朗这样兴师动众的上门拜访,那是着了下乘。
不过郑朗心里面不服气,你说它是何道,似乎你也用了不少精力在上面吧?然而想到他的种种,自动没有提。从容道:“燕郎中,我也知道它是何道,但仅是爱好,非是书道,小子不会为它疯狂。其实画道仅是观摩一下,不管得与不得,数日后我也要离开京城,返回郑州了。自此以后安心读书,准备科考。否则与崔家的约定,小子恐怕难以完成。”
心中很不赞成的,什么叫小道,什么叫大道?难道做官就是大道?若不是你有一手好画技,恐怕后人都未必知道你的大名!
但在现在的大背景下,他不能说出来。
书法还能说一些,象他这样上门求一个士大夫的画技,很不好的。打一个比喻,就象让现在一个文官,象武夫一样提着兵器亲自作战。或者让郑朗当着众人的面,象小丑一样跳一支舞蹈。
因此说得很委婉,很平和,又说道:“还望燕郎中赐教。”
“你已经偏了太多。”
“并没有偏太多,只是爱好,画琴略好,但不会影响正业,书法之事已不再困阻小子。”
燕肃还是不赞成,不过给了他一份面子,让仆人拿出他画的几幅画,给郑朗观看。
这是很难得的了,此人所作的画多藏于御府,比如京师太常寺、翰林学士院这些重要的地方,皆是平常老百姓进不去的所在。从来不送画于任何人,就连米芾只见过一幅燕肃画给自己女儿的作品。
今天燕肃能让他看几幅画,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
画是好画,有人说他师承李成,对也不对,不仅是李成,还有宗炳、王维,皆是那种高洁的隐士人物,虽在朝为官,可心性超然。因此作画时很少设色,图画浑然天成,意境雅淡。真数起来,现在在世的著名画家当中,他足以傲然名列前十!但这不是郑朗所需要的,他不是来看画,脑海里还有一幅燕肃的《春山图》。这样看,而不现场观摩他绘画过程,几乎没有任何受益。可自己又不能强求,怏怏不乐的离开燕家。
“不就是一幅画,有什么了不起!”江杏儿果然愤愤不平的说道。
“不能这样说,八大王知道么?”
“知道,定王。”
也就是后来演义中的八贤王,赵匡义共有九子,先后亡故,仅存赵元俨一个硕果。为人端严,时人皆畏。所以百姓称他为八大王,八贤王是后来的说法,现在还没有。
郑朗又说道:“前几年,燕郎中担任定王府记事参军时,八大王向他求一幅画,结果一笔不与。”
一笔都不肯为八贤王画。
“不会吧?”江杏儿瞪大眼睛,不相信的问。
“什么会不会?这是宋朝文人的幸福,就象我,看到太后有没有害怕过。做得对,我能夸奖,做得错,就是我是一介布衣,照样敢批评。”说到这里,郑朗笑了起来。
古怪的朝代,古怪的制度,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杏儿终于没有怨言了,人家八大王那么高的地位,都不赠画,自家小主人比起八大王,似乎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接着去拜访第二个人,此人是一介布衣,郑朗同样心中没有任何把握。其他的人好办了。要么还有一个人,有可能在终南山,有可能在华山,这人是他最想拜见的,不过会不会赐教,郑朗也没有任何把握。
PS:看到有许多人拿我与三道的雅骚相比,莫明。历史类的书,这两三年看过锦衣当国大约有七百多章,大家能看我的粉丝值,和尚的官居一品大约两百多章,雅骚大约十几章,月关的锦衣只看了几章。因为没有时间,三道的其他书也未看过。要么竞技类的书看过多本,还有导演类的书看过一些。是不是很想不到?难道与三道的书很相似?
因此,请大家不要比较。才气的问题无力解决,但我很努力,也很有诚意,是不是?为了让大家多看一些公众版,是不是在拼命?都快上架了,还在拼命四更五更的更,不是留作存稿下月赚月票与同情。同时兴唐还更到八号才完本,累得要死要活,无非就是为了大家一个值字。再说抄袭,除了花会上几首词外,其他的抄了吗?无论诗或者古文章,百分之八十是原创,为什么说我是抄袭?不解了,真的很不解。
第一百十一章 闭门羹(下)
这个人叫宋澥,已故大臣宋温舒之子,宋湜的弟弟。
于宋太宗年间,兄弟俩前后考中进士,但与宋湜不同,宋澥考中进士后,一不做官,二不进画院,关在家中,只是看书,画山水林石。宋太宗时,进士名额渐渐多起来,可与现在的名额相比,依然很少。那时候考进士的难度更高。
这么辛苦的读书科考做什么的?不正是为了中榜,然后做官。
闻听此事后赵匡义愕然。
然而人家就是不做官,俺考进士是俺的才能,但是皇帝老儿,可俺不想为你打工,又怎么着?
没办法了。
生性高洁如此,更不用说画,任何人求画都不给,我喜欢画画,仅是娱乐自己的,干嘛拿给你看。只有哥哥宋湜看到他几幅画,人间多不见其迹。死了后很久,仅有《烟岚晓景》、《奔滩怪石》几幅图画流传于世间,随后也消失了。大约天上的神仙也不喜难得的高士作品,让凡夫俗子污染吧。
他本来是长安人,后来父兄皆为朝廷高官,举家搬来了汴梁城,人此时也在京城里。
知道他的历史,因此,郑朗更抱着侥幸的心理前来宋府。或者此时宋澥已经高龄,性格说不定转变了一些。
递了拜帖。
宋澥看到拜贴说了一句:“不见。”
宋夫人劝道:“官人,为何不见?那是小神童。”
“非是小神童,乃是种放之流,那家小娘子说得对,此乃轻薄浮浪之辈。”
北宋的优容政策,使北宋出现了许多怪胎。种放就是其中之一。
他几个哥哥弃文从武,出息不大,不过后代很不了起,出了鼎鼎大名的种家将。种放自己学文,作为小吏的父亲让种放参加科举。大约感到自己才能不够,没有敢去。父亲死后,带着老娘隐居在终南山。陕西转运使宋惟干听说后,向宋太宗推荐,赵匡义听说后很感兴趣,便诏他进京。可老种没有搭理。原因据说二。第一个原因是老娘反对,你好好隐居的啥,怎么隐居到皇帝都来找你啦?我要离开你,到深山老林独活。老娘这一说,老种不敢进京了。不大可信。第二个原因是他刚起程,就遇到了贬官回来的好友张贺,说了一句话,你现在应召干嘛,能给你一个什么官职?是一县主薄还是县尉?马上装病,这样名气才更大,将来机会才是大大的。老种一听,对啊,于是不同意。
这个死不要脸的听好友话后,老娘又死了,可朝廷又没有动静了,就写信给好友宋湜,俺老娘死了,没有钱埋,你要帮我哈!很牛叉,一个隐居的人,终南山到开封城那么远,居然与一个翰林做了好朋友。郑朗这段时间认识了那么多权贵,除了刘处是他的座师外,还没有一个真正的高官作为他的好友,或者好长辈!
宋湜一听不敢怠慢,与钱若水等人上书,对宋真宗说,老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哪,先帝就看重的,现在遇到了困难,怎么办呢?宋真宗掏钱,赐官,第一次就赐了左司谏直昭文馆,比刘处现在都矮不了多少。直接坐了火箭升到太空,然后登月亮,上火星。一直官拜到右谏议大夫,家有良田数千亩,收租子用官府驿站的交通工具,走路时与皇帝手拉着手。
等等。
这就是北宋的第一隐士所做的事。
可怜老苏苏洵在四川修成了那么大名气后,朝廷仅赐他一个小主薄,不知他想到了种放时,心中作何感想?
这个比喻有些过。
郑朗对一些雅事物有些痴,但这些雅事物与荣华富贵并无半点关系。考虑过科举,不仅为了崔家的亲事,也为了自保,看看没有功名的下场,几个衙役上来抓他时,一下按到地上来一个狗啃那物事,然后上枷锁,上了公堂不拜,再猛的来上一脚。有了功名,谁敢。可将来做什么,郑朗至今还没有考虑好。
道还没有悟好呢,如何选择将来的目标?
可是种放那种不要脸的举动,郑朗是不会屑之的。
宋澥的恶评,郑朗不知道,闻听拒绝,虽有了准备,眼中还略略有些失望。
四儿不服气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心里在想,不就是一个进士吗?京城那么多官员,对自家小主人还客客气气的,一个进士,会画了一些画,比那个工部郎中居然还要清高!至少人家给了画观了一下,半开了中门,将小主人迎了进去!
