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曼妙佳人如蛇蝎
大牢那边闹得人心惶惶之时,左丞相的府中却是和风细雨的氛围,书房之中,娄敏中正与厉天闰对坐小酌。
自从知悉了娄玄烨的所作所为之后,娄敏中便察觉到了此事之中的蹊跷与关键,遂将厉天闰请了过来,打了个商量,因为他们都是力主杀死苏牧的一方,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与圣公方腊走得更近,否则谁在乎一个小小的阶下囚苏牧?
“我知道那宋知谦是军师的人,陈公望那老不死就是他劝降的,听说丞相手底下的许多文官,都因为这层恩惠,投到了军师那厢去了?”厉天闰拈起酒杯,显然并不习惯这种文绉绉的喝酒方式,那酒杯在他手里就如同袖珍玩具,哪里有大碗喝酒那等样的豪迈。
娄敏中一听此话,顿时勾起了心中对方七佛的埋怨,他乃是文官之首,可方七佛无论文事还是武略,都要插一手。
眼下小朝堂正为苏牧的去留争得不可开交,娄敏中手底下一些人,居然选择站在方七佛那边,这让他这个左丞相的脸面往哪儿搁?
“军师这一手也是够狠辣,宋知谦迟早会成为弃子,只不过为了一个苏牧,军师如此大动干戈,真的值得吗?”娄敏中眉头微皱地叹道。
厉天闰意味深长地看了娄敏中一眼,而后慢悠悠地回应:“宋知谦这种人,死了也便死了,倒是丞相也是下得一步好棋,只要对那个陆青花用刑,就算军师成功笼络了苏牧的人心,以苏牧的智谋,今后必定会知晓真相,到时候与军师反目成仇,那就成大笑话了。”
“呵呵”娄敏中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儿子有些不成器,但能够借助此事恶心一下方七佛,他还是觉得比较舒畅的。
只是这种好心情很快就被闯进来通报的亲卫给打灭了。
“老大人,不好了!大牢那边传来急报,苏牧那厮倚仗勇力,闯狱救人,大公子的人手死伤了不少!”
“哼!不成器的废物!”娄敏中愤愤地骂了一句,而后挥手让亲卫准备好人马,想来是要亲自去看看了。
“不就精通火器的技艺么,怎地就值得军师如此看重,火器一物,终究是旁门左道,伤人伤己,要知道,欲成大事,最重的还是人心啊!”娄敏中有些痛心疾首地骂道。
厉天闰却站了起来,直视着娄敏中道:“丞相有所不知,人心确实重要,但比人心重要的,却是时间!”
娄敏中也没想到厉天闰这样的莽夫,居然能讲出这样充满了机锋的话语,当即愣了一下,而后问道:“此话何解?”
厉天闰呵呵冷笑:“我昨夜收到了线报,朝廷的大军已经不远了,先锋已经打到了杭州的边界,你说军师哪里还有时间留给丞相和诸多文官来收拢人心?”
“什么!此事确凿可靠否?”娄敏中也是大吃一惊。
厉天闰得意地看了娄敏中一眼,而后眼皮也不抬地继续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前方斥候过些时候应该就能够确认了,真正让军师吃紧的是,那伙先锋正在寻找杭州城内的接应之人,丞相你觉得谁最适合当这个接应之人?”
“苏牧!”娄敏中终于跟上了厉天闰的思维,如果线报属实,那么苏牧的价值就远非火器一项,以他对杭州城防的了若指掌,若真的跟朝廷先锋接上了线,将杭州城防都传递出去,杭州可就难守了!
朝廷大军可不像圣公军这样的杂牌军,大焱朝的军队虽然腐朽不堪,但十五万大军,加上数之不尽的攻城器械,又有内应提供城防情报的话,将杭州打成蜂窝,还不是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难怪军师如此着急着收纳苏牧,甚至不惜让宋知谦拉吾儿下水,若是这般,为了大局着想,老夫还真要暂时放下争议,放过苏牧这一码了”
娄敏中本想带人过去,好生收拾苏牧一番,让方七佛无法得逞,就算成功收买了苏牧的人心,得到的也只能是一个残废的苏牧。
可现在,眼看就要大敌当前,为了圣公军的未来,为了永乐朝能够永固南方江山,说不得真要摒弃前嫌,将苏牧往方七佛那边推了。
然而厉天闰却再次冷笑道:“丞相聪明一世,为何糊涂一时啊!”
娄敏中面露愠色,他一向自诩能谋善断,竟然被厉天闰这样的无脑莽夫说自己老糊涂,不气才是怪事了。
可厉天闰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表情神色,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似苏牧这样的人,哪怕用他的女人来当筹码,军师也不可能成功收买到他的人心,否则陈公望这样的老不死,又岂会放弃一世英名来保全苏牧的性命?”
“怕就怕军师处心积虑,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无法利用苏牧,反而被苏牧钻了空子,将咱们都卖给了朝廷的走狗咧!”
娄敏中猛然抬头,直视着厉天闰,他终于明白厉天闰的意思了。
是的,苏牧这样的人物,无论用什么方法,终究是不可能被收买的,军师显然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杀掉苏牧!
如此一来,非但能够讨得圣公欢心,也能够打击到方七佛,更能够除掉苏牧这个隐患,让朝廷的人无法将苏牧当成内应,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虽然圣公顾忌名声,但心底其实是很想杀苏牧的,自己只要顶住压力,将苏牧杀了,顶多让圣公假惺惺责罚一通,以圣公的为人,过后还不一样好好补偿重用自己?
娄敏中双眸一亮,郑重地朝厉天闰作揖道:“老夫谢过了,小老弟不如跟我一道过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厉天闰为何突然开了窍,但娄敏中还是真心感谢他的提醒,让他一起过去,将这功劳分他一半,也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以往,厉天闰肯定屁颠屁颠就跟过去,说不定还会先娄敏中一步,杀掉苏牧以邀功。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自从石宝和王寅接连叛变,圣公就变得多疑了起来,对武将也是多有忌惮,也正因此,他才希望用文官来制衡一下武将的权柄。
如果让圣公看到他厉天闰和娄敏中站在了一处,难免让多疑的圣公心生猜忌,倒不如将偌大的功劳让给娄敏中,有娄敏中这个文官一把手替自己说话,还愁他厉天闰不能成为军方的第一元帅?
厉天闰能够想到的事情,娄敏中当然能够想到,于是他也不理会厉天闰,带着一百多亲兵,便心急火燎往大牢方向赶了过去。
而厉天闰则优哉游哉回到了府邸,径直入了内院,打开卧房,便见得一妖媚女子正躺在牙床上小憩,那婀娜的身段如水一般,蜂腰凹陷勾魂摄魄的弧度,到了丰腴的**又如同难以攀爬的高山一般。
房中装置了地龙,使得房间温暖如春,那女子穿着薄若蝉翼的睡袍,成熟丰腴的身段勾得厉天闰顿时热血喷张。
“美人儿,多亏了你的主意,可让咱爷儿们大大的长了一会脸呢!”厉天闰嘿嘿邪笑,便压在了那妖媚女子的身上。
女子**连连,半推半就间便与厉天闰成就了翻云覆雨的好事,厉天闰正值精壮之年,武艺超群,身体异于常人,强壮若牛,那女子身子丰腴健美,一看便经历过狂风暴雨洗礼的狐媚子。
两人大战三百回合,香汗蒸起薄薄的雾气,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让人羞涩的气味。
**初歇之后,厉天闰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来,倒了一杯凉茶,递到了女子的面前。
那女子半遮半掩,极尽媚态,姿色过人不说,那娇媚之气仿佛发自于骨子里,让**罢不能,若苏牧在此,说不得要好一番惊讶,因为这女子,赫然便是与赵鸾儿一同北迁的李曼妙!
说起来这李曼妙也是极为坚韧的女子,她与赵鸾儿随宋家北迁之后,宋家借着官府的人脉,很快就扎稳了脚跟,家中的巨财很快发挥作用,仿佛北方才是他们的龙兴之地一般。
加上宋知晋的名声和五品团练使的便利,家族的生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可就在家族蒸蒸日上的时候,宋知晋却被揪了出来,而且很快就身败名裂。
宋家由是沉寂下来,但赵鸾儿却痛入骨髓,对苏牧更是恨之入骨,为了报仇,她甚至不惜改嫁了朝中一位清水衙门的词臣。
这词臣虽然看着低调,实则很有些门道,赵鸾儿一番枕边风之后,竟然真的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于是便让李曼妙跑到了杭州来。
当然了,她们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杀死苏牧,报仇雪恨!
厉天闰乃当世猛将,虽然也糟蹋过数之不尽的官家女子,一些个女人仰慕他的绝世武艺,自然少不了对他投怀送抱。
可这些乡野侠女或者逆来顺受挺尸一般的官家女人,哪里有出身思凡楼的李曼妙懂情懂趣,这李曼妙又是带着情报来的,更是替他出了驱虎吞狼的主意,稍稍施展床上功夫,便将厉天闰迷得晕头转向一塌糊涂了。
李曼妙靠上了厉天闰这棵大树,厉天闰听了李曼妙的计策,才煽*动了娄敏中,使得眼下的苏牧更是雪上加霜,陷入了生死危局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老成谋国不如老谋深算
寒风如刀,将天穹之上的墨云割成无数细碎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慢慢将杭州的街道染成白色。
薄薄的积雪起初只是一层薄纱,而后渐渐变厚,显得更加的松软。
一蓬温热的鲜血喷涌溅射,在积雪上绽放出一朵朵血牡丹,而后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将纯白唯美的雪地,搅成了一塌糊涂。
娄玄烨与宋知谦惊惶地从倒下的卫士身边连滚带爬而过,身边的卫士和幸存的狱吏一个个面无血色,吓得魂不附体。
在他们的身后,苏牧背负着陆青花,手中拖着的大铡刀已经被鲜血洗刷过一遍,就如同再度开锋了一般,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凶厉之气!
或许是雪,或许是血,终于让苏牧狂暴愤怒的理智,清醒和冷静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娄玄烨的援兵还未来得及赶过来,苏牧已经将那些个看守和狱吏杀了个七七八八。
他是摩尼教养蛊氏训练营里出来的最强者之一,早在训练营就赢了石宝一回。
逃出睦州分舵之后,又一路闯荡江湖回到了杭州,而后又得到了幻魔君乔道清的手把手教授与指导,修炼罗真人的《阴阳经》内功心法。
之后的日子里,苏牧也在焱勇军与杭州守军的队伍之中磨砺厮杀,甚至从必死的战场之上活了下来。
这一切都让苏牧养出了一身浓郁如血的杀气,只是平日里被他那股有些穷酸的第一才子气质给掩盖了则已。
当陆青花受到非人的折磨,当他的理智终于被湮没,苏牧便再没有去压制这股杀气,手中仍旧流淌着敌人鲜血的大铡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如今冷静了下来,他的思绪便开始狂风飞转,除了思索接下来的计划之外,他还在推测幕后的猫腻。
虽然他精于 ,但终究是时间太过短暂,头脑又刚刚冷静下来,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将事情看得太过通透。
如今的杭州城已经成为了方腊的永乐朝国都,城内遍地都是方腊的人,想要凭借手中大铡刀杀出城外去,哪怕万人敌的赵子龙都做不到。
而且相信不需要太久,圣公军的援兵就会抵达这里,以娄玄烨的性子,加上宋知谦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与陆青花根本就没有出逃的可能。
但苏牧也敏锐地嗅到了这件事背后,那浓烈的阴谋气息,虽然仍旧无法看透全局,但心里也有了一些头绪。
于是他走到了街道旁的一处府邸前面,坐在了石狮子旁边的台阶上,大铡刀倒插于地,将陆青花解下来,抱在怀中,并脱下外面的血衣,将底下干净的夹袄脱下,包裹住陆青花,只穿着单衣,任由雪花落在头上身上。
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也就只剩下等待了,但他也并非完全听天由命,因为他相信,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肯定还有自己的戏份。
原因很简单,从他进入大牢,大怒杀人开始,持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虽然不足以让娄玄烨的援兵赶来,但却足够让两个人出现,但那两个人却出奇的默契,并没有出现。
是的,一直贴身看管苏牧的生查子和雅绾儿都没有出现,这已经足够说明太多问题,也足以验证苏牧心中的猜想!
寒风雪雨之中,一队人马轰然而至,马蹄撼动大地脉动,仿佛要将龟缩家中猫冬的百姓都敲醒。
娄敏中披着猩红色大氅,身后是一百余黑甲红巾的亲卫,也不管这是何人的府邸,已经呈半扇形将苏牧围了起来。
“父亲!”娄玄烨涕泪横流地奔了过来,娄敏中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禁想起儿子打小以来,一次次受了委屈,便鼻涕虫一般回来告状求助,顿时眉头紧皱,若非顾及形象仪态,真想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可心里却是真心疼惜啊。
他又扫了宋知谦一眼,后者身子猛然一紧,仿佛心底那些个龌蹉的秘密,尽数让这位丞相爷爷给看穿了去一般。
娄敏中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会宋知谦,因为宋知谦在他眼中早已是个死人了。
事态发展到现在,虽说有着暗中势力的推波助澜,但始作俑者却是这个方七佛的走狗宋知谦,没有宋知谦的怂恿教唆,儿子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了。
这位永乐朝的左丞相轻身下马,虽然现在过着养尊处优的尊贵日子,但娄敏中到底是有过一段戎马生涯的,身材保养得极好,没有太多赘肉,丰神俊逸,满目风流气。
他看着台阶上的苏牧,双眸之中尽是杀意,因为他很清楚,兵贵神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及时除掉苏牧,来个先斩后奏,必定会夜长梦多。
似乎感受到了娄敏中的杀意,苏牧微微抬起头来,嘴角却浮现一丝笑容,像自嘲,又似是对娄敏中的挑衅与嘲讽,其中还隐藏着一些智珠在握的自信。
“都死到临头了,怎地还这副成竹在胸的姿态?这是哪里来的信心?”娄敏中被苏牧的笑容彻底惹怒了!
