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6这要求不高
堂堂的开国将军在常宁家住了一个晚,这是何等的荣耀,可常宁心里却不这么想,虽然装得开心无比,但一丝不快,仍然被杨北国敏锐的捕捉到了。
“小常呀,是怕输了赌局,兑现不出承诺,还是怕我征用了你们家,不付钱就拍屁股走人哟?”
常宁搀着杨北国的胳膊,来到堂屋坐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首长,您说哪儿话呀,您这样全国才几十个的大人物光临以后,一般人是不敢欺负咱家了,可是……”
杨北国笑道:“可是,屁股后面老有人盯着跟着,那个小钢炮似的摄影机如影如随,是不是有些紧张呀。”
常宁点头叹道:“我半夜起来茅房,还是有两个人跟着,唉,我老娘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烧的菜也变味喽,您要是住个十天八天的,估计我老娘准得神经病。”
“呵呵,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有时候么,所谓大首长,他们身边的人是最令人讨厌的。”
“精僻,首长您说得太符合实际了,”常宁乘机笑嘻嘻的说道,“首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您看咱俩,是不是可以向对方提条件了?”
“哦?”杨北国靠到了竹椅,“小常,你是个南方人,说话怎么也老是咱咱的?”
“嘿嘿,这是个人**,恕我不作解释。”
“好小子,还真会装蒜,好好,你先说,千万别提天摘星星,我老头子干不了那事。”
“呵呵,第一,您可以发挥发挥首长的威力,让地区电力局把电线架过来,听说三年前就答应了的事,到现在还是连个灯的影都没有,第二,首长您掌管着千军万马,可不可以派个工程兵团啥的过来,帮我们修一条从三零六基地到青阳县城的汽车路,第三,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关糸大大的有,帮我们水洋公社弄个二百万元人民币应该小菜一碟,我要拿这钱在大青山建个水库,彻底解决周边将近十万老百姓的用水问题。”
“嚯,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么,”杨北国摇着头笑道,“第一条举手之劳的事,我瞪眼一发话,那帮人肯定乖乖的执行,第二条么还有点靠谱,人民军队为人民,再说修路也是为了三零六基地的战备需要嘛,这第三条简直是逼张飞绣花么,我老头子只懂花钱,不会捞钱,又不是银行行长,我到哪里给你弄两百万去。”
“首长,您是谁那,您要一咳喇,东南沿海抖三抖,啥事能难倒您?”常宁凑近一点小声说道,“又不是让你自个掏腰包,你小气啥,再者,十二大马要开了,我听说您的工作……嘿嘿,那叫什么来着?”
“嗯,那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杨北国点点头,“好小子,我答应你了。”
“呵呵,那我就放心喽,”常宁大大咧咧的坐下,“虽然您老人家肯定是孔夫子搬家,只有输,但为了公平起见,现在请您也提三个条件。”
杨北国笑着说道:“你听好了,如果我赢了,你得告诉我,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他是哪里人,生前是干什么的?其次,你要如实告诉我,你们一家是不是从北方迁移过来的,或者,你们一家是不是在北方生活过?最后,你得为我工作一段时间,跟我去趟首都。”
常宁嘿嘿一笑,“首长,您是在给我出难题啊,有人说我是老娘在外面捡回来的,有人说我是老娘亲生的,反正我是不知道,这事您得亲自问她,不过我劝您老人家还是别问为好,我老娘最恼别人提这些事,她要生气了,敢扛着锄头找人拚命,发起威来可不管您是将军还是士兵,至于我们家,那是土生土长的青阳人,就我外公外婆在青州六县走动过,我老娘连县城都没去过,更甭提啥北方了,呵呵,跟您去逛逛京城,这条我绝对答应,但必须包吃包喝包住,天大的好事么,反正咱不想当官,去外面开开眼界也好,不过有个条件,我只玩半个月,我还得回家陪老娘呢。”
“呵呵,小常,那你就收拾收拾,准备明天跟我走。”
常宁噗的笑了,“逐鹿中原,鹿死谁手,呵呵,首长啊,实话告诉您,您老人家解甲归田前的最后一仗,百分之百的输定了。”
“哦?口气这么大,根据何在?”
常宁拉着杨北国来到院子里,那两个帐篷,有一个里面放着大沙盘,是大青山地区的实地模型,单云飞和罗铁贵正在商量着什么,见到杨北国进来,单云飞一个立正,身着无标军装的罗铁贵马立正敬礼,朗声道:
“报告首长,xx军xxx师一团一营第三十五任营长罗铁贵奉命前来报到。”
“唔,好样的,象我杨疯子的兵,”杨北国擂了罗铁贵一拳,板着脸问道,“听说,你在军区警卫营待过,老实说,有没有在背地里骂过我杨疯子?”
“报告首长,骂过,骂过很多次。”
杨北国满意的微笑着,“在南边干得怎么样?”
“报告首长,我营是xx军第一个攻入谅山的部队……后来,后撤的时候我犯了错误。”
“军人嘛,只要打仗不是孬种,犯点错误算个屁,”杨北国摆摆手,“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手下的兵行不行?”
“报告首长,我们武装民兵连全部由退伍军人组成,十五人在南疆参加过实战,四十一人在部队里是训练骨干,我们已作好战斗准备,请首长下命令。”
“嗯,说说你的作战计划。”
“报告首长,我蓝军突击队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正面佯攻,吸引红军注意力,另外以一支精干的小分队,通过燕窝洞,直扑红军指挥所。”
“燕窝洞?”杨北国和单云飞忙往沙盘察看,单云飞问道:“铁贵,这面没有燕窝洞嘛。”
罗铁贵拉着常宁过来,“让小常和两位首长说。”
“这是我小时候发现的一个天然山洞,因为里面住满了燕子,我把它叫做燕窝洞,除了我,我还带我堂弟常卫国进去过,这下面的洞口在高村附近的一个山谷里,面的洞口么,嘿嘿,就在三零六基地里面,你们那个菜院子附近……从高村经燕窝洞爬到三零六基地,顶多不过一个小时。”
杨北国和单云飞面面相觑,这仗还打什么,人家从洞里冒出来,十分钟就能搞定。
单云飞苦笑道:“老首长,您答应小常什么要求了?”
杨北国也乐了,“答应啥?我答应把咱俩卖了,帮水洋公社修路修水库哟。”
0047要收复失地
水洋公社热闹了几天,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其中带来的变化,常宁慢慢的感觉到了,刚回到公社班,郑志伟就随后跟了进来。
小白脸还是那样的沉稳平和,常宁怪怪的心里想着,对他挤占了一把手位置,竟是恨不起来,这世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恨不起来,当然也就没有理由捉弄他了。
郑志伟微笑着径自坐下,把手里捏着的一张纸递到常宁面前。
“什么呀?”常宁看也不看,坐下后点一支烟吸了起来。
“对不起,常宁,我要调走了,明天要去地区报到。”
常宁惊奇的拿起纸瞧了瞧,“什么意思?娘们生个孩子也要捂十个月,你这屁股刚坐热,转眼又要升官了,简直比火箭还快么。”
“去你的娘们生孩子,”郑志伟笑骂道,“我这是参加地区组织的农村工作队,苦差使,时间到今年年底,不过你可小心了,我说不定会杀回来的。”
“啧啧,”常宁拿起那张纸抖了抖,作势要撕,郑志伟赶紧夺了回去,常宁哈哈一笑,“他娘的,干得好干得妙,不如老子来撑腰,瞧瞧瞧瞧,想去哪里就去那里,升官调动一句话的事,这世道,有点不太公平哟。”
郑志伟笑道:“你小子还眼红什么,这些日子一通折腾,早已是水涨船高,芝麻开花,你就知足。”
常宁笑问:“此话怎讲?”
“就现在的情势,除非你小子真不想干了,要不就是你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否则你不想当官都不行,有杨疯子那块金字招牌挂着,谁还敢来惹你,现在县委十一个常委里,刘记王县长就不用说了,武装部孙部长,以前开会从来不发言的小老头,都拍着桌子为你评功摆好,公安局的洪局长,本来就是独来独往的人,现在都公开嚷着要把你调到公安局去,你说说,你现在的腰板硬不硬?”
“呵呵,照你这么一说,我这官还得当下去?”
“那是呀,你现在是面有人,已经初步有了从政的基础,”郑志伟认真的说道,“常宁啊,我劝你要紧紧抓住杨疯子这条线,这个道理你懂的,不需要我多说。”
常宁淡淡的说道:“志伟,我又不想从政一辈子,搞投机钻营那一套干什么,再说杨疯子马要退居二线了,到时候想帮我也是有心无力嘛。”
郑志伟乘机随意的问:“常宁,你和杨疯子怎么认识的?”
常宁心里冷笑一声,小白脸,你真正关心的就是这个,“呵呵,我在省城读的时候,偶然的机会,和他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这次在青州恰巧碰见,他老人家竟还记得我,呵呵,因祸得福,算是因祸得福。”
郑志伟自是不敢深问,体制内的人事就是这样,自从自己调到水洋公社,占据了常宁的位置,两人的隔阂就形成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将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仿佛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除非你找个机会还掉那份“人情”。
“运气也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么,”郑志伟微笑着站起来,“你在青州那会,我老爸想见见你,没想到你小子,从军分区出来就不见人影了。”
“呵呵,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常宁握住郑志伟伸来的手,满脸是坏坏的笑,“我说小白脸,没见过你这种人,捞一把就走,打一枪换个地方,本来应该举行个欢送会,可惜我作不了主,只能代表个人,欢迎你滚出水洋公社。”
郑志伟闻言,不以为忤,“小半仙,快准备准备,县委组织部要找你谈话,希望你这次能够收复失地。”
常宁奇道:“姜主任不是昨天就去了么,我去干什么,由她这个二把手接你的班,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嘛。”
郑志伟耸耸双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王县长的电话就这么说的,你自称小半仙,掐指算算不就知道了么。”
“呸,小白脸,我发现你这个人呀,”常宁嘿嘿一笑,“相当的狡猾,狡猾的程度不亚于水洋公社的小半仙。”
郑志伟哈哈一笑而去。
常宁赶紧拿起桌的电话,说不关心屁股的位置,那都是装的,既然干了,一把手的位置还是得争一争的,什么不分职位大小,都是革命工作,那就是屁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大官的党员,决不是好党员。
“喂,胡科长吗?领导一向可好?呵呵……我么就那样,吃得下喝得饱,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呗。”
电话里,组织部干部科科长胡子茂也打着哈哈,“小常,你怎么回事,还没动身呀,你还是快点来,省得刘记又要骂你了。”
“呵呵,迟下客船早岸,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起早摸黑也没用啊。”
“话是这么说,但那也算一个态度么。”
“老胡,那你得先给我透个底,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嘛。”
“我管得了吗?我这个干部科长还能吓唬那些小菜鸟,你现在是县委常委会的讨论对象,我够不着呀。”
“哦,我明白了,他娘的,有争议是不?”
“聪明,明摆着你和姜希两个人争,别人还没那资格,据说啊,据说常委会争得蛮激烈的,反正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今天晚常委们还要接着争,利益面前,谁也不愿让步的。”
“利益?什么利益,不就是一个正科级嘛,我挪个地方,照样能混得,犯得着跟一个娘们争高下么。”
胡子茂说得真诚正经,“兄弟,你太小看你们水洋公社了,自从杨司令一番转悠,传出了水洋公社要修路建水库的消息以后,你们那地方就成了整个青州地区的热点,那可是天掉下来的大馅饼,你可不能假装谦虚,一定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常宁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郑志伟他老爹是个傻瓜,为什么不让小白脸留下来享受这个大馅饼?”