“休得无礼,此乃林和靖之流的高洁之人,”郑朗阻住了她,然后施了一礼离开。
但两次受阻,使他改变了拜访对象的顺序。
本来想先拜访大家燕文贵的,结果变成了高克明。
高画长处是巧密,缺点是少了飘逸之妙。在画坛历史地位上,远不能与陕西那个高人相比,就是与燕文贵以及燕肃相比,也稍逊一筹。不过那是整个中国画坛历史,放在现在,高克明的画还有着很大的名气。
并且此人重义轻利,人品高尚,为时人所称。曾经有一准海富商陈某出千金求其《春龙起蛩图》。一千金是什么样的概念?为史学家再三小题大作的蔡京那两把扇子,宋徽宗仅给了两万钱。仅一金!放在徽宗时代,一金都不足。
郑朗弄出的那几个笔筒,刘处认为是四个隐者所作,在这种背景下,作价为百金。
一把绝世好琴,仅是千金左右,换作当世名家的作品,也许耗几年时间才斫出的一把好琴,仅值几百金。
但是高克明居然没有同意。
此时就在画院里,最有名气的一件事,是几年后替小皇帝画了一套《三朝训鉴图》,共一百幅,记录了从宋太祖到宋真宗三代重要的一百件事,用来镂空印刷,颁赐大臣。还没有发生,不过已经很有名气了,但此人依然保留着昔日山林隐士的性格,淡泊名利,与世无争。
连续吃了两个闭门羹,郑朗都有些不自信,再次试一试,看看这个品性高洁的人,会不会再次拒绝。
“大郎,下面我们去拜访什么人啊?”不但郑朗,就是江杏儿都让两次闭门羹弄得不自信起来。
“高克明。”
“这人奴听过,画技很好。”江杏儿雀跃起来。
“嗯,”郑朗不置与否的嗯了一声,他去拜访高克明仅是借鉴,论画技,就是这时代,也有数人比他高明的多,有的还没有成长起来,有的是民间,史书没有记载,难得考证,但也有数人成长起来,并且画技大成,远远在高克明之上。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下西方。
若要请教,哪里一个人才是他最想请教的,可一是难以访,二是太远。三是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不能当真自己将学业放弃,前往终南山,拜在他门下学艺。
江杏儿不知道郑朗的想法,高克明也是她心中的偶像之一,没有想到沾到郑朗的光,居然能亲眼目睹。
只能说这孩子痴了。
既然拜访,提前郑朗让宋伯打听了一下。只几个人,有的寻到,有的没有寻到。宋伯径直将牛车驶行高家门口。并不是豪宅,比刘处的府邸规模还要小得多,两排三进三出的房屋,中间一个天井,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情形,但能看到两个古槐盘旋而上,古枝苍虬,直插云霄,只是叶子落光了,剩下一些枯褐色的树枝。
大门也是普通的大门,更没有门房,但门口坐着一个老仆,郑郎很恭贺的递了拜帖。不能与燕文贵相比,可也是北宋的名家之一。郑朗还是保持着尊敬的态度。
“你就是郑州那个郑家子?”老仆很好奇的打量着他。
“正是。”
“正好大郎下值,你稍等一下,我这就通禀。”
“麻烦老翁。”
“不客气,”说着,老仆走了进去。但也未必高克明会接见,老仆是老仆,高克明是高克明。江杏儿眨着眼睛,有些担心地看着里面。
第一百十二章 可爱贵、贱道宁(上)
“环儿,你替我问一问,客栈里的那个厨子岁数有多大。”几个哥哥离开后,崔娴对环儿说道。
与郑朗不同,崔家三兄弟来到京城后,怕委屈了小妹,先问了一下京城客栈的情况,不仅居住环境要好,烧的菜还要美味,最后才选择了这一家。在内城,非是在外城。
这时候,所有客商经营方式,与后世相比,肯定有一些差距。大多数是粗犷的经营法。比如客栈,因为没有多少高楼,一般三四层高,都要仰头望,好高的大厦。
所以大多数客栈,将临街的门面都当成了饭店来经营,以获取更大的利润。比如郑朗所在的严记客栈,或者崔家兄妹所居住的客栈。
来到此地后,果然名不虚传。
环儿不解地问:“小娘子,你要做什么?”
“不要多嘴,去问一问。”
“喏。”
一会儿环儿回来禀报道:“有三个厨子,还有几个杂娘。两个岁数都很大了,一个五十多数,一个六十多数,还有一个只有三十几岁。”
崔娴心里盘算了一下,五十多岁了,六十多岁了,还有几个打下杂的杂娘在,不需要那么多忌讳,于是说道:“带我过去看一看。”
几个大厨正在忙碌,看到这个美丽的小姑娘走进来,不解地说道:“小娘子,这里是烧菜的地方,莫要进来。”
崔娴冲着最年长的长者欠了一下身体说道:“大师傅,妾想跟你后面看一看如何烧菜的,扰搅则个。”
按理说,象她这般大,离出阁的时候不远了,这个要学烧菜,懂的。
最大岁数的大厨道:“小娘子,不嫌,你就站在边上看,但不要碍着我。”
“好。”
大厨又看着她,好奇的问:“小娘子,对方是啥郎君,以小娘子的相貌,居然要烧菜逢迎,恭贺喽。”
道理很简单,若男方条件不好,能让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放下身架吗?
环儿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小娘子,小……”
“别对我哥哥说。”崔娴凶恶的说道。
“喏。为何……?”
“为什么二娘始终得不到我爹爹的欢心?”
徐氏脾气也不好,而且有些眼皮子浅,可烧得一手好菜。
“为什么不跟大娘子学?”
“不要罗嗦!”能跟娘娘说吗?准得让几个哥哥笑话死了。此时郑朗悟字,崔娴真有些压力了。只不过才气很好,傲气也高,无论如何,不愿服输的。
环儿无奈的摇头,即便现在学,一是不大方便,二时间短,你能学什么?但不敢说。
……
郑郎没有失望,高克明亲自迎了出来。
其实都无奈,除非象宋澥那样,远离世俗,这也有基础的,第一个家底子好,不但有钱有势,父兄地位又那么高,有傲的本钱,还有足够的经济让他过着逍遥的生活。第二个是进士,有功名在身,外人不得不表示尊重。
燕肃也傲,八大王向他求画能拒绝,然而皇上或者老太太让他作画,能不能拒绝?这就是为朝廷打工的下场,不得不从。
高克明xìng子淡泊,可地位底,能拒绝商人。高官贵人的请求,敢不敢拒绝?
对郑朗也是如此,心理不反感一方面,第二方面前程不可限量,也得罪不起。很客气的迎到了家中,问道:“郑小郎,来到寒舍有何贵干?”
郑朗手一招,江杏儿递来画具,有画笔,墨砚,颜料,画碟,sè勺,水滴,画绢。
高克明不惊奇,听说此子求书法时,也是自己先写,让人观摩,最后才让人家写。大约现在同样是此意。郑朗提起了笔,想了想,其实自己无论画那一家的画,效果都差不多,了无新意,仅是摹仿。
很随xìng的选了唐伯虎的《茅屋清风图》。也不是全幅都画,不象写字,一气呵成,绘一幅图画,除非象南宋的奇才梁楷那样玩,无论是充满禅意的《布袋和尚图》,或者淋漓尽致的《泼墨仙人图》,或者《李白行吟图》,都仅仅是廖廖几笔,却成了中国画史上写意的巅峰之作。
这一辈子,郑朗也不想达到那个高度,无他,个人xìng格与经历不同,必然也让他无法画出梁画的真味。
因此,取了这幅画的局部,之所以选择这幅画,是因为有一种独特的皴法——长斧劈皴,山头依湿墨铺就,山石结构以中锋拉出长线,似皴似写,似石似是瀑布,此幅画不是唐伯虎的代表作,可正是这个皴法,使主山体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所在。
画山水画,基本有四个步骤,第一步勾画山石与树干景物的大结构,第二步是对山石树木加皴,并且用细笔画树叶,第三步画小树、藤蔓、小草和远山等,用中墨与淡墨画树叶,继续破皴,第四步上sè。
因此,当此画没有画到一半时,这种皴法就出现了。
高克明很讶然。
实际上在这样的交流过程中,很难说清谁受益更多,比如欧阳修,比如范仲淹,再比如周越,这是一个互动,互相受益的交流。仅是这种皴法,高克明接下来的赐教,也值得了。
就是局部,也画了一个多时辰,这幅画才勉强完成。
高克明却皱起眉头来,喃喃道:“画是好画,也新奇。”
无论布局,远近的分配,或者新画法,果然是出自天才少年之手。不过又说道:“为何涩?”