“来人!敌俘苏牧,擅杀守卫,意欲逃亡,祸及无辜,罪无可恕,给我乱刀砍死了!”
亲卫们一听到命令,心头也是惊讶不已,在他们的眼中,左丞相老大人可谓老成谋国,最是遵纪守法,对法令法度从来都是自律又律人,何曾有过如此草菅人命的冲动之举!
但这并不妨碍亲卫们对自家主子的尊崇,偶像的屁自然都是香的,在亲卫们看来,相爷终于找回了当年的锐气,如此杀伐果决,才是他们曾经仰慕崇拜的那位相爷啊!
“锵!”
亲卫们的直刀冷然出鞘,却是有些顾忌地看着苏牧身边插着的大铡刀,铡刀上面的鲜血已经凝固,有些斑驳,却掩盖不住锋刃的凶气!
能够将大牢杀穿,而后气定神闲地坐着,如同舔舐伤口的病虎残狮,这样的人物,他们又岂能不谨慎以对?
不过这些亲卫到底是百战悍卒,为首的标长疾行数步,前踏抽刀,就要劈落到苏牧的头顶!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芒从半空中划过,铛一声打在了他的刀柄上!
“刀下留人!”
随着一声大喝,一人冲破了人群封锁,那些个亲卫竟然没有能够阻拦得住他,眼睁睁看着他来到了苏牧的身前!
“柯引驸马!”
人群爆发出低低的惊讶声音,在他们看来,柯引不过是个富家子弟,他们也并未见识过柯引驸马的武艺,谁能想到平日里谦谦有度,风流倜傥的驸马爷,居然能有如此俊俏的身手!
来人正是化名为柯引的梁山军小旋风柴进!
因为有着驸马爷的身份,柴进一出现,这些个亲卫谁人敢动手?
娄敏中的脸顿时冷了下来,柴进虽然贵为驸马,但头上只有一个鸿胪寺丞的官衔,又岂能跟娄敏中这样的左丞相相提并论?
若非顾虑他背后的财团势力,娄敏中又岂会正眼瞧上柴进一下,这种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真真是读书人的耻辱了!
然而柴进却不为所动,不卑不亢地朝娄敏中行礼道:“相爷,这事儿是不是等军师来了再打个商量?”
柴进话中有话,言外之意是方七佛会亲自前来,可娄敏中却认为这是一种极度打脸的嘲讽,难道他堂堂左丞相,杀个俘虏还要看方七佛的脸色?
虽然苏牧有些与众不同,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他已经跟厉天闰分析过得失利弊,今次来就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杀死苏牧,又岂能让柴进阻自己的路!
“驸马,此人狠辣残暴,杀死杀伤我弟兄十数人,吾儿几乎都不得保全,你让老夫如何忍得下这个口气!”
娄敏中虽然是文官之首,但耍赖起来也可以不要脸,毕竟他们都是跟着方腊举事的元老,跟人讲道理的时候,老子可以是文官,跟别人耍赖,老子就是个土匪,你又奈我何?
见得相爷动了真怒,亲卫们也都蠢蠢欲动,又围了上来。
柴进知晓娄敏中杀意已决,不由摇头苦笑,扭头看了苏牧一眼,后者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感激,但苏牧也很清楚,单靠柴进,怕是拦不住娄敏中的。
果不其然,所谓虎父无犬子,娄玄烨或许没什么胆气,但最是清楚父亲的脾性,知晓父亲张不了口下命令,对柴进又是深恶痛绝,当即跳脚大喊道。
“还等个劳什子!这死囚逃离大牢,杀人无数,根本就是个魔头,还不给我砍了他!”
亲卫们应声而上,苏牧抓住刀柄,颤巍巍站了起来。
他已经消耗太多力气,坐下来之后又几乎被冻僵,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似乎站起来已经让他有些入不敷出了。
“驸马的心意,苏某心领了,回去告诉军师一声,就说我答应了。”
苏牧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落入娄敏中的耳中却格外刺耳,苏牧口中的答应,自然是答应要归入方七佛的麾下了!
“动手!”
娄玄烨见得父亲脸色难看,当即将身边的亲卫推了一把,咆哮着下令道。
那个标长被驸马爷打落腰刀之后,一直觉得有些丢人,见弟兄们踟蹰不前,当即紧了紧手中腰刀,大喝一声道:“还等个球!”
然而他刚刚要上前,却硬生生停了脚步,因为他再往前一步,脑袋就要落地了!
一柄钢刀横在他的脖颈前,冰凉的锋刃就这么贴着他的咽喉,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因为冰冻,自己的皮肤与刀刃微微黏在了一起!
“三弟,你这是做甚!”标长有些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满眼怒火地盯着自己最亲近的弟兄。
与此同时,这一百余亲卫几乎瞬间便分成了两个阵营,其中一半,被另一半彻底制住了!
娄敏中父子面色大变,宋知谦却是暗自冷笑,这位相爷陡然想起了什么来,面露悲愤地斥责道。
“吃里扒外的腌臜东西!还反了不成!”
这一声震喝久久回荡在街道之上,然而亲卫们手中的长刀并没有一丝的颤抖。
那个制服了标长的亲卫微微抬起头来,冰冷的双眸直视着娄敏中,没有半分的尊敬。
“着军师令,但有妄动者,格杀!”
此话一出,娄敏中的双眸顿时黯淡了下来,没想到啊,连自己最亲信的亲卫队都有一半被方七佛渗透掌控了,自己还拿什么跟别人争?
雪越下越大,格外冷,凉透了左丞相的心肝。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云龙九现
这世上多有同甘,少有共苦,纵使同甘共苦,待得苦尽甘来了,又开始患得患失,常觉不均,所谓只有贫贱的手足,没有富贵的兄弟,大抵如斯。
纵观古今,凡举大事者,待得功成名就,必将窝里斗,斗得个头破血流,斗得个你死我亡,单说太平天国之时的内斗惨状,便可证明这一至理。
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就是方腊麾下弟兄们的真实写照。
娄敏中等人不愿看着方七佛一手遮天,虽然永乐朝得以建立,方七佛居功至伟,但大家同朝为臣,谁又乐意看着一人独大?
然而直到此时,他身边最信得过的亲卫之中,居然有一半暗中投靠了方七佛,他却全然无知,再想想自己往日来的一些小心思小动作,他才知晓后怕。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一些筹划和手段,原来一桩桩一件件都落入方七佛的耳目眼线之中,只让人当看了猴耍,这种滋味,既让人感到羞辱,也让人感到无尽的忌惮!
他堂堂方腊心腹,左丞相娄敏中都这般受制,那么朝中的其他兄弟呢?推己及人,这永乐朝中的文官武将,能够逃得出方七佛掌控的,又有几人?
娄敏中心中多有不甘,虽然方七佛一直是方腊军的核心领袖,但江山毕竟是大家弟兄一条条性命打下来的,大家凭什么噤若寒蝉?
这种不甘和屈辱让一向沉稳的娄敏中陡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或许一声令下,让这些个亲卫相互厮杀,来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也是不错的吧?
可正当此时,长街的那头却是响起了“笃笃”的马蹄踏地声,方七佛果真现身了!
这本该是儿子娄玄烨与驸马爷柯引争风吃醋,小打小闹的一件事情,结果却闹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如果说方七佛没有在其中借题发挥,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这位被称为云龙九现的军师智近乎妖,无论在江湖还是在官方都拥有着极其响亮的名号,在某些方面,甚至隐隐超越了他的兄长方腊。
他单骑而来,缓缓下马,走到了柴进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苏牧点了点头,这才对娄敏中说道。
“相爷糊涂了…”
方七佛此言一出,娄敏中面色阴沉,娄玄烨却勃然大怒!
他爹爹乃圣公的金兰兄弟,连圣公在私下里都要称呼一声老哥哥,若论资历,也就烧粮营一役之中被撒白魔等人杀死的方垕才能相比,方七佛却当面锣对面鼓地骂他爹爹糊涂!
虽然心头愤怒,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娄玄烨如果直到此时都看不出这件事背后的意味,也就不是娄敏中的儿子了。
知晓自己这个小辈没有任何发言权,娄玄烨也只能忍下心中愤慨,却是拿目光盯着自家父亲。
娄敏中也不是好惹的,否则也不会跟方七佛争这个永乐朝一把手,当即冷哼一声,沉声道。
“方貌,你也算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岂不知长幼有序么,难不成你真想为了这么一个朝廷走狗鹰犬,与老夫撕破脸皮!”
娄敏中这话实是太冲,话外之音听着不想撕破脸皮,实则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撕破了脸皮了。
方七佛见娄敏中果然坐不住,竟然直呼其名,不怒反喜,微微一笑道。
“相爷想来是误会了,小弟的意思是,相爷一时糊涂,竟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做了这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实在让小弟心疼,这才不得已出手制止,以免相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矣…”
方七佛这番话意思很明显,语气姿态都放得极低,显然是在给娄敏中一个台阶,娄敏中这样的老狐狸,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心里却又有些讶异,不知方七佛演的是哪一出。
不过他又不是毛毛躁躁的小子,当即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地反问道:“哦?不知军师口中的小人,到底是哪个,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妖言迷惑本相!”
方七佛见娄敏中放软了下来,呵呵一笑道:“相爷能谋善断,乃我永乐新朝的中流砥柱,牛鬼蛇神又岂能迷了相爷的眼睛,这些个小人自然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只是难保不在小贤侄的身边吹妖风点鬼火啊…”
方七佛身高七尺,形若寒竹,气胜冬梅,堂堂文人的儒雅,丰神俊逸,鬓角两缕斑白,风采逼人,这一眼便定在了娄玄烨的身上。
这意思也是很明显的,你娄敏中堂堂左丞相,圣公的老弟兄,又有谁敢挑唆于你?但挑唆你的儿子,通过你的儿子来搅风搅雨,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呢。
不知为何,宋知谦听到方七佛说到此处,一股凉气便从脚底板涌上来,沿着脊梁骨一路往上冲,炸得他脑子嗡嗡直响,头皮直发麻!
他确实就是那个进谗言挑唆娄玄烨的小人,可这一切都是在方七佛的授意之下才敢做,否则以他那点小聪明,又岂能想得出这环环相扣,层层相叠,使得暗涌变狂潮的计策!
可从方七佛此时的言论来看,这是要卸磨杀驴烹走狗的节奏了啊!
他宋知谦在杭州一战之中当了逃兵,为的就是能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做一番大事,这才寄附了方七佛,劝降陈公望,收拢杭州文人士子的人心,却是为方七佛立下过大功劳的。
然而在方七佛看来,一个宋知谦,今日死去的诸多狱吏和看守,哪怕加上娄敏中那百余亲卫,又岂能比得上苏牧一人的价值!
眼下朝廷大军即将到来,黑云压城城欲摧,梁山先锋军已经抵达杭州边界,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收服苏牧,研发出火器以及诸多守城的工事器械,否则杭州必然无法守住!
毫不夸张的说,苏牧一人的价值,便抵得过成千上万的军士,若方七佛身处苏牧所在的那个后世,说不定都要感叹一句,知识就是力量,人才最贵啊!
用一个宋知谦的贱命,换来苏牧的投诚,又能缓解他与娄敏中的紧张局势,何乐而不为?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方七佛早已深谙其中道理,攻打杭州之时,他都能够用人命来填城,在战场之下,这些人是他的手足弟兄,他可以将最好的房子、最美的女人、最烈的美酒与他们分享,可一旦上了战场,这些弟兄不过是棋子,为了最终的胜利,该做出牺牲和决断的时候,他绝不皱一下眉头!
宋知谦感受到方七佛的杀意,他预感方七佛已经将他当成弃子,他的思绪疯狂飞转,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在他以为必死之时,老天爷给他开了一道后门,让他走了出来,让他无限接近于荣华富贵和功名声望,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功成名就的希望。
他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重新崛起,又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接近死亡,这样的人生历程,跟他的堂兄宋知晋,简直如出一辙!
当人走投无路之时,灵光闪现,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求生的本能,是一种直觉,判断和选择出对自己最有利,能够在最短时间之内完成的自救举动,这种举动便是叫喊!
“军师!你不能这样…!”
宋知谦的刚刚开口,方七佛的身形陡然一动,这儒生样的大谋士便来到了宋知谦的面前,一把扼住他的咽喉,单手将他凌空提了起来!
这也是方七佛为何欣赏苏牧的原因之一,因为苏牧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直被人低估,却又一直默默发挥着作用,一直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底牌,又一直无人能够看得清楚!
他跟苏牧一般,静若处子,动则似虎狼!
许多人都曾听说过方七佛的武艺,都听说他能够与石宝相斗而不落下风,却没有太多人见过他出手。
今日,娄敏中等人才如此直观真切的见识到军师的武艺是多么的恐怖!
宋知谦只说了一半,但正是这种意犹未尽的留白,才使得在场之人浮想联翩,这一幕不仅仅落入了娄敏中等人的眼中,更是落入了暗中监视着的那些人眼中。
方七佛与娄敏中第一次整面交锋,必然吸引了朝中诸多势力的注意,他们将情报及时地传递回去,真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猜想了。
宋知谦双手死死抓住方七佛的手,却终究掰不开,只能双手去抓方七佛的脖颈,两人身材差距比较大,宋知谦只能抓住方七佛的前襟,而后怒睁双眸,眼瞳已经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一张脸通红变青紫,喉头发出咳咳的声音,嘴角开始溢出血迹来。
方七佛一手扼住宋知谦,微微转过头来,朝面色苍白的娄敏中父子说道。
“没错,小弟说的小人,正是宋知谦这一种,我等为圣公、为天下百姓卖命,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如今刚刚小有所成,绝不可因为一些小人,而铸成大错,谁敢破坏我兄弟间团结情谊,我方貌必不相饶!”
