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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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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烟雨暗千家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二月初的杭州如诗如画,淅淅沥沥的小雨滋润着轻轻绿绿的枝芽,那薄若轻纱的雨幕缥缈轻柔,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太轻,还是雾太重,山水半隐,天低地青青,四处是烟云。

    时值早晨,街道两旁的早点铺蒸腾着白色的雾气,使得这座繁华大城更加缥缈,一如烟霞笼罩的空中楼阁那般。

    迷迷蒙蒙的街道尽头,一匹老马敲响湿润的青石路面,马蹄的踏踏声异常清晰,气色萎靡的老马背上,驮着一个竹藤书箱子,牵着马的却并非书生。

    此人长发随意披散,遮掩了半边脸庞,穿着破旧的武者服,身后背着一个四尺余的长条布包,这样的装束虽然有些惹眼,但在繁华熙攘的杭州城里,却也不算得鹤立鸡群。

    见惯了世面的杭州百姓也不以为奇,沿途铺子和摊贩仍旧向他招徕生意,打开热气腾腾的蒸笼,极力推销自己的早点。

    一人一马在逐渐喧闹起来的杭州街道上走着,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大宅院的前方。

    这大宅院并不似书香门第那般清幽文雅,又不是暴发商户那样充满铜臭,低调之中又不失富贵之气,门匾上“苏府”二字透出一股子大家风范,显得颇有底蕴。

    早起的家仆睡眼惺忪,呵欠连天地在打扫着府门前的道路,见得这有些萧索的一人一马,也只是懒懒地白了一眼。

    那武者似乎笑了一声,而后牵着马继续走起,到了苏府斜对面的一家包子小铺前停了下来。

    “给我准备一间干净一点的房间。”

    “咱家只卖包子,不做客栈。”卖包子的是一名老叟,一名看起来二十多的女子,女子中上姿容,称不上小家碧玉,却也有几分姿色,身材高挑丰腴,但在这个十四岁就嫁人的年代,这女子仍未做妇人发髻的打扮,一看便知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难怪说话这么直了。

    “我买包子,但也要房。”

    那武者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了老叟前面的桌子上。

    老叟没敢去碰银子,只打量了一眼,那武者长发半遮面,没甚表情,虽话语有些咄咄逼人,但又让人感觉不到压迫和敌意,只让人感受到他就只是想要一间房,如此简单。

    “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咱们家卖包子,不”女子叉着腰,已经有些气愤,不过老叟摆手制止了她。

    “青花,带这位英雄到后院客房。”

    “可是爹!”

    “快去!”

    “哼!”陆青花不满地瞪了父亲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那武者并未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平静地朝老叟抱了抱拳,牵着马跟了上去。

    姓陆的老叟捏起那锭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银锭翻了过来,银锭底部被削去了一小片。

    他虽然做的小本买卖,但眼力还是有的,这银锭的成色与官银一般无二,银锭底下却被削去了一块,真相也便呼之欲出了。

    总之这人他是惹不起的,既然他没有表现出恶意来,又敢光明正大在街道上行走,陆老头也就收留了下来,毕竟他还要筹措银子办嫁妆,好将家里那个臭脾气的大姑娘给嫁出去的。

    陆青花可没想过自己的老爹会这么急着将自己嫁出去,她心里不断在骂着身后那人,好不容易到了后院客房,她正准备离开,又听那人吩咐道。

    “找点豆饼和水喂喂马,给我弄些吃的,还有,准备些热水,我要洗澡。”

    “说了咱家只卖包子,不做客栈!”陆青花都要被气哭了,也顾不得这人一脸江湖相,忿忿地摔门出去了。

    杭州毕竟是江南大城,治安非常的好,而且处处充满文人气息,来往的江湖客也是不少,但敢动手的却没有几个,地痞流氓都喜欢听曲儿说书的这么一个地方,陆青花还真不怕这人动粗。

    “难怪嫁不出去了”苏牧摇头轻笑,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拨了拨,解下背后的布包,连鞋袜都没脱,就直接仰躺在床上。

    床铺散发着干爽的太阳花气味,苏牧轻轻**了一声,任由体内的疲累散到四肢,而后被驱逐出体外,思绪渐渐浮现起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半年了,这个名叫大焱的朝代有些类似于后世被称为“火宋”、“炎宋”的宋朝,按说该是经济最为发达的一个朝代,然而命运终究不甚眷顾苏牧。

    在前世,他并非纵横商场的腹黑总裁,也不是什么高端领域的高材生,不是医生也不是特种兵,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为了生计而四处奔忙,当过白领也搬过砖,被人欺负也耍过流氓,闲暇时不忘看书写字,给自己的脑袋充电,以弥补自己没能上大学的遗憾。

    为了照顾家中尚在读书的弟弟和妹妹,他放弃了就读国内名校的机会,早早在职场中打拼,也曾四处碰壁,由一块棱角分明又臭又硬的石头,变成了温润圆滑的鹅卵石。

    对于这件事,他虽有遗憾,但也仅仅只有遗憾,而并无后悔,因为他一直输给生活,却赢了自己,从未低过头。

    那场可怕的事故发生之后,他的脑海之中闪过短短二十几年的生活片段,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很轻松,尽人事而听天命,该做的他都做了,天命如此,他也觉得是一种解脱。

    直到再次醒来,却已经进入到了这副躯体内,与陪他四处游历的老仆人一同,被虏到了贼窝之中,二人皆受重伤,虽然他最后也是从尸体堆之中爬出来的,但他心里却还是有些激动与庆幸,或许上天给他这个机会,也是一种厚爱,他终于能够潇洒自在的为自己而活。

    至于那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最终也没能醒过来,苏牧只能从路引和随身物品上,得知了这副身躯主人的身份,辗转来到了杭州。

    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路里,但这个身子的前主人也是欠缺考量,此时南方匪患正闹得凶,他还敢带着老仆人四处游历,再者说,父母在而不远游,想来这“前任苏牧”也不是个让父母省心的乖宝宝。

    如此想着,一路积累下来的疲乏也就如潮水一般涌来,苏牧正欲陷入沉睡,却又被一声巨大的撞门声惊醒,原来是陆青花提着热水进来了。

    这老姑娘大概让爹爹说教了一通,没什么好脸色这是一定的了,放下热水,又从门外提了食盒进来,而后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口中还喃喃骂道:“烫死你个猪!吃饭噎死你!噎不死就撑死!”

    “呵。”苏牧无奈一笑,这件事本就是自己不妥在先,也怪不得这老姑娘这般姿态,他扫了一眼陆青花的背影,消瘦的肩背,纤细的腰肢,再往下苏牧不由感叹了一句:“其实也不仅仅只是脾气大”

    二十多岁的姑娘家在大焱朝虽然算是“超级剩斗士”,可在后世,正是青春火热的轻**年纪,对于御姐控的苏牧而言,于陆青花,他是没理由产生恶感的。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书生袍,苏牧打开食盒,饱餐了一顿,又看了看那匹老马,见得老马正喷着响鼻啃着豆饼,便安心地回去睡了。

    年少不知月,在陆青花的鄙夷和唾弃之中,苏牧在这个后院住了大半个月,两人见面不多,交谈就更少了,苏牧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些什么,陆青花想趁着送饭的时候偷偷搜一下苏牧的家底,但最终还是没敢动手。

    为了赶走这个恶客,她也动用了许多“下三滥”的手段,在饭菜里添加意想不到的“佐料”,用喂马的水来给苏牧烧洗澡水等等,然而苏牧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举动来,抬头不见低头见,仍旧笑呵呵地点头,而后换来陆青花好一通白眼加抱怨。

    到了三月中的一天,陆青花从外面回来,见得苏牧在收拾东西,心里反而有些高兴不起来,但嘴脸上自然还是一副欠揍要死的样子。

    或许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毕竟嫁不出去了,又整日陪着老父亲卖包子,黄花大闺女一个,也没甚么朋友,天天皱着眉头骂隔壁老王家那条癞皮狗长得丑,可那条狗死了,再也不来包子铺闹腾了,她心里又不舒服,怪老王没喂好那条狗。

    “这段时间叨扰了。”

    当她听到苏牧淡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本想说没关系,但开口又成了:“知道就好!”

    “有空?”

    “嗯?”

    “帮我拿一下东西。”

    “好说,巴不得您走呢!”

    苏牧笑了笑,抓起长布条,牵了老马,与陆老头告罪一声,也就离开了包子铺,径直往街道上走。

    “你要去哪里?”陆青花将那书箱子抱在怀中,活像怀胎十月的孕妇,见得苏牧往苏府的大门走,不由问了一句。

    “去苏府啊。”

    “哦。什么?!苏府?你撑傻了吧!人家可是杭州的大户,你以为会像咱家那小包子铺这般好欺负啊?想要住苏府,真是痴人说梦了!难道住我家很差吗?一定要去苏府?你那点银子也就够在人家门口蹲一晚,你一定是去那里当护院之类的了,看你就不像好人,不过你细胳膊细腿的,当护院不出三天就被人打成狗了”

    陆青花啪啦啪啦在后面唠叨,竟连苏牧停下来也没察觉,差点就撞到了苏牧的身上,而后者却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瞪眼羞红了脸的陆青花。

    “说完了?”

    “切给人家当护院能有什么出息,你又不是没银子被人赶出来了可别再到我们家来!”陆青花撇了撇嘴,不屑地咕哝道。

    苏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老姑娘,陆青花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低下了头。

    “你你为啥一定要住苏府?苏家是杭州十大望族,不好惹的”

    “为什么住苏府啊因为那是我家啊呵”

    “哦,啊?”

    看着一脸惊诧和羞臊的陆青花,苏牧只是一脸无奈,耸肩,摊手。( )

第二章 白衣谁家郎

    三月的早晨,阳光温暖,春风和煦,苏府门前的桐木抽出新枝,不远处的坊渠边上,杨柳依依,隔壁府邸的院墙上,桃枝如伸懒腰的熟睡婴儿,怒放的桃花,在春风之中招摇,让人看着,仿佛能够看到院内的女子,正在桃树之下,捏着手中的方胜儿,幽怨地盼着男人归家。

    苏牧牵着腿瘦毛长的老马,背着长布包,陆青花诧异甫定,抱着书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正在府门前洒扫的徐三斤看了过来,眼中满是厌烦。

    他来苏府当工也有三个多月了,尽做些扫地倒夜壶的粗活脏活,梦想中凭借自己俊朗到没边没际的外貌,俘获苏家小姐芳心的剧情并未出现,反倒昨天打碎了一个瓷瓶,让老管事使唤护院,拖到柴房去打得屁股开花,今日走路都怪怪的,以致于今天大家都用古怪的眼光看他,心下怀疑那护院到底是用上面的棍子还是用下面的棍子打他屁股。

    念及此处,再看那武士不像武士,书生不似书生的落魄人,他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象征性地挥动扫帚几下,边转身往回走。

    “小哥儿慢走。”

    那人还是开了口,徐三斤捂了捂额头,心叹终究是躲不过这些唠叨的鬼,没好气地回应道:“你喊我做甚!”

    人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可这苏府虽号称杭州十大缙绅大族,说到底还是从商的贱业,再说了,这徐三斤也并非门房,只不过是个洒扫的小厮,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和架子?

    苏牧对人情也看得通透了,人总有个情绪不佳之时,心里也不以为然,反倒陆青花着急了,也不知是故意使坏,还是终究怀疑苏牧的身份,当即怒叱道:“瞎了你的眼!你家少爷回来了,还不让里面的人全都出来恭迎大驾!”

    她说完这句话,并无与有荣焉的表情,于是苏牧知道了,她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份,存心搅局使坏来了。

    徐三斤也是认得陆青花的,毕竟这老姑娘就在对面街卖包子,眼熟得紧,见得陆青花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徐三斤顿时火气。

    “烂嘴巴的包子婆,没事来这里闹!哪个月没几个自称我家少爷的刁民过来装疯卖傻?最后还不都给打出去了?赶紧把你的野汉子牵回去,省得管事老爷一顿好骂!”

    “谁的野汉子!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你个没人要的老婆娘!这里也是你耍泼卖疯的地方!”

    陆青花最忌讳别个儿说她没人要,本来只是想等着看苏牧的笑话,此时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与徐三斤对骂起来,最后还打起了赌约,若苏牧真是苏家的公子少爷,徐三斤便给包子铺当三个月的免费劳力。

    苏牧也是哭笑不得,眼见府门前有人开始看热闹,终究觉得影响不好,遂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路引,递给了徐三斤。

    “这张东西,交府里看看,劳驾了。”

    徐三斤也不是狗仗人势的货色,苏牧言语有礼,举止有度,面挂笑容,人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徐三斤也不会太过分,可有陆青花从中作梗,二人又立下了赌约,徐三斤便怒火中烧,一把抄过那份路引,边骂着,竟然将那路引给撕了!

    陆青花见得此状,便开始叫骂,苏牧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不过府内的仆人们到底还是被吵闹声引了过来,听说又一个少爷要回来,就聚过来看热闹。

    府里长房的二公子不算得良人,虽然读书有些底气,但整日里流连青楼楚馆,尽做些斗鸡遛狗之事,在府里没什么好名望,在杭州城内也是臭名昭彰。

    早在半年多前,二公子又跟别个儿在思凡楼争风吃醋,惹出了事端,连老太公都惊动了,长房老爷不得不狠心教训,名为外出游学,实则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可哪里想到二公子会跑到匪患之地去,收到消息的时候听说已经凶多吉少,虽然苏家动用了关系人脉,着人四处寻找,却最终一无所获。

    苏家悬赏一出,那些包打听和消息灵通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可大多只是为了骗点银子,更有甚者,一些人还找来了与二公子酷似的骗子,只说遇到歹人行凶,将脑子打傻了云云,想要混个便宜二世祖来当当。

    这等事情终究是让人哭笑不得的。

    此时的苏牧一路风尘,虽然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调养,但双颊消瘦,肤色黝黑,又不修边幅,莫说进府才三个月,并未见过苏牧本尊的徐三斤,就是随后而来围观看热闹的仆人们,都认不出他来。

    正喧哗之时,一名长衫老者从府中走了出来,朝徐三斤喝道:“三斤!大清早如此胡闹,成何体统!让人看我苏家笑话不成!”

    老管事一出面,徐三斤顿时闭了嘴,怒气未消地瞪着陆青花,后者也是分毫不让,倒是老管事的眼前一亮,视线定在了苏牧的身上。

    “二少爷?”

    “张叔,是我。”

    严格来讲,此时的苏牧确实是个“骗子”,前任苏牧与老仆人遭遇匪徒,被殴打以致昏迷,醒来的时候灵魂已经换了主子,老仆人最终又没能醒过来,苏牧对苏府的情况也没半点了解,除了身上的路引作为物证,也就身子是货真价实的。

    这也是他为何要在隔壁住大半个月的原因,他要摸清楚苏府的情况,哪怕住进去了,也要让人觉着他依稀还是能记得一些人物和事情的,再者,他也需要考察一番,若这个苏府不适合自己,他倒也有心就此离去,过上自己逍遥自在的生活。

    他这厢一开口,老管事听得熟悉的声音,顿时老泪纵横,忍不住惊呼道:“真的是二少爷!是二少爷!二少爷真的回来了!”

    嘴里这样说着,他就过来抓住苏牧的手臂,身后的仆人已经骚动起来,徐三斤却是呆立在了原地。

    老管事张昭和往他头上拍了一记,大骂道:“还杵在这挨天收么!还不快去禀报老爷!”

    “这是是!小的便去了!”徐三斤脸色发白,转身往回跑,到了门槛那里还绊了一跤,哎哟一声叫,而后拍拍屁股,继续往府里跑。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二少爷拿东西!”张昭和一声呵斥,门内的家丁仆从都纷纷出来,抢着牵马,见没东西可拿,就将陆青花怀里的书箱给抢了过去,而后簇拥着苏牧,欢欢喜喜进入了府邸。

    “还还真是苏家的少爷啊”陆青花愣愣地站在原地,过得许久才缓过神来,而苏府却已经关上了大门,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站着,心里倒是有些失落了。

    进了府门没走出太远,苏家长房的老爷苏常宗就撞撞跌跌地小跑了过来,见得苏牧,便拥了过去,泣不成声。

    父不嫌儿丑,前任苏牧在如何纨绔不成材,也是亲生的骨肉,本以为这个儿子死在了南面,如今失而复得,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欣喜?

    苏牧还有个兄长,不过此时在外地处理家族的产业事务,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了,倒是其他房的堂亲们一窝蜂涌了出来,将苏牧当成了怪物来围观。

    苏常宗虽然是长房主事,但子嗣不旺,苏牧失踪之后,就只剩下长子苦苦支撑,长房地位岌岌可危,其他房的堂亲们见得苏牧回归,心里也不知该不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

    但听说苏牧受了匪人所伤,脑壳坏掉了,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他们的心里到底是好受一些的。

    如此闹哄哄了大半日,又被苏常宗带着去见了家里的老太公,到得晚间,苏牧才终于得了清闲。

    正稍坐歇息,喝了一口茶,一个小丫头又怯生生地进了门,小声地说道:“少爷,婢子婢子过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经过前些日子的暗中观察,苏牧对苏府的人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丫头他也是知道的,乃是前任苏牧的一个通房丫头,名唤彩儿。

    彩儿此时才十三四的年岁,身子刚刚长开,如雨后的丝瓜一般,青涩又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许是羞于胸脯长大了,并不敢抬头挺胸,稍有些驼着背,正是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水灵时期,眉眼已经显露出美人的迹象,稍带着一点点婴儿肥,颇为讨喜。

    苏牧不由想起现世里,自家的妹子,又怎忍心让这么个小丫头给自己洗澡,当即摆手道:“我自己来就好,你下去歇息吧。”

    那丫头轻轻吐了一口气,似乎心头大石落地一般,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为难地嗫嗫嚅嚅道:“可是可是老爷吩咐了一定要婢子伺候少爷若失职了,婢子是要受责罚的”

    苏牧本想说稍候会自己跟父亲解说一下,但想了想,还是默认了下来。

    彩儿见自家公子如此,便出去提来热水,虽然年纪尚小,但她做惯了这等活计,倒也娴熟,不多时就准备好了浴桶香汤,替苏牧宽衣解带。

    然而当苏牧的衣服完全褪下来之后,她却捂住小嘴,禁不住“啊”的低呼了出来!