“哈哈,你真以郑家人那么谦恭么,他可以在青州作威作福,可到我们青阳,照样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人家明知不敌,先退到一边,然后看着下面争个你死我活。”
“嘿嘿,有数有数,看来我也不能太客气喽。”
胡子茂笑道,“就是嘛,你快过来,中午我和老钱请你吃饭,顺便介绍一个朋给你认识。”
0048敌人的敌人
在常宁看来,胡子茂和钱临涛肯定是有所不同的,钱临涛不但是老乡,又有将近六年的来往,中间有陈老师的“撮合”,基本算是知根知底,关糸接近于亦师亦,而且钱临涛已经过了追求进步的年纪,交往起来没有互相利用的意思,双方没有利益冲突,也就可以坦诚相见。
可胡子茂毕竟交往不长接触不多,让常宁或多或少有些戒心,胡子茂最近的表现,明显的是在主动接近自己,其中肯定有所追求,当然,利益总是要有人分享的,谁也不能在芸芸众生中独立生存,胡子茂刚满四十,属于体制内的聪明蛰伏者,一直小心的游走于各个圈子边缘,现在,大概是下定决心,企望拚搏一番,终于扯下面具做出了方向的选择。
“小常,这是我朋新开的饭馆,环境不错,”胡子茂热情的拉着常宁坐下,“但我和老钱下午还要班,今天不能陪你开怀畅饮了。”
钱临涛笑道:“今天么,好象不是为了喝酒。”
常宁是一贯的随便,分了一遍香烟点火后,往沙发一靠,翘起了二郎腿,“两位领导,咱是穷人家的孩子,午饭管饱就行,我可是奉命而来的,不知道你们出的什么题目,所以带来的主要是耳朵和眼睛。”
胡子茂笑着看看手表,“常大记,请稍安勿躁嘛。”
正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坐在常宁身边的钱临涛低声道:“敌人的敌人。”
门开处,进来的却是老熟人,海门公社党委记莫国强,常宁顿觉释然,因为他对莫国强颇有好感,四个人一阵寒喧问嘻,气氛更显融洽,有的时候,多余的介绍和解释,反而会破坏谈话的情绪。
待大家坐定,显然是发起人的胡子茂,拍拍常宁的膝盖,微笑着说道:“小常,我和国强老弟是多年的老邻居,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可是,最近却老是选择了一个共同话题,那就是你。”
常宁坏笑道:“两位领导,我感到受宠若惊,因为我竟然比女人和金钱,更让你们感兴趣了。”
莫国强缓缓的说道:“小常记,你似乎正处在几股强大力量交集的焦点之。”
钱临涛点着头说:“当然是小常和杨司令的赌局引起的,小常侥幸取胜以后获得的三个承诺,才是这场你争我夺的根本原因,如果那三个承谋得以顺利实现,那么,参与其中的人,都会得到一份笑傲青阳的政绩,日后的升迁会变得坦途无碍。”
莫国强看着常宁道:“起初,我也对刘记公开披露你们的赌局,一时感到难以理解,后来我明白了,刘记也许不是非常高明的政治家,他们那代人靠的更多是忠诚和热情,但他太需要一次青阳的政坛洗牌了,可以说,他是身负重任,单枪匹马前来青阳的,没有多少人,看好他能在铁板一块的青阳打开局面,但他做到了,因此,他想借助水洋公社这件事,检验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
常宁点着头,心里很赞同莫国强的分析,刘正愁找不到爆发点,正好手里有一颗深水炸弹,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天下大乱,才能达到天下大治嘛。
胡子茂深有感触的说道:“小常,你应该理解刘记的战略部署,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棋局的棋子,身陷其中,身不由己,看似条条大路通罗马,其实,你没得选择,除非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凡有大成者,都是从做棋子开始的。”
常宁笑着说:“莫记,胡科长,我还是一个初来乍到者,对县委大院这潭水的深浅,是一无所知那。”
胡子茂说道:“我们青阳的干部结构,主要分成这么几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刘记为首的南下派,当年青阳县的解放者,清一色的解放牌,人数不多,但基本占据了所有的重要岗位,当然,也包括后来本地的少数追随者,他们或许是最纯粹的革命者,满腔热血,忠诚无限,却少有政治家的手腕和修为,在几十年漫长岁月中,始终难以全面掌控青阳,以致牺牲的牺牲,调走的调走,到后来连领军人物刘为明都被挤到了青州,那么,他们败给的对象,就是我要说的第二部分,土改派,他们成长于共和国成立之初,领导他们的除了南下派,还有我们青阳本地,在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这些老同志人数更少但威力更大,都是本地人,更容易走到一起,这部分干部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数众多,树不高根很深,成为各个部门和区社的重要骨干,他们不是领导者,但却是青阳政坛实实在在的主流……”
“这第三部分,就是几十年来,从青阳之外调来和分配来的同志,鉴于青阳地方主义色彩太浓太深,级有意的加大青阳和其他县市的干部交流力度,但他们虽然累积的人数不少,却始终难以捏合成整体,要么只求自保,要么入俗同化,始终发挥不了应有的影响,王玉文县长就是最好的例子,身为县长,却就是掌握不了财政局的大权。”
“第四部分,是从部队出来的干部,军队真是一个干部的大熔炉,象孙部长、蔡正祥和罗铁贵等,他们是青阳政坛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只是暂时没有一个过硬的领军人物……还有一部分,应该属于五十年代后期成长起来的本地人,象红旗公社的陈林和三树公社的肖国英等人,文化素质相对较高,可惜他们根基太浅,暂时进不了主流的世界。”
“老胡,你不愧为组织部里的人,”莫国强赞赏了一句,微笑着对常宁说道:
“改革开放以后,青阳县县委常委的人数固定为十一人,现在的局面,刘记和王县长似乎团结在一起,还包括武装部长孙明才和公安局长洪涛,他们两人有个共同特点,都是军队转业干部,老胡所说的铁板一块,就是以方天正付记为领军人物的一班人,他们的来源可以溯到土改派那里,一共是六名常委,超过了绝对半数,可想而知,当他们咬紧牙关,异口同声的表示,反对对你的任命的时候,是何等的强大,刘记作为一把手,总不能老用他手中的终极否决权啊。”
常宁摊摊双手,笑着说道:“那还争什么,肯定是他们获胜嘛。”
“但是,事情往往总有意外的转机,”钱临涛微笑着说,“物理学说,最坚固的铁板,其实也是有缝的。”
0049铁板上的缝
在多年以后,当自己也有权决定某些人命运的时候,常宁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今天这个奇妙的聚会,没有喝酒,没有客气,一切都顺其自然,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似的,三个殊途同归的小人物,却让他窥见了那个神秘世界的灿烂多姿。
胡子茂的脸,胡子仍然是那么的茂盛,他当然也是在为自己的前程忙活;莫国强更多的是文质彬彬,其实内心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既然自己无力向方天正讨回公道,那何不借助别人的力量呢,一味拘泥于文人的那套思维,恐怕永远也翻不过身来;钱临涛则显得一以贯之的无欲无求,或许只有他是超脱的。他们或许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值得常宁欣慰的,是他们此刻的真诚和尊重。
“昨天午的人事专题会,我是列席了的,”胡子茂慢慢的说道,“对水洋公社的人事安排表决,放在会议的最后,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七票对四票,简直是绝对的失败,就连那位从来都以弃权为乐的统战部长苏永刚,也撕下了伪善的面具站在了另一边,好在否决的仅仅是王县长的个人提议,提的只是水洋公社的人事调整设想,并没有涉及到具体的人选……可是到了昨天晚的临时常委会,事情突然有了变化,因为地委组织部正式下达了对郑志伟的调动令,看来这小子去农村工作队待一段时间后,又要个新台阶了,水洋公社却不能在接下来的四个多月里群龙无首,于是,常委会提出了三个接替郑志伟职务的人选,王县长提了常宁,方天正付记当然选择了姜希,出人意料的是,统战部长苏永刚提出了三树公社的肖国英,老家伙让人摸不着头脑,颇有些搅局的意思……”
“你我大家都知道,在我们现有的体制下,谁都明白一把手位置的重要性,好在地委组织部似乎早有先见之明,在通知注明,这个水洋公社新的一把手,将正式列入地委组织部后备干部序列,临时常委会所提的所有人选,都将公平地列入考察名单,在各位常委充分酝酿考虑的基础,将于今天晚的正式常委会,作出最终的表决,届时地委组织部将派人列席会议……这将是我们青阳政坛,两方力量最为接近的一次较量,谁都想赢,因为,谁也输不起。”
常宁有点明白过来了,“三位哥哥,你们急着找我过来,王县长也打电话催我,肯定是事情有了重大的转机,不然,就是叫我来受辱送死嘛。”心里却骂着,他娘的,这不是把咱绑在火烤么,一边在往火里浇水救人,一边拚命的向火堆里添柴,只有可怜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命运在随波逐流而徒呼奈何。
钱临涛笑了笑,拍拍常宁的肩膀说道:“小常,也许很多人以后都会感激你,因为是你把杨司令带到青阳县的,虽然杨司令即将退居二线,一贯的不过问地方政事,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真实关糸,他老人家未必会亲自出面干预,但他带来的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犹如久旱的青阳,迎来一场畅快淋漓的滂沱大雨,必将在青阳的历史,留下浓重的一笔。”
常宁望着莫国强和胡子茂,微笑的问:“我很想知道,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我能做些什么呢?”
莫国强也直视着常宁,逐字逐句的说道:“你只需要欣赏并享受这场战争。”
胡子茂笑道:“事情发展得很有意思,因为未来的水洋公社一把手,将列入地委后备干部名单,因此,有些规则就必须遵照地委组织部的指示,比方说,这将是青阳历史,第一位以无记名投票方式产生的公社党委记,虽不可能是后无来者,却绝对是前无古人。”
原来如此,有些事情的确无法在公开的场合下进行,常宁微笑着说:“我想,我现在不适合说谢谢两个字,但我有权利知道,那块铁板的裂缝在哪里,因为,我将万分荣幸的经过那里。”
莫国强说道:“我所知道的那条裂缝,将只会为你一个人打开,他……很欣赏你,或许以后他还会为你打开,但是,他不一定为你的刘记打开,因为他们之间的故事,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只能慢慢的去感觉和体会。”
常宁默然,这份人情足够沉重,就那么十一个人,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
“小常,我也给你透露透露我所知道的那条裂缝,”胡子茂说道,“他总是很深沉,一付忧心忡忡的样子,岁月划过的痕迹和沧桑,让他一直非常压抑,某些方面,他和老钱很接近,坦率的说,囿于传统的保守,他不一定欣赏你,但却能包容你关护你,就连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今天晚,为你打开那条总是紧闭的裂缝。”
钱临涛笑着说:“谁让你小常是大名顶顶的小半仙呢?你就慢慢去琢磨。”
“唉,”常宁无奈地叹息一声,轻笑着道,“我是被逼梁山了,既然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勇敢面对现实,三位在我心目中,都是我的哥哥,我这个人害怕孤独,最怕一个人走路,不知道那条路是多么漫长曲折,我希望三位哥哥,能象现在这样陪着我一起走下去,因为,我最害怕我在骂‘他娘的’的时候,没有人聆听我那充沛高亢的声音。”
这是在“表态”了,莫国强和胡子茂相视一笑,承诺,不需要太多的豪言壮语。
莫国强和胡子茂吃了饭,匆匆的走了。
常宁瞪着钱临涛问道:“死老钱,你就是始作俑者。”
“呵呵,你不是常心平常心么,淡定淡定,保持平常心嘛。”
常宁笑骂道,“呸,好你个死老钱,忆告诉我,谁是今天晚的临阵倒戈者?”
