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尔本寒竹,绽放血色
方杰虽然出身绿林草莽,但却并非头脑简单之辈,否则哪怕武艺如何精深,也坐不上四大元帅的交椅,方腊更不会放心地将圣公军最为精锐的黑甲军托付于他。
他是万军丛中杀人斩马的绝世猛将,但苏牧从训练营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身刺杀功夫都是从鬼门关里练出来的。
眼下两人单打独斗,且不说两人专精上的差距,但说气势上,方杰便输给了苏牧。
为何?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杀苏牧,他起意比斗,不过是想羞辱苏牧,好生折磨一番,最多让苏牧受点伤,也就顺水推舟将匠师金枢还给苏牧。
可苏牧却不一样,他深知自己跟方杰的武功差距,若他本着比斗的心来打这一场,只能自取其辱,从一开始他就必须将自己放在生死厮杀的不死不休局面之上,激发出自己最强悍的刺杀力量!
方杰忌惮方七佛,苏牧却又是方七佛目前最倚赖的人才,虽然大家都不愿意承认,但苏牧若真能够献出火器的技术,今后圣公军必定所向披靡,那些北方的城池,根本就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抵御朝廷大军的平叛。
所以他不敢杀苏牧,但反过来,苏牧是光脚不怕穿鞋,慢说是一个方杰,若是有机会,方腊他都敢杀!
也正是因为气势上的差距,让方杰弱了下去,他又没能够使用自己的方天画戟,感受到苏牧杀机之时又挫败了锐气,眼下更是被苏牧难以置信的钻胯贱招给惊住了,哪里还有半点大意!
他到底是百战的悍将,临危之下,双足用力,高高跃起,子孙根才躲过一劫,保了下来,正在后怕之时,却只觉右脚跟一阵剧痛!
苏牧心里早已将这场比斗演练了无数次,凭他的武艺,哪怕拿出必死的决心,也不可能将方杰一击必杀。
他需要不断地迷惑敌人,让敌人分不清虚实,而后徐徐图之,便像一只狼要吃掉一头象,来去如风,沾之即走,每次咬下一块肉来,慢慢就能将大象磨死。
这是苏牧最先的策略,应该说是最为保险的策略,但有鉴于苏牧的耐力和力量比不上方杰,这种打法就没办法用,因为他磨不过方杰。
他的优势是爆发力,所以他仍旧来去如风,仍旧沾之即走,仍旧每次咬下一块肉,但这块肉的位置,却必须是大象的腿脚关节和要害之处,这样便不需要慢慢去消耗!
当方杰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都用来保护子孙根之时,苏牧的短刃却神不知鬼不觉发挥了作用,在长刀虚招的掩护之下,借助滚地之势,短刃轻易割破方杰的鹿皮军靴,将他脚跟的筋腱割断了一半!
若非方杰的军靴厚实,他的反应又及其快速,说不得让苏牧将整条脚筋都给割断,这只右脚也就废掉了!
吃痛的方杰疯狂暴怒,未等苏牧站起来,便一刀劈了过来,苏牧反手刀一出,两人的刀锋终于相击在一处!
“铛!”
无比锋利的刀刃相互斩在一处,那种金属间尖利的摩擦声,让人心头发毛不已。
然而就如同苏牧钻胯攻击一般让人难以置信,二人甫一交手,率先受伤的居然是方杰!
所有人震撼惊诧万分,可苏牧却没有半分得意,因为方杰暴怒的这一刀,震得他虎口开裂,鲜血迸流,长刀几乎要脱手而出!
更要命的是,由于姿势还未调整到最佳,他勉强接了方杰这一刀,整条手臂都被震地发麻刺痛,极度影响了他下一次的出刀!
方杰的脚踝鲜血喷涌,很快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但那伤势就像对他的行动没有丝毫影响那般,这位大元帅便如同发怒的雄狮,疯狂地对苏牧展开着报复!
一刀胜似一刀,一刀重过一刀,一刀快过一刀,愤怒的方杰全然忘记了苏牧的身份,他也投入到了生死相拼的地步!
苏牧原本的武艺没有系统的招式,都是无师自通的搏命手段,可经过了乔道清这位武学宗师的调*教之后,他在招式上的缺陷也得以弥补。
然而眼下方杰发难,苏牧的弱势便开始展露无遗,他的耐力和力量根本就比不得方杰,哪怕手中直刀早已布满了缺口,方杰仍旧一刀沉重过一刀地拼命劈砍!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倾泻无余的力量,纯粹的力量和耐力压制!
方杰能够成为圣公军之中的常胜将军,战斗智商和战斗经验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极其丰富,他同样能够看出自己与苏牧的不同之处。
他这是在无限放大自己的优势,用自己的优势来碾压苏牧的劣势!
这场比斗本该没有太多的悬念,无非就是方杰霸气侧漏,将苏牧狠狠收拾一顿,长了面子,再施舍一般将金枢那老头子丢还给苏牧。
没有人想过苏牧会赢,也没有人想过苏牧会伤到方杰。
可战斗甫一开始,苏牧便抛弃了所有男人的尊严一般,用钻胯这样匪夷所思的招式,伤到了方杰,挫动抹灭了方杰的锐气,使得方杰陷入丧失理智的狂暴状态之中!
本以为将是一场无趣的比斗,将是方杰单方面的碾压和羞辱,可谁能想到战斗一开始便见了红,短短数息之间,便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如果说先前他们没有见识过苏牧的武艺,那么今日,他们见识到了苏牧的武艺。
苏牧的武艺并不算太过高明,但他的心脏却异常强大!
别人或许为了赢取胜利,而苏牧却是为了杀死敌人,或是为了保全自己!
求胜负与求生死二者之间,高下立判!
谁能想到原本无趣的猫耍老鼠,变成了老鼠吃猫?
雅绾儿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评估苏牧,而朝歌却与那些匠人一般,兴奋难当,黑甲军这厢却是忧心忡忡。
他们已经忘记了最后一次替方大元帅担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他们都看得出来,这次的比斗,方杰是真真陷入了泥沼之中!
苏牧起初确实没有与方杰斗耐力的资本,但一起手便割断了方杰半边脚筋,纵使方杰凶猛如虎,也架不住鲜血不断喷涌。
耐力上基本持平之后,方杰只能选择不断用强大的力量来压制苏牧,可这样引发的后果却是他的伤势不断在扩大,失血和痛苦让他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这伤势便像一只死咬不放的饿狼,不断吞噬着方杰的自信,让他心生忌惮,用力猛了,又担心撕裂伤口,用力小了又压不住苏牧,真真是苦不堪言!
他乃是马上的猛将,若一只脚废了,今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然而他毕竟是年少轻狂,敢打敢拼,咬了咬牙便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从起事一来,他鲜有败绩,如今却在苏牧手中吃了大亏,这口气他是如何都不能忍!
打定主意之后,方杰再度凝聚全力,做出了最后一击!
满是卷口的直刀已经不堪重负,再也发不出嘶嘶的尖利破空之声,如棍棒一般呼呼而来,直劈苏牧的面门!
苏牧也早已耗尽了力气,他一直在等待最佳的时机,但很显然,他也低估了方杰的决心。
两厢里兵刃相交,火星子四处溅射,苏牧的长刀脱手而出,钉在了远处的地面之上!
打落苏牧长刀之后,方杰也是去势一滞,苏牧终于看到了苦等的机会!
“着!”
闷喝一声,苏牧欺身而上,短刃挑在方杰的手腕上,后者的直刀终于拿捏不住,掉落在地!
手腕上滚热的鲜血喷涌出来,方杰心头大骇,但临危不乱之间,他抬起受伤的右脚,一脚便踢向了苏牧的心口!
苏牧猛然收刀,却已经来不及,手腕发出清脆的喀嚓声,也不知被方杰踢碎了多少骨头!
那短刃被踢飞出去,方杰却没有一丝迟疑,手腕的伤口让他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画戟何在!”
堪称小温侯的方杰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顾忌,大喝一声,那一直关注着战局的张副将便心有灵犀,将校场边上的方天画戟递了过来!
方杰单手紧握画戟,身子旋转一周,耍得画戟虎虎生风,一记无脑回马枪,画戟便刺向了苏牧!
苏牧双刀已失,手无寸铁,见方杰动了杀心,猛然暴喝一声。
“箫!”
雅绾儿本想将朝歌身上那柄长剑送到苏牧手里,起码还能抵挡一阵,她再入场制止,接下方杰的画戟。
可当她听到苏牧的声音之时,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将那管洞箫,投掷到了苏牧那边!
这是近乎本能一般的身体条件反射,意味着她的脑子经过理智的分析,仍旧认为苏牧只有落败一途,可她的身子却相信苏牧还有一战之力,还有压箱底的手段!
这一战打到这里,早已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哪怕苏牧被方杰一戟刺死,也足以赢得所有人的敬意。
可当大家看到他紧紧接住那管洞箫之时,只觉得苏牧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气息暴涨的苏牧满眼杀气,仿佛那双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洞箫才是他的本命兵刃一般!
面对急速刺来的一戟,苏牧举起了洞箫,将黑洞洞的箫管口对准方杰!
他的双手,没有丝毫的颤抖,一如他此刻的心,稳若磐石!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伤痛,是男人成长的胎记
人类总喜欢较真,许多时候明明只是好友间的玩笑,可三言两语过了火,闹得大了便伤了和气,最后难免伤及情谊。
苏牧与方杰没有任何情谊可言,这场本该无趣的比斗,最终变成了生死厮杀,眼下也到了决定胜负生死的最后一刻!
方杰食言而肥,打破自己的承诺,重伤暴怒之下,根本就不顾比斗前的协议,接过方天画戟就要刺死苏牧。
而苏牧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接过雅绾儿投掷过来的洞箫之后,便打算做那最后一搏!
就像在场之人并不知晓他的武艺如此犀利,搏杀如此疯狂一般,这些人自然不知道苏牧手中的洞箫,其实是一把改装的突火枪!
而且苏牧经过了不断的改造,已经摒弃了突火枪需要用火镰火刀点燃引信的弱点,成功研制出了针击式的发射机括,只要触动机括,洞箫便会射击!
前番已经说过,苏牧对于杀死方杰,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如今方杰也丧失了所有的理智,这最后的交手,便是两人间你死我活的最后结局了!
画戟的尖刃在瞳孔之中越变越大,苏牧屏气凝神,稳固的手指终于要触动洞箫上面的机括!
可就在此时,校场之外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住手!”
这一声震得人耳膜刺痛,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牧和方杰的身上,又有谁舍得回头望一望来着是何人?
不过来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话音还未落,一道银芒已经提前而至,极其精准地打在了苏牧的洞箫之上!
与此同时,苏牧终于触动了机括,一声巨响,长达半尺的火舌从洞箫口喷射出来,巨大的压力冲击之下,铁砂和弹丸轰然炸开!
“砰!”
滚滚白烟之中,苏牧的双眸仍旧血红,肩头却被画戟挑破,而方杰却被突火枪射飞出去,肩头被轰得血肉模糊,整个胸膛和半张脸都是焦黑一片!
死寂!
方杰早已被突火枪那巨大的动静震昏了过去,而在场的看客同样震撼得目瞪口呆!
直到此时,他们才看到匆匆跳下场的那个人,竟然是方七佛!
这些人或许不知晓苏牧的洞箫是突火枪,但方七佛却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若非他及时投出飞刀,打偏了洞箫的方向,如今方杰的整个脑袋估计都被轰烂掉了!
苏牧手中的突火枪是他目前最为成功的一件,经过了刘维民以及焱勇军匠师们无数次的改良,连枪管都是铁制的,哪怕火药的威力不足,但架不住距离太过接近,一旦得手,方杰必死无疑!
这一场战斗最后的结果也终于出来,苏牧虽然被方天画戟刺破了肩头,但最终站着的,是他,躺着的,是方杰!
方七佛的面色并不好看,他知晓苏牧查案必定会困难重重,但他还是执意让苏牧调查纵火案。
因为这是他对朝中其他人的试探,如果他们能够容忍苏牧查案子,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够认可苏牧的身份。
可他心里还是不放心,于是便派人悄悄盯着,当密探回报称方杰要与苏牧比斗之时,他也只是苦笑几声罢了。
然而当雅绾儿派人回来取苏牧的兵刃,而苏牧又特意嘱托要带上这管洞箫之后,他便警惕了起来。
回来取兵刃的军士之所以迟到,是因为方七佛生怕事情闹大,想将洞箫里的火药给取出来。
可如果将火药都取出来,苏牧说不定会有被杀死的可能,于是他只能折中了一下,将洞箫里的火药取出来了一部分。
也亏得他心思细腻,纵观全局,否则如今的方杰就不是肩膀受伤,极有可能整个肩膀都要被轰掉!
苏牧也没太多好脸色,他没有理会方七佛,只是咬牙忍住肩头的伤痛,将方天画戟给拔了出来,拖着这枝方天画戟,走到了方杰的面前。
张副将等人慌忙抽刀,将方杰保护起来。
方杰毕竟是一代猛将,被突火枪的冲击波震得头晕目眩,不过倚仗着强悍的体魄,不多时也就苏醒了过来。
苏牧冷冷地服侍着这位大元帅,而后冷笑一声道:“烦请大元帅放人。”
方杰咬碎钢牙,屈辱到了极点,然而却只能血红着双眼,将头别到了一旁,闭上了眼睛。
张副将见得方杰表态,只能抬手一挥,手底下的亲兵便将所有匠人都放了出来。
欢呼,数十匠人围拢着苏牧,尽情地为获得自由而欢呼,为苏牧大宗师的胜利而欢呼!
当绰号老叔的匠师金枢被带出来之时,苏牧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诸多匠人说道。
“回吧。”
他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但对于这些匠人来说,霸气到了极致,他们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为了他们这些低贱的奴婢,为了他们的自由,以命相搏!
匠人们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苏牧,眼中不再麻木不仁,仿佛他们先前被人看低太久,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牲口,可苏牧却让他们,再次品尝到了,做人的滋味!
苏牧拖着方天画戟,领头走了出去,张副将嘴唇翕动,想要回那枝画戟,可见得方七佛面色冰冷,哪里还敢开口,几个人赶紧手忙脚乱将方杰给抬了回去。
朝歌还未能够从震撼之中走出来,他的目光仍旧定在了苏牧的身上。
而走在前头的苏牧,却是传来极度压抑的轻咳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吃力地吩咐道。
“老叔,你带着弟兄们到工坊去看看,务必要调查出起爆点我我先歇息一下”
苏牧话音未落,噗一声便喷吐出大口鲜血,摇摇欲坠的身子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往下倒。
老叔几个慌忙要扶住苏牧,然而却早已有人抢了先。
雅绾儿支撑着苏牧的身子,将苏牧的手臂挽在自己的肩头,朝歌也醒悟过来,帮着雅绾儿扶起了苏牧。
见得匠人们仍旧一脸关切的紧跟在身后,一向冰冷沉默的雅绾儿开口道。
“如果想帮他,还是尽快去工坊查案子吧。”
老叔等一干匠人,抹了抹眼泪,毅然转身离开。
方七佛看着女儿和朝歌的背影,紧抿着嘴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到了最后,当亲卫牵马而来的时候,他才下定了决心一般,跨上骏马,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一日都阴阴沉沉的,没想到暮色临近之时,乌云层中却探出半个夕阳,将周遭的云朵染成一片血红。
那如血的余晖之下,雅绾儿扶着苏牧,朝歌吃力地扛着方天画戟,而苏牧的嘴角,却挂着微笑。
雅绾儿或许看不到这个微笑,但她却能够感受得到苏牧的心跳,平静而舒畅,像放下了很重的担子。
回到住处之后,她也没有通知陆青花的意思,让朝歌带着苏牧去疗伤,自己却来到了方七佛的书房。
她满心疑惑,又带着些许期待,让贴身丫头搜寻了片刻,那丫头终于按照雅绾儿的提醒,在书柜上找到了一叠奴契。
听着丫头一字一句念着奴契,当她听到奴契最后那个名字之时,这位冰山美人,突然笑了。
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看重苏牧,因为跟这个人做朋友,比跟他做敌人,要好。
与此同时,赤眉营之中,皇宫里请来的御医官还在替方杰处理着伤口,方杰如斗败的雄狮,沉默着不说话,一双眼睛足以杀死周遭所有人。
张副将等人自然不敢触霉头,他们连方杰的成名兵器都让苏牧当成战利品给带走了,这简直是耻辱到了极点的事情!
御医官用银针将方杰肩头的铁砂一一挑出来,方杰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一般。
过得许久,他才突然想起什么来,朝张副将吩咐道:“取那些匠人的奴契来。”
张副将心头一震,取来金枢等匠人的奴契,只消这么一看,脸色便苍白了起来。
那奴契之上,分明写着,契主是方七佛,而非苏牧!
也就是说,苏牧说这些匠人是他的奴隶,根本就是在诓他们!只不过是虚晃了一枪!
可就是这样的虚张声势,他们这些黑甲军,包括大元帅方杰在内,都相信了!
相对于手脚被伤,肩头被轰得血肉模糊,零零碎碎挑出十几二十颗铁砂,成名兵刃方天画戟被苏牧拿走,或许奴契上到底是谁的名字,已经变得不是很重要。
可当方杰看到一份份奴契之后,眸光还是黯淡了下来。
这是一切的起始,也就意味着,从苏牧诓骗他们的这一刻开始,他们便陷入了苏牧的算计之中,被苏牧牵着鼻子走,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苏牧的预定节奏在进行着。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应该都在苏牧的精准预料之中,一步步都没能跳出苏牧的预判!