    摇曳的灯光之下,苏牧的前胸后背满是狰狞的伤疤,也不知这半年来经历了些什么可怖之极的事情!

    苏牧苦笑一声,早料到会这样,便摆手让彩儿出去,这一次,小丫头倒是没有拒绝,很快就逃出了房间。

    苏牧享受热水澡之时,彩儿已经慌慌张张地来到了苏常宗的房间。

    “什么?!没有胎记?!怎么可能会没有!”

    “婢子婢子看得清楚也不是没胎记只是那胎记之处只剩下只剩下一道很大的伤疤很多伤疤”

    “很多伤疤?”

    “嗯很多”

    夜已深,苏常宗房间的灯却仍旧亮着,他紧皱着眉头,那肥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离手不远的地方,一张重新粘贴起来的老旧路引,静静地躺着。( )

第三章 家有好兄长

    三月十九,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池子里的莲枝被压弯了腰肢,雨水打在荷叶上,溅起一粒又一粒细小的珍珠。

    苏牧在小楼上安静地写着字,彩儿小丫头在一旁做些女红,时不时过来给自家少爷添些热茶,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府里都在传,说少爷身份不明,或许真的只是装疯卖傻骗银子吃白食的江湖混子,而最直接的根据竟然是因为少爷身上本该有胎记的地方受了伤,伤疤将胎记给抹去了。

    这也正是彩儿心不在焉的原因了。

    当夜是她给少爷沐浴更衣,发现了这个情况,而她也只跟长房老爷提起过,虽然她年纪不大,但自小就在苏府做事,懂规矩知分寸,这些事她不敢也不能说出去,唯一的可能,便只有长房老爷。

    可长房老爷为何要将这个事情透露出去?

    虽然他与少爷大半年未曾见过,此时的少爷也失去了记忆,行事作风也不似以往,可父子之间总该有些血脉牵连,这等微妙的感应,是足以证明苏牧少爷真实身份的。

    当然了,如今世道险恶,也不排除有这样的骗子,为了获得老爷的认可,忍痛在本该有胎记的地方割上一刀,可除了那个地方,少爷身上几乎遍布了伤痕啊,若只是为了取得信任,为何要连其他地方一同弄伤?

    这样的推论明显站不住脚,而从另一方面,若这个酷似少爷的人,能够在胎记的地方割上一刀,是不是意味着他见过少爷,是知道少爷身上有胎记的?亦或者说,他没见过少爷,为了预防身上有胎记,才在身上弄了那么多的伤痕?

    可如果他没见过少爷,又如何得知少爷的长相,而如此大胆的来苏府冒充?

    彩儿自觉不是个聪明人,可细细一想,便能够疏通其中的关节,对于少爷的身份问题,她是没有任何质疑的,连她都推得出来的事情,纵横商场大半辈子的老爷又如何不知?为何他还要故意将这个事情泄露出去?

    她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她所能忖度的,反正少爷自己都不急,这段时间他每日里就是读书写字,四处逛逛,连以往那些朋友的诗会雅集宴会等诸多邀请全部都推掉,似乎变了一个人那般。

    有几次她还看到少爷在房间里偷偷打拳,而睡觉前打坐,已经成为了少爷的功课一般,雷打不动,这些事情放在以前,都是无法想象的。

    也正是因此,她对少爷的忌惮也减弱了许多,虽然作为通房丫头,若少爷想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是不能拒绝的,可在这之前,她对少爷是充满了恐惧的。

    而现在,少爷的眼中没有了那股邪恶,更多的是温和与亲近,让她也终于放下了心防,哪怕与少爷独处一室,也不再提心吊胆。

    她也不懂少爷的字是好是坏,只觉得看少爷认真写字,就会涌出一股怪怪的感觉,有些让人羞臊,这是少爷离家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了。

    到了中午,雨水初歇,白棉一般的云朵儿慢慢散去,阳光普照,人的心情似乎也随着天穹的开阔而变得开阔起来。

    彩儿正打算给苏牧少爷准备午餐,大少爷苏瑜却是从外地回来了,第一时间上了小楼,来见苏牧。

    苏瑜也只比苏牧大一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若在后世,也只是个学生,可苏瑜此时已经接手掌管长房的大部分产业和家族事务,并在杭州打开了名气。

    他的个子并不算高,神态严肃而谨慎,透出一股与年龄不太符合的成熟与稳重,苏牧第一眼见到自家兄长,倒是眼前一亮,觉得他有点像霍建华之类的古装奶油小生。

    苏瑜颇有文才,读书是非常不错的,初时也被举为茂才,打算考取功名,可惜家族事业中途生变,长房只能将他推出来撑门面,对于苏牧这个不懂事的弟弟,苏瑜有时会苦口婆心,有时会痛心疾首,有时会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二人的关系算不得太融洽便是了。

    不过听说弟弟苏牧失而复归,又丧失了大部分记忆,苏瑜也有些焦心,毕竟长房这大半年来寻找各地人脉关系,对苏牧展开搜寻,这些实质性的工作,其实都是苏瑜出面操持的。

    苏牧失踪之时,作为兄长的他自是心切难安,可为了安慰父母,只能故作坚强,撑起局面,然而此时见到苏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总觉得二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一般。

    询问了苏牧的日常起居,又寒暄了一番,看起来不像一块长大的兄弟,倒像是久别重逢的点头之交,气氛着实有些怪异。

    苏瑜打理长房生意时间并不短了,在商则言利,讲求务实和效率,也不拐弯抹角,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原来苏牧回府之后,便闭门不出,拒绝了一切邀约,许多诗会雅集之类的也并不热衷,哪怕出去闲逛,也是乔装改扮,带着彩儿偷偷溜出去。

    这也使得杭州城中的年青一代无法见到苏牧的身影,诸人虽然对他有着些许好奇心,但一两次邀约被拒之后,也就慢慢将苏牧这个人给淡忘了。

    而苏瑜则不同,他操持着家里的生意,最善于交际,在杭州的年轻人圈子里,是个长袖能舞的豁达性子,这次回来,便有杭州城的诸多青年才俊,邀他一聚,顺便也让苏牧出来跟大家见见面。

    苏牧未离家游学之前,对这类文人聚会最是热衷,也博得了一些小名声,然而回府之后却如此老实,苏家人也有些看不透,苏瑜倒是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四处惹祸来得强些。

    可他听说这次聚会,赵家的小女儿赵鸾儿也会去,这就不得不过来把苏牧给拉上了。

    盖因赵家也是杭州城的大商户之一,与他苏家也算是世交,老太公那一辈起,两家的老人们就相处得极为亲近,而赵鸾儿与苏牧是有着婚约在身的。

    苏牧中途惹了大祸,外出游学,两家的长辈也打算等苏牧游学归来,便将他们的亲事给办了,可谁能想到苏牧会遭遇横祸,生死不明。

    赵鸾儿早已过了及笄之年,赵家同样家大业大,想与之联姻的家族能排上十几条街,前段时间两家长辈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件事,苏家甚至荒唐地想让苏瑜将赵鸾儿给取回来,可惜苏瑜已经成家,赵鸾儿也不可能给他做小做妾,事情便奔着解除婚约的方向去走了。

    如今苏牧回了府,虽然记忆丧失,但性子却收敛了许多,连老太公都感到有些欣慰,这个时机上,让苏牧与赵鸾儿见一见,也算是两家关系回暖的好法子。

    也正是因此,苏瑜在小楼里待了半个下午,想方设法劝说苏牧去参加聚会,然而苏牧却只是笑着婉拒,这也让他感到有些气馁和不满。

    苏瑜心里很清楚,弟弟苏牧哪怕丧失了记忆,但这段时间以来,该知道的也都应该知道了,他又不是愚蠢之徒,自然看得出这次聚会的背后意义,纵使有着个人理由,对于弟弟不肯为家族着想,苏瑜的心里也没办法开心起来。

    如此便草草结束了交谈,苏瑜轻叹一声,起身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听得苏牧在背后说了一句。

    “哥。”

    “嗯?”

    “这些年辛苦了”

    看着神色有些严肃的苏牧,苏瑜微微愣住,而后点了点头,径直下楼,到了楼下,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而后重重地呼了出来,接着低声喃喃道:“失忆了也好,等你这句话好几年了,混蛋!“

    这般想着,却又忆起儿时兄弟二人的荒唐玩闹,眼角竟然有些湿润起来,对于苏牧拒绝这次聚会,也便心无芥蒂了。

    苏牧在二楼的窗台,看着兄长并不高大的背影,看着他偷偷抹了抹眼角,心绪也是颇为复杂。

    他并非不想参加这些诗会雅集,对于一个后世现代人而言,这类聚会最能反映大焱皇朝的人文和风情,他自然是很有兴趣的。

    然而他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在现世之时,他虽然经常读写诗词,也能背诵一些名篇,但到底还是缺了底蕴,在没有完全掌握状况之前,贸然参加什么诗会,妄图一炮而红,那是不太现实的。

    再者,前任苏牧纨绔放浪,连欺男霸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风闻不佳,虽然有些才华,但也为文人圈子不喜,加上离家游学之前闯下的祸事,烂摊子直至今日都未能收拾干净,早在回府的第二天,冤家便找上门来,还是父亲苏常宗出面应付下来的。

    此时他还无法掌握到有用的信息和底牌,轻易出去参加这等聚会,难免会落入别人的设计,说不定第二天就会再次臭名远扬整个杭州城了。

    苏牧习惯了谋而后动,掌控主动,否则也不会在街对面的包子铺住了大半个月,才安心回苏府,这段时间他也在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和适应着如今的生活环境和状态。

    这些天来,他常常写字,就是希望能够将自己在现世的所学所得,做一个归纳和整理,想将这些东西,都化为己用。

    然而世事如斯,老天不会等你准备好雨具才开始下雨,世事难料和事与愿违总是人生的主旋律之一。

    苏牧也没想到,这个转折会来得如此之快。( )

第四章 三月青花香

    时值暮春三月的最后时光,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天青色如玉,云朵如玉中之白瑕,如此美好的一个早晨,连目不识丁的屠户都在身上擦了擦手里的油腻,抬头看天,想着自己能不能作出一首应景的打油诗来。

    杭州青年才俊们为苏瑜准备的接风宴,也便定在了今日。

    苏牧显然已经将此事忘诸脑后,待得苏瑜来到小楼,想对这位弟弟做最后的游说,拉他一同去赴会之时,这位弟弟已经不在小楼内,问过院子里的丫头才知道,苏牧出门闲逛去了。

    苏瑜苦笑一声,回到自己的院落,招来家族书院的老西席蒙师,将自己这两日准备好的诗词拿出来,二人密密商议推敲起来。

    此时的苏牧已经在陆家的包子铺里呆了许久,早点时间已过,顾客稀稀,陆老汉在前门看着清闲的摊子,陆青花则在内院悠闲晒着太阳,而一道身影忙忙碌碌,赫然便是苏家二公子苏牧了。

    面粉浆已经调好,食材也都摆在了一边,由于大焱朝还未普及铁锅,一时半刻想要弄到也不容易,苏牧只能将一块清洗干净的瓦片当成了炊具。

    瓦片此时已经烧热,苏牧将粘稠适中的面粉浆倒在瓦片上,而后用木勺铺开,面粉浆很快便凝结成面皮,他便将搅好的鸡蛋倒上去,同样铺开,撒上菜油,香味便这般弥散开来了。

    陆青花一肚子迷惑地看着忙碌的苏牧,转头朝彩儿丫头问道:“听说你家少爷脑子坏掉了?”

    “啊…是失忆了…”这般直截了当的问话虽然难免冒昧唐突,但彩儿早知陆青花的性子,也就没太多介意。

    “他好歹还是个读书人吧…怎么会做这等俗事…”虽然被苏家少爷伺候的感觉还不错,但陆青花总觉得读书人下厨并不是太妥帖。

    徐三斤还在院里搬着一坛咸菜,此时刚要凑过来,又被陆青花踢了一屁股,嘟囔着继续搬他的咸菜,自从打赌输了之后,他的闲暇时间几乎都在包子铺里渡过,也算是言而有信了。

    此时面皮散发酥香之气,苏牧将切好的瓜菜丝,事先烤好的肉片都放了上去,而后将面皮卷起来,包裹这些馅儿,一个煎饼果子也算大功告成了。

    “尝尝?”他将煎饼果子递到陆青花的面前,后者迟疑了片刻,才一脸不屑地接过,轻轻地咬了一口,面皮酥韧香软,带着鸡蛋的香味,不过味道算是一般。

    “这个要大口大口地吃。”苏牧一边煎第二个果子,一边笑着提醒,陆青花看不过苏牧那笑容,赌气般咬了一大口,当肉片的汁水与菜叶瓜丝的清新质感糅合在一起,结合面皮的味道,在口中发酵之时,陆青**头一紧,下嘴的速度也加快了起来。

    她心中其实有些不解,为何简简单单的几样食材,搭配在一起,味道就会变得如此不同,更加不解的是,苏牧这样一个大公子,读书人,为何会懂得这些?

    “这个叫什么?”

    “煎饼裹子。”苏牧将卷好的煎饼裹子递给了彩儿丫头,而后又补充道:“哦,对了,是我外出游学的时候学来的。”

    “煎饼裹子?”陆青花吃完了一个,犹在回味,此时眼巴巴地看着彩儿美滋滋在吃,不由将目光转向苏牧,却见得后者笑吟吟做着煎饼裹子,还在低声哼着:“药药药,切颗药,煎饼裹子来一套…我说鸡蛋,你说要,啦啦啦啦…”

    陆老汉看着摊子,也不知后院在闹些什么,过不多时,连徐三斤也进去凑热闹,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陆青花和彩儿丫头的笑声,他回想了一下,这个小院子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

    如此想着,笑容便爬上了满是皱纹的老脸,而后又像盛开的菊花一般绽放,因为前方街道上,出现了一辆咿咿呀呀的牛车。

    牛车在铺子前停了下来,车厢里的老人探出头来,花白的长须迎风轻颤,笑容却是坦诚真挚。

    “老大人这是要出城踏青吗?”陆老汉一边照老规矩打包一份餐点,一边朝车上的老人问起,这位可是老主顾了,虽然身份尊贵,但对陆老汉并无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

    “啊,城里的小朋友在桃园开诗会,老夫过去看一看。”陈公望亲手接过餐点,随口答了一句,他也没别的嗜好,虽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对于一些坊间小吃,也是情有独钟,似乎这些寻常面食,能够激起他少时的某些回忆。

    车夫取了铜钱交给陆老汉,正准备驱车离开,陈公望却看到陆老汉的桌上放了一只盘子,盘子里摆着一样面皮卷起的卷饼,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陆老弟,那是你店里的新品?”

    陆老汉微微一愕,顺着陈公望的手指,看到了那个煎饼裹子,连忙连盘子端了过来。

    “是青花的一个朋友胡乱做的小吃,说是让老汉品尝一下,若觉得口味尚可,便可放在店里售卖。”

    “哦?青花的朋友啊…呵呵…”陈公望听说青花这个老姑娘居然也有朋友,倒是呵呵笑起来,然而笑声很快就凝住了。

    “遭了!肯定是东西不好吃,惹得老大人不高兴了!”陆老汉见陈公望皱眉不语,心头也是慌了,这陈公望在文人圈子里极有声望,本身又是杭州府信安县的主簿,虽然仕途没办法走太远了,但在杭州城里可是大有名气的耆宿人物。

    他隔三差五来吃个包子什么的,也赚不了多少钱,可陆老汉不是那没见识的睁眼瞎,他赚的不是包子钱,而是与陈公望之间的那一点点君子之交的情分!

    “唉…小辈们胡闹也就罢了,我怎地如此糊涂,竟然将这等东西交给了老大人呢!”陆老汉心中正自责,却听陈公望呵呵一笑,而后问道:“不知青花的那位朋友是何方人士,如今可在店里?”

    虽然陈公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陆老汉却是心潮起伏不定,陈公望不会仗势欺人,苏牧公子也只是一时玩皮,这东西到底是干净食材所制,也吃不坏肚子,陈公望看样子是要教导一下年轻人,可陆老汉也不太情愿将苏牧供出来,事情虽小,可到底也是不甚厚道之事。

    “这个…小孩子胡乱倒弄的东西,本就不该污了老大人的金口…”陆老汉心里迟疑,陈公望也是迷惑不解,这新品口味确实新奇,但也称不上让人震撼的美味,难得的却是这份巧妙搭配的构思,想必创制者也是思敏过人之辈,他也只是随口一问,转念一想也便知道陆老汉在顾虑些什么,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

    “无妨的,这小东西口味还是不错的,呵呵。”陈公望也不想陆老汉留下太多心理负担,笑着说了一句,也便让车夫继续前行。

    车夫正欲驱赶拉车的青牛,陆青花却是笑着从内院走了出来,身边是一名青色书生袍的年轻男子,长身而立,带着淡然的笑容,可不正是苏牧吗?