“就十一个常委么,以你小半仙的聪明劲,还用得着我说出来么,”钱临涛笑道,“刘记王县长孙部长洪局长,加方天正除外,就剩下六个人,组织部长邱夏风,宣传部长郭江滨,常务付县长柴春亭,县纪委记丁颖,统战部长苏永刚,县委办主任姚晓波,就这么几根大葱,你小半仙用脚指头也能算得出来啊。”
“嘿嘿,”常宁乐呵起来,“老钱,虽说这当官挺劳心累人的,但仔细一想蛮有意思的,咱们水洋公社党委记的位置,好比一块带肉的骨头,那些个老狗都想据为己有,嘿嘿,让几条小狗在前面争斗,好玩,太好玩了。”
“哈哈,比喻还算贴切,你小子有时候就象一条小狗。”
常宁一本正经的说道:“他娘的,老子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一千道一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决不会跟在一个臭娘们屁股后面混日子。”
0050反其道行之
听说昨晚的县常委会结束得很晚,地委派来了一位组织部付部长和一位科长“压阵”,会议的结果,当时就长了翅膀似的传散开来,顺便也传到常宁和钱临涛的耳朵里,果然是无记名投票,除了一票弃权,常宁得到了六票,会议以刘为明王玉文一方获胜而告终。
常宁住在钱临涛家里,两个人就着花生米喝了不少酒,常宁乘机缠着钱临涛“掏”了很多内幕,以前他不大关心这些身外之事,现在不得不逼着自己做足功课,他一直在心里寻找那两条“裂缝”,直到有些头绪的时候,他才放钱临涛去睡觉。
可是第二天早,钱临涛没给常宁睡懒觉的机会,掀开被子推着常宁,“小常,快起床,大胡子要你去组织部谈话。”
“哦,我应该先去拜见刘记王县长。”
钱临涛说道:“正付记们都去青州开会了,留下话让你抓紧时间回水洋去,所以你先去见组织部的邱部长,然后拿了任职打道回府。”
常宁狡黠的一笑。“非也非也,我今天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去拜访另一位敬爱的领导。”
“你要干什么?”钱临涛警觉地问。
“呵呵,”常宁咧嘴一乐,“老钱,我想让那两条裂缝,公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后让其他需要的同志也有机会钻一钻嘛。”
钱临涛一楞,随即跟着笑起来,为常宁的想法连声叫好。
吃了早饭,常宁背着军用挎包,大模大样的进了县委大院,正是班的时候,大院里走动的人很多,常宁装着初进大院的样子,逢人就问宣传部怎么走,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直着脖子亮开嗓子,惹得整个前院都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当常宁坐在宣传部部长郭江滨办公室里的时候,郭江滨心里只有苦笑,这小子分明是来告诉整个大院的人,他郭江滨就是昨晚支持自己的人。
“郭部长,您好,”常宁恭恭敬敬的说道,“不知道您有没有空,我是来向您汇报工作的。”
郭江滨苦笑着说道:“小常同志,你已经向整个大院的人都汇报过了,还用得着向我汇报吗?”
其实,说起来郭江滨并不是青阳人,一九六二年大学毕业的时候,为了追求同班的女朋,放弃省城的工作机会来到青阳县,转眼二十年过去,从县中一名普通教师起步,因为笔杆子出众,在老丈人的帮助下,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还算顺利的当了县委宣传部的一把手。
但中间稍有插曲,当年刚分配来的时候,县委主管教育的付记刘为明看中了他,以为他没有对象,想把他招为门女婿,误会产生后,两个人都有些意气用事,加旁人鼓噪,以致反目成仇,就是现在,除了工作无法避开的来往,在路遇见也是互不说话的。
常宁一本正经的说:“郭部长,我们水洋公社机关里,负责宣传的同志是刚招聘来的,什么也不懂,您看是不是定个时间,到你们宣传部的宣传工作培训班待几天?”
郭江滨微笑道:“好了,别再演戏了,怪不得当年陈中阳老师说,宁赴鸿门宴,勿见小半仙,只要让他缠了,就休想甩开他。”
常宁奇道:“郭部长,您也认识陈老师?”
“是啊,见过二三次,”郭江滨轻轻叹息一声,“小常,希望你以后不要辜负陈老师的期望。”
“郭部长,我一定记住您的话。”
郭江滨笑道:“去,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赶紧去见该见的人。”
常宁乐呵呵的告辞出来,回头又高声补了一句:“郭部长,您请留步,下次我再去您家向您请教。”引得其他办公室的人纷纷侧目竖耳。
组织部就在宣传部隔壁,常宁先找胡子茂,然后跟着他,来到组织部长邱夏风的办公室。
邱夏风长着一张苦脸,给人的印象是一贯的没有笑容,常宁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素无来往的自己,虽然他同刘为明没什么过节,和王玉文的关糸也过得去,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青阳人,本地派干部中的第二号代表人物,盘踞组织部二十年之久,当一把手也有八年,名符其实的实权派,没有必要当“政治”的叛徒。
胡子茂退出去后,常宁小心的关门,恭恭敬敬的站在办公桌前,“邱部长,您好。”毕竟是了五十的老革命,常宁不敢象对待郭江滨那样,而是努力表现出足够的虔诚。
“哦,小常同志是?”邱夏风淡淡的说道:“你已经算是第二次任水洋公社一把手,没必要再重复和你谈话了,这次因为涉及到你们党委班子一半以成员的调动和调整,组织部决定派胡子茂科长陪你去,具体的注意事项,胡科长会向你交待的。”
常宁认真的说道:“邱部长,谢谢您和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决不辜负您和组织对我的期望。”
邱夏风摆了摆手,“小常,你前一阶段的工作,县委县政府是充分肯定的,对于你们前不久招聘的机关干部,要加强学习教育,如果还有缺岗,你们可以提出人选,再和胡科长协商办理相关手续,我个人相信,你一定能领导水洋公社闯出一片新的天地。”
常宁知道该告辞了,老头子声色不动,让他无从捉摸,可又不死心,遂又说道:“郭部长,谢谢您,我不会忘记昨天晚您对我的支持。”
邱夏风仍然是苦着老脸,身体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好了,以后再说。”
常宁失望的出来,来到胡子茂的办公室,皱着眉头说道:“老胡,这老头城府深不可测哟,我真怀疑是不是他帮了我。”
“那是肯定的呀,”胡子茂说道,“我算是他比较信得过的人,老头又知道我和钱临涛的关糸,所以才亲待我找你的。”
“不行不行,”常宁笑道,“老头看着有点渗人,但敢于反叛原来的阵营,一定有说不出的苦衷,帮了我又不说原因,我怎么睡得着。”
“别急嘛,来日方长,以后总会知道的,”胡子茂起身催促道,“我说常大记,你的女部下姜希和新委员周云平已经出发,咱俩也快路。”
“周云平?这又是哪棵树的鸟?”
“统战部苏部长推荐的人选,三十一岁,城关人,高中毕业,原县政府办公室的干事,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反正和你不是一条道的人,你小心点就是了。”
常宁脱口骂道:“他娘的,大宴未开席,就往我锅里掺沙子了。”
“呵呵,你还是回到水洋再骂,骂个三天三夜我也管不着,”胡子茂坏笑道,“这就是政治家们常说的妥协和平衡,搞政治就好比打麻将,清一色不好,你一人独胡也不行,呵呵,就是不能让水洋公社成为你小半仙的家天下,呵呵。”
0051给双小鞋穿
一场瓢泼大雨,终于抹去了整整半年的干旱饥渴,常宁和胡子茂也不躲避,待到了公社,早淋成了落汤鸡,胡子茂一边擦着雨水一边笑骂,“奶奶的,每次到你们水洋公社,总是要碰到倒霉的事,可惜我这身刚买的确良衣裳了,回去还得挨老婆的臭骂。”
“呵呵,谁让你下乡也玩臭美,你活该,”常宁一个劲的乐,转身望着窗外的大雨不住的念叨,“老天爷和咱有交情啊,听说咱加官晋爵,马送来了及时雨,看来我非得朝天嗑三个响头不可哟。”
“我呸,”胡子茂啐了一口,“你这个公社记,也不关心关心县里下来的领导。”
“呵呵,论级别,你老胡没我强,马马虎虎算个平手,论实权,咱管辖一百八十平方公里,手下三万子民任我调迁,你么,就是邱部长屁股后面的狗腿子,顶多是狐假虎威,拉片破旗做虎皮,他娘的你算哪门子领导?就这么穿着,反正风来自然干。”
正互相取笑着,罗铁贵带头推门进来,身后是虞挺华,接着姜希和那个叫周云平的一起进来,都热情的招呼胡子茂,胡子茂是组织部的干部科科长,见官大一级,他们可不敢象常宁那样随便。
“同志们,文件被在水里了,你们晒干了慢慢看,”胡子茂笑道,掏出包里的文件放到桌,“为了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也为即将开始的改社设乡和落实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做准备,县委决定撤销原有的水洋公社管理委员会,日常工作由党委一肩担挑,新的党委班子组成人员是这样安排的,记常宁同志,付记姜希同志,党委委员是罗铁贵、周云平和虞挺华同志。”
常宁瞅了瞅新来的周云平,那长相让他不很舒服,这家伙竟然蛮帅的,比不郑志伟,但肯定强过自己,再瞧旁边的姜希,思想就开始走小差了,这娘们拿不到一把手,装得还没事人似的,不过那对小山包够突的,初步目测估算一下,兰姐那里简直就是一马平川,都是女人,差距为什么那么大呢?
待几个人一番表态以后,胡子茂拍着常宁的肩膀,才让他回过神来,“常记,我的任务完成了。”
“哦,我么,没啥说的,”常宁看着胡子茂问,“胡科长,那位从未露面的石秀同志呢?”
“噢,这个事情我解释一下,石秀同志星期已办理了离休手续,现在人还在青州,是定居水洋还是城关,由他自已决定,作为对当年支边援疆一辈子的老同志的尊重,当初任命他为党委委员,更多的是出于待遇和荣誉两方面的考虑,现在石秀同志的级别是正科级,以后你们在生活多多关心他老人家。”
胡子茂拿起包就走,“再见各位,我还得赶场白水公社,这形式主义,真是累人呀。”
送走胡子茂,众人回到常宁的办公室,接下来当然是工作分配的事,照例是一把手的独脚戏。
看了几位一眼,常宁慢悠悠的说道:“同志们,我就乘机噜嗦几句,周云平同志刚来,对下面的情况不大熟悉,听一听还是有必要,党内分工,姜希同志把纪检统战教育妇青联抓起来,老罗还是管治安武装和三零六基地的军民共建工作,虞挺华同志除了兼管宣传,主要是抓农业和经济,周云平同志就专门负责组织和整党工作。”
“我们这边不比城里机关,每两个星期十四天才能放一次假,每次放假三天时间,党委成员的放假轮流错开,要求班期间的十一天内,下村五天,处理所辖管片各生产大队的工作,在公社六天,处理所分工范围内的工作,我们这里属于海防前线和要塞重地,每一个同志的工作和行程,都要按规定登记在案,统一交给文王石存档管理。”
周云平一边听着,鼻子微微一颤,眼光往身边的姜希瞟了一下。
这时,姜希看着常宁问道:“常记,我可以提个建议吗?”