这是最关健的问题。
不是说郑朗画的不快,速度很快,可他照着脑海里的图画在临摹,该快时不快,该慢的时候却很快,画是形似出来了。放在高克明这样的大家眼中,立即看出它的不流畅,也就是呆板,郑朗自己说的,没有神,没有灵hún。
但随即给予了公平的评价:“不过你还小,在画上分的心大约不多,能将画画到此境界,也是不简单。”
“请教,”郑郎道。
我画完了,到你了。
高克明呵呵一乐,道:“好。”
也画了一幅山水,几片枯柳,一叶横舟,远处隐隐有山,符合他一惯的风格,皎洁而又清冷,善画近景。画法似乎也不新奇,可两相对比,立即能让人察觉高画十分流畅生动,郑画却有些呆拙。
两幅画画完,近三更时分,郑朗说道:“谢过赐教。”
不客气,管你的画人家出多少钱买,先卷起来往怀里一放再说。高克明再次一乐,反而很喜欢,还有些小小的遗憾,他也曾到过客栈看过,那么多字体,若放在画上呢?是不是能想出更多象这种长斧劈皴的画技?可惜此子前程远大,非是自己所敢挽留下来的。毕竟画道比书道还是更小的“道”。
回到了客栈,几个舅哥正等得苦。大舅哥问道:“小郎,为何到现在才回来。”
“去了一趟高克明的府上,请教了一些画技,”但主流文人很不耻画道,怕几个舅哥罗嗦,立即解释道:“仅是爱好,不会为它花费多少精力,难得来一次京城,顺便请教一下,包括琴技。过几天就回去,还要安心学习。”
“这才对。”大舅哥道,虽聪明,可你不象小妹,她那纯是好玩,再好学问能有什么作用?你还要靠它赢取功名,不然小妹要等你等到什么时候?你二十岁不急,身边有两个小美妹左拥右抱,可小妹怎么办?爹爹也是……
但四年前是什么情况?就是这个约定,徐氏都不乐意!这点大舅哥此时却主动遗忘了。
“为什么你们还不回去?”郑朗反过来不解地问他们。眼看大舅哥婚期就到了,自己上次还买了一些礼物馈赠,再不回去,难道崔家不想大舅哥结婚?
“啊哈……马上回去,”不正等你破蛋吗?不好明说,打了一个哈哈,又说:“听说你想通书法了?”
“侥幸一只脚迈进门槛里,离登堂入室尚早。”
“写几个字让我看一看。”
其他人郑朗几乎一率拒绝,麻烦,一旦索字就给,自己又要陷入应筹当中,索xìng一起不给。连今天高克明都想他留下几字,最后主动没有开口讨要。可大舅哥讨要怎么办?随着摘了孟子的一段话,写在白纸上。
现在的字一悟后,明显能看出它比上次在崔家有了飞跃xìng的进步,变得更加灵动,充满了飘逸天真烂漫之气。大舅哥看入了神,大声说道:“好字,好字,小妹要更急了。”
郑朗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正凭借着才气,想与他较劲,好奇的问了一句:“什么更急?”
C!。
第一百十三章 可爱贵、贱道宁(下)
老三急得要捂大哥的嘴巴。
大舅哥也知道自己看入了神,口误了,急忙说道:“是这样的,我小妹的一手字写得也很好。她稍稍要一些强,若是看到你的字,大约会很服气。”
无论他如何隐饰,郑朗都能听出一些。难不成这个小妻子要与自己在字上较一下劲?嘴角洋溢出微笑。这时候他想到的是苏小妹的故事。“没见过”小妻子,四儿的说法,加上大舅哥的口误,脑海里印象丰满起来,漂亮,有才气,温柔,有些好强,有些小调皮,似乎也不错啊。
只可惜一次也没有看到。
要不要今年回去再去一趟崔家?
但没有让大舅哥难做人,并未问,谈了一会儿,哥仨人也就回去了。
……
第二天吃了早晚饭,接着出去。
这次拜访的正是燕文贵,抛开过世的,以及还没有成长起来的,燕文贵此时画技足以傲立于宋朝前五行列。此人一开始出身很卑微,隶籍军卒。在宋朝,文人是天堂,军卒就是地狱,几乎是最低贱的一行。退伍后流落到京城,靠卖画谋生,为画院待诏高益发现,向宋太宗推荐,得入图画院为祗候。
因为出身的问题,倒不是很难见到。
听闻郑朗前来,燕文贵立即将门打开,热情的迎了进去。照例还是郑朗先作画,选了袁耀的《桃园图屏》局部,主要还是取其皴法,用钉头皴与点子皴皴山石,合起来又叫鬼面皴,北宋时还没有这种皴法,是南宋画家关次平从太湖石得来的灵感,创造出来的。之所以选择这种皴法,是燕文贵自己也善长小钉头皴与小斧劈皴。
其人绘画特点质朴而绚烂,也富有创造精神,可始终都能看到李成的影子,为后人所诟。燕画还有一个特点,画法细碎,因此画面给人感觉细碎清润可爱,缺点同样明显,少了骨气!
郑朗所选择的桃园图屏手法同样很细碎,但布局上很有讲究,一块巨大的山石从中间突起,立即使图画产生了一种动感与雄奇感。
这是回哺。
借鉴人家的,也要给人家好处。
说不定自己这幅模拟之作,就能让燕文贵产生一些灵感,使画技更加完美。
但山水画不仅是皴法,皴法的妙用主要是用泼墨山水中的。除了泼墨山水,还有浅绛山水,多用来写生秋景用的,勾出线条,用赭石做主体,在林木上略施花青即可。还有工笔山水,也就是细笔画,略有些繁琐,先打成底稿,贴在壁上,观察删改,再用柳炭在稿本反面一条线一条线勾过,拍上纸绢,这才制画,水墨、浅绛、青绿、金碧、界画,都包含在内。
若再细分,还能分成很多。
但都不是郑朗此时研究的对象了,时间紧张,略略突破,能画出自己的画,心满意足了。
一幅画画完,燕文贵在沉思。然后也说了他的缺点,不过不是涩,是滞,意思差不多。接着到燕文贵作画。不管怎么说,依然比郑朗的画强了许多,甚至比昨天晚上高克明的画又多了一份润丽之气。
自己的绘画有没有给燕文贵灵感不得而知,但这两晚的临观,多少给了郑朗一些启发。
并不大,但比原来自己强行模索要好。
第三天不用在晚上,因为此人没有公职在身。
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叫许道宁。他画画的目的不是为了画画,而是为了卖药。先摆了一个摊子,开始作画了,宋代人也喜欢看稀奇,于是全部围了上来。看围的人多起来,丢下画笔,将狗头膏药拿出来,向路人兜售。
一个地道混江湖的,性格也是如此,看到人长得丑,马上用画笔将这个人的画下来嘲讽于酒肆当中。甚至经常与人打架斗殴,碎衣败面,也不以为耻。
这种个性,也流显于画上,薄峭怒张,劲拔刷硬,缺点更明显,过于峭厉。画山水时喜用一笔焦墨直扫而下的长皴,颇似郑朗在高克明家中展现出来的唐伯虎长斧皴。不但山,连远处树木都喜用浓墨作长条状,少画枝叶。所以看上去不但峭厉,也显得狂逸。
他的性格与脾气,使他生前让世人不喜,直到他死后,才渐渐得到大家的承认,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竟然将他列与燕文贵之上。其实应当两人画技相差不大,很难说高低。不过燕文贵已得到大家公认,连江杏儿一听燕文贵的名字,立即眼中就露出狂热。然而郑朗说许道宁,江杏儿则是两眼茫茫,不知何方神圣。
但抛开现在人们的成见,单论画技,当世之中,除了陕西那尊大神傲然诸雄之外,此人的画技绝对同样与燕文贵一样,排于前五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可能在长安卖狗皮膏药时间卖长了,暂时的要挪一个窝,许道宁跑到京城来了。上次郑朗无意闲逛看到他在卖药,看着画很眼熟,于是走过去观察了一下,才确认是许道宁。
当时郑朗的字正到了关健时候,没有敢分心。前些天派宋伯打听了一下,还在樊楼前卖药。
郑朗估猜着,难道他有意选择在樊楼,心想好吸引达官贵人的注意,也象燕文贵那样被召入国画院?不然为什么选择在樊楼不离开?(注,樊楼到潘楼这一段多卖衣物珍玩字画,樊楼在最西边,紧挨着皇宫)
绘画并不急,选择观摩的对象也不多。许道宁是最后一位了,这是刻意安排的。若是将他放在第一位,其他人会作何想?难道我的画技居然连一个卖药的江湖艺人都不如?