    “这…这不是苏家那个不成器的幼子吗?那卷饼难道是他想出来的?”陈公望常年活跃于杭州文坛,对小辈也并不生疏,先前倒是见过苏牧几次,不过对苏牧的品行,并不太认同,如今见得陆青花与他笑言而行,陆老汉又有心维护,心里倒是有些讶异。

    陆青花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在以瘦为美的大焱朝,她那有些丰腴的身段也算不得美好,对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但胜在为人真实坦诚,性子最是纯净耿直,颇有英气,对寻常男子也看不上眼,这也是她为何一直嫁不出去的缘由。

    按说这样的性子,对风闻极差的苏牧,她该骂着打出门去才对,怎地两人竟有几分亲昵?

    虽然只是小事一桩,但陈公望不免对苏牧有些好奇,听说这位小朋友游学途中失去音讯,生死不明,回来之后便像换了个人一般,也有说此人不过是个假货云云。

    若是平时,陈公望也不会想那么多,只是今日桃园的诗会,便是为了给苏家的长子苏瑜接风洗尘,此时见到苏牧,不免想得多了一些。

    如此想着,到了桃园才收拾了心念,一干青年才俊早已在庄园前面守候多时,拱手行礼寒暄一番,这才进了园子。

    此处桃园乃杭州布商行首王家的产业,占地广阔,园中青草如地毯,桃林一片红粉,朵朵桃花正在怒放,只见花朵而不见绿叶,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随着清风四处飘洒,如同一场粉红的花雨,果是唯美之极。

    桃树之下则设置了诸多雅座,虽然散布于各处,但隐约围成一个圈子,这样的布局让所有人都能够直接看到最核心的主席,今日的主席,便该由陈公望坐下了。

    此时诗会还未正式开始,但丝竹之声已经充斥会场,热闹之极,诸人大多四处游走,相互吹捧结交,耳边尽是“久仰久仰”和“幸会幸会”,事实上,这类诗会虽然也有比斗,但最主要的作用其实还是联络人脉,借机扬名罢了。

    除了稍微来迟一些的陈公望,此次诗会的主角当属苏家长子苏瑜,诸家的年轻一辈,借着接风洗尘的由头,正在与苏瑜攀谈,见得陈公望到来,苏瑜也是连忙过来问候行礼。

    一番交谈之后,陈公望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淡笑着朝苏瑜说道:“老夫听说令弟早先回来了,今日诗会怎地不见在此?”

    苏瑜也没想到陈公望会直接问起自家弟弟的事情,当即讪笑道:“愚弟外出游学,遇险而归,正在府中调理身子,倒是辜负了诸位的美意,只是他才疏学浅,又顽性未脱,也就没带过来,省得扰了大家的兴致。”

    “哈,亮之小朋友实在过谦了…”陈公望淡淡一笑,也便作罢,可正当此时,数人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为首的青年冷笑一声,朗声说道:“我看是不敢来吧!”( )

第五章 桃园诗会忙

    午后的阳光温暖喜人,桃园处处芳菲之气,置身于花海之中,让人不由为之心怡,然而一道不甚和谐的声音,还是在人群之中炸响。

    “我看他是不敢来吧!”

    此次接风宴乃诗会雅集的性质,由王家长房次子王锦纶主持,苏家这边除了苏瑜,还有苏家其他房的一些青年才俊,而赵家则由三代的赵文裴牵头,连赵家**赵鸾儿都改扮了男装,前来凑热闹。

    赵文裴在杭州文坛多有才名,与苏瑜交厚,被誉为一时之瑜亮,只可惜年长之后,二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苏瑜掌管家族生意,而赵文裴则金榜题名,考取了进士,如今正在活络关系,想补一个好一点的实缺官职。

    苏家有意修补关系,赵文裴也是乐见其成的,况且他与苏瑜关系向来不错,可随之而来的小妹赵鸾儿却不以为然,盖因此女对苏牧有些看不上,反倒对杭州宋氏粮行的公子宋知晋有些心意,此次竟然私下邀了宋知晋及其好友过来,适才出言嘲讽的,正是这位宋知晋!

    赵鸾儿此时就在宋知晋这群人当中,落后宋知晋半个身位,见得兄长赵文裴投来责难的目光,非但没有任何愧色,反而怒瞪了回去。

    宋知晋的才名虽然不如苏瑜,但比苏牧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为了赵鸾儿,两人多有交锋,奈何苏牧有两家长辈的支持,始终是订下了婚约,然而赵鸾儿和宋知晋还是不甘心,这次邀请宋知晋过来,就是要向苏瑜和赵文裴表明二人的姿态与立场的。

    苏牧当初就是打伤了宋知晋,双方家族明争暗斗了一番,不得已才被家长逼着外出游学,失去音讯之后,赵鸾儿与宋知晋以为他如何都回不来了,二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至于有没有私定终身之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决定了要表明姿态,宋知晋也不会太客气,见得苏瑜为自己的弟弟开脱,当即出言嘲讽,他宋家也是杭州有数的望族,论实力,根本就不必苏家差,否则苏牧也不可能借着游学的由头,出去避风头了。

    苏瑜眉头微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他从商时日已经不短,在各种商场倾轧之中游刃有余,心机和魄力自非常人所比,见宋知晋这样的小辈敢出言嘲讽,也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继而开口道。

    “原来是宋家小朋友,倒是失礼了,我那弟弟确实懦弱,让大家见笑了…”苏瑜这番示弱,倒是让人有些鄙夷,虽然从了商,但好歹是文人出身,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纵使自家弟弟再如何不成器,也不该向一个小辈低头啊!

    赵文裴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快速平静了下来,苏瑜此时的表现,太过异常,作为至交好友,他是看得出来的。

    在这个年代,女孩们的终身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赵家铁了心要将赵鸾儿嫁到苏家,又怎会任由她这般胡闹,两家人虽然老太公一辈有着香火情分,可终究抵不过利益的牵扯。

    大焱朝如今看似歌舞升平,然则南方盗匪蜂起,占山为王者比比皆是,而北方辽人也在不断扰边逼迫,江淮水患和西北干旱时有发生,民以食为天,作为杭州粮商行首的宋家,地位便慢慢涨高了起来。

    赵家虽然是老牌大户,赵文裴又新晋了功名,然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与宋家联袂,绝对比苏家要值得。

    “难道他也看出来了?”赵文裴暗自看了苏瑜一眼,心中思量着,以苏瑜的聪慧,该是早已看出其中端倪了,与其说是赵鸾儿与宋知晋想要表明姿态,还不如说是赵宋两家的表态了。

    诸人的窃窃议论之中,宋知晋也是颇为得意,然而却听得苏瑜继续问道。

    “我那弟弟虽然抱恙在身,无法亲来,倒是交待愚兄,若见到宋家公子,便问候一句,尤为关心宋家公子的头部伤势,如今看宋公子意气风发,想是已然伤愈,可喜可贺了,呵呵。”

    苏瑜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原本觉着苏瑜懦弱之人,此时无不心中称快不已,这番话以退为进,待宋知晋反应过来,早已气得脸色铁青!

    你倒是说苏牧懦弱,不敢过来参与聚会,可人家曾经在你头上敲过一棍子,让你睡了整整一个月呢!

    宋知晋到底是低了一个辈分的,初始开口要扫苏家颜面,本就不占理,如今正要开口反驳,主人家王锦纶已经站了出来,笑着调和道。

    “今日邀请大家一聚,乃是为了给亮之兄接风洗尘,怎地说到了他处去,来来来,大家且入座,且入座奏乐,酒菜瓜果都奉上来!”

    主人家都发话了,大家自然要给这个面子,场面也便顿时热闹起来,宋知晋却愤愤一哼,抬手道。

    “慢着!今日为苏贤兄接风,乃是大家的一片心意,作为胞弟,苏牧岂能不来,宋某虽身无长物,但家里却还有一幅吴道子的真迹,今日便拿出来做个彩头,谁能将苏牧公子请过来,便将真迹拿了去,也算是宋某对苏瑜贤兄的一番心意了!”

    宋知晋此言一出,刚刚坐下的诸位又纷纷议论起来,吴道子的真迹,哪怕放在大焱朝,也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只为了争锋便拿出这般厚重的彩头,也就只有财大气粗的宋家公子能做得出来了。

    真迹虽然罕有,大家都蠢蠢欲动,可若真将苏牧请过来,那就彻底得罪了苏家,而愿意得罪苏家的人,大抵都是与苏家不太对付的,想将苏牧请过来,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但宋知晋要的偏偏就是这个效果!

    苏牧若真被请了过来,那便显得他宋知晋大量能容,苏牧小人戚戚,若请不来,便证明苏牧确实无言以对公众,是个胆小懦弱之辈!

    所以无论来与不来,宋知晋都已然立于上风了!

    苏瑜在商场上摸爬打滚,自然看得出其中利害,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拒绝宋知晋这样的提议,否则真有人接下了这悬赏,他苏家今日就颜面无存了。

    “宋贤弟心意拳拳,愚兄心领了,只是这彩头太过珍贵,愚兄倒是无福受领,此事休也在提了”

    苏瑜还想推辞,却见改了男装的赵鸾儿站前一步,行了礼之后便打断道:“苏家兄长切莫推辞,知晋哥哥一片真心,不惜挥金如土,也想与苏家冰释前嫌,哥哥如此推辞,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作为小辈,赵鸾儿这话实在有些过分,但理由却又光明正大,人宋家想要跟你们和解,不惜用珍品当彩头,请你家弟弟来相聚,你再不给面子,岂不是拒绝了宋家的和解?

    “这”苏瑜此时倒顾不得赵鸾儿的过分之举,由此可见,这两人事先早已谋划好,事发突然,苏瑜也是束手无策了。

    赵文裴察觉苏瑜的脸色,当即斥责道:“长辈们说话,你在此插劳什子嘴!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赵文裴作为赵家的代表,话语的分量还是有的,但几句呵斥终究改变不了什么,若有这等能力,事先就不会让宋知晋出现在此处,如今出来,也不过是想保全一下苏瑜这个至交好友的颜面罢了。

    赵鸾儿目的达到,也就低头退下,场中之人也都安静等着,有些人似乎已经开始动摇,说不得要接下这悬赏令。

    有的甚至还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开始商讨对策,苏牧就算架子再大,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若在场之人有心为之,踏破苏家门槛也是要将他请过来的。

    陈公望此时被冷在一旁,心里也只是轻叹一声,小辈们的胡闹,他是见识过不少的,甚至他年少轻狂之时,也曾亲身参与过,只是没想到,以他和苏瑜为主角的一场雅会,所谈论与争执的,却是一个不屑到场的苏牧,而他在来的路上,还吃过那小子做的卷饼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面缓和一下气氛,陈公望却见得雅座上站起一道倩影来,而后那如夜莺般娇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家公子一番好意,着实让人感动,妾身与苏牧公子有旧,倒是愿意往苏府走一趟的”

    听得这话,众人皆投来惊讶的目光,待看清楚说话之人,不由又心头轻叹了一声。

    这女子年方二八,俊俏妖媚,身段柔软,言谈举止之中无不透着一股诱人的气质,可不正是思凡楼的红牌之一,李曼妙是也!

    她也并非寻常青楼女子,此时开口,也是身份敏感,盖因当初害得苏牧与宋知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便是眼前这位了!

    苏牧落了下风,外出游学之后,李曼妙便接着宋家的支持和吹捧,登上了头牌行首的榜单,一时身价大涨,皆赖宋知晋之功,如今出面,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了。

    宋知晋见李曼妙挺身而出,故作惊喜道:“如此,便劳烦曼妙姑娘了,哈哈。”

    事情如此定了下来,苏瑜也是面无表情,赵文裴也不好说些什么,主人家王锦纶和大儒陈公望只能适时出来抬抬气氛,诗会便这般开始了,而李曼妙则乘着马车,往苏府而去也。( )

第六章 佳人来请将

    苏瑜到底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可谓喜怒不形于色,局势已然如此,也只能泰然处之,不多时便恢复了笑容,与王锦纶等人把酒言欢,看似不再将此事挂在心上了。

    此次与会,随他而来的还有二房三房的几个堂亲兄弟,只是诸人身份敏感,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离席退场去提醒苏牧,倒是苏瑜的贴身护卫寻了个空当,快马赶了回去。

    苏牧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桃园诗会的绝对主角,此时他正召唤了府中的家丁和小厮,在主屋的院落里蹴鞠,陆青花由彩儿陪着,四处参观了大宅院之后,也是感叹不已,而后与彩儿在凉亭之中喝茶吃果子,看着男儿们挥汗如雨地争抢那皮球儿。

    “少爷以前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女孩家之间总是能够很快建立起友谊来,彩儿虽然是苏牧的通房丫头,在府中地位稍高一些,但平日里也没少干粗活,与陆青花倒是有些共同语言的。

    陆青花本想出言嘲讽,但发现苏牧不在,再嘲讽也没甚么效果,便故作随意地问起:“你家少爷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以前啊?以前少爷他”彩儿本不太喜欢论人是非,可八卦之心,乃是女人的本能,如今少爷又不在,她觉着与陆青花这个大姐姐又亲近,便吧啦吧啦小声说了起来,但说到游学归来之后的苏牧,话锋便是一转,连眸中眼色都变得柔和起来。

    苏牧也是见着天气不错,一时兴起,便想见识一下大焱朝的足球运动,于是就让徐三斤去操办,徐三斤先前那般表现,也担心少爷会责怪他,没想到在陆家的时候,苏牧不计前嫌,还请他吃饼,倒是让徐三斤心服了。

    他虽然只是个市井出身的小厮,但也自认为是条汉子,否则也不会真的履行诺言,到陆家的包子铺去帮工。

    得了苏牧的吩咐之后,他便架起苏府的幌子,到齐云社请了几个蹴鞠好手过来,陪少爷好好玩耍。

    这齐云社乃是杭州城内小有名气的蹴鞠社团,里面个个都是蹴鞠好手,本以为苏牧少爷只是见识一番,没想到少爷撸了袖子亲自上场,而且脚底功夫居然还不错,连齐云社的好手们,都惊讶不已。

    蹴鞠早在盛唐就兴起壮大,到了大焱朝之后,风靡天下,但读书人自恃身份,不愿做这等有伤大雅之事,但苏牧不认为自己是读书人,下场踢球也就无关紧要了。

    在这个时空里,历史的轨迹似乎从隋唐开始就发生了变化,李太白并没有成为诗酒仙,反而成为了西域绿林的高手榜第一,许多人物和事件也都有着极大的差别,连蹴鞠所用的球儿,都是充气的皮球,而非毛发填充的实心球。

    苏牧在现世之时并非什么球迷,但学生时代也曾经狂热过,如今跟一帮子古代人踢球,心里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此时的蹴鞠运动只有一个球门,两根高杆竖起的球门极大,但真正能够射门得分的,却是球门上面的一个小门,唤作“风流眼”,球手们也大多注重观赏性,将踢球玩出许多赏心悦目的花样动作来,倒有些像花样足球的感觉。

    踢得累了,苏牧便吩咐府中仆人端上凉茶糕点,好生招待这些球手,其中一名球头身材颀长,细腰乍背,目光灵动,颇有几分儒雅气质,倒是让苏牧多谈了几句,可当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苏牧却惊呆了。

    “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哦,在下高俅。”

    “哈,原来你就是高俅。”

    “苏公子听说过在下?”

    “嗯听说过,你,很好,好好踢球,本公子看好你。”

    “公子谬赞,高某实不敢当,不过还是谢谢公子夸奖。”

    苏牧隐约记得,在另一个时空,高俅应该是苏轼苏东坡的一个小书童,并非不学无术之人,反而有些文学功底,若单凭踢球便成为当朝太尉,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这个时空并无苏轼这个人,高俅的身份经历也便有所不同了。

    如此交谈了一番,高俅又带着球手们下场去踢球,苏牧却是留在了凉亭之中,吩咐彩儿到帐房去支些赏钱过来,一会分发下去,还特意嘱托,给高俅的那一份要厚重一些。

    陆青花见彩儿离开,凉亭里只剩下她和苏牧,又想起彩儿刚才对她透露的信息,不由将身子挪远了一些。

    苏牧察觉到这老姑娘眼中有些忌惮和生疏,也是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一身臭汗把人都给熏跑了,正打算回去换身衣服,却见得一人从门外疾走而来。

    苏府虽然是商户人家,但大门大院也讲究规矩,这些仆人们从小就能够进入苏府的私人书院读书识字,若无大事,绝不会如此失态。

    那人穿过院落,朝苏牧行了一礼,见陆青花在场,便在苏牧耳边低声禀报了一阵,苏牧微微皱眉,而后摆了摆手,那人又急匆匆出了院子。

    “喂,你若有事,我我就先回去了”早在那仆从过来的时候,陆青花就想借机离开,不过觉得有些失礼,也就没敢动,如今见苏牧神情不悦,生怕这纨绔之徒发怒会殃及池鱼,就开口告辞。

    “哈?没事的,你坐,等会儿让彩儿送你出去。”苏牧察觉到陆青花的不安,便淡淡笑着说了一句,而后靠在凉亭的栏杆上,微闭着双目,似乎在思考着事情。

    凉亭安静了下来,陆青花就更觉得尴尬,可又不好就此离开,偷看了苏牧几眼,只觉得这人跟彩儿口中那个纨绔恶少,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种尴尬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过了片刻,便有府中门子过来禀报:“少爷,有思凡楼的李曼妙姑娘在外头,说是来找少爷的。”

    “思凡楼的?李曼妙?”陆青花虽然是市井人家,但这个年代,才子佳人的佳话传唱不衰,一些个青楼女子也是声名鹊起,而且每年的中秋元宵之类的节目,各大青楼都会组织表演,寻常百姓也是认得一些有名气的人物的。

    陆青花还在回忆关于李曼妙的传说,苏牧已经睁开了眼睛,朝那门子淡淡地说道:“让她等着,你去取纸笔来。”

    “这”这门子似乎是知道李曼妙与苏牧曾经有过一些旖旎事迹的,估计李曼妙也曾经登门拜访过,苏牧少爷曾经一度成为李曼妙的入幕之宾,此时太阳猛烈,让李曼妙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在门外候着,到底有些不懂怜香惜玉了。

    “去。”

    “是!”