“嗯,姜付记请说。”常宁稍微一怔,这女人的心思,实在难以猜透,一段时间证明,漂亮的女人,也蛮有头脑的。
但见姜希撩一下头发说道:“我们党委成员的分片工作,常记当然是管中片,就是水洋街这块,我一直在西北片,对那里的情况刚摸透,希望常记批准我继续待在那里,老罗家里困难多,驻西片也好顺便照顾一下家庭,东北片石岙大队那边,因为正在进行公路建设的前期勘测工作,老虞同志就是学那方面专业的,因此我建议老虞同志负责东北片的工作,大青山那边,交由周云平同志负责,我相信他一定能信任那边的工作。”
常宁听完就心里乐开了,这女人看来和周云平不是一路的,哪有人家下车伊始,就给小鞋穿的,这大青山是谁都能去领导的?让这个近似于小白脸的周云平去爬山路,不出三天准会趴下。
罗铁贵朝常宁瞅瞅,抢先说道:“姜付记的建议很好,我完全赞同。”
虞挺华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意见。”
常宁的本意,是让虞挺华继续管大青山那边,把周云平安排到东北片,有老舅常卫军牵制,他就是想整事,也弄不出啥名堂来,现在姜希主动出招,他乐得顺坡下驴,卖个顺水人情。
周云平打扮得比那个郑志伟还整齐,坐在那里又斜了姜希一眼,嘴巴动了动,正欲启口,却被常宁堵了回去。
“姜付记的提议,我看很好,很符合实际么,我完全同意,”常宁心里忍住笑,转向周云平问道,“周云平同志,你看呢?”
妈勒隔壁的,刚来就被摆了一道,周云平心里当然不爽,这还是同盟军出的邪招,可此刻还能说什么,“常记,我没有意见。”
常宁装得满意轻松的样子,点着头说道:“嗯,那就这样,老罗,你帮着安排一下周云平同志的住处,老虞,你留一下。”
待几人出去,虞挺华关门转身低声问:“小常,怎么回事?弄了半天,敢情两人不是一路货色呀?”
常宁缓缓的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老罗,听说今天这两人不是一起过来的?”
“是啊,我是看不明白,这女人心肠够狠的,一来就送小鞋穿,那周云平一定郁闷极了。”
常宁微笑道:“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一个娘们掀不起啥大浪,就是加周云平又能咋样,他是虎得蹲着,是龙得盘着,老老实实,就给他点汤喝喝,乱说乱动,我就让他站着过来,躺着回去。”
虞挺华问道:“先不管他们的事了,你让我留下来,有什么事?”
“县里发生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有人临阵倒戈,我才侥幸获胜,”常宁说道,“老罗,听说你以前和组织部的邱部长,曾经在东海围塘工地一起过一阵,我想请你帮我分析分析,邱部长这次为什么会帮我呢?”
0052领导的意
虞挺华拿过桌常宁的香烟,抽了一支点火,一边吸着一边思索着,“不应该啊,邱部长那么久经考验的人,一生最大的特点,就是面对任何情况都能沉得住气,这次怎么会揭竿而起呢?”
“他对我投了赞成票,那是肯定的,因为他专门托人亲口告诉我的,”常宁没提胡子茂的事,“不成功便完蛋,这简直是政治的犯忌和冒险,因此,我得搞清楚他为什么要帮我,这世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嘛。”
虞挺华笑道:“小常,行,你开始用心和路了,没错,从政者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要善于理解领会组织和领导的意图。”
“瞧着老头那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心里不踏实啊,”常宁摊摊手说道,“你说要是在大街,突然碰到一个陌生的大美女跑过来说爱你,你说这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虞挺华点着头,“邱部长这辈子不容易啊,大学毕业出来选择了从政,却因为得不到领导的赏识,背后没有大树可以依靠,几十年来过的都是小媳妇般的日子,小心慎谨,处处设防,心比天高而命比纸薄,不得不依附在方天正父亲门下,能达到现在的高度,应该说是他个人成就的顶点了,就他的年龄来说,即使再有人赏识,也基本没有了进步的空间,在常委会安份守己三五年后,再去人大政协坐台几年,就可以画人生的句号喽。”
常宁冷笑道:“宣传部的郭江滨部长,即使宣扬出于公心,我也不会相信他有那么的高尚纯洁,何况是邱老头,难道他不怕得罪方天正而身败名裂?甘于做政治的叛徒,说明背后一定有很深的用意。”
“是啊,以我对老头的了解,这不是他一惯的风格,想当年在东海围塘工地的时候,大家都是各单位抽来临时拚凑的,老头虽是付总指挥,实际却是独挡一面,在工作中他对我最为赏识,可从来没有为我和大家办过私事,我们在一起一年半,都算是文化人,比较谈得来,但也仅此而已,他们那一代人基本都那样,公事公办,要说有私心,也只能放在背后和心里。”
“呵呵,”常宁笑起来,“老虞,你就是个傻瓜蛋,从东海围塘工地分手后,就没有去找过邱老头开点后门?”
虞挺华笑了起来,“小常,我们俩可能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想走从政的道路,但我们又有一个不同点,你天生是能在政坛行走的人,而我不是,也许是我这种小市民的固有观念作祟,我和邱部长顶多算是君子之交,无论公事私事,我从来没找过他,就是于瑾从省城倒调回青阳,我都没去麻烦他,当然,我去县里出差碰见他,也会象朋一样聊几句,仅此而已。”
“嗯,好一个君子之交,老虞,说说他家里的情况。”
“你算问到点子了,老头那张苦脸,大部分原因,应该是他家庭造成的,”虞挺华继续说道,“老头的家庭很不幸,老婆是个医生,可瘫焕在床已经有十二年了,五个孩子,三女两男,大女儿反对父母之命,远嫁外省,听说走后从来没有联糸过,二女儿天生是个傻子,三女儿还算活得可以,可嫁给了当兵的人,远在外地,顶多一年一次探亲,大儿子是个害人精,十七岁在青州失手伤人至死,现在还在劳改农场待着,小儿子呢,在家排行老小,从小骄惯纵养,除了读不行,其他什么都敢干,高中没混毕业就进入了社会,老头无可奈何,只好让他在水利局当了个临时工,不过这小子挺聪明,没人教自己就学会了开车,现在是水利局的专职司机。”
常宁眼睛一亮,皱皱眉头,忽地一轻拍桌子笑了起来,“老虞啊,我有点明白了,老头找我谈话时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听听啊,……小常,你前一阶段的工作,县委县政府是充分肯定的,对于你们前不久招聘的机关干部,要加强学习教育,如果还有缺岗,你们可以提出人选,再和胡科长协商办理相关手续,我个人相信,你一定能领导水洋公社闯出一片新的天地……呵呵,当时我就怀疑,老头一定是在暗示我,敢情老头在考量我的智商呢。”
虞挺华想了想,脸慢慢的露出了笑容,“好个老家伙,真是用心良苦,他想把家里唯一的希望,交到你手啊。”
“可是,以老头子现在的地位,给儿子安排个好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何必找我这个敌营中的无名小卒。”
“此言差矣,”虞挺华说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老头今年五十一岁了,日落西山之时,剩下的就是退下以后的事,唯一的个人牵挂,就是这个小儿子,可老头行走政坛多年,一贯原则死板,得罪的人确实不少,一旦真到了人走茶凉的时候,难免会有秋后算帐的情况出现,自身都难保,怎为儿子保驾护航,所以老头得为儿子找一个依靠,而且找和自己同辈的还不行,得找一个与儿子年龄相仿,而又不会忘恩负义,又有大好前程的人,呵呵,放眼整个青阳,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多?”
“我?不会,”常宁笑道,“我小半仙乃无意仕途之人,向来把乌纱帽拿在手中,随时准备拍屁股走人,依靠我?岂不是所托非人嘛。”
意味深长的一笑,虞挺华缓缓说道:“常大记,你现在的心态,恐怕和两个月前大有不同了。”
常宁怔了怔,随即自嘲的说道:“他娘的,老虞,还真被你说中了,敢情这当官也能瘾,象土包子坐轿车一样,坐去后就不想下来了,呵呵,完了完了,我小半仙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拨喽。”
“呵呵,说说你怎么还邱部长的人情。”
常宁想了想,脸满是狡黠的笑容,“咱小半仙行走江湖,从来都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次当然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头,老虞,你现在不是荣升了党委委员么,你那个水利员头衔拿出来,去找大胡子科长,向水利局要求调个人过来,要年轻而头脑活络手脚勤快的,最好不是干部编制的,咱这里庙小,收不了大菩萨,xx军的公路勘测队就要正式进驻了,咱们的准备工作也要充分到位嘛。”
虞挺华大拇指一竖,“行,这事交给我办,把那个邱家混小子拉过来试试看,搞定后再通知周云平去办手续,人家毕竟主管组织和人事么。”
办公桌的电话响了,虞挺华拿起一听,递给了常宁,“老钱找你。”
“小常吗,你们那里,这三天的报纸到了没有?”
“老钱,出什么事了?你等等啊,”常宁把办公桌的报纸翻了翻,“还没到,邮电局那帮懒汉,我们这里是一星期就来两回,我桌只有五天前的报纸,今天下午应该能来。”
钱洪涛说道:“嗯,你注意前天的之江日报,头版,和你们水洋公社有关的,他妈的,太卑鄙了,电话里说不清,你自己仔细看。”
常宁放下电话,和虞挺华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钱临涛可是从来不骂人的人啊。
0053被耍了一回
晚饭前,常宁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大伙的脸都是愤恨不平之色,新任的周云平没来,刚把母亲接过来的杜秋兰也没来,于瑾在帮她收拾,不过很少凑热闹的姜希也来了,常宁倒还算沉得住气,还是那坏坏的淡笑。
水洋公社很穷,每年拨下来的订报经费,还会常常挪作他用,地委宣传部办的青州双日报,倒订了十多份,但作为全省的第一大报,之江日报总共只订了三份,虞挺华坐在常宁旁边,拿着刚到不久的之江日报,不紧不慢的念了起来:
“长篇通讯报道:《新时期的先锋,青年人的楷模》,记青州地区十佳青年之一、青阳县城东区付区长兼水洋公社党委记郑志伟同志,记者乔刚,通讯员段青人。”
“……在水洋公社遭受历史最严重干旱的危急关头,在三万余老百姓生命财产处于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年轻的xx党员郑志伟同志,不计个人得失,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前往水洋公社主持工作,充分表现了新时期青年勇于担当的高尚品格,和一名xx党员应有的革命牺牲精神。”
“……然而,摆在郑志伟同志面前的局势是多么的严峻,比一百多天干旱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涣散,和部分领导干部的茫然失措束手无策,特别是领导班子的瘫痪和听天由命的情绪,个别领导干部还表现出严重的悲观主义思想,不是千方百计的带领干部群众抗旱自救,而是沉溺于封建腐朽的相信迷信,整天祈祷老天爷的善心和慈悲……”
“……郑志伟同志下车伊始,顾不息息脚,顾不劳累,顾不喝一口水,雷厉风行,立即召开公社党委扩大会议,以强有力的措施和个人魅力,迅速的凝聚了广大干部群众的心……从任的那一刻起,整整二十二天,郑志伟同志走遍了水洋公社的队队村村,郑志伟同志的脸黑了瘦了,郑志伟同志的胃病又犯了,他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他甚至连坐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在社员家里,当看到群众闪着泪花,终于喝了久违的清泉的时候,郑志伟同志欣慰的笑了……在学校里,当看到天真活泼的孩子们重新回到熟悉的教室,用稚嫩的童声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浆’的时候,郑志伟同志激动的笑了……当看到六万亩干枯的耕地,顽强的长出了绿色幼苗的时候,郑志伟同志流着热泪笑了,他没有辜负党的重托,他对得起三万多干部群众的信任……”
“……肩负新的使命,郑志伟同志又要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了,干部群众们自发的从四面八方拥来,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党的好记,人民的好领导……”
虞挺华放下报纸,黄小冬推推王君青乐道:“哈,这不是放电影吗?”王君青笃声笃气的说:“这比人家的小说写得还好听呢。”王石笑道:“水洋公社历史最伟大的记,不应该走啊。”罗铁贵也乐了:“同志们,我听着听着,怎么最后那几句那么别扭,要是再加一句,‘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简直就是追悼会的悼词了。”众人一齐哄笑起来。
虞挺华微笑道:“那个记者乔刚,和通讯员段青人,那天确实来过我们水洋,不过,就待了几个小时,能写出这么精彩的文章,真是令人佩服,通篇报道就三个结论,水洋的老百姓都是愚民,水洋的干部都是笨蛋,是英明的郑志伟同志一个人拯救了水洋。”
姜希望着常宁说:“乔刚是之江日报常驻我们青州地区的记者,段青人是地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段向东。”
常宁一边点头一边冷笑,“他娘的,奇文出堂皇,妙章共欣赏,咱们都被人家耍了,这见鬼的历史和先进事迹,就是这么创造出来的,难怪刘记王县长今天一早就去了青州,肯定是去地委宣传部了。”
罗铁贵愤愤不平的说道:“常记,我们不能吃哑巴亏呀。”
常宁盯了姜希一眼问道:“姜付记有什么意见?”