随着方七佛话音一落,他的手猛然用力,宋知谦的脖颈喀嚓一声闷响,七窍流血,脑袋已经耷拉了下来,至死都怒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乱世红莲,痴情守候
天将夜,小雪纷纷,街上行人稀稀,店铺也早早打了烊,青楼楚馆的灯火开始染红半边天。
那废弃府邸前的台阶上,仍旧残留着凝固的血迹,只是被积雪覆盖,已经很难辨别。
说来也奇怪,这府邸虽然早已破败,但占地不小,朱门虽已斑驳,石狮却是风雨永固,然而却没有方腊军的人敢占据这座府邸。
森森暮色之中,一袭黑衣陡然落下,黑色的软皮手套露出雪白如葱的五指,将积雪轻轻拂去,露出台阶上的血迹来。
其中一处血迹显然是刻意描画,形似一朵绽放的莲花,虽然血迹已经凝固成灰黑色,但在黑衣人的眼中,却仍旧鲜红。
黑衣人那如葱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朵血莲,仿佛在感受白天坐在此处那个男子的体温。
而在府邸不远处的街角,三五个内衬软甲,外披黑衣的圣公军密探,正在虎视眈眈着这个黑衣人。
他们相视了一眼,而后从腰间取下手弩,上弦之时发出喀喀的声音,显然将弓弦崩紧到了极致!
那小指粗的无尾箭闪烁着幽黑之色,显然经过了数次淬毒,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府邸台阶上的那名黑衣人,就仿佛冬夜里的一条黯淡影子!
就在这些密探找好了位置,瞄准了目标之时,他们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下意识将手弩掉转,然而还未看清楚,手腕已经剧痛难当,手弩被打飞,也不知哪个触碰到了机括,箭矢激射而出,铎铎钉在了对面民宅的门板上!
这三五个密探可都是隐形遁迹,追踪猎捕的好手,可一个个竟然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身形模样,便已经纷纷被打倒在地!
当最后一个密探被划破喉咙之时,他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在感知的最深处,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屠苏酒味。
解决了这些密探之后,男人挠了挠乱糟糟的长发,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闷了一口,一双碧眼在暮色之中发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潜心于人间一匹孤狼。
撒白魔看着台阶上那个出神的黑衣女子,不由轻叹了一声,轻轻走了过去。
“那小子比老林子里的狐妖山魅都滑溜,不会出事的,反倒你这丫头,关心则乱,擅闯杭州,若有个好歹,我这法王要被人笑死的…”
杨红莲也不抬头,摸着那朵血莲,有些自言自语道:“他知道我一定会来,这一路上留下来不少暗记呢…”
撒白魔白了一眼,仿佛在说恋爱中的男女都是白痴一般,继而闷哼了一声,嘀咕道:“他是叫你离开此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法王!您就别取笑了,眼下是个甚么局势,难道您不清楚?听说他被封为国师,朝廷那边都要炸开了,你觉得皇城司的人潜入杭州,就真的是为了争取苏牧来当内应?”
“他在杭州一战之中功劳太大,早已让朝廷那些狗官眼红忌惮,不知多少人想要杀了他呢!”
杨红莲瞥了撒白魔一眼,满是抱怨地说道。
撒白魔叹了一声,随意用脚拨开地上的积雪,露出地板上凝固成黑色的血迹,而后冷声道。
“呐,丫头你看清楚,这些就是想要杀他的人的下场,从他回杭州到现在,有多少人想杀他?又有哪个成功了?你还是乖乖跟我会嘉兴去吧。”
撒白魔显然知晓自己没有说服杨红莲,不由丧气,又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小子何德何能,能让本教圣女倾心若此,让我大光明教圣女身涉险境也便罢了,居然还为了别个女子要死要活的拼命,不是我老头子多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这丫头又何必执着?”
他本以为这番话会撩动杨红莲的痛处,毕竟她曾为了苏牧亡命天涯,却将朝夕相处的机会留给了陆青花,如今苏牧可以为陆青花以命相搏,她却只能远远看着。
早在摩尼教训练营之中时,当苏牧救下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将自己当成了苏牧的女人,在她的心中,苏牧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她并不会因为陆青花而怨恨苏牧,在这个朝代,且不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多么的正常,连自家官人养三五个娈童都是人之常情,无论乡野市井还是高门大户,只要有条件,养些小妾再正常不过。
她之所以伤心,是因为苏牧将摩尼教的圣物交托给了她,还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资助如今的大光明教,正是依靠着这笔钱,才让摩尼教的人躲过了方腊的追剿,保存了火种,建立了现在的大光明教。
她也因为这些功劳,成为了大光明教的元老功臣,并成为了大光明教第一代圣女。
如今大光明教死灰复燃东山再起,很快便发展壮大起来,教众已经遍布南方,在方腊将摩尼教的教众都拉去打仗之后,他们也获得了生存的空间,拉起了一大批的教徒。
当她这个初代圣女接受万众朝拜之时,她想着的是,苏牧才是这一切的最大功臣,然而他并没能够分享这些成果。
她不恨苏牧与陆青花情深似海,因为苏牧这样的男子,又有哪个女人不爱?
他恨的是自己无法留在苏牧的身边,无法替他排忧解难,无法与他一同享受大光明教的荣耀成果!
“法王,你也别劝了,我是不会走的,我要暗中保护他,不管朝廷皇城司的人是救他还是杀他,我都要看着,否则我必遗恨终生,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当圣女?”
“法王你莫忘了,我圣教能有今日,是拜谁所赐…如今圣教紧锣密鼓筹备大事,也只有我这么个闲人整日里发呆出神,倒不如让我给他报恩吧…”
撒白魔听着杨红莲的话,沉默良久,只能摇头苦笑。
杨红莲打算暗中保护苏牧,其实需要冒极大的凶险,因为如今的杭州城乃是永乐朝的国都,铁打一般森严,纵使她武艺高强,擅长隐匿行迹,也是寸步难行。
不过她既然下定了决心,撒白魔也没办法劝服她,只能再做打算了,反正乔道清陆擒虎和石宝王寅,甚至李演武孟璜等人的伤势都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也不愁没有可用之人。
而此时的苏牧虽然预感红莲一定会来找他,但也没想到红莲此刻就在杭州城中。
当日在方七佛的强势震慑之下,娄敏中父子只能打落牙齿吞下肚,草草收拾了那一场闹剧。
方七佛尽显枭雄本色,一举震慑了明里暗里那些想要对他下黑手的人,苏牧也得到了休养生息的空当,专心照料陆青花。
虽然他跟随幻魔君乔道清学艺,也粗通一些医术,但疗伤之事还是交给了永乐朝的御医,说起来这御医还是柴大官人通过金芝公主才找来的,是一名专门给后宫嫔妃看诊的女医官。
这个年代女医官简直比黄金还要稀罕,若非方腊等人发迹于绿林,三教九流之人都收为己用,想要找个女医官还真是不容易。
有了这位女医官的照料,苏牧也是安心了不少,让他意外的是,雅绾儿居然也懂得医术,起初他还有些吃惊,这天盲女该如何看诊?
中医讲求望闻问切,很显然雅绾儿是吃了大亏的,不过她也不知得了哪位奇人的传授,竟然可以通过敏锐的嗅觉来看诊治病,强大的嗅觉让她能够精准地判断出伤口是否有感染和化脓,甚至能够通过病患的体味,来判断病患的身体状况,真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
虽然明知道方七佛用了手段,恩威并施,但苏牧最终还是决定为方七佛做些事情,因为他很清楚,方七佛这一举动表面上是在维护他苏牧,但何尝不是在告诉他苏牧,老子方七佛的耐性差不多要用光了,面子也给足了,你再不知情识趣,也就只能去死了。
苏牧不想死,所以他决定献一些东西给方七佛,而方七佛最感兴趣的,当然就是火器的技术了。
为了等苏牧的核心技术,方七佛早早就做好了前期准备,当苏牧进入到偌大的工坊之时,上百匠人已经准备就绪,齐齐向苏牧行礼,口呼大宗师。
说真心话,这一刻,苏牧心里还是很欢喜的,虽然他早有计划,但看到设备齐全的大工坊,心里还是涌起了浓烈的尝试**,或许在这间大工坊内,真的能够将火器的技术完善起来呢!
当然了,他不是蠢笨之人,又岂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且说方七佛见得苏牧戮力钻研,将一干匠师匠人管理地井然有序,研究和制作的工程也在快速开展起来,总算觉得物有所值了。
这一天苏牧从大工坊回来,便听奴婢禀报,说是柯引驸马爷已经在书房久候了。
对于柴大官人,苏牧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于是简单洗漱整理了一下,便来到了书房。
柴进知晓苏牧身边耳目众多,眼见雅绾儿没有跟过来,便压低了声音朝苏牧说道。
“朝廷那边来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高衙内新传(上)
前番说过,柴进乃周世宗后人,皇族的血脉,又交游广阔,乐善好施,有着小孟尝的赞誉,急人所急,对诸多梁山好汉有着大恩情,梁山上前排的大头领,都曾经承过柴大官人的好。
所以柴进在梁山军之中很是吃得开,哪怕被朝廷诏安之后,他的皇族血脉也给他带来了好处,在梁山军处处被打压,当牛做马地被朝廷驱使之时,正是柴进出面调和,充当梁山军与朝廷之间的缓冲剂。
梁山军出身不正,在朝廷上其实并不是很受待见,甚至朝廷衮衮诸公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连官家都觉得,这些匪寇出身的粗人莽夫,就该派到最前线去厮杀。
朝廷将梁山军当成了一条狗,让他不断去咬人,直到这条狗的牙齿掉光了,爪子也被折断了,凶气被磨平了,再无利用价值了,朝廷才算放心。
可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正是柴进一次次的争取,甚至不惜以身涉险,潜入杭州来当细作,才给梁山军换来了该有的赏赐和物资援助,才使得梁山军的军功不至于全部被别人吞掉,才使得弟兄们得到该有的封号和官职。
不得不说柴大官人绝对是响当当的一号大人物,当卧底当得如此高调,古往今来,也就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苏牧也知道,自己被封为国师,最近又为方七佛献谋献力,朝廷那边早已将他当成了反贼,自己在杭州一役之中所下的功劳,自然也是一笔勾销了的。
柴进说朝廷那边来人了,于他苏牧而言,其实并非什么好事,他可不相信朝廷想要引他为内应的鬼话。
“来的是谁?”这几天与柴进断断续续的密谈,苏牧对方腊阵营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可对朝堂的情况却还是两眼一抹黑。
“不满贤弟,哥哥我在朝廷专事情报之事,在皇城司也算是有些分量,此次潜入杭州的,正是皇城司的都司大人,高俅。”
柴进眉头微皱着答道,显然对这个高俅并没有太多好感,对于皇城司,苏牧是有些了解的。
这皇城司本来只是负责京都之内的治安和管理,而后却变成了大焱朝的情报机构,类似于后世东西厂锦衣卫一类的机构。
而真正让他吃惊的并非皇城司,而是柴大官人提及的那个名字,都司大人高俅!
“高俅么”苏牧喃喃道,早在杭州,他便有意结交高俅,而后高俅前往东京之前,苏牧还送了一份厚礼,结下了一份人情。
可没想到高俅如今已经是皇城司的都司了!
不过在后世的演义之中,眼下的高俅应该是太尉才对,苏牧认识的高俅一年前还在杭州踢球,又怎么可能是太尉?
听出了苏牧的迷惑,柴进赶忙解释道。
“贤弟切勿多想,此高俅非彼高俅也,我知贤弟听得此名,必定会想起高太尉,只是这都司大人不过是与高太尉重名罢了。”
原来果真是两个人!苏牧心头不由释然,却又有些失望,本以为自己能够烧一下冷灶,在高俅没有崛起得势之前,好好结下一份人情,结果却没想到竟然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他们都喜欢踢球,而且踢球的技术确实出彩,但大焱朝的蹴鞠几乎风靡全民,同名同姓的人又多,懂踢球又叫高俅的,相信也不少,正巧撞上其实也并不稀奇。
“果然没有主角光环这回事啊”苏牧苦笑着自嘲道。
“什么主角光环?”
“呃没事,哥哥接着说”
柴进见苏牧没头没脑冒出什么主角光环这样的奇言怪语,心里也有些犯疑,想着难不成这位铡刀苏受了刺激,脑子不太好使了?
