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六月的魔咒
这是一九八二年的六月。
常宁自己也不明白,六月份可是他出生的月份,为什么每到六月,总会不断碰令他倒霉透顶的事情,据外公说,自己四岁时,曾掉进一个深十多米的深坑;十岁时大青山山洪爆发,自己被大水冲出去几公里远;考大学那年,他得了一场奇怪的病,差点错过了高考时间;从省农大毕业后回县里报到时,长途汽车从盘山公路翻滚到山脚下,那些倒霉的事,竟都发生在六月。
这一回更糟,他在“法制学习班”里渡过了自己的第二十二个生日,说是学习班还好听一些,其实和隔离审查差不多,厂里有专人看着他,限制他离开这个待了十几天的小房间,厂里、局里和县纪委都来了人,弄得正儿八经的,情况有些不妙,看样子这事儿有点纲线了。
不就是组织机修车间的工人出去干点私活赚点外快,有这么严重吗,不是说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么,县农机厂已经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身为车间主任兼党小组长,总不能让手下几十号人喝西北风,大家伙都是拖家带口的,过日子容易么,至于黄小冬揍了张厂长,那也是后来吵架时动手的,张高明厂长就挨了那么几拳,又没有重伤,现在照样活蹦乱跳的,纯属人民内部矛盾嘛。
甭管咋样,这铁饭碗总要设法保住,该低头还得低头,不然,怎么对得起还在穷山岙里吃苦的老娘和外公外婆。
今天来谈话的人又换了,是个从没见过的小老头儿,看样子比前几天来的人和善一些,老头进来后,只拿一对小眼睛瞅了瞅躺在木板床的常宁,一句话也不说,坐在破桌前,“叭达”“叭达”的吸着香烟,常宁斜眼一扫,心里不禁一乐,老头穿着一身草绿色旧军服,矮矮胖胖的,顶没几根头发,额头有点油光发亮,象厂里食堂那个掌勺的大厨师傅,夹香烟的两根手指,薰得黄黄的,一定是个老烟枪了,但常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老头不简单,倒不是他那一脸的老斑和皱纹,而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虽然不大,眯起来象两条缝,却散发着特别的光芒。
常宁的烟瘾被勾起来了,他娘的,十多天没抽烟了,他嗫着鼻子闻了闻,盯着老头手的香烟,笑呵呵的说道:“老同志,您辛苦了,给根烟抽行吗?”顿了顿,又诚恳的补充道,“俗话说烟酒不分家,发扬一下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嘛,待我出去了,一定请您喝酒。”
老头一楞,旋即笑起来,说话的嗓门有点大,“呵呵,臭小子,就你这态度,你能出得去吗?”
有门儿,常宁一骨碌下了床,坐到破桌前,一本正经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平常心,平常心么,老同志,我肯定能出去,您老人家就是我的大救星,您来了,我一定就没事了。”
老头笑着,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打开的飞马牌香烟,伸到常宁面前,常宁不好意思的一笑,毫不客气的伸出两根手指,熟练的叼出两根香烟,一根夹在耳朵,一根放到嘴,凑到老头嘴边的香烟点着了火。
“臭小子,一下子拿两根烟,你挺贪心的嘛。”老头笑着骂道。
常宁大口大口的吸着香烟,咽进去,然后吐出一长串烟圈,“敬烟敬双,这是我们青阳县的老规矩哩,啧啧,好烟,好烟那,谢谢您老同志,这是我有生以来吸到的最好的香烟。”
老头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常宁。
“嘿嘿,老同志,”常宁晃了晃手的香烟,认真的说道,“就冲您的香烟,我也要彻底的坦白交代,您问,我保证知无不言,绝对没有丝毫的保留。”
老头不理常宁,径自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收起笑容念道,“常宁,男,一九六一年六月出生,本县水洋人民公社常家村生产大队人,一九七七年考入之江大学,一九七九年十月入党,学习成绩一般,一九八一年六月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县红旗农机修配厂工作,一九八一年底担任厂机修车间技术员、车间主任兼党小组长,从今年四月开始,擅自组织车间工人外出干活,被厂领导发现以后,不但不听厂领导批评,反而教唆和纵容车间职工殴打厂领导,现被厂党支部撤销一切领导职务,并勒令隔离检查……”
“得得,整得一清二楚,我不用再交代喽,”常宁摊摊双手乐道,“不过,老同志啊,说我教唆和纵容打人,我可不承认,咱好歹也是新时期的大学生,知识分子,向来是动口不动手,当然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官字两张口,遇事胡乱吼,你们要强加于我,我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老头皱着眉头说道:“知识分子?我看不象,一流大学的三流学生,还敢自称知识分子,嗯,倒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有资格入党呢?”
“嘿嘿,老同志,你是有所不知有所不晓,咱是人才,有绝招啊,”常宁得意的说道,“告诉你也没关糸,咱从小练武出身,在学校举行的运动会,一下子拿了七项冠军,项项破纪录,七项冠军呀,学校有史以来从没有过,我们农机糸的领导当然高看我喽。”
老头瞧了瞧常宁瘦不拉几的身材,摇着头说道:“就你?吹牛也不找个好目标。”
常宁看看门外,小声说道:“告诉你老同志,咱有真功夫,别的不行,论打架,打从记事起,就没输过人。”
“哦,厉害厉害,所以现在发展到不用自己动手,只用教唆别人就行了,”老头冷笑着说道,“臭小子,说到打架,我倒还听说过这么一件事,你曾经在十六岁的时候,和隔壁的公社记吵架,几言不合,就动手揍了人家,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呀?”
常宁一惊,怔怔的看着眼前有点高深莫测的老头,“老,老同志,您,您怎么知道的?”心里想道,当年那事,除了陈老师和两家人,没其他人知道啊,后来陈老师调解,不就算过去了么,这老头是从哪里知道的?
老头慢悠悠的续一支香烟,吸了几口说道:“臭小子,我还知道,你当年考大学时,差点政审没过关,毕业分配时,也是走后门才回到青阳县工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陈中平同志帮忙的?”
常宁“嗖”的站了起来,死盯着老头说道:“这,您怎么知道的?老同志,您,您倒底是谁?”
老头弹弹香烟灰,不慌不忙的说道:
“陈中平也叫陈中阳,听他生前说过,他在青阳有一个小朋,聪明调皮,不务正业,急公好义,文革动乱时还救过他一命,那就是你?呵呵,现在让你猜猜,我是谁。”
0002是福不是祸
常宁一边仔细的打量着老头,一边脑海里想着当年陈老师的交待,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当官的朋啊,老头的样子蛮可爱的,看着就舒服,对脾气,不象是来落井下石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妨猜一猜。
“老同志,咱从小跟算命为生的外公学过几招,说错了可别见怪,”常宁端坐着瘦削的身体,一本正经的说道,“青阳县城就巴掌那么大的地方,咱虽然不是政府里的人,但好歹也算见过几个人,一看您就是从地区派来的,我这个事情么,小事一桩,根本用不着地区的人过问,呵呵,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您老人家是刚从地区调来我们青阳县工作的。”
老头双眼一眯,兴趣盎然的说道:“哦,是吗?你小子还会搞算命那一套,呵呵,再说说看。”
“还有,您老人家说话的口音里,除了我们本地的,还夹杂着外地的,好象是北方口音,再看您老人家的年纪,估计在五十五岁以,一瞧就是老干部的样子,嘿嘿,如此说来,您老人家一定是当年南下来到我们青州地区的北方干部,不折不扣的老革命,不是县委记,也起码是个付记或县长什么的。”
“好,臭小子,陈中阳当年没看错人,你还真有一套嘛,”老头一拍桌子,爽朗的说道,“老头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刘为明,青阳县新一任县委记,今天是我到任的第三天。”
“刘记,”常宁又一次“噌”的站了起来,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刘记,对,对不起。”
刘为明摆摆手,双眼一眯笑起来,“呵呵,怎么,是不是要说啥子有眼不识泰山的屁话呀?坐,坐下嘛,咱们现在算是认识了,你是陈中阳的朋,我也是陈中阳的朋,以后咱们也是朋嘛。”
常宁慢慢的坐回到凳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刘记,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岂敢和您老人家攀朋。”
刘为明的大名,常宁还是听说过的,因为他当年南下的目的地,就是青阳县,是青阳县军管会付主任兼首任县武装部长,后来还当过付县长、县长和付记,文革动乱初期被打倒,一九七三年重新出来工作,不久就调到地区行政公署当农业局长,是当年整个青州地区赫赫有名的神枪手和“打不死”。
刘为明说道:“三年前,陈中阳老师到地区参加青州地区优秀教师表彰大会,当时就住在我家里,我们可是当年一起被批斗的对象,他是右派臭老九,我是当权派走资派,他和我说起,他被下放到水洋公社劳动改造的时候,就住在你的家里,有一次他山砍柴,不小心掉进了深水潭,是你小子救了他,后来他在水洋中学教,一直很关心你,所以,我调回到青阳县工作,一想起他,就想到了你。”
常宁点点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刘记,可惜陈老师不在了。”
“嗯,是你和你母亲帮忙料理后事的,几时有空,你带我去他的的坟前看看,”刘为明伸过手来,拍拍常宁的肩膀以示安慰,“臭小子,先不说陈中阳的事了,说说你,你可别小看喽,你的事可大可小,有人要是盯着不放,可够你喝一壶的。”
常宁闻言精神一振,昨晚的梦果然灵验啊,真的有救星下凡,看来铁饭碗是保住了,“刘记,您来了,我的事就不是个事了。”
刘为明摇头笑道:“呵呵,那可不一定,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三五来,我可不会管你。”
常宁讨好的说道:“刘记,您是谁啊,您不但是当年土匪眼中的神枪手和打不死,还是我们青阳一百万干部群中心目中的刘‘青天’呢。”
“呸,少拍马屁,我刘为明不吃那一套。”刘为明笑骂道。
“刘记,您应该知道,我们青阳红旗农机修配厂,可是全县最大的地方国营企业,有二百七十多名现职工人和一百二十多名退休工人,也是全县乃至全地区经济效益最好的工厂,可是,自从今年年初,那个不学无术,一肚子坏水的张高明当厂长后,厂子就越来越不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不济,厂里还能坚持开工,工人们的工资应该还是发得出来的。”
刘为明点点头问道:“嗯,那为什么连着三个月不发工资,钱都到哪里去了?”
“是这样的,现在海不是走私很猖獗么,张高明以权谋私,和厂里其他几个领导暗中勾结,狼狈为奸,私自扣下工人的工资当本钱,购买了一大批走私柴油,准备在夏收夏种的农忙季节时出售,以便从中获利,可没想到今年海的走私柴油进来得特别多,价格一路下跌,他手中的柴油都是高价进的,舍不得出手,就被积压下来,工人们的工资也就无法开支了。”
“这帮败类,”刘为明骂了一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瞪着双眼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向工业局和县委县政府反映?”
常宁苦苦一笑,“刘记,我们怎么没有反映?工人们都闹到县政府去了,据工人们说,张高明是县委方付记的小舅子,反映了也没有用啊,这不,大家没办法,总要吃饭,才找门路出去干私活的,张高明反而倒打一耙,要给大家办什么法制学习班,工人们就和他吵起来,嘿嘿,当时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揍他娘的,我们车间的黄小冬就动了手……”
刘为明点点头,盯着常宁问道:“小常,我问你,你说的这个情况,有确凿的证据吗?”