姜希还是那样的简洁明了,“常记,沉默代表着默认和自卑。”说得颇有同仇敌忾之气。
“呵呵,平常心,大家保持平常心啊,”常宁乐呵呵的说道,“姜付记的意见,代表了本记的心声,我向来不赞同逆来顺受,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嘛,谎言终究是谎言,真相必将战胜谎言,大家先去吃饱喝足了,然后通霄加班,把地委和之江日报那些电话号码都找出来,我们公社六台电话全用,同时征用邮电所和其他单位的所有电话,就一个内容,骂人,往死里骂,骂得越凶越好,不会骂人的一边待着去,谁骂得好,我给谁加发奖金,年底的先进工作者称号也归他,我只强调一条,不管他是地委记还是公署专员,骂人时一定别忘了我们水洋的名言,就是‘去你娘的’。”
众人一哄而散,王石和罗铁贵走在最后,王石内疚的说:“小常,对不起,我政治警惕性不高,那天那两个家伙来时,我还给他们的采访记录本盖了章的,我,我瞎了眼了。”
“老不死啊老不死,”常宁笑骂着,“那个章一盖,就表示我们认可他们的采访了嘛,亏你还在公社混了一辈子,算了算了,当时郑志伟是一把手,我还真无可奈何,下次你还坏我的好事,我立即让你提前滚蛋,把你那个老相好张月香嫁到海峡对面去。”
王石嘿嘿一笑,“领导,小杜同志把母亲也接来了,现在暂时借住在隔壁邮电所的房子里,我特意安排的,她母亲请你过去吃饭。”
罗铁贵扯扯王石的衣角坏笑道:“走老不死,人家是专请一把手,根本没我们的份,你还是去食堂找你老相好讨口饭吃。”
常宁作势要骂,待两人离开,心里才好过起来,兰姐回来了,仿佛置身于春天里一样,郑志伟那点破事,早被心里的春风吹到了角落里,今晚能一边陪着兰姐,一边欣赏亲自导演的“骂战”,是何等的快意。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事要边想边做,有的事必须想了再做,但大都数事情,应该是做完了再想,敬爱的领导们,咱受了委屈,也不能让你们睡得安生喽。
0054兰姐的教诲
常宁来到邮电所那个安宁的后院,正好碰要回去的于瑾。
于瑾轻笑一声说:“常记,来认门。”常宁尴尬起来:“于姐什么意思呢?”于瑾没想到常宁的脸皮挺薄,“没什么意思,有人眼界高,请领导吃饭,却没有留我这帮忙之人的意思哟。”常宁讪讪一笑,“是吗,还有这种人?谁呀,我一定批评批评他。”于瑾似笑非笑,“当然,我也对当电灯不感兴趣。”常宁恢复如常诞起了脸:“那这样于姐,等电力公司完成安装后,你再来当电灯。”
进了屋,杜秋兰恰好端菜出来,步伐轻快形态妙曼,哪里还是那个病秧秧的林黛玉,那姿态如打蔫的老芥菜变成出水芙蓉,眼角生波,眉目传情,竟让常宁看得痴了,忍不住喃喃自语,“老天爷,苗没肥不长,花没光不开,咱真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啊。”
杜秋兰俏脸一红,放下手中的菜,小女人似的在常宁臂轻拧一把,扭头朝厨房喊道:“妈,小常记来了。”
出来的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年岁不太大,打扮挺素雅,杜秋兰忙前搀住,甜甜的介绍道:“妈,这就是水洋公社的党委记常宁,我认的干弟弟,小常,这是我妈妈徐禾心,你就叫徐阿姨,叫徐老师也行。”
当然得叫徐阿姨,常宁忙恭敬的叫道:“徐阿姨,您好,欢迎您来我们水洋安家。”
杜禾心打量着常宁,微笑说:“谢谢,我们家小兰蛮有眼光,认了个好弟弟。”拿手轻拍杜秋兰玉臂问,“小兰,我该怎么称呼呢?”
杜秋兰调皮的笑了,“妈,我们常记很在乎自己职务的,平时开口闭口‘本记’‘本领导’的,不过你是长辈,可以叫他小常的。”
“哦,小常,你先坐,马开饭了,”徐禾心颇有深意的笑笑,“小兰,你来帮我把汤端过来。”
常宁耳尖,竖起耳朵,听着母女俩在厨房里的悄悄对话。
“妈,你阅人无数,觉得小常咋样?”
“未经雕琢的小娃娃,可以依靠的大丈夫。”
“就一句呀?”
“妈可不是相面大师,丫头,我知道你希望我说什么来着,别以为,我没有注意你最近的巨大变化。”
“妈,我知道的,我配不他,我不会和他走到那一步的。”
“所以么,与其为情所痴毁了他,不如象真姐姐一样呵护他。”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唉,小兰,这里离青州并不遥远,我们的生活还会有波澜起伏,你爸的冤屈还没有伸直啊。”
“妈,我会注意的。”
“好小伙子啊,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小兰,你这个弟弟认得好。”
……
吃饭的时候,徐禾心不住的往常宁碗里夹菜,尤其是那盆红烧肉,迅速的成了他的最爱,当然,享受不忘回报,常宁施展他从小练就的马屁功,一个劲的发挥出来,迷得徐禾心眉开眼笑,差点忘却了亲闺女的存在。
杜秋兰眉眼稍斜,醋意横生,玉臂一弯,伸出一根手指在常宁的膝盖写道:“没安好心,警告,不许抢我妈。”
常宁心里甜甜的,伸手回写道:“没法子,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么。”
杜秋兰又“道”:“偷听以后有何感想?”
常宁脱“口”而出:“我的女人,永远都会停留在我的手心里。”
“想得美,懒得理你。”
“吃饱点,一回生二回熟,今晚当有一番大战啊。”
“呸。”
杜秋兰的脸噌的红了起来。
徐禾心看在眼里,心里叹息一声,放下碗筷,借口累了退身而去。
常宁斜一眼老太太的背影感叹一句,“我丈母娘英明啊,知道啥叫春霄一刻值千金,小别三日胜新婚。”
杜秋兰却忽地冷静下来,“常宁,我,我有话说。”
常宁脸色一整道:“兰姐,你说。”
“如果,你嫌我噜嗦,就当我没说,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社会经验,可对这个体制里的事情,我也许比你更有发言权,毕竟我在地委宣传部待了六年,官场里面自有一套固有的行事规则,有成文的也有不成文的,很少有人能不遵守而取得成功的,即使成功也是侥幸的和暂时的,且往往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官场容不得异类,规则不允许异端,刚才我和于姐在窗户边,听到了你在办公室发出的‘动员令’,我认为至少是十分愚蠢的,委曲、屈辱、背叛、失败、阴谋和阳谋等等,你如果不能忍受这些,就应该乘早抽身离开,不然,你就得学会坚忍、坚忍、再坚忍。”
“说得好,我诚恳接受批评,以后一定努力改正,”常宁拍手微笑着,“兰姐,其实从你第一天见到我来任的时候,我就时刻准备着离开,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我时刻都准备着失败。”
“无欲则刚,说时容易做时难,”杜秋兰柔声道,“常宁,我知道你内心一直很纠结,纠结于要不要从这个体制里抽身离开。”
常宁点点头,“唉,我本不属那个世界的人啊,兰姐,你说,我人生的方向在哪里?我敢自信,我能洞察到这个体制内,无数的卑鄙龌龊,我还能比他们运用得更为熟练自如,可是,可是……我发现身处其中,真的不能做纯粹的好人。”
“哦,这世本来就没有纯粹的好人么,”杜秋兰娇声道,“好人有时候无妨做点坏事,好了,不说了,我说的仅供你参考。”
常宁搓着双手,涎着脸笑道:“呵呵,好人有时候无妨做点坏事,兰姐,你最近对此深有体会。”
杜秋兰羞红了脸,分明瞅见了常宁一脸的不怀好意,起身欲逃,却早被他揽住了纤腰。
“坏蛋,不行呀,我妈在这里。”杜秋兰低声嚷道,一边躲避着常宁的小动作。
常宁坏笑道:“你看你看,咱俩不能辜负你妈先行告退的美意,嘿嘿,我早就侦察好咱们的‘战场’了。”
杜秋兰的脸越来越红,身体慢慢的软瘫在常宁的怀里,小嘴喃喃道:“这位小同志,你不能对我这样……”
常宁精神一振,抱起杜秋兰就往楼奔,“嘿嘿,这位女同志,我不会对你这样,我只会对你那样。”
“唔,这位小同志,那样是哪样?”
“嘘,这位女同志,那样就是,我们要复习‘功课’了。”
……
0055是政治问题
幸福的办完“那事”,常宁溜回公社的院子,却见灯火通明,大伙仍在加班加点,情绪高涨的在电话里“骂人”,虽然有些心疼柴油发电机那点油钱,但心里满意,晃悠悠的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三竿,起来时踱到楼下,左右一瞧,这帮土崽子应该折腾了一夜,此刻在高枕寻梦呢,办公室的电话叫个不停,嗨,看来有效果了,他冲身后来的虞挺华咧嘴一乐,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掏出香烟,两人点火,一边吸着一边乐呵。
黄小冬揉着眼睛走进办公室,常宁劈头盖脸的斥道:“他娘的,你小子起得这么早,是不是昨晚溜号了?”
“你领导调查调查好伐,”黄小冬委屈的说道,嗓子果然沙哑低沉,“大家都说我的骂功是一流水平哩,可我刚躺下迷糊过去,新来的周委员就把我叫起来了,说你吩咐的,叫我跟着他去大青山。”
“呵呵,冤枉,冤枉你喽,”常宁冲虞挺华挤挤眼,搓着双手说道,“小冬,知道我为什么派你陪着周委员吗?”
黄小冬嘿嘿一笑,“跟了你那么久,多少学会了一点你那套阴谋诡计,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你就瞧好,我保准不辱使命。”
“呸,有这么跟领导说话的么,”常宁踹了黄小冬一脚,端着脸说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做了甫志高王连举,我保证让你下面那玩艺没有蛋蛋。”
“那是那是,你是我老大嘛,”黄小冬指指响个不停的电话,嘻皮笑脸道,“两位领导不方便的话,嘿嘿,我还有力气骂人呢。”
“滚,快滚。”常宁打发走黄小冬,关门,冲虞挺华一指,虞挺华会意的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您好,这里是水洋公社……哦,是刘记啊,您好您好……找小常记?他昨天就下村去了……对对,今天应该会回来的……噢,您等等,他好象来了。”
虞挺华捂住话筒说道:“刘记还在青州啊。”
常宁笑问:“呵呵,老虞你判断判断,老头情绪咋样?”
虞挺华慢悠悠的笑道:“好象,应该不会发火骂人的样子哟。”
常宁一乐,接过电话筒,大马金刀的坐到藤椅,“刘记,您好,我是小常,您有什么指示?”
刘为明果然不象生气的样子,“听小虞说,你下村去了,怎么突然变得勤快起来了?”