如果没有方七佛最后的出现,说不定他方杰今日便交代在校场之上了!
有那么一刻,方杰是真的认输了。
人都说右脑吃脑,没闹吃力,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卖力气的总是干不过耍脑子的。
他算是彻底相信了。
可他方杰便是一头狼,是猛虎,是丛林之中走出来的猛兽,这一次没有将他杀死,便让他越发成长起来!
他那黯淡的目光再次点燃了怒火,每一个伤疤,都是一个男人成长的印记,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伤痛,儿郎们才能够一步步成长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苏牧没能够毁灭他,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的成熟,而后又必将面临这个已经成熟起来的男人,那疯狂而暴戾的复仇怒火!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关节技
许多人都说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颜值决定人生,长相决定收入,但在大焱的时空世界里,从汉至魏晋南北朝,都是看脸的时代,魏晋之时甚至还有狂士提出“重美而不重德”的说法。
古人似乎比我们更重视仪容风姿,古时的话本演义之中,打头几乎都是描写一个人的容貌风度。
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潘安、宋玉、子都和兰陵王等一大批古时美男子,更慢说那个被人看死的卫玠了。
卫玠这位绝世美男可谓死得很憋屈,东晋之时他出游都城建业,江东人听说这位大明星要来,人山人海地去围观,拥挤得卫玠举步维艰,使得他一连几天都无法休息。
而这个体质孱弱的美少年终于因此而病倒,最后还是死了,这也才有了《世说新语》中“看杀卫玠”的典故。
所以我们诸多粉丝在追星的时候切忌斯文一些,万一把自家偶像看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之所以说这些,完全是因为,当苏牧看到朝歌之时,这些名字和典故,便是他心中浮现出来的最直接想法。
古时男风盛行,从汉至魏晋南北朝皆是如此,大焱这等被誉为魏晋遗风的太平盛世,虽然明面上已经没人敢鼓吹,但蓄养娈童仍旧是一件极其高雅之事。
从雅绾儿与方杰等人的态度之中,苏牧已经隐约猜到,这异常俊美的朝歌,想来该是太子方天定的亲密伴当,否则以他无根浮萍一般的身份,又岂敢跟方杰叫板?
这分明是将自己当成了太子方天定的内人了!
雅绾儿去见方七佛,朝歌便带着苏牧回到了房间,而后让丫环们打来热水,找来疗伤之物,开始替苏牧处理伤口。
因为心里有了一层猜测,所以当朝歌为自己宽衣解带之时,苏牧还是不禁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并不歧视这种风气,但自己还是喜欢女人,让一个大男人在你身上摸来摸去,心里到底还是会有些抵触。
朝歌的手指很轻柔,沾了温水的毛巾在苏牧身上轻轻擦拭着,指间偶尔会触摸到苏牧的身子。
方杰的反应异常灵敏迅捷,当突火枪发射之时,他发自本能收枪,也使得苏牧逃过一劫,肩头的伤势看着恐怖,其实并未伤筋动骨,只是皮外伤而已。
苏牧实在太过疲累,当伤口措置妥当,朝歌准备给他穿上小衣之时,他已经迷迷糊糊陷入了浅睡。
恍惚之间,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扶着他的腰,像温泉里流出的细流,将自己轻轻翻了个身。
而后他又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背部,手指与背部的触感细腻而柔软,在肌肤上刮起一阵阵小电流一般,让苏牧精神为之一振!
“干!”
苏牧心头暗骂一句,慌忙惊坐而起,见得朝歌眼中尽是贪婪之色,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他本以为朝歌只是太子方天定胯下的小受,岂知这小白脸儿竟然对自己的菊花有想法!
见得苏牧如此大的反应,朝歌也收敛了眼眸中的贪婪,嘻嘻一笑道。
“哥哥这团花锦鲤刺绣可是精致得紧呐…”
苏牧闻得此言,心头一紧,猛然抬头,却见得朝歌那顽皮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虽然这丝丝杀机只是一闪而逝,但苏牧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对危机的感应是何其敏锐!
似乎感受到了苏牧的敌意,朝歌也是吃了一惊,而后有些讪讪地挤出笑容来。
“是小弟唐突了,哥哥好生休息,小弟这就不叨扰了…”
朝歌仍旧眯着好看的双眼皮眸子,只是并不转身,如同警戒的狼一般,退了三步。
苏牧越发确定心中所想,直勾勾地盯着朝歌,而后突然暴起,操起床边桌上的药碗,在桌边一磕,瓷碗被打碎一个缺口,苏牧闪电出手,破碗便扫向了朝歌的咽喉!
“他认得背后的刺青!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泄露!”苏牧心中只是这般想着,根本就没有顾忌朝歌乃是方天定的禁脔,也没有考虑杀了他之后该如何收场!
这完全不符合苏牧那谋而后定的稳重性子,但他知晓这刺青有多么重要!
虽然他并不晓得朝歌为何会认得这刺青,但既然认得,便足可证明朝歌与浪子燕青有过交集,而且还是很深的交集,若他将苏牧的事情说破,说不得会暴露柴大官人的身份!
柴大官人潜伏已久,成功打入到了方腊阵营的核心,如今柴大官人的价值,可堪比上万军师,乃至于足可影响整个平叛战争的走向!
无论花费如何巨大的代价,苏牧也万万不能让朝歌暴露了柴大官人的身份来!
苏牧这一击是抱着必杀的心态,按说朝歌根本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甚至陷入到必死的危境之中!
因为朝歌这美少男白日里的表现实在太过娘炮,没有半分真本事,苏牧这等样的豪强,杀他还不是跟杀个弱鸡这般简单?
然而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眼看着破碗就要割破朝歌的咽喉,那小子竟然只是顽皮地嘻嘻一笑,微微偏头,雪葱一般的手指却是绽放如兰花,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苏牧的手腕!
方杰才刚刚从苏牧手底下吃了轻敌的大亏,没想到一转眼,苏牧又在朝歌手下吃了托大的亏!
他完全没想到朝歌的反应会如此迅捷有力,扣住了苏牧手腕之后,这小子竟然不退反进,左手再度闪电探出,竟然抓住了苏牧的肘关节!
“喀嚓!”
朝歌面色一冷,双手同时用力,苏牧手臂差点被折断,那碗口却掉转过来,划向苏牧的脸面!
“关节技!”苏牧心头大振,没想到朝歌居然藏拙至此,一上来便是雷霆手段,阴险狠辣的关节技!
大焱军中的武技虽然简单,但数名士卒配合,往往能够爆发直接粗暴的斩杀效果。
而绿林好汉的武艺五花八门,各种奇**巧计和旁门左道层出不穷,内功心法也是包罗万象,但关节技却只见于两种人。
一种便是擅长于一沾即走一击必杀的刺客,而另一种则是专精于贴身肉搏的相扑手!
朝歌的关节技已经非常的老道,可见实战经验并不缺,若说他是相扑手,绝对不会如此籍籍无名。
因为大焱朝除了蹴鞠之外,相扑也是相当受欢迎的一项比拼运动。
这里的相扑可不是苏牧后世的那种相扑,而类似于摔跤与柔道等近身搏击术糅合在一起的一门武艺。
朝歌作为太子方天定身边红人,关节技如此了得,若参加相扑比赛,必定会名声鹊起。
可苏牧来到这里如此之久,柴大官人也并未提起朝歌,说明他并非相扑手。
既然不是相扑手,那便只能是前面一种可能,朝歌是个刺客!
苏牧这厢根本来不及多想,刺客的念头刚刚冒出来,似乎已经激起了朝歌的杀意!
顾不得肩膀的新伤,苏牧抬膝便撞向朝歌的胯间,左手同时撮成鹰钩,击向朝歌的太阳**!
朝歌身子半旋,避过苏牧的膝撞,却是花蝶一般绕到了苏牧的身后,苏牧只能低声从他肋下穿过,否则整条右臂都要被他拧下来!
正待反击,朝歌左手却如同强有力的蟒蛇一般,缠住苏牧的左手,腰身却是用力往前一挺,竟然想要将苏牧顶向床边!
此时二人双手相互制约束缚,若任由倒下去,苏牧的下巴都要被床沿磕掉不可!
危急关头,苏牧紧拧腰身,双脚发力,竟然与朝歌旋转着翻到在床上,两人各自施展关节技,飞快变招,眨眼之间已经相互拆解了十数招!
莫看二人并无大开大合的拳脚招式,只是相互拿捏手脚关节,这其中却同样是惊心动魄,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将关节拆卸,借力打力,将手脚给折断!
苏牧乃训练营之中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连石宝都曾经输过他一次,而后又得到了乔道清这样的奇人异士传授艺业,一路走来又不知经历了几次生死危机,本以为胜券在握,岂知看着柔弱似娇花的朝歌,竟然分毫不输!
起码在关节技一项上,朝歌并未落后于苏牧,在苏牧用出十字锁之时,朝歌竟然也能够堪堪制住苏牧的杀招!
“呼呼…”
原本就轻微的打斗声终于停歇下来,房间之中只剩下淋漓大汗蒸发出来的雾气,以及两个男人的粗喘声。
他们竟然打了个平手,相互钳制着双手双脚,谁都动弹不得半分!
眼下两人以诡异又尴尬的姿势相互纠缠在一处,看似两条疯狂交*欢的蟒蛇,实则谁先发力,都将打破僵局,陷入两败俱伤的境地!
朝歌也便罢了,苏牧肩头本就有伤,一番贴身肉搏,面对的又是朝歌的关节技,伤口早已撕裂开来,不断往外头渗血,刚刚换上的绑带早已鲜红一片。
虽然喘着粗气,但苏牧也冷静了下来,细思一番,若朝歌有心泄密,怕是根本就不会用手去抚摸自己背后的刺青,在这一点上,自己倒是冲动了。
反观朝歌,也不知是佩服苏牧的关节技,还是因为看到了苏牧背后的刺青,对苏牧的态度反而转变了过来,不再像白日里那般冷漠。
“喂,咱可是有主的人了,哥哥想占便宜到何时?”
朝歌的话音充满了戏谑,苏牧却是老脸一红,因为二人身子紧贴,苏牧压着朝歌的后背,胯部正好顶着对方的**,更让人羞臊难当的是,嗅闻着朝歌身上的香气,“小苏牧”好死不死竟然起了反应!
是的,那个不争气的小兄弟,竟然对一个伪娘起了反应!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师哥
当知晓了奴契的真相之后,雅绾儿内心是极其震撼的,因为连她都相信了苏牧的说辞,当时怕是那些匠人都以为自己的主人便是苏牧,而非方七佛!
这也让她对苏牧的狡猾与那强大的心理素质,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和体悟。
她终于明白,为何义父会不顾一切阻挠,力排众议留下苏牧,重用苏牧。
直到这一刻她也才真正理解过来,苏牧的价值,并不仅仅只是火器这一项,或许也只有义父方七佛这般深谙人心的谋士,才看得到苏牧真正的价值所在。
他确实拥有着诸多奇思妙想,并将这些想法付诸于行动,创造出这些想法的实际用途和价值,但苏牧真正值钱的,还是他的谋略!
如果说从开始到现在,雅绾儿对义父派遣她亲自看管苏牧,还有着抵触的情绪,那么从现在开始,这种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了。
虽然她也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她是真的发自内心,认可了苏牧。
她是个极其高冷的人,想要得到她的认同,特别是男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也并不否认,一直以来对苏牧都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连恶感都不是很多,因为她并没有将苏牧放在她这个档次上。
她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生活,她体验过常人无法体验的经历,她也拥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天赋,又失去过常人都能拥有的东西,比如视力。
但经过她自己的努力,她用嗅觉和听觉,将这个天生缺陷几乎都弥补了回来,莫看如今的她是那么的强大,其实她付出之巨,又如何是常人可比?
而推己及人,年纪轻轻的苏牧能够拥有如此成熟的心智,所经历的事情,自然不会比她雅绾儿要少,从这方面来说,苏牧非但与雅绾儿一个档次,甚至能够堪称她的知己了。
时辰还早,反正白天黑夜对于雅绾儿来说,差别并不是很大,她收拾了一番之后,迟疑了片刻,便往苏牧的住处走。
这才刚进入院子,她便收住了脚步,因为她极其敏锐地感受到了房间之中的动静!
她的听觉比绝大部分人都要灵敏,声音和气味便是她接触这个世界的媒介,是她触摸这个世界的那双无形的手。
所以她比绝大部分人都懂得如何不发出让人察觉的声音,她便如一道影子般潜伏到了苏牧的房间前面来。
根本就不需要将耳朵贴过去,她便听到了房间之中两个男人的粗喘,而且两个男人都是她极其熟悉的!
一个是她这段时间来日夜看管着的苏牧,另一个则是与她姐弟相称的太子爷红人,朝歌!
一想起朝歌的身份与癖好,再听听耳中沉重而压抑的粗喘,雅绾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的脸顿时通红滚烫起来!
她并非一无所知的少女,虽然被看成冰山美人,但跟随着方七佛闯荡江湖,而后又置身于尽皆男儿汉的圣公军中,平日里所听所闻都是粗俗不堪的野汉,她又岂会不明白男女之间,或者男男之间那点事儿?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白日里朝歌表现出一副完全看不起苏牧的姿态来,结果才半天不到,竟然跟苏牧滚到了一张床上!
苏牧今日的表现确实足够惊人,为了几十名低贱如牲口的匠人,竟然接下了新任大元帅方杰的挑战,在所有人认为他必败无疑的情况下,竟然反败为胜,甚至重伤了方杰!
慢说朝歌,便是她雅绾儿,都有些心动了。
听得房中的粗喘声,雅绾儿心头不由酸楚,却又有些愤愤。
酸楚的是,她在苏牧身边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苏牧与她交流极少,从苏牧的身上,她感受不到任何男人们该有的那种垂涎,她甚至自以为苏牧从未将她当成女人来看待。
而论姿色或身段,她都比朝歌要略高一筹,而且她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念及此处,她心里自然要酸溜溜地不是滋味了。
之所以愤愤,则是因为苏牧有陆青花这样的女子相伴,生死相依,竟然会跟朝歌搅和在一起,而且朝歌与太子殿下之事早已人尽皆知,他居然会如此果决地跟苏牧做出这等羞人之事,又让她如何不怒!
雅绾儿这厢心思不定,房中却是越发的火辣,只听得房中传来了朝歌低低的叫唤声。
“呀呀呀,痛…痛痛…哥哥轻些个,用力太大可就断了!”
紧接着便是苏牧含糊不清的闷哼,而后便是衣帛撕裂的“嗤啦”声!
雅绾儿毕竟是个从未与男人有过感情纠葛的少女,以她冰冷的性子,又岂会做出破门而入的事情来,咬了咬下唇,她极为少见地轻轻跺脚,而后羞愤地离开了。
她的前脚刚走,房中也便安静了下来,苏牧与朝歌已经分开,后者肩头微微耸起,手臂无力耷拉着,而朝歌背后的衣衫早已撕裂开来,只是他正面看着苏牧,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背对苏牧。
苏牧眉头紧皱,并非因为他硬生生将左肩关节卸下来,争取到腾挪的空间,以换取到了胜机,而是因为他发现了朝歌一些让人震惊不已的秘密!
适才他已经见识过了朝歌那极其强悍的关节技,两人陷入僵局之事,雅绾儿却来到房外偷听,若非朝歌及时提醒,苏牧也不会跟他演了这场龙阳之欢的好戏。
朝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挪了过来,试探着抓住苏牧的手臂,后者并一点点抗拒的一丝,任由朝歌用脚抵住他的腋窝,而后双手用力拉扯他的左臂,只听到喀嚓一声,左肩关节的脱臼终于是复了位。
在撕裂朝歌后背衣服之后,苏牧便再没有理由对朝歌保持警惕,虽然朝歌并不这样认为。
他将苏牧身上的被子扯了过去,包裹着自己的身子,而后朝苏牧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莫以为刺了花绣我便认了你,若你坏我大事,我一样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虽然撂狠话之时很威风,但走出房门之后,朝歌不得不再次戴上了伪装,只见得他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却仍旧双颊粉红,眼神迷离地**了一声,仿佛还未从适才的美好感觉之中回过神来,而后才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夜风袭来,他下意识扯了扯那张被子,却不慎露出大片背部的光景,借着院落里昏暗的灯光,苏牧仍旧能够看到,他背部之上,赫然是一片大团的花绣!
只可惜不甘心离开的雅绾儿只听到他那**着春色的声音,却并未看到他后背的光景。
直到朝歌离去,雅绾儿才有些有些幽怨地离开小院,却又没好气地吩咐丫环,给苏牧送来了一床被子。
当丫环抱着被子来到苏牧房间,却发现苏牧已经不在房中,心头不由紧张起来。
她又跑到了陆青花的房间,见得苏牧正与陆青花说这话,这才安心地回去禀报雅绾儿。
雅绾儿听说之后也是气愤不耻,心想这苏牧还真是荤素不忌,刚刚才跟朝歌鬼混了一场,又跑到陆青花那里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不要脸的吗!