常宁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刘记,张高明家的后院,是一个旧仓库,原来那批走私柴油就放在那里,后来他看到工人们不断的向反映,怕被查个人脏俱获,就转移到附近废弃的防空洞里去了,他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嘿嘿,其实我早安排人盯喽,那么一大批柴油,足有几百吨之多,他想藏也藏不住。”
刘为明站起身来,摸着肚子想了想,微微一笑,“小常,以你看,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常宁一乐,“刘记,方付记,怕是要官官相护呢,这个事不好说,不好说呢。”
“臭小子,”刘为明也是咧嘴一乐,“有屁快放有话快说,别整婆婆妈妈那一套。”
0003有条件帮你
听到大名鼎鼎的刘为明记说出“有屁快放有话快说”的话,常宁不禁心中一阵莞尔,果然是传说中的性情中人,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张高明啊张高明,自从你当了厂长,对咱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不满意,让老子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今日活该你小子倒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常宁想也不想,凑身去,坏笑着说道:“当官要为民作主,新官任三把火,刘记,您老人家这回正好可以借此扬刀立威了,您也给他们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先派县缉私办的人没收了那批走私柴油,县里可就多了一大块财政收入,张高明呢,要是承认那批走私柴油是他的,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身为国家干部搞走私,可谓知法犯法,罪大恶极,他要是不承认,您就派人到厂里查帐,挪用公款的罪名也是跑不了的,交不出钱来,他就是贪污公款,罪名比挪用还要严重,嘿嘿,您老人家稳稳当当的坐在办公室里,保准张高明乖乖的主动找门来自首投案,那时候要抓要杀,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么,方付记这条地头蛇,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自然也会乖乖的向您这强龙俯首称臣,您以后的工作,嘿嘿,就方便多了。”
刘为明瞧着常宁频频点头,臭小子,果然象陈中阳说的,是一块从政的好材料,自己正愁刚刚走马任,工作无从着手呢,“呵呵,小常啊,你有种,你就不怕我真的来个官官相护?”
常宁拿过桌子的大半包飞马牌香烟,大大咧咧的放进自己的口袋,笑嘻嘻的说道:“刘记,昨天晚我做了个好梦,有位神仙告诉我,今天是我逢凶化吉,遇难时来运转的日子,呵呵,再说了,我的小道消息灵光着呢,其实么,您一进门我就猜出来了,据说老记不久前因病离休了,县委要来一位新的记,不是您又是谁,农机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捂盖子是捂不住的,早晚有您这么一位大清官来为我们工人阶级主持正义,您这样的老革命要是与他们这些**分子同流合污,那岂不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么。”
刘为明摆了摆手,“臭小子,别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工人阶级,搞搞清楚,你自己也是xx党员,也是一名党员干部。”
常宁又是一乐,“嘿嘿,刘记,咱特别声明,咱不是干部,本人家庭出身农民,现在么,属于不折不扣的工人阶级,知识分子也是工人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么。”
刘为明瞧着常宁,心里不禁有点喜欢眼前这个臭小子了,这不就是几十年前的自己么,敢这么随随便便同自己说话的人,他还是头一回碰,“呵呵,臭小子,你好像对干部的印象不大好啊。”
“不敢,不敢,”常宁狡猾的一笑,“我是农民出身的读人,只知道埋头干活,对政治不感兴趣,只对事不对人,对干部一般不作评价。”
刘为明奇道:“不会,你小子自称堂堂的大学生,虽然在工厂班干活,好歹也是干部待遇,就应该时时刻刻以干部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
“嘿嘿,咱可没有您说的那么崇高的革命理想。”
“哦,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平常心,平常心,至于个人的理想么,努力干好本职工作,争取在县城分个几十平方米的公房,然后把老娘和外公外婆接出乡下享几天清福,娶个会过日子的老婆,生个胖儿子为常家传宗接代,嘿嘿,刘记,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呸,屁的理想,亏你还自称是新时期的大学生,我看你呀,就是一只小水井里的赖蛤蟆。”
常宁自得其乐的说道:“刘记,人各有志嘛,咱不是农民的后代么,小农意识,目光短浅,您老是干大事的人,别和我一般见识,呵呵。”
刘为明笑眯眯的问道:“臭小子,如果我老头子一定要让你当干部呢?”
“哎,不当不当,”常宁忙不迭的起身,连连的摇手,“刘记,您老人家大慈大悲,行行好放过我,我们全家老小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呵呵,那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等着别人来处理你好喽。”刘为明说着,站起来作势欲走。
“等等,我,我还有有什么问题?”常宁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刘记,您,您不会是真的瞄我了?”
“哼,算你小子聪明,你们农机厂的事情,我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专门来谈你的问题,听说你还曾经煽动工人围攻县委县政府工作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刘为明板起老脸,背着双手冷冷的说道,“臭小子,别想和我套近乎,我说过,你的问题可大可小,我刘为明的眼里,决不会揉进一粒沙子。”
常宁坐回到木板床,心一横,摇着手说道:“刘记,你可不能吓唬我,您是官我是民,您虽然是领导,但是,老祖宗说过,我们工人阶级可是领导一切,我就犯了点小错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嘛,请不要来个无限的纲线,文革那套过时了,您无权让我回乡下放牛种地,再说,咱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手有技术,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不象你们当官的,除了喜欢开大会作报告,指手划脚乱说一套,什么实事也干不了。”
“呵呵,臭小子,你别得意的太早,”刘为明闻言顿了顿,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的说道:
“当然了,我答应过陈中阳,有机会要帮你一把的,呵呵,我肯定要帮你,但是,我这可是有条件帮你,臭小子,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明天午九点,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准时到县委组织部干部科报到,你要是不去,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常宁瞅着刘为明远去的背影,心里嘀咕道,这个老头儿,不好侍候呢,他想让我干什么?他娘的,这六月还没过去,麻烦还是缠身,这干部,是说当能当的么,咱祖宗十八代,连个当官的细胞都没有哩。
0004最好的时代
第二天,常宁早早的赶到了县委大院,刘为明记的命令让他心里没底,他要找大院里的“老乡”摸点情况,这年头,改革开放以后,人的思维活跃,可千万别稀里糊涂的被人“卖”了,这也是他为人处事“既谨慎又大胆”的一贯原则。
县委大院座落在县城西边山脚下的一个小土岗,背靠青阳山,俯瞰全县城,是解放前一个大地主留下的产物,县委和县政府的主要机关,都在这里办公,一道两米多高的石头墙围拢着,大院门前有个小广场,是平常停车的地方,小广场前有一道从青阳山里弯曲而出的溪流,在县院大院和居民区之间的石头桥下悠悠淌过。
常宁坐在溪边的石头,攥着两个馒头,不住的往嘴里塞,眼睛却盯着身边的林荫小道,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飘来,他故意大声的咳嗽一下,扯开嗓子喊起来,“钱领导,别老往地瞧呀,地没有钱的,大清早的都让我捡光啦。”
被叫作钱领导的中年人瞅见常宁,微微的笑了,“哟,这不是小常同志么,大英雄,你跑到县院大院门前来做啥,想拦路抢劫呀。”
常宁跳下来,亲热的挽住钱领导的胳膊,“呵呵,你还真说对了,最近手头有点紧,思来想去,全县城就你们当干部的工资高,我不抢你们抢谁去。”
钱领导拿手在常宁的肩擂了一拳,笑着说道:“被隔离审查了半个多月,情绪还不错嘛,我估摸着,你小常要时来运转了。”
“呵呵,平常心,平常心啊,”常宁笑着埋怨道,“我说钱领导,你可一点也不念老乡之情,咱们水洋公社在这县委大院里工作的,就你一个人,你也不帮帮我。”
“哈哈,咱们都是每月领四十二元五毛的人,我可帮不了你。”
钱领导其实不是领导,因为他的名字叫临涛,所以县委大院里的人都叫他钱领导,连记县长都这么叫着,其实只是县委档案室的资料保管员,和常宁一样都来自水洋公社,今年快五十岁了,还是机关里的小干事,不过钱临涛心态好,整天笑呵呵的,高中毕业就进了县院大院,在档案室一干就是三十年。
跟着钱临涛进了大院到了办公室,常宁大大咧咧的坐在他的藤椅,瞅着满桌的文件,认真的说道:“钱哥,小弟碰难题了,你可得帮我参谋参谋。”
钱临涛微笑道:“怎么,你那个经典的平常心不管用了?呵,我的知足常乐才是货真价实,你呀,学不了我的。”
常宁叹着气,“唉,看样子,农机厂我是待不下去了,即使张高明垮台了,他的狐朋狗也不会放过我,方付记可是他亲嫡嫡的大姐夫啊。”
“既然发生了,就没有必要害怕嘛,”钱临涛微笑着说道,“小常,虽然你这次不小心,无意之中捅了个马蜂窝,但昨天刘记亲自去看望你,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县委大院,现在可谓是水涨船高,金刚护体,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非也非也,”常宁摇晃着脑袋,“钱哥,你也是在机关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应该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刘记快奔六十的人了,明摆着是临时派来收拾烂摊子的,干不了几天,恐怕还是要人走茶凉,方付记可不一样,人家才四十来岁年富力强,在咱们青阳县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我怕刘记走后,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钱临涛一楞,“嗯,小常啊,你对官场的门道挺精通么,说得有道理,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逢凶化吉。”
“快说快说。”
“只要你立志从政,努力掌握权力,既可以为人民群众服务,又可以达到你保护自己改善家庭生活的个人目标。”
常宁一乐,摊摊双手说道:“钱哥,不要开玩笑,我,我能当官吗?”
“小常啊,不是做哥哥的说你,咱俩三年前经陈老师介绍,结成忘年之交的时候,我就看好你了,”钱临涛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和陈老师一起研究过你,我们认为,一个人的命运,根本不在于外部环境的影响,而是在这个人自己,在于他内心的追求和坚韧的性格,不是说性格决定命运么,你小常每每遇事,拿得起放得下,既谨慎又大胆,早就具备了一个优秀政治家的基本素质。”
常宁苦笑道:“钱哥,陈老师已走,你还贼心不死,千方百计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钱临涛正色说道:“小常,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结束了十年文革动乱,国家开始改革开放,斯大林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成功的决定性因素,但我们现在的干部在哪里?老一辈到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接班的还没有来,干部队伍出现了严重的断层,这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国家要想实现四个现代化,首先就要实现干部队伍的四化,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小常啊,你哪样都不缺啊,乘着年轻打起精神,努力的拚搏一番。”
常宁双眼盯着钱临涛瞅了好一会,“钱哥,我明白了,他娘的,敢情是你把我出卖给刘记的。”
钱临涛并不否认,有些得意的笑笑,“刘记新官任,日理万机,我要是不主动介绍介绍,你就是天下凡的神仙,恐怕他也没功夫理你,哈哈。”
常宁坏坏的笑出声来,“呵呵,去你的,你一个干了三十年的小科员,胸无大志一事无成,刘记他能听你的话?”
见常宁起身要走,钱临涛不以为忤的笑道:“小常,将来步步高升青云直,可别忘了老哥我呀。”
“呸,你别把功劳都往自己身拉,”常宁凑过身来,狡猾的一笑,“钱哥,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昨晚就想好了,豁出去赌他一把大的,不成功便成仁,嘿嘿,我一定要努力达成我的个人愿望。”
钱临涛问道:“什么个人愿望?”