    苏牧摆了摆手,那门子也便不再多言,倒是陆青花终于想起了彩儿说过的事情,一面觉得苏牧**羞人,一面又觉得苏牧不懂怜惜,不由鄙夷道。

    “呐,你好歹是个汉子,怎地让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在外面晒太阳”

    苏牧扭头看了陆青花一眼,淡然笑道:“无妨的啦,青楼里的姑娘白天睡觉,晚上干活,见不了太多光,多晒晒太阳是有好处的,补补钙嘛”

    前面半句听得陆青花一脸羞红,后面补钙什么的,她自然以为这位苏牧少爷又在发疯了。

    两人又争了几句,那门子便将笔墨纸砚取了过来,铺好在凉亭的石桌上,苏牧扭了扭手腕,调整了一下呼吸,悬笔凝神,而后唰唰唰落笔,一气呵成,不多时便大功告成。

    拿起纸张吹了吹墨迹之后,苏牧将之交给门子,挥了挥手道:“就说本公子有恙在身,不便出门,让她回去便是。”

    “是”门子这次倒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正准备走,又听苏牧补充道:“哦,你先下去踢会球,小半个时辰之后再出去打发她。”

    门子:“ ”

    门子下场踢球之后,苏牧见陆青花一脸鄙夷,不由起了顽性,嘿嘿笑道:“包子妞,不如本少爷教你写字好了。”

    陆青花听得苏牧叫她包子妞,正想发怒,可察觉到苏牧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目光从她的脸上往下移了三分,顿时明白苏牧那促狭的心态,脸色登时通红滚烫,起身甩袖而去,临走还骂了一句:“无耻!”

    苏牧看着陆青花愤愤而去的背影,倒是有些洋洋得意,而后摸着下巴自语道:“嗯,不多,不是包子妞,应该叫包菜妞”

    陆青花三步两步出了苏府,果见得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由于烈日当头,车厢内闷热无比,车帘子早已掀了开来,她扫了一眼,见到了传说之中的青楼红牌李曼妙。

    那女子果是姿容出众,想起苏牧将这等样的女子拒之门外,让人家晒着大太阳,而自己却可以坐在凉亭之中品茶吃果,心里倒是是有些优越感的。

    不过想起苏牧恶趣味地喊自己包子妞,不由羞涩起来,内心却不满地觉着:“包子才多大叫包菜妞还差不多”

    如此想着,脸颊越是滚烫,羞臊难当地跑过了街道,李曼妙见一高挑女子捂脸疾行而过,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为何被冷落在门外了。

    “这该死的,又祸害了一个良家”

    这边等得期期艾艾,桃园诗会那边却已经热闹非凡了。( )

第七章 人面桃花伤

    空气中弥散着幽幽桃花香,春风习习醺人而欲醉,作陪的青楼佳人红红绿绿莺莺燕燕,或唱和诗文,或即兴表演歌舞,众多才子击掌而和,时有佳作传出,相互传阅品鉴,将桃园诗会的氛围逐渐推上**。

    但若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人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有只老鼠卡在喉间,吞不进又吐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慢慢渲染开来,总是对整个诗会的氛围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造成这般效果的原因自不必言,李曼妙出去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眼看诗会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顶点,她却还未回来,诸人由不得暗自揣测起来。

    倒是宋知晋和赵鸾儿,此时悠然自得地坐着,喝酒品茗,听曲赏花,好不惬意。

    盖因适才宋知晋应景作诗,连陈公望都出言赞赏,一时间被传为佳作,今日桃园诗会,也算是出尽风头,该当尽兴而归。

    反正无论李曼妙能否请来苏牧,他宋知晋都已是赢家,经过今日之事,苏瑜应该知道赵家与宋家联姻的意图,本该是苏瑜的接风宴,如今却成了他宋知晋的扬名之时,这种事情,如何不让人开怀?

    “清夜坐蟾宫,月华照幽容,心念凡间人,洒下三千红!”

    “这宋家公子果真有些才华,此作当为今日最佳了,过得几日,说不定要传唱开来了。”

    “那赵鸾儿虽然性子开脱,但赵家的家底也是不薄,若两家联姻,今后苏家的处境堪忧啊”

    “可听说两家的老人是有些情谊的,还不至于撕破脸皮吧?”

    “哼,你且看着吧,听说赵家傍上汴京的大人物了,那赵文裴补实缺之事,便是由宋家暗中伸以援手,半年多前,苏家与宋家交恶,如今赵家想袖手旁观是不可能的了。”

    “那苏牧再如何顽劣,也是个可怜人了,未婚妻被夺,家族又将遭遇打击排挤,真是让人唏嘘啊”

    “他只懂吃喝玩乐,可怜个甚,我看该可怜的是苏瑜,此子胸怀远大,可惜要被这个不成器的胞弟给拖累了若当初他不从商,想来今日也能够与赵文裴那般高中了。”

    众人议论纷纷,虽然不敢高声,但或多或少都会传到苏瑜的耳中,不过他并无太多情绪,照样谈笑风生,只是赵文裴感受得出来,他与这位至交好友之间,到底是多了一层隔阂了。

    他内心里轻叹一声,也不知今日的选择是对是错,家中长老们决定此事之前,他是极力反对的,并非因为他看好苏牧,而是因为他看好苏瑜,可宋家的插手,让事情变成了这样的态势,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总而言之,他完全没有宋知晋和赵鸾儿那种愉悦,这宋知晋在他眼中,连苏牧都比不上,别人或许不清楚,赵文裴是知晓的,适才那首诗,不过是宋知晋买来的罢了。

    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并非良人,奈何小妹被迷昏了头脑,若苏牧不曾归回,撕毁了婚约也就罢了,可苏牧已经回来,如今再做这样的事情,赵家到底是理亏的一方,哪怕与宋家联手,今后大展宏图,说起来名声还是不好听的了。

    在座诸位各怀心思,表面热热闹闹,实则貌合神离,也只有宋知晋这样的人,还在洋洋得意,好好的一场接风诗会,便成了这等模样,陈公望也是有些无言以对,脑子里没来由想起那卷饼的味道来,连自己都自嘲了一番。

    而在下一刻,原本吵吵闹闹的场面,却是诡异地瞬间安静了下来,诸人翘首以待的李曼妙,终于回来了!

    这位思凡楼的红牌姑娘此时满脸通红,却并非因为心绪羞怯,也不是因为覆了妆容,而是被大太阳闷出来的!

    宋知晋见李曼妙身后无人,知晓苏牧是不会来的了,当即兴奋难当地站起身来,片刻才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故作镇静地缓步而来,将李曼妙迎入坐席,周围的诸人纷纷将目光聚焦过来。

    虽然明知苏家败局已定,但对于李曼妙迟迟不归,他们还是很好奇的。

    李曼妙本人也气得不行,坐定了之后,也不顾仪态,将茶盅里的凉茶一口饮尽,这才幽怨地朝苏瑜看了一眼,不满道:“苏家少爷果然病的不轻,妾身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未能请动人家”

    众人看着李曼妙那红扑扑的脸蛋,也是于心不忍,窃窃之声变得越来越大,颇有对苏牧口诛笔伐之态势。

    宋知晋哈哈一笑,朗声道:”无妨的,苏贤弟不愿前来,想是已经看开了,不愿与我等凡夫俗子为伍,便也不能强求了,总之宋某心意如此,结果如何,倒是无关紧要了。“

    他如此一说,任是苏瑜城府如何深沉,也忍受不住,朝陈公望和王锦纶拱手,面带愧色地说道:“愚弟顽劣不教,苏某以无颜驻留,诸位尽兴吧”

    轻轻的叹息,带着重重的无奈,苏瑜此举,倒是让人唏嘘,诸人也不忍落井下石,倒是陈公望开口安慰道:“人各有志,令弟淡薄名声,独善其身,未尝不是我等苦求不得的境界,亮之小友不必如此的”

    宋知晋见得苏瑜俯首认栽,心里早已吃了蜜一般甘甜,此时也假惺惺过来劝慰,颇为大度的样子,李曼妙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这事有些过分了,她毕竟是青楼女子,将苏家得罪得太过了,今后也多有不便,于是从怀中取出那张纸来,朝赵鸾儿说道。

    “哦,对了,苏牧公子虽然未能亲至,但托付了妾身,让妾身将此物交予赵家小姐”

    众人皆以为热闹已经散去,此时听说还有后续,纷纷将目光聚焦到了那薄薄的纸张上,苏瑜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

    他素知弟弟的为人,虽然看似轻浮,但为人聪慧,他的贴身护卫已经提前回去报信,苏牧又岂能毫无作为?

    只是这小小一张纸,对大局又有何改变?

    赵鸾儿看了看李曼妙,又看了宋知晋一眼,见得宋知晋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表情,也就安心下来,将纸张接了过去,可摊开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而后又读了一遍,却是久久不能言语。

    宋知晋疑窦顿生,将那纸张取了过来,读了两遍之后,脸色顿起怒容,身后等着看热闹的人已经忍耐不住,试探了一下,见宋知晋并无反应,便小声地将纸张上的字迹念了出来。

    “这是一首诗了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什么?竟是一首诗作?”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虽然并无引经据典,言词也直白通俗,但这意境嘛见仁见智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首极为应景的佳作,既应了桃园的景,也应了今日之事啊”

    “就说嘛,人家为何不来?那是知道了今日宋赵二家的事情了,好一个桃花依旧笑春风,感情人家根本就没将婚约当一回事啊!”

    诗词赏析这种事,便与听曲赏舞一般的道理,千百人看了,便有千百种观感,若无今日之事,此诗说出来,也便是一首叙事的小诗。

    去年在这里见了一个妹子,跟桃花那么漂亮,今年再来,没见着妹子,但桃花还是那么漂亮,好想那个妹子啊,也就这么一个意思。

    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之后,意思就有所不同了。

    去年我跟你赵鸾儿感情是不错的了,跟桃花一样怒放,还奔着成亲去了,今年我再回来,你就要毁了婚约,跟宋家小哥勾搭上了,虽然物是人非,但木有关系啊,老子还是像桃花一样淡看这一切,你们成亲什么的,我半毛钱关心都不会有啊,所以根本就不屑来参加这个破诗会啦!

    嗯,因为有今日之事先入为主,在场诸人解读出来,大抵便是这个一个意思了。

    宋知晋和赵鸾儿本觉着无论苏牧来与不来,效果都是一般无二,总之最终的结局,是对苏牧,对苏瑜,对苏家,造成成吨的羞辱伤害。

    结果人家确实没来,但来了一首诗,这诗作放在平常,也绝计是一首佳作,加上应了今日之事,更是让人回味长久。

    人家早已看破了你们那点猫腻,而且根本就不把你赵鸾儿放在眼中,你要跟谁成亲,对我苏牧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我不来,不是因为害怕你们羞辱我,而是根本看不上你们的羞辱!

    这就等同于双方对弈,宋知晋和赵鸾儿走出了一步必杀的妙棋,造成了如何都无法破解的死局,然而苏牧却直接将棋盘给掀了,根本就没将这胜负放在眼中!

    陈公望等人咀嚼着这首诗,想象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不得不说,文人的脑补能力,绝对是天下无双的,这才片刻时间,这首诗早已传遍了宴席,而诸人再看宋知晋和赵鸾儿,眼色就有所不同了。

    “呵呵,我这弟弟,才华还是有一些的呵呵”苏瑜想笑,但忍住了。

    虽然这首诗一出来,也算是正式宣告,苏家与赵家那点情分,到今日算是彻底没有了,但如此扬眉吐气,就算今后的日子再艰辛,苏瑜也觉得,值了啦!

    此时的苏府之中,苏牧静静地站在小楼上,双手压在栏杆上,目光遥遥望着远方,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整座府邸,轻声对自己说道。

    “嗯,以后要努力一点啦骚年。”( )

第八章 高傲的孔雀

    人间四月芳菲尽,花枝已落,桃李槐桑正在安静又有力地吸取着大地的养分,孕育着盛夏的果实。

    在金黄的晨曦之中,苏牧早早便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直到头顶蒸腾起白汽,这才收了势,冲了个澡之后,便在彩儿的服侍下,用了早点。

    桃园的接风诗会已经过去小半月,宋知晋和赵鸾儿几成笑柄,不过这场接风宴的规模不算太大,虽然文人圈子里津津乐道,对那首《人面桃花》也小有传唱,但苏牧之名却没能够借机鹊起,大抵宋赵二家已经在背后刻意打压了吧。

    因为与赵家彻底决裂,也让苏家的生意受到了影响,为此,苏瑜与父亲苏常宗还到了老太公面前,将当日情况分说清楚,老太公虽有叹息,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与宋家结盟,对于赵家而言,确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在商言利,两位老人之间那点香火情分也变算不得什么了。

    听说苏牧转性,以一首诗作便破了局面,老太公还特意召见了苏牧一次,简单的交谈之后,便发现苏牧确实有了极大的改变,整个人变得沉稳深刻了许多,想起当初让他外出游学的决定,老太公也是我心甚慰。

    苏牧趁热打铁,提起平日里读书的空闲想去家族的工坊看看,增长一些见识云云,老太公自然也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不过还是提点他不要荒废了学业。

    其实苏牧心里也清楚,自己那点水平,抄抄一些名篇佳作或许尚可,若真要他参加明经科考,却是强人所难的事情。

    一来他再也不想整日枯燥读书,二来哪怕考中了,他也无意进入官场,毕竟他想着的是见识这个朝代的人文风貌,游戏人间,过上逍遥自得的日子。

    苏瑜的心性沉稳,城府极深,远超同龄之人,对于诗会之事,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中,但每每想起,还是颇为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这日天气晴好,苏牧吃过早点之后,便与苏瑜一道,下到工坊去视察家里的生意,苏瑜对此倒颇有微词。

    他已经失去了读书考取功名的机会,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权必定能够生钱,但钱想要生权却并不太容易,科考制度虽然也有纰漏之处,但想要借由漏洞利用钱财来钻空子,需要的财力却是难以想象的。

    虽然大焱朝的经济空前发达,但商人毕竟是贱籍,地位上的提升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若无官府的背景支撑,生意想要再往上走,就变得更加困难。

    这也是为何赵文裴高中之后,宋家和其他大户都争相与之结盟的原因了。

    也正因此,无论是苏瑜还是苏家,都将读书考功名的希望,寄托在了苏牧的身上,如今的苏牧既然已经转性了,凭借他的聪慧,想要考取功名,想来是不难的,起码这是苏家长房的一致想法了。

    所以对于苏牧想要接触家族生意这件事,苏瑜是没办法感到太欣慰的,但二人毕竟在桃园诗会上遥遥配合过,也算是并肩作战,兄弟情谊又有了回暖,苏瑜也不好当面训斥,关心家里的生意,苏牧才能更加明白家里要他读书的初衷。

    苏家兄弟在工坊视察之时,宋家的后院却响起乒乒乓乓的响声,这也不知是宋知晋打碎的第几只瓷瓶了。

    “为何会这样!他明明就很在乎鸾儿的!难道失踪了半年,将往日情分都忘记了?他分明就没有太多的才气,为何能够做出这样的诗作来…不对!一定有人在背后帮他!”

    宋知晋摔打一番,发泄了怒气之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着人调查那个替苏牧作诗的幕后之人。

    经历了桃园接风诗会的风波之后,赵鸾儿也不知自觉被苏牧羞辱了,还是被家中禁足,与宋知晋的来往也少了,除了将怒火发泄在府中丫环身上,宋知晋已经召集府中幕僚,决意做出反击。

    想要打击苏家,无非从两方面着手,一个便是商场上的对战,另一个便是官场或者说考场上的压制,前者能短时间内打击苏家元气,后者则是未雨绸缪,将苏家的希望都彻底斩断。

    当然了,作为杭州十大商家大户,苏家的底蕴不可谓不深厚,想要一蹴而就搞垮对方,就算联合赵家和其他家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办到,在这里一点上,宋知晋也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大的计划需要商榷与筹谋运作,但也不影响他在短时间之内给苏牧制造麻烦,商议了一阵之后,幕僚纷纷散去,宋知晋不禁想起赵鸾儿来。

    此女乃赵家的千金明珠,姿色自不必说,虽然读了些书,但又不似寻常千金小姐那般娇柔,反而有种难以驯服的刁蛮野性,让人看了便产生征服的冲动。

    念及这赵鸾儿已经很多天没有与自己见面,宋知晋心头顿时瘙痒难耐,双眸之中满是渴望之光,身边侍立着的婢女察觉到自家少爷不太对头,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她如今才十三岁,也没想过成为少爷的人会得多少好处,只是发自本能地感到害怕。

    宋知晋最喜欢看到别人颤抖着,恐惧着,心头的邪恶瞬间便被激发了出来,也没去关门,就朝那小丫头扑了过去。

    此时的赵鸾儿并不知道宋知晋因为思念她而又祸害了一个青涩的良家,因为她正带领着三五个恶仆,守候在苏府的附近,打算祸害另一个良家!