雅绾儿夜间常常睡不好,这是她作为一名死士与刺客的习性,但她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男人而睡不好,今夜算是破戒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厌恶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让她如何都看不透的男人,以至于脑子里全是关于那男人的一切。
她曾经无数次祈求上天,期盼着老天爷能让她获得一天的光明,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可等她成熟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想法,因为她知道,这个人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可今夜,她再次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来,希望老天爷能够赐予她光明,哪怕只是看一眼的时间,让她知道那个让人憎恶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在她辗转难眠之时,苏牧却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与陆青花低低地说这话。
他不想让陆青花担忧,也不想她胡思乱想,所以并不想过来打扰她休息。
但回想起今日的打斗,以及与朝歌不算太友好的相处,他总觉着自己已经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掌控自己的小命。
这里不是他的舞台,从来都不是,他也从未将这次的大焱之旅,当成游戏人间,他渴望活下去,渴望得到自己的归属,渴望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活得小心翼翼,甚至活得很辛苦,从醒来之后,进入苏牧的身体之后,他便没有再好好睡过一次觉。
他总是将生活的一切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想做那些没有实际好处的事情,所有的举动都拥有着后续的作用或者价值,每天都在为活得长久一些而想方设法。
可现在呢,他落入了方七佛的手里,并没有太多的余地让他去选择,让他去筹谋。
他没有了底气,所以他想跟陆青花有话说话,生怕万一自己死了,许多话却没能说出口。
“今天,我见到师兄了…虽然他从未见过我,也没有承认我这个师弟…”
陆青花斜靠在床头,抚摸着苏牧的脸,将他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苏牧太累了,枕着陆青花的大腿,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以至于陆青花的眼泪不小心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醒过来。
每个男人都有软弱的时候,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可是软弱过后,仍旧能够挺起腰杆来面对生活的,便是真汉子,若一直陷入软弱的黑暗之中,无法走出来,那才叫懦夫。
生活允许你休息,却不允许你沉沦,大抵如是。
陆青花将被子轻轻盖在苏牧的身上,他感到很温暖,然后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包子铺前,有个老姑娘气鼓鼓地拍桌子骂人。
“咱家只卖包子,不做客栈!”
第一百七十章 蛛丝马迹
外头的天气少有的晴朗,房中的老爷子却是面色阴沉如铁,娄玄烨垂首立于父亲身前,再不敢孟浪地回嘴。
自从受了宋知谦的蛊惑,将陆青花打入天牢,又严刑拷打,以至于苏牧独闯天牢,杀出了“铡刀苏”这个称号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老爷子的好脸色。
因为这件事情,父亲娄敏中的人望一度跌落谷底,那些文官又将宋知谦的死推到了娄敏中的身上,以至于他这段时间都没能在小朝堂上抬起头来。
就在今日,手底下的人马从湖广那边筹到了粮食,通过漕运,输送到了杭州来,为大战补充了极其关键而重要的后备,圣公龙颜大悦,退朝后的娄敏中也是心情大佳,让小妾陪着小酌了几杯。
可不成器的犬子娄玄烨又不识趣地进来,将苏牧昨日大败方杰的事情给说了一遍,娄敏中如何能不怒!
娄玄烨暗自腹诽,实在不该来触这个眉头,可另一件事又不得不让他提心吊胆。
杭州城内潜伏着朝廷的细作探子,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惊讶之事,甚至于朝廷之中,说不得都有朝廷的人手。
毕竟圣公军的审核制度并不完善,许多时候都是泥沙俱下,指不定哪个就是大焱朝廷的间谍密探。
但最近有可靠消息传来,朝廷的平叛先锋已经抵达杭州边界,并与圣公军的斥候发生了数场冲突。
而这些密探也已经渗透到了杭州城内,想要将他们全部揪出来,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方七佛也因此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可在朝堂上,对大军师方七佛最大怨言,并非这些密探的渗入,而是工坊的爆炸,以及苏牧的去留!
当初方七佛顶着非议,一定要将苏牧推上国师的虚位,是想借此断了苏牧的后路,让朝廷那边的人将苏牧视为叛徒。
可如今呢?
苏牧大闹天牢,当着左丞相娄敏中的面杀人,按说工坊爆炸,苏牧这个外人的可疑性最大,可方七佛非但没有怀疑苏牧,甚至还让他主持调查的工作!
事情远远还不止如此,为了调查案子,苏牧竟然与太子方天定的伴当勾搭在了一起,还骇人听闻地打败了新晋元帅之位的方杰!
这些事情早早便传开,连苏牧那“铡刀苏”的匪号也被挖了出来,杭州百姓无不叫好称快,毕竟这些永乐朝的武将文官登了高位,便开始过起了鱼肉百姓的享乐生活,老百姓也不受糊弄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牧是否真的诚心投靠方腊,又摆在了人们的面前。
他们都听说苏牧被册封为国师,却从未听说苏牧是否接受这个称号,也没见过苏牧出来主持祭典之类,甚至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脸。
然而苏牧一次次与永乐朝的文官武将作对,而且招惹的都是重量级的首脑人物,无论是娄敏中,还是方杰,那都是跺一跺脚杭州便要抖三下的大角色。
这些都是柴进与高慕侠等一干密探,私底下为苏牧造势,不得不说,效果确实好得太过惊人。
娄敏中见得儿子畏畏缩缩立在一旁,噤若寒蝉的模样,心里更是恨铁不成钢,眼见南国新朝如火如荼,诸人建功立业,娄玄烨却一事无成,难免虎父犬子,娄敏中也想将这坨烂泥扶一扶,能不能上墙还两说,起码多点男儿汉的气魄。
念及此处,他才面色稍霁,朝儿子吩咐道。
“眼下工坊爆炸一案牵扯甚大,厉天闰等一众武将也蠢蠢欲动,想要借此打压一下方貌,我等文臣自然不甘落后,这案子将由三司审查,你便代表为夫走上一遭吧。”
娄玄烨猛然抬头,见得父亲眼中殷切,心头一暖,眼眶便湿润了,颤抖着声线道。
“儿子岂敢辱命!”
娄敏中见得此状,也是动了真心,点头嘱托道:“切不可冲动烦躁,凡事三思而后行,拿不定主意就闭上嘴巴,不可轻易表态,多看多想,权当长长见识。”
“是!”娄玄烨得了父亲的宽慰,终于将宋知谦的事情丢到了脑后,仿佛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了一般,脚步都轻了几分,强忍着内心激动,恨不得留给父亲一个背影,高举拳头大喊:“儿子混不好就不回来啦!”
娄玄烨带着一众亲兵,加上父亲身边的一位老管事,颇有点意气风发地往工坊那厢出发。
而经过了一夜熟睡的苏牧,精神大好,早早便来到了工坊,可惜迎接他的,却是黑甲军士卒们那喷火的目光!
他们的大元帅还躺着养伤,苏牧却已经一身轻松地过来查案子了,而且除了雅绾儿和朝歌之外,连驸马爷柯引也跟着过来了。
这些军士都是圣公军的精锐,最是仰慕当世名将,自从石宝和王寅叛逃之后,方杰得了上位的机会,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军士信服了自己,正准备大展拳脚,却在苏牧这小虾米的手底下栽了,无论方杰还是黑甲军的士卒,哪个能心服口服?
苏牧对此却并无太多观感,一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等样的仇恨目光,二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不想将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
他看了看朝歌,又看了看柴进,后者似乎感受到了苏牧眼中的不满,只能无奈地摊手一笑,表示他也才知道朝歌回到杭州。
朝歌,或者说是浪子燕青,一直以太子亲信的身份,在处州暗中筹措谋划,以为内应,作为密探细作,他混得不比柴大官人差,只是他没办法接受苏牧这个师弟。
因为他们的师门向来一脉单传,每代只能收一名弟子,他不知道师父与苏牧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想让他接受苏牧这么一个凭空多出来的师弟,并非很容易之事。
他们这一师门并无正式名号,连师承渊源都有些不清不楚,只知道从秦时开始便流传至今,专攻潜行刺杀,改头换面,飞檐走壁,偷天换日之道,可谓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的一些门道他们都需要去修习钻研,也正因此,才出现了一对师徒便是一座宗门的奇象。
在后世的演义话本之中,浪子燕青乃大名府卢俊义的忠仆,面貌俊俏,为人风流不羁,甚至与东京名妓李师师都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然而苏牧在偶遇那位老人之后,便对燕青有了足够的了解,他是卢俊义的家仆不错,但其中内情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化名朝歌,潜伏于南国永乐朝太子方天定身边,对于浪子燕青这样的千面郎君而言,只能是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儿。
金枢等一众匠师,见得大宗师苏牧一大早带伤上阵,心头不由一暖,也不顾赤眉营那些军士的仇恨目光,取出丈杆等物,开始从进行现场的勘探与调查。
苏牧对火药火器一道算是小有研究,可对于这种爆炸现场的调查却一知半解,好在金枢很快便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果然不枉苏牧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将他们给救了下来。
燕青杂学磅礴,对阴阳道也有足够的了解,虽然与苏牧不对付,但大局观还是有的,当下也放下了架子,加入到了现场的调查之中。
他李代桃僵,成为了太子方天定身边红人朝歌,定然要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派头来,不过他也秉承了朝歌那种好奇宝宝的性子,时不时这里看看,那里插上一脚,竟然也能“歪打正着”,所提点的东西,看似随意凑巧,却又恰好弥补了金枢等人的遗漏。
这才半个上午的时间,金枢等人匠师们已经看出了个子丑寅卯来,只见得这老匠师将两个银盆递到了苏牧的桌面上。
“宗师且看”
苏牧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专注于银盆之中那一撮灰黑色粉末。
“这是”苏牧心头不由浮现猜测,捻起一撮粉末来搓了搓,又放到鼻子下嗅闻了一阵,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柴大官人也照样鉴别了一番,与苏牧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是赤硝!”
金枢见得两位大人如此有见识,心里也是暗暗吃惊,却是压低了声音道。
“二位大人明鉴,正是赤硝!”
“此物最是爆烈,宗师的火药配方上并没有添加这等烈性之物,可甲字坊和庚字坊都发现了此物的残留!”
“你的意思是起爆点有两个?!!!”柴进不由大吃一惊。
金枢一脸谨慎,正视着苏牧,迟疑着不敢开口,苏牧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过得片刻才朝金枢问道。
“不止两个吧?”
金枢双眸一亮,才敢开口道:“宗师英明!壬字坊也是起爆点之一”
金枢言毕便挥了挥手,又有人呈上来一个银盆,里面同样装着赤硝的残余粉末!
“竟然安置了三个起爆点,这凶手也算是有备无患了,看来是铁了心一定要将工坊炸成乌有了”柴进面色诧异地自语道。
金枢点头表示同意,而后捋了捋胡须道:“此人必定对工坊异常熟悉,因着所选位置皆是工坊联结的关节之地,小人斗胆推敲,凶手必定是内部人士!”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于一旁的雅绾儿终于变了脸色,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深思,苏牧的一句断论,却再次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叔,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三个银盆里虽然装的都是赤硝,但其中差别,相信还逃不过你的眼睛。”
听得苏牧此言,金枢也是呵呵一笑,这才郑重拱手道:“宗师果是学识如山,心思似海!”
“不错,这三只银盆里的赤硝虽然看着相似,但却来自于不同的地方,或者换个说法,引发爆炸的凶手,有三个!”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发怒的冰山美人
金枢与苏牧的推论可算是一语惊人,还是石破天惊的那一种!
若工坊爆炸乃一方势力所为,派出一人,安置三个起爆点,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无法确定一个起爆点就能够将整座工坊被炸掉。
可若是一人所为,那么三个起爆点的赤硝又为何存在着差异?虽说为了掩人耳目,用三种赤硝来作迷惑之用,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可爆炸之后又是大火,能够残留下来的证据根本就没有多少。
像赤硝这等烈性之物,能够残留下来的痕迹更是微乎其微,若有雨雪冲刷一番,还真是半分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谁又有这个心思故布疑阵?
所以苏牧与金枢的推论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却又合情合理,至于到底是何方势力主导了这一场爆炸,也就不是苏牧能够深入调查的了。
不管调查结果如何,在此之前都可以确定一个事实,那就是永乐朝的权力斗争,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堂堂大军师,圣公的亲弟弟,开国元勋方七佛的一个工坊,居然能够同时引来三个势力的人来实施爆炸,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的。
这三个起爆点不一定同时爆炸,只要其中一个爆炸,其他的终究会被引燃,但也足以说明,无论哪一个先爆炸,其他的都早已准备就绪了。
从这一点上也反映出来,这些人在工坊之中蓄谋已久,而且一个个都已经蠢蠢欲动,只是不知谁先放了第一把火则已。
工坊之中除了这幸存的几十名匠师,还有数以千计的杂役和奴仆,加上赤眉营的看守军士,统共起来近万人之数,想要揪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事到如今,追查凶手的意义其实已经不大了,因为起爆纵火的凶手,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真正让人忌惮的,显然是凶手背后的黑手。
想要调查凶手的话,必须要将赤眉营的看守都集中盘问,苏牧才跟方杰大干了一场,方杰直到此时都还躺着不起,想让他低头,盘问他手底下的人,无异于再次羞辱他。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苏牧也懒得去做,让金枢将证据都搜集起来,交给了雅绾儿,便让匠师们都下去好生休养。
雅绾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急着要给方七佛汇报调查结果,以便进行下一步的决策,便打算与苏牧等人离开工坊。
可他们正准备要走,辕门外却又来了两波人马,一个自然是左丞相娄敏中的宝贝儿子,娄玄烨。
而另一个,则是厉天闰!
这两位也算代表了文武官两大集团,前来调查取证也无可厚非,至于除了查案子,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也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苏牧对此事已经没有太多的想法,反倒是看到厉天闰那厢时,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因为厉天闰除了心腹亲兵之外,还带来了一个女人,李曼妙!
对于苏牧而言,杭州陷落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但又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许是不愿回忆,当初的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苏牧心中,无论是宋知晋赵鸾儿李曼妙,亦或是刚刚死在方七佛刀下不久的宋知谦,都代表着他与宋家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不再与他有任何的瓜葛。
可李曼妙这女人的出现,却再次勾起了苏牧对这些事情的回忆。
苏牧的心思是何等深沉,见着李曼妙,只需稍稍联想一番,再看厉天闰先前对自己的百般挑衅与陷害,事情也就变得明朗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恍惚想起,宋知晋确实已经死了,宋知谦也死了,但赵鸾儿却逃到了北方去。
他与宋知晋的恩怨确实已经消弭了,但赵鸾儿却还活得好好的,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与宋知晋的恩怨,便是因为李曼妙,而后的关系恶化,同样跟赵鸾儿脱不了干系。
与其说这仇怨是他跟宋知晋之间的龃龉,倒不如说是与赵鸾儿和李曼妙之间的纠缠。
苏牧的心里很清楚,女流之辈确实不如男人的力量大,但一个女人如果变得决绝,疯狂起来却比男人要更加可怕。
此时的李曼妙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思凡楼里的那种肤浅与妖媚,反而多了几分狠毒与幽怨。
纵使她是欢场女子,对宋知晋也有着几分忠臣,如今倏然南下,出现在杭州,出现在圣公军之中,出现在厉天闰的身旁,如果说她只是单纯地想找棵大树来抱抱,那是没有半分说服力的。
厉天闰显然察觉到了苏牧的神色变化,或者说他今天带着李曼妙,本来就是为了恶心苏牧。
于是他带着李曼妙,不紧不慢地来到苏牧面前,正好挡住了苏牧的去路。
“怎么?国师见得故人,也不打声招呼么?你们这些个文人,不都最是顾念旧情的么?怎地就装作对面不相识了?”
厉天闰阴阳怪气,柴进与燕青等人自然看得出他身边的女子,定然与苏牧有着不小的纠葛。
在联想有关于苏牧的种种情报,这女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苏牧沉默不语,李曼妙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掩嘴娇笑道:“苏大才子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思凡楼为了妾身打得头破血流,如今美人环绕,又成了国师,连大军师的义女,咱们的大郡主都青睐有加,却是不想认奴家了”
李曼妙句句诛心,非但将苏牧说成了投靠贼人的忘本叛徒,还将雅绾儿给拉了进来,若不是对苏牧足够了解,只消听她这么一说,怕是都要以为苏牧是为了国师之名,不惜勾搭方七佛的义女雅绾儿了。
雅绾儿正急着回去,听到李曼妙牵扯到自己清誉,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她知道厉天闰不服军师管教,更是私下与方杰等一干掌权武将暗通款曲,意图架空军师的权柄。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甚至不惜与那些被他们看得一文不值的酸腐文人合作,在朝堂上屡屡打压军师。
起事之处,圣公军一无所有,是军师帮着圣公,一步步积攒下了如今的家业,可建立了新朝之后,所有人都开始争夺功劳。
有了永乐朝这份家底,今后的北伐会变得更加的顺畅,他们便想将权柄从军师手中分出来!
她是方七佛的义女,被方七佛视为己出,本就与方七佛荣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则俱损。
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她可以陪着方七佛战死沙场,却不容任何人污蔑她的清誉,更何况还将她与最让人憎恶的苏牧拉扯到一起!
一想起陆青花还躺在床上,刚刚受伤的苏牧便跟朝歌鬼混到一张床上,胡天胡帝地做那羞死人的事情,雅绾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厉天闰带着李曼妙,本只是想气一气苏牧,打打嘴仗,在口头上占些便宜,煞一煞苏牧的威风。
可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夫,对女儿心思实在不太了解,似李曼妙这等欢场出身的烟花女子,想要打击一个男人,必定要牵扯上另一个女人。
而有鉴于厉天闰等人想要打击方七佛,将雅绾儿这个盲女给拉上当垫背,正正是最佳的选择!
可她却低估了雅绾儿,这位冰山美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她还在等着苏牧吃瘪,等着看苏牧受言语嘲讽却又无法开口辩驳,却见得眼前一道白影袭来,脸蛋儿已经火辣辣地疼起来!