常宁挤挤一对大眼睛,俏皮道,“呵呵,等我当了县级领导,一定让钱哥你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打转转。”
0005组织部谈话
组织部那扇又旧又破的木板门,常宁还依稀记得,因为一年前来报到的时候,他在它旁边待过十几分钟,它永远都是那样半开半闭着,以至于每个人走进走出,都要小心翼翼的侧着身,生怕一个不留神碰到,让它那摇欲坠的情形变为现实。
当然,见到干部科那位大胡子付科长的时候,常宁又开心的乐了,那张让黑乎乎的毛发占据了太多面积的脸,让常宁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更绝的是,大胡子付科长的姓名恰恰叫做胡子茂,充分证明了他父母的伟大正确的前瞻性。
“胡科长,您好,您请抽烟。”常宁掏出从刘为明那里顺来的飞马牌香烟,昨晚舍不得抽哩,叼出一根来,恭恭敬敬的递过去,当然,在这时候,付科长的付字总要恰到好处地省略掉的,这些小技巧,常宁还是懂的。
“哦,是小常同志啊。”胡子茂接过香烟的时候,在那马牌香烟的盒子瞟了一眼,那脸的胡子立刻便张开了来,常宁心里有数,这表明胡科长板着的脸松驰开了,下面的谈话便会比较的轻松舒心,“常宁同志,现在刚好九点,你蛮准时的么。”
常宁心里直乐,熟门熟路的顺手拍起了马屁,“胡科长,刘记特地交待过的,一定要我准时向您报到,他说组织部干部科就一个科级干部在顶班,够大胡子科长忙乎的,可不能耽搁您的宝贵时间。”
“哦,是吗?”胡子茂闻言双眼一亮,立时从办公桌边站了起来,干部科的科长已经空了快半年了,作为唯一的付科长,急于扶正的迫切心情可想而知,不到四十岁的人,肯定渴望事业的不断进步,胡子茂走过来,双手把常宁那竹竿似的身体按到藤椅,“小常同志,坐坐,组织部就是干部同志们的家,坐下说话嘛。”
常宁脸还装着谦恭,身体却自然顺势的坐了下来,也难怪大胡子科长心切,就象钱临涛说的,这是干部们从政的最好时代,到处都缺干部,在历史的转折关头抓不住机会,象大胡子科长这样年到中年的人,就只有端着茶缸等退休的份儿,县里的所谓付科长科长,实际不过是叫着好听,根本就是不入流的二杆子,国家的人事制度里都不予承认的,象县委机关里的科长,顶多是比县政府机关的科长强一点,退休的时候勉强能弄个国家付科长待遇。
胡子茂客气的回敬给常宁一根香烟,主动的帮着点了火,“小常同志啊,你跟刘记很熟?呵呵,透露个小秘密,刘记任之后,你可是他点名考察的第一个人。”
常宁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这个么……胡科长,呵呵,我也不知道,刘记是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反正,反正他把大半包飞马牌香烟扔给我,就说了句,到组织部找大胡子科长去,呵呵。”
胡子茂闻言,若有所思,“嗯,嗯,小常同志,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改日找时间,我们再沟通沟通。”
“胡科长,你是领导,我听领导的,”常宁说到这里,又颇有深意的加了一句,“我以后一定多多的向领导汇报工作。”
胡子茂点点头,这小子,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哩,吸了几口烟,正色说道:“常宁同志,我受县委组织部领导的委托,现在正式和你谈话,希望你诚实的回答组织提出的任何问题。”
常宁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这套机械死板的组织程序还是要遵循的,好在他以前早就经历过了,在大学入党的时候,在去年离开大学前来报到的时候,无非是挖地三尺刨根问底,从祖三代到远亲近邻,藏无可藏的翻个遍,已有档案的个人记录,更是不厌其烦的拎出来再晒一回。
不过这次的程序省略了许多,胡子茂主动的跳过了很多例行公事的问题,谈话始终在“亲切好”的气氛中进行,没有让常宁感到一点点的压力,让他对组织部这个过于严肃神秘的机关增加了不少好感。
“常宁同志,组织和领导对你是充分信任的,相信你没有掩瞒自己的历史,对你近一年来的工作,也是比较满意和充分肯定的,希望你在今后的工作中,继续努力,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以更出色的成绩,回报党组织和广大人民群众对你期望。”
胡子茂为前面的既有程序作了个小结,不待常宁启口就接着说道:
“常宁同志,现在组织经过研究,决定派你到新的工作岗位去,请你谈谈的真实想法。”
“我向组织和领导保证,我已经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接受党组织对我的考验,”常宁一本正经的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问道,“胡科长,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敬爱的组织和领导,准备把我派到什么地方去呢?”
胡子茂笑了,合手中的档案卷宗,伸出手指点了点常宁,“你这个小常同志啊,呵呵,问到点子喽。”
常宁咧嘴一乐,“胡科长,反正我把自己当作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那里搬,可总得知道革命的方向,这是你们组织每次结束谈话的时候,让同志们最高兴的美妙时刻。”
“嗯,到最需要最重要的位去,”胡子茂认真的说了句,弯弯身子趴到办公桌,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睛,“不过,你小常同志享受了非常的待遇,组织部对你的任命只有建议权,任命的空白位置,将由刘记和王县长亲自填写。”
常宁装出了受宠若惊,学着外国电影里的样子,洋里洋气的耸了耸肩,“平常心,得保持平常心啊,我这个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容易犯晕,我可不想被你胡科长带到水沟里去。”
胡子茂瞧一眼墙的老式挂钟,又把目光转回到常宁身,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小子相貌平平,油里油气的,坐没坐相站没站样,哪是块当官的材料,运气真他妈的邪门,想找找不着,来了却档不住,人比人气死人啊,这小子参加工作不满一年,却马就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蹿到前面去了,这样充满希望的青年才俊,以后应该努力“团结”才是,欺老莫欺少么。
“小常啊,别一口一个胡科长胡科长的,我喜欢你叫我老胡。”胡子茂又扔给常宁一根香烟,嘴里非常亲热的提议道。
常宁也不客气,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缩短的,怪里怪气的笑道,“呵呵,那我就不客气喽,老胡,老胡同志?老胡兄弟?老胡大哥?”
胡子茂哈哈的笑着,拿起桌的档案说道,“好好,小常兄弟,我们走,刘记和王县长在等着你呢。”
0006有两个选择
青阳县新任县委记刘为明的办公室里,戴着老花眼睛的刘为明正在和县长王玉文谈着什么。
王玉文今年四十九岁,青阳县的隔壁望海县人,五十年代正牌的师范大学生,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付文质彬彬的样子,和善从容,相貌保养得不错,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少几岁。
“刘记,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王玉文脸挂着微笑,语速不紧不慢的,“去年年底,我去过农机厂蹲点,这个同志的表现还是很突出的,素质好,文化高,为人正派,敢想敢干,能团结同志,虽然比较年轻,但却具有成年人的沉稳和周详。”
刘为明淡淡的一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据说这小子,还要过饭跑过江湖卖过艺,老王,我还听说,是你力排众议,破格把他提拨为车间主任,呵呵,时世造英雄,你王玉文同志可功不可没。”
王玉文闻言连连摆手,“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工人们民主选举的结果,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老王啊,何必谦逊呢,你给了工人们民主,那个由民主产生的结果就是你推动的嘛,我还是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王玉文缓缓的点着头,心里颇有些纠结,这次地委派来本应退居二线的刘为明,大大出乎青阳县干部的意料,谁都知道青州地区下面的青阳县是多年乱局,几十年主导大局的,一直是土生土长的干部,由于历史的原因,本地干部和外来干部水火难容,争斗不止,当年的刘为明,可以说就是被挤出青阳去的,王玉文深谙其中之道,从政后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深知自己面没人,一直来走的多是中庸之道,现如今刘为明重振旗鼓,卷土重来杀回青阳,自己的立场选择就颇费思量了,紧跟刘为明,遂了面的心意,却要得罪满眼的本地干部,付记方仲新那一关就不好过,不和刘为明合作,虽然正中方仲新下怀,却无法得到面的欢心,自己的仕途肯定变得黯淡无光,再说了,县官不如现管,刘为明是久经官场的人,下手心狠手辣,能轻易的放过自己么。
刘为明岂能不知王玉文的心思,这个有名的老好人,不但一贯的小心谨慎,而且还向来保守,好不容易当了县长,竟比以前更缩手缩脚了,刘为明此番前来青阳县就职,王玉文就是他要竭力团结和依靠的第一个对象,毕竟人家在青阳待了二十几年啊。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进来的是胡子茂,“刘记,王县长,红旗农机修配厂的常宁同志已经来了。”
刘为明没说话,王玉文点点头说道:“哦,小胡啊,谢谢你,请你让他进来。”
胡子茂应了声“是”,将手中的档案袋放到办公桌,往外退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本来想乘机陪着常宁,在两位领导面前露个脸,可王玉文一句“谢谢你”,明摆着让他回避,在机关里混了这么多年,岂能不懂领导的意思。
常宁以少有的庄重姿势进来,走近几步停下,恭恭敬敬的招呼,“刘记您好,王县长您好。”
王玉文一以贯之的微笑,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对这个农民出身的大学生颇有好感,尤其是对他进门以后表现出来的沉稳很是满意,心里暗暗佩服刘为明,别看老头子文化水平低,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
刘为明摘下老花眼镜,默默地盯着常宁,锐利的目光在他全身下扫视着。
王玉文说道:“常宁同志,组织决定把你调出农机厂,并不是否定你在农机厂的工作和成绩,而是在充分肯定的基础,准备赋予你新的任务,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常宁略作犹豫,直着身子朗声说道,“谢谢两位领导和组织对我的信任,我已经准备好了,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心里却说,谁不愿意留在县城里享福呀,这是没办法么,现在农机厂乱成了一锅粥,远远避开也好。
王玉文笑道:“你放心,农机厂的整顿工作,刘记已经交给我来亲自负责,工人们的工资也会一分不差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常宁瞥了刘为明一眼,小声说道:“我,我也是三个月没拿到工资了。”心里想道,每月工资的百分之七十都要交给老娘的,可不能把这茬给忘了。
“呵呵,”王玉文笑着说道,“果然是个大孝子,你是怕回家后没法交差,放心,少不了你的。”
“哼,没出息,”刘为明出声了,脸却并没有不高兴的表情。
常宁早知道刘为明梗直的性格,也喜欢爽真的人,遂认真的说道:“刘记,我们家就指望着我的工资过日子,这三个多月没领到工资,我都没敢回家了呢。”
“是吗?”刘为明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的说道,“做官先做人,百事孝为先,既然如此,我派你回你的家乡工作,怎么样,让你可以天天回家见着你老娘。”
常宁楞住了,刘为明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昨晚冥思苦想了大半夜,最倒霉的结果还是要来了,水洋公社是个什么地方,是全县乃至全地区最偏僻最穷困的地方,号称全省干部的“流放地”,遍地乱石草木难生,自己从小努力奋斗的最大目标,就是有朝一日携家离开那里。
刘为明盯着常宁说道:“臭小子,咱们不说废话,你是读人,大道理也甭多讲,我和王县长商量了一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说着,刘为明从档案袋里抽出那张红色的空白任命,抓在手中扬了几下。
常宁看了看王玉文,深深的吸了口气,挺起胸膛说道:“两位领导,你们就下命令,冲锋陷阵的事,当然得由我们年纪人去干。”
王玉文微笑着说道:“这第一个选择,就是留在县里工作,让你到县委办公室去,担任刘记的秘;第二么,回到你自己的老家,水洋人民公社,担任水洋人民公社党委付记兼水洋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付主任,同时主持水洋人民公社的日常工作,权力蛮大的哟。”
“这……”
王玉文笑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想嘛。”
“呵呵,”刘为明点一支香烟,笑声里充满了不怀好意,“呵呵,王县长说得对,慢慢想,慢慢想嘛。”
0007玩就玩大的
瞅着刘为明那张写满沧桑的老脸,常宁的心中不禁打起了小算盘,人生正如下棋,一步错步步错,得好好的思量一番。
给领导当秘当然也挺好,某种意义说秘就是领导的代表,县委记的秘,恐怕除了县长,其他任何人都会给点面子,礼让七分,升职调薪都不会拉下,年底分房定有希望,个人的奋斗目标有望提前实现,再踏踏实实的干他个三五年,外放出去就是正儿八经的正科级,只要个人不出问题,以后的仕途中,一般人还轻易奈何不得,但是,当秘又象个跟班的,整天围着领导转,没有个人的自由空间,甚至要憋着自己的思想,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常宁可没有这份修为啊,听说当秘还得会写文章,常宁可没这种能耐,自己参加工作后总结了“三怕”,怕开大会怕看文件怕写文章,嘿嘿,外公他老人家教导过,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再说了,更为致命的是,刘为明这臭老头,一看就是不好侍候的主,他这辈子在青阳得罪的人可不少,说不定没过多久,又给整走了,到时候自己有事能找谁去,小时候出去讨饭,外公老念叨一句话,千万别把讨来的东西放在一个地方,说的就是这个理啊。
要玩就玩大的悬的,整整思维,常宁不再多想,看着刘为明和王玉文坚定的说道:“刘记,王县长,我是水洋公社建国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又是学农业的,有责任为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做出自己的贡献,请两位领导和党组织同意我去水洋公社工作。”
“哦?”刘为明有些意外,这小子还真的有点性格,“这么说,你不愿给我当秘,是看不起我这糟老头子喽。”
“哪能啊,”常宁赶紧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来搪塞,“刘记,我非常感谢您能看得起我,可是,可是我不会写文章,从小学到大学,作文都从来没及格过呢,我怕耽误了您的工作。”
王玉文的心里,其实也不想常宁留在刘为明身边,遂微笑着说道:“那也好嘛,年轻人就是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
刘为明心中颇多的不以为然,他的本意是想让常宁当自己的秘,此番重回青阳,他是准备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大干一场的,地委给了自己足够的权力,现在缺的就是人手,这小子头脑活泛鬼点子多,又有朝气有胆量,正是合适的帮手啊,“臭小子,你可想清楚了,你们水洋公社现在的领导班子处于瘫痪状态,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本来就是个穷地方,缺地缺土又缺水,现在又遇了大旱,连续一百五十多天没下过一滴雨,今年半年的小麦和土豆基本绝收,你知道么,县公安局和民政局昨天送来的报告说,目前你们水洋公社三万人口中,有将近一半的人已经外流逃荒,你还有信心吗?”