当然了,他是个人精,这种想法断然不会展露出来,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说来也有些让人匪夷所思,贤弟应该知道,高太尉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人称花花太岁,这高衙内正是冒犯了我家贤弟的媳妇,逼得我家弟弟走投无路,我这当哥哥的才给他指了路,让他上了梁山”
苏牧知道,柴进现在说的,应该就是杨挺的同门师兄弟,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的事情了。
这林冲没想到还真是柴大官人举荐之下,上的梁山,如此说来,就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想要投资的那个高俅,并不是高太尉,甚至即将要见到的这位皇城司都司大人,也极有可能不是他投资的那个高俅。
柴进似乎起了谈兴,并未察觉到苏牧内心的想法,继续诉说道。
“这高衙内倚仗太尉老爹的权势,把我家弟弟逼上梁山,都是陆谦那狗厮为虎作伥,后来我家弟弟还是把陆谦这走狗给斩了,那高衙内惊骇不已,而御拳馆的大宗师周侗也为自家弟子鸣冤,那高太尉受了四面八方的压力,生怕官家责怪,就把高衙内给打死了。”
“高衙内死了?居然被高俅打死的?”苏牧也有些讶异,因为在后世的传说之中,这高衙内似乎是被一群混混阉了才死的,反正是众说纷纭,没想到居然是被高俅给打死的。
“嗯,高太尉打死了高衙内之后,果真讨了官家的欢心,越发得势起来,不过他是个无后之人,渐渐也就孤寡淡漠,又生出了寻找螟蛉之子的想法。”
苏牧不由一阵无语,这高俅也是想儿子想疯了,认干儿子也能上瘾
“高太尉听人说杭州有个与他重名的年轻人,耍得一脚好皮球,为人端庄正派,相貌又出众,当即让人到杭州去寻找,果真找着了,于是咱们就多了一个皇城司的都司大人”
苏牧听到此处,顿时又生出了希望,忙问道:“你是说这个新衙内是杭州人?”
“是极,正是因为衙内是杭州本土人士,熟悉地形人文,今次才主管潜入杭州的任务,听说他先前在杭州踢圆,还组织了一个什么蹴鞠会社”
“是齐云社!”
“对对,似乎便叫齐云社,咦,不对啊,贤弟怎地也知道?”柴进是何等精明之人,当即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咳咳哥哥莫忘了,小弟也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嘛”苏牧如此应付道,但很显然没能打消柴进的猜测。
二人又聊了一阵,柴进反而有些不太担心苏牧的状况了,如果苏牧真的跟这位都司大人有旧,那么谁还能动得了他?
“小弟也不瞒着哥哥,我确实跟这个新衙内有些香火情分,不知最近能够安排我跟他见一见?”
见得苏牧主动坦诚,柴进心里也是欢喜,起码知道苏牧是信任他的,而且他本来就是为了拉扯苏牧一把,苏牧自己有法子,当然是最好的了。
“这个就由小弟来操持,过得几日寻个好时机,就给贤弟安排下去。”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柴进又将外面的一些情报,以及方腊小朝廷之中的一些信息分享给苏牧,这才起身要离开。
苏牧还想着留他吃饭,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控,与柴进走得太近,对柴进的细作身份有些不利,也就作罢了。
“对了,这位新衙内投靠了高太尉之后,已经改了名字,如今唤作高慕侠,贤弟需谨记这一点。”
苏牧拱手道谢,便与柴进作了别,回到内宅去陪了陆青花一阵,说了些体己的亲热话儿,这才洗澡用膳,回到书房继续做事。
许是方七佛展现出了雷霆手段,苏牧与上百匠师夜以继日的研究也是进展飞速,效果慢慢也展现了出来,是故方杰和厉天闰等人也暂时不敢过来挑衅苏苏牧,倒也相安无事。
苏牧这厢倒是乐得清静,厉天闰等人却是心烦气躁,因为在朝廷大军即将压下来之际,圣公又有了新的策略。
或许他也知晓杭州并非长久之地,想要加快开疆拓土的脚步,过得一段时间,便要分兵北上,攻打嘉兴和湖州的周边。
这样一来,万一杭州被朝廷收复,他们也有第二第三条退路,不至于一战被打死在杭州。
眼下杭州就是一片享乐的热土,谁乐意北上去打仗?
如此一来,将领的人选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这些天朝议的焦点和分歧,也都集中在了这件事情上。
打了一天嘴仗的厉天闰回到府邸,也没有太多兴致往李曼妙的房里钻了。
李曼妙便主动出击,端了酒菜来寻厉天闰,厉天闰看着这个勾人的狐狸精,突然想起一事来,便直勾勾地盯着李曼妙,别有深意地说道。
“美人儿,你可知道前段时日的事情?”
“妾身只管伺候好将军,这外头的事儿,妾身还真不太感兴趣了”
见得李曼妙故作娇羞,那妖媚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厉天闰又是一阵火气涌上来,憋得小腹难受之极,恨不得马上将她扑倒在地,死力挞伐一番。
但他还是忍住了,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宋知谦死了,苏牧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之时,国师的名头也坐实了,想动他,却是不太容易了”
说到这里,厉天闰的目光陡然锋锐起来,因为李曼妙的娇羞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如血的愤恨!
他厉天闰南征北战,堂堂一代人杰,又岂会真的陷落于李曼妙的温柔窟之中?
其实他早已调查过李曼妙,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只是这小狐媚子却是有些心计,关键时刻真有那么几两价值,加**上功夫了得,厉天闰才没有摊开来说。
如今想要动苏牧是不太可能了,这位大将军也不知哪根弦打错了,想着摊开了说,看看李曼妙做如何打算,如果她真觉得报仇无望,想要走的话,厉天闰说不得真会放她离开,真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可李曼妙脸上的愤恨之色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幽怨,咬着下唇对厉天闰说道。
“妾身便似那无根浮萍,虽报仇无望,但天下之大,又哪里还有容身之处?大将军对妾身疼惜万分,妾身又岂能不以身相报,今生今世只愿陪伴将军左右,就怕将军嫌弃了妾身”
看着李曼妙泫然欲泣的模样,厉天闰心头满满的爱意涌上来,将李曼妙拉入怀中,那满是酒气的厚实嘴唇便封住了李曼妙的嘴。
他一边疯狂撕扯李曼妙的衣衫,一边啃着后者如雪似脂的脖颈,动情地说道。
“跟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替你斩下苏牧的狗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高衙内新传(下)
人常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而知遇之恩又是改变人生轨迹的大恩德,更应该加倍以报。
于高慕侠而言,苏牧对他确实有着知遇之恩,在他尚未发迹之初,他也只不过是杭州市井街头的一名球手。
可正是由于苏牧对他的另眼相看,让他重拾信心,更坚定了他利用蹴鞠来寻找人生出路的决心。
苏牧在重午佳节组织了蹴鞠联赛之后,使得高慕侠声名鹊起,当然了,那时候的他仍旧名唤高俅,尚未遇见与自己重名的义父。
就在蹴鞠联赛之后不久,便有汴京的掮客联系了他,说京都有贵人最喜蹴鞠,希望他能够北上发展。
高慕侠正是一筹莫展之时,自是欣然而往,临行前苏牧又厚赠银钱,方便他在厩地行走,对他的帮助不可谓不巨大。
他自然也听说过花花太岁高衙内的臭名与恶迹,成为了高太尉的螟蛉之子后,高慕侠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许多人都等着他成为第二个花花太岁。
可惜他是读过一些书的人,虽然也在杭州街头**混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能够分得清轻重。
金麟岂是池中物,高慕侠心有抱负,终于得到机会施展,一时间也是大展拳脚。
既然决定了走蹴鞠这条路,他就将蹴鞠这项已经风靡整个皇朝的平民运动发展到极致。
在他的建言之下,高太尉开始向朝廷上疏,在汴京城内外建设大量的蹴鞠场地,并将高慕侠从苏牧那里偷师得来的联赛制度给办起来,鼓励民间团体组建蹴鞠会社。
汴京城可谓寸土寸金,蹴鞠场地规模不小,占地自然很重,这一下便触动了京中贵人们的利益,反弹之声顿时炸锅一般响起。
原本大部分人都在等着高慕侠变成第二个花花太岁,也有人因着他面相俊俏,风度翩翩,宁可相信他不会走花花太岁的老路。
可这一建议传开之后,诸人算是死了这条心,这高慕侠哪里是花花太岁第二,根本就比花花太岁还要纨绔!
他老子高俅就是倚仗一脚好球才得以发迹,以致于别人都忽视了高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本事,这高慕侠颇有助纣为虐的嫌疑,竟然如此大张旗鼓的发扬这等运动。
虽然蹴鞠已经风靡,连一些士大夫阶级也不顾有辱斯文的礼法约束,私底下也将蹴鞠当成一项消遣的雅事。
可真要大肆推广开来,士大夫们便在朝堂上大声疾呼,说甚么玩物丧志,推广蹴鞠会使得人心沦丧云云。
这高太尉本就是宠臣,而非权臣,一字之差,却是天地之别,宠臣的一切皆来自于官家,为朝臣所不容,哪天官家心情不好了,看不上眼你了,你的地位也就不保了。
是故高太尉也承受着朝臣集团的极大压力,加上花花太岁之事揭露出了高太尉仗势欺人的诸多丑事,官家对此也是心生不满。
内外压力一致涌来,高太尉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信了这个养子。
可高慕侠为人豪迈,又兼具文气,与年轻时的高俅实在太过相肖,高俅是真心疼惜这个养子,便顶着万般阻力压力,一力承担了下来。
这些个政令推广开来之后,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甚至是官家,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变化。
原先京都街头的**不良子不见了,因为都去踢球了,踢球能够发泄他们多余的精力,又符合这些热血年轻人争强斗狠的性子,一下子竟然大受欢迎。
朝中贵胄纷纷组织会社,蓄养出色的球手,并以此设局对塞,据说曾有一场比赛,最高的赏金竟然达到了二十万两银子!
那些个遛狗斗鸡耍蛐蛐的二世祖们贪图虚名,纷纷跟风,使得这一运动更是如火如荼。
若是往常,老百姓白日辛劳,晚上只能吹灯造人,只能说是人有所养,如今却又多了一项消遣,变成了人有所娱。
而且因为朝中贵族们纷纷组建会社,选拔球手,一些个身强体壮却没能够读书出头的年轻人,顿时多了一条出路。
早先被一致不看好的这一举措,居然收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泼天好效果,得益于这项运动的推广,京都的就业率急速提升,犯罪率却是骤然下降,连街头闹事的混混都不见了踪迹,治安可不是一般的好,据说六扇门的胥吏们已经好久没有案子接了,大家都踢球去了。
而且这项运动促进了消费,提升了京城百姓的生活品质,又催生了诸多周边产业,使得整座东京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之景象!
在南方盗贼叛军遍地林立,四处横行之时,高慕侠的这一举措,让官家龙颜大悦,高太尉终于又得到了官家的宠爱!
高太尉是春风得意,但并非因为官家对他的荣宠,因为他跟官家的情谊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就算花花太岁的事情让官家失望,最多也只是生一段时间的闷气,也就过去了。
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高慕侠没有让他失望,没有变成第二个坑爹货,让他感到极其的欣慰,更让他看到了高慕侠的无限潜质。
他不是收干儿子收上瘾了的人,其实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朝堂上的名声并不是太好听,他是个传统的汉子,能收养个体己的儿子来继嗣,承袭自己的家业,一直是他的心愿,否则他也不会强忍着让花花太岁四处横行作恶。
可如今有了高慕侠,他终于觉得有些心满意足,终于有了得偿所愿的那种满足感。
高慕侠一鸣惊人,迈出了实现抱负的第一步,心里自然是舒畅不已,当然了,这段时间他倾注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有鉴于他的功劳,又有便宜太尉老爹的提拔,官家龙颜大悦,便颁下旨意,让吏部考核,点了高慕侠进入皇城司任职。
皇城司前身乃武德司,掌宫城出入,宫门启闭,凡臣僚觐见皇帝,必派亲事卒监察臣民动静,直报皇帝天听,可谓天子近卫。
到得后来,武德司才更名为皇城司,权柄旁落,却仍旧知閤门事、带御器械,监察文武百官,兼且监管厩地治安和秩序,仍旧是官小权重的天军。
高慕侠得此官职,既是一步登天,又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可谓机遇与挑战并存,但他并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好高骛远,更没有得意忘形。
他知道自己这一切来之不易,除了自己和太尉老爹,最应该感谢的一个人,便是曾经在他落魄之时,给予过他最大帮助的苏牧公子!
若没有苏牧的提携和援助,他根本就无法在杭州取得小名气,更不会被京都贵人看中,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地位。
加入皇城司之后,他的消息也灵通了不少,毕竟这个皇城司可是与后世锦衣卫相类似的特务情报机构。
他本想调动资源,关注一下远在杭州的恩人的动向,但一切显示,他实在太过多虑。
因为从皇城司的情报资料里,从七八月份开始,苏牧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就一直排在第一!
如果苏牧也知道的话,定然会大吃一惊,本以为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在小泥塘里如何闹腾,都不会引起那些大人物的注意,殊不知皇城司与杭州织造局、苏州织造局等联手撒网,将大半个南方的动向都掌控于股掌!
当杭州一战尘埃落定,方腊建立南国永乐朝,苏牧被封为国师的消息传来,朝堂之上再次掀起了争议,因为这几个月的情报显示,苏牧这个杭州第一才子,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这使得朝廷的文武百官与衮衮诸公顿觉颜面全无,可当苏牧被封为永乐朝国师的消息传来,他们终于有了落井下石的机会!
官家也是大为震怒,表示要彻查此事,虽然皇城司的情报网络已经掌握了其中内情,知晓这是方七佛为了拉拢苏牧的奸计。
但眼下官家正在盛怒之下,高太尉生怕儿子有失,强行压下了这份情报。
若论为官之道,一百个高慕侠都比不上老爹高俅,所以他也没敢造次,但心里一直想着拉扯苏牧一把。
于是当朝廷决定让皇城司介入此事之时,高慕侠不顾父亲的反对,主动请缨,来到了这个战乱之地。
高慕侠跟他的老爹高俅一样,窜升得太快,已经引起了朝廷官员的嫉恨,他们生怕高慕侠变成高俅的得力臂膀,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哪里还有这些官员的发言权?
他们纷纷对高慕侠的壮举表示高度的赞赏,甚至冒着捧杀之嫌,联名将他推上了都司的位置上。
高俅又岂会不知这群老家伙的阴谋诡计,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此称心如意的养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到杭州去送死?