“啪!”
雅绾儿出手如电,一大耳光子便落在了李曼妙的脸上!
苏牧这样的身份地位,慢说对李曼妙大打出手,便是回嘴几句,都会让人觉得没有任何风度可言,无论胜败,都要落个欺负女人的名声。
再者,这李曼妙如今是厉天闰的女人,苏牧胆敢欺负厉天闰的女人,这就是跟整个圣公军的爷儿们作对!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李曼妙这个胸大无脑的小娘皮,居然将雅绾儿也给扯了进来!
莫说雅绾儿出手赏了她一个耳光,就是身边的那些个圣公军士卒,都想打得这娘儿们爹妈都不认得!
这又是为何?
因为雅绾儿乃是圣公军爷儿们心中的女神!
这位奇女子乃军师方七佛的义女,虽然天生盲眼,但蕙质兰心冰雪聪明,而且姿色过人倾人城国,上得了战场下得了牙床,那是人人歆慕的战争女神!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神,却平白便宜了苏牧,要每日看管苏牧,这就已经足够让人眼热抓狂了,许多人恨不得当杭州叛徒,好让雅绾儿寸步不离地看管他们,可惜没有苏牧那样的本事罢了。
这李曼妙却空口白牙,将苏牧说成是雅绾儿女神的入幕之宾,平白污蔑女神清白,这让人如何能够接受!
永乐朝的权力争斗,终究是高层降临与文官首脑们的权力游戏,底层军士们也没有资格参与,哪怕高层如何争斗,他们对军师方七佛的崇拜是不会改变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底层士卒的人心,方七佛才能够拥有与文武两大集团争斗的底气。
他们对方七佛是如此,对雅绾儿更是如此!
所以当雅绾儿出手教训李曼妙之时,这些男人们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心里的爽快!
像娄玄烨这等勋贵子弟,一个个暗地里不知为雅绾儿争风吃醋多少回,听李曼妙这么烂嚼舌根,恨不得怂恿厉天闰将这女人吊起来打,见得雅绾儿出手,真真是大快人心!
在他们看来,雅绾儿打的是李曼妙,这一巴掌同样打在了厉天闰的脸上,更是打在了苏牧的脸上!
这表明了雅绾儿想要跟苏牧划清界限,不愿与这个王八蛋扯上任何一丁点关系啊!
当然了,在燕青和柴进这样的老江湖眼中,雅绾儿此举难免有些欲盖弥彰,越是想要划清界限,岂非说明她心里越是将苏牧看得重?
李曼妙捂住辣痛的脸颊,正要撒泼,却见得厉天闰脸色比火灾现场还要难看,只能唾面自干,硬生生将这耻辱给忍了下来。
苏牧眉头微皱,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跟着雅绾儿等人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谋士
缕缕阳光透过窗台,投射到书房之中,使得房中简约的摆设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光辉。
这是苏牧的书房,现在却成了方七佛思考对策的静谧之地。
他喜欢苏牧的书房,因为他是一个简单到枯燥的书生,他不擅长吟诗作赋,也不钻研典籍经义,他崇尚的乃是经学致用,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希望将书上所学,都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
在这一点上,苏牧与他方七佛可算是殊途同归,书架上并没有太多的诸子百家,更多的是一些阴阳杂学,旁门左道,甚至被当世读书人贬为歪理邪说的**!
也许正是因此,方七佛才真正看到了苏牧的底蕴,才让他下定了决心,不惜力排众议,留下了苏牧,因为他知道,苏牧跟他,是同一类人。
旁人很难想象,这位圣公麾下第一大谋士,竟然不通黑白之道,对围棋只是九窍通了八窍,一窍不通。
但这并不妨碍方七佛的兴致,在这个暖洋洋的早晨,永乐朝的首席大谋士静坐于书房之中,手里拈着黑白子,正在棋盘上起落。
棋盘上已经落下不少棋子,虽然没有任何章法可言,但还是能够看出,黑色一方占据了不错的优势。
眼下方七佛正把玩着一粒白子,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落手。
一个臭棋篓子对着棋盘苦思冥想无良策,难免有些装模作样的嫌疑,但当雅绾儿进门之后,却不愿打扰,只是将今早的调查结果收到后背,静静坐了下来。
方七佛几次伸手缩手,最终还是举棋不定,只能将白子放下,朝自己的义女招了招手。
虽然明知雅绾儿看不见,但奇怪的是,他这一招手,雅绾儿便转过头来,展露出能将春天召唤回来的笑容,而后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结果如何?”
“起爆点有三个。”
雅绾儿虽然是方七佛最为信任的人,但她从来不会多嘴,更不会参与决策,不会向方七佛提任何的意见,她要做的只是纯粹的汇报,至于决断,这是方七佛需要做的事情。
方七佛看着雅绾儿放在桌上的三份赤硝,有些意外,又有些释然,将赤硝捻起来嗅闻了一下,轻笑着问道。
“你怎么看?”
雅绾儿心里有些小小惊讶,因为义父很少会询问自己的意见,在她的眼中,没有什么难题能够难得住她的义父,从来没有。
可今天却不一样,他先是手执白子,举棋不定,又破天荒询问自己的见解。
她无法看到方七佛那丰神俊逸的英姿已经变得暗淡,也看不到花白的头发从他那飘逸的鬓角处钻出来,使得他的两鬓染了霜白。
她无法看到方七佛那标枪寒竹一般笔挺的腰杆,已经被军中俗务压得有些佝偻。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在长大,因为深夜里她的身体会忍不住涌出对男人的渴望,但她却感受不到方七佛的老去,曾几何时,她觉得义父是不会老的,她觉得方七佛那强大的智慧,甚至能够打败岁月。
她一直渴望着这一刻,义父将自己当成大人,听取自己的意见,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她心里又有些难过了。
“以那家伙…苏牧的推论,三个起爆点来自于三方不同的势力,女儿认为,娄敏中那帮文官和厉天闰都脱不了干系,但剩下的一个,却有待追查…”
方七佛不置可否的呵呵一笑,反倒故意加重了语气问:“第三个为何不是那家伙?”
“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发自内心服从我,炸掉工坊,破坏我等的北伐大计,正是一个内应该做的最佳选择哦。”
雅绾儿听义父故意提起“那家伙”三个字,脸色顿时红润起来,不过那抹娇羞之色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苏牧虽然让她感到万分厌恶,但这段时间她对苏牧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工坊是苏牧一手创办构建起来的,他也会拼死维护那些匠师,这些东西无异于苏牧的孩子。
以苏牧的个性,绝对不会亲手毁灭自己创造的东西,他或许真的会担心工坊会对朝廷的平叛带来致命性的打击,甚至能够帮助圣公军,一路往北杀上去。
但苏牧不会毁灭工坊,以他的性子,应该会成功研制出威力强大的火药火器,再用这些火器,掉转炮口来对付圣公军,这才符合苏牧的为人与行事风格。
她有很多理由,足够说明苏牧并未参与到这起爆炸案之中,可当方七佛问起,她却一个理由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稍稍低着头,轻声道。
“他不是,他也不会。”
方七佛听着女儿的回答,只是看着她微微笑,沉默了许久,他才呵呵笑道。
“女儿长大了呢…”
雅绾儿不知道义父这句长大了,是说她足以为自己提供参考策略了,还是长大到足够看清一个男人,特别是苏牧这样的男人了。
于是她没有回答,只是头却更低,脸又红了起来。
方七佛相信女儿的推断,事实上,娄敏中和厉天闰对工坊下手,根本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再明显不过。
“既然不是那家伙,你觉得会是谁?”
听得义父没有在苏牧的话题上停留,雅绾儿竟然大松了一口气,沉思了片刻之后,她却得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推论,只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开口。
“此间便只有你我父女,但说无妨的。”
“是。”
听得义父勉励,雅绾儿这才鼓起了勇气,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女儿认为…女儿认为,第三者极有可能是…是圣公…”
方七佛双眸顿时一亮,人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了。
“不是女儿胆大包天,自从父亲留下苏牧,开办工坊之后,我朝文武之间便龌蹉不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早已危及国本,偏偏大家伙儿都是元老功臣,眼下永乐朝刚刚建立,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会被看成有失偏颇,圣公想来应该很头疼的…”
“火器虽然威力巨大,能够起到威慑的作用,但对咱们圣公军的作用,却并不如想象之中那般巨大…”
她知道火器一向是父亲力推的重头戏,眼下将火器的作用说得如此不济,她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她也不再顾忌这些。
“圣公军从南方崛起,一路打到杭州,建立了偌大的国朝基业,咱们凭借的可不是火器,而是人心!”
听到“人心”二字,方七佛终于露出了后继有人那般的欣慰表情来。
是的,雅绾儿终于说到了重点,说到了关键。
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火药火器,对于圣公军而言,其实都是外物,圣公军一路走来,靠的从来不是秣马厉兵,靠的正是人心所向!
他们以摩尼教的教义为精神指引,一呼百应,将穷苦大众都聚拢团结起来,起事之初他们缺兵刃少马匹,连粮草都无法足够供应,但他们还是将整个大南方给打了下来。
以圣公方腊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到火器的前景和未来,火器固然强大,却不是圣公军的核心,圣公军的核心和最犀利的武器,是人心!
方七佛重推火器,为此不惜与文武集团,甚至整个永乐朝作对,这是在破坏人心!
如果非要在火器与人心二者之间做个选择,圣公方腊会选哪一个,答案显而易见。
可大家都是从龙元老,国朝刚刚建立,他也不可能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寒心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工坊意外爆炸,工坊没有了,争端自然也就没有了,虽然丧失了火器这样的大杀器,但圣公军的人心将会更加的凝聚!
当然了,工坊意外爆炸,也足以说明,这是天意,是天堂之上的明使,给了诸多教众一个启示,让他们摈弃外物,专注于精神信仰的力量!
从这一点上来推断,雅绾儿的结论确实能够站得住脚,若没有方七佛,或许这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论调了。
但方七佛心里很清楚,圣公方腊,绝对不是引爆工坊的第三者,虽然他没办法跟雅绾儿明说,但他还是很欣慰。
“女儿果然长大了…”
这已经是雅绾儿今天第二次听到义父说这句话,她心底隐约涌出一股不安来,仿佛这是一个老父亲,对女儿最后的疼惜一般。
而听到父亲这般夸奖,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父亲的心里,也是支持她这种推论的!
如果第三者真的是圣公的人手,那么父亲断然不可能再深究下去,只能将矛头转向娄敏中和厉天闰!
果不其然,方七佛轻轻拿起那颗白子,啪嗒一声压在棋盘之上,而后朝雅绾儿下令道。
“召集我们的人手,即刻封锁赤眉营,扣押当夜执勤的士卒,我要把爆炸案的幕后之人,挖出来!”
方七佛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凶厉的杀气,雅绾儿仿佛感受到了头顶那快速积压过来的腥风血雨,看到了圣公军中血流成河的噩梦般的画面!
“是!”当女儿走出书房之后,方七佛才像耗尽了力气一般,颓然坐回椅子上。
雅绾儿说得不错,圣公军最重要的便是人心,这是圣公方腊一直深信不疑的道,也是他方七佛的道。
作为圣公军的精神领袖,在大方向上,方七佛从来没有偏离过大哥方腊的决策。
他很向往属于火器的那个战争时代,但他更相信人心与信仰的力量!
雅绾儿的推论无限接近真相,却永远也得不到真相,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怀疑那个人,哪怕她怀疑到圣公的头上,也不会怀疑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是将她视如己出的义父,方七佛!
他将苏牧留了下来,他创建了工坊,却又狠下心,将工坊炸掉,看似白忙活了一场。
但只有将苏牧留下,只有将工坊炸掉,他才能够将永乐朝和圣公军的人心矛盾全部暴露出来!
也只有将这些隐患和水面下的矛盾都暴露出来,他才能够正大光明的进行清洗,将那些危害到大业的刺头都斩断,真真正正让圣公军的人心,重新凝聚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若不进行清洗,永乐朝的人心必将涣散,人人处于安乐之中,再无斗志,哪怕研制出火器,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无论是苏牧,还是工坊,亦或是火器,只不过是他钓鱼的饵料罢了!
圣公军之中,真正看重人心与信仰的力量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圣公,而是顶着非议追求火器这样外物的大军师方七佛!
只是他的这份苦心,又有几人能读懂?
大战之前的清洗,会极大削弱圣公军的军事力量,甚至将圣公军推到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
但人心却会更加的凝聚,战意和斗志会从所未有的聚集起来,这才是他们面对朝廷平叛之时,真正的胜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圣公
苏牧等人离去之后,工坊也就变得安静了不少,娄玄烨与厉天闰手底下虽然没有金枢这样的火药老手,但三教九流的高手也是不少,对于侦查痕迹也颇有心得,不多时也就结束了调查。
其实调查工坊就像调查幕后凶手一样,意义同样不大,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不过样子姿态还是要做一做。
娄玄烨对父亲的安排不敢质疑,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大的事件,如果说父亲没有任何一点牵扯,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至于厉天闰则直截了当一些,扫了一眼调查结果,就班师回去歇息了。
方七佛的推断没有错,这起爆炸案有厉天闰和娄敏中的影子,代表了文武集团对他这位大总管的不满。
他们炸的是方七佛的工坊,但真正的意图却是在试探圣公方腊,对此事的态度。
文官武将之间的矛盾,他们与方七佛的矛盾,与太子方天定等一干皇亲国戚的矛盾,刚刚建立起来的南国永乐朝羽翼还未丰满,甚至还在蹒跚学步之际,便已经爆发出了这么多的内部矛盾,圣公方腊不可能一无所知。
但他却没有表态,一直都没有表态。
作为家长,他自然希望诸多兄弟姐妹能够和谐相处,可小到乡村小院,大到公侯王府,家长里短的矛盾是非从来就不曾少过,又何况一座新皇朝?
大家都是圣公的元老功臣,大家都希望能够得到应有的赏赐和权柄,可僧多粥少,总有人要吃亏,吃亏的人自然不开心,会哭的娃儿才有奶喝,那些不开心的人,自然要哭闹一番的。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娄敏中和厉天闰得到了调查结果之后,居然跟雅绾儿一样,并没有将第三个起爆点的人选,指向苏牧,而是最终指向了圣公方腊!
在他们看来,如果圣公想要表态,那么炸掉工坊,应该就是他的姿态了。
在工坊之时,厉天闰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待得回到了府邸,经过李曼妙的无心提醒,才恍然觉醒,一时间竟然汗如浆下!
娄敏中也是叫苦不迭,此时才醒悟过来,他们试探的对象,乃是万人之上的圣公,掌控着整座新朝命脉的皇帝!
如果第三个炸掉工坊的嫌疑人真的是圣公,那么这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可就让人寝食难安了!
他们之所以炸掉工坊,除了想破坏方七佛的大事,打压他的势头之外,更多的是逼方腊做出表态,而如果是圣公炸的工坊,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表态就是如若不团结,大家就一块玩完?
无论是娄敏中这样的文臣之首,还是厉天闰这等武将牛头,他们都是跟随着方腊从最底层打拼上来的,他们出身绿林草莽,为人直爽,有一说一,手腕也比较简单粗暴,论起勾心斗角,连大焱朝的一个知县或许都比不上。
但也正是因为这么直爽,永乐朝的内部矛盾才在短短的两个多月间,激化到了如今濒临崩溃的地步。
眼下朝廷平叛大军的先锋已经打到了杭州境内,他们再不收拾整顿内部势力,再不能一致对外的话,刚刚建立起来的永乐朝,又如何抵得住朝廷十五万大军的平剿?
文武百官都在揣测圣公心思之时,这位踏断南方天柱的男人,正在皇宫里接见自家弟弟,永乐朝的大总管大军师方七佛。
方腊正当精壮之年,有魄力,有精力,野心勃勃,打算扩大战果,并不想被动守成,所以他必须要倚仗方七佛,更需要倚仗诸多文武弟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也是满心憔悴,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这坐龙椅当皇帝,还不如策马杀敌来得轻松自如。
与方七佛的一番交谈,说不上惊讶,也说不上震怒,心里剩下的,只是失望和不甘。
“大风大雨咱们都走过来了,刀口舔血地活着,怎地到了如今,大事有成,反而变成了这番田地?”
他很不明白,当初一起揭竿而起,信誓旦旦要同富贵共生死的弟兄,怎么就为了一官半职,为了些许权柄,就大打出手,生死相拼,变得这么的陌生,仿佛穿上了朱紫衮服,就脱下了先前同生共死的那些情谊。
他痛恨大焱朝廷的那些狗官,为了勾心斗角,便能让百姓受苦受难,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弟兄绝对不会变成另一个大焱朝廷,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何尝不想励精图治,实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教义,给百姓创造一个新世界?
可直到此刻,他才醒悟过来,为了凝聚人心,弟弟方七佛不惜背负骂名,不惜留下苏牧,建立工坊,又狠下心去,自己炸毁工坊!
当方七佛决意建立火器工坊之时,他也曾经有过憧憬,因为他亲眼见识过火器的霸道和恐怖力量,他也真心实意想支持方七佛,将火器搞下去。
然而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他坐拥南方半壁江山,但要跟北面朝廷比拼军械比拼财力,根本就不够看。
如果他们能够研制出一样火器,那么朝廷那边就能够研制出十样火器来反制他们。
想要在外物上赶超大焱,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从起事至今,他们唯一占据的优势,便是老百姓的人心!