“刘记,您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常宁点着头,胸有成竹的说道,“两位领导,我觉得,水洋公社现在的局面,关键还在于人,在于广大党员干部的落后思想和不思进取,领袖说过,人定胜天,我们可以战胜不了大自然,但我们完全可以依靠人的力量去适应大自然,从而达到改造大自然的终极目的。”
王玉文点头说道:“小常,你这话值得肯定,水洋公社的落后,主要还在于人的思想观念落后,建国三十多年来,年年靠级政府的救济过日子,以致于干部群众们都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最关心的事,是面什么时候发放救济粮救济款。”
“王县长,今年我们石岙生产大队,就很少有外出逃荒的人。”
刘为明坐直身子,饶有兴趣的问道:“哦,为什么?”
常宁颇为自得的说道:“两位领导,石岙大队的支常学军是我堂舅,春节我在家过年的时候,我估计到今年又要发生大旱灾,就劝他动员全大队的干部群众做好了抗旱救灾工作,每家每户都预备了半年多的口粮柴草和水,所以我们石岙大队今年基本没有人外出逃荒的,连家禽也饿不着,可是,我堂舅向公社报告时,公社的人理都没理。”
刘为明盯着常宁瞧了好一会,猛地一拍桌子说道:“好,就是你了,军中无戏言,臭小子,我同意派你去水洋公社,你要抓紧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尽快的把水洋公社这个烂摊子收拾好,搞好了有奖,搞砸了你滚回家啃石头去。”
一边说着,刘为明掏出钢笔,在那张红色任命写起来。
王玉文起身,拍了拍常宁的肩膀,缓缓的说道:“常宁同志,水洋公社历来是我们青阳县的老大难,现在公社的几个领导,高河北同志担任记兼主任,可他一直身体不好,长时间待在青州家中休养,现在任命你代理他主持工作,这付担子很重很重,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常宁点着头,“王县长,我下去以后,先详细了解情况,再向县里汇报请示下一步的工作。”
刘为明也凝重的问道:“小常,你准备怎么做?”
“两位领导,我个人认为,应该以抓好领导班子和党员干部队伍建设为重点,把抗旱救灾当作所有工作的中心和关键。”
刘为明把任命塞进档案袋,站立身来说道:“拿去,别搞婆婆妈妈那一套,我和王县长希望听到明天你到达水洋公社的消息,一个月以后,我希望在县城的大街,看不到你们水洋公社要饭的人。”
常宁接过档案袋,犹豫了一下说道:“刘记,我有个请求,农机厂机修车间的黄小冬同志,能不能以以工代干的身份,调到水洋公社当农机员,听说水洋公社缺编不少干部,这个同志是个孤儿,各方面表现都挺积极的……”
“哼,那是你铁哥们,你少在我面前拉帮结派,”刘为明瞪起两只小眼睛咤道,身体却转向了王玉文,“老王啊,这小子人精一个,以后少不得向咱俩要这要那的,你看怎么办。”
“呵呵,这要求不高嘛,刘记,我看行,等会我打个电话给人事局,让他们马通过工业局向农机厂要人。”王玉文爽快的说道,脸不禁又露出了笑意,“小常同志,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求,索性一块提出来好了。”
常宁笑嘻嘻的说道:“两位领导,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待我下去调查研究以后,再来向你们要求。”
刘为明笑眯眯的骂道:“臭小子,滚,快给我滚出去。”
008打脸充胖子
六月流火,骄阳如荼。
崎岖的山路,常宁扛着木棒悠然的走着,身后是比他还瘦削的黄小冬,一张苦脸挂满汗水,挑着一担行李勉强的跟着。
水洋公社在青阳县的东南面,东海边的一个小半岛,从县城到水洋公社没有直达的公路,大胡子科长安排了组织部唯一的一辆破吉普车,可惜汽车只能开到这海拨八百米的青岭山脚下,接下来就得靠这“十一号”前进了。
“常哥,息一会再走。”黄小冬哭丧着脸央求道。
常宁拿手中的木棍敲了黄小冬的屁股几下,乐呵着骂道:“他娘的黄小冬,你再臭叫唤,我就把你扔到山沟里喂狼去。”
黄小冬不敢再喊,却嘟囔着说道:“这鬼地方,我叫也没人听见哩,可咱们是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挑着行李。”
常宁停下脚步,乘黄小冬走近几步,突然飞起右腿狠狠的踹了他一下,“我呸,还兄弟那,要不是你小子对张高明动手,我们能被发配吗?哼,打人如打狗,是要看主人的。”
黄小冬苦道:“常哥,你明知道是被发配,那不用把兄弟也拉去?”
“呵呵,”常宁乐着,“呵呵,咱乃堂堂的大学生,新时期的知识分子,祖国未来的栋梁,莫名其妙的被发配到这鬼也待不住的地方,总得拽一个文盲垫垫背么,再说了,我不把你从农机厂救出来,你小子还不被张高明的狐朋狗整死?”
“嘿嘿,照你这么一说,我好歹也是个国家干部了,”黄小冬喘着气说道,“这行李不能让我一个人挑呀。”
常宁笑道:“呸,老子是水洋人民公社的当家人,能亲自挑行李么,你见过领导亲自干活的吗,你就是一爹不亲娘不疼的以工代干,挂羊头卖狗肉,根本还是一个工人,呵呵,干活的工人。”
黄小冬喊道:“**教导我们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呵呵,说得好说得好,你们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所以这行李归你领导,山下山都是你傻小子的活儿,呵呵。”
常宁不再理黄小冬,一个人乐呵呵的,蹦蹦跳跳的没入山间的小道之中。
青阳插云端,青岭走半年,这是青阳县两座大山的写照,从午到下午,常宁和黄小冬一边斗嘴一边赶路,太阳快靠西边的山头时,两个人才从乱石丛中钻出来,水洋街也恰逢其时的映入眼帘。
“我的妈呀,”黄小冬抹着汗水,一边夸张的叫着,“常哥,你们水洋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呀,一眼望去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难怪省长都说你们水洋公社是讨饭公社。”
常宁又用手中的木棍敲了敲黄小冬,瞪起双眼说道:“呸呸,是哪个混蛋省长说的,我撕烂他的臭嘴,水洋公社可是当年女娲的老家,她老人家数学学得不好,这些石头是她补天剩下的呢。”
黄小冬眼一亮问道:“我靠,女娲她是个大美女?”
常宁闻言乐了,“呵呵,她老人家漂亮不漂亮咱不知道,反正水洋公社除了石头多,就是美女多哟。”
路竟没有行人,常宁的心一沉,正是做晚饭的时分,水洋街的空却没有多少炊烟,小时候记忆中热闹喧嚣的小集镇,此时是可怕的寂静无簌。
水洋街其实就是一道小街,依着一条无名的小溪流而建,两边清一色的二三层石头屋,公社在小街的尽头,一幢地主的老宅里。
常宁和黄小冬相视一眼,不敢启口说话,轻踏着脚下的石头路,不忍再看狭窄街道的两边,因为看也没用,没有一扇临街的门是开着的。
破败不堪的公社门口,挂着三块木牌子,分别是党委和管委会的,还有一块是武装部,经风雨吹打和阳光暴晒,红色的字早已变成淡淡的褐色,管委会那块的黑字,干脆就缺胳膊少腿的,公社的大门倒还敞开着,确切的说,常宁记忆中的两扇大木门没有了。
往大门里看了一眼,黄小冬扔下行李,一屁股坐到门口的台阶,“哎,总算到了,常哥呀,连个人影也看不到,这还是咱xx党的政府吗?”
常宁瞪了黄小冬一眼,蹲到门口坐下,摸出一根香烟点火,慢吞吞的吸了几口,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冬啊,既来之则安之,保持平常心嘛,在跨进这大门之前,我可要警告你几句,咱们的苦难现在就算开始了,咱们没有退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是抱着满腔热情的,你小子也不能给我拉稀拖后腿。”
黄小冬苦笑道:“常哥,都到这份了,反正我没爹没娘,无牵无挂的,我他妈的还能说啥,这辈子就跟定你喽。”
常宁点着头,“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管谁问起,千万不能说我们是发配来的,要说我们是主动要求来水洋公社工作的。”
黄小冬乐道:“嘿嘿,常哥,你这是打脸充胖子呢,人家能信吗?”