“您瞧瞧,您老人家真是贵人多忘事,次公社一把手会议,您可是点名批评我了的,我是无地自容,痛定思定,积极改正,现在经常坚持下村,密切联糸群众,呵呵,我就是不听老娘的话,敢不听您老人家的话吗?我的乌纱帽是您给的么。”
“呵呵,有进步嘛,”刘为明顿了顿说道,“小常,昨天晚,你们公社可出了大名喽,连省委宣传部都被惊动了,你们十几台电话狂轰滥炸了一整夜……这个事你应该知道。”
“竟有这种事,这帮土崽子,这个月的电话费又要欠帐了,唉,这帮败家子啊,”常宁故作惊讶,又是唉声叹气又是严肃表态,“刘记,我马调查这个事情,查出来我轻饶不了他。”
刘为明笑骂道:“臭小子,别给我装了,我和王县长就在朱记的办公室里,现在朱记要和你说话。”
“是新来的地委朱记。”常宁冲着虞挺华一吐舌头,虞挺华坐近一步把身体凑了过来。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浑厚从容的声音,“是小常记吗?我是朱永军。”
“朱记,您好。”常宁收起了戏谑之色。
“小常同志,我刚调来不久,对下面的情况不很了解,你看可不可以,辛苦你一趟,我想找你了解了解基层的情况,我派车去接你怎么样?”
虞挺华急忙打出不能去的手势,常宁会意,迟疑一下说道:“朱记,对不起,今天,今天我怕来不了,下面有两个大队因为石矿开采过界,都打了两三仗了,定好今天在公社调解,所以,所以……”
“哦,百姓的事无小事,你说得对。”
常宁忙道:“朱记,我一定去青州拜望您去。”
“不急,不急嘛,”朱永军显然在电话那头微笑,“小常同志,我虽然没下过乡插过队,但在五七干校待过一阵,基层的同志辛苦啊,尤其是你们水洋公社,我听你们王县长说起过,连老百姓赖以基本生存的水和土都成了奢侈品,可见你们水洋公社的党员干部,肩担负的是多么沉重的担子啊。”
常宁谦虚的说道:“朱记,现在好了,全公社的老百姓都说,自从郑志伟同志来过以后,我们水洋的天亮了,我们水洋得救了。”
“呵呵,小常同志,郑志伟那个事情,我有责任,你有什么牢骚,就冲我这个一把手发,你想骂人也行,你就是骂得我如狗血喷头,我也会继续洗脸恭听。”
“报告朱记,我可没牢骚,我也不骂人,主要是下面的一些党员干部想不通,大家都冲着我来,我只好躲了出去,我说你们有胆量,就骂头领导去,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真干了,朱记,这事我有责任,我要向县委做深刻检讨。”
“小常同志,请你转告同志们,骂得好,你也没有责任,我看你们昨晚打电话到我家的那位同志,骂得还不够带劲,比方说,你们那句水洋名言,是怎么骂的来着?”
“去他娘的。”常宁不好意思的说道。
“对,骂人也要有学问嘛,起码得有针对性,两个人面对面骂人,去他娘的就不大合适,他是谁,应该把‘他’改成‘你’嘛。”
常宁忍住笑,认真的说道:“朱记,您批评得对,我们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只听朱永军严肃的说道:“这次的通讯报道事件,决不是表面看的荣誉属于谁的问题,而是一件严肃的政治事件,长达八千字的头版通讯报道,没有一句提到党的领导,没有一句提到默默奉献的广大党员干部,没有一句提到三万水洋老百姓的辛勤努力,却谎话连篇的捏造出一个救世主的怪胎来,简直是荒唐之极,滑天下之大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小常同志,我代表青州地委和我个人,向你并通过你,向勤劳善良的水洋公社三万多党员干部群众道歉,你们,辛苦了。”
常宁心头一热,差点要站起来,“朱记,谢谢您,谢谢地委,我一定在广播里,向全公社传达您的指示。”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小常,之江日报的领导要过来了,你考虑一下,你和你们水洋公社的意见将非常重要。”
通完电话,常宁噌的蹦了起来,“嘿嘿,又有便宜可捞喽。”
0056会哭的孩子
常宁带着姜希和虞挺华匆匆的来到县城,本来常宁还犹豫要不要带姜希来,可虞挺华同意,罗铁贵也乐意留下来值班,他俩一个意思,姜希和郑志伟不是一条道的人,现在属非常时期,当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找个小饭馆吃了午饭,姜希抢着付了钱后,三人来到县委大院,大门口有两个年青人在等候,刘记的秘肖海峰和王县长的秘梁诚,都是二十几岁模样,常宁和他们混得蛮熟了,来就一阵左拍右捅。
“两位哥哥,辛苦辛苦。”
互相打过招呼,梁诚领着姜希和虞挺华直接去会议室,肖海峰则带着常宁来到了刘为明的办公室,刘为明和王玉文正等着他。
“臭小子,昨晚搅得大家鸡犬不宁哟,”刘为明盯着常宁,“省委宣传部来了办公室主任,之江日报来了一位付总编和三个手下,还有地委办主任和宣传部的付部长,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机行事呗,”常宁满不在乎的说,“朱记在电话里定了基调,我照着做就是,不过两位领导,你们到时候可别尽做好人呀,我是肯定会狮子大开囗的。”
王玉文拍拍常宁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朱记前天刚从京城开会回来,这个事他事先不知道,所以么,你可以抻抻他们,必要时不但可以纲线,也可以吹胡子瞪眼,临来时朱记问,小常同志会不会哭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呵呵,至于刘记和我,当然站在你这边了,地委的领导才是来和稀泥打围墙的。”
刘为明拍着桌子道:“郑家人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一手遮天胡作非为,真是欺人太甚,哼,正好让朱记烧头一把火。”
常宁闻言脸色一整,“两位领导,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你们先请,我得先酝酿酝酿情绪,好唬唬那些城市人。”
县委大院的小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常宁带着姜希和虞挺华走进去,早就在里面的县委宣传部长郭江滨朝常宁眨眨眼,又示意三人坐下,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各位领导,人都到齐了,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郭江滨指着正座的一排人介绍道:“青州地委常委兼青阳县委记刘为明,青州地委常委兼地委办公室主任陈建明,省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黄宁生,青阳县委付记、青阳县县长王玉文,青阳地委宣传部付部长李万钧。”
“这位是之江日报付总编辑潘一阳,这三位是之江日报新闻部主任任文中、记者部主任余玉霞和新闻版编辑邹骏。”
“这三位是青阳县水洋人民公社的领导,党委记常宁,党委付记姜希,党委委员虞挺华。”
郭江滨介绍完,退了几步,坐到后排肖海峰和梁诚的旁边。
白发苍苍的潘一阳望着常宁说道:“常记果然一表人才,年轻有为,难怪刘开教授提起常记,竟是赞不绝口啊。”
常宁心里微微一怔,但不为所动,淡淡而道:“潘总编也认识刘老师?一表人才实不敢当,学非所用难谓有为,愧对恩师教诲,年轻倒是事实,潘总编谬赞了,在下就是贵报那篇长篇报道中不指名提到的,碌碌无为,只会对天祈祷的‘个别领导’。”
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想到常宁会直奔主题。
地委办公室主任陈建明说道:“小常记,今天大家坐在一起,就是共同协商,解决问题,以便我们以后开展更好的合作。”
常宁礼貌的一笑,“谢谢陈主任,也谢谢各位领导,既然前辈们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那我们做小辈的就不客气了。”
这个时候,是发挥姜希特长的时刻,在常宁的示意下,姜希挺挺酥胸,冷着脸背似的开口了。
“第一,我们要求贵报立刻采取行动,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九月二十一日的报纸并予以封存销毁,这应该是有先例的,贵报当不难办到;第二,贵报必须在头版头条位置,以不小于原报道三分之一的版面,刊登贵报的道歉声明,澄清事实,纠正谬误,以正视听;第三,我们强烈要求贵报严肃处理当事记者及编辑,并对当事记者在青州期间有无违法乱纪行为进行调查,调查处理结果必须在贵报公开刊登;第四,由于贵报严重伤害了水洋公社三万多干部群众的革命感情和生产积极性,并干扰了水洋公社夺取抗旱斗争的进一步胜利,因此贵报必须赔偿我们由此带来的经济损失,共计二十一万九千八百七十一元,具体清单附后;第五,我们水洋公社正在和驻军开展海防工程军民共建活动,具体项目有大青山公路工程、大青山水库工程和大青山地区程控电话糸统建设,由于贵报的不实报道带来的负面影响,现三项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处于全面停滞状态,导致我们损失了前期投入的资金,共计约三十二万三千两百多元,贵报必须予以赔偿,具体清单附后。”
姜希说完,虞挺华从包里掏出一叠纸稿放到桌,“各位领导,这是我们提交的面要求,和附后详细清单,请各位领导过目。”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常宁站起来说道:“各位领导,下面应该是你们的事了,我们现在退场,在外面等候结果。”说完,率姜希和虞挺华往外就走。
“等一等,”之江日报的新闻编辑邹骏说道,“常宁同志,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我们是来和你们沟通交流的,你不要错误的估计这个事情。”
“是吗?你就是那篇通讯报道的编辑,”常宁冷冷的说道,“既然你们是这样认为的,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弄虚作假,哗众取宠,胡编乱造,胡说八道,为了个别人的利益,目无党的领导,漠视广大人民群众,之江日报哪里还是党的报纸,简直可以叫做之江混蛋报。”
“放肆,”邹骏气得愤怒地站了起来。
常宁盯着邹骏,忽地微笑道:“请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我现在告诉你,我刚才说的之江混蛋报,并不是我的发明,而是东南军区的杨北国司令说的,如果你们想以权势压人,我就有权利请他老人家来为我们助威,提醒各位一下,我的耐心很有限的。”
好么,真正是秀才遇到兵了。
0057有理说不清
常宁一个人坐在刘为明的办公室里,虞挺华乘空去农业局办事,姜希去了方天正付记那里“汇报工作”,自得其乐一阵后,才想起得给刘开老师打个电话,那个付总编潘一阳来就摆出门儿亲的样子,可别一个不小心,让大水冲了龙王庙。
“老师,近来可好?”常宁在之江大学待了四年,人头混得蛮熟,可信奉六十分万岁的他,谈得来的没有几个,出了校门,还保持联糸的就是刘老师了。
“呵呵,知道你会打电话来,”刘开在电话里笑得开心,“你小子把眼高于顶的潘一阳,整得象热锅里的蚂蚁,痛快,痛快啊。”
常宁奇道:“老师,莫非那白发老儿整过你?”
“哼,一个拿破笔的整我刘开,他也配?”刘开说着又笑了起来,“小常,你有所不知,我们两家住同一条胡同,就是棋关糸,可是,可是那糟老头老是赢我,呵呵,既生开何生潘,为师每每想起连输几十盘的惨境,就在心里恨恨的问候他家那十八代祖宗。”
“呵呵,老师心情蛮好嘛,我还以为糸主任被撸了,您一定开心不起来呢,”常宁笑着讨好道,“老师,要不我帮您出出这口恶气?”
刘开忙乐道:“使不得使不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嘛,老潘头这辈子也不容易,才五十三岁就熬成了满头白发,今年春天才爬付总编的位置,付厅的待遇也明确了,正想再努力拚搏几年,可真够到霉的,当班之时出了那篇通讯报道,报纸我也看了,确实是狗屁文章,你们在下面一闹,潘老头肯定挨了不少批评,你们再要是紧咬不放,领导来个挥泪斩马谡,潘老头就彻底完喽。”
“嗯,老师您说得对。”
“再说了,这事闹得最大,人家毕竟是一省媒体的头脑,党的喉舌,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真要是来个死不认帐,你们找谁控诉去,与其两败俱伤,何不乘人家尚未缓过劲来,乘机顺手捞他一把?”