考虑到他的困境,郑朗还备了五十两银子。
上了牛车,驶向樊楼。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这个“老江湖”。
此时。画已经画完,正在卖药。大约身体很好,天很冷了,但他依然穿着一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短狗皮夹袄,上面还沾着一些油腥污诟,光着大膀子,下面穿着一条厚麻布黑长裤,用一根麻绳系在腰上。
手中拿着一包药,不是狗皮膏药,但黑乎乎的,也不知道用什么药材提炼出来的东西,能不能治病,更让人怀疑。不过此人特别有力气,一边举药,一边吆喝它的种种好处。
大约意思就是伟了的哥,吃了它能金枪不倒,腰肌劳损的,吃了它,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上了岁数的吃了它,几天后就能年青十岁。敢情比神仙的丹丸都管效。
嘴巴功夫很好,不时地引来一片欢笑声。有的人看他搞怪,又是很卖力,不管怎么说,画到现在,又说到现在,于是真掏了钱,买了两包这种可疑的黑药膏,但回去会不会吃的吃两回事。
江杏儿捂着小嘴,惊讶的说:“你找的是他?”
“是啊。”
“怎么是他?”江杏儿出身也寒酸,可再也没有想到郑朗居然向这样的人观摩。
“英雄莫问出处,你看他的画。”
郑朗叹息一声,就是这样随意画出的作品,亦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为什么沦落至此?
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起先围观的人愣了一下,那家的小屁孩,忽然有人认出来,道:“郑家子。”
“忽啦!”人群全不看许道宁在装巧卖乖了,一起盯着郑朗。许道宁怒气满面的盯着郑朗,管你是什么郑家子,还是李家子,敢情你一来,我大半天白忙活了。
郑朗却径直走到他身边,一拱手说道:“见过许先生。”
“啊呃。”散漫的应道。
但人群很惊讶,先生是长辈,是老师,这时代一个很尊敬的称呼。郑家子怎么将这个称呼放在这个卖膏药的人身上?
郑朗也不多言,又说道:“请赐教。”
说着接着许道宁的工具,没有在纸上或者绢上作画,而是在一个团扇上绘图,另外许道宁所带的颜料也不全。这是仿南宋画家吴炳的《出水芙蓉图》。
这幅图最抢眼的就是那朵红莲花,几乎占去了整幅图画的一半的面积,剩下的就是绿叶,其余的空间不足四分之一。很难想像这么大面积的红花绿叶,能艳而不俗,鲜而不火。但这幅图画通过颜色的搭配,明暗的分布,空间的调整,居然就做到了。最难得的是莲瓣的形状、角度、色泽与光感的安排。
通过这些安排,使整幅图画十分亮丽而又端庄,正好与许道宁的峭拔画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图画不大,可是工笔画,十分费时间,花了两个时辰才将它画完。
但许道宁并没有多少兴趣,若不是吃饭的家伙让这个小家伙“霸占”,他都想提起行李,重新挪一个窝,你画你的,我谋我的生计。饭都吃不饱了,那有心思看你的画。
可来到京城也有一些日子,知道眼前小家伙的名气,又不敢象对其他人一样,提起拳头上去就来一顿饱拳,郁闷的站了近两个时辰。郑朗在画,外面的人是越围越多,可真正针对的对象,根本就没有看上两眼。
整一个对牛弹琴。
郑朗将笔丢下,对许道宁再次拱手道:“请。”
我画完了,到你画了。
然而许道宁鼻孔朝天,晕,你是谁啊,让我画就我画啊。根本就没有搭理郑朗。
第一百十四章 粉琴
众人大哗。
这一趟郑家子出行可谓是轰轰烈烈,所找的每一人无不是大家。书道上面的欧阳修、范仲淹、文彦博大多数人没有看到他们的字,可是才名早已名扬在外。京城的杜衍与周越更不用说了,苏氏兄弟也薄有才气。
画道上数人,燕肃的画多数人未见过,可听说过,宋澥的画技同样听闻了,但哥只是一个传说,恐怕他的画连皇帝都没有看到是什么样子。燕文贵与
高克明是大国手。
你一个卖药的算那一门子杀出来的?
对郑朗选择了此人不解,也替郑朗不值。
然而郑朗并不生气。
都不想悠雅?谁不想过舒服的生活?但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此时许道宁连生计都成问题了,还有没有心思与自己交流画技?
微微一笑道:“先生那幅画小子看中了,能否将它买给我?”
“行啊,你给多少钱?”卖狗皮膏药与卖画一样,只要有钱就行。
“五十两银子如何?”
围观的人再次哗然,有的喊道:“郑家郎,多啦,给了一百个铜板,就乐死他。”
“不能给,小哥子,不值。”
是多了,陈某出千金是特例,一则那幅《春龙起垫图》乃是高克明得意之作,二是商人的地位仍远远赶不上士大夫,就象后来的切尔西与曼城买球员,明明一千万的身份,轮到他们买就变成了三千万。真实的行情,象黄克明与燕文贵这几个顶级大家的大幅佳作在一百金开外,当然,若是代表作,比如燕文贵的《江山楼观图》,再多的钱帛都不好衡量。再次一点的大幅或者难得精致雅约的小幅只有几十金。若是寻常的小幅,同样不过在几两银子到几十两银子之间。
只论画,许道宁刚刚画的这幅《秋山图》顶多十两银子。这是抛开名气的,若是现在卖,郑郎这幅仿《芙蓉出水图》很有可能能让人用几十两银子买走,许道宁这幅画有可能都没有人出五百个铜板去买它。
许道宁一张老脸终于涨红了,嚅嚅道:“不值,多了。”
“不多,他日君之画技必然名扬天下,只是现在还没有慧眼相识。”郑朗很温和的说道。宋代有许多让后人啼笑皆非的怪人,许道宁也是其中之一,可多半却是生计所迫。若是他象燕文贵一样,被画院赏中,会不会如此呢?又伸手道:“请。”
五十两银子收下了,许道宁此刻三斗米就让他折了腰,况且五十两银子!认真的画了起来。这一次是一个中轴,也画得更用心。直到傍晚这幅画才画好,郑朗就站在边上看。因为画得仔细,单论画技,这幅《春山林溪图》已不亚于他的名作《渔父图》多少。仅这幅图,不论观摩带给他的启发,五十两银子也值了。
“谢过。”郑朗接过画,再次施礼,上了牛车离去。来就是来,走就是走,从来不拖泥带水,因此姿态很潇洒。许多百姓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然后艳羡的看着许道宁。明天这个卖药的就名扬京城了。
事实也如此,第二天终于有人登门求画,先是商贾,后来逐渐名气起来了,他的画得到更多的人承认,居然都有士大夫向他求画。不过这小子死性不改,有了钱,狂吃狂喝,老酒吃高了,在京城与一哥子发生了冲突,将这个哥子打得半死,结果又逃回了长安。前面到了长安城,后面就被衙役围上,赔了一大笔钱,知道是他的禀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案哭笑不得的消结。
然而这种禀性,打死国画院的官员,也不敢将他纳入画院中来。老小子,行径太过恶劣!
……
绘画不仅是山水,还有人物、畜兽、花木翎毛、鬼神、屋舍,这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艺术。
但郑朗此行到此为止了,反对的人多,这一点很让郑朗感到无力,自己画技还跟不上来,过于求急,效果不会很大,又不敢分太多的心。因此观摩了三个大家足矣。
还是很他带来一些收获的,不过这个收获眼下是一粒种籽,还要等它发芽、长大、开花、结果,最后才能收获。
于是转到另一行当去了,琴。
第一个对象就是柳玉娘,当初还有一个约定要承诺。
吃了晚饭,来到红嶂馆,让一个龟奴通禀一声。不久后,柳玉娘身穿着一件大红毛氅,迎了出来,来到郑朗面前,伸出酥嫩的小手交叠在小腹上,按腿叩首,手抚鬓角。也就是万福礼,非是满清的万福礼,而是宋代的抚鬓万福礼。
略过隆重,一般女子欠一下身,就表示行过礼了。
这是表示对郑朗尊重的。
“不敢当,”郑朗虚扶了一下,带着江杏儿与四儿来到柳玉娘的香闺。柳玉娘有些幽怨,心里想到,你到我闺房里,干嘛带两个小姑娘一道过来,又不大好说。郁闷的将郑朗带进了闺房,这是郑朗第二次进入妓院行首的香阁,看了看,红被叠浪,青帐卷云,脂粉味也很重,香气袭人。相比于江杏儿那间简约的闺阁,柳玉芳的闺阁更浓艳一些,也多了一层暧昧的气息。
屋内也生起了炭火,温暖如春,柳玉娘脱下了大氅,里面是一件宝榴红敞口薄纱长裙,里面一件鹅黄色的胸围。略略有些暴露,可也不算过份。不过因为胸脯很大,一变腰时,一对**隐隐隐欲现。衣着不算暴露,可这样反而更让人心猿意马。
郑朗叹息一声,可惜了好名字。本名叫柳玉芳,不过宋代喜欢称为女子为娘,所以多叫柳玉娘,这个名字很纯洁的,然而这个女子虽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绝对深谙欢场真味,在红场中滚打不休的艳妓,与清纯无半点关系。
但自己只是能听听她的琴,无所谓。
柳玉娘很客气,又让丫环沏茶,端上来一盆果子,热情招待。郑朗说道:“打扰了,我想听一听你的琴。”
“喏。”更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想真与这个少年人发生什么,要的是这个势,两次赴京,第一次入阁,是自己的阁,事情传出去,自己夺琴风波也自然消解,于是脸上再度浮现微笑,道:“奴敢不奉命。”
弹了几首雅曲。
京城的贵人多,因此多以雅曲为主。什么乐郑朗不计较,好曲子他脑海里更多。关健是观摩她的手法。单论琴技,柳玉娘名满京师,的确远在陈四娘之上。
然而听了几曲后,郑朗再度感到了格格不入的地方,一边听一边想,忽然想明白。区别就是心性!