又踢了黄小冬一下,常宁板着脸说道:“他娘的,事关本领导的光辉形象,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反正你就得说得好听一点,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黄小冬缩了缩身子,嘻皮笑脸的说道,“常哥,你也别忘了,给我介绍个漂亮的姑娘当对象,这可是咱俩一年前认识时你就答应了的。”
“呵呵,有数有数,”常宁靠着门口,望着最后的一丝夕阳笑骂着,“他娘的,本领导比你大三岁,对象还在丈母娘肚子里藏着呢,你焦什么急呀,呵呵,莫急莫急,列宁同志说,面包会有的,咱常宁同志说,姑娘会有的嘛。”
黄小冬的苦脸总算绽放出一点点笑容,“常哥,那咱们这就进去?”
常宁端端身子,摆着手说道:“农机员黄小冬同志,我命令你现在进去,让这大门里还没走和还没死的人都滚出来,迎接水洋人民公社的新一任领导。”
“嘿嘿,”黄小冬起身,指着门里问道,“领导同志,你保证这里面还有活人吗?”
常宁笑了起来,“当然了,水洋公社就是死光了人,那个叫王石的老不死肯定还活着的,快去快去。”
0009老不死王石
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好比一宝,水洋人民公社的老文王石就是这样的人,这个胖得不能再胖整日与酒为伴的老家伙,是闻名全县的机关老油条,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王石却是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自打青阳解放成立人民政权起,老家伙就是水洋的文,三十多年间风云变幻,却竟是始终屹立不倒,堪称青阳政坛一绝。
看到懒洋洋坐在公社门口的常宁,端着老酒瓶的王石咧开大嘴笑起来了,这水洋公社男女老少近三万余口人,他哪个不认识,这不是石岙大队“常半仙”的外孙,全公社建国以来第一个大学生,人称“小半仙”的臭小子么。
“呵呵,这不是咱水洋的大人物小半仙么,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石喝了一口老酒,乐呵着说道,“臭小子,早听说咱公社要改朝换代了,我还以为是啥三头六臂的神人呢,敢情是你小子呀。”
旁边的黄小冬急忙说道:“王文,这是水洋公社新任党委付记兼管委会付主任,现在负责主持水洋公社日常工作,列宁同志的弟弟常宁同志。”
老王石笑道:“认识认识,化成灰咱也认识,六岁就敢偷我酒喝的臭小子么。”
常宁打量着老王石,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放下酒瓶抹了抹嘴,笑眯眯的说道,“老不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呵呵,有你老不死在,我们水洋公社的革命事业还是大有希望的嘛。”
王石叹了口气,坐到常宁身边说道:“臭小子,你当了官是值得庆贺,可来得不是时候啊,连这水洋街的人都跑得差不多喽。”王石和常宁的外公常乐是几十年的好朋,他驻村石岙大队的时候,就住在常家的,自己膝下无后,是把常宁当亲人看待的。
拿手指着大门里边,常宁不相信的问道:“老不死,这公社里面,现在就你一个人顶着?”
“人么,倒还有几个,”王石接过常宁递来的香烟,边点火边说道,“唉,也怪不得大家伙啊,再不走,饿不死也得渴死了,现在公社里除了我,还有我的侄子王君青,他是公社的电影放映员,还有公社的武装部长罗铁贵,他也是党委委员,咱们公社杨梅岙大队人,一星期来个二三天,现在正待在家里,还有省城的老知青、水利员虞挺华,他老婆于瑾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两口子现在正在大青山的山里组织抗旱,噢,另外还有一个粮食专管员,杜秋兰,是青州市人,整天病秧秧的样子,整个就是吃闲饭混日子的,根本指望不呢。”
常宁瞪着眼睛问道:“老不死啊,你们的电话怎么通不了,还有,咱水洋人民公社不是属于城北区管辖么,区公所好歹也派点人下来指导抗旱工作呀?”
“傍富不傍穷,穷人少亲戚,咱们水洋人民公社早就被城北区踢出来喽,说是由县委县政府直管。”王石又是一声叹息,“唉,老天爷要和咱作对,我们也没有办法,电话线怕是被人割去拿着换水换粮了,一个月前就不通了的。”
“他娘的,”常宁没有目标的骂了一句,“老不死啊,听说各村外出逃荒的,都是拿着公社开的证明,你是掌管水洋人民公社印把子的人,好大的胆子,是哪个领导批准你这么做的?你老实交待,现在到底有多少村民外出了?”
“呵呵,你小子少吓唬人,”王石说道,“情况么是这样的,大青山里还有点救命水,又有当地驻军帮忙,那几个大队基本没有外出逃荒的,看样子能渡过今年的大旱灾,西片几个大队是罗部长负责的,估计外出的只有四分之一,北片现在由我侄子王君青负责,大概有三分之一外流,咱们中片,水洋街周边,能坚持留在家里的,恐怕不到四分之一了,你们刚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连信用社供销社和邮电局都关门溜了,最严重的就是你们东片,除了你们石岙大队,其他几个大队能留下的没几个人了。”
“哎,老不死,东片不是紧挨着白水公社么,”常宁思索着问道,“那个白水潭号称千年不枯,离咱们那几个大队就他娘的一箭之遥,怎么会没水喝的?”
“嘿嘿,人家的地盘,你以为呢?”王石冷笑着,“白水公社的蔡正祥记可不是好惹的家伙,他们白水的老百姓也得喝水不是,前些日子我们这边的人过去抢水,双方打了起来,各自伤了好多人,那个蔡正祥下令从枪库里拿出枪来,组织民兵把白水潭封锁起来了,现在他就亲自守在白水潭,挂出了格杀勿论的牌子,臭小子,我警告你呀,你可千万别打他的主意,他和罗部长一样,在南边打过仗,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呵呵,好事,好事么,咱就是喜欢打过仗的英雄呐,”常宁笑着,搓着双手,朝一边的黄小冬吩咐着,“小冬,快把行李搬进去,抓紧时间休息哇,明天就要开始干活喽。”
黄小冬拎着行李进去后,王石凑过来小声问道:“小常,你老实讲,是不是在县里犯了什么大错误?”
“呸,呸呸,”常宁连连的啐了王石几口,“去你他娘的老不死,咒我是么,本领导江湖人称小半仙,天事晓一半,地事全知道,笑话,我会犯错误么,告诉你老不死,是我主动要求,新来的县委刘记亲自点将批准的。”
“呵呵,那敢情好,那敢情好。”王石笑眯眯的,连喝了几口老酒。
常宁开心的笑着,“老不死啊,看你满面红光,身宽体胖的,保养得不错嘛,快说说,和公社食堂的张大妈那场马拉松恋爱,有没有开花结果呀?”
“去你的,臭小子,哪壶不开提那壶,”王石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唉,难呀,咱也算老革命喽,革来革去,快革命到底了,还是光棍一条啊。”
常宁站起身,拍着胸脯乐道:“放心,老不死,你的事包在本领导身了。”
0010都是倒霉人
看着办公室里的这帮人,常宁的心哇凉哇凉的,这哪是一支带领全公社干部群众奋勇前进的革命队伍,简直就是人流中的残兵败将,不过,他得装出大无畏的样子,领导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在刘记和王县长那里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要死要活也得拚搏一番后再说。
晚饭是老不死王石做的,隔年的土豆硬得象石头,一人一碗的鸡蛋汤没有一点点油荫,吃得黄小冬直翻白眼,唯一的利好是王石贡献出来的两斤老酒,让男人们的脸有了点血色。
老不死王石就不用说了,某些方面常宁对他的了解胜过自己的外公,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老油条而已,快到退休的年龄,遇事总是绕着走的人,他的侄子王君青,年纪和黄小冬相仿,看脸相就是个老实人,起码继承了王石善于受气的光荣传统,就是似乎心眼不如黄小冬多啊。
水利员虞挺华今年不过三十多岁,看去象个四五十岁的老农民,幽黑的脸庞乱哄哄的头发,哪象个省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他的老婆于瑾稍好一点,公社卫生院的医生兼公社计划生育管理员,身还残留着城市女性的气息,因为她是回城后又返回农村追随自己丈夫的,让常宁心中好生佩服,听说虞挺华的父亲是个老右派,不知哪里出了叉子,至今没有平反,因而不管虞挺华愿不愿意回城,反正他暂时难以出人头地,好在他对本职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大青山里的抗旱救灾搞得不错,再加天时地利,没见大青山里的老百姓外出逃荒讨饭的景象,他们两口子功不可没。
一声不吭坐在门口的那个女人,粮食专管员杜秋兰,始终保持着淡漠冷然的表情,对新来的领导仅仅是一个微乎其微的点头,连句欢迎词也没有,让常宁心中好生郁闷,是自己不招待见,还是这个女人天生的冷血,听王石说这个女人象公社院子里的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对谁都那付冷冰冰的面孔,他娘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干部,据说在青州地委传部待过,好像因为作风方面的问题,才被发配到乡下来的,常宁暗自瞅了几眼,果然蛮漂亮的,看着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挺瘦,皮肤白白的,一种病态的美。
至于坐在身边的武装部长罗铁贵,对常宁来说早已是如雷贯耳了,南疆前线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在部队里就是营长,凯旋归来后,在即将提拨为团参谋长的前夜,爆出了他亲自枪杀俘虏的事,英雄的形象立时化为乌有,最大的战功也挡不住脱下心爱军装的命运,和他同级别的战,转业后都比他过得痛快,在这个到处都缺干部的年代,当个公社一把手二把手的转业军人多得是,只有他当了个公社武装部的代理部长,今年年初才勉强转了正,当了公社党委委员,将近一米八的个头,铁塔似的结实,爽朗的性格让常宁喜欢,都是本地人,都喜欢喝酒抽烟,口不遮拦的脾气,令人倍感亲切。
都是倒霉人啊,常宁一边吸着烟一边心里感叹,政治也许就是这样的,在不可阻挡的滚滚洪流中,倒霉人的人更容易物以类聚的在一起,罗铁贵虞挺华们的诚挚和坚持,唤起了他身难得一见的豪气。
“常记,对不起你啊,”罗铁贵说道,“几个土豆一碗蛋汤一杯老酒,这欢迎宴会太寒酸了。”
常宁微微一笑,“老罗,在眼前这种困难的局面下,能不让我饿着肚子就是烧高香了,我可不是金枝玉叶,当年也出门要过饭的,咱们不用讲究这些东西。”
罗铁贵爽朗的一笑,“常记,你来之前,我算是公社暂时的负责人,现在就这么几个人,我把这付担子交给你了。”
“等等等等,”常宁摇着手笑道,“老罗,你这常记常记叫得,我听着有些别扭,浑身不自在啊,我声明一下,大家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我听着舒服。”
王石乐道:“那我可叫你小半仙了。”
常宁摆摆手,正色说道:“同志们,我来的时候,刘记和王县长一再嘱咐我,我们水洋公社当前首要的工作,就是抗旱救灾,其他事情一概暂时放下,据气象部门最新通报,二个月以后老天爷才有可能下雨,因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水找粮,粮食问题么好办,县委县政府已经为我们公社准备了三十万斤救济粮,我们派人去拉就是,但是水的问题,没有人能帮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解决。”
罗铁贵摊摊双手,一脸黯然的说道:“你是我们这里人,基本情况你都知道,咱们水洋公社山高地广,地下只有石头没有水,你是领导,下一步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看一眼在座的几个人,常宁说道:“嗯嗯,同志们,咱也算是被人赶鸭子的架,可没有三头六臂,但和大家同甘共苦的思想准备还是有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常宁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俯着身一边看一边说道:“我不担心大青山里的七个大队,山里我待过几年,那里的老百姓是最有生命力的,老虞你们两口子先撤回来,老虞接替老罗,负责西片六个大队的抗旱救灾,于医生和杜秋兰同志,你们负责水洋街这片的七个大队,让王文配合你们的工作,王君青同志还是管北片的五个大队,我让黄小冬同志协助你,大家从明天开始,紧紧依靠各大队的党员干部,挨家挨户摸清各片的实际情况,就是水粮柴和人四项,我希望在三天以后,看到大家送来的详细情况汇报。”
罗铁贵问道:“常记,不,常宁,我的任务是什么?”