    她是一只高傲的孔雀,她需要别人的吹捧和敬仰,她知道,以自己的姿容,或许并非天底下的男人都将她视为倾人城国的美人,但也绝不能被人如此干脆的无视!

    她以为苏牧将她视为女神,对她言听计从,对她俯首称臣,她觉得苏牧没有了她,就会痛不欲生,她以为自己与宋知晋的结合,会让苏牧遭受到致命的打击。

    但很显然,苏牧并未将她放在眼里,虽然她喜欢的是宋知晋,但她却同样不能容忍苏牧已经不在乎她。

    她的自尊容不得受到任何的挑衅,这几天她都没有去找宋知晋,而是带着人手蹲守在苏府外面,既然苏牧能够打伤宋知晋,苏牧能够在外出游学的时候差点丧命,那她又为何不能将苏牧暴打一顿?

    无论是赵家宋家,亦或者是苏家,到了他们这样的程度,大打出手往往是最后的选择手段,可在自小养尊处优,骄纵刁蛮的赵鸾儿眼中,动手却是最为直接有效的方式!

    她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但为了这件事,她亲自带着伪装改扮的护院恶仆,在苏府附近守了几天,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刺激,但越到后面,便越觉得愤怒难当。

    因为她发现除了贴身的丫头彩儿之外,与苏牧接触最多的,居然是对面街包子铺的那个老姑娘!

    想起苏牧对她的决绝与无视,看着苏牧与陆青花恬静淡然地交谈,苏牧甚至还帮包子铺售卖一种奇怪的卷饼!

    “为了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居然自甘堕落至此!”这是赵鸾儿无法接受的一件事情,在她的眼中,大大咧咧的陆青花俨然已经成为了荡*妇一般的存在。

    虽然她不喜欢苏牧,但也绝不容许苏牧无视自己,而去巴结交好一个无论哪一点都比不上她的老姑娘陆青花!

    就这样,她的仇恨怒火,慢慢便蔓延到了陆青花的身上,相对而言,羞辱陆青花比羞辱苏牧要简单得多,而羞辱了陆青花,也便等同于羞辱了苏牧,无论如何考量,陆青花都已经成为了赵鸾儿的目标!

    今日天晴,陆青花戴上了头纱,挎着一个竹篮,神色黯淡地出门,而后往城外走去,赵鸾儿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便带着护院恶仆,悄悄跟了上来。

    赵家势力庞大,护院都是来自三教九流的狠辣江湖人,对于娇滴滴无病**的青楼娇花并无太大兴趣,反倒身材高挑丰腴的成熟姑娘情有独钟,常年操持店铺的陆青花充满一种让这些汉子欲罢不能的健美气质,一看就是难以驯服的野马,哪怕没有赵鸾儿的刻意嘱托,这些汉子都知道该如何羞辱陆青花了。

    陆青花虽然年纪成熟一些,但毕竟久居治安状况不错的杭州城,警觉心也没有那么的敏锐,竟然对身后的“尾巴”毫无察觉,只是走到城西的一处酒坊,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正是那讨人厌的苏牧大公子么!

    她想着过去打一声招呼的,可见到苏牧认真地与苏瑜在交谈,她也觉得如此上前有些唐突冒昧,加上今日她要出城办的事有些隐秘,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过去。

    不过苏牧倒是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陆青花戴了面纱,但她的身材高挑出众,苏牧很快便认出她来,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朝陆青花挥了挥手。

    后者见自己被苏牧发现了,似乎有些心虚,也没太多回应,便低着头匆匆而过了。

    “又不是你什么人,挥个劳什子的手!装腔作势!”陆青**中骂了一句,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容来。( )

第九章 河滩的激战

    杭州城外有水名西溪,乃衢江的支流,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之下,那溪水如嫦娥的金色裙带,沿着河滩而下,慢慢便来到了一处满是半人高芦蒿的荒地上。

    那遍地是芦蒿的荒地之中是一个又一个低矮的坟头,有一些竖着简单的石碑,有一些连块碑都没有,只用石块堆垒着,杂草丛生,显得格外的萧索。

    陆青花走得久了,鼻尖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见四下里无人,便将头纱给取了下来,而后将竹篮子放下,弯腰给一座土坟拔草。

    四月里的天气已经不算太清凉,哪怕近了暮色,也有些热,因为知道要做些粗活,她事先也没敢穿太多,加上她的身材本来就丰腴健美,如今一弯腰,从后面看来,便让人直咽口水了。

    赵家的恶仆和护院躲在蒿草丛中,此行一共五人,看着眼前勾魂摄魄的这一幕,心头早已火热难耐,但顾及赵鸾儿在场,也不便如此心急。

    那赵鸾儿很清楚这些人想要干什么,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这是报复苏牧最好的方式,但她毕竟是个女人,看着这些人当众施暴终究不好,于是便嘱托了几句,轻轻退了出去。

    赵鸾儿一走,那几个汉子便凶相毕露,在芦蒿丛中潜行了一段,其中一人突然跳将出去,从后面抱住了陆青花!

    “啊!唔!”

    陆青花登时大惊,就要呼救,可那人也是老手,一只手死死掐住陆青花的脖颈,另一只手却捂住了陆青花的嘴巴!

    陆青花到底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平素干惯了粗活,也有一把子力气,知晓四处无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靠自己,便狠下心来,双手拼命掰对方的手,一脚踩在了对方的脚面上。

    然而那护院汉子也是有武艺在身的,陆青花倾尽全力的一脚,于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反而激起了他的兽性,一个倒拔杨柳,便将陆青花抱起,重重地压在了地上,芦蒿丛中的四人见弟兄已经制服了这女人,便一个个走出来,将二人围了起来。

    那汉子将陆青花死死压住,右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左手却腾出来,嗤啦一下便将陆青花胸前的衣物给撕开来!

    当粉色的肚兜与雪白的肌肤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之时,他们就像暗夜之中的一群狼,眼中爆发出让人心悸的野兽光芒,一个个邪笑着,口中满是**不堪的言语!

    陆青花羞愤难当,此时心中自然恐惧,但从小**的她也很清楚,自己不拼命,今日便清白不保,当下狠了心,头部拼命挣脱,一口咬下去,竟然将那汉子的尾指给咬住,猛然一撕,扯下一大块皮肉来!

    她本想将那尾指一口咬断,可手指有筋骨血肉相连,想要咬下来绝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十指连心,那汉子也闷哼一声,一拳便砸在了陆青花的头脸之上。

    这些人都是懂拳脚的狠人,这一拳下去,陆青花脑中嗡鸣,头晕目眩,耳中听不到声响,几欲昏厥!

    那汉子被咬破了手指,鲜血淋漓,血液流到陆青花的脖颈和胸脯上,越是激发了他的兽性,一张臭嘴就往陆青花的脖颈乱啃。

    那腥臭的热气使得陆青花脑中一阵清醒,她知道自己今日断然无法脱身,早知道路上便与苏牧打一声招呼,说不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知道,那个混蛋公子哥,是不会跟着自己出来的,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一个,她也没有一丝半点的自信,自觉身上没有任何一点能够吸引苏牧,平素里涌出什么旖旎想法来,就觉得卑微自贱,也便瞬间压了下来去。

    如今到了这个时刻,她似乎看到了心中的一些不太愿意去承认的东西,但为时已晚了吧。

    “碰上你就没好事!”她心中幽怨地骂了一句,而后双眸爆发从所未见的凶戾之色,凝聚了全部力气,一口咬在了那汉子右侧的脖颈上!

    她虽然是个老姑娘,但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这汉子后面还有四个在虎视眈眈,落入他们的手中,简直生不如死,在清白与生死之间,她到底还是做出了最坚决的选择!

    “啊!”

    那汉子任是如何狠辣,脖颈被死死咬住,也是惊叫起来,这一口咬得很深,而且陆青花根本就没有松口的意思,那汉子拼命一挣,一大块皮肉被扯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他想要一拳打死陆青花,但看着陆青花冷笑着在嚼着他的血肉,他的心头顿时惊骇起来!

    身后的四名汉子看到这一幕,也是惊呆了,经过了短暂的愕然之后,其中一个挺身而出,吐了一口唾沫,从腰间抽出了牛耳尖刀来!

    “竟然是个疯婆子!杀了一干二净!”

    陆青花见得对方抽到出来,也是拼命往后退,刚挣扎着站起来,对方的刀子已经捅向了她的腹部!

    “哼!”

    那汉子冷哼一声,刀尖贴着陆青花的皮肉,停了下来,因为这个垂死挣扎的老姑娘,用双手死死抓住了刀刃!

    鲜血汩汩流下,陆青花痛楚钻心,然而发自本能的求生**,将她的潜能全都激发出来,没有被逼入绝境之时,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坚强到什么地步。

    那汉子也被陆青花的强韧和不屈给震慑了片刻,继而勃然大怒,手臂上的肌肉如虬龙一般隆起,而后用力往前顶,刀刃切割肌肉的声音让人牙酸,陆青花却宁死不退!

    眼看着刀尖即将入腹之时,陆青花只觉后背卷起一股微风,一道身影已经从她的身侧冲出来,嘭的一声闷响,汉子往后倒飞出去,双脚在地上犁出一道道痕迹,连退一丈有余,这才站稳了下来。

    见得有人来救,陆青花终于松懈了下来,恐惧,疼痛,愤怒,麻木,种种情绪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似乎要将她的头给挤爆。

    然而她极力保持着清醒,因为她要看一看,那个挺身而出,救她的人!

    她的后背一暖,充满了男人气息的身体已经贴在了她的后背上,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而背后男人的另一只手,则从她的腰侧了伸出来,温柔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尖刀。

    “嘘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很轻柔,也很熟悉,充满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陆青花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涌出来,却拼命地坚强着,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找死!”

    那些恶徒叫着骂着,脚步声极其沉重而混乱,似乎已经冲了过来,陆青花只觉自己如风暴之中的羽毛,如同身后男人身上的一件轻袍,任由男人随意摆布。

    “噗嗤!”

    她听到金铁相击的声音,听到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听到血柱喷涌出来的兹兹声,听到敌人倒地的声音,她的视界是黑暗的,但却能够感受到天旋地转。

    她感受到男人并不厚实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她没有心思感到羞涩,只是觉得很安全,她听到男人的心跳声,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当她第五次听到”噗咚“的重物倒地声之时,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陆青花也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呼吸,绵长而细腻,如细水长流,并无剧烈战斗之后的粗重**。

    “哇呜呜!”

    当危机解除之后,陆青花终于痛哭起来,背后的男人没有丢开沾满了鲜血的刀子,只是轻轻地环住陆青花的腰肢,让她坐了下来。

    他的双腿环住陆青花的身子,如同避难的港湾,他的唇和高挺的鼻子,就抵在陆青花的脑后,左手却一直捂住陆青花的双眼,没有任何放开的意思。

    “嘘安静安静”

    男人的声音似乎充满了魔力,陆青花慢慢止住了哭泣,似乎那个声音能给她莫大的力量和勇气,似乎听到这个声音,她就能够无所畏惧地面对黑暗的世界。

    “你听”

    她听到了溪流的声音,听到了芦蒿随风沙沙作响,她听到背后的男人哼着一首低沉的曲子,古怪却好听,声音轻柔如风,而后慢慢地渗透到她的耳朵,她的灵魂,而后她慢慢听到了歌词。

    “那天的黄昏有点远蒙蒙的水边有蓝色的蝴蝶画着翩翩的弧线夕阳如血彼岸的花开得妖艳湖水似镜城外的蝶终于飞得疲倦,姑娘啊,让我带你回人间姑娘啊,请你站在我后面”

    陆青花听得似懂非懂,这曲子韵律怪异,词虽然直白,却又听不太明白,但她觉得,很好听。

    男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细长,歌声也开始含糊不清,身后的男人慢慢靠在了她的后背上,她感觉后背又温暖又湿润。

    后背的衣服变得潮湿粘稠,她终于醒悟过来,将男人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拿开,当她扭头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苏牧!”

    鲜血已经染红了苏牧的衣服,有恶徒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那五个恶徒早已气绝于地,血肉模糊,无法辨识,苏牧如断了线的人偶,软软地靠在陆青花的身上。

    她不再害怕,伸手抹了抹眼泪,受伤的手,抹了一脸的血,她笑了笑,在苏牧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而后吃力地背起苏牧,朝杭州城的方向走,鲜血滴滴答答拖了一路,而她口中却轻声地唱着。

    “姑娘啊,让我带你回人间”( )

第十章 落地的凤凰

    一点残阳如天上文圣的朱红笔尖,将人间山河都描绘成了血红之色,西溪的某处河滩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气,不知名的归巢鸟儿,呱呱怪叫,而后停在一座坟头的残碑之上。

    赵鸾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贪色的鬼,这么久了,怎么着也该轮完了吧”口中骂着,她心里似乎又有些羞涩。

    虽然她与宋知晋有过极为亲密的举动,但最后一层纱却仍未揭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女,平素里性子开朗跳脱是一回事,但并不代表她不知羞耻。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她会为这些人轮流羞辱一个无辜的两家姑娘而羞涩,却没有对这个姑娘产生半分的怜悯和不忍。

    因为在她的心里,她在云上,而陆青花则在泥里。

    虽然果决狠辣地派人羞辱陆青花,用以报复苏牧之时,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像心硬似铁杀人如麻的江湖女侠,可她在家却不过是个习惯了骄纵的千金小姐。

    天黑了,作为千金小姐,她是会怕黑的,特别是护院们都没有在身边的情况下。

    眼看着红霞慢慢地黯淡了,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她也着急起来,顾不得太多,提起裙裾,快步往护院那边的方向走去。

    因为害怕听到陆青花的惨叫和那些男人们的声音,她走开得很远,此时去寻找那些护院,才后悔自己不该跑那么远,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收拾那老姑娘,为何连靠近一些的勇气都没有?

    “赵鸾儿你真没用!”她骂了自己一句,而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河滩上,芦蒿的叶子在她的手脚上划出浅浅的印子,被汗水一沾,刺刺痒痒的,她觉得很是烦躁了。

    好在已经不太远了,只要穿过这片芦蒿,就能够到达了。

    她从未吃过什么苦,对于她来说,今天走这段路,应该是这辈子最辛苦的时刻,然而她心里是开心的,认为值得的。

    当陆青花成为残花败柳中的残花败柳,她倒是要看看苏牧还会不会与陆青花嘻嘻笑笑地并肩而行。

    然而当她拨开最后一片芦蒿叶之后,她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脑子里空白一片,一股凉气从她的脚底板涌上来,沿着脊梁骨刮起一路的鸡皮疙瘩,而后冲上头顶,炸开微微的电流,使得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原地!

    晚霞的余晖之中,一身是血的苏牧,背着沉沉睡着的陆青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他身上的血迹凝固了一半,像鲜活的印泥,他也第一时间看见了惊愕在原地的赵鸾儿。

    陆青花头部被打了一拳,脸颊红肿,口鼻流血却无大碍,双手也只是皮外伤,如今缠着碎布条,并无生命危险,然则她毕竟惊吓过度,而后背着苏牧走了一小段路,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苏牧醒来之后,撕碎袍子,替陆青花和自己稍微包扎了一下,也就只能背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以他们眼下的状况,想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然而他没想到,能够在半路,遇到赵鸾儿!

    早在午后他与陆青花打了招呼之后,便发现了赵鸾儿那群人,只是陆青花并未察觉,苏牧隐约举得不太对劲,与苏瑜简单说了几句,便悄悄跟了上来。

    那五个护院身手并不弱,苏牧担心会被发现,跟得远了一些,待得跟上去,却发现赵鸾儿往回走,还以为她就此离开,没想到她居然在远处等着结果。

    他不是前任苏牧,对赵鸾儿没有半分情意,这也是为何他会在桃园诗会上,写下如此决绝的诗作的原因。

    如今看到赵鸾儿,他还真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尝一尝被人糟蹋的滋味,只可惜,他的状况并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他流了很多血,需要尽量节省体能,也懒得跟赵鸾儿说话,一步步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前,而后用沾满鲜血的双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看着她那因为惊恐而收缩的瞳孔,而后重重地吻在了她的唇上,他的手抚在她的脸上,而后缓缓往下移动,拖出一道深深的血迹,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右胸之上,留下一个掌印。

    “呵,你该长大了。”

    只有这么一句话,苏牧背着陆青花,与之擦肩而过。

    这是天大的耻辱!

    赵鸾儿的怒火想要冲涌出来,却又被恐惧死死地压住,而后愤怒与恐惧相互交锋,最终还是愤怒占据了上风!

    “我要杀了他!我我要杀了他!”她不知道如何去杀死一个人,她甚至连追上去打苏牧一拳都办不到,但是,那些护院,办得到!

    她发了疯一般连滚带爬往前面去,想要将那些没用的护院叫回来,将苏牧和陆青花都杀死!

    “啊!!!”