作为宠臣,他跑到官家的面前去哭诉,说自家儿子初出茅庐,还难以服众,更难当大任,怕辜负了官家的期望,耽误了军机大事云云。
官家却淡然一笑,说高慕侠有乃父之风,虎父无犬子,赏他一个都司都嫌小,等他从杭州回来,大功告成,再赏个大帽子,高俅第一次因为官家对自己太好而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
高慕侠心挂苏牧安危,生怕来晚了,苏牧真会被朝廷那班狗官钉上叛贼的烙印,五百里急行,领先大部队一步,提前来到了杭州,便暗中联络到了化名柯引的柴进。
今日终于要见到自家的大恩人了,高慕侠心里又如何不雀跃!
第一百五十七章 身在人间难思凡
大焱皇城司除了充当宫廷警卫之外,还负责刺探民情,前者称为亲从官,后者称为亲事官。
亲事官也叫察子,工作便是刺探民情,时常出没于京都各处,下至花街柳巷,上至大臣府邸,专事探听大小消息。
到得后来,皇城司的察子们渐渐壮大起来,成为了官家的耳目,负责监视军队,但凡有军将士生了异心,说了大不敬的话,都会被记录在案。
一些民间议论也会被察子探听知晓,皇城司的巡逻卒四处出动,但有风吹草动,传播谣言者,必定逮捕下狱,就跟后世锦衣卫的缇骑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皇城司亲事官最重要的职责当属侦察官员的活动和防备敌国动向了。
前者不去细说,官员因此下狱遭罪的数之不尽,这防备敌国,俨然使得皇城司从锦衣卫变成了国土安全局的角色。
高慕侠之所以能够来杭州,便是担任这种国土安全的角色了,虽然他这个都司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多有被捧杀的危险,但为了苏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其实皇城司的长官名义上自然是皇城使,但实际上的领袖一般称之为“提点皇城司公事”, 通常为宦官担任,下面还有一些称为“勾当皇城司公事”的办事官,再下面才是俗称为察子的亲事官。
高慕侠这个都司,其实就属于勾当皇城司公事这个档次,在京都算是皇城司二把手甚至三把手,但到了杭州,所有察子都要听他的调遣,那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有些钦差的意思在里头了。
虽说他是战地杭州之中的特务头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高慕侠很清楚地知道,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关注着他,一旦他出现闪失,就像一头受伤的小羊,面对的将是狼群的围攻扑咬。
这非但没有将他吓倒,反而激起了他不服输的斗志,不顾父亲派来的心腹亲卫阻挠,毅然决然进入了杭州城!
他倒是来去自如,毕竟杭州如今内斗得紧,并非铁板一块,那些个流民又不懂遵守法纪,圣公军并非正规军出身,哪怕方七佛治军在严谨,也不可能保证滴水不漏,毫无可乘之机。
反观苏牧就没那么轻松了。
虽然暂时投靠了方七佛,并被委以重任,火器营也初见成效,也没人再敢跳出来拿他当攻讦方七佛的借口由头,但方七佛并未放弃对苏牧的监控。
雅绾儿虽然是天盲,却比那些个有眼无珠的人“看”得都要清楚,仍旧寸步不离地跟着苏牧。
此女天赋异禀,嗅觉听觉过人,又生了个七窍玲珑心,平素里与正常女子无异,可称之为奇人异士。
虽然她不是哑巴,但却很少开口说话,苏牧几次三番想跟她攀谈一下,都被冷漠无视,自讨没趣,如此一来,更加寻不到她一丁点儿破绽。
这日小雪纷纷,柴进又寻上门来,说是与苏牧到思凡楼去喝酒,雅绾儿自然要跟着。
虽然花魁虞白芍和红牌巧兮等一批佳人北上避难了,但思凡楼死而不僵,仍旧是杭州第一青楼。
人都说当驸马是最风光也是最窝囊的一种生活,然而谁都知道柯引驸马交游广阔,逢场作戏的功夫也是极为了得,金芝公主对此也并无怨言,慢说到青楼喝花酒,便是有时候在公主府摆宴,金芝公主都给足了柯引驸马面子。
这段时间陆青花卧床养伤,苏牧白日到工坊去监督,晚上则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伺候在床边,整个人都憔悴了三分,见驸马来邀约,便让苏牧出去放松一下。
二人也不坐车乘轿,两个大男人打个油纸伞又太娘炮,于是便踏雪寻芳,算是附庸风雅一番,走在杭州街道之上,看万家灯火渐渐亮起,想着早前战火连天的杭州,不免让人感慨万分。
雅绾儿仍旧抱着那张古琴,虽然苏牧未曾见过她出手,但修炼了阴阳经内功心法之后,苏牧对高手的气息异常敏感,能够感受到雅绾儿那静若处子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么恐怖的一股力量。
柴进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口齿最是伶俐,一路上话题也不缺,不过终究有个女子在后头跟着,心有忌惮,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思凡楼。
说起来苏牧算是思凡楼的恩人,且不说当初京城名妓李师师来踢馆子,苏牧一阙《鹊桥仙》,让虞白芍声名大噪,保住了思凡楼的地位,单说苏牧将虞白芍和巧兮等人送走,便是大恩德一场。
思凡楼的老鸨子和龟奴自然是认得这位杭州第一才子的,楼里的姑娘又有哪个不是暗中歆慕,恨不能投怀送抱?
只是虞白芍和巧兮等人仍在之时,这些姑娘都没有太多机会能够抛头露面,要么成为不温不火的清倌人,要么就直接做起了皮肉生意,如今终于有机会与第一才子接触了,却没人在敢靠近。
这也只能怪苏牧的处境有些不尴不尬,眼下是两头不讨好,方腊这边当他是个外来汉,没有半分信任,连方七佛都要派个瞎眼娘们寸步不离的看着,而朝廷那边将他视为叛徒,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欢场中人可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精,又岂会不知苏牧如今的窘况,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却是少有,是故这些人也不敢去贴近苏牧。
不过柯引驸马是这里的常客,驸马爷大驾光临,慢说蓬荜生辉,就是茅厕都生了辉,莺莺燕燕顿时一拥而上,看似亲热热将两人迎了进来,实则都往驸马爷那厢倒贴。
柴进三十出头,丰神俊逸,身段高大,气质非凡,又是个出了名的金主,出手极为阔绰,当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倒是一个颇有几分扬州瘦马潜质的小丫头,一脸委屈地来挽苏牧的胳膊,嘟着一张嘴,扫视了一眼,便知晓姐妹们都在笑她讨了个苦差事,嘀嘀咕咕也不知抱怨些什么。
那老鸨儿见得雅绾儿出落得冰冷素雅,也是上上之姿,却是怕她在场,驸马爷放不开手脚打赏,便略带歉意地开口道。
“这位姑娘见谅则个,不如到雅间去喝杯茶可好?”
古时也有男*妓,不过男*妓的服务对象是男人,而非女人,又称之为男宠、顽童、小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想要男人出卖身子伺候女人,真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雅绾儿面无表情,甚至不屑于答话,只是跟着柴进苏牧一同进了雅间,那老鸨只能自讨没趣。
贵宾就座之后,老鸨儿亲自接待,召来女儿们唱唱跳跳,房中本来就温暖如春,那香汗与脂粉味很快便充斥整个房间,若非柴进见惯了场面,苏牧心志坚定,说不得要迷失在这温柔乡之中了。
柴进在欢场放得开,但也不下作,举止有度,调笑隐晦却又回味无穷,有意无意的擦碰**恰到好处,他身边那些个女子不多时便春潮泛滥。
苏牧这厢却是冷冷清清,那瘦马丫头有些拘谨,似乎并未参加过这样的大场面,也不懂劝酒挑逗,想是临时被抓包来伺候苏牧的倒霉鬼。
她偷偷瞥了苏牧一眼,只觉得身边男人的侧脸很是好看,却有些好气这男人像个木头,来青楼不占便宜,浪费钱的傻大头云云。
见得姐妹们一个个娇媚如妖,身子发热脸色潮红,这小丫头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咬了咬牙便端起酒杯,将美酒含在了口中,含含糊糊地朝苏牧说道。
“官人要来喝个皮杯儿吗?”她本想着先询问,再含酒,这一紧张就弄颠倒了,此时一开口,美酒顿时从口角流了下来,笨拙又急于表现的模样,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苏牧微微一愕,见得这精致小巧的丫头,不由想起了自家的彩儿,便挽起一角袖子,轻轻将小丫头嘴角的酒渍给擦拭干净,而后摸了摸她的头。
那小丫头见苏牧将她当成不晓事的丫头片子,不由挺了挺小胸脯,粉嫩的小嘴唇微微嘟起来,故作妖媚地给苏牧抛媚眼,苏牧只是一阵阵无语。
再看柴进那边已经**,已经进入到了儿童不宜的程度,歌舞看完,酒也喝了七八分,柴进已经开始放浪形骸,两人却是没说多少话。
眼看着夜色阑珊,柴进那边按压不住火头,借着醉态便搂了三四个美娇娘往房里走,伺候的人也都纷纷追着去了,便剩下苏牧和那小丫头孤零零地坐在席上。
小丫头显然极为不满,这木头人装腔拿势,来了青楼还装正经,害得她酒没喝,菜也没得吃,饥肠辘辘,如今好不尴尬。
不过她是妈妈拉来凑数的,却也知道苏牧必定不凡,若能攀上这帅气男人,今后自己就不用在楼里扫地洗衣,而是像姐姐们那般左右逢源,攒钱赎身了。
念及此处,她便鼓起勇气,声若微蚊地请示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歇息了吧?”
“嗯”
苏牧淡淡应了一句,便在小丫头的搀扶下,来到了暖房之中,雅绾儿便守在了门口。
“公子…妈妈说…小婢子这是头一回…公子能给小婢子加钱吗?”
苏牧扭头一看,那小丫头脸色通红,汪汪大眼如可怜兮兮的小猫咪,再看她手上都是茧子,显然没少做粗活。
小丫头本以为苏牧会问她要钱作甚,就可以将自己的孤苦身世道出来,说不定苏牧大发善心,替她赎了身或者买回去当个丫头什么的,毕竟苏牧席间表现实在太像正人君子了。
岂知苏牧扫了她的小胸脯一眼,便冷冷地说道:“头一回的话怕你身子吃不消,先吃些东西吧。”
小丫头闻言,眼眸之中尽是失望,门外的雅绾儿却只是无声冷笑。
不多时便有一青衣小厮端了酒菜进来,那小丫头该是破罐破摔,大吃大喝了一顿,竟然醉倒在床上,翻着小肚皮,流着口水睡了过去。
苏牧将她的肚子盖起来,而后端起酒杯浅尝一口,随意地说了一句。
“我不太喜欢这种瘦巴巴的小丫头,绾儿姑娘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雅绾儿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推开门,坐到了苏牧的对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活着
天地分阴阳,男女协调才有后世繁衍,在这个开放到逛青楼是雅事一桩的朝代,在这个又封闭到洞房花烛夜才敢细看自家妻子的朝代,男女之间从来没有太多一见钟情。
苏牧虽然皮相不差,气质魅力也足够,但并不认为雅绾儿会对自己一见倾心,因为她终究是个瞎子,连见都见不到,又谈何倾心?
所以雅绾儿进房来的时候,苏牧心里还是有些讶异的。
他自斟自饮了一杯,而后才倒了一杯,推到了雅绾儿的面前,轻轻敲了敲桌面。
“请。”
雅绾儿没有去碰酒杯,她的目光没有聚焦,苏牧却感觉到她在“看”自己。
不得不说,雅绾儿有着极为出众的姿色,与杨红莲不相上下,可惜两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她的五官很是精致,直挺小巧的鼻梁,桃瓣儿般的嘴唇,鹅卵脸蛋子,肤质雪白细腻,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苏牧见她不喝酒,便换了个杯,到了杯茶水给她,后者从进入思凡楼开始便滴水不沾,确实想要喝口茶,但最后还是没有去碰茶杯。
“呵,这样不累吗?”苏牧摇了摇头。
雅绾儿想说这个世道便是这样,似她这样的女子,不活得累一点,又怎能活得长久?
但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仍旧没有说话。
“算了,不喝酒也不吃茶,不如弹一曲吧,整天抱着,总不能是个摆设吧?”
苏牧盘坐着,袖着双手,缩着脖子,朝雅绾儿笑道,虽然他明知道她看不到自己的笑容。
也不知触动了雅绾儿什么回忆,这位冰山美人终于开口了。
“我的琴不是用来消遣的。”
她的声线有些生涩,似乎并不常开口,冰冷却又不突兀,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仿佛她便是空谷之中的幽兰花仙,误入人间罢了。
这回应有些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琴不是用来消遣,自然是用来杀人了。
苏牧曾以为以琴杀人不过是武侠小说里骗人的桥段,此刻才深刻体会到,说不定雅绾儿便是这么样的一位高人呢!
难得冰美人开口,苏牧也是洒然一笑。
“既不喝酒又不吃茶,还不能弹曲子,又不肯放我快活,你自己活得累,又何必拉上我当垫背?”
苏牧自顾喝了一口酒,白眼抱怨着,雅绾儿却面无表情,苏牧一拳打在空处,又是自讨没趣,都有些后悔将此女召进来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牧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身上可带有银钱?”
这话也是白问了,似雅绾儿这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身上又岂会带有黄白俗物?