常宁认真的说道:“罗部长,我们这里是海防前线,目前还保持着一个民兵营的建制,我以公社党委代理记和公社民兵营教导员的身份命令你,在三天之内,你要给我拉起一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的民兵队伍,人数至少要达到三百人以,xx党员、xx团员,特别是退伍军人要成为这支队伍的骨干力量,为了装大声势,我命令打开武器库,把那些生锈的铁家伙都统统拉出来。”
罗铁贵精神一振,略一迟疑问道,“那,那个县委同意我们么做吗,要不要,以公社党委的名义作出个正式决议?”
“非常时期,罗铁贵同志,”常宁双眼一瞪,拍着桌子说道,“山高皇帝远,这是非常时期,党委就是我,我就是党委,就这么定了,出了事我一个人负责。”
0011关于娃娃亲
常宁的话掷地有声,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暗自得意的瞅了一眼,常宁对自己说话达到的效果颇为满意,当官先立威,是临来之时大胡子科长面授的机宜,反正除了王石和黄小冬,大家都是初次见面,可不能让别人摸了老底,装腔作势是十分必要的,眼前这帮人明显象被抛弃的孤儿,没有了主心骨,自己正好乘虚而入,借机树立一把手的威信,即使是代理的,心里压根没有一辈子当官的念头,但是做一天和尚,总要撞一天的钟嘛。
还是王石会来事,老脸挂着笑意说道:“臭小子,大家都是一条绳的蚂蚱,你就别来那一套了行不行,就按你的部署办事,责任大伙共同承担,都是党员团员,这点觉悟还用不着你来教导我们。”
“呵呵,见笑见笑,”常宁搓着双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呀,一辈子没当过官,在学校读时连小组长都没干过,所以么,一时得意忘形也是难免的嘛。”
办公室里渐渐的被夜色侵入,王君青急忙掏出火柴点亮了煤油灯,常宁问道:“怎么,公社没有发电机吗?”
罗铁贵应道:“发电机倒是有的,柴油也剩下一点,可电发起来也没有用啊。”
常宁点点头,闭嘴不再开口,只是拿眼睛扫视着大家,那意思是,诸位该表个态了。
虞挺华微微一笑说道:“常记,我服从你的安排,大青山里那边确实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我明天就到西片去。”
王石又笑起来,“老虞,你还不知道,大青山里那个一呼百应的高福林高老头,还是咱们常记的师傅呢。”
“是吗?”虞挺华说道,“常记,你师傅真是了不起啊,大青山的抗旱救灾工作,全靠他老人家牵头,我们两口子一直就住在他家里的。”
于瑾也接口道:“是啊,某种意义说,高师傅才是那边抗旱救灾的领军人物,他在大青山威信很高,各大队的领导都听他的,我和老虞只是帮帮忙而已。”
常宁忽地讪讪一笑,“老虞同志,还有于医生,这个,这个咱们先不说他老人家好伐?”
虞挺华两口子正在诧异,王石噗的一声笑起来,惊得常宁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还是没有堵住王石的嘴巴。
“老虞啊,你们有所不知,咱们的常记呀,早已被逐出师门喽,呵呵,”王石幸灾乐祸的乐着,看到大家都投来十分期待的目光,他更加得意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呵呵,当年常宁外公一家就住在高师傅家里,高师傅呢忒喜欢常宁,不但收作关门弟子,还把自己的宝贝孙女许配给常宁,两个老头子定这门娃娃亲时,咱们常大记才七八岁,后来到了初中的年纪,明白过来了,就来了个死活不同意,这不,在他那位陈老师的帮助下跑了出来,高师傅一气之下,宣布把常大记逐出师门,并发誓见一次揍一回,咱们常大记啊,现在听到大青山三个字,小腿保证直打哆嗦哩……”
众人听得一齐轻笑起来,黄小冬更是推了常宁一下,一惊一乍的嚷道:“常哥,你真不够朋,还跟我说你没有女朋。”
常宁板着脸,朝黄小冬吼道:“黄小冬,我命令你马从我面前消失,不然我对你不客气,马,马跟着小王同志下村去。”
“我走我走,我就知道,你带我下来,就是当你的出气筒的,”黄小冬嘟囔着,一边起身一边小声问道,“常哥,我和小王,我们,我们谁听谁的?”
常宁闻言而乐,“就你那熊样,就是一辈子当狗腿子的命,你给我记住了,你是小王同志的助手,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冲着也站起身来的王君青吩咐道,“小王,你家反正就在北片,你们两个马下去,就以你家为根据地,完不成任务不准回公社来。”
王君青腼腆的一笑,点点头,拉着黄小冬出门而去。
常宁冲着王石埋怨道:“老不死,别哪壶不开提那壶好伐,给我树立点光辉形象行不行?”
“呵呵,”王石好心好意的说道,“臭小子,这里没有外人,我是替你担心那,将来你见了师傅怎么办,高老头可是个驴脾气,你要小心一点。”
“唉,难办哟,”常宁叹息着说道,“同志们,你们说说看,小师叔娶小侄女做老婆,辈分不是乱了套么,两个臭老头昏头昏脑搞的玩艺儿,我能答应么。”
于瑾微笑着说道:“高师傅的宝贝孙女,蛮漂亮的啊。”
“老虞,老虞同志,”常宁苦着脸说道,“听说你和我师傅交情很深,我知道我这个领导,只能领导四分之三个水洋公社,大青山那边的事,以后就拜托你了。”
虞挺华点头笑道:“常记,工作的事好说,你们的家事我可管不了,呵呵。”
常宁拿出香烟又分了一圈,对着罗铁贵说道:“老罗,到时候臭老头打门来,你是打过仗的,可得帮我抵挡呀,还有同志们那,我调到这里工作的事,你们暂时先保密保密,躲一天是一天哟。”
罗铁贵接过香烟一乐,“解铃还须糸铃人,老虞说得对,公事听你的,私事我们管不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唉,头痛啊,常宁心里一阵哀叹,高灵那丫头特会缠人,要是知道自己“衣锦还乡”,保准会立马找门来,这麻烦大了去了,两个老不正经的臭老头,一句不经意的酒后玩笑话,竟让自己惹了无尽的烦恼。
罗铁贵等人起身告辞,王石笑嘻嘻的问道:“常大记,我们个个都分配了具体的任务,你自己呢?”
常宁一楞,定定神笑着说道:“老不死啊老不死,难怪你一辈子当不了领导,你有见过领导亲自干活的吗,什么是领导,领导就是不用亲自干活的人,领导的工作就是驱使手下干活,我就坐在办公室管你们,你们负责管各大队的干部,各大队的干部领导各大队的广大人民群众,呵呵,这就是本领导的工作方法。”
0012没功夫烦恼
当官的第一个晚,常宁是在办公室里度过的,按照王县长的指点和交待,坐在藤椅,就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把一年来面发的各种文件略略的翻阅了一遍,这真是难为他了,一向头疼学习文件的人,老老实实的坐了一整夜,以至于在后来漫长的从政岁月里,一看到这些严肃的红头文件就头痛烦躁,就会想起这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帘,常宁站起来走到门外,年轻的水洋人民公社当家人,已经暂时没有时间为自己的私事烦恼了。
水洋人民公社位于之江省青州地区青阳县的最东边,面积一百八十平方公里,大青山山区就占了百分之八十,面对着浩瀚的东海却无缘靠海吃海,因为平均海拨一千米的大青山山区挡在前面,海岸线是清一色的悬崖峭壁,水洋这个地名也不代表着有水,恰恰是饱受十年光景七年旱的老百姓们对水的美好憧憬向往,水洋公社的地下没有水可采,是地质学家们公认的,只有大青山的山里有几眼不知从何而来的泉水。
地下是岩石的世界,大青山的地质构造也以岩石为主,剩下的土地也是乱石为主的地盘,因为缺水,水洋公社号称江南的塞北,没有可种植水稻的耕地,全公社条条块块分散零落的五万多亩旱地,半年只有小麦和土豆,下半年种植蕃薯和玉米,靠天吃饭,顺从自然,世世代代如此生存繁衍。
横亘于青阳县东中部的青岭山山脉,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了水洋公社和县城及其他地区的联糸,和东南面的白水公社及海门公社自成一体,并称青阳县的三个“孤儿”。
这里没有公路,没有通电,日常与外界的联糸,只有一条电话线,和每周一次的邮政通讯。
公社的院子不大,小操场用小石子铺成,散落着许多供人小息的天然石块,一面的平房是食堂兼会堂,另一面平房有收发室广播站农技站发电房等等,中间的正屋是二层的石头建筑,下面办公楼住宿,院子整个倒是清悠安宁,绿树成荫,到处种满了樟树,一到夏天就樟香四溢,尤其是那几棵百年老樟树,是水洋公社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听说省城的植物学家都来考察过。
看着二楼走廊挂着的一排红色大字标语,常宁不禁乐了起来,“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他娘的,这纯粹是鲁迅先生说的阿Q精神,人谁愿意和天地争斗,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嘿嘿,人与人斗斗还差不多。
伸伸懒腰踢踢腿,比划几下快要遗忘的武术套路,常宁瞅见了睡眼忪忪的王石,另一边,那个娇小的杜秋兰端着一个脸盆走了过来,常宁盘腿在一块石头坐下,就听见王石远远的问道:“常大记,你乐什么呀?”
指着那二十一个大字,常宁笑问道:“我说老不死,一看就是你写的破字,伟大领袖的语录写得这么难看,我看该打你屁股才是。”
王石笑道:“呵呵,我么就这个水平,要不哪天由你这个大学生来重写一回?”
“去去去,我们大学生的字值钱得很,你出不起那个价么,”常宁搓搓双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其实他的字实在不怎么样,根本拿不出手,“哎,对了,咱们早饭吃什么?”
“臭小子,现在就我们和小杜同志三个人,为了节约用水和木柴,早是不生火的,就吃地窖里的生蕃薯。”
“唉,他娘的,都回到原始社会了,”常宁苦笑着,掏出香烟点火吸起来,“罢罢,本领导不吃生蕃薯了,抽支香烟当早饭,空个肚子闹革命。”
杜秋兰端着脸盆走到常宁面前,“常记,这是你的水。”
看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常宁连忙接过来,“谢谢,哎,怎么就这么一点水?”