当后来文官武将们对方七佛的反对越发剧烈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要叫停方七佛的火器工坊。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方七佛比他更懂人心与信仰的重要,原来工坊不过是个诱饵,原来他的永乐朝之中,有那么多败坏人心的刺头和蛀虫!
如果真的能够借助工坊爆炸案,将这些蛀虫和刺头都清洗一空,永乐朝能否变成他想要的那个朝廷?
或许这个目标有点远,但清洗圣公军的短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朝廷大军已经要来了,如果现在还人心不一,军心士气俱不可用,他们苦苦建立起来的南国,也就这么被推倒扫荡干净了!
与永乐朝的千古大业相比,圣公军中区区蛀虫和刺头,纵使同样是生死弟兄,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况且,若不是这些所谓生死弟兄不能忆苦思甜,任由自己的贪欲破坏了永乐朝的基业,他方腊也不需要做这个兔死狗烹的坏人了。
他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搬家的老农,破旧的牛车上装满了各种家伙什,总觉得每一样都有用,哪一样都舍不得扔,可正是这些弃之可惜的东西,拖慢了他的速度,拖垮了牛车。
考虑良多,方腊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于心不忍,但终究还是狠声道。
“放手去干吧!”
方七佛知道方腊能够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不容易,他才不得不搭上一个工坊,让自家哥哥看清楚永乐朝如今的内部形势有多么的危急。
所以当他得到了方腊的首肯之后,心里没有任何的激动与喜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找到了宝光如来邓元觉,因为这是眼下他唯一能够信赖的直系力量。
一直以养伤为由闭门不出的邓元觉大和尚,颇有韬光养晦的意思,也正是因为他的袖手旁观,才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了解永乐朝的大局。
所以当方七佛拿着圣公的密旨找到他之时,他仿佛守候这道命令已经很久了,只是会心一笑,便下去整顿兵马去了。
看着邓元觉,方七佛的心中既是感叹,又是欣慰,像宝光大和尚这样的人,才是圣公军真正的中流砥柱啊!
大富大贵面前不争不抢,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时刻保持着警惕,警惕着敌人,更警惕着自己人变成最大的敌人,当需要他出手之时,没有任何的犹豫,时刻准备着,这才是圣公的真弟兄啊!
方七佛紧锣密鼓准备着清洗门墙之时,苏牧终于可以安心养养伤了。
调查结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外,三个嫌疑人,前两个自然是娄敏中和厉天闰,而最后一个,则是他自己!
是的,虽然他没有跟红莲见过面,但他能够感受得到,她就在自己身后的阴影之中。
所以那一夜,他利用丢废纸的空当,将自己的指令传递了出去,要红莲将工坊彻底炸毁!
只是他没有想到,方七佛也是炸毁工坊的幕后推手之一!这样一来,嫌疑人也就变成了四个,可引爆点只有三个,也就是说,里面有一个是无辜的!
他自然没办法得知这些内幕,陪着陆青花说了一会话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才刚躺下,雅绾儿便找上门来。
“带你去个地方。”
也不知是否因为今日方七佛故意在自己面前提了苏牧几次,雅绾儿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但苏牧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悉悉索索穿戴整齐,便与雅绾儿出了门。
他一直很好奇,纵使雅绾儿天生盲目,听觉嗅觉过人,也不可能与常人无异,说不得是练了什么秘术。
见得雅绾儿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也就问了出来。
“你真的是瞎子?”
“嘭!”
也不见雅绾儿如何出手,苏牧已经被打趴在了雪地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能这么正常?”苏牧顿时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不祥预感涌上心头,雅绾儿果然一脚踏了过来!
这一次苏牧倒是有了准备,一把抓住雅绾儿的**,猛然一拧,后者没想到苏牧爆发力会如此之强,身形如玉蝶儿般旋转,摔落之际还不忘朝苏牧的脑袋轰出一掌!
苏牧双眸一亮,显然早有预料,闪电出手便扼住了雅绾儿的手腕,猛然一扯,两人滚做一团,在雪地上近身肉搏了十数手!
雅绾儿到底吃了赤手空拳的亏,为了放松苏牧的警惕,她连贴身兵器都没有带着,力量上又不如苏牧,竟然被苏牧压在了身下!
“说吧,要带我去哪里。”
苏牧的表情冰冷之极,全然没有适才的戏谑,反而处处透露出杀机来!
雅绾儿整日里观察着他,他苏牧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早就察觉出雅绾儿的不对劲,先不说那张古琴没带着,平日里一身素白的雅绾儿,竟然系了一条青色的丝带,到底是什么事,扰乱了她内心的安宁?
虽然被苏牧压在身下,雅绾儿却浑然未觉一般,听到苏牧的问话,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看来苏牧还是感觉出来了…
看着身下的雅绾儿,苏牧终于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喃喃自语道。
“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杀我了…”
工坊被炸,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想要重头来过也赶不及了,苏牧不再需要研发火器,圣公下了狠心,终于决定进行内部清洗,苏牧掩人耳目的任务也到了头,没有了这些价值,方七佛不杀苏牧,更待何时?
而且以方七佛的为人,进行内部清洗之后,正好将苏牧拿出来,用苏牧的小命,安抚人心!
第一百七十四章 血洗
颜坦本是摩尼教厚土旗的旗主,在方七佛的授意下,潜入两浙路长驻军焱威军之中,甚至还混到了兵马都监察的高位。
在青溪一战之中,正是他临阵反戈,杀死了另一位监察蔡遵,才使得圣公军兵不血刃,拿下了青溪县。
也正因为此役之功,他顺利成为了方七佛的心腹亲信,回归之后便一直担任厚土旗的旗主,统领着方七佛的直系军事力量,五行旗军!
黑甲军乃圣公军精锐之中的精锐,在整个大焱都缺少骑兵的情况下,这支重甲步卒就算拿出去跟大焱朝的重甲步卒相比,也毫不逊色。
但很显然,大家已经忘记了黑甲军出自于何处,更慢慢忽视了五行旗军这样的老牌劲旅。
黑甲军组建之初,正是从五行旗军之中选拔精锐,可以说,整支黑甲军,都来源于五行旗军!
而现在,身为旗主,颜坦却接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任务。
五行旗军要协助邓元觉的红巾军,对整个圣公军,乃至于整个杭州,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
虽然清洗的名单握在军师手中,但无论是邓元觉还是颜坦,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这将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灾难!
颜坦同样是圣公军中的老人,与邓元觉等少数人一般,是真正关心圣公军未来的人,所以他早就料到军师必定会雷霆出击,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
可惜他同样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趁着夜色,他来到了厚土旗的大营,将士们早早便秣马厉兵,整装待发。
他想向以往那般鼓舞一下士气,可想到即将死在他们刀下的,都是一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五行旗的士卒静默得仿佛要溶入夜色之中,包裹了葛布的鞋底与马蹄竟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他能够潜伏到焱威军之中,混到兵马都监察的位置上,无论智商情商,都绝对是高人一等的,这其中的利害权衡,他又岂能看不清楚?
只是人非草木,明知这些弟兄阻碍了圣公的大业,甚至在败坏永乐朝的根基,他终究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或许这也是他只能担任旗主,而成不了第二个方七佛的原因了。
这个夜晚的杭州,注定要血流漂杵,邓元觉的红巾军与颜坦的五行旗军,无声无息便杀入了人们的美梦之中!
永乐朝如今坐拥南方六州五十二县,可谓半壁江山尽入囊中,苏州的石生、湖州的陆行儿、婺州的朱言和吴邦、永康陈十四、处州霍成富和陈箍桶、还有台州的吕师囊、越州的裘日新、衢州的郑魔王等,尽皆率领部众,加入了圣公军。
为了接受圣公的册封,他们与本部精锐兵马,都驻扎在杭州之中,将偌大的杭州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一片片阵营。
这些人都是绿林枭雄大人物,谁能服得了谁?
平日里诸多势力便多有摩擦,受苦的终究还是周遭的杭州老百姓,而且为了站稳脚跟,这些小头领已经开始拉帮结派,相互照看,这些人对圣公军的危害,比娄敏中和厉天闰等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似娄敏中和厉天闰这样的元勋,哪怕方七佛得了圣公的令,也不敢让轻易动他们,方七佛真正的目的,真正要清洗和整顿的,从来都不是娄敏中等人,而是这些外围的小首领!
他要将圣公军打造成铁板一块,就必须拿下这些人手中的兵权,若让方七佛整顿成功,将这些枭雄和诸侯的人马都掌控在手中,朝廷十五万大军又有何可俱!
这才是大军师方七佛的眼光和魄力!
当然了,为了收服这些大小首领,他必须要清洗圣公军的核心人员,也需要腾出一些至关重要的职位来,杀人,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相对于这些拥兵自重的诸侯王,苏牧这样的小角色,也便无法引起方七佛的兴趣了。
不得不承认,苏牧却是跟自己很像,但苏牧终究不是他方七佛,因为事实证明,苏牧的眼光是足够的,但还不够狠辣,否则他也就不会落入到方七佛的手中,供方七佛驱使了。
他是棋子,既然失去了价值,无论当初他起到过多么重要的作用,无论他曾经得到过多么巨大的功劳,一旦失去了价值,也就只能拿来平民愤则已。
他看中苏牧的才学和智慧,更看中苏牧本身的名声。
在所有人都觉得苏牧已经彻底臭了,让杭州百姓唾弃不已之时,只有他方七佛,看到了苏牧最后的一点点价值,那就是他那臭不可闻的名声!
杭州城之中,还有谁比两头不讨好的苏牧,更适合用来平民愤?
只要杀了苏牧,圣公军中自然得到了安抚,杭州城的百姓自然也就大快人心,想要拉拢人心吗?杀苏牧吧!
在派出雅绾儿之前,他还曾经担心雅绾儿会对苏牧产生好感,或许这个女儿会心慈手软。
但雅绾儿毅然决然地接受了任务,并立下了军令状,一定会将苏牧擒拿回来,斩首示众,方七佛才答应了女儿的请战。
他本以为苏牧的肩头还有伤,又有陆青花这么个累赘,雅绾儿势必手到擒来,将这一份大功劳送给女儿,也好让女儿在永乐朝扎根立足,于是便放下了疑虑,将精力都投放在了诸侯王们的身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牧竟然能够从雅绾儿腰间的一条丝带,看出雅绾儿的异常,从而察觉到对方的恶意!
苏牧是雅绾儿接触最多的一个男人,没有之一,她与苏牧所经历的这段日子,连方七佛都没有那么的亲密过,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对苏牧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憎恶,也属于别样的情感之一,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个人,那么只能是无视他,如果你讨厌他,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关注?
当苏牧压在自己身上之时,雅绾儿想到的并非“他会不会杀我”,而是“混蛋,竟然占我便宜”。
这两种心态的转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虽然雅绾儿自己并没有察觉,但事实确实如此。
对于一个从未体验过男女之情的冰山少女而言,让她去分辨讨厌就是另一种喜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虽然她看着很成熟,其实内心里不过是个情窦未开的冷漠少女罢了。
苏牧并没有考虑这些,他担心的也从来不是雅绾儿,既然方七佛已经决定要杀自己,那么陆青花肯定也会有危险!
他想都没想就抬起手来,一记手刀将雅绾儿击昏了过去!
他想着第一时间赶回去救陆青花,但想了想,还是将雅绾儿抱了起来。
眼下他是走投无路,有雅绾儿在手,起码还有几分逃离的可能!
杭州城内到处都是官兵,清剿在城市的各处不断爆发,突如其来的五行旗军和红巾军,与负隅顽抗的诸侯王精锐们展开了殊死厮杀,娄敏中和厉天闰等人再不出手,就连同这些诸侯王,一同被方七佛列入黑名单之中了,他们又岂敢按兵不动!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以为聪明的爆炸举动,竟然成为了方七佛对付这些诸侯王们的借口!
直到此刻,他们才对方七佛心服口服,不是因为方七佛的雷霆手段,而是因为方七佛的眼光!
这个男人看到的东西,从来都高人一等,他总能够跳脱那些狭隘的争斗,将那些坏的东西,用在更高层次的战场上。
便如同这一次,娄敏中和厉天闰等人处心积虑想要破坏方七佛的工坊,想要逼圣公表态。
可人家方七佛呢?根本就没接招,而是利用这个案子,将十数位诸侯王彻底摆平,将他们手中的兵马都接掌过来,用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坊,换取了诸侯王们接近二十万的兵马和数十个县的地盘!
他们不知道何为国士,也没有见过,但如果有,方七佛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觉得自己可笑可悲之余,这些老兄弟也开始积极的补救,要么找替死鬼背黑锅,要么主动出兵,加入到邓元觉和颜坦的清洗大军之中,向方七佛和圣公表明忠心。
本想逼着圣公表态的他们,眼下却反过来,自己要赶紧表态,而且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表忠心,否则就是遭清洗!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方七佛的目的也是超额达标,慢说重聚人心,简直就是万军归一!
如果说起事之初到如今,他们都是用兄弟情谊,用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来收买人心,那么从今夜血洗杭州开始,他们收买人心的,便只有两个字,敬畏!
他要这些人非但崇敬圣公,更要畏惧圣公!
崇敬,会使人沉迷于安乐,但畏惧,却想骏马屁股后面带刺的鞭子,不断鞭策着你,往前,往前,不往前,便只有流血和痛苦!
他们需要人心和信仰,更需要畏惧的力量!
在血腥的阴霾笼罩整个杭州城之时,苏牧扛着雅绾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小院门口的看守已经撤去,大抵是得了雅绾儿的吩咐,笃定了苏牧将一去不回。
这也省了苏牧一番手脚,快步走进了陆青花的房间。
可此时房间空空如也,哪里还见得陆青花半点人影!
苏牧怒火中上,看着肩上昏睡着的雅绾儿,一把便将她丢到了床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姑娘喂,跟我走哟
刚刚熄灭了战火的杭州,因为火器工坊的大爆炸,引发了全城清洗,再次证明了方七佛这位大军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威。
而那些仍旧安于享乐和争权夺利的诸侯王们,却一个个忐忑不安,生怕下一刻,屠刀便要落到自家弟兄们的头上!
生逢乱世,莫不是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也有豪强本色半分不改的枭雄人物,带领诸多弟兄奋起反击,结果却被邓元觉的红巾军与颜坦的五行旗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吕师囊乃浙江台州仙居人,原是摩尼教台州分舵的总舵主,方腊篡位之后,他也带着分舵的弟兄,投入了方腊的麾下。
此人也称得上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绿林人送匪号“乾坤无敌手”,如今受封为南国东厅枢密使,主掌一方军事大权,眼看着就要与“江南十二神”一同驻防润州,因为诸侯齐聚,多了一份结交知心,迟了几日启程,没曾想就被卷入了清洗之中。
方七佛独断专行,或者说他想将永乐朝推往另一个方向,希望能够将圣公军这个最大的盗匪团伙,摇身一变,成为天下为之瞩目的正统势力,不再被人视为乌合之众。
然而他的诸多举措,无一不是触动了诸多豪强首领的切身利益,他们身上有着盗匪的劣根性,不尊几率,而方七佛治军又极其严谨,虽然被老百姓越发的接受和崇敬,却早已失去了这些豪强们的人心。
也有人私底下吹捧吕师囊,将之与方七佛相提并论,更妄言永乐朝可以没有方七佛,却不能没有吕师囊!
大家都是绿林草莽出身的堂堂热血男儿汉,豪迈不羁,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被弟兄们吹捧,自然是得意洋洋。
直到方七佛此时展现了雷霆手段,吕师囊才从头凉到脚底板,“江南十二神”虽然只是统制官,但人人手里握有兵权,吕师囊作为大档头,权柄更是不可小觑,加上诸多弟兄们的怂恿,方七佛不对他动刀,都对不起诸多看客!
眼看着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要遭受血洗,自己的权力也有被架空的危险,甚至说不得连自家小命都危在旦夕,吕师囊也按下慌乱之心,匆忙来到了太子府。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殿下居然摆出了隔岸观火的中立姿态,竟然闭门谢客!
吕师囊无可奈何,只能找到了新晋大元帅之位的皇侄方杰,虽然方杰被苏牧所伤,心情抑郁难当,还躺在床上休养将息,听说乾坤无敌手吕师囊来了,还是拖着伤体,亲自出迎。
这锦上添花人人会做,雪中送炭却难能可贵,见得方杰如此看重自己,吕师囊也心头大喜。
方杰乃圣公亲侄,既然敢公开质疑太子方天定,说明还是极其受到圣公疼惜的。
这也难怪,方天定虽然也有几分本事,但平素里纨绔气太重,又养些优伶男*娼,斗鸡走狗的事情也没少做,方腊等一众老人都是双拳四手打江山的人物,根本就看不上方天定这样的粉头小子,倒是勇武过人的方杰,实在让人心喜。
方七佛收拾这些诸侯王,总不可能将所有兵马都握在自己手中,否则连哥哥方腊都要忍不住猜忌他,最后难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纵观历朝历代,这种建功立业之后,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难道还少见吗?
且不说大唐朝的玄武门之变,单说这大焱朝还有人人讳莫如深的“斧声烛影”呢。
这些兵权收将回来,必然会着落在方天定和方杰的手中,至于哪个得多些,哪个得少些,除了看圣公和军师的心思之外,剩下的就只能自己争取了。
方杰刚刚当上大元帅,脚跟还未站稳,这新官三把火都来不及烧,就栽在了苏牧这条小阴沟里头,想要报复却又苦于无人可用,或者说无人敢放心去用,见得吕师囊来投,莫说亲自出门,便是倒履相迎也不以为过!