琴曲最烈最孤最傲,一度都让统治者拒之雅乐器之门,正是这种孤傲之意。琴弹得好的人,都有一种冷傲的气质,比如嵇康,柳玉娘琴技绝对有了,可心性不够。因此,琴音在她手底下滑出,流于艳媚。说通俗一点,人家弹琴是赋雅兴,发心性,她弹琴,是为了“色”服务的。上哪儿寻找高洁之意?
想到这里,也观摩了近一个时辰,决定离开。
再说,是男人总有一点那个念头,在这种香艳的环境下,柳玉娘穿着清凉,弯腰抚琴时,雪白的双峰时隐时现,软香腻人,就是郑朗,又能分出几分心思去观琴?
“这就离开?”
“时间不早,打扰了。”
“奴送你一送,”大约有些慌,手一撩,发簪被她撩到地上,一缕乌丝立即披散下来,但没有管,草草的将大氅重新披上,都没有系严密,露出胸前一堆雪白,就将郑朗送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有意安排的。但走出来,别的狎客不是这样看的,柳玉娘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似乎脸上有些潮红,额头上还涔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看到她香艳的模样,一些狎客露出会心的微笑,甚至有人在心里想,郑家子为什么还带着两个小姑娘进去,难不成……?
第一百十五章 高山流水
郑朗知道她这样做,有一些用意的。但也不生气。
外面传言自己风流成性,虽过,也不是捕风捉影,看看自己身边两个小美妹,不用风流如何作解?
对这种场所,也不是很排斥,偶尔来一来,权当放松的。只是现在自己时间紧,岁数又小,还没有到玩乐放松的时候。
送至门口柳玉娘欠下身体,道:“郑朗保重,奴不送了。”
“谢过大家赐琴。”
“这是奴的荣幸,不过下一次郑郎来京城,奴想看看你戴花的模样(指殿试高中游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郑朗哈哈一笑,挟着两个小美妹,上了牛车。但经柳玉娘一些暗挑,这一夜春梦不停。第二天江杏儿进来替他收拾衣服,脸红红的道:“郑郎,若想,奴今天晚上陪你……”
“又来了,”继续敲她的小脑袋。终是自己还小了些,再等等……
今天同样是白天出行,但在城外。
牛车来到城外一个小村庄边上,村庄的旁边是一个小道庄。所拜访的对象正在这所道观里。
驶了过去,拍了拍道庄的门,里面一个中年道人将门打开,问道:“小郎君,你要找谁?”
“请问卫中正在不在?”
“某就是。”
“见过卫道长。”
“你是……”
郑朗将来意一说。
卫中正有些好奇的问:“你就是郑州的那个郑家子?”
“是。”
“请进,”卫中正让他们进去,此时未扬名,寄住在这个道观,十分寒酸。
“鄙所简陋,恕罪则个。”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何陋之有?”
“哈哈,郑小朗果然是一个雅人。不过我不解,你身后小婢所捧之琴也是一把好琴,为何还要求琴?”
“那是先父遗留的亡物,小子不敢弃。这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些人半隐半出,品性高洁,郑朗也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好。”石中正肃然起敬。
仅是教了数月的琴技,居然让这少年如此放在心上。并且那女的身份是如此的寒贱。眼睛又转了转,道:“琴我手中还有一把,择日就要斫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听闻小郎书画之艺,举世无双,能否送一幅字画给我?”
“喏,道长之言,敢不从命。”
说完了,替石中正画了一幅《知音图》。正面借用了陕西的那位大神名作《谿山行旅图》画意,画了三座大山,同样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面积,但略有不同,除了借用了他的雨点皴皴山石外,略加了唐伯虎的长斧劈皴,山体更加险峻高大雄奇,山也不一样,那是从三门峡看到的山,并且刻意仅画了一座山顶,其他的两座只画到山腰部分,表达了山之高,以至画面都容纳不了。
在这种压迫雄诡的大山下,用了小斧皴与小钉头皴,与卷云皴勾勒更细碎的近景。一道瀑布茫茫从山上而来,会成小溪流下山脚下的大河里。河边有树,有石。石上坐着一个樵夫。河里有一艘船只,船头上坐着一个长者,正在抚琴,另外还有一个童子默然站在边上伺立。
严格意义上,这是郑朗第一次画出自己的图画。
还有大杂烩的嫌疑,拼凑与斧凿的痕迹十分明显。不过这四年来画了许多画,这两天又观摩了三名顶级大作作画,给了他一些启迪。抛去缺点不谈,整幅画从气势,到喻意、布局、构图都算得上良作。特别是三座大山的雄奇与近景的细碎柔和古朴,对视觉更产生了冲击力。
画很大,近一米高,四十多公分宽。郑朗从上午太阳日上三竿开始画,一直画到天微黑,才吃力的将它完成。
很难说值与不值,想斫一把好琴,材料充足,也要几月时间,若材料不充足,以现在的工艺与条件,有可能需花费几年辰光。
况且情义本来就是无价的,不能单纯的用金钱去衡量。
“好画,可否写字?”
“好,”郑朗答道。提起毛笔又写下了行小诗:伯牙楚宫前,彩舫扬帆楚江边。
澹然碧水拽残日,曲氤环山飘寒烟。
停棹泊舟望枫晚,对月轻吟凤尾弦
曲末有客礁上赞,高山流水便不散!
还是讲高山流水知音的故事。晋国的士大夫伯牙是楚人,晋王派伯牙出使楚国。完成了差事后,省视乡里,与诸人友依依惜别,登上了楚王拨出的船只往回返程。在路上泊了下来,对月抚琴。忽然听到草丛中有动静,士兵下去,抓来了一个樵夫。问其原因,原来砍柴晚了,正好听伯牙弹琴,觉得妙,于是潜于礁上草丛中。
伯牙大笑,汝也听弹。但小看了人,此人名叫子期,一番交谈,让伯牙心折,于是为之抚琴,试其真正本领。一弄琴弦,心有高山,子期说:“美哉洋洋乎,意在高山也。”琴音一改,又说:“美哉洋洋乎,其志在水。”让伯牙更为心折,怜才意起,赠金劝其苦读。
第二次出使楚国,刻意去寻子期,谁知道子期自他劝说后,白天砍柴,晚上苦读,心力耗尽,染疾身亡。伯牙来到子期坟前大哭,哭完后说道,子期不在,谁能听懂我的琴音。将凤尾琴摔碎,自此不弹琴了。
这是琴史上的美事,可结局终是惨了些。于是郑朗诗中仅摘了前面的故事,用了便不散结束。也是取了雅意。
“好字,好诗。”卫中正喜不自胜,又说道:“小郎可否为我弹一曲高山流水。”
这句话有喻意的,我是子期,你将会是晋国的士大夫的伯牙,前途无量。
换一般人,要么真会弹起来,那就不美了。要么会悖然大怒,那更不能碰这些雅物事了。
郑朗微微一笑道:“我们合奏如何?”
“好!”
两人取琴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此时小村庄也让他们惊动了。卫中正没有名气,可此时郑朗风头正劲,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但两人仿若不觉,一边弹奏一边对着微笑。
曲罢,两人再次哈哈大笑,也不告别,太俗了!