“呵呵,你小子可别嫌少,”王石瞪了常宁一眼说道,“公社里的水都是王君青从十多里外背回来的,由小杜同志负责保管和分配,每人每天三斤水,洗刷吃喝都包括在内,你领导也是这个标准。”
常宁摇着头,苦笑一下,就着脸盆喝了几大口,“我的天那,这日子怎么过呀,今天我得回家去一趟,我们家的存水还蛮多的,呵呵。”
王石一听说道:“怕不一定,你外公那么多徒子徒孙,家里一定住满人喽。”
“哦,倒也是啊,”常宁怔了怔,看到杜秋兰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一笑问道,“杜秋兰同志,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杜秋兰犹豫了一下说道:“常记,对不起,是这样的,我,我身体一向不好,不能胜任下村的工作,特别是,特别是我不能晒太阳,所以,所以……”
“噢,”常宁点着头,“那你不用下去,就待在公社里。”
杜秋兰说了声“谢谢”,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瞧一眼杜秋兰的背影,张大眼睛望着王石,常宁不相信的问道:“老不死,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真有怕阳光的人?”
“唉,”王石边点头边叹气,“小杜同志也是个可怜人呀,她得的是一种怪病,一见阳光就发晕,咱们能照顾就尽量照顾一些,反正一直以来,工作安排压根就没算她这个人。”
常宁嗯了一声,忽地耸耸鼻子,推开凑得靠来太近的王石,“去去,老不死的,你离我远点,一身的汗臭味,你想薰死我呀。”
“呵呵,我已经十多天没洗澡了,”王石笑道,“臭小子,用不了几天,你会和我一样臭的。”
“是么,”常宁乐呵着,掀起自己的的确良衬衫放到鼻子闻了闻,“他娘的,即使我的最臭,也是大学生的臭味,是领导的臭味,岂能和你们的臭味相提并论。”
“你小子就乐,过几天看你还乐不乐得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门自会直,”常宁说道,“老不死啊,昨晚我当着老罗同志的面不好说,其实前段时间你们的抗旱救灾工作做得太不得力了,所以才造成了大量公社社员外流,呵呵,本领导是钦差大臣,手拿三尺封宝剑,大事事都能先斩后奏,能和你们一样吗?”
王石笑骂道:“臭小子,你又不是水龙王的亲戚,看你怎么变得出水来。”
“是呀是呀,当务之急是找水,水就是生命啊,”常宁狡猾的轻笑着,“嘿嘿,老不死,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嘛,放心,给我三天时间,顶多不超过五天,本领导就是安安稳稳的坐在办公室里,有人也会乖乖的把水送门来。”
看着常宁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王石更加好笑了,“呵呵,不愧为常大仙的外孙小半仙,你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白日做梦。”
拿手指着那条横幅标语,常宁眨着眼睛笑道:“老不死,你懂个屁呀,现在我命令你马去把我们的口号改正过来。”
“哦,你说怎么改?”
“二十一个大字,把天地两字都改成人字,统统一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哈哈,咱暂时不跟老天爷和土地爷斗,先发挥发挥我们xx党的光荣革命传统,和这个人斗一斗。”
0013胆大能包天
和罗铁贵一起走进来的人,是常宁的堂舅常学军,水洋公社党委委员、石岙大队党支部记,身后还有王石和杜秋兰,没有平常见面的寒喧,常宁分递了香烟后就冲常学军挤眉弄眼,常学军也是个复员军人,在水洋公社有个绰号:笑面虎,一个能笑着脸和人打架的家伙,这会儿也没大没小的对着常宁眨眼扮鬼脸,弄得罗铁贵他们一头雾水,不知他爷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宁问道:“老舅,我家里没什么事?”常学军应道:“那还能有什么事,你妈收留了很多人,连隔壁的学校都挤满了人,你呀回去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常宁拿出几张十元的钱递给常学军,“我才懒得回去听三只老喜鹊瞎叫唤呢,你帮我把这些钱带回家去,是这三个月工资的交部分。”常学军乐道:“行行,你不回去也好,省得你老娘又打你屁股。”常宁埋怨道:“老舅,注意注意,外人面前别揭我的短好伐,好歹我现在是领导嘛,噢对了,你们那边几个大队还是你负责,你可不能给我藏着掖着的,有多少存水余粮统统拿出来。”常学军叹了口气,“唉,我他娘的能藏得住吗,突然有两千多人挤进我们大队,我能看着他们渴死饿死么,不过,也是撑不了几天喽。”常宁笑道:“呵呵,不是快有了么,你那个那个准备好了没有?”常学军也乐呵着:“那是当然,这回咱爷俩豁出去,玩一票大大的。”
王石忍不住了,拿手捅了捅常学军,“老常,你们爷俩准备玩什么把戏啊,快给大伙说说。”
常学军指着常宁笑道:“这是领导精心策划的绝妙计划,我只是个执行者而已,哈哈。”
罗铁贵也想知道常宁搞的什么名堂,“常记,你给的任务我完成了,三百六十多人,都是各大队的民兵骨干,今天下午就能集合完毕,快说说下一步的任务。”
“嘿嘿,”常宁狡猾的笑着,“老罗啊,你真以为我们这支民兵队伍要去县城运粮吗,嘿嘿,你可是当过堂堂的野战军营长、威震南疆前线的战斗英雄,你拿地图仔细瞧一瞧,就明白我到底要干什么了。”
罗铁贵从杜秋兰手中接过水洋公社的地图,打开看了一会,“噢,我的天,我明白了,常记,你这是一步险棋好棋啊,如果能成功,我们水洋公社的用水肯定没有问题了。”
“嘿嘿,不愧为十几年的老侦察兵,”常宁得意的笑道,“老罗,你同意我这个计划吗?”
罗铁贵稍微的犹豫了一下,“常记,我不是没有想过这方面的计划,但没你想的周详老辣,这个计划好是好,可恐怕日后会有些麻烦,那个蔡正祥可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想从他嘴里讨水不容易啊,就在昨天,他手下的民兵还打伤了我们三个社员,常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派人向县里请示一下怎么样?”
王石凑来,盯着地图惊讶地说道:“臭小子,你这又拉队伍又扛枪的,该不会真的要来个武装抢水?可千万不能出人命哟。”
“呸呸,老不死的乌鸦嘴,”常学军狠啐了王石几口,“你真是个实足的大笨蛋,滚一边待着去。”
常宁笑而不说,一直默不作声的杜秋兰瞅着常宁,小声的说道:“常记,我觉得,觉得万一挑起两个公社的冲突可不好,罗部长说得对,应该向县里汇报一下。”
“真是妇人之见,都到这个节骨眼了,等县委出面协调,恐怕我们水洋公社要渴死一大片了。”常宁瞪着双眼,一边踱步一边不客气的说着,“山高皇帝就远,县官不如现管,你们以为县委县政府没有出面协调过吗,那个蔡正祥是个蛮横的主,咱们不使出绝招,只是低三下四的求他,顶个屁用啊。”
罗铁贵咽了口气,点点头,坚毅的说道:“我同意常记的计划,出了问题追究责任,一定得算我一份。”
“他娘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干就要渴死,干了就有活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常宁搓着双手,坏笑着说道:“老罗,老舅,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呵呵,就从今天,不,你们马带人去,一百条枪都背,装出个孤注一掷如死似归的样子,也带几发子弹,由你们两个亲自掌握,他娘的必要的时候朝天放几枪,表示一下我们的决心。”
罗铁贵和常学军走后,常宁朝王石和杜秋兰微微一笑说道:
“两位,我们不会和白水公社的人正面冲突的,我的计划是以粮换水,白水公社的白水潭就和我们石岙大队一丘之隔,那是一个天然的深水潭,据我老舅观察计算,就是加我们公社的两三万人,那潭里的水也足够用么,可那个蔡正祥认死理搞本位主义,见死不救,人家的地盘我们偷也不行抢也不行,怎么办?呵呵,他们白水公社和海门公社也有软筋呀,这两个公社都是地少人多,根据我收到的情报,这一个多月他们是天天派人到县里运粮运柴,每天一趟从不间断,说明他们手头已经没有余粮,而他们通往县城只有一条道路,就是咱们石岙大队,是必经之路,呵呵,你们,你们的明白了没有?”
王石点着头乐起来,“我明白了,呵呵,你敢情早就想好这一曲了,你是想截下白水公社的运输队,逼他们拿白水潭的水交换,臭小子,你也太歹毒了,呵呵,那个蔡正祥总算碰对手喽。”
常宁得意的说道:“不光是白水公社的,我连海门公社的运输队也要截住,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嘿嘿,我连一个人影一只鸟都不放过,把道路彻底封死,看他们还求不求我。”
“哦,主意是不错,”王石有些担心的说道,“万一县里怪罪下来,也够我们喝一壶的呀。”
“呵呵,平常心,平常心嘛,”常宁满不在乎的摇着手,忽地噗的笑出声来,“想当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们石岙大队常和白水公社的人打架,明着打输了呢,就用这个办法暗中伺机报复,呵呵,老不死,本领导还算英明果断。”
“去你的,小心有人找你秋后算帐。”
“呸,这是本领导的第一仗,老不死你说点好听的行不行?”常宁顿了顿,忽地正色说道,“xx党人死都不怕,岂能怕犯错误怕背黑锅,反正老子本来不想当官的,与其在这里混吃等死,不如为了家乡的老百姓轰轰烈烈的干一场。”
一边的杜秋兰默默的瞅着常宁,正好常宁也刚好看向她,视线相交,常宁有些不好意思,难得的脸红起来,直直的盯着女同志看,又这么近在咫尺,还是从学校出来后的第一回呢。
讪讪的一笑,常宁不好意思的说道,“杜,杜秋兰同志,你看这中午,咱们是不是放宽一下政策,改善改善我们的伙食,这生蕃薯我从小就吃,早就吃腻了,呵呵,你就放心,反正到时候老罗他们缴获大大的。”
杜秋兰微微一笑,轻声道,“嗯,我那里还有一块腌肉,中午全炖了。”
“是吗?好同志,革命的好同志啊,”常宁笑嘻嘻的推了王石一把,“老不死的,我知道你藏着不少老酒白酒,老老实实给我贡献出来,否则,我要对你的房间进行地毯式的大扫荡。”
“唉,臭小子呀,”王石拍着大腿不住的叹息,“遇你这么不要脸的领导,我以后的日子是没法过喽。”
0014以毒攻毒法
吃中午饭的时候,王石和杜秋兰习惯性的囫囵几口就离开了,只剩下常宁一个人自食自饮,好不容易从王石那里抠出来的白酒还有半瓶,桌也剩下几片腌肉,反正也是闲着没事,不如慢慢的独自细品。
常宁从小好饮,颇有些酒量,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从没有醉过,其实是他从没有尽兴的喝过,这回他想到从县下来前的晚,组织部的大胡子科长请他喝酒的事,看得出胡子茂在倒拍他的马屁,现在突然想起来就有些好笑,胡子茂把他当成刘记的亲信和铁杆了,咱才不做奴才呢,当别人的狗腿子太累太玄乎,万一哪天刘记失势了,哭都来不及,刘记的提携当然要回报,咱现在不正在回报他老人家么,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做个十三不靠的人最好,反正自己没有当一辈子官的念想,能干几天就干几天,干到哪里算那里,老话说得好呀,命里若有终是有,命里没有莫强求。
胡子茂有的话还是说得挺对路的,比方说当干部必须会喝酒,好干部要有好酒量,现在想想说得真是精辟,做了领导,只需指手划脚不用亲自动手干活,还能不花自己的钱喝酒,难怪有那么多人千方百计要当官了。
青岭山虽然海拨不高,但突出的是险峻陡峭,那天常宁和黄小冬走的是另一条羊肠小道,平时很少有行人,也只有空着手的人抄近路才走,而经过石岙大队的那条山路叫官道,虽然长了点,但可以走牛,牛是三个公社最重要的运输工具,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牛,牛成了家庭最宝贵的财产。
可是当常宁听说民兵们在截住了货物的同时,还顺便扣下了十几条黄牛,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看着公社院子里一大堆物资和这么多的黄色庞然大物,常宁一脸的愁云,“老罗,我的同志哥呀,这些牛同志牛兄弟是个大麻烦,我们可没有草料侍候他们啊。”
罗铁贵说道:“常记,那些两条腿的望风披弥落荒而逃,我有什么办法,这些牛可比孩子还珍贵,我只好来个顺手牵手先领回来再说喽。”
“呵呵,小瑕疵,小瑕疵么,”常宁坐在石块乐呵着,眯起眼睛问道,“老罗,这开张第一票干得咋样?”