莫看吕师囊如今丢魂丧胆的模样,人家当初可是带着台州的老本,押送着巨量的钱粮来投奔的,手中更是足足五万南兵,战船三千多艘,否则诸多兄弟也不会如此勤快地推举他,方七佛更不会如此坚决地要动他。
形势危急,吕师囊也不想绕弯弯,数万弟兄还在等着他的佳音,方杰也不罗嗦,不过凡事终究有个规矩,特别是绿林草莽的好汉子们,纵是救危救死,道上的规矩也不能省,更不能废。
吕师囊也知道,自己想要获取方杰的信任,并不是单纯表表忠心就可以的,也别说歃血为盟这等幼稚的把戏,怎地也要拿出一份投名状来。
方杰这厢慢悠悠喝着茶,一副你急我不急的要死样子,吕师囊却是心思急转,想着这投名状该着落到何处。
眼见方杰肩膀上还绑着纱布,这大冷天的也只能光着半个膀子,吕师囊也是心头狂喜,人都说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吕师囊眼前,不正正有个大枕头么!
苏牧乃方七佛力保之人,方杰却屡屡在他手中吃瘪,早先尚未攻下杭州之时,便是苏牧这小子,联合了大光明教的余孽,用奸计将他吕师囊和方杰骗得团团转,最后更是烧了后军的粮草,还杀了皇叔方垕!
眼下方七佛顾着清洗圣公军,苏牧虽说失去了工坊这种家底,但保不齐军师还没有放弃这个狡诈的小狐狸,若军师想杀苏牧,那么方杰必定是第一个知晓,如今又岂会郁郁不快?
想清楚了这其中关节,吕师囊便打定了主意:“元帅,某虽不才,手底下还是有几个能用的汉子,今夜便将苏牧那狗贼的脑袋,提来见元帅,权当献与元帅的见面礼!”
人都说吕师囊有勇有谋,方杰顿感传言不假,听得吕师囊请命,心头顿时大喜,表面上却故作镇定,只是难掩眸中喜色:“好!”
吕师囊知道自己算是投其所好,成功获得了方杰的初步信任,正打算带着亲兵去杀苏牧,却又听得方杰的难以遏制声音中的激动,颤声嘱托道。
“吕将军,莫要提头来见,抓活的,本座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此话说完,便将自己腰间的九蟒玉佩丢给吕师囊,这便相当于给吕师囊一道护身符了!
苏牧对此自然不知情,此刻他仍旧窝在房间里,雅绾儿在他的床上昏迷着,苏牧前前后后搜索过小院,竟然吊诡万分地没有找着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仿佛陆青花便如此这般人间蒸发了!
他心里也不确定方七佛对他是什么态度,但很显然,国师的待遇是不可能再有了,他思考的不是方七佛会不会杀他,而是如何杀他,方七佛才能得到最大的价值!
现在他唯一的优势便是床上的雅绾儿,因为方七佛太过相信雅绾儿的能力,也低估了苏牧的警惕性。
他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苏牧多多少少会对他产生一些感恩之心,可苏牧心里从来都很清楚,一直对方七佛保持着警惕,也从未因为雅绾儿的美色和特殊,而松懈过一时半刻!
显然,正在如火如荼清洗圣公军势力的方七佛,绝对想不到苏牧已经制服了雅绾儿,那么到底是谁带走了陆青花呢?
时间紧迫,苏牧从黑暗之中站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心。
无论是谁带走了陆青花,既然没有当场格杀,说明他们比有所图,既然留了活口,一定会主动联络苏牧,眼下还是跳脱这场危机再说,一旦方七佛发现雅绾儿失手,反而落在了苏牧手里,那么苏牧便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苏牧的谨慎使得他不能见一步走一步,他最终还是列出了三五个选择,而后挑选了危险性最大,但效果却最好的一个方案。
那就是去找驸马爷柯引,也就是改名换姓、改头换面的大卧底,柴大官人!
以柴进在永乐朝的势力,配合金芝公主的金贵身份,如今也是苏牧最可靠的一处庇护所了。
当然了,也不能完全排除高慕侠率领的皇城司暗察出手相助的可能,只是就算高慕侠派人接走了陆青花,迟早也会跟苏牧联系,所以为今之计,苏牧也只能按下心头的担忧,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雅绾儿虽然身材颀长高挑,看起来如兰如莲又似竹,但该丰腴的地方异常丰腴,盆骨宽大,身子也是不轻,苏牧总不能如采花大盗一般扛着一个花姑娘走街串巷地乱逃。
于是他含了一口冷茶,喷在了雅绾儿的脸上,将她弄醒了过来。
雅绾儿是何等警觉之人,长而弯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却仍作昏迷之态,妄图猝然暴起,制住苏牧!
可在装疯卖傻这方面,苏牧可算是老祖宗,又岂会坐视雅绾儿班门弄斧!
雅绾儿这厢还未发动,苏牧已经将那根洞箫硬生生插进了雅绾儿的嘴里!
“还动!脑袋不要了么!”
雅绾儿就算看不见,也知晓苏牧那洞箫突火枪是何等厉害,原本就是冰霜美人儿的她,一想到突火枪从嘴巴轰开,后脑稀烂的画面,心里就一阵犯呕,果然不敢再动。
但她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嘴里被人粗鲁地插进一根管状物,简直跟苏牧将那男人的话儿插入嘴巴相差无几,慢提有多么的羞愤了!
苏牧冷哼一声,也不跟她啰嗦,洞箫稍稍倾斜,箫管里的一粒药丸骨碌碌便滑进了雅绾儿嘴里,后者被呛了一下,那药丸子便入了肚腹。
“你个卑鄙无耻的狗贼!”
喂药下毒乃绿林好汉最惯用的制人手段,雅绾儿又岂会不知,只是没想到苏牧狗急跳墙,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绾儿姑娘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为难你,乖乖跟我走吧。”时间紧急,苏牧连说个霸气侧漏的毒药名来吓唬这妞儿的心思都没有,将洞箫拔出来,挎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自顾走出了房门。
雅绾儿心头怒火便如炮筒里打转的烈焰,却又无从发泄,只能强行压下,乖乖跟上了苏牧的脚步。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心知肚明,这苏牧得了幻魔君乔道清的真传,那老道士的阴人手段足以写一本《论好汉的三千四百八十六种死法》,包道乙死了,圣公军中还有谁敢拍胸脯保证一定能解得了雅绾儿身上的毒?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刀来!
暮色如同喷着冰息的远古凶兽,慢慢将最后一点余晖卷入口中,本该万家灯火的杭州城,街道上全部都是星辰一般的火把,喊杀声和哀嚎声不断刺破夜空,仿佛在向上天,控诉着人间的不公。
苏牧的小院已经寂静无声,房间里没有灯火,厅上立着一杆方天画戟,就像一张血迹斑驳的笑脸,无情地嘲笑着方杰的败绩,真不知道匆匆赶来的吕师囊等人,见到此情此景,会是何等感想。
雅绾儿小心翼翼地走着,手里紧紧抓着那管让她受尽屈辱的洞箫,而洞箫的另一头,却抓在苏牧的手中。
自从被义父收留之后,雅绾儿修炼了秘法,使得她的嗅觉和听觉异于常人,终于能够如同寻常女孩子一般,行走在这个繁华的人间。
可吃了苏牧的药丸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嗅觉和听觉彻底消失了一般,那药物就像在她的体内建起了一座牢笼,将她的嗅觉和听觉都禁锢了起来!
如今的她就像最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天盲女,像一个刚刚注入灵魂的婴儿,在黑暗无边的羊水之中,小心翼翼地探索周围的世界。
她只能接过苏牧伸过来的洞箫,抓住那根让她屈辱之极的东西,跟在苏牧的后头。
虽然羞愤到了极点,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当机立断还是非常明智的。
如果刚才她选择与苏牧硬拼,药力发作之后,她连走出苏牧的小院求救都很难办到,更不用说回去义父那里寻求解毒之法了。
苏牧,或者说乔道清的毒药,却是有着让人匪夷所思的诡异药效,这种毒药似乎能够渗透到气血之中,循着经脉流转,你越是压制和抵抗药力,那药力发作得越是猖獗。
这不是猜测,而是雅绾儿亲身验证的结果,也正是一次次想要将药力逼出体外,才加速了药效的发作,以至于现在五感尽失,沦为苏牧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的雅绾儿除了说话的能力之外,几乎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人偶,有鉴于她对苏牧的仇恨,跟苏牧说上半句话的心情都欠奉,苏牧也就不需要再担心这个冰山美人儿了。
城内的混乱不堪,也给苏牧提供了极其有利的环境,人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便是灯下黑的道理。
苏牧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来到了驸马府的后门,老门子的位置极其重要,柴进自然安排了自己人来把持,见得苏牧前来,老门子便悄无声息将苏牧领了进去。
如今方天定和方杰等一众皇亲国戚和元老功臣,都想着如何协助方七佛清洗圣公军,以换取最大的权柄,根本就没人会关注驸马府这种地方。
柴进虽然贵为驸马,在朝堂上也有一定的话语分量,但他手中没有兵权,说白了就是方腊的钱袋子之一,与武将们没有任何利益纠葛,自然不会卷入到这场清洗之中。
只是街上混乱不堪,白日里进宫的金芝公主也不想冒险回府,柴进也乐得自在,便召了歌姬和伶人,在后面的暖阁中吃酒玩耍子。
柴进不愧是头号大卧底,听得门子密报,面上却平淡如常,若一窝蜂将这些歌姬舞*女驱散,势必会惹人怀疑,于是他便点了一名姿色过人的领舞,才让余下的人散去。
驸马爷风流倜傥,乃永乐朝的大众情人,那领舞也是大喜过望,以为驸马爷想趁着公主不在府中,偷吃一下,觉着自己的人生转折到了,便照着柴进的吩咐,洗的香喷喷地在房里等着。
而咱们的驸马爷出了暖阁之后,即可加快了脚步,匆匆来到了书房。
眼下杭州局势紧张,他早知方七佛不会放过苏牧,正苦于援助无门,高慕侠的皇城司也在暗中施救,连不愿承认苏牧身份的燕青,也都以朝歌的身份,打着太子的名号,四处寻找着援救苏牧的机会。
没想到苏牧竟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书房里,还带着方七佛的宝贝义女,雅绾儿!
柴进能混到今日的地步,也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但他本就是个仗义疏财之人,为了江湖道义和兄弟情谊,能够抛家弃子的那种豪爽人,见得苏牧前来求援,顿时大喜,抓住苏牧的手便亲热起来。
“贤弟且宽心,我这驸马表面上风风光光,却是没人当我是根葱,贤弟放心在此住下,待风头过去了,哥哥便将你送出杭州,至于其他事情,有哥哥帮你操持着就好!”
苏牧和雅绾儿身份敏感,都是方七佛最关注的人,若说留在驸马府没半点隐患,那是骗鬼的说话,见得柴进如此仗义,冒险相救,苏牧只有心头温暖,久久不能言语。
柴进这厢才刚刚夸下海口,那老门子又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驸马爷爷!外头尽是官军,说是要接郡主回去咧!”
此言一出,柴进顿时脸色尴尬,苏牧也是哭笑不得,他是如何都想不明白,方七佛的人为何如此精准地寻了上来?
这柴进倒是个有见识的老江湖,听得苏牧说给雅绾儿服了毒,隔绝了她的五感,苏牧又是个精灵人,断然不可能让雅绾儿沿途留下什么线索。
短暂思索了一番,柴进似乎想起了什么来,稍稍凑过来,往雅绾儿身上一嗅,便知晓原因了。
“遭了!这是千里追魂!”
雅绾儿整日跟着苏牧,苏牧早已习惯了她身上那淡淡又醉人的体香,一时半会没能往这方面想,一听柴进开口,便醒悟了过来。
这千里追魂乃是江湖绿林之中一种极其高明的手段,雅绾儿乃方七佛的心头肉,必定长期服用香丸,这些香丸的药力慢慢渗透到身体各处,便形成了雅绾儿自然而然的体香。
如果雅绾儿失踪了,那么方七佛便可利用经过训练的小狗或者其他小兽,嗅闻着异香,追踪过来!
雅绾儿看不见听不到,但却能够从洞箫的颤抖之中,感受到苏牧的慌乱,心思细腻到了极点的她,很快便露出笑容来,一定是义父的人追上来了!
柴进到底是个文若磐石的人,经过了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便淡定了下来。
“一定是贤弟的毒药激发了雅绾儿体内的香丸气息,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
苏牧眉头舒展开来,轻笑道:“哥哥肩负着平叛大事,又有梁山上的弟兄需要照料,当以大局为重,苏某便不叨扰了。”
柴进闻言,顿时大怒:“贤弟莫要骂我!将我柴进看成了什么不当人的腌臜货色!”
见得柴进如此,苏牧也不好再说什么,柴进略略沉思,便向老门子吩咐道。
“带上几床被子和一些吃食,将我家弟弟和郡主藏入冰窖暂避,那冰窖密封严实,又隔绝气味,他们是如何都不可能找得到的!”
老门子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当即去准备保暖的被子和吃食,苏牧却皱眉道:“小弟拍屁股一走倒是轻松洒意,哥哥当如何解释?”
柴进这等老狐狸,在贼窝里当头号大卧底,又岂能想不到这一点,就算将人藏了起来,也要有个说法,不然别个掘地三尺,终究还是要将苏牧给挖出来的!
念及此处,他指着苏牧背后的双刀说道:“贤弟借刀一用。”
不待苏牧回应,柴进闪电出手,但见得一道光影划过,他已经抽刀在手,手腕一转,苏牧的短刃在他手中滴溜溜打转,而后柴进倒握锋刃,噗嗤一声便在自己胸膛上划了一大道口子!
若是装模作样骗人,大抵在手臂大腿甚至屁股这种皮糙肉厚的地方开个刀,做做样子也便罢了。
偏生柴进这种大卧底,已经将假戏真做修炼到了极致,深知不对自己狠一点,根本骗不到人,这一刀下去,便在自己胸膛上留下了如此骇人的一道伤!
“大哥!”
苏牧这次是真的被感动到了。
他也看水浒,也看一些兄弟义气的东西,可他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过。
说到底,他跟柴进不过是数面之缘,柴进对他没有任何怀疑,反而相信他,支持他,这种无私的仗义,近乎愚蠢的义气,让苏牧终于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江湖,是怎么个让人魂牵梦绕荡气回肠!
“闲话不必多提,贤弟快躲起来!外头一切有哥哥担着!”
柴进还想说些什么,却察觉到侧门那处纱帐有些异动,心思飞转,便一脚踢在了苏牧的身上,大喊道:“好个贼厮!哪里走!”
苏牧也是心领神会,一边带着雅绾儿往冰窖方向走,一边大骂道:“你个倒插门的白脸儿,竟还有几分胆色,你给我等着!”
口中这般骂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柴进却能够感受到苏牧骂声中的感激,呵呵一笑,看着雅绾儿那婀娜曼妙的背影,想着苏牧与她孤男寡女,在冰窖这种密闭空间里,不由一阵阵羡慕。
哈,这才是草莽枭雄,该有的气度!
“叮!”
他弹了弹那柄短剑的锋刃,不由爽朗一笑:“果然是柄好刀!”
这句也不知是在赞刀,还是赞刀的主人,只是他胸膛的血,仍旧在汩汩流出来。
侧门纱帐那边的人终于奔了过来,竟是那领舞的女子,久久不见驸马爷来翻云覆雨,心里头**难耐,便寻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撞着了歹徒行凶!
“来人啊!来人啊!驸马爷爷受伤了!快来人!”
柴进故作虚弱,慢悠悠倒入美人怀中,整座驸马府顿时乱了起来,而门外的官军,也趁势冲了进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冰冰冰!
苏牧之前没有来过驸马府,不过奔出了书房之后,那老门子便适时地出现,将他和雅绾儿领到了冰窖。
“苏相公只能多忍耐了,待风头过去了,老婢子便赶过来。”
苏牧接过老门子手中的被子和食盒,点头道谢:“有劳老哥哥了。”
他这一句发自肺腑,老门子也是感受颇深,他对苏牧的事迹也有所耳闻,但今日一见,才知晓这白面书生着实是个人物,对待他这样的下人也能够坦诚谦逊,若论这份气度,便已经不输自家主子,也难怪主子会拼死相护了。
前头官军涌进来,府里有是一阵大乱,来不及交谈太多,老门子便将苏牧和雅绾儿塞进了冰窖,临走时还交给了苏牧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
将冰窖掩盖妥当之后,老门子才安心离开。
石板一扣上,冰窖内顿时漆黑一片,苏牧照着老门子的嘱托,将木盒打开,一阵蓝白光芒顿时喷发出来,木盒之中竟是一颗少见的夜明珠!
虽然只有人眼大小,但借着冰窖里的冰块,一层层折射,竟是绚烂无比,让苏牧惊叹连连!
雅绾儿看不见听不着,但却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当下冷哼道:“好个狡猾的狗贼,竟然躲到冰窖里来!”
反正她也听不到,苏牧也不打算跟她废话,将一床被子丢给她,便自顾缩在被子里保暖。
被子之所以能够保暖,并非被子能够散发热量,而是能够将人体散发的热量保留下来,这冰窖里寒冷至极,如果不及时保暖,身体失热过快,裹再多被子也不济事了。
雅绾儿不知是深谙这个道理,还是被自己刚才那句话吓了一跳,也连忙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她也是口快,但转念一想,这冰窖之中就只得她和苏牧两个,若这臭男人向对她做些什么,那是连逃都没地方逃的!