苏牧也懒得等她的答复,走到熟睡的小丫头身边,取出一叠银票来,数了数,抽出两张,剩下的全数塞进了小丫头的被窝里,又想了想,咬了咬牙,将那两张也塞了进去。
雅绾儿虽然看不见,但凭着她近妖一般的嗅觉与听觉,脑海之中已经构建出苏牧的一举一动,苏牧那锱铢必较的小气模样,顿时让这位冰美人鄙夷地皱起了眉头。
苏牧也没理会,只是见杯中美酒饮尽,解脱一般说了一句:“回去睡觉。”
雅绾儿心里也是疑窦顿生,她跟着苏牧不是一天两天了,对苏牧的为人自诩也有了足够的了解,此人绝不会无的放矢,这个杭州第一才子是出了名的不合群,也不会主动逛青楼,今夜突然答应柴进的邀请,肯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所以当苏牧慢悠悠往家里走的时候,跟在后头的雅绾儿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她和苏牧都没有发现,他们刚刚离开房间,那呼呼大睡的小丫头便在被窝里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确实是个孤苦的丫头,在青楼里扫地洗衣做饭,受尽了艰辛,身子骨又瘦弱扁平,面色蜡黄,活脱脱一个小流民,卖给人家都要打折降价处理。
可她仍旧相信这个世间还是有好人的,今夜,她便坚信自己遇着好人了。
当她把好人卡发给苏牧的时候,却发现苏牧不过是个十足十的呆子,当苏牧顾及她破身会疼而让她吃饭喝酒之时,她彻底陷入了绝望,认为自己看走了眼,觉着苏牧并非呆子,而是道貌岸然的大混蛋。
这乱世之中,女子便如无根的浮萍,总是需要依赖男人才能活下去,只是苏牧这样的表现,小丫头已经不愿出卖自己的身子,于是她便耍了个小聪明,假装醉了过去。
直到苏牧离开,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银票,小丫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个男人。
她依稀记得某个夏夜,白芍姐姐的房中,曾经出现过这个男人的剪影。
当时的她只是个脏兮兮的扫地小丫头,她羡慕白芍姐姐那勾人心魄的丰腴身段,羡慕她那抚琴的白雪十指,羡慕她被无数男人围绕追捧。
但她的印象之中,只记得那个男人的侧脸。
今夜,正是因为再次见到了这张侧脸,她才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的初夜,卖个这个男人。
可事情一次次出乎她的预料,虽然最终的结局确实是她想要的,但现在,她又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想要这样的结局了,于是她抹干了眼泪,快步追了出去。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之时,思凡楼的侧门,适才端酒菜进房的那个小厮,就这么倚在门边,露出了激动的笑容,而后左右扫视了一下,快步闪入了暗巷之中。
他快速地拖下身上的青衣和小帽,原来里面还穿着一套寻常文士服,将青衣和小帽卷起来,丢入坊沟之后,这小厮不紧不慢地重新走回了思凡楼,只是他的脸面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再不是那小厮的模样。
他缩着脖子,袖着双手,完全就是一个落魄书生的模样,连楼门前的龟奴都看不起他。
不过那老鸨子仿佛认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夏公子当面?”
那人微微点头之后,老鸨子便带着他上了楼,来到了驸马爷的房间。
房里的女人们已经不在,柴进衣衫整洁,全无醉态,见到这书生,双眸顿时露出一丝欣喜,待得老鸨子退出去,关了门之后,他才朝书生抱拳道。
“皇城司暗察武功大夫带御器械柴进,拜见大勾当!”
柴进口中的大勾当,自然便是眼前这位勾当皇城司公事高慕侠都司了。
高慕侠也有些诚惶诚恐,反向柴进行了一礼道:“哥哥莫折煞了小弟!”
从柴进那一长窜头衔,也不难看出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说他是梁山军好汉之中混得最好的一位之一,也不足为过。
皇城司暗察乃是他的本职工作,武功大夫是他的品级,真正干的差事便是带御器械。
这带御器械可是个了不得的差事,因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内带刀侍卫,这种官职人数并不多,最少的时候也只有三四人则已,有的是武官,有的也可以是宦官,都是皇帝最为亲信的人来担任。
由此可见柴大官人在大焱朝廷是多么吃得开,身上的周世宗皇族血脉,确确实实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高慕侠也是个有眼力有心胸的好孩儿,自然懂规矩知深浅,虽然在皇城司,他的职位比柴进要高,可柴进非但成功打入了敌军内部,还混到了驸马爷的地步,过后论功行赏,又有谁能够企及?
他想要在皇城司站稳脚跟,争取到柴进的支持,是毋庸置疑的明智之举。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此次他能够与苏牧见面,相互确认了身份,更是多亏了柴进从中策划安排,他这一声哥哥,是喊得心悦诚服的!
柴进洞察人心,自然感受得到高慕侠的坦诚和真心,他心里也有些奇怪,为何区区一个苏牧,能够让高太尉的义子做到如此地步,非但以身涉险,深入敌营,还亲自发动诸多暗子,为苏牧以后的计划做筹谋。
两人压低了声音,简单聊了几句,很快便离开了思凡楼,虽然这是烟花之地,但终究还是布满了各路势力的眼线,他们也不好太过放肆。
而苏牧此时正与雅绾儿漫步在小雪纷纷的大街上,没太多言语,才没走多远,便发现一个小丫头跟在了自己的身后。
苏牧停了下来,那小丫头便将那一叠银票递了过来。
“我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她急着出来,眼下穿着单衣,冻得小脸苍白,嘴唇青紫,眼中却蓄满了泪水。
苏牧沉默了。
他脱下自己的袍子,将小丫头包了起来,也不接那银票,只是将小丫头扳回去,面向来路,微微弯腰,在她的耳边说道:“回去吧。”
小丫头委屈到了极点,眼泪便如雨线一般滑落:“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你带我走吧,我可以当牛做马的!”
苏牧苦笑一声,摇头自嘲道:“我如今还自身难保,跟着我是没有任何出路的”
小丫头倔强地抬起头来,坚决地说道:“难不成我回去就有出路了不成!”
苏牧嘴唇翕动,几次想开口都吞了回去,最终只能将她推了一把:“快回去吧。”
小丫头彻底失望了,死死攥着手里的银票,朝苏牧大吼一声:“恨死你啦!”
她气冲冲就要往回跑,刚迈开脚步,肩头却被人按住,回头一看,是那个抱琴的美人姐姐。
“别回去,跟我走。”
这一刻,冰山美人笑了,苏牧只觉得,雪花似乎在那一瞬间融化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火
夜色深沉如海,寒风呜咽似百鬼夜哭,小雪纷纷洒洒,苏牧一行终于回到了住处。
雅绾儿带着小丫头下去安排住处,仿佛真的要收下这小丫头,而苏牧则回到了陆青花的房间。
得益于此,苏牧终于得到了一些个人空间,不过如果这个空当往前移一些,或许他就能跟高慕侠多说两句话了。
其实从高慕侠假扮小厮,将饭菜送进房间的那一刻,苏牧就已经认出他来。
在雅绾儿这样六识五感敏锐到变态程度的看守之下,想要高慕侠叙旧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私底下做些小动作还是不难的。
眼下雅绾儿终于离开,苏牧也是长吁了一口气,陆青花见他难得放松,便低声问道:“见着人了?”
“嗯,见着了”
“确实是他?”
“嗯,是他无疑。”
陆青花听得苏牧如此回答,心里总算有些欣慰。
她对苏牧拥有足够的了解,又岂会一反常态让苏牧跟着柴进去喝花酒,这些不过是她与苏牧在雅绾儿和众多监视者面前演戏罢了。
她虽然不清楚高慕侠是否仍旧记得苏牧的恩情,也不确定高慕侠是否会报恩,将苏牧救出杭州,但从苏牧舒展的眉头来看,他对这件事还是十分有把握的。
苏牧给陆青花掖了掖被子,而后从袖中取出一物,竟然是一块木制的令牌!
“铨皇城司亲事绣衣暗察”
竟然是皇城司察子的令牌,而且还是一块空白的牌子!这个空白并非指牌子上面空白,而是说牌子上空缺了人名,也就是说,这相当于一张空白的任命书!
这是高慕侠临行之际,让父亲高太尉暗中运作,求来的一块牌子,正是替苏牧准备好的退路。
高俅虽然是当朝太尉,实则他手里头也没有太大的实权,能拿到这块牌子也着实不容易。
可别小看这块令牌,在大焱,想要成为皇城司的察子并不算很难,许多公侯勋贵的子侄都能够入编,可绣衣暗察却如同带御器械这等大内带刀侍卫一般稀罕!
可以说,绣衣暗察便是皇城司察子里的带御器械!
这牌子并非假货,需要高俅打通大大小小的人脉关系,并非在牌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就能够生效,到时候查验起来,需要在官方有详实的备案,而苏牧眼下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想要各方面的人手统一口径,将牌子的事情压下来,需要发动的资源实在太大。
或许也只有圣宠正隆的高太尉,才能办得到这件事情。
绣衣暗察这一官职承袭自汉朝时期的绣衣直指,也称之为绣衣使者,整个皇城司也就只有四名绣衣暗察,一位深入辽国,一位进入西夏,剩下两位却连一点点传闻都没有泄露出来过。
高慕侠求着父亲要来这块牌子,硬生生给苏牧打上了第五位绣衣暗察的印子,这样一来,哪怕千夫所指,也能够保得苏牧性命无忧矣!
当然了,前提必须是苏牧本身是干净的,如果他真的投了敌,哪怕有这块牌子,也难免不落得个人头点地的下场。
虽然只是没有任何交谈的一次会面,但高慕侠和苏牧都确认了彼此的真身,高慕侠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他不相信苏牧,又怎会将这一块保命的牌子偷偷交给苏牧?
人生最值得欣慰之事,莫过于在全天下人都质疑你之时,有个弟兄陪伴身旁,且对你深信不疑。
当苏牧从陆青花的房中出来之时,雅绾儿已经安顿好小丫头的事情,她的神色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嘴角微微翘起,像即将转晴的天气。
她跟在后面,回到了苏牧的住处,这才打开门,才发现窗台微微打开着,雪花已经铺满了窗台。
苏牧快步走过去,正要将窗户关紧,却看到窗台的积雪上似乎有一行字,苏牧心头一紧,但很快掩盖了过去,因为雅绾儿会从他的呼吸之中感知到他的情绪反应。
将积雪扫落,顺势见这些字给毁去之后,苏牧关紧了窗户,又让人准备了热水,好好泡了个澡,这才回到书桌前工作。
雅绾儿心挂着小丫头,见苏某如此,便换了两个看守,守住苏牧的房门,自己却是回去找那小丫头去了。
那两个倒霉的看守盯着苏牧的剪影到了后半夜,间中并无异常,苏牧似乎状态不佳,连连写错了,而后将纸张揉成团,愤愤地丢入纸篓之中。
这两位看守都是方七佛的心腹,知晓苏牧掌管着火器工坊,一直为火器的事情操心,见得苏牧彻夜钻研,也并未在意,反而心里有些佩服起来。
到了最后,苏牧越发的暴躁,那该死的窗户又被吹开之时,苏牧大骂一声,将手中的废纸团往窗户上砸,弹了一下便飞出了窗外。
情绪糟糕到了极点的苏牧终于在书房的小床上睡了过去,两名看守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今夜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大半了。
可惜他们并未发现,窗台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子,慢慢被小雪填平,而苏牧无意投掷出来的那个废纸团,却早已不见了。
恍惚之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像鬼影一般闪过,这个夜晚便这样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即将破晓,看守也在昏昏欲睡,一只酒囊不断在他们的手中传递,借着烈酒来抵御夜晚的寒冷。
可就在这个时候,东面的天空却突然亮了起来,那种炽烈的白色亮光照耀着大半个天空,甚至让两名看守睁不开眼睛!
那亮光一闪而逝,亮光之中,压得低低的乌云仿佛被什么怪兽吸了下去,而后大地开始颤抖,一股诡异的嗡嗡声在人的脑子里直接响起。
“轰!”
巨响终于传来,硕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冲击波四面八方撞开,附近的民房则被狂风瞬间摧毁!
“轰轰轰轰!”
爆炸接二连三传来,整个杭州城都仿佛跳了起来,人们惊骇无比地跑出房间,男男女女光着腚子,哪里顾得穿衣!
“地龙翻身了!”
所有人都觉得发生了地震,苏牧从浅睡中醒来,陡然睁开双眸,迟疑了片刻,也跑出了房间。
两名看守连忙要将苏牧架起来,苏牧却想去救陆青花,跑到院子之时,其中一名看守却停住了脚步。
“不是地龙翻身”
另一名看守也停了下来,拉住了苏牧,而后目光往远方凝视,看着那滚滚而起的黑色巨龙,难以置信地睁大着眼睛,而后皱眉看着苏牧。
“工坊是工坊爆炸了”
他们很清楚苏牧这段时间对工坊付出多么巨大的心血,这一点连他们都感到佩服,所以当这句话说出来之时,他们不由看着苏牧。
苏牧微微一愕,而后低下头去,喃喃着什么,而后只穿着单薄的睡袍和便鞋,就这么发了疯似地往工坊那边跑!
“快去通知雅绾儿小姐和军师大人!”
其中一名看守紧跟着苏牧,却对同伴如此嘱托着,不过他们刚跑出府邸,冲出街道一段路,一辆马车已经从身后赶超过来,在前面停了下来。
方七佛同样衣衫不整,见得苏牧穿着单衣便鞋在街道上狂奔,心中顿时一暖,不管苏牧是否真心归附自己,起码他是真心在乎这间工坊,他确实有在真心钻研!
“上车!”
苏牧也不罗嗦,跳上方七佛的马车之后,从方七佛手中接过袍子套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差点要冻僵了。
“怎么会爆炸?”方七佛皱着眉头,直视着苏牧,那凌厉的目光仿佛要看穿苏牧一般,苏牧毫不怀疑,方七佛可以为了火器而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巨大的压力来保护他,同样可以为了火器而毫不犹豫杀了他苏牧!