“常记,这是他们两个公社供销社雇的运输队,一共有三十七条牛组成,所有物资都被我们缴获,一干二净,根据你的命令全部拉回来了。”
“老罗,这不是缴获,这是征用,以无产阶级革命的名义,呵呵,他娘的或者以肚子的名义征用,”常宁得意的笑道,“你可要继续努力奋斗,发扬你们军人不怕疲劳再接再励的顽强作风,彻底干净的把青岭山变成我们的聚宝盆。”
“哈哈,征用,是征用,”罗铁贵坐了来,也是开心的说道,“常宁老弟,我算服了你了,这是我转业以后最高兴的一天。”
朝罗铁贵眨巴着眼,常宁坏笑着乐道:“嘿嘿,常宁老弟,这称呼我喜欢,怎么样,本领导不赖。”
“呵呵,岂止是不赖,简直是非常的不赖,你要是当兵,起码能当个团长师长。”
“唉,我以毒攻毒也是被逼梁山啊,好死不如赖活嘛。”常宁无奈的说着,心里不禁感慨万分,只怕是旱灾饥荒过后,自己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虞挺华和王石走了过来,身后是杜秋兰、于瑾、王君青和黄小冬,虞挺华汇报道:“常记,按照你的部署,各大队的情况统计工作已经初步完成了,现在大多数大队已经成立了应急小分队,随时可以接收分配的物资。”
“嗯嗯,同志们,在分发物资的过程中,你们一定千万注意了,要防止有人以权谋私啊,”常宁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认真的说道,“老虞,你和老不死两个抓紧时间,先统计征用物资,然后争取尽快的发放下去。”
王石笑问道:“领导,这些物资可都是供销社的啊,香烟老酒红糖腌肉啥的,都要往下分吗?”
常宁应道:“分,当然要往下分,不然我们拿回来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呀,取之于国用之于民,什么他娘的国家集体的,都是咱老百姓的嘛。”
常宁走到席地而坐的民兵们面前,扫视一圈,亮着嗓子喊道:
“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水洋人民公社党委和管委会,代表水洋三万父老乡亲,衷心的感谢你们,正是你们这种大无畏的革命拚搏精神,才使我们水洋人民公社从毁灭的边缘重新活了过来,希望你们继续努力,不折不扣的执行公社党委的战略部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现在我宣布,咱们民兵营的同志们,每人每天分配一包香烟半斤老酒,现在马就发给你们,当然,还有二两红糖二两腌肉,会由公社派专人送到你们家里的,但是,我希望同志们再接再励,因为白水公社和海门公社的运粮队就要过来了,大家领了香烟老酒就立刻出发,同志们呐,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除了粮食留下,俘虏咱千万不能要呀,这些四条腿的黄牛和两条腿的人一样,是要吃要喝的,我恳求同志们不要再往回顺了,做生意要讲究成本么,千万别让公社的院子变成养牛场啊。”
几十个民兵轰的一齐笑起来,常宁的夸张表演一结束,都欢呼着跳起来奔向虞挺华他们。
常宁拉住了转身欲走的王石,“老不死,我们公社干部的标准也和民兵一样,老罗家人多,我的那份就送给他。”
王石问道:“哦,你小子不喝酒不抽烟那?”
“少废话,”常宁挥着手笑骂道,“我从县城带了五条香烟,有得抽,这酒么,就由你老不死供应喽。”
旁边的罗铁贵一楞,鼻子立时一酸,“常记,这,这怎么行啊。”
“叫我常宁,别叫我记么,”常宁拍拍罗铁贵的肩膀,真挚的说道,“老罗,啥都别说了,听说你父母都长年躺在床,嫂子又身体不好,下面还有三个孩子,不容易呐,咱们可是同一条战壕里的人,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还是那句活,我下命令你干活,出了问题我顶着,坐牢杀头我一个人去。”
“好兄弟,谢谢,谢谢你。”罗铁贵握着常宁的手使劲摇着,铁塔似的男子汉,此刻差点让眼泪夺眶而出,视线模糊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南疆前线的血火硝烟之中……
0015从来不后悔
常宁从小跟着外公为生计四处闯荡的时候,就自个儿悟出了一个道理,福和祸总是紧密的相依相连难以分离,天底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饭,象叮在黄牛身的牛虻一样只吸进不吐出,那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好事,得到的同时,正是付出的开始,文学家们怎么说的来着,万里碧空睛朗无云的尽头,狂风暴雨已经在悄然孕育,斗争也是如此,这一回合你暂时占了便宜,那么,紧接着就是该你付出的时候了。
据可靠的消息,白水公社和海门公社的储备粮,其实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比常宁原先估计的情况还要凄惨,昨天罗铁贵和常学军带领几百人的民兵队伍,不但截了供销社的物资,而且在傍晚时分还扣下了两个公社的运粮队,一百三十条黄牛组成的队伍,以一条牛驮重两百斤计算,总量足足有二万六千斤,两个公社有将近三万人口,那就是整整一天的口粮了。
更绝的是,罗铁贵和常学军坚决执行常宁的指示,连夜行动,发动民兵和社员彻底堵死了通往白水公社的道路,那是位于石岙大队辖区内的近两百来米险道,先辈们从石头缝里一锤一斧凿出的小路,水洋人俗称“石胡同”,堵住了这里,白水公社和海门公社的人倒是还能翻山越岭,可庞大的黄牛运粮队是休想来来往往喽。
煤油灯的昏暗灯光下,常宁象老僧入定似的盘腿坐在藤椅,颇有些得意的闭着双眼,含着香烟吞着云吐着雾,这个时候,这么多视线落在自己身,身为领导当然得从容镇定,假装沉着也是一门学问啊,好在他这方面的修为早已很江湖了,这些各怀心思的下属顶多只有佩服的份。
这张由学校退役而来的办公桌,平时就显得摇摇欲坠,此刻桌除了一张纸,什么也没有放,但这张众目所瞩的纸显得特别的沉重,虞挺华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他扶着近视眼镜定定神,凑过去慢慢的念道:
“水洋公社党委付记、公社管委会付主任常宁同志:兹定于明天午九点正,我等三人将专程前往水洋街,敬贺阁下就任水洋公社党政一把手,此致,革命的敬礼,白水公社党委记蔡正祥、海门公社党委记莫国强、城东区供销社主任郑平南,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九日。”
常学军乐呵呵的笑着,“哈哈,要兴师问罪来了,果然是沉不住气,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也得熬个三五天呢。”
王石推了常学军一把,“老常啊老常,你们爷俩可真是疯了,亏你还笑得出来,这,这闹不好要出人命的啊。”
常宁被烟呛着了,接连咳嗽了几声,“同志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休息,明天一切照旧,该干么就干么,大家放心,平常心,保持平常心嘛,请记住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天是塌不下来的,明天的太阳必定仍旧从东海升起来。”
“嗯嗯,这个这个,我分配一下大家明天的工作啊,”常宁仍旧闭着眼睛,熟练地续一支香烟后继续说道,“老舅,你今天晚的任务繁重哦,我让小王和小冬两个过去帮你忙,他们那边领导能先礼后兵,但手下的人未必能沉得住气,这么多粮食放在你们大队,你要防止他们下半夜来偷粮,呵呵,顺便把他们那条电话线给我掐死了,兄弟相争,家丑不扬,用不着级插手嘛,老不死呢,你和杜秋兰同志,还有你那个老相好张大妈,明天要给我整一桌好酒好菜,贵客登门,礼应隆重,别让人家说我们水洋人不懂待客之道,老虞同志,你和于医生从明天开始,负责把各大队的病人统统运到公社来,反正学校也是空着么,,把他们集中到一起治疗,保证全公社不死一个人,就是我们抗旱救灾工作的最大胜利……”
许久,办公室里没有声音,常宁睁开眼睛,看到罗铁贵还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笑着在凝视他。
“打仗亲兄弟,阵父子兵,”罗铁贵一板一眼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叫你小常了,我就陪着你,顺便也向小常领导学习学习。”
“你得了,老罗,当然,还是得谢谢你喽,”常宁轻松的笑道,“堂堂的战斗英雄向我这个没摸过枪的人学习,学个屁,传将出去倒让别人笑话你呢。”
“唉,惭愧,好汉不提当年勇,小常老弟,你就别再提什么战斗英雄了,那些死去的人,才是真正的战斗英雄啊,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算个屁呐。”
常宁盯着罗铁贵,小声的问道:“老罗,我听说,当时你的团参谋长任职命令已经到了师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那些俘虏?”
罗铁贵说道:“那是,三年多前的时候,当时我的营往回撤的时候,正好路过一个小村庄,我那个教导员是个北京人,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小秀才,父母都曾经是军人,我的好搭当好兄弟,人才那,他是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我,双腿才负了伤……当时我把他放在村口去找水,等我回来时,他和通讯员还有三个看管俘虏的战士都被杀害了,敌人还残忍的挖掉了他的眼睛,我、、、、我对不住他,对不住他的父母和新婚的妻子啊,后来部队重新活捉了那七个俘虏,和村里的十一个村民,翻译问清是村民和俘虏一起干的以后,我什么也没有想,亲自端起机枪把他们统统的突突了……”
缓缓的把手搭到罗铁贵宽大的肩膀,常宁低沉的问道:“老罗,你后悔过吗?”
罗铁贵昂首凄惨的一笑:“我?从来不后悔,如果再一次遇到那种情况,我罗铁贵还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干。”
“好兄弟,你这个大哥我认定了。”常宁由衷的说道。
擦了擦眼睛,紧紧握住常宁伸过来的手,罗铁贵点头道:“小常,我也是。”
“老罗,以后有机会你再给我讲讲打仗的事,”常宁递给罗铁贵一支香烟,坐回到藤椅说道,“现在,你帮我筹划一下明天的事,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在这公社里也混了两三年,应该对这三个家伙有些了解。”
“那是呀,这个蔡正祥当兵时,我还是他的新兵班长呢,”罗铁贵坐近一些笑道,“领导,这说来话长,你总不能让我这么干说,快快拿出来。”
“呵呵,知我者,老罗也,”常乐一边乐呵,一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过两瓶白酒,“老不死的私人仓库,他娘的就是帮我开的,来来来,一人一瓶,边喝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