一边笑郑朗一边抱琴登上牛车,返回客栈去。
斫琴师一般琴技都很好的,自己都不会弹,如何斫出好琴,这不是后世的工业化。不过想要进步,还要另寻高人。
这次所寻访的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古琴大师,高僧知日。
也是北宋时很有名气的一段传承,其源于琴师朱文济,为天下人公认为琴技第一。赵匡义将哥哥与侄子莫明其妙弄死了,怕天下人不服,于是弄出了许多名堂,替自己正名。包括对琴弦的改造,想将七弦琴改为九弦琴,想与周文王试比高低。
这一改很是莫明。本来五弦有遗音弹不出来,于是后人增二弦补阙,正好七弦,尽得音妙。而且宽度也正好,否则成了九弦,手不大的,根本够不着。或者一挤,弦与弦之间的距离同样有着严格标准,挤到一起扎窝儿,还能有什么音色。朱文济面对赵匡义的压力,始终不同意。
古琴才没有让赵匡义糟蹋掉。
其人早死,于是传其门人夷中大师。但夷中同样也死去了。夷中又将琴技传给了知日与义海,后者比前者琴技更高明,但此时去了越州法华山练琴。到越州去观摩一下琴技,那是不可能的。
可知日在京城的一家寺庙里。
拜访的对象正是他。
寺庙不大,但是递了名帖进去后,小和尚跑出来说道:“郑家小郎,我家师父说不见。”
居然再度吃了闭门羹!
郑朗没有气妥,反正要等卫中正的琴,还有十来天时间。于是坐在寺院门口,将古琴放在石头上,开始弹奏起来,先弹《秋江夜月》,宋代肯定没有,最早见于明代,根据张继的那首名诗月落乌啼霜满天谱写的,其中有一个特殊的指法,叫打圆,用它描写钟声,很有意思的一个技法。
大和尚,你心动不心动?
一曲结束,没动静。再来,又是明人根据苏东坡与一妓女相爱故事改编的《古琴吟》。曲子很幽怨。
然后又到了《春晓吟》,一团和气!春风满面!
再到姜夔的《古怨》,有激昂壮烈,也有苦闷悲愤。
接着又转到了《双鹤听泉》,超然出尘。
寺院的大门再度打开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大和尚走了出来,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太刮躁了。”
但接下来说了一句让江杏儿与四儿膛目结舌的话:“这些好曲子,生生让小施放埋汰,作孽啊作孽!”
第一百十六章 谈生意
“大和尚,出家人讲究sè即是空,空即是sè,小子有没有埋汰这些曲子,与大和尚有何关系?”郑朗微微笑道。
据传这个知日高僧隐居此寺中,只知道他琴技很高明,然而无论什么达官贵人求他鼓一曲,都不答应。想他出面,只能用非常办法对付。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是刻意yòu老衲犯下贪嗔罪过。”
“没有啊,难道你寺院门口禁止我弹琴吗?四儿,将那几本琴谱拿来。”
“喏。”
提前写了十首古琴曲,对此郑朗不在意,正如大和尚所说的那样,以自己现在的琴技,这些好曲子在自己手上是有些埋汰了。并且自己分心太多,放在大和尚手中,才能真正将它发扬光大。
这也是一种雅量。
与他授新皴法,以及将那些字贴于严家客栈的墙壁上同是一理。百家齐放,才能让这个民族有一个更好的文化氛围。
不过时间紧,仅默写出十首琴曲。还有也不能一下子塞给老和尚,会惊奇它的出处,以后又不好吊老和尚的胃口。才四十不到,还有几十年好活,以后慢慢来。
十首曲子当中,就有刚才弹琴的五首曲子。
接着了曲谱,一本本的翻,他在翻,知日的眼睛珠子就跟着他的手在动。郑朗叹了一口气,道:“小子本来好心前来赐谱,没有想到人家出家人四大皆空,让小子失望啊,杏儿将火舌拿来。”
杏儿看到知日急得抓耳挠腮,笑嘻嘻的拿来火舌。
不能烧,大和尚一把抢过火舌,道:“小施主,有何条件,请讲来。”
觉得很不好,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给你一曲,传我一年琴技。”
“那不行,小施主本来以学业为主,耽搁小施主时间,老衲也不得清静。十曲,”知日数了一下道:“十天。”
“大和尚,你岂止是贪,简单太贪婪了,古今往来,有多少琴曲留传下来,居然一曲只授我一天琴技,诸位乡亲,有没有这个理儿?”这一闹围上了许多香客。
一个个感到很搞笑,有人凑着热闹道:“小郎说得对,大师条件太低了。”
大和尚无奈,只好又道:“一曲二日。”
“太少,一曲半年。”
“小施主,一曲半年,十曲五年,难道小施主不参加科考啦?况且你出来时久,你家中还有娘娘,不怕她们担心,三日足矣,十曲一月,你也要回去过元旦。”看来大和尚也不是真正不关心世事,听说了一些郑朗的情况。
这一说,也有理。
“三日太少,一月一曲。”
“可你不准备回家?”
“那是小子的事。”
“百善孝为先,此举不妥,真小施主爱琴,老衲用四日换一曲,还能赶得上元旦。”
“半月,大和尚,不要心太贪了,我是一半一半的减,你居然一天一天的加,这不象是谈生意的。”
知日差一点气得吐血,这是佛门圣地,居然是谈生意!周围的香客听闻后,全部笑倒。知日无奈,只好又道:“五日吧,是老衲的底线。”
“十日,这也是小子的底线,若不同意,四儿准备烧,将它烧掉,我离开此地,回郑州安心读书去。”
“好来。”
“若是十日,你难道在京城过元旦。”
“大和尚,实际小子今年只叼扰你十几天,其余的寄存下来,下次来京你再偿还。”
“你太惫赖。”
“小子不惫赖,大师是方外高人,小子如何说服大师?”大和尚默认下来,郑朗也改了语气,换成尊称的称谓。
“进来吧。”知日无辄了,摇着头,在诸人的哄笑声中将他带进寺庙后面的禅院,接过琴谱,开始授他琴技。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师父,论琴的造诣,知日远在柳玉娘与陈四娘之上。当然,若没有陈四娘打下的底子,此时知日也未必有好耐心授他琴技。除非郑朗出家为僧,落在此佛门中。
……
这件事是笑谈,也是美谈。刘处担心地跑到客栈来询问:“郑小郎,你越走越远了。”
“刘少监,无事,后生此次出来主要是寻字。琴画无所谓,字寻得,任务完成了。只是承诺给人一把良琴,正在等候,琴成我就离开。况且,刘知州,后生这几年来出来过几次?”
刘处不能回答。
虽然这一次闹得沸沸扬扬,然而仔细一想,也似乎没有荒废多少学业,四年多来,前年出来过一次,今年出来过一次,其他时间几乎全部闭门在家苦读了。比起其他的学子,这样的出行,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且此次心愿一了,回家后,后生也要安心苦读,准备科考。”
“这才是正业。”
“刘少监,放心吧,后生心中有数,要等琴,权当放松的。要不要后生为你弹奏一首刚学来的《风入松》?”
“不能弹,以后最好都不要弹这曲子?”刘处变sè地说。
这有一个来历,当年朱文济不同意改九弦,赵匡义偏要改,改好了后,强行朱文济弹琴,于是朱文济便弹了这曲子。诸大臣离得有些远,没有看清楚,于是一起拍马屁,说果然新琴新曲,节奏悠美。朱文济讥讽地说道,九弦我不会弹,臣一直用的是七弦,其他两弦碰都没有碰,此曲更不是新曲,而是一首老曲子《风入松》。
赵匡义与诸臣的尴尬可想而知。
但郑朗根本不在意,马上小皇帝就要掌权了,你当着他的面说,你爷爷当年那么干是错的,小皇帝也不会生气。除非自找没趣,在朝堂上唾沫横飞,说你爷爷毒死了太祖皇帝。
还是有人说的,司马光用隐晦的语气,记录了此事。可是后面几个皇帝有谁怪罪过?甚至到了宋高宗时,大臣们直接将此事翻出来,强行让宋高宗扶持赵匡胤的后代为太子。
不过嘴上喏喏。怎么办,这位座师就是一个胆子小的人。
得知自己学生不会再象字那样,来一个悟画悟琴,刘处这才放心的回去。
郑朗是准备回去了,开始在京城采购一些物品,是带回家给几位娘娘的。几位大舅哥也要动身,顺便给他们备一些礼物。来到了马步街,一边挑选货物,一边闲逛。
夜晚来临,东京城大街小巷反而变得更热闹。
走了几步,听到一阵阵喝彩声,挤过去看,见到两个大汉手舞着长枪,枪技十分精湛,不时的做出互斗的样子,惊险万分,引得旁者不停的喝彩。郑朗也鼓起了掌。
其实宋朝人不懦弱,懦弱的是畸形的国策,有的武人很牛,比如澶渊之盟前辽国入侵,二十多万大军压境,先是进攻威虏军城,与北宋勇将魏能战了战,耗了一些兵力,魏能后撤,契丹人压上,结果后面另一个更猛的人率军杀了出来,张凝,一年多前在一把大雨中杀上长城口,生生斩杀了两万辽军的勇将。契丹人在这两个勇将的冲击下,大败。
威虏城不好啃,转向了北平寨,可这个人更不好啃,田敏,只有五千人马,不守反攻,主动出击!用少数步兵居然战胜了多数契丹骑兵。但还不满足,就带着这几千步兵,趁夜杀进二十多万契丹大军中,差一点将宋真宗那个干弟弟契丹皇帝给活捉了。
这才是真实的宋军。
啃得大门牙都掉了好几颗,只好再转,转到了保州。这个对象就好啃了吗?杨六郎!