“先将火势压下来再说,东边的原料仓需要第一时间保护起来。”
苏牧这一提醒,方七佛也顿时心惊,看方向和爆炸规模,这次爆炸的位置应该是制作工坊,如果连原料仓都被引爆的话,关于火器的所有计划都将失去意义了!
“兼之说得不错,我这就吩咐下去。”火器的项目对于方七佛而言都可以说是孤注一掷,能否压制住永乐朝的文武百官,能够让这个新皇朝走得更远,希望都寄托在了火器上面。
如果火器项目失败,非但苏牧要人头落地,他方七佛也将黯然下野,他也是关心则乱了方寸,被苏牧一提醒,便恢复了冷静沉稳。
马车在飞驰,不断又骑士从后面追上来,接过方七佛的一道道命令,而后往工坊疾驰而去,提前做出了部署。
待得苏牧与方七佛来到工坊之时,大火还在肆虐,好在小雪还在下,积雪被大火融化之后,地面和四周都拥有足够的湿度。
但果然不出苏牧所料,火势还是往原料仓那边蔓延,那些幸免于难的弟兄已经被救下来,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开始用冰雪灭火,但终究没太多办法扼制住火势。
“如何是好!”方七佛终究是太过关切,见得大火往原料仓那边吞噬,急得脑子一片空白。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火器拥有着太多未知的恐惧,不像苏牧这般熟悉了解火药,毕竟火器在方七佛和圣公军的心中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以致于他们都下意识逃避。
苏牧查看了火场,而后指着原料仓前面的一片工棚,对方七佛建言道:“军师且宽心,将这一带民居全身清除,建立隔火带,可保原料仓无虞。”
事到如今,方七佛也只能依靠苏牧,后者也老实不客气地接过了指挥棒,脑子里想起现世之时的消防知识,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了下去。
这场火来得蹊跷之极,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永乐朝的矛盾“大火”已经烧很久了,只是今夜才从幕后,烧到了台前!
第一百六十章 新官上任查纵火
孱弱轻柔的阳光艰难地从满天乌云之中挤出来,露出晨曦中婴儿般无力的太阳。
正所谓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这隆冬时节的朝日,从来都算不上温暖。
杭州城东面的赤眉营中,大工坊爆炸而引发的大火已经平息下来,然而浓烟还是笼罩了大半个杭州城,人们仍旧处于惊魂甫定的状态之中。
方七佛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有苏牧临场调度和指挥,在火场的四面全部铲平民居,造出了隔火带,使得原料仓终于是保了下来。
苏牧裹着毯子,接过方七佛递过来的热姜汤,双手捧着,慢慢旋着碗取暖,一口一口喝着,而后长长地直了直腰杆。
漫天的灰烬落在他的头上身上,雨雪打湿了他的脸,使得那些灰烬污黑了他的脸面,看起来颇为狼狈。
虽然只是最原始的黑火药配方,但工坊方面已经开始加以改进,使用的便是苏牧的新比例,并尝试加入硫石等物,半成品堆积了不少,简直如同后世的烟花爆竹厂爆炸一般。
其实爆炸的威力并不算很大,但对于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大爆炸的军士和百姓们来说,这样的爆炸无异于天地发怒,神鬼作怪。
爆炸引发的大火,远比爆炸本身带来的损失要大很多,好在昨夜是小雪转雨的天气,否则就不是铲平附近民居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苏牧虽然奔命了大半夜,但他的心里其实仍旧很兴奋,因为经过昨夜之事,他终于发现,原来方七佛也有弱点,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也并非算无遗漏!
是的,在大爆炸发生之后,方七佛因为担心工坊被毁,担心原料仓被引爆,担心自己的心血将付之东流,当下就心乱如麻,丧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将救援的指挥权交给了苏牧。
虽然苏牧在火器火药的实际制作方面还称不上宗师,但理论与方向的改良上,却是无人能及他半分的。
有鉴于此,不仅仅方七佛依赖于他,整座工坊的匠师也都对他唯命是从,因为苏牧这段时间的表现,已经让这些匠师足够惊讶。
他们不是炼朱服黄的方士,甚至连像样一点的爆竹都没有做过,工坊里面有些匠师甚至只是给人钉马蹄铁的老铁匠,但这已经是方七佛能够凑出来的人才团队。
而也正是因为这些匠师的出身低微和技艺贫乏,才使得他们短时间之内便被苏牧那异想天开的创造力与极为新奇的火器火药技术所震慑和折服。
匠师和工坊的杂役等对苏牧唯命是从,也使得他的诸多指令能够第一时间执行下去,这才遏制了火势,成功挽救了这一场灾难。
方七佛遥遥望着眼前的焦土,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以兼之看来,今次火患是天灾亦或是**?”
当一个人提出的是疑问句,则说明他真的想寻求答案,而当他提出的是选择句,则说明其实他已经知晓答案,或者说内心已经偏向于其中一个答案,问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答案找点信心和支持。
雨雪天气,工坊突然起火,还是滔天大火,若说是天灾,谁信?
但若说是**,这工坊直接关系到火器的研发,火器左右着今后战争的胜负走势,工坊又是圣公军严密看守着,这岂非在说圣公军之中有人不顾今后的胜败而故意制造了这场灾难?
一旦这样的猜测形成,而后蔓延开来,永乐朝的内部矛盾必将形同水火,激化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所有的堡垒都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祸起萧墙而渔人得利的事情,纵观古今,只多不少。
而方七佛位置尴尬,说他是文官,他又率领圣公军一路从南打到北,每一场胜利都与他的出谋划策分不开,说他是武官,他又军政内外一把抓,以致于两头都不讨好。
或许也正是因为苏牧同样两头不讨好,同样置身于不尴不尬的地位,方七佛才如此坚决地要用他吧。
听到方七佛的问话,苏牧只是冷笑了一声,但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仿佛这句冷哼是在说,哼,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方七佛没有在意什么的高冷,他既然决定要用苏牧,那就要将苏牧的所有价值都榨干。
“兼之还记得我把工坊交给你之时所立之言否?”
苏牧微微转头,看着方七佛,后者继续说道:“我说过,工坊交给你,一切便都由你做主,这是你的工坊,便由你展开调查,势必要揪出幕后黑手来,但有所求,可直接向我索要,方某必倾力支持你。”
方七佛目光灼灼,苏牧却神色惫懒,只是苦笑着说道:“术业有专攻,查案子可不是苏某的专长,军师还是另寻高明吧,至于工坊,我尽快恢复研发便是了。”
方七佛本来也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苏牧,毕竟他心里清楚,似苏牧这等样的人物,是不可能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这场大火肯定牵扯到圣公军内部的争斗,若真让苏牧来主持调查,难保苏牧不会借机铲除异己,甚至激化圣公军内部的矛盾。
如今圣公军文武集团和方七佛之间已经积薪如山,真让苏牧来调查,趁机点上一把火,说不得刚刚建立起来的永乐朝,便要翻天覆地了。
见得苏牧拒绝了这差事,方七佛也打消了心中的念头,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苏牧在这件事上没有太大的兴趣,方七佛反而生出了要用他的念头来。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法讲求虚虚实实,方七佛这样的军师,浸**谋略太久,以致于将这兵法都当成了生活的哲学。
于是他轻笑道:“方某也不瞒着兼之,眼下朝中文武皆将我方某人视为仇寇,恨不得将我推下台,这工坊不仅仅左右着整个永乐朝今后的发展,更直接干系到方某人今后的前程与功绩。”
“方某自然可以主持调查,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将落人口实,甚至有人会认为方某借机杀人立威,或借调查案子而栽赃陷害,铲除异己,而方某自然也不放心让他们来调查这个案子。”
“想来想去,也只有兼之能够胜任,毕竟你是个局外人,比我们都看得清楚,得罪一句来说,无论方某还是其他人,在兼之眼中应该都一视同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方某还是希望兼之能够接下这个担子”
方七佛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这场大火来得太蹊跷,其中必有内情,但无论是方七佛这厢,还是朝中其他文武,谁主持调查都会遭到对方的反对,这个时候,也只有苏牧这样的第三者,才是最佳人选。
说起来有些矛盾,甚至有些可笑,大火之前,苏牧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大火之后,却是公认最合适调查这次纵火案的候选,不得不说,形势比人强了。
苏牧显然被方七佛的坦诚惊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这位大谋士,而后微微皱眉道。
“让我接下这个案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调查过程之中必定困难重重,阻力巨大,想要查出真相,必定会得罪很多人,这个我并不是很担心,但既然接下了,我就要一查到底,希望军师能够给予足够的空间。”
此话一出,方七佛也是安心了,至于苏牧所言,方七佛早已深思熟虑过,此刻也是无不答应。
但他也不可能无条件地支持苏牧,万一苏牧真的借机分化圣公军的内部势力,那么影响势必比这场大火案还要致命,所以他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兼之能够接下案子,方某心中大石也算落了地,为了方便兼之办案,就让我家丫头跟着你做事吧,有什么要求向她提,这丫头心思玲珑,许多事情都能替我做主的。”
虽然明知道方七佛派雅绾儿跟他一同办案,就是继续监视,防止他借题发挥,从中作梗,但苏牧也没理由拒绝,于是便这样定了下来。
昨夜收了那小丫头之后,雅绾儿便不再看守苏牧,直到今日大火扑灭之后,她才出现在了赤眉营。
方七佛对这个义女向来疼爱有加,也不忍苛责,便让她与苏牧下去了。
苏牧一身狼藉,按说该回去好好休整,但他却提出要到火场去看看,雅绾儿也知道义父是铁了心要调查这个案子,便由着苏牧,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该从何处入手?”
面对苏牧的提问,雅绾儿只是皱了皱眉,一副义父用错了人的表情。
“好吧,我确实没查过案,不过溯本逐源想来是办案的根本办法,先看看起火点在何处,应该是没错的”
苏牧摸着下巴寻思着,虽然像是在跟雅绾儿商量,但对方无任何响应,也就变成了极为尴尬的自言自语。
苏牧也懒得理会这高冷长腿妞,行走于火场之中,见得人来人往如过江之鲫,纷纷在拾掇残局,整个工坊早已化为废墟,殃及赤眉营,营区又都是帐篷和木房,能剩下的东西并不多,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确定起火点到底在何处,毕竟想要靠燃烧程度来推断最先起火的地方,实在是不太现实的。
雅绾儿显然也被苏牧这个笨办法气得不行,但表面上仍旧一副冰冷冷的姿态。
绕了一圈之后,苏牧顿时丧气,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朝雅绾儿问道。
“这附近可有登高望远之处?”
雅绾儿闻言,顿时警觉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方七佛和厉天闰等人之所以或明或暗派人盯防苏牧,就是怕朝廷那边的细作联系苏牧,若苏牧充当平叛军的内应,定然会寻找机会察看圣公军在杭州的布防。
而想要将杭州的布防工事尽收眼底,还有什么方式比登高一看来得更直观和了然?
苏牧一看雅绾儿一脸警惕,也只能苦笑:“不放心就算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废墟营区里找起火点,根本就做不来,若能够跳出局外,居高俯瞰,根据周遭地形地貌的变化,哪一片损毁最严重便一目了然,昨夜又是大北风,风助火势,火添风威,应该很容易就能够找到火源”
苏牧本只想解释一下,权当打个预防针,以后方七佛责怪下来,也有个由头,不是我查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法查,连登高看看起火点都没办法满足,还查个屁的纵火案?
然而雅绾儿似乎要跟他对着干到底,苏牧越是想做的事情,她就越反对,苏牧不想干了,她反而又要苏牧去做。
“去圣火宫。”
雅绾儿也不等苏牧反应过来,便率先迈步而行,苏牧却是叫苦不迭,那地方可不是那么容易去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独行
将苏牧封为永乐朝国师,除了使得方腊麾下文武百官对苏牧恨之入骨之外,这个新皇朝的最高荣誉,还给苏牧泼了一身的人生污水,哪怕这只是方腊这厢单方面的决定,苏牧从未点头,但也让苏牧彻底成为了朝廷方面公认的叛徒。
他本该是杭州保卫战的首席功臣,却被方七佛用国师的头衔,将这一切化为乌有,更将他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许多人或许觉得苏牧已经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甚至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害怕了。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被迫与朝廷划清了界限,还有什么值得他去害怕?