常宁乐呵着,把那五条要求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里的刘开一阵爆笑,“哈哈,好,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论谈判讨价还价的本事,十个老潘头加一块也算计不过你,小常,你这是歪打正着,点到妙处了。”
“哦,老师此话怎讲?”
“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你小子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刘开笑着说道,“你前面那三条都是虚的,是领导们处理的事,他们站得高看得远嘛,你现在的层次还太低,有点儿子教老子怎么做人的味道了,呵呵,基层的干部,就是要讲实际,孩子受了委屈,大人给块糖天经地义嘛,你们那里的旱灾乃百年罕见,反正是国家的钱,支持一下理所当然,谁也不能眼红,不过,呵呵,你也真够坏的,还列了个详细的损失清单,群众的积极性高低都能拿钞票来衡量,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啊。”
“知我者,老师也。”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老潘头临去之前来找过我,呵呵,老夫不才,稍微点拨过他,因为老潘头的亲妹夫,是省财政厅的二号掌门人,大笔一挥,立地生财,呵呵,明白了?”
常宁大喜,“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刘为明王玉文推门而进,身后是潘一阳和地委办主任陈建明,常宁的双眼一亮,直勾勾的瞅着潘一阳手中的一个行李包,竟忘记自己还坐在刘为明的位置。
王玉文走过来,暗中拿脚踢了常宁一下,嘴里轻轻笑骂道:“臭小子,瞧你那没出息样。”
常宁讪讪一笑,忙起身帮着肖海峰倒水茶。
四十岁不到的陈建明,坐下后微笑着说道:“小常啊,我们商量完了,想征求一下你的看法。”
“我没看法,坚决没看法,领导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常宁连连的摇手。
陈建明满意的一笑,“让报社收回报纸,的确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发行到外省的就更难以收回,所以报社决定在报刊登一个专题,就此事予以澄清说明,同时保证对两位撰稿人和责任编辑严肃处理,并在适当的时候,专门派记者前去你们水洋作深度报道,以挽回此次事件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潘一阳捧着黑色行李包,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常同志,我代表报社,向你和水洋公社广大干部群众,表示深深的歉意,同时,我们报社为了支持水洋公社的抗旱救灾,决定捐助三万元人民币。”
站在潘一阳身边的王玉文伸手欲接,早被一个箭步过来的常宁抢到了手中,紧抱在胸前,嘴里连声道:“谢谢潘总编,谢谢之江日报。”
王玉文看着哭笑不得,刘为明则一个劲的乐。
常宁说道:“潘总编,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领导处理了,刚才我和刘老师通了电话,他老人家批评我了,我刚才的态度不好,现在我向您道歉。”
“小常同志言重了,”潘一阳问道,“刘老还说什么没有?”
常宁狡黠的一笑,“潘总编,我还有两个小要求,就和您个人有关的,只需要您举手之劳,您看?”
潘一阳稍微一楞,“小常同志,你说。”
“嘿嘿,我听老师说起,潘总编您棋艺高超,每每杀得他丢灰卸甲,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以后能不能手下留情,能不能偶尔输几盘,让刘老师也尝尝胜利者的味道?”
“哈哈,行,小常同志,这个要求我一定做到。”潘一阳颇有自得之色。
“其实,我老师那棋,就一个字,臭,”常宁坏笑道,“不过,潘总编,您可千万别说我求您了,否则以后我到了省城,他肯定不让我噌饭的。”
几个人都被逗笑了,潘一阳点点头问道,“小常同志,你的另外一个小要求呢?”
常宁把潘一阳拉到一边,嘿嘿一笑道,“潘总编,我明天要派人去省城财政厅办点事,顺便坐您的车走,应该没有问题。”
潘一阳楞住了,常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帮个小忙,让您妹夫批点救济款。”
潘一阳小声道:“小常同志,这,这合适吗?”
常宁说道:“潘总编,那是国家的钱,又不是您妹夫家的,拨给谁不是为人民服务?您放心,杨司令那里我保证搞定,平安无事。”
“嗯,”潘一阳心里一震,想了想咬牙道,“行,我帮你,但你不能狮子大开口,我妹夫毕竟只是二把手啊。”
常宁笑道:“当然当然,对了,此事您知我知,千万不能让我们刘记王县长知道,他们都是一些雁过拨毛的家伙,可恶之极。”说得潘一阳点头直乐。
刘为明等人看得莫名其妙,“小常,你背着们搞什么名堂?”
常宁提着行李包退到门口,“嘿嘿,各位领导前辈,我有点急事先告辞了,你们继续,继续啊。”
话音未落,早没了人影。
0058你爸是个屁
金秋十月,国庆节放假的最后一天,公社院子的宁静被一阵喧闹打破了。
这个国庆节常宁过得不大开心,姜希和周云平都回了城关过节,节假日值班以家在当地的人为主,这是水洋公社的老传统,罗铁贵去了青州送今年的新兵,常宁本来也想去,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常卫国也在新兵行列当中,可是虞挺华夫妇还在省城“捞钱”,作为海防前线,留一个领导值班是面规定的一条死命令,尤其是节假日期间,县武装部的领导象监工一样,每四五个小时就会来一次电话查岗,无奈之下,常宁只好牺牲自己了。
兰姐竟然陪着她母亲,和老娘一起去了大青山里看望外公外婆,自从“那”方面开了和,心里是越发的期待了,兰姐很“顺从”,“操练”起来也更加配合,最近正是鱼水最融洽的时候,却被节日给打断了,常宁怎不心烦意乱?
常宁皱起了眉头,老不死王石领进来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却油里油气的,擦得发亮的大包头,头发的长度可与女人比美,花格子衬衫,下面一条特大号的拖地喇叭裤,走路一步一晃,晃到常宁面前来了个“立正”,右手一举油腔滑调的喊道:
“报告常老大,水利员邱玉宝前来报到。
原来这小子就是县组织部长邱夏风的老儿子,王石出去以后,常宁盯着邱玉宝看了好一会,脸严肃,心里却挺乐,邱部长那么死板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档活宝来。
大概被常宁盯得有点发虚,邱玉宝稍微的直直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常宁面前,“常记,这是我的介绍信。”
常宁看也不看,靠着藤椅背,两根手指在办公桌有节奏的轻敲着,冷冷的问道:“外面那些男女,是你什么人?”
邱玉宝道:“常记,他们是我的朋,是送我来水洋公社班的。”
“哼,我只说一遍,十分钟之内,你让他们在这里消失,不然,我让你也一起消失。”
邱玉宝一楞,马转身跑了出去,早听说水洋的小半仙整人特凶,该死的老头子,却偏偏把他儿子扔到这鬼地方来受罪。
回到办公室时,邱玉宝手里多了一包牡丹牌香烟,满脸堆笑的凑了来,“常老大,常记,我在城关早就听说你的威名了,你是大家心中的英雄,以后,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请,请抽烟,这是我们家老头子的香烟,我来时顺了几包,噢,我家老头子就是,就是组织部的邱夏风……”
“你爸是个屁,”常宁微笑着说道,“小子诶,你竖起耳朵听好了,我是你的领导,现在是午九点十一分,在十一点之前,如果我还看到你这付流氓打扮,我就让你爬着滚出我的水洋公社-
说着,常宁伸出一条腿狠狠的扫过去,一把将邱玉宝扫倒在地。
邱玉宝趴在地,哪敢有丝毫的反抗,果然被“朋们”说中了,小半仙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啊。
“还有,吃过午饭以后,你下午还要办两件事,一是挑水,食堂那个大水窖快没水了,就等着你来挑呢,你要把它给我挑满了,嘿嘿,最好不要有一丝偷懒的念头,二是去找王文,把今年所有和水利有关的文件和会议记录挑出来,老老实实的学习学习,明天午,我要对你进行面试,如果你没有通过,就乖乖的滚回城关去。”
常宁说完,又在邱玉宝的屁股补了一脚,“滚”。
邱玉宝哭丧着脸,捂着屁股,连滚带爬的溜了出去。
常宁捡起邱玉宝落下的香烟,嘿嘿一笑,点一支抽起来,一边拿起了桌的电话。
“是邱部长吗?节日快乐,我是水洋公社的小常啊。”
“噢,是小常啊,”电话里的邱夏风,嗓音更显苍老,“小常,我也祝你节日快乐,怎么样,混小子到了没有?”
常宁微笑道:“邱部长,您一直守在电话机旁,您放心,玉宝同志已经到了,现在正在执行我临时布置的工作,而且表现尚可,如果您有充分思想准备的话,我可以向您作具体的汇报。”
“哦,你小常对我应该有所了解嘛,你说。”
“他那帮狐朋狗党,让我给打发了……”常宁详细的“汇报”了一番,不解的问道,“邱部长,我有点不明白,玉宝好象很怕我,我明摆着在刁难折腾他,可他竟然连句声辩的话都不敢说。”
邱夏风道:“小常,你有所不知,你是混小子心目中的崇拜对象,可能有些思想准备,前几天胡子茂找他谈话时,故意提供了三个工作岗位,没想到混小子主动挑选了去你们水洋,昨天难得的一整天都呆在家里,还跟他母亲表态说,总算能有机会交你这个朋了,保证一切都听你的,跟着你学点闯世界的真正本事。”
常宁不好意思道:“邱部长,我可有言在先,我自己都还没有改造好自己,哪有资格去管教别人,我只能尽力而为,但有一点您可以放心,我和玉宝一定会成为好朋的。”
“小常,我,我谢谢你,我就是希望你能狠狠的折磨他,只要能把他折磨成正常人,我和他妈妈都会衷心的感激你……”
常宁忙道:“邱部长,您言重了,更该感谢的是我,次完全是因为您的帮助。”
邱夏风顿了顿,心里颇为感慨,一生小心翼翼,慎谨行事,却为了儿子来个“晚节不保”,脱离了方天正的圈子,“小常,你就大胆的干,我看好你的成功,虽然我没有多少能量,但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支持你。”
常宁轻轻的笑了,搁了电话,难得的认真思索起来,“政治”真是好玩的东西,为了利益可以改变自己的立场,可以出卖自己的盟,不知道以后的小半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呢?
“小常,不,不好了。”王石喘着气跑了进来。
常宁回过神来,瞪起眼问道:“老不死,天塌下来了?”
王石摇着手道:“来了一帮讨债鬼,你,你还是躲一躲。”
常宁噗地笑起来,“笑话,老不死的,你慌个屁呀,别说咱不欠别人钱,就是欠了又咋样,咱要象大爷一样,让那些土崽子们乖乖的继续把钱掏出来,呵呵。”
0059债多是大爷
进来的都是老熟人,陈扒皮陈林,蔡老虎蔡正祥,四只眼莫国强,还有绰号“铁公鸡”的肖国英,也是水洋公社的老邻居,常宁心里发笑,瞧四人同仇敌忾的架势,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些家伙都是擅长吃大户敲竹杠的主呀。
“各位记哥哥,辛苦辛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各位兄弟和邻居,在节日期间前来我水洋人民公社参观学习取经。”常宁满脸堆笑,又是让座又是敬烟,还煞有介事地朝门口的王石吩咐着,“王文,快去弄点酒和花生米,我要为几位哥哥接风洗尘。”
陈林坐到常宁的位置,皮笑肉不笑的瞅着常宁,不怀好意的笑道:“小常啊,小日子过得不错呀,穿着的确良,抽着红牡丹,不错不错,富得蛮快的嘛。”
“呵呵,稍微超前了一点,就一点点,见笑,见笑了。”
莫国强推推鼻梁的眼镜,和和气气的微笑着,蔡正祥虎着黑脸,重重的坐到板凳,肖国英“哼”了一声,将两张纸条拍到办公桌,端着脸道:“小常,亲兄弟明算帐,好邻居不赖债,你是个明白人,明人不做暗事,你欠我和蔡老虎的债也该还了。”
常宁脸不红心不跳,拿起纸条瞄了一眼,忍不住乐了,“呵呵,不就是次取水的时候,你们死了区区几条小鱼嘛,好说好说,照价赔偿,一分钱也不少-首-发”
蔡正祥道:“区区几条小鱼?你看仔细了,两张欠条加一块,一共七千三百多块,哼,你想大事化小?没门。”
这时,王石提着几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进来,常宁一本正经的问道:“王文,我们次在白水潭和花山水库取水的时候,造成了两个地方的鱼苗损失,你还记得具体的数字吗?”