    少女的尖叫声划破天空,在空旷的河滩上,传开很远很远。

    听到尖叫声的苏牧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淡淡地笑了,而后轻声自语道:“啊,被发现了呢。”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消失在漫天红霞中之时,苏牧背着陆青花,来到了西溪河滩上的一处废旧船家处。

    这艘废弃的木船并不大,上面的棚顶已经腐朽不堪,里面都是些破烂物件,简单地收拾一下,也便安顿了下来。

    苏牧找到一个口沿缺裂的瓦罐,打了水给陆青花清洗伤口,而后从船上拆下一些木板来,打算生一堆火,先挨过这一夜,待得明日城门开了,再返回杭州城。

    而此时的杭州城中,苏府门前,小丫头彩儿正期期艾艾地守着侧面,大少爷苏瑜已经将府里的人手都派了出去,大街小巷地寻找苏牧。

    若是以往的苏牧,夜宿青楼楚馆花街柳巷而彻夜不归,那是常有之事,家里人也不会太过担忧,其先还会确认一些他的踪迹,到了最后干脆不闻不问了。

    可如今的苏牧失去了大半的记忆,整个人的性子又好转过来,无论是苏瑜还是苏常宗,对苏牧的感观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是故将府中人手都将出来,四处搜寻之下却是一无所获。

    苏府忙忙碌碌的同时,府门斜对面的小院却是黑灯瞎火,陆老汉眉头都拧成了川字,枯坐于门前的石墩上,眼巴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陆青花虽然性格大方泼辣,然则到底是个女儿家,从小到大还未有彻夜不归的情况,再者, 陆老汉也很清楚她出城的目的,杭州虽然太平,但城外少不得有些乡野刁民,万一有个好歹,他是这辈子都不得安心的了。

    想了想,他也便咬牙到了苏府,央求着要见一见苏牧。

    他在杭州城也没别的甚么人能够依赖,苏牧也算是惯熟的一个人,与陆青花到底是相识,这段时间两厢往来也不少,虽然他也没存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但到底也是个值得请托一下的人。

    可到了苏府便见得彩儿丫头忧心忡忡地等着,两人一开口,便顿生了疑窦,彩儿连忙请出苏瑜来。

    见得陆老汉,苏瑜不由沉吟回想,他久在商场打拼,最是喜欢留心留意,不多时便想起午后之时,苏牧确实与陆青花有过一面的交会,当即也不多言,点了家丁护院,带上陆老汉,一路往南城门而来。

    他苏家虽然有些财力,但到底没有太多官府底子背景,给守城的军长塞了银子,对方硬是不受,想要通融着打开城门出去寻人,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奈之下,一行人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听得城外骤然响起踢踏的马蹄声与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声音,又是停了下来。

    城头的校尉极其低调地调遣人手,将城门打开小半,放了这一队人马进来,苏瑜眉头紧拧,借着火光,却见得这车马队伍的为首之人,却是赵家的赵文裴!

    赵文裴见得苏瑜,显是吓了一跳,连胯下的骏马也不安地四蹄踢踏,他抚摸了马鬃好一阵子才安抚下来,与苏瑜微微点头,也不打话,带着人马径直回府去了,随行的护院们都用古怪而愤怒的目光看着苏瑜,后者也是紧张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与赵家有关?若是这般…”苏瑜想到这里,感觉手心已经开始发汗了,不敢再往下想象。

    此时的杭州城外,夜色如墨,却漫天朗星,苏牧将那柄牛耳尖刀绑在一根折断的船篙上,如雕像一般蹲伏于船舷边上,凝息凝神,蓄势待发。

    虽然夜晚有些清凉,但汗水仍旧从他的脸颊上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因为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并没有练过高深的武艺,能够与赵家那五名护院拼死相斗,凭借的不过是用满身伤痕换来的斗狠求存之勇,这是他在南方贼窝里学来的本事。

    此时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那五个护院到底是生是死,不得而知,但伤势肯定是要比苏牧严重的,苏牧也懒得去寻思这些东西。

    他不过是想借着火光的吸引,用手中简陋的工具,能够捕获一两尾鱼,好让他和陆青花捱过今夜罢了。

    可惜,他的伤势牵扯起来也是疼痛难耐,难免会影响准头,眼见着一尾鲢鱼冒头来吐泡,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往水中一叉,鱼儿没叉到,反而将肩头的伤口给撕扯开,疼得呲牙咧嘴。

    正丧气之时,陆青花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三两步走过来,夺过那“鱼叉”,没好气地白了苏牧一眼。

    “没用!”

    苏牧微微一愕,而后嘿嘿一笑,用手背搓了搓发痒的鼻子。

    陆青花端起架势,蹲伏于船头,本就英气勃发的她,此刻倒也真像上阵杀敌的女将,只是胸前衣物先前被撕扯了大半,此时伏低身子,星光照耀之下,那一抹雪白却是让人无法直视。

    晴朗的星空之下,溪水仍旧兮兮流着,月娘从黑色的远山之中,钻出半个脸,活像羞涩的小家碧玉。( )

第十一章 书生怒气长

    江风徐徐,吹得溪面波光闪动,玉盘般的月亮已经跳出远方的山头,低垂于天幕,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一如嫦娥往人间洒下一片又一片的碎银子,将西溪渲染成山水之间的另一道银河。

    火堆噼噼啪啪地烧着,火舌如调皮的精灵,围绕着漆黑的陶瓮跳跃,瓮里是奶白色的鱼汤,陆青花将洗净的野葱、沙姜和香草放入汤里,用一根新鲜摘下的杨枝,轻轻搅拌着,香气四溢,充斥窄窄的船家。

    苏牧还在一旁沉沉睡着,呼吸均匀细长,恬静而疏懒,陆青花还在沉浸在适才苏牧所讲的那段故事里。

    如今的自己,倒是有点像苏牧故事里的张无忌和赵敏了,不过想一想,赵敏是郡主,而自己不过是个市井老姑娘,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粗野刁蛮,眼下又落魄之极,或许更像殷离表妹和张无忌化名的曾阿牛了。

    如此想着,陆青花也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她平日里也喜欢偷偷看一些话本,只是对男女纠缠不清的怨情戏不感兴趣,总觉着无病**,她也没想到苏牧这样一个谦谦公子哥,能够讲出这般动人的演义,更没想到,这个看似消瘦的书生,能将她从虎口之中救脱出来。

    看着苏牧身上的血迹,陆青**有不忍,便用瓦盆取了水,默默地清洗苏牧衣袍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赵府上也是忙忙碌碌,今夜无人敢安眠,连老太公都惊动了。

    赵文裴与父亲赵骞默默坐着,护院教头垂首而立,等着主家发话,那五名护院弟兄伤势颇重,虽然性命无忧,但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过得片刻,一身绿衣的女管事碎步走了进来,看了看这些个护院,而后在赵骞的耳边低语了一阵,赵骞才松下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须发倒张,猛拍桌面斥道:“不知廉耻!”

    “嘭!”

    桌上的茶具乱跳,赵文裴也是大吃一惊,父亲是个老进士,做过一段时间的知县,仕途无望,才开始为家族事业打拼,这些年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此时也是大发雷霆。

    赵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赵文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跟着出去,到了门口又听到父亲有些低沉的叹息。

    “家门不幸啊”

    赵文裴微微一愕,但很快便退了出去。

    “难道苏牧对妹子做了甚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若是这般,我赵文裴定然要让苏家鸡犬不宁!”

    如此想着,他便快步而上,拉住了那位女管事。

    这女管事也是府中的老人了,丈夫是赵家的大掌柜,算是多年的心腹,见得赵文裴相拦,也未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赵鸾儿失魂落魄地被救回府中,整个人已经惊魂失语,口中只是喃喃地不断叫着苏牧的名字,眼中满是惊恐。

    女管事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她身上并无半点伤势,这才安心下来,又检查了一些女人的私密事情,她已经是成亲多年的妇人,对这些也是有着经验,只是稍稍检查了一下,便知晓大小姐的身子虽无紧要伤势,但已非清白之身,至于这身子是之前破的,还是今日破的,倒也无法确认,毕竟赵鸾儿受惊过度,无法深入检查清楚。

    事实如此,剩余的也不是她所能多嘴,全凭老爷少爷做主,赵家两代进士及第,最是注重礼法与名声,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老爷雷霆大震了。

    赵文裴听到一半,整个脑子便嗡的一声响,而后口中喃喃道:“果是如此,果是如此啊!”

    女管事见得大少爷如此姿态,心里也有些慌乱,正想解释一通,赵文裴已经让人备了车驾,气冲冲便出了门。

    他的心绪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除了愤怒,诸多谜团搅成一团,让他抓不到任何的头绪。

    先前苏牧桃园诗会人为至而名声显,一首《人面桃花》更是让人惊艳,连他都觉得苏牧不过是买了诗词,沽名钓誉罢了,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对苏牧就更加看不透了。

    虽说这件事情还未弄清楚,但他了解妹子的性格,这件事多半是妹子起的头,但让他不解的是,那五名护院虽说不是绿林高手,但也是狠辣之徒,手底下都有武艺,怎地就落到如此地步。

    若苏牧参与其中,难不成是他这么一个瘦弱书生出手所致?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吧!

    若是苏牧背后有人出手,那就更让人想不通了,斗文之时有人替他写出《人面桃花》这样的佳作来,动武又有人能将五名护院高手打成残狗,这苏牧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说,苏家想要谋划些什么?

    更让他揪心的是,苏牧居然如此会不顾廉耻,对自家妹子下手!

    谁不知他苏牧为了赵家妹子,与宋知晋等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已久,先前在桃园诗会上,赵家宋家联合表态,意欲结亲联姻,苏牧的《人面桃花》倒是豁达洒脱,好生羞辱了赵鸾儿一番,可如今却又做出这等事来,真真是人神共愤!

    马车周围的护院和家丁紧握手中棍棒,眼中却满是愤怒的火焰,赵府也算家大业大,与别家大户不同,赵府与一些官员素有往来,也算是底蕴深厚,所谓狗仗人势,这些家丁护院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眼看着四五条汉子被打残了拖回来,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隐约听到受惊的大小姐一直呼喊苏牧的名字,如今又得大少爷召唤,前往苏府质问,他们又岂能不戮力报复!

    如此这般,群情登时积愤难当,一路上又叫叫嚷嚷,几乎将整个赵府的壮力奴仆都聚拢在了一起。

    赵骞还在捂着额头伤脑筋,突然见得那绿衣女管事去而复返,不由有些厌烦,却听得女管事急忙忙报道:“老爷,不好了,大少爷到苏府寻仇去了也!”

    “胡闹!”

    赵骞花白胡须不断颤抖,腾然站了起来,桌上茶盅啪啦摔碎于地,然而过得片刻,他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老爷?要不要把大少爷追回来?”女管事心里是清楚的,盖因赵鸾儿情绪极其不稳定,也无法为她做更加细致的检查,这等样的情况下,贸然到苏府去质问寻仇,显然是不明智的。

    然而赵骞却轻轻摆了摆手,沙哑着声音道:”无妨的,且让他去吧。“

    女管事也不敢多嘴,正准备出去,又听得赵骞补充道:“着人到宋府去,把宋知晋给我叫过来。”

    所谓知女莫若父,赵骞一直心知肚明,赵鸾儿对苏牧无半点好意,反倒与宋知晋多有款曲沟通,仔细想想,哪怕那五条汉子不是苏牧本人出手所伤,他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有余心觊觎赵鸾儿的清白,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者,赵鸾儿虽然身上带有血迹,但衣衫完整,并无凌乱之象,冷静下来思考一番,便能够得出结论来,说不定赵鸾儿与宋知晋早已做了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了!

    他也知道赵文裴并非冲动易怒之人,平素里反而谦谦有礼,然而最是疼爱这个妹子,否则也不会关心则乱,不明真相便要到苏府去寻衅。

    然而赵骞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作为长房长子,他已经接手了家族的绝大部分产业,老太公的影响力虽然犹在,但今后已经是他说话算数,可在赵宋两家联姻这件事上,老太公是极力反对的,为此两人还产生了一些不愉快。

    就连赵文裴也因为与苏瑜交情甚笃,而不愿撕毁两家的婚约,此刻正好借题发挥,让赵文裴彻底与苏瑜决裂,对以后的事态发展也是有益无害的,也正因此,他才没有派人将赵文裴追回来。

    且说赵文裴的车驾一路而来,夜风扑面,整个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事关妹子名节,一旦大闹一场,事情宣扬出去,妹子身败名裂不说,与宋家的姻亲估摸着也结不成了,如此一来,将影响到赵家生意的整个运作。

    如此一想,刚刚压抑下去的怒火又腾腾而起,到了苏府之后,便冲下车驾,早有恶仆在拼命轰门。

    因着苏牧未有音讯,苏瑜也是彻夜未眠,挑灯夜读却又心不在焉,听得动静,连忙披衣出来查看。

    却见得门子已经被打得一脸血,老管事张昭和与诸多家仆提着灯笼,点起火把,同样操了家伙什,与气势汹汹的赵家恶仆对峙着。

    “闹什么!”

    虽然苏常宗不算得老,但实际上,苏瑜已经成为了苏家第三代的领袖人物,今后是铁定要接掌苏家,他为人随和有礼,温文儒雅,却又纵横商场而游刃有余,在苏家也是有着极高的威严,如此一喝,可谓振聋发聩,对峙双方都为之瞩目。

    然而赵文裴却正在气头上,见得苏瑜如此,愈发愤怒,早已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戒条抛之脑后,平素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文裴,就这般朝苏瑜冲了过来。

    在他的眼中,这位昔日好友已经变得模糊起来,感觉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他将对苏牧的那股怨气,全数发泄到了苏瑜的身上。

    或许他并未发现,但只有真正的好友,决裂了之后,才会敢于将自己的怒气和不满,如此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

    直到两人扭打在一处之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彼此真的有用心交往过,可惜,这份情谊,如今俨然荡而无存了。( )

第十二章 割袍断义难

    月色皎洁,映照着人间,杭州城的夜也在展现着她那充满了红与绿的妖艳,青楼楚馆灯火通明,人声喧嚣,走在街道上,颇有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感觉。

    此时的苏府也同样掌起灯笼,火把正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府邸前院热闹非凡,却不是举行盛大的夜宴,而是进行着一场充满了尖叫与怒吼的械斗!

    随着赵文裴冲向苏瑜,双方终于结束了对峙,赵府的恶仆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不待赵文裴吩咐,已经举起手中的家伙什,与苏府的护院们冲撞在了一起!

    苏瑜也莫名其妙,虽然心底隐约有些猜测,但也没想到赵文裴居然真要动粗,他们到底只是文弱书生,打起架来并无太多惨烈,只是扭作一团,衣冠凌乱,颇为狼狈。

    苏瑜到底是主场作战,无端端被赵文裴过来闹事,终究是忍不住心中怒火,虽然他个子不高,但到底比赵文裴多了一丝狠辣,觑准了时机,一拳挥舞过去,赵文裴躲闪不及,正中面门,高挺的鼻子顿时鲜血横流。

    苏瑜见对方流血,自己反而慌乱了起来,松开了赵文裴,朝混乱不堪的人群喊道:“都停手!都给我停手!”

    然而双方的战局愈演愈烈,他的呼喝霎时被淹没在嘶喊和尖叫之中,一名赵家护院听得声音,遂动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操起手中棍棒,从一旁闪将出来,就要打在苏瑜的头上!

    “大公子小心!”

    关键时刻,一道娇小的人影冲了出来,将苏瑜扑到一旁,自己的后脑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

    苏瑜跌了个狗啃泥,起身一看,一名青衣小丫头仆倒在地,翻过来一看,居然是苏牧的通房丫头彩儿!

    那护院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丫头会有勇气突然冲出来,见得小丫头负伤,登时愣在了原地,苏瑜如发怒的狮子一般怒吼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震得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赵文裴晃悠悠起身,看了满脸是血的彩儿一眼,心里也颇为内疚,适才苏瑜的一拳,似乎已经将他打醒了一般。

    他扫了自家护院一眼,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

    “可是大公子”

    “都回去!”

    赵文裴一发怒,这些恶仆顿时收敛起来,适才错手打伤彩儿的那人面带愧色,带头就要走,却听苏府的人大喊起来。

    “打伤了人就要走?休想!”

    眼见情势又要失控,苏瑜也是火起,大喝道:“让他们走!”

    苏瑜都发话了,护院们也便让开了道,赵府的护院这才冷哼着出了苏府,却不敢擅自离开,只守在府邸外面。

    苏瑜让丫鬟们将彩儿抱下去,又漏液去延请医官来诊治,打发了诸人散开,这才走到赵文裴这边来,见后者垂头坐在台阶上,便也坐到了旁边。

    “浩然兄,你我也算至交一场,今夜之事到底所为何来,可否给愚弟一个说法?”苏瑜将一块丝绢递了过来。

    赵文裴到底是书生,见得彩儿被打,心里也便冷静了下来,接过丝绢,擦了擦鼻子的血迹,而后冷笑道。

    “苏瑜,亏你还叫我一声兄弟,好教你知晓,你家的好弟弟,污了我家鸾儿的清白!你有失管教,我找不到他,不找你还找谁去!”

    “这绝不可能!我那蠢物弟弟虽然顽劣轻浮,然则也知晓轻重,若说他欺辱寻常良家也便罢了,你我两家世交,他与鸾儿自小便相识,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畜生行径!”