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因为这么冷,估计苏牧裤裆那话儿都冻成死掉的蚕宝宝了,哪里还能作恶。
雅绾儿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冒出如此不知羞的想法来,顿时脸色通红发烫。
在夜明珠与冰块折射那绚烂的蓝白光之中,倾人城国的冰山美人儿突然展现娇羞的脸红,苏牧除了下半身的“小苏牧”没半点动静,全身都骚动了一阵…
见得如此唯美动人的一幕,苏牧禁不住啧啧赞叹道:“好美的女人可惜是个瞎子”
反正雅绾儿也听不到,苏牧权当过个嘴瘾,却哪里想到,话音刚落,雅绾儿便张嘴反骂道。
“你倒是不瞎,还不一样窝在这该死的冰窖里当缩头龟么!”
此话一出,冰窖顿时寂静万分,过得一个呼吸,二人才醒悟过来,同时震惊不已,雅绾儿竟然能听到苏牧说话了!
按说苏牧的毒药封闭了雅绾儿的五感六识,而后雅绾儿有运功逼毒,使得药力彻底散发开来,断然没有听见声音的道理。
可雅绾儿长期服用千里追魂的秘制香丸,药力早已渗透到血液骨肉之中,使得她整个人都是芳香的,这些香丸的药物成分,竟然起到了克制苏牧毒药的作用!
再者,这冰窖严寒之极,为了保存热量,无论是苏牧还是雅绾儿,都尽量运动内功收敛气息,减少呼吸,连心跳都慢了下来,气血运行也变得极其缓慢,以致于苏牧毒药的影响,慢慢打开了破口,终于恢复了雅绾儿部分的听觉和嗅觉!
见得雅绾儿恢复,苏牧不由警惕起来,不过量雅绾儿也不敢再运功,他又有长刀在手,雅绾儿却是手无寸铁,冰窖之中有狭窄不堪,苏牧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只觉寻常,并不懂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重新得到的时候自然欣喜若狂。
这便是雅绾儿恢复了嗅觉与听觉之后的真切感受了,这份喜悦让她忘记了与苏牧的较劲,冰窖之中顿时出现了极为尴尬的安静。
她是个冷冰冰的性子,除了在方七佛面前,其他男子少有能够与之交谈,更别说看到她那倾国倾城的笑容,也就朝歌这样的伪娘,才能够与她姐妹相称。
因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自卑到不敢主动接近她,反而是朝歌这样的不男不女的人物,才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可自从遇到了苏牧之后,雅绾儿那冷若冰山,沉静如水的心房,便时时被搅动起来,让她总是涌出一股对苏牧的厌恶,总想跟苏牧争吵斗嘴。
她是个没有经历过爱恋的少女,自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苏牧也不可能自作多情,若襄王有情而神女无意,还不得丢死人。
二人都有了这样的共识,自然不会再多嘴,各自裹着被子,尽量节省着体力,保存着热量。
可雅绾儿毕竟是个女子,又中了苏牧的奇毒,又因为孤男寡女被困在此,心里如何都安静不下来,消耗便越来越大,身子也越来越冷。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补充一些热量,就算没有毒发身亡,也会被活活冻死,所以咬了咬牙,她还是开了口。
“喂有没有吃的”
苏牧正在闭目养神,听得雅绾儿没有半分底气的问话,才想起她的状况,也懒得起身,伸出半截手臂来,将那食盒推到了雅绾儿那边去。
雅绾儿听得响动,便摸到了那食盒,打开盖子来,又摸到一只大腿粗的银壶,外面包着棉布,上面封着盖子,拿起来的时候哐当哐当,显然是汤水。
也难得那老门子有心,知晓这冰窖异常寒冷,给苏牧二人准备了热汤来补充热量,甚至还极为贴心地用了“保温壶”。
雅绾儿早已冻得不行,摸到那温温的棉布,心头便欣喜起来,可也不知是冷热交替的问题,还是本身设计的问题,那保温壶的盖子稍显紧了些。
若是状态满满的雅绾儿,慢说拧个盖子,便是将这壶捏碎都不成问题,可如今她几乎冻僵,又深受奇毒,虚弱不已,拧了几次竟然拧不开。
苏牧懒洋洋不想动,正等着那小妞儿来求自己,雅绾儿感受到苏牧的恶趣味,心里也是火气大了,猛然一用力,那盖子倒是打开了,但汤水却全部洒了出来,将被子给弄湿了!
本来洒出一些并没什么,主要是她受冻太久,皮肤通红,敏感之极,那温热的汤水一沾手,她便惊叫了起来,一缩手,整个壶便全洒了
“嘭!”
壶里还剩有一些汤水,可雅绾儿大怒之下,将整个壶都给摔到了冰墙上!
若不是苏牧给她下毒,她也不会虚弱成这个样子,作为方七佛的义女,人人敬而远之的大郡主,她何曾有过这般柔弱的时候!
这汤水便是个引子,从领命看守苏牧以来,自己心中的种种悲愤与羞辱都涌上心头,委屈便如同潮水,将这个表面冰冷坚强,内心却孤独脆弱的女子,彻底包围了起来。
被子已经没法再用,那些汤水浸润了被子,冒着热气,但很快就变得冰冷无比,她也不再裹被子,只是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低低地抽泣起来。
苏牧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想想雅绾儿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又将头缩了回去。
并非他不懂怜香惜玉,也并非他铁石心肠,同情也要分对象,同情敌人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雅绾儿见苏牧跟死人一样没有半分表示,心里更加的愤恨和委屈,情绪剧烈波动起来,抽泣变得难以抑制,体能很快便消耗殆尽,慢慢地便没了声音。
“喂!”
苏牧没好气地用脚轻轻推了一下,雅绾儿却闷头倒了下!
在这样的严寒环境下,若保持着清醒,起码还能御寒,可失去了清醒意识,很快便会被冻死在梦里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苏牧也不想再教训这个女瞎子,伸手便要将雅绾儿拉进被窝。
可雅绾儿其实挺沉,被子又不够大,弄了半天,不是遮不住手脚,就是遮不住她那滚圆丰腴的屁股。
“唉身材好也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无奈之下,苏牧只能钻出被窝,将雅绾儿塞了进去,给他四下里掖好了被角,这才盘膝坐下,靠打坐来御寒。
那被窝被苏牧暖了许久,雅绾儿一被包裹起来,苍白的脸色便恢复了血红,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甚至连力气都恢复了不少,嘴角挂着笑,也不知再昏睡中做了什么梦。
苏牧运转《阴阳经》中的九阳篇,头顶顿时冒起热气来,可这是在榨取他体内的积蓄,只能救急罢了,地面上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时,柴进久久不见派人来拉他们出去,仿佛他和雅绾儿,就这么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苏牧感觉自己的精气神与体内的力气不断被九阳篇的内功心法抽取出来,化为热流来温暖他的身子手脚,可慢慢的便有些头晕眼花,显然已经消耗过度了。
夜明珠的蓝白光芒越来越多彩,苏牧的视野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在那么一刻,他也倒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神来的刀柄
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蓝白光,经过巨大的冰块折射之后,使得整个冰窖变成了蔚蓝星空一般的唯美之地。
可惜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更可惜的是,雅绾儿根本就看不见。
梦里的她被暖流包裹着,像南太平洋海那温暖的洋流中漂浮着的一座冰山,慢慢被融化开来。
当冰山彻底被融化之后,世界向她打开了大门,那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也是雅绾儿灵魂之中的世界。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绿叶红花和蓝天白云,颜色这个词,于她而言,实是抽象。
她在无色的大草原上奔跑,赤脚与柔软的草地轻吻,采摘散发着太阳气味的无名小花,抬起头来,便看到远处的白衣书生。
那书生如苍松寒竹一般立于天地,仿佛比那深远的青色天空还要高大,雅绾儿很努力地去遥望,却如何都看不清书生的脸。
她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义父方七佛,可哪怕义父是她唯一亲近的一个男子,在礼法森严的年代,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摸过义父的脸,脑子里自然无法勾勒构建出义父的形象来。
她微微笑,不断往书生那边跑,然而很快便停了下来,因为书生的背后,是黑压压的乌云,水桶粗的雷蛇电蛟在乌云之中翻滚,露出狰狞,想要将书生那高大的身影彻底吞没!
雅绾儿心头慌张起来,疯狂往前跑,想喊,却无法发出声音,她的身后,无名的小花随风飘远,她的眼泪落下来,整个世界开始狂风暴雨。
她始终抓不住书生,当远方的暴雷乌云将书生吞噬的前一刻,她才感受到书生的气息,并非义父,而是苏牧!
她是憎恶苏牧的,起码她一直都这样对自己说,可当她看到苏牧被暴雷乌云吞噬,她的心头还是慌张了起来,仿佛失去了他的身影,这个世界就要崩溃一般!
她拼命抓住苏牧的衣袖,抬起头来,那个苏牧没有脸面五官,她却能够感觉到他的笑容。
只是这一笑便是最后的表情,乌云将苏牧彻底吞噬的那一刻,雅绾儿的世界也终于崩溃成无数碎片!
“啊!”
雅绾儿从梦中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包裹在被子里,想起苏牧的见死不救,心头再次忿恨,不是憎恨苏牧的袖手旁观,而是气恼自己不争气,为何会梦见苏牧。
她平复了心绪,细细感受了一番,冰窖仍旧严寒之极,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苏牧的气息!
没有他的呼吸,没有他的心跳,没有任何的声音!
她仿佛又回到了被苏牧夺取五感六识的时光,虽然她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见过光明,但被剥夺听觉和嗅觉,会让她的世界更加的黑暗和可怕!
她终于慌张了,从被窝里爬出来,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冻僵在地上的苏牧!
“是他救了我!这个恶人为何要舍身救我!”当自己从被窝里醒来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是苏牧将被子让给了她。
“蠢物!难道不能一同取暖吗!”雅绾儿下意识如此想着,她说不出活人让尿憋死这等粗俗话语,却又气不过苏牧的迂腐书生气,然而她到底还是忘了,自己跟苏牧是多么仇视的一对,自己曾经多么的憎恨苏牧,直到此刻依然憎恨着。
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牧被冻死,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是苏牧救了她一命。
她不想欠苏牧的人情,更不消说救命之恩,所以她要救回苏牧,将这份恩情给还了。
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在身中奇毒又遭遇严寒之后,她已经没有太多力气,根本就拖不动苏牧。
苏牧虽然已经冻僵,但仍旧残留着缓慢而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只是雅绾儿的感知能力受到了极大的损坏,适才醒来之时才感受不到罢了。
如今触碰到苏牧的身体,她才发现苏牧已经动不了,自己又无法将他抱起来,只能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而后咬了咬牙,开始给苏牧按摩手脚身子,活动气血,希望能够保住他的小命。
练武之人对身体经脉和学位有着足够的了解,都算是半个医士,推拿按摩的过血功夫更是不能少,雅绾儿不断的按摩之下,苏牧的身子也慢慢回暖。
雅绾儿出了大力气,自己的气血也得到了运转,堪堪能够抵住严寒的侵蚀。
她按摩着苏牧的手臂,虽然隔着衣物,却仍旧能够感受到苏牧那充满了力量的阳刚之气,脸色不由通红。
这是她头一回最亲密地接触一个男人,她想起了自己的梦,想起了梦里那个没有脸面五官的男人,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仿佛苏牧的皮肤上奔走着无数细小的电蛇。
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将手放在了苏牧的脸上,细细的抚摸和感受起来。
这是一次无与伦比的体验,圣公军之中被视为圣女般的存在,最为冰清玉洁的雅绾儿郡主,正羞涩难当地抚摸着一个昏睡的男人,一个到了此刻,她终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憎恶他的男人。
苏牧的五官很精致,鼻梁直挺,鼻头若悬胆,好看的椭圆脸和尖下巴,剑眉鹰目,既具有武夫的英气,又有书生的柔美儒雅。
雅绾儿一时间竟然痴了,她从未想过,一张男人的脸面,能够蕴含如此庞大的信息,仿佛抚摸着脸,她便能看到苏牧的人生与内心一般!
她的脸越发的滚烫,因为她的手指触碰到了苏牧柔软的薄唇,她甚至在想,这张嘴巴,到底吻过多少女人的红唇?
“人家是杭州第一大才子,投怀送抱的自然不少,这嘴唇应该…应该享过许多艳福的…”雅绾儿如此想道,却又觉得自己没羞没臊。
而就在此时,身子回暖的苏牧渐渐苏醒过来,许是口渴,竟然舔了舔舌头!
这一舔不打紧,竟然将雅绾儿那玉葱般的食指,卷进了自己的口中,湿湿濡濡的温热感包裹着雅绾儿的手指,让她整颗心都狂跳不已!
苏牧也不知是梦见吃鸡腿还是别的龌龊事,微闭着双目,竟然一脸享受地吮吸起雅绾儿的手指来!
雅绾儿浑身轻颤,身上无数电蛇在乱窜,整个人都麻了!
直到苏牧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指上,她才低呼一声,将手指抽了回来!
听到雅绾儿的惊呼,苏牧终于幽幽醒了过来,竟然还砸吧砸吧嘴,显然在回味!
“醒了?”
苏牧见得雅绾儿脸色通红地躲着自己,在看看身上带着她那特有异香的被子,感受着她在自己身上残留下来的气息,似乎明白了什么。
乔道清传授给他的《阴阳经》内心功法,乃脱胎于抱朴子,分九阳和九阴两篇,九阳章刺激体内潜能,散发炽烈内劲,而九阴章却重在保护经脉。
适才他受寒过度,正是进入到了九阴章的经脉循环之中,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极其微弱,以节省体能,进入到了龟息的状态之中。
许是雅绾儿救人心切,按摩的力道大了一些,以至于苏牧现在都感到有些酸疼,不过看着雅绾儿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想想雅绾儿对自己的救助,苏牧拉开被窝的一角,轻声道:“进来。”
雅绾儿身子一颤,虽然没有反骂苏牧下流无耻,但也羞涩地深埋着头,抱着双膝仍旧缩在角落里。
“嫌弃我?那算了…”苏牧见雅绾儿久久没有回应,只能悻悻作罢,缩回被子里,直到冰窖里清晰传来雅绾儿牙齿打架的咯咯声,苏牧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雅绾儿的手,雅绾儿想要反抗却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你…你想干什么!”
面对雅绾儿惊慌失措的惊叫,苏牧只是一声苦笑:“都快冻死了,就算想干,也干不成了。”
苏牧这一句可谓一语双关,换一层意思便是粗俗到了极点,可雅绾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抗拒,反而安心了下来,是啊,都快冻死了,他还能不老实?
她的心思终于打开了自己的内心防御,反抗了一阵,终于让苏牧拖进了被子里。
被子不算太大,包裹两个人又些勉强,苏牧只能搂着雅绾儿的腰,尽量不要让两个人的身子露在外面。
“怦怦…怦怦…怦怦…”这是心跳声,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苏牧的,这种越来越快的心跳,让雅绾儿和苏牧的身子变得火热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雅绾儿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个心跳声,想遥遥远方传来的鼓声,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在温暖之中,陷入了沉睡。
可能睡了一天一夜,也可能只睡了一小会儿,雅绾儿再次醒来之时,苏牧已经睡着了。
苏牧斜靠在墙上,雅绾儿却已经不在苏牧的身边,而是坐在了苏牧两腿之间,任由苏牧从后面怀抱着她的蜂腰。
这是最节省空间的姿势,也是最温暖的姿势,被苏牧抱着,雅绾儿自然抗拒,只是她听着苏牧均匀平稳的呼吸和心跳,生怕吵醒了他,便也不敢乱动。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也曾经幻想过,这世间会有个像义父那般的一等一的男子,来疼爱自己,就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好好感受这世间的美好。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苏牧。
其实在她的心底,苏牧无论心性人品,还是文韬武略,都算得上一等一的男子了。
只是感受着**被坚硬的刀柄顶着,她就将苏牧列入了黑名单。
“都这样了还带着刀,这人得多疑到何种程度,人家都没有还手之力了,还防备至此…这种男人又如何要得…”虽然只是内心的想法,雅绾儿还是不由红了脸。
但她脸上的潮红很快便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
因为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下意识将头转向左面,虽然她看不见,但,那里,苏牧的长刀,静静的靠在墙上…
“刀柄…刀柄…”
雅绾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没有地缝,她只能钻进了苏牧的怀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夫君的秘密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方腊的南国永乐朝正是用无数人命白骨堆垒起来的,可以说,这是一个武夫的皇朝。
都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来自绿林草莽的武夫,蔑视教化,信奉自家的拳脚与蛮力,一言不合动辄杀人,加上大军师方七佛正在进行力量清洗与整合,整座杭州城越发混乱不堪。
而以娄敏中为首的一干文臣,眼下也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他们降服了杭州士林文人,本想将永乐朝推上教化的道路,用文教来治国,可眼下,辛苦积攒起来的一点成就,眨眼就被刀枪摧毁了。
在这些文人之中,娄敏中精于治理政务,原本杭州的那些个文人则专事歌功颂德,搜集各种经典渊源,为方腊谋个正统出身,而陈公望这等老头子,这是读书人最后的气节与堡垒,无关经学致用或吟诗作赋。
虽然这些文人也会留恋青楼楚馆,故作风雅,但到底还是少了一股气,一股文气。
自从周甫彦被苏牧赶到汴京去,苏牧又进入军武圈子之后,杭州文坛便成了一潭死水,再没有才华横溢的大才子横空出世。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永乐朝的建立,持续到他们认识了驸马爷柯引。
不得不说,永乐朝的这位驸马爷实在是风度高张,虽然他少有亲自出手,吟诗作赋,但各大雅集诗会,文人们仍旧以能请到柯引驸马到场为骄傲。
之所以想请驸马爷,并非因为他身份尊贵,永乐朝衮衮诸公,一个两个都是沙场上的猛将,安定下来之后,也想要附庸风雅,整日里也捣鼓一些诗社词会,但文人们却实在看不上眼。
而驸马爷则不同,他虽然鲜有佳作问世,但对诗词的鉴赏点评,却有着极高的眼力和造诣,以至于他成为了杭州文坛的一杆秤!