也没有让杨六郎出战,前锋军冲向保州,在一个密林里遭到一片箭雨袭击,只好下马,下马还是射,死了许多人,契丹人只好退走。既然是这么庞大大军的前锋,最少也有五六千人吧。可真正放箭的宋军有多少人?十人!仅是杨六郎手下小校孙密率领出来的十名斥候。
契丹人听到真相后全部傻眼了,还是早让为妙,这个恐怕啃都啃不起。于是又在草城川与宋朝大将高继勋交起手来,高继勋让贾宗在寒光岭下设伏。但你设了伏,契丹人未必进去。这没有关系,带着人就杀过去了,勇猛不可阻挡,将契丹人象赶羊一样赶到寒光岭,此战就击毙了一万多契丹战士。
可是后来宋真宗与一群文臣让主帅王超设什么军阵,以为他们都有赵匡胤的本领呢,结果十几万人在哪儿不打仗,摆阵了,让契丹人利用骑兵的机动xìng,绕道杀进中原,澶渊城下。
听了听,听到了两个大汉的来历。又是退伍的军卒,被逼无奈,来京城卖艺讨生活的。
对这些武人郑朗实际从内心深处很敬重。
一回枪舞完了,其中的年长兵大哥拿着托盘来到众人面前乞赏。
郑朗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大约有三两多重,扔到托盘里。
兵大哥一愣。
“无妨,国家太平无家,百姓安居乐业,有你们的功劳。”宋代对文臣太优容,可对武人太苛薄了。这是他内心的话。说完了,见到诸人一起盯着他,京城此时认识他的人太多,赶紧闪吧。上了牛车,打算返回客栈。
刚到街道的转弯处,五个大汉凶狠的扑上来。其中一个身体灵活,一拳就打在他脸上,打得郑朗眼睛冒金星。
是谁揍我?
此念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郑朗就做出了反应,五个大汉来势汹汹,自己是小孩子,两个小美妹,一个老宋,如何能敌。并且有可能连杏儿他们都能拖下水,被狠揍一番。第二拳还没有上来,从牛车那边跳了下去,向刚才那两个兵哥处一路狂奔。
C!。
第一百十七章 大人物(上)
前面的大汉爬上车子,跳下来,其他四名大汉从两边包抄,也追了上来。
郑朗心中狂晕。
俺是在宋代,不是在唐朝,唐朝游侠多,连宰相节度使都敢刺杀,但宋代多会发生这样的事?况且还是在全国最热闹的街区。
因为车子隔了隔,郑朗智商发达,反应灵敏,逃得快,仅挨了一记老拳。可终是少年人,哪里能跑过这五个成年壮汉,眼看就追上来,郑朗大喊:“我是郑家郑朗,有人想害我。”
喊完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都喊出来了,还在追。
蒙了。
不是在郑州,还得罪了高衙内的一群狐朋狗友,可那样,也不过动动嘴皮子,自己不动手,谁敢真正动手?
自己在京城无怨无仇,谁犯得着派了五个人揍自己?
“不能打!”老百姓反应过来,纷纷劝阻。
但五个大汉还往前追。
就在这时候,两杆长枪杀了过来。不是上战场杀敌的,枪头为了表演,防止误伤,用的木枪头。但人家是正规的军旅悍卒出来的,身手非是常人相媲美。不然也不敢在京城的街头献艺了。
“郑家郎,莫要担心,某来也。”郑朗走后,老百姓在议论,他们来京城也献艺许久,都听到郑朗的传说,不仅是给了他们银子,还有那句话说得暖人啊!
都是粗人,但知道一点,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年轻的汉子喝完,与岁数大一点的汉子提着两竿枪迎了上去。
接下来的场面就象看电影一样,五个大汉被他们杀得屁滚尿流,又不敢报出自家主人的名字吓唬他们,狼狈不堪的逃走了。与前世的警察一样,衙役总是等事情发生了才能赶来。
郑朗只挨了一拳,但不是在郑州端午节群殴,岁数差不多大小,这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强壮的成年人一拳,半边脸都打得青肿起来。四儿与杏儿只是哭,衙役脸色变白了。
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坊间里也听到一些传言,从太后到皇帝,对这个少年人喜欢无比,并且才气举世无双,不但出事,脸都打成这样子,立即搜捕。但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结果闹得老程同志也亲自出马,从府上赶过来。气得不行,打架斗殴京城也常有,但也要看什么人?居然打到郑家子身上来了。别以为他只是一个没落的官宦子弟,那身后没有提,能提出许多人,小的包括各个对他敬佩的清流大臣言官,大的包括晏殊与宫中的老太太。
郑朗在蒙头,弄不清楚事情原委,程琳同样也昏了头。
可以想像一下,明天早朝时,言官有多少人往他身上喷口水。
但不管怎么说,先谢过了两位壮士,若没有他们仗义相救,恐怕郑朗这时候能活活让这五人打死。那事情更大条了。问了一下名字,一个叫钟大俊,一个曹默,皆是从陕西退下来的老兵。
又谢了两人,然后转向郑朗,低声问道:“郑小郎,你在京城有没有得罪过人?”
一开始还能说打错人,可后来郑朗都喊出自己来历,这五人还要追着打,明显有意针对他而来的。
郑朗捂着脸,气苦道:“程府尹,我无非就是学一个字,那天讲了一下仁,还有后来请教了一些画技,以及琴技……”
忽然清醒过来。
是没有得罪人,大和尚是雅人,于其说是交换,后来看到自己喜欢,也真心在传授。讲仁,那是学术上的争论,放在生活中无仇无怨。学画更不用说了。难不成象燕肃那样的大人物,还要对自己手动?
但有一个可能!
柳玉娘,这个女子相好的不要太多,她为了扬名,那天晚上刻意将头发乱散,说不定让某一个人不开心。
可没有说。
原因很简单,在这里敢公开想殴打自己,并且自己也非是昔日吴下陈蒙,背景来历会很可怕。
程琳还没有反应过来,问了问,派了衙役保护着他到了客栈。
但这件事也轰动了。
许多京城百姓在谈论,认为是丢了京城人的脸。
几个舅哥闻讯后关切的来到客栈,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来得正好,郑朗看着大舅哥说道:“大哥,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暗中打听一下,京城那个大家柳玉娘相好的人有谁?”
大舅哥一听不乐意了。
“大郎,当初我准备替陈四娘买一把琴,却被柳玉娘争去,后来她认出我,大约怕影响她的名声,”到了此时,郑朗已经明白整件事的经过,徐徐说道:“那天晚上你们来的时候,她要将那把琴给我,被我拒绝。你们也知道的。后来我前去她的闺阁观摩了一下琴技,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杏儿与四儿就坐在边上。”
四儿用力的点头。
“为了将她打发走,承诺隔几天去听她奏一曲。那天就去了,但是她在红尘里陷得太深,琴音过媚,听了听不喜,也就离开。可离去时她刻意做了一些小动作。在京城除了这个过节外,并不会有其他的事,让人派出家奴对我殴打。有可能是她那些小动作造成的误会,可这件事得搞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原来是如此,为什么每次你不解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什么要解释?”