    “哼!只怕他连你这个哥哥都要瞒着了!”赵文裴见苏瑜反驳,当即将今夜之事都说与后者知晓,苏瑜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对于苏牧,他是一清二楚的,这个小子虽然不成器,但若说他打残对方无名护院,又糟蹋了赵鸾儿,这简直是天底下的大笑话了!

    然而他与赵文裴交心多年,相信赵文裴也不会拿话来诓他,这其中必定存在误会,只是如今苏牧并未回府,也无法对质证实。

    苏瑜哑口无言,赵文裴也是冷笑连连,许是这冷笑刺激到了苏瑜,他猛然起身,朝赵文裴凛然道。

    “浩然兄,你我二人相识多年,且不论真相如何,若愚弟真有过错,我苏瑜必定负荆登门,可我那蠢弟弟再顽劣,也不是随便给人诬陷的,若真相浮出,得证清白,也请贤兄给我苏家一个交代!”

    赵文裴闻言,猛然抬头,四目相对,分毫不让,而后同样站了起来,右手扯住左袖,用力一撕,却撕扯不开,不得已只能用牙咬住,嗤啦一声,终于撕下一小片袖子,掷于苏瑜的脚前。

    这是割袍断义了!

    看着默默离开的赵文裴,苏瑜缓缓弯腰,捡起那片袖子,而后收入袖笼,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星空璀璨到有些刺眼。

    府邸安静了下来,他先去探望了彩儿,小丫头的伤势看似可怖,经老医官查看之后,头脑并未受到震荡冲击,神志清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从彩儿的房间出来之后,苏瑜也在前前后后思考着赵文裴的话,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苏牧的房前,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吹燃了火折子,苏瑜点起烛火来,默默坐在桌上,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如此坐到了下半夜,他才揉了揉脸,走入了内室。

    苏牧的私人物品并非很多,或者说,其中大部分都是苏瑜比较熟悉常见的,并无太大的意义,他的目光最终集中到了床底下的一只长条匣子上。

    那是苏牧游学归来之后,命匠人偷偷打造的一只匣子。

    苏瑜将匣子抽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轻轻抚摸着匣子,几次三番将手放在了匣子的扣上,但最终都没有打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将匣子放回原位,走出两步之后,觉着匣子的位置放得不够到位,又折回来,将匣子往里面推了推,这才吹灭了灯火,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待得赵文裴将那些家奴带走之后,苏府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而赵文裴并未坐回到马车上,而是选择了步行。

    想起苏瑜适才那失望的目光,他只觉心里空了一块,然而此时也只能狠心决绝,想起半夜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赵文裴也是长吁短叹,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赵府。

    主屋的灯火还亮着,只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到父亲那里去小坐片刻,闷闷着回房歇息去了,至于能否安然入眠,这就是个问题了。

    赵文裴刚离开不久,一个白衣书生灰头土脸地从赵骞的书房走了出来,赫然便是赵家的未来姑爷宋知晋。

    看他那阴柔怨愤的表情,便知晓他适才并未得到未来泰山老大人的好脸色,一走出院落,便有宋家的心腹迎了上来,宋知晋冷笑一声,极为阴狠地吩咐道。

    “计划提前,让那几个人给我行动起来,我要苏牧不得安生!”

    “这少爷是否该请示了老爷子再”那心腹似乎还有些犹豫,却猛然感受到领口一紧,整个人都有些窒息。

    “嗯?好个泼才!本公子做事,还消你个**来同意不成!”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看着亲信离开,宋知晋咬了咬牙根,挤出两个字来:“苏牧!”

    此时的苏牧猛然打了个喷嚏,幽幽醒过来,夜色如水,稍显冷清,陆青花不知何时已经睡在了自己的脚边,蜷缩着身子,睡得跟一只猫咪也似,嘴角挂着恬静而满足的笑容,一如清纯的邻家少女。

    苏牧轻轻起来,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经干净如初,知晓是陆青花的杰作,不由心头一暖,虽然有些清冷,但他还是脱下了袍子,轻轻盖在了陆青花的身上,而后想了想,从火堆之中挑了一根燃着的木头,走出了船舱。

    月光清亮,其实不用火把照明,也能够辨别路向,苏牧很快便走到了傍晚的那方战场。

    四周围静悄悄的,冷月孤照,四周野坟影影绰绰,氛围有些渗人,不过苏牧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又哪里会害怕这许多,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低矮的坟头前,朝坟头拜了拜,而后开始去拔坟头上的杂草。

    待得木头烧尽,苏牧的拔草工作也告一段落,他坐在坟头边上,用手轻轻触摸简陋的木质碑,依稀摸了个“乔”字。

    “也是个可怜妹子了”苏牧如是想着,一直坐到东方微亮,他才回到船舱来,见得陆青花仍旧在睡着,便没有打扰,想了想,又走了出去。

    苏牧的身影离开之后,陆青花慢慢坐了起来,蜷曲起纤纤**,抱着膝盖,嗅闻着披在身上的袍子味道,深埋着头,炭火的余烬散发微微光芒,模模糊糊照着她的脸颊,一滴又一滴晶莹莹的东西,啪嗒啪嗒掉在木板上,而她的裙角,沾满了露水和细碎的草叶。

    当她再次醒来之时,苏牧已经回来,身上穿着崭新整洁的袍子,手里还拿着一套,应该是他提前到城里买回来的。

    “换上吧,这般狼狈回去,陆老哥该担心的”

    陆青花接过衣服,就见得苏牧转身出去了,而后遥遥响起苏牧随意哼着的小曲儿:“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包啦啦啦啦”

    一首曲儿唱完,陆青花也换好了衣服,两人喝了鲜美的鱼汤,而后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陆青花故意落后一些,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两人换下来的衣服,仿佛提着一个人头一般,担心苏牧会问起,不过苏牧最终并未多说什么。

    到了城门,遥遥里便看到苦等了一夜的陆老汉,小老儿也不说话,只是眼中泛着水光,苏牧与之低语了几句,便目送父女二人离开,陆青花自是有些依依,然也没敢回头看。

    苏牧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这才回到了苏府。

    苏瑜早已守候多时,见得苏牧归来,一时间却又将所有的话儿都憋了回去,只是皱着眉头说了句:“去看看彩儿吧。”

    苏牧心头一紧,也未多说,快步走向彩儿的房间,过得许久才走了出来。

    他紧握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东方的旭日挤出半颗头,光芒喷薄而出,将四周围的云朵,染得似愤怒的烈焰。( )

第十三章 家常加里短

    眼看着即将步入五月,天气也慢慢变得炎热,湛蓝色的穹宇飘着零星的云朵,相当于城外热火朝天的农忙景象,杭州城内却是一片靡靡的慵懒。

    苏府的藕池绿意盎然,长脚的水黾悠然在水面滑行,清风过凉亭,轻轻吹起亭中书生的长发,玉蟾镇纸下,纸张不甘地抬头,仿佛要散发出属于自己的诗意。

    苏牧今日一身白底黑衫,显得干净利落,他的手稳而轻盈,笔尖仿佛跳跃于纸面的精灵,一个个规整的蝇头小楷跃然于纸上。

    性格使然,越是愤怒,越是不安,他就越是强迫自己沉静下来,特别是在这已经开始有些燥热的五月里,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彩儿的伤势不大不小,但对于苏牧而言,这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一件事情。

    平素里,这个通房小丫头似乎并无太多存在感,与苏牧也算不得太过亲密,许是因为苏牧个人喜好的问题,相对于可爱玲珑的小丫头,成熟泼辣陆青花似乎让他更感兴趣。

    彩儿可以说是苏牧回府之后,第一个乐意接纳自己的人,可说实话,这个小丫头在苏牧的心目中,分量并非想象中那么重,起码现在还不是,但这并不代表苏牧就会冷眼旁观这件事情。

    他们能够上门打闹,能够伤及家丁仆从,甚至威胁到苏瑜的人身安全,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大打出手,抛开有无风度与人性的问题,从最根本的利害考量,他们总有一天会威胁到苏牧,而且这种威胁已经迫在眉睫。

    苏瑜此时就坐在凉亭的另一角,就在书桌的前面,很有耐心地看着安静写字的苏牧,他的心中没有厌烦,反而有些惊讶,也有些佩服。

    若换了以往的苏牧,此时早已暴跳如雷,纠集了护院家丁,打上赵府去了。

    可如今,他却恬静若处子,虽然在写着字,但从他的眉目与神态可以看得出来,他也在思索与谋划着些什么,因为纸面上只是单纯的字,而不成句。

    他本想质问苏牧,是否真的对赵鸾儿下了手,污了人家的清白,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只要他一开口质问,便足以证明他是不相信苏牧的,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质问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不信任苏牧的那一边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三言两语便能说清道明,只是其中涉及到两名女子的清誉问题,一方是赵鸾儿,另一方自然是陆青花。

    虽然赵府的护院最终未能得手,但人言可畏,若此事宣扬出来,这位老姑娘怕是更难嫁出去了。

    “你打算怎么做?”苏瑜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他没有问是不是你做的,而是问你该怎么做,这已经让苏牧心头感到很温暖了。

    作为长房的大公子,苏瑜一直掌控着家族的大部分生意,看似儒雅的他,其实是个做事很强势的人,可他此时却询问苏牧,显然已经将苏牧这个曾经不成器的弟弟,当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苏牧轻轻搁笔,而后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淡淡笑着朝苏瑜说道:“兄长无需多虑,无非小事,来,喝茶。”

    苏瑜曾经设想过各种回答,但没想到苏牧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心头也是微微一愕,只觉此事的苏牧竟然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深,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喝了茶之后便离开了。

    赵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上府闹事都做得出来,在生意上便更需防备,苏瑜也有自己的打量工作需要去措置。

    看着兄长离开之后,苏牧又到彩儿那里探望了一番,小丫头似乎不太习惯被人伺候,有些惶恐,当苏牧将特意命人准备的冰镇红豆汤端过来时,小丫头更是有些惊慌了。

    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生活格调,藏些冰用以消暑,以苏府的财力,还是能够办到,但寻常时节并不容易享受到这等待遇,慢说她是个丫鬟,就算是其他两房的公子少爷小姐们,也不是随意能够吃到冰镇饮品的。

    更让她感到惶恐的是,苏牧就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

    小丫头羞红着脸,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伸出小小一截雀舌,极为不安地吃着,就好像一只舔着牛奶的猫咪。

    “呵,你自己动手吧,这样你反而吃得没滋味。”苏牧察觉到小丫头的情绪,不由分说便将碗递到了她的手中,而后摸了摸她的头。

    彩儿端着冰凉而凝聚着水珠的碗,眼泪却是大颗大颗滚落到红豆汤里。

    她从小便孤苦,家里无可奈何,将被卖到苏府,小小年纪的她,尝过不知多少苦头,以往她在苏牧的眼中,几如透明一般,没有任何存在感,待得大了一些,身子慢慢长开了,又担心苏牧会对她心怀不轨。

    可自从游学归来之后,这位少爷似乎变了一个人那样,这些变化,甚至连伙房的那些叔叔婶婶都能够感受得出来。

    如今的苏牧少爷为人随和,对待府中下人也是笑容满满,颇有谦谦君子之风,时不时顽性不改地小小捉弄她一番,也只是单纯之极的调笑,并未包含那种男女龌蹉意思。

    慢慢的,彩儿是发自内心觉着该对公子好一些,到了如今,已经彻底接受了作为少爷通房丫头的事实,再也没有半分抵触。

    在这个时候,苏牧如此尽心地照料她,又岂能让她不感动?

    “没出息,呵。”苏牧轻轻揩掉彩儿的眼泪,让她将红豆汤趁凉吃了,后者自是频频点头,却含着幸福的泪水。

    苏牧看着这个小丫头,想起一些恶趣味,不由浮现笑容,问道:“彩儿,少爷对你这么好,你不打算报答一下少爷吗?”

    彩儿正安心品尝着红豆汤的绝佳风味,听到苏牧这一句,心头一紧,顿时呛了一口,又怕咳到苏牧身上,憋得小脸通红,过得半晌才吃力的咽下去,羞得脖子都红了,深深埋着头,声若微蚊地答道:“少爷彩儿彩儿还小不能不过少爷真的想要的话彩儿彩儿”

    声音到了最后变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苏牧看着这个羞涩而单纯,干净到极致的小萝莉,由衷地笑起来,刮了刮彩儿的鼻子,笑着说道:“既然你还小,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叫我叔吧。”

    “啊?”彩儿也没想到少爷今日会如此跳脱,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更是羞臊得无地自容,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丫鬟就该有丫鬟的样子,怎么能叫少爷做叔?

    她又不是苏家的侄女,再说了,叫少爷做叔,以后收了房那岂非乱了天伦羞死人了啦!

    “少少爷彩儿不敢”

    “有何不敢,难道你不听少爷的话了吗?”

    “听可是让老爷知道了,彩儿彩儿在府中该如何自处”

    “呃好吧,以后只有你我,便叫叔,外人面前便随你叫少爷,如何?”苏牧也是一时恶趣味,见得小丫头考虑得如此深远周到,也不想捉弄她了。

    “嗯好的少爷”

    “嗯?”

    “叔”

    “呵呵。”

    苏牧一俟得逞,见得彩儿脸颊滚烫,全身都僵了,也不再逗弄她,径直出了房门,却见得角落里闪出一个人来,朝自己嘿嘿笑着,便是府中小厮徐三斤了。

    此时的徐三斤如瘦猴一般,眼圈发青,双脚虚浮,眼角的皱纹都显出来了,显是这段时间颇为荒唐而无节制了。

    “少爷,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徐三斤嘿嘿笑着,搓着手低声汇报道,他心里是彻底服了这位二少爷了。

    “嗯,到帐房去领二两赏银,后续的事情要上心。”

    “是是是,小人省得的!”

    看着徐三斤离开的背影,苏牧也是冷笑一声,有些事情,到底还是出身市井的徐三斤比较适合,这小子虽然一脸混子样,但办事机灵,说不定可以培养一下的。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往赵府的方向,喃喃道:“呵,也该见效了吧”

    此时的赵府西厢,赵鸾儿的院落不断响起摔砸东西的声音,一只只价值不菲的瓷瓶被摔碎于地,赵鸾儿仍自愤怒不已。

    “我不管!谁敢乱嚼舌根,就撕了他的嘴!拔了他的舌!”

    “宋知晋呢!让他快点滚过来啊!”

    赵鸾儿气急败坏地哭闹着,赵文裴冷着脸,却是拿这个妹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几天里,大半个杭州城都流传开一则谣言,说是赵家千金赵鸾儿,也就是他的宝贝妹子,在桃园诗会被苏牧摒弃之后,纠集了人手意欲报复,没想到却被苏牧强污了身子,宋家大少宋知晋成了活脱脱的绿头大乌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市井之徒最好八卦,街头巷尾一番传将开来,才不过三四日的功夫,早已弄得人尽皆知,一些与赵府亲近的好友都纷纷过来探口风,弄得赵文裴是不尴不尬,竟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

    赵鸾儿冷静下来之后,事情的经过也已经弄清楚,苏牧并未做过什么禽兽举动,自家妹子之所以不是清白之身,那是早已将身子许给了宋知晋,赵文裴到苏府去大闹,可算是弄了个大乌龙。

    如今苏府要借题发挥,他也只能咽下这等自作自受的苦果,可他知道,苏瑜虽然精于心计,但并不是不择手段之人,反而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到底是谁在有意散布谣言,毁赵宋两家人的清誉?

    他到苏府打闹一通之后,心里也是懊悔不已,可事到如今,不得不想办法将这谣言澄清一番,否则宋赵两家颜面尽扫,今后又如何立足于人前?

    “难道是苏牧?不可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第一个想到的人选,会是这个苏府昔日的不成器败家子,但这样的念头却如何都挥之不去。

    不过他很快便思考起对策来,此事若措置不当,确实会给赵家带来不小的麻烦了。( )

第十四章 忠仆之决断

    四月末尾的夜晚已经带着闷热的暑气,杭州的灯火似乎将黑夜世界捅了个巨大的洞口,让夜空中的月娘都为之失色。

    城外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早早睡去,而他们用一粒一粒捡起来的粟米供养着的达官贵人们,却刚刚开始尽情挥霍的夜生活。

    灯火将杭州的这处粉红地带照耀如白昼,行走于街道之上,颇有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感觉。

    作为杭州最大的青楼之一,思凡楼早已热闹非常,精心打扮的妖媚佳人穿梭往来,看不尽的歌舞,道不完的风流,丝竹琴瑟之声,觥筹交错之声,恩客们饱含**的调笑声,才子们抑扬顿挫的吟诗作赋声,狂士们**不羁的歌声,姑娘们或娇柔或魅惑的笑声与**,红红绿绿莺莺燕燕,空气中都飘荡着让**罢不能的香汗气味,使得这个夜晚充满了纸醉金迷的靡靡气息。

    李曼妙刚刚从台上下来,香汗淋漓,适才一阙破阵舞使得她很是疲乏,正打算回房稍作休整,龟奴却又来通报,说是宋家公子来了,她也不敢怠慢,慌忙来见。

    宋知晋面色阴沉,从入了思凡楼,一路走上来,总觉得这楼里的人都在用古怪的目光瞧他,一想起近日来的那则谣传,他便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也正是因着此事,赵鸾儿性情大发,虽然已经暗中展开对苏府的计划,但一时也没有音讯传来,他也只能躲到思凡楼里来。

    李曼妙虽然不是花魁,但姿色过人,才艺也不错,身段儿更是柔软,他宋知晋也在李曼妙身上投入了不少银子,否则桃园诗会之时,李曼妙也不会出面去请苏牧,结果弄得灰头土脸。

    二人颇有同仇敌忾的意思,心情烦闷的宋知晋只能借酒浇愁,酒酣面热之后,便与李曼妙滚做一团,正欲发泄,却听得一楼大堂传来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宋知晋登时心头愤懑,总觉着这笑声就是冲自己来的。

    松开了**连连的李曼妙,宋知晋走到二楼的栏杆边上,却见得一楼大堂里,一堆人聚集在一处,正说得热烈,被围在中间的是个灰衣年轻人,贼眉鼠眼,小厮打扮,借着酒意,如那茶楼的说书先生一般眉飞色舞,说道的却正是苏牧对赵鸾儿用强的谣言事情!