所以当他们听说驸马遇刺,而凶手赫然是让他们又爱又恨的苏牧之时,真真是群情激愤,难道苏牧将杭州文坛祸害得还不够,非得将杭州最后一丝文气都给抹杀才甘心么!
当他们纷纷联名上书,向朝廷请命,发动人力物力追缉苏牧之时,却故意忘却了一个事实。
苏牧刺杀驸马爷,逃脱永乐朝的控制,是不是说明他对大焱一直保有耿耿忠心,他苏牧并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难道这不是好事吗?为何要对他赶尽杀绝?
纵观古今,民心所向乃是最为磅礴庞大的一股力量,但也最容易受到挑唆和蛊惑,以至于常常被人利用,这一点,在眼下的杭州,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他们来到驸马府,探视这位学识渊博、气度非凡的驸马爷,却发现了一件让人更为气愤的事情!
这些永乐朝的官军们,不去追拿凶手,反而将驸马府围了一夜一天,颇有将整座驸马府翻过来、掘地三尺的姿态!
虽然听说苏牧掳走了大军师方七佛的义女,圣公军的女神级郡主雅绾儿,但这些文人还是觉得,柯引驸马受伤做不得假,方七佛手底下的官军搜查驸马府,难免有将柯引驸马当成嫌疑人的意思,这是对驸马极为不公的污蔑!
娄敏中等人在武装力量清洗之中已经败了一阵,吃了大亏,起码在这种小事上,必须要赢回一些面子。
况且柯引驸马是他引荐给方腊的,方七佛枉顾驸马受刺的事实,大肆搜查驸马府,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帝王心术无非平衡二字,方七佛清洗武装力量,已经让文官们吃了大瘪,眼下娄敏中等一干文臣又来抗议,他这个圣公若在驳回,那就很难挽回文官们的忠心了。
要知道眼下的杭州看似繁华如初,可光鲜的背后,却是千疮百孔的战后烂摊子,若没有文官们修修补补,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
再加上大焱朝的平叛大军将临,眼下正是积极备战的时候,文官的作用比只会打仗的武将要大得多,方腊只好做出了妥协。
方七佛是个极具大局观的人,虽然他坚信千里追魂不会错,雅绾儿的气息在驸马府便断了,人肯定还藏在驸马府之中,但为了大局,他还是让手底下的人撤出了驸马府,将方圆之地全部封锁起来,只许进不许出。
柴进是个用刀的好手,胸膛的伤口看着骇人,其实并未伤及根本,敷药包扎之后,也就没甚大碍,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躺了一天,待得夜里,才悄悄爬起来,到了冰窖。
此时苏牧与雅绾儿已经在冰窖里呆了一天一夜,虽然两人都身具超群武艺,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可雅绾儿中了苏牧的毒,柴进也担心雅绾儿会扛不住,慌忙打开了冰窖的石板门。
灯笼的光如同大浪吞小浪,将夜明珠那微弱的光辉彻底掩盖,一股冰寒之气扑面而来,柴进不由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沿着阶梯进入到狭窄的冰窖之中,但很快便转过脸去,因为他看到苏牧和雅绾儿紧紧相拥着,在一个被筒子里睡着了!
更让他羞躁的是,刚才匆匆扫视的一眼,他便看得出来,苏牧的上身是**着的,似乎连雅绾儿也是!
常在北方生活的人或许会有这样的生活经验,大冬天里睡觉,脱得精光,绝对比穿得严实,要暖和很多。
因为除去了衣物之后,身体的热量散发得更快更直接,没有了衣服吸收热量,被窝能够更暖和。
“许是为了取暖吧…”柴进也没办法解释互相仇视的两个人,为何会如此亲密地相拥而眠,只能如此想着。
“咳咳…贤弟,哥哥来迟了。”
柴进虽然背过了脸,但还是有种撞破别人好事的难为情,老脸都红了起来。
可苏牧那厢却没有丝毫的回应,以苏牧和雅绾儿的警觉,断然不可能如此!
柴进心思飞转,便探手过去,抓住苏牧的肩头,发现身子尚有余温,又探了一下二人的鼻息,这才安心下来,脱下自己的貂裘,覆盖在两人身上,打算回去叫个靠得住的老妈子来,起码给雅绾儿二人穿好衣裳。
可他这一转身,心头却是警兆突生,冰窖入口处竟然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适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牧和雅绾儿的身上,一时大意,没想到竟然让人跟了上来!
来人才刚刚下到冰窖,柴进已经发动起来,但见他将灯笼往入口处一掷,借着那光亮来遮挡来人的视野,整个人便如电光一般冲了过去!
来人显然预料到柴进会如此果决,正打算惊呼,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柴进已经将她顶在了冰墙上,一柄短刃堪堪抵住她的咽喉!
“啪嗒!”
灯笼落地,而后燃烧起来,整个冰窖变得温暖而光明,摇曳的火光之中,金芝公主那张俏脸骇人苍白,大睁着的眼睛无声滚落着泪水!
她的面前,是她的夫君,是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跹,仿佛永远带着微笑的男人。
可现在,这个男人没有笑,眉头紧拧,双眸之中尽是杀气,哪怕是常年在绿林中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盗匪,都没有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戾之气!
她的眼泪不停滚落下来,心中满是懊悔。
之所以懊悔,并非因为所托非人,嫁给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她后悔,是因为自己听信了小丫头的谗言,听说驸马昨夜与歌姬**,今夜才跟踪了自家夫婿。
她不介意驸马拈花惹草,因为自家男人是个有风度的大英雄,在她看来,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她的夫君。
她只是觉得夫君刚刚受伤,那女人就要勾搭,怕伤了夫君的身子,这才跟了过来。
可谁能想到,夫君偷的不是女人,而是贼人!
她懊恼于自己的小心眼,骂自己糊涂,她宁愿不曾见到这一幕,她是个女子,又岂会不知夫君一直有些事瞒着她?
灯笼的火光慢慢黯淡,夜明珠的蓝白微光又占了上风,重新填满狭小的冰窖。
冰窖异常寒冷,但柴进那握刀的手却在出汗。
“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她没有问柴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将苏牧和雅绾儿藏在这里,她现在只关心会不会失去这个男人,所以她问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柴进眼眶湿润起来,但并没有回答,因为他能不能跟她继续在一起,在于他手里的刀,更取决于她的选择。
金芝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傻过一次,跟踪柴进到了这里,断然不会再次犯傻。
于是她松了一口气,虽然流着泪,却展露出笑容来:“那就好。”
柴进终于松开了手里的刀,看着金芝走向冰窖的出口,看着她转身朝自己微笑:“别太晚,我等你再睡。”
这一刻,柴进的内心充满了山岳般沉重的愧疚感和罪恶感。
但就在金芝公主要拾阶而上之时,他又开口道。
“金芝…能不能留下来一会儿?”
金芝公主微微一愕,身子僵了一僵,但很快便欣喜起来
“好!”
于是她开始帮雅绾儿穿衣服,协助柴进将苏牧和雅绾儿送离冰窖。
柴进信任了最不该信任的女人,她是方腊的女儿。
金芝信任了最不该信任的男人,他是潜伏在方腊身边,最大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卧底!
如果硬要问个为什么,我只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半身不遂…
第一百八十章 一支穿云箭
杭州作为江南雄城,整座城池统共拥有十座城门,方腊称帝之后,在娄敏中为首的文臣们的帮助之下,迅速开展了战后重建与经济恢复。
诸多行脚客商和漕运商队纷纷涌入杭州,虽然老百姓的购买力继续下降,但财富集中到了永乐朝那些官员手中,这些人都是苦哈哈出身,在绿林草莽中摸爬滚打,如今功成名就,自然要好生享受一番,于是便拉动了杭州的经济。
为了便于商业往来,杭州各大城门都处于开放的状态,每日里收取的税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然而考虑到军事防御的方面,还是有四座城门保持着戒严,随时防备大焱军队的来袭。
这其中又以钱塘门最为紧要,眼下是大元帅厉天闰的胞弟厉天佑统领全局,把守要津。
庞万春虽然是方七佛的亲信,但由于连日来的清洗,方七佛不得不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于是手下猛将庞万春只能镇守望江门。
望江门又称新门,老百姓都俗称为草桥门,由于地段比较偏僻,这里没有人潮涌动摩肩擦踵的场面,除了处州秀州各处运来粮草会开启之外,平日里城门也很少会开启。
然则纵使如此,庞万春还是没有放松过一丝警惕,他是射手出身,性子最是谨小慎微,从来不敢粗心大意,可手底下跟着他坐冷板凳的守城校尉和士卒们则早已怨声载道。
大家都是圣公军的有功之臣,凭什么别人吃香喝辣,出入青楼酒馆,整日介醉生梦死,享受生活,而他们就要在这鸟不拉屎的老城门守着?
心里有了怨气,任务上也就懈怠了下来,诸多守城军士闲得无聊,便耍起了关扑。
前番已经说过几次,这大焱朝类似于后世的大宋,而大宋可说是最为好赌的一个朝代,上至官家与诸多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嗜赌如命。
这赌博,在彼时便称之为关扑,连三岁孩童都懂得斗草,四处搜寻草叶草根草茎,比谁的更坚韧,先折断的便输。
大焱的关扑可谓花样百出,类似于打赌,仿佛什么都能拿来赌一把,而且大家都乐此不彼。
今日草桥门上的关扑,军士们也分成了两边,赌的是驸马府外头的兵,到底会不会撤掉。
距离驸马遇刺已经将近十天,眼看着天气一天天转暖,严冬终于过去,虽然早春料峭,但烟雨朦胧的日子也准备要来了,军师对诸侯王们的清洗也即将告一段落,驸马遇刺也调查了个七七八八,可驸马府外头的士兵竟然还没有撤离!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无论是方七佛还是朝中其他势力,仍旧没有人找到苏牧和雅绾儿,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仿佛这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早些时日听说方大军师到圣公那里请示了一番,终于能够彻底搜查驸马府,可掘地三尺,终究是一无所获。
文官们认为此举有辱驸马与公主的尊威,但鉴于方七佛如今掌控着军事大权,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驸马府外的卫兵没有撤离,文官们终究是看不下去,连日来不断上奏圣公,就此事展开了数次激烈的辩论。
朝中势力也分成了不同的阵营,无论是军士亦或是百姓,心里都有自己的揣测。
作为城头守军,这些士卒自然有着消息渠道,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消息来源坚信不疑,于是便纷纷下注,耍起了关扑。
庞万春虽然心系守城任务,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副将蹲在一旁喝小酒押注了,他总不能绷着个老脸吧,毕竟这些都是老交情的生死兄弟了。
这厢才刚刚下注停当,遥遥里却响起了一声清丽的啸声,庞万春作为圣公军第一弓手,感觉最是敏锐,心头一沉,眉头一凝,便登上了城头。
他放眼望去,但见碧空白云之上,一只小黑点慢慢变大,而后不断盘旋起来!
“老六,你要输了”庞万春长叹一声道。
副将老六是个老兵油子了,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耳聪目明,听说这次厉天闰等一干武将为了争夺军权的事情,彻底跟军师干上了,驸马府外围的卫兵想要撤走,没有十天半个月磨嘴皮子根本不可能。
可他最是清楚庞万春的性子,这老哥哥轻易不开口,开口必惊人,比街上铁口直断的半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得庞万春如此一说,老六便站了起来,诸多老卒也嘿嘿贼笑着,一同登上了城头。
老六也是有眼力的人,放眼一扫,瞳孔顿时收缩如针,死死地盯着碧空之下那只盘旋的鹰隼!
“是海东青!”
守城老卒们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将地上和斜靠在女墙上的兵刃护具全都取了过来,传讯兵则紧握着号角和鼓槌,示警用的铜锣都搬了出来!
大焱朝的人喜欢玩耍,熬鹰放隼养狗子更是绿林好汉们的最爱,老六也是行家里手,一眼便看出远方那只是凶猛的珍禽,海东青!
庞万春之所以忧心忡忡,其实只有小半原因是被“流放”到这里看城门,另外的原因则是,这几天来,他们不断放出斥候,但斥候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早听说大焱朝廷方面的大军已经压境,先锋梁山军早早便抵达了杭州边界,眼下斥候放出去就如肉包子打狗一般,庞万春这样的沙场老将,又岂会嗅闻不出危险的气息来!
“入他娘的,说不得真要输了!”老六吐出口中的草茎,破口骂了一句。
这海东青珍贵之极,却是斥候先锋打探追踪最得力的助手,起码圣公军中是见不到的,既然不是圣公军的,那么便只能是敌人的了!
一旦梁山军率先攻打过来,慢说早已乌烟瘴气的朝廷争斗,便是生死大仇也要先丢到一边去,因为干系到杭州存亡的大战,即将要拉开帷幕!
这样的情势之下,驸马府外围的卫兵,自然要撤离,他老六这个庄家,可就书生搬家,尽是输(书)了!
庞万春可没心思理会老六的沮丧,他素来弓不离身,鹰目一缩,便将长弓握在了手中,右手轻轻搭在了箭壶上。
但见城下的平川上,遥遥里出现一点暗红,这暗红便是滴入水池的血滴,慢慢展开来,化为一片烈烈的红色角旗!
“是咱们的斥候!”老六等人顿时紧绷起来,朝传令兵大吼道“快!让孩儿们准备开城门!”
那传令兵正准备挥舞令旗,庞万春却抬手喝止道:“且慢!莫慌了!”
老六这才想起来,若斥候背后有敌军,大开城门便是自寻死路,好在有庞万春压阵,否则自己还真的一时大意铸成大错了!
圣公军之中马匹不多,建立南国永乐朝之后,凭借杭州的财力,凝聚了整座小朝廷的人力财力,才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军,眼下由圣公亲自统领,宝贝得不行。
除了这支圣公亲卫骑军之外,能够有福乘骑战马的,也就只有这些个斥候了。
城下这斥候胯下枣色马已经汗如雨下,口鼻尽是白沫,俨然进入到了濒死的状态,距离城门还有半里路之时,马失前蹄,便将那斥候给摔了下来!
“快!快开城门!狗贼军打过来了!打过来了!”那斥候丢盔弃甲,连滚带爬便往城门这边疾奔,力竭声嘶的狂吼尖叫着。
“哥哥,开城门吧!”无论是圣公军还是大焱军,斥候都是最为精锐的士卒,培养一个老练的斥候并不容易,老六忍了忍,还是向庞万春请示道。
可庞万春一直抬头盯着半空的海东青,此时将目光投到地平线上,一边给长弓上弦,一边慎重地沉声道:“再等等”
“哥哥!”老六见得那斥候慢慢跑不动了,心里也是焦躁不已,往城下一看,赫然发现斥候身后的地平线上,竟然出现了一名骑士的身影!
“哥哥果是老辣!”见得这名骑士出现,老六不由出了一头冷汗。
那骑士座下一匹暗红色高头大马,神骏非凡,如同发亮的红炭,又如天边如血如火的红云!
“铎铎!铎铎!”
暗红大马的蹄子如同雷公手里的锤子,敲击着大地的脉搏,草桥门上的守军,一个两个都看痴了!
这一番对比之下,圣公麾下的那些个战马,根本就是骡子!
那骑士的马快,眼看着就要追上那名斥候,庞万春终于将弓弦绑紧,拳头握得咔咔响,而后弯弓搭箭,开弓如满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大焱的武略经上有记载,寻常军士能开一石的硬弓,已经算是不错的射手,能开两石弓的,已经能算是力大无穷的神射手。
而庞万春则是屈指可数能够拉满三石弓的绝顶高手,射箭一道的宗师级人物!
寻常弓箭射出一百五十步算是非常不错,能在二百步内伤人,则是百里挑一,而二百步以上还能够射杀,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眼下那斥候距离城门也不过数十步,骑士后发先至,距离城头却有三百步左右,庞万春却已经开弓如满月,也不等这一口气老了,屏息凝神,只听得砰一声,那尾指粗的笔直雕翎箭已经如流星一般激射出去!
“嗡嗡嗡!”
庞万春手中巨弓还在颤鸣,老六等人惊骇之余,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因为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这一箭哪怕射中骑士,估计也只能是强弩之末了。
可就在他们唉声叹气,心里暗暗测算那羽箭落点之时,却发现那羽箭全然没有颓势,嘶嘶地裂开空气,竟然朝骑士的头顶落下,精准无比!
由于距离过长,庞万春也只能使用抛射,但抛射想要精准命中,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也只有两军对垒,完全不需要瞄准的时候,才会使用抛射。
可庞万春这位箭道大宗师,竟然做到了!
那骑士显然也被庞万春出神入化的箭术给震住了,一拉马缰,但听得一声刺耳的马嘶,风驰电掣的暗云神骏竟然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也亏得是一匹难得的绝世宝马,否则这么停下来,非得折断了前蹄不可!
那骑士刚刚停住马,庞万春的羽箭便落了下来,在马脸上撕开一道口子,而后噗嗤插在了马蹄前的地面上,箭尾兀自嗡嗡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