大舅哥不能回答。
“但你也要注意,这个人敢派家奴殴打我,对你们也是一样。悄悄的问,对其他任何人也不要声张。”
大舅哥答应下来。
回去后还要报告小妹。对此事小妹虽嘴上要强,可能看出来,内心十分关心,不过件事如郑朗所猜,有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回到客栈,将事情经过对崔娴说了一遍。
崔娴没有作声,表面这件事再度让人啼笑皆非。先是风雅的事,风雅得让崔娴都不知道这个未来的丈夫,有多雅骚了。悟了字,再度求画,并且求到一个卖药人身上。然后与一个斫琴师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并且赠送了他一幅据传很不错的画。又找到知日大师,与他谈买卖。居然用几本琴谱逼得这位高僧生生开了先河,不得不传他琴技。似乎还欠下了若干的的债务。一系列的动作,让崔娴眼花缭乱。都不知道想什么是好了。甚至差一点连崔娴都认为他不是人类,至少在这些风雅之事上,已经超出人类的范围。
忽然又被人揍了一顿,是该笑还是该跳。
但不是这样的,若是如同这个未来小夫君所想,这个水很深。休要小要看了这个小夫君,身后连太后与小皇帝都隐隐的成了他的保护神。这在种情况下,就是吕夷简这些大佬也许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可也犯不着派人揍他。
想了一会儿,低声道:“他……说的没错,你要小心。同时对他说,这段时间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不要往知日大师哪里跑了。”
大舅哥想取笑,可不是取笑的时候,额首道:“正是。”
他们在猜测,程琳头都大了,刘娥在皇宫听说后,大发雷霆,这不是打郑朗,是在拿她不当一回事。不仅老太太发出训旨,连小皇帝也托了冯元带话出来,让程琳勿务要查清楚凶手,严惩不怠。这两人发话,程琳岂敢怠慢?况且又有一些清臣与言臣,拿此事在做文章,更加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但他也不明白,谁个如此胆大?难不成是碰到了一个头脑不正常的!
猜得差不多!
第一百十八章 大人物(下)
一开始程琳并没有想太多,是按正常案件程序查的。没有因,就没有果。先找原因。也比较好找,郑家子虽来到京城,外出时间还是很少,大多数呆在客栈里。
让他很佩服,没有这份痴劲,就是再聪明也不行。所以他小小年龄,才拥有了这么好才气,不仅是儒学方面的,还有字。画与琴不知。
也先从字与画查起,拜访过几人,但除了宋澥外,其他的都接见了,印象也不错。至于宋澥,那是从天上来的,连皇帝的话都不听,犯得着对郑家子动手吗?
再来到琴,讲仁他是亲自在场,查都不用查。无论斫琴师与高僧知日,都没有疑问之处。视线很快就集中在柳玉娘身上。命衙役将柳玉娘喊来,吓了一下,说太后与皇上两人都关注此案,你要老实交待与郑家子来往的经过。
柳玉娘虽是京城有大行首,可终是行首,太后与皇帝对她同样很遥远。脸sè变了,支支吾吾的将经过说了出来。
程琳眼中闪过不悦的神情。
在郑朗看来,价高者得琴是天经地义,可程琳不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道德观念是宋代的道德观念。无论你是再红的行首,也是小姐一个。从一个学子手中争琴就是不对的。
后面很难说对错。郑家子去了她的闺阁,若是狎玩,那就不提了,但并不是,是观摩琴技。这不是回报,相反的,是赏识,就象那个街头卖药的许道宁,这时许道宁还没有将人打得半死,正是因为郑家子的赏识,许多人上门求画了。还有那个卫中正,开始有人关注他斫的琴了。
应当说郑家子不是以直报怨,而是以仁报怨。
就是这样,这个行首还用了一个小心机,在郑家子身上泼了一些脏水。难怪郑家子去了她哪里一趟后,再没有去……
大约问题出现在这里。
既然问题出在这里,他也与郑朗产生同样的想法,因此没有问柳玉娘,表面上让她回去。柳玉娘一离开,派了衙役暗中盘查,查柳玉娘与什么人交往深,再排除一下,集中注意那么两三个可疑的人,这样案子就容易破了。
其实真的很好查。
几天后崔大郎就听到了一个人,回到了客栈对两个弟弟与小妹说道:“有一个人来头很大,柳玉娘曾多次与他交往。”
“是谁?”
“赵允迪。”
听到这个姓就知道不对了,可也未必是彼赵也,二弟问了一句:“是谁,我没有听说过。”
“八大王的三儿子。”
赵元俨九子先后死去,仅剩下四子,只有出身侧室的赵允熙稍微有些正常外,其他三子皆不正常。二子允良喜欢睡觉,不但喜睡觉,人家是夜里睡,他是白天睡,夜里人家在睡觉时,他却在活动了。允迪是第三子,喜欢优戏,这是好听的说法,不仅是喜欢滑稽戏,还喜欢召外面的艺人到他的府上献艺,当然,也喜欢一些美貌的妓女。四子赵允初恰恰相反,从不问财物厚薄,每天只知道诵读经书,人皆以为不慧。
“八大王啊……”三人全部呆住,嘴中咝咝的直抽冷气。
什么叫大人物,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还是崔娴先醒悟过来,说道:“与八大王没有关系,我听他为人端严,自先帝死后,几乎闭门不出,也犯不着与他……大哥,你还是立即通知他……让他想一想。”
大舅哥就来到了严记客栈,找到了郑朗。
郑朗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赵元俨这时候还不算什么,让老太太压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但老太太一死,作为小皇帝的唯一直系长辈,地位十分尊崇,不但入朝不拜,诏书不名,甚至还可以让他佩剑上朝。
对此人,郑朗也从来没有抱过好感。尽管演义里说他是八贤王,但自己收藏要研究历史,码字要研究历史,知道得更多。论真实人品,顶多给他打六十分。有可能他的超然地位,史书将他美化,说什么自小聪明,太宗舍不得让他过早出宫,以便二十就封,加上他的排行,故宫中称他为二十八太保。其实不对的,赵匡义还有一个九儿子,早亡,赵元俨是老小。有几个父母亲不偏向小儿子的?与聪明有何关系?
连后来的度娘都受了影响,胡说八道,说他团结了寇准、包拯、范仲淹、杨六郎等人,为宋朝繁荣做出了贡献。更是屁话连篇!寇准包拯等人与赵元俨有什么关系?将史书翻烂了,也找不到一根毛的关系。
相反,两年后做了一件有失恩德的事,以前更做了一些荒唐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八大王终是小皇帝的亲叔叔!
不过他不相信这个鼎鼎大名的八贤王会对自己怎么样?作为宗室,对平民百姓来说,高不可攀。但对于大臣来说,我犯不着惹你,你也犯不着惹我,越是宗室至亲,越是要避嫌。
还有这个赵允迪,他也知道此人很荒唐。
然而竟然会为一个妓子派人揍自己?这中间还有一些古怪。对大舅哥说道:“嗯,我知道了,谢过大郎,这件事你们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知道了。”也不是犯傻,八大王是谁啊!
“大郎,你们也不用担心,八大王家教很严。”心里却说道,严个大头鬼啊,若是严,几个儿子都不会这么变态了。将几个舅哥打发回去,你们是该回去了,亲事还有十几天就要举行,再不回去,要误事。
但郑朗没有走。
琴还没有斫好,另外也在等答复。此事就看这个八贤王如何处理,至于开封府能不能查出来,郑朗想都没有想,这么粗的一根明线,难道程琳是吃干饭的,居然看不到?若是八贤王派一个人,对他道一声歉,此事就此揭过。
那怕是派一个仆人过来。
至于让程琳公开严惩凶手,可能吗?估计前面查出来,后面要请示老太太与小皇帝。老太太与小皇帝怎么去说?好,程府尹,你去抓人!
根本不可能!
八贤王更不会亲自登门道歉,除非自己现在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大员。
但就担心此事无形的化解。
等了三四天,崔家三兄弟前来辞行,崔大郎又问道:“怎么到现在开封府还没有查出来?”
“查出来了,可官府能不能将此案真相揭晓?”
大舅哥想了一下,头摇了摇。除非那天当场将这五人捉住,可那两位义士前来京城混生活,出手相助已经很是不错,再让他们不顾京城这滩子水有多深,直接淌进去将其他数人抓住,那是不可能的。
二郎气愤地说道:“难道这件事就算了?”
“非是,二郎,当年我在内宫拒受千金,随后呢,太后是不是派了罗都知带了一千匹绢赏赐我家?”
“是,这……”
“道理一样的,恐怕宫中两位此时也知道事情真相,但八大王是直系宗室唯一长辈,若惩罚,宗室面子过不去。况且他们皆以为我毕竟岁数小……懂的事理少。不过会从其他方面补偿,比如殿试时,可以将我的名次往前拨上一拨,或者以后出仕之时,升迁会比别的官员快一些。这也是一种奖惩的方法。”
“原来如此,那么你因祸得福了。”三舅哥开心的说。
“祸福相倚,祸未必要去担心,福也不能高兴太早。”
“是,”三个舅哥很满意的离开,才华不说,就凭借这份老成与镇定,与自家小妹也足以相般配。
但是不是如此呢?郑朗想到了历史这个赵允迪的为人,不怕盗贼偷,就怕贼惦记,此时这位八大王肯定在家中将赵允迪狠狠教训一顿。那么赵允迪会不会对自己更加记恨在心?
关健是自己地位还低了啊。
皱眉思索,忽然想到了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大笑起来,心里说道:无妨,八贤王,让小子与你斗一斗!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