    那小厮绘声绘色,仿若亲见,周围的人纷纷发出不堪入耳的邪笑,更有甚者也加入到了讨论之中,还说什么赵鸾儿在桃园诗会上受了苏牧的鄙夷,自觉被看低了,故意设了局勾引苏牧,苏牧并非用强,而是赵鸾儿投怀送抱,十八般花样都玩了,让苏牧晓得她的“妙处”云云。

    宋知晋一时间怒火中烧,只觉脑子里都是热浪烈焰,冲回房间,抓了一张胡凳就一楼大堂丢了下去!

    “入娘的污嘴厮!着人给我抓起来,往死里打!”他虽未考功名,但此时已被举为茂才,到底是个读书人,若非气急攻心,也不会口出秽语,在一楼守候着的宋家恶仆见得主子发怒,当即扑过去,要抓那传谣的小厮。

    这小厮也是精明,往旁边一躲,那胡凳轰然砸在桌上,瓜果碟盏四处溅射,见得宋家恶仆扑过来,泥鳅也似地往人群里钻,趁着混乱逃了出来,三五步就躲入到暗巷之中,这才擦汗出了一口大气,庆幸道:“二少爷的赏银也不是这般好拿的了。”

    这可不正是苏府的小厮徐三斤嘛!

    几天来,他按着苏牧的吩咐,四处散布关于赵鸾儿的谣言,拿着大把银子出入青楼楚馆酒肆茶楼,身子骨都快被那些白鱼般的姑娘们榨干了,可这确实他过得最为爽快的一段时日了。

    跟府里的其他人一样,他本也觉着这二少爷有些古怪,来历不正,但先前撕了二少爷的路引,二少爷并未欺压报复,而后在陆家包子铺帮工,苏牧少爷也没有给他脸色看,慢慢的他也就改观了不少,直到少爷吩咐他做这档子事,他才惊觉,少爷并非好惹之人,心里头也便服气了,做事也越发卖力起来。

    惊魂甫定,徐三斤正欲离开,刚一转身,一道黑影扑面而来,砂锅大的拳头轰然落下,他只觉着面门剧痛,口鼻已经一片温热,宋府的恶仆终究是围堵了上来!

    宋知晋稍后也赶了过来,此时的徐三斤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污了眉眼,场景颇为惨烈,被恶仆们如小鸡一般拎起来,又被宋知晋一脚踢翻在地,直捂着胸腹,再难爬起来。

    宋知晋走上前来,抓住他的头发就将他的头拉扯起来,喷着口水怒骂道:“好你个直娘厮,敢毁人清誉,该拔舌的狗奴,看你还敢不敢嚼舌根子!”

    徐三斤被打得疼痛难当,被宋知晋这么一骂,热血上头,也是豁了出去,张口便唾了宋知晋一脸,后者更是暴跳如雷,让人又痛打了一顿,直到徐三斤昏厥过去才罢手。

    “晦气!丢坊沟里喂老鼠!”宋知晋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将手绢丢到徐三斤的身上,仿若看到的不是一个受伤的人,而是看到一具让人厌恶的尸体。

    “慢着!”

    正当宋府的恶仆将徐三斤抬起之时,李曼妙却从巷口走了进来,阻拦道:“公子稍安勿躁,妾身认得此人,这小厮乃是苏府之人!”

    “苏府的人!是啦是啦!难怪四处传谣,这个苏牧!我宋知晋与你不死不休!”宋知晋愤愤骂道,而后让人将徐三斤带走,有了徐三斤在手,明日带上府衙公堂,控诉苏牧毁人清誉,赵鸾儿洗白了不说,他苏牧也逃不了这个官司!

    看着仆人们将徐三斤带走,宋知晋终于心情舒畅起来,压抑了这么多天,今日老天眷顾,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而且他暗中的安排应该也即将开始发作,看他苏牧还如何应付!

    人逢喜事精神爽,宋知晋哼哼冷笑,而后一把搂过李曼妙,香了一口之后,手也就不老实起来,一边往思凡楼走,一边促狭地邪笑道:“我的美人儿,今夜你可立了大功,看本公子如何伺候你,哈哈!”

    宋知晋这边欢欢喜喜,徐三斤却是凄凄惨惨,浑身上下痛楚难忍,如同被一大群发怒的大象践踏而过一般。

    他徐三斤到底是市井底层混出来的,要骨气,那是一点都没有,但他本心不算坏,否则也进不了苏府,输给了陆青花也不会乖乖到包子铺去帮工。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若此时他将二少爷供出来,宋知晋必定会借机打击,他自己也讨不了好,若二少爷发狠,来个弃车保帅,他徐三斤这辈子就算玩完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若能想法子逃出去,今后二少爷势必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说不得就是人生的转折点!

    “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你徐爷爷今日也要搏一把了!”

    心意已决,徐三斤反倒压抑了激动的心绪,忍着剧痛,挪动身子,在墙角找了一块满是棱角的碎瓦片,将之含在舌根处,借助刺痛来保持清醒,虽然不多时嘴角便涌出鲜血来,但他的头脑却变得格外的清醒和冷静,这是有生以来,他对自己最狠的一次了罢!

    到得午夜,他的力气终于恢复了一些,便试着站了起来,在柴房里四处摸索,借着月色微光,找到了一根趁手的柴木,便打破了墙角一个瓦罐,而后快步躲到了门后头。

    门外的看守听到声响,想起公子的吩咐,生怕关押着的徐三斤会自寻短见,便急匆匆开门来查看,这才看门,便被徐三斤一棍子敲破了脑壳子,当场昏死过去!

    徐三斤用力过猛,牵扯到痛处,登时呲牙咧嘴,但来不及歇息,漏液溜出了柴房,翻墙走了去也!

    回到苏府之后,徐三斤从后门进来,也来不及跟护院解释,匆匆来到了苏牧的后院,没想到苏牧居然还没有睡,摇曳的灯火,将他夜读的剪影映在窗纸上,让徐三斤的心情变得极为复杂,竟然停步在房门前,久久不忍敲门。

    过了片刻,苏牧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放下手中书本,轻轻开了门,徐三斤慌忙低下头,只觉心中坚持,对自己发狠,终究得到了回报一般,眼眶都忍不住湿润起来。

    自小到大,无人看得起他徐三斤,也无人觉着他能够做些什么大事,今日之事,他只觉得自己起码还是有用的,他徐三斤到底还是一条汉子啊!

    “少爷,三斤今夜碰到宋家那败家子了…”断断续续的,徐三斤忍着痛处,将事情都说将出来,到了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激动,在他心中,这已经是他做下的好大一桩事情了。

    然而苏牧少爷的反应似乎有些平淡,嗯了一声之后,便淡笑着道:“我都知晓了,你做得很好,回去好生修养,明儿我让账房给你支三十两,且回去治伤吧。”

    苏牧说完就要回去继续看书,若放到平日里,徐三斤自是感恩戴德,对于他这等市井小民来说,三十两可是天文数字的一笔横财了,可现在,听到三十两,他并未有任何喜悦,反而觉得有些不值,甚至厌恶!

    “少爷…少爷!我…小人不要钱银!莫不成小人这条贱命就只值得三十两么!”

    他本已打定了主意,要誓死追随少爷,因为他知道,以苏牧少爷的心性手段,绝非等闲之辈,他已经狠下了心,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却为何会换来少爷如此不屑一顾!

    苏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徐三斤,有些欣慰,心里很是欢喜,但嘴上却说:“嗯,以前确实连一两都不值,敢说出这句话来,倒是值了几两银…”( )

第十五章 大将名初彰

    夜色沧澜,房间的烛火透了出来,苏牧高瘦的影子堪堪遮挡着满脸不甘的徐三斤。

    “既然不要赏银,我倒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看着苏牧少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徐三斤也鼓起了用起来,他本想说要读书,可想了想,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郎,说到底还是要被欺负,不如习武吧!

    “少爷,三斤想练武,想当一条好汉子!”

    “嗯,有想法,穷文富武,练武可是个花钱的事儿,你的算盘打得不错嘛,呵呵,先下去歇息吧。”苏牧摆了摆手,徐三斤却不愿就此离去。

    “少爷是答应了?”

    “呵,回去吧。”

    苏牧不置可否,转身入房,关上了门。

    徐三斤沉思了片刻,面容露出坚毅的神色,缩了缩脖子,坐在了门槛边上,屁股一着地,疼得呲牙咧嘴,但困倦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很快便睡着了。

    苏牧回到书桌前,提笔想写些什么,但最终又将笔轻轻搁下,抬起左首的书本,抽出了一张纸条来,放到烛火上点燃。

    火舌很快就包裹慢慢卷曲的纸条,上面依稀看到几个字:“宋知晋,思凡楼”

    那是下午的时候,兄长苏瑜的亲信递过来的条子,本想提醒一下苏牧,让他避开宋赵两家的人,免得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看着纸条慢慢燃尽,苏牧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自语道:“什么最贵?人才啊!”

    简单整理了一下书桌之后,苏牧又抽出一张大纸,铺开来,在末尾处签了名,画了个花押,这才吹熄了烛火,歇息去了。

    漏断人初静,缺月挂疏桐,一夜无话,待得东方微亮,徐三斤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这才悠悠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宜嗔宜喜的小脸,头上还缠着绑带,不就是苏慕少爷的通房小丫头彩儿么!

    “喂喂喂,恁地睡得跟个死猪也似,少爷都出门了!你这鼻青脸肿的又是怎么回事,少爷吩咐过了,让你去找大管家呢!”

    徐三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吃力地爬了起来,继而有些失望地轻声道:“少爷出去了么”

    他也没想到,自己拼死守住了秘密,还成功逃跑回来,甚至拒绝了三十两赏银,在房门外守了大半夜,却终究没能打动少爷。

    他心里也明白,想要培养一个真正的武人,断不是三十两银子能够办得到的事情,自己不过是个苏府最下等的小厮,想法却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徐三斤拍了拍屁股,打算离开,心里还盘算着,能不能再找少爷讨个情,不能练武,那三十两赏银到底还作不作数。

    此时彩儿却从房中走出来,喊住了徐三斤。

    “喂喂喂,你就走了?少爷吩咐过了,让我把这份东西交给你。”

    徐三斤微微一愕,佝偻着身子走过来,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他识字不多,但自己的名字还是会认懂写,一些基本的文字还是读的通,况且,这份东西他一眼便认得出来。

    因为,那是他的奴契!

    奴契抬头便是他的本名,不是别人口中的徐三斤,而是父亲取的正名:徐宁!

    契约下面有苏牧少爷的签名和花押,并盖上了苏府的印章,这个印章和签名,让这张纸变得沉甸甸的,以致于徐三斤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徐宁徐宁徐宁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涌了出来,而后朝着苏牧的房间跪了下来,把门口的彩儿给吓了一跳,心里寻思着,少爷不会是把这徐三斤卖去当军奴了吧?瞧着整个人都跟疯了也似

    徐三斤双手平放于地,正想磕头,但想了想,又站了起来,将那份奴契收入怀中,缓缓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朝彩儿笑着道:“谢啦!”

    “徐三斤,你今日发什么疯?”彩儿不解地问道。

    徐三斤嘿嘿一笑,朝彩儿抱拳道:“小彩儿,我不再是徐三斤了,以后叫我徐宁!”

    看着这个自称徐宁的男人转身离开,彩儿怔怔地呆了许久,第一次觉得徐三斤的笑容也可以这么的干净,他的腰可以挺得这么直,第一次觉得他不像小厮的样子。

    她在府中读过蒙学,又是在苏府长大的丫鬟,对苏府的规矩也清楚,自然知道徐三斤和徐宁之间的区别,能够用回本名,那就意味着,以后不再是奴仆之身了!

    徐宁只是回去简单整理了一下,虽然此时是五月,但他还是将过年才穿的一件短打衣服换上,而后朝大管事的院子走去。

    他并不知道,徐宁二字代表着什么,也无法将徐宁二字与不久的将来,梁山一百单八将之中的金枪手徐宁联系在一起,更无法知晓,在未上梁山之前,徐宁还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之一!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练武!”

    徐宁与老管事张昭和商议练武的相关事宜之时,那个给予他自由的男人,正在街道对面的包子铺里,教陆青花制作煎饼裹子呢。

    能够最快拉近两个人距离的,莫过于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自从经历了河滩上那一夜之后,两人便更加熟悉起来,且不管这份熟悉之中存在多少尴尬,总之连陆老汉都觉得,苏牧来串门,是合情合理的。

    在这个礼法森严的年代,许多年轻人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能第一次见面,而苏牧与陆青花正是男未婚女未嫁,如此正大光明的往来,其中有些意味,是值得寻味的了。

    陆老汉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家里头有个老姑娘,终究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以前总觉得苏牧高不可攀,又觉得他品行不良,但想了想,自家丫头虽然姿容尚可,毕竟年纪大了些,又有什么能够让苏家公子觊觎垂涎的?

    再者,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他自觉这苏家公子也并未如传言之中那般不堪,二人虽然刻意避免,但有些迹象,到底还是逃不过老人家的法眼。

    如此想着,陆老汉笑得一张老脸跟绽放的菊花一般,叫卖地更加卖力:“煎饼裹子咯~!新鲜出炉的煎饼裹子!”

    这煎饼裹子味道确实不错,也有人抱着尝鲜的心态,买了吃过之后,便成为了常客,其中一位常客,此时便坐着标志性的牛车,缓缓停在了摊子前面。

    “陈公,还是老样子?煎饼裹子?”

    陈公望呵呵一笑,下了车来,下意识朝摊子后面的院子望了一眼,而后朝陆老汉说道:“老夫是过来寻苏牧公子的”

    陆老汉微微一愕,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嘿嘿笑道:“原是如此啊,苏公子正在小院里,老汉这就引了陈公进去!”

    陈公望微微摆手道:“无妨的,你看着摊子吧,老夫自己进去便是。”

    未等陆老汉发话,陈公望已经抬脚往后面走,三两步之后,突然又转回来,自己拿了一个煎饼裹子,朝陆老汉和煦一笑。

    苏牧正在优哉游哉地看着陆青花,后者正在尝试制作煎饼裹子,苏牧看着她那成熟丰腴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龌蹉的东西,陆青花似乎能够感受到他那炽烈的目光,但只是羞红着脸,却不敢回头,口中喃喃着些什么骂人的话。

    见得陈公望进来,苏牧不由觉得扫兴,但还是起身问礼,撇开对方的身份地位不谈,人作为长辈,他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见得陈公望进来,陆青花如蒙大赦,连忙告退,想要将空间留给陈公望和苏牧,虽然她不是苏牧的奴婢,也不是陈公望的下人,但在此二人面前,总觉得自己太过卑微,况且,她实在受够了苏牧肆无忌惮看她背影的可耻行径,哼!

    然而陈公望却挽留道:“青花姑娘无需回避,老夫此来,却是却是跟二位商量些事情的”

    他到底是文坛的耆宿,按说不该屈尊纡贵来到此处,还放低了姿态语气,但身负赵宋两家所托,他就不能不这样做了。

    且说宋知晋本以为大局在握,岂知徐宁居然耍了小诡计,将看守打昏,逃了回去,宋知晋算盘落空,又被赵鸾儿一通数落,无奈之下,只能到陈公望这里来,希望陈公望能够出面斡旋调和,让苏牧主动澄清谣言,还赵鸾儿一个清白的名声。

    按说他赵家悔婚在先,赵鸾儿为了报复,又命人羞辱陆青花,反被苏牧吓得魂不附体,宋知晋也是连苏牧的人都没见着,就在桃园诗会上吃了瘪,两家早已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想要苏牧出面主动澄清谣言,那是困难之极的一件事了。

    可苏家毕竟是商贾之家,所谓在商言利,在商人眼中,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只有不满意的筹码罢了。

    然而就算他赵宋二家能够提供足够大的筹码,让苏牧出面澄清谣言,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别人就会这般轻易相信了吗?

    与陈公望商议了一番之后,事情也便有了着落,这也是他让陆青花留下来的理由了。

    若说事发当日,苏牧并未在场,而是与陆青花人约黄昏后,所谓护院施暴,苏牧护花,反过来糟蹋赵鸾儿之事,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空**来风,这可信度便高很多了。

    再者,只要苏牧点头,苏府的人不再四处散播,以赵宋两家的人力财力,想要将舆论平息下来,也就容易很多了。

    陈公望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腆着老脸说完这些的,不过看着苏牧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知道,苏牧听懂了他的话,而陆青花深埋着头,似乎也在考虑这个建议。

    院子就这般变得安静而诡异,只剩下炭火烧着肉片,发出兹兹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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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89/ 第一时间欣赏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作者:离人望左岸所写的《醉卧江山》为转载作品,醉卧江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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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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