为了寻找起火点,他本想找个高处来瞭望一番,这其中未尝没有苏牧的私心。
因为工坊所处的赤眉营乃是圣公军中最精锐的一部分步卒,黑甲军便驻扎在赤眉营之中。
这也是为何方七佛将最为重要的火器工坊安置在赤眉营的原因,而赤眉营处于杭州东面,护卫着杭州的东城门。
苏牧一旦能够在附近找到一处登高点,张目远眺之下,东城门附近的防御布局也就一目了然。
也难怪雅绾儿会警惕,说放心苏牧登高,那是骗人,雅绾儿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苏牧,但她不会怀疑自己,她自信只要她一天不离开苏牧身边,苏牧就算看到了城防布局,也无法传递出去,更搅不起任何的风浪。
所以她将苏牧带到了圣火宫,这是杭州东面最高的一处建筑,与赤眉营不远不近,想要俯瞰赤眉营全貌,此地最适合不过。
然而苏牧却踟蹰不前,因为他有些害怕去圣火宫。
方腊虽然成为了南国永乐朝的圣公,但他仍旧是摩尼教的教主,建国称帝之后,他便将杭州的最高处,征用为摩尼教的圣堂,圣火宫。
让苏牧感到犹豫的是,圣火宫坐落在越王府之中,乃越王赵汉青为了纪念薨逝的王妃而建造,宫中有座塔,便称为念塔,可惜现在已经更名为圣火塔,供奉王妃灵位的念堂,也被改成了供奉大光明神“明使”的圣堂。
大焱朝对藩王是非常不信任的,是故各地藩王不得建造高层建筑,以防止这些藩王观星测运,偷*窥天象可是官家最为忌讳的大不敬之罪。
所以虽然圣火塔号称杭州最高,但在苏牧这种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人来说,其实也算不上很高。
当然了,以大焱的建筑工艺水准,这座大概七八层楼高的圣火塔,已经算是非常宏伟的创造了。
杭州保卫战的最后一役,越王赵汉青率领杭州死士,出城迎敌,悲壮惨烈之极,堪称可歌可泣,虽然最终被俘,但听说朝廷那边对他的风评却是极高,连官家都特意嘱托童贯枢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越王。
纵观古今,这历朝历代,哪怕江山易主,换了姓氏,只要不是山海一般的深仇血恨,前朝的废帝都能够保住性命,吃穿无忧,做个安乐王,这也是对皇家的一种尊重。
方腊虽然打着圣教的旗号,拯救天下苍生云云,但也会担忧自己师出有名却名不正而事不成,其实内心里还是渴望得到正统的承认,对越王还算优待。
雅绾儿与苏牧来到越王府之时,府门前的圣公守军连忙开禁放行,可见雅绾儿这个军师之女也是颇有威望的。
倒是进了内府之后,却受到了越王府中人的阻挠。
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越王还是个俘虏,若是方腊的人来府中探视,府里的人也不敢阻拦,可今次他们却义愤填膺,因为来的是苏牧!
越王虽然也享受着方腊给予的优待,但越王殿下乃是死战之后不幸被俘,哪怕方腊给予最好的待遇,越王殿下至今也没有向方腊低头,甚至日常饮食都依靠府中发霉腐烂的存粮,而拒绝使用方腊的一米一水!
相对于越王的宁死不屈,再看看受封为国师,与方七佛义女走在一起,又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给方七佛研究火器的苏牧,叫越王府的人如何能不怒?
人类对叛徒的憎恨,从来都超越对敌人的憎恨,因为与敌人之间没有任何情谊可言,而叛徒再未叛变之前,都曾经有过感情的投入,这种反差会让人更加的憎恨。
苏牧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从他回归杭州之后,关于他的诸多言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直到 杭州保卫战落幕,仍旧有许多人无法接受他。
但最后人们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公认他为杭州第一才子,公认他为杭州保卫战之中的大功臣。
可事情就是这般戏剧性,在所有人选择相信和拥戴他之时,苏牧却被封为了国师,成为了叛徒,于是他们再次恨起苏牧,比以前更加痛恨!
越王府的人都没有逃走,当然了,除了一个隐瞒了身份的小王子,被苏瑜带到了北面去了。
他们都是越王的家人和忠仆,秉承着越王的风骨,甚至不愿吃方腊的嗟来之食,对苏牧恨之入骨也就可想而知了。
圣火塔在越王府的深处,苏牧与雅绾儿必须经过越王府的重重庭院,虽然没人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安全,但苏牧却感受到了此生以来最浓烈的敌意。
这些人或是洗衣的老妈子,或是伺候主子的小婢子,或是洒扫庭院的青帽小厮,或是伺弄花草的园丁,或是启蒙教书的西席。
随着苏牧深入到越王府,越来越多的人从王府各处汇聚而来,像被驱赶出家园的羊群,死死地盯着苏牧这个叛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苏牧已经被凌迟了千百次。
说实话,说苏牧心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那是自欺欺人,虽然他并未接受国师的称号,所有的一切都是方七佛的布局和陷害,他虚以委蛇地帮助方七佛研发火器也是另有目的,甚至暗中还在筹谋自己的大计划。
但当他看到这些人的目光之时,心里仍旧涌出浓烈的痛楚,这是不被理解的痛楚,这是被全世界误解却又无法辩驳的痛。
“呸!”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眼中有最直接最纯净的憎恶,挣脱了身后抱着他的**娘,朝苏牧吐了一口唾。
小孩子的口水其实并没有什么恶心人的地方,那小孩也不高,口水落在了苏牧的鞋头上。
但这一口唾,却像一只千钧大锤,直接狠狠地敲击在了苏牧的心头,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着那个仍旧高昂着头颅,清澈如泉的双眸喷发着怒火的小男孩。
在他们的心里,苏牧已经投靠了叛贼,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又是方七佛的亲信,与方七佛的女儿走在一处,说不定早已狼狈为奸,如果苏牧想要震慑或者报复他们,动动手指头便能让他们人头落地。
但他们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恐惧,他们不是街坊市井里那些平头百姓,他们是皇家的人,他们拥有着比其他人更强大的优越感和忠诚度。
或许小民有小民的生存哲学,明哲保身也不是什么丑事,甚至为了活下去,出卖**和灵魂都不算什么,因为老百姓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可惜他们不是小民小百姓,他们是越王府的人,他们的主人宁死不屈,他们也不能丢了主人的脸!
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这种无知被蒙蔽之后,爆发出来的那种毁灭性的力量。
就好像后世二战之时,德军的那些盲目崇拜的年轻人,他们以为自己信奉的,便是世上的真理,为了捍卫这个真理,他们在与全世界作对,但凡不信奉这个真理的,都是可以毫不犹豫杀死的低等人!
雅绾儿有着七窍玲珑心,自然能够感受到苏牧的这种痛楚,她带苏牧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象过会有这一幕发生。
她本以为“见”到苏牧受辱,自己心里会开心一些,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愉悦。
她觉得苏牧有点可怜,觉得这个世界对苏牧到底是有些不太公平,但想象那些死在苏牧手上的圣公军弟兄们,她对苏牧的这种怜悯也便算不得什么了。
苏牧嘴唇翕动着,好几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抿住了薄薄的嘴唇,迈开了脚步。
或许是苏牧的宽容,纵容了这些人的放肆,一颗小石头从后面飞过来,打在了苏牧的后背。
而后便是各种杂物和碎屑,纷纷落在了苏牧的周围,由于距离太近,其中大部分都砸在了苏牧的身上。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走着,没有羞愧地低头,也没有高昂着头颅,平视着前方,就好像看着自己心中那个坚定的目标,像寒夜之中踽踽而行,寻找着黑暗世界之中那一点光的独行者。
在越王府的某处小楼上,长相尊威的越王殿下,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苏牧的背影,看着那沉重而坚定的脚步,不知不觉,眼眶便湿润了。
他与苏牧共同战斗过,患难见真情,生死见人心,他知道苏牧还是那个苏牧,他本该上前去制止家人的暴行,但他却没有。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因为这些暴行,都是受他指使的!
或许这样真的会让苏牧心灰意冷,或许真会让他委屈心痛,但也只有这样,通过这种举动,才能够让方七佛和方腊的人,对苏某多一点点信任。
这一点点的信任至关重要,对苏牧很重要,对整座杭州城,更重要!
苏牧和雅绾儿终于来到了圣火塔的前面,吐口水的小男孩眼中没有了仇恨,反而涌现出一丝迷茫。
因为此刻,他的眼中,身高七尺的苏牧,仿佛比那座塔,还要高大一些。
他不明白,但并不妨碍他继续憎恨这个男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登高
登高而望远,尽目极舒,此乃大风大雅之事,古人不似后世,无法窥视天地全貌,登高之时一览众山小,心中自然开阔浩荡。
圣火塔虽然并不算太高,但对于久困囹圄的苏牧而言,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一个去处。
只是他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激荡兴奋,人都说登高一长望,信美非吾乡,作为一个阶下之囚,实在没太多心情欣赏这高处的美景。
“江边枫落菊花黄,少长登高一望乡。九日陶家虽载酒,三年楚客已沾裳。”
苏牧不禁想起这样一首诗,轻叹一声,不觉着便低声吟了出来。
雅绾儿虽然面无表情,但仍旧被这首诗震得心头一紧,人们但凡提到苏牧,总要提一提杭州第一才子这几个字,但雅绾儿跟着苏牧这么久,却从没见过苏牧做了什么跟文人有关的事情。
而今日,她终于是听到了苏牧的诗,讲登高,却寄离愁,苏牧自比离人楚客,并非因为他是游子,而是因为他的家乡已经易主,成了贼人的都城。
雅绾儿有感而发却是因为她开始怀念那座山水之间的小山村了。
她看不到苏牧眼前的壮阔景象,她只是被一首诗,勾起了儿时的回忆。
她的亲生父母是落魄的苦命人儿,直到一岁多的时候才发现她这个女儿是天生眼盲,便打算把她丢掉,最后却被一名路过的穷书生买了下来。
书生很有耐性地抚养和教导她,从一路跌跌撞撞,到只需竖耳倾听便能行走自如,再到哪怕耳朵封闭,仍旧能够凭借嗅觉而自由自在的生活。
与其说这一切是老天爷的馈赠,是对她天盲的补偿,不如说是那书生,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那书生就是她的义父,如今南国永乐朝的大军师方七佛。
她不明白义父为何要做这种杀头的买卖,但她的命是义父的,如果义父说这个世界错了,那便是这个世界错了,让她与整个世界为敌,她也不会迟疑半步。
只是如今大业成功了一小半,她却开始想念,想念那座小山村,想念那个夜半读书的义父。
“走吧。”
“嗯。”
在圣火塔上待了小半个时辰,苏牧终于通过不断的对比和推敲,找到了最先的起火点。
或许是因为雅绾儿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流露出了与表面冰冷截然不同的温婉,下意识应了苏牧一声。
苏牧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位盲女,突然觉得简单的一个嗯字,仿佛给一座极美的冰雕,注入了一位美人的灵魂那样。
雅绾儿能够感觉到苏牧的惊诧,因为她一直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能够通过细微的变化来判断他的情绪。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神,便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苏牧走了下去。
许多人都在质疑方七佛的独断,包括让雅绾儿监视苏牧,他们认为雅绾儿目不视物,监视苏牧会很吃亏,但方七佛却不作此想。
因为他觉得苏牧诡计多端,必定会制造很多假象,而雅绾儿看不到这些东西,她的本事是直抵人心的,苏牧或许能够骗过绝大部分人,却绝对骗不了雅绾儿。
所以他才让雅绾儿协助苏牧破案,不是因为雅绾儿破案手段高明,而是因为她是最适合监视苏牧的人,而破案这种事,相信对于苏牧来说,并非难事,雅绾儿要做的,只是分辨苏牧的言行,到底是真是假,仅此而已。
虽然登高之后能够看到赤眉营的全貌,但大半个营区被烧成一片焦土,浓烟又未散去,想要找到起火点还是费了苏牧很大的精力。
因为昨夜的北风,火势蔓延的方向被大风引导,想要发现火源就变得更加困难,苏牧一时半会儿也只能看出两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地点。
下了圣火塔,出了越王府,正准备赶往起火点,却发现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那马夫见苏牧与雅绾儿出来,连忙拉起车帘。
下车的是一名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一身锦缎袍子中规中矩,细微之处却又别具分格,虽然是冬装,穿起来却又贴合身材,衬得年轻人高挑挺拔,极为出彩。
此人肤白如雪,唇红齿白,下巴尖削,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眸子清澈中带几分妩媚,是双眼皮极重的桃花眸。
古诗上写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不可辨雌雄,正应在了眼前这少年郎身上,若非他还有喉结,乍看之下,还真无法分辩他是女扮男装,亦或是男扮女装。
苏牧饶有兴趣地打量此人之时,这人已经走到了雅绾儿的面前,笑着行礼道。
“绾儿姐姐,好久不见了呢…”
且不说雅绾儿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但说她乃方七佛义女,受封金花郡主,便少有人敢对她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这少年郎一副作死的样子,苏牧不由暗自摇头,脑子里已经浮现这小子被打飞出去的场景。
然而让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咱们的冰山美人居然露出了浅笑,难得温柔地回应道。
“朝歌你不在处州好生经营,回来讨打不成?”
真真是一笑倾城冰消雪化,见得雅绾儿展露笑容,饶是苏牧这样的老成家伙,居然都看得痴了!
那名唤朝歌的少年嘻嘻一笑,亲热热地过来挽雅绾儿的臂弯,眯着要人命的双眼皮桃花眸,柔声道:“人家也不想回来,不过嘉兴那边…”
朝歌说到一半,朝苏牧瞥了一眼,也就闭了嘴,倒是雅绾儿敲了敲他的头,笑骂道:“都多大的人了,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让太子看到了又要到义父那里告状…”
话是这样说,但并没有甩开朝歌的意思,真真是羡煞了旁人。
不知为何,听到太子二字,朝歌反而放开了雅绾儿的手,收敛了笑容道。
“姐姐就别误会太子殿下了,今日还是殿下着我过来,陪姐姐走走,看谁敢欺负到姐姐头上!”
先前柴进已经将方腊阵营的底细都交代清楚,所以苏牧也就心中了然。
太子方天定是方腊的儿子,但因为方腊四处闯荡打拼,方天定是跟着在乡下教书的叔叔方七佛长大的,自然会支持自家叔父,而非父亲的那些狐朋狗友。
雅绾儿虽是义女,去被没有女儿的方七佛视为己出,眼下纵火案牵扯甚广,甚至危及方七佛的事业和前程,朝歌作为太子的亲信,过来照看一下雅绾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感受到朝歌的好意,雅绾儿也是心头一暖,轻笑着道:“那咱们就走吧,还等着弟弟给我出头呢。”
两人完全将苏牧视为无物,就要往马车上走,那朝歌走到苏牧身边时,竟然掏出一块馨香的帕子,递给苏牧,促狭地眨眼道:“擦擦口水,省省心吧,别打咱家姐姐的注意,不然我阉了你!”
说到最后,这位雌雄莫辩的少年郎双眸之