王石不愧为老油子,不用抬头,就对常宁的意思心领神会,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说:“常记,郑志伟记临走前有过交待,他特地派专人统计过,两地的鱼苗损失,约为一万七千五百条,我们就吃亏一点,以每条四两算,合计为七千市斤,鱼苗价格比成鱼高一到两倍,以每斤两角计算,我们应该赔偿三树公社和白水公社共计人民币一千四百元整。”
常宁示意王石离开,摊摊双手道:“两位记,你们看看,看看,数字出入太大,又是前任记经手拍板的事,我不能轻易推翻么,这样,哪天我把郑志伟记请来,咱们三面六同,一五一十,当面理个明白,你们再看看,这欠条写得,不象郑志伟记的风格,一没数字二没日期三没手印四没公章,过不了财务关那,呵呵,恕小弟一时难以从命喽。”
肖国英瞪起双眼道:“好小子,你还真充起大爷来了呀。”
“呵呵,蚤多能耐痒,债多是大爷,理糙话不糙。”常宁一边乐呵,一边用脚踢了踢莫国强。
莫国强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肖老蔡,我说句公道话啊,欠债当然要还,小常说的也有些道理,大家都是邻居,和气生财嘛,我看这事交给刘记王县长裁定,各位意下如何?”
蔡正祥和肖国英互相看一眼,各自哼了一声,收起欠条不再言语,今天来其实不是讨债的,先办了正事再说。
陈林笑眯眯的说道:“我说小常,你小子敲竹杠得了好几万块,我们不眼红,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么,可你总得悠着点,我们四个公社过国庆节,每个机关同志就发了三元奖金,你小子一出手就是三十元,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严重影响别人的工作积极性嘛。”
常宁笑笑,用手打开四瓶白酒,一人一瓶递过去,“各位大记,即使你们今天不来,我也会请你们来的,我们整个大青山地区翻身的机会到了,来来来,先喝起来,听我慢慢道来。”
几个人拿酒瓶一碰喝起来,陈林抹着嘴催道:“小常,快说,别卖关子嘛。”
“是这样的,杨司令次不是来过咱们大青山地区么,老爷子心糸咱们这块革命老区啊,虽然十二大一开完,他老人家退居二线进了中顾委,但还是发挥了一下他的能量,经他老人家提议,总参军训部批准,大青山地区,包括咱们五个公社共三百二十平方公里,将由东南军区负责建设一个军事演习场,主要用于登陆和反登陆战役演习,一星期后,将有东南军区的一个工程兵师进驻我们这里,有了人民军队,什么水呀电呀通讯交通的,用得着我们这些穷人发愁吗?”常宁说着,拿出一份三零六基地的文件扔给了陈林
“老天爷,”陈林看着叹道,“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其他几个人也凑了来。
常宁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地委非常重视,国庆节前朱记主持召开地委常委扩大会议,专门研究此事,决定在我们五个公社率先进行撤社改乡工作,秋收一结束就开始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并且对我们五个公社,实行由县委县政府直接管辖的政策,加大财政投入和基础设施建设……”
莫国强难得的有些激动,“小常,那我们得有所准备啊,一个工程兵师,万人,我们总得出点力。”
蔡正祥在军队待过,扳着手指说:“驻扎的营地、用水,军粮、疏菜、设备存放、民工动员和组织,是得赶紧办。”
常宁喝了几口酒笑道:“平常心,平常心嘛,瞧把你们急的,来来,先喝个痛快再说。”
陈林也晃晃酒瓶道:“对对,边喝边说,小常消息灵通,咱们就坐好了洗耳恭听。”
常宁心里一阵坏笑,慢吞吞的说道:“呵呵,也没什么小道消息,听说杨司令老骥伏枥,自告奋勇当了整个工程建设的顾问,呵呵,老爷子不服老啊,那全是他的手下,还不是什么事都由他老人家说了算嘛。”
陈林笑道:“你这家伙,以为我们傻呀,你小子以后狐假虎威,可以骑在我们头作威作福了,我陈林没意见,只要别让我们红旗公社太吃亏就行。”
莫国强微笑道:“小常不是只顾自己的人,以后什么项目分配的,一定会一碗水端平的。”
蔡正祥一楞,终于明白后,看着肖国英,两个人同时掏出欠条,撕成了碎片扔到地,常宁是看得心里直乐,“呵呵,这个,两位记,不好意思?”
正乐呵着,王石进来递给常宁一张小纸条,“常记,这是一位小朋帮人送来的。”
常宁打开一看,双眼刹时亮了,那张纸条画着一簇炸酱草,旁边写着三个字:勾勾花。
“老不死,你替我值班,陪着四位记喝酒,我有急事回家一趟。”
说完常宁不顾别人,径自出门而去。
勾勾花,这别名全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
0060勾勾花开哟
酢浆草,又名幸运草,水洋人称之为炸酱草,附地而生,叶簇翠绿,初秋的十月,正时幸运花盛开的季节,三片掌叶拥着,花形如伞,淡红与粉红交相映辉,可惜,天然缺水的水洋土地,鲜有幸运草的生长,只有常家村后山附近,猴子岩的乱石丛中,有一块小小的湿地,幸运草总是顽强的繁衍不息。
自从偶然的发现之后,那里就是常宁和常常的天地,印下了他们童年和少年的足迹。
常宁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路,穿过一片宽阔的玉米地后,是几朵小山似的麦秆堆,前面,赫然是乱石丛生,怪岩耸立,因路口的巨石状如猴子,常家村人称之为猴子岩。
坐在地喘息了一会,常宁擦着脸的汗水,正午的猴子岩更显幽静,他侧耳听听,傻笑着扯开嗓子唱起来。
勾勾花开哟红那个粉
妹妹采花哟丢了格魂
花勾妹哟妹脸那个红
妹摘花哟勾把妹来牵
……
这大概是常宁随心所欲而“创作改编”的第一首民间小调,那片小湿地的幸运花花形独特,没有阳光的低温时刻,花瓣总是弯弯的犹如勾子,常宁说那是勾勾花,常常说那是哥哥花,哥哥就是她的幸运花,于是,勾勾哥哥花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哥哥。”一团白色的云朵从玉米地里飘来,常宁微笑着闭了眼睛。
“这位妹子,姓甚名甚,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出没无常?”
“小女子常来常往,请问这位哥哥,可是常家村小半仙变化无常?”
“然也,小生正是非同寻常,偶尔一反常态,甚少翻复无常矣。”
“傻哥哥,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常宁看着一身白裙亭亭玉立的常常,“唉,常常,真他娘的世事无常,就仅仅一年多点时间,你竟变成了别人的老婆,他娘的,我太失败了。”
常常娇羞的笑了,拿手指刮刮常宁的鼻子,“傻哥哥,现在知道后悔了?”
常宁靠着石头笑道:“他娘的,你们家那个老顽固,现在都不敢见我了,我肯定见一次骂一次,这办的叫啥事,咱们又不是嫡亲的表兄表妹,隔了八代足足有余,八杆子拉不到一块,还有,每年的农历五六七月哪有办喜事的日子,常常,你的结婚有问题,问题很严重啊。”
“哥哥,你又胡言乱语了,”常常蹲到常宁身边,柔声道,“去年,我写了信给你的。”
“唉,那时候我正在校外实习来着,等回到学校看到你的信,他娘的,黄花菜已经凉了。”
常常打开手中的挎包,“哥哥,你一定没吃午饭,你先吃饭,我给你带了肉包子和一瓶酒。”
常宁就着馒头喝起了酒,这是小时候常有的节目,常常经常从家里带东西给他吃,“常常,好久,好久没吃,你们家的,肉包子了,他,他娘的,还有,还有老顽固的酒,不喝白不喝,喝一瓶,少一瓶喽。”
“哥哥,你慢点吃么,”常常拿手在常宁的背轻捶了几下,小声的笑问,“哥哥,你现在当干部了,还天天问候‘他娘的’吗?”
“呵呵,”常宁抹着嘴,不好意思的乐着,“常常,你如果认为我不能骂人了,我以后坚决改正就是。”
“别……”常常低声道,“我就喜欢看哥哥骂人的样子。”
常宁囫囵吞枣般消灭了六个肉包子,又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酒,拍拍肚子打个饱嗝,长长的出了口气,“对了,常常,你几时从省城学习回来的?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来看我来了。”
“早就回来了呗,”常常说道,“你每次进城都不来看我,我想哥哥了,只好爬十几里山路过来了。”
常宁笑道:“呵呵,就你们那个破团委,整天啥事不干,就会吹吹拍拍,一个个都象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我瞧着就烦,常常,你那个破团委付记,有啥好干头的,不如去下面基层,那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
常常也乐了,“还好,幸亏我们记没请你去作报告,你呀,肯定是不敢去看我?”
常宁牵住常常的手站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敢?有我小半仙不敢干的事吗?来来来,让我好好的看看。”
“啧啧,常常,你两根小辫散成了披肩长发,衣服变成了连衣裙,打扮也洋气了嘛,少了清纯多了妩媚,没了稚秀有了妖气……嘿嘿,尤其是你前面这两个小馒头,竟变成大包子了,嘿嘿,说说,做女人的感觉咋样?”
说着,常宁拿手指在常常的“包子”点了一下。
“哥哥,你,你变坏了,”常常羞红了脸,却并没有躲开,仅是低下头嗔怪道,“傻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变坏呢?”
“唉,咱不是那方面基础差么,肯定是我老娘,还有那个空气似的老爸,是他们的责任呗,再说,那时候整天想着填饱肚子,哪有心思琢磨那事呀,”常宁自嘲道,“当然了,就是我早点变坏也没用,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你家那个老顽固肯定是拚死反对。”
“嗯,哥哥,对不起,这次,这次又伤到你了。”
“呵呵,你道哪门子歉呀,他娘的,你们家那个小白脸,一定是天生跟我有仇,娶了你不算,还把我变成了落后迷信分子,来水洋公社就那么转悠二十二天,竟变成了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堂而皇之的首都接受表彰去了,我呸。”
常常低声问:“哥哥,你还在生气呀?”
常宁摇着头,“常常,你最了解我了,我能为一点点破荣誉生气吗?以我对你们家那位的观察研究,制那篇通讯报道的事,他事先不一定知道,肯定是他当地委付记的老子干的,望子成龙,还算情有可愿,但是事情发生以后,你家小白脸竟然泰然受之,连个屁都不放,可见为人忒不地道,哪怕他主动向我们解释解释,我也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嗯,大家私下都这么说。”
常宁嗨了一声,“我提那档破事干吗,走走,我带你看勾勾花去。”
常宁牵着常常的小手,绕过猴子岩,在乱石堆中穿梭了一会,停留在一块空空如也的低洼地边。
“唉,没有水,咱们的勾勾花没有了。”常宁叹息着,放开常常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
“谁说没有了?”常常低声道,“哥哥,你就是我的勾勾花,永远的勾勾花。”
常常的双眸,如同两汪春水,在慢慢的荡漾起伏。
常宁笑了,笑得有些灿烂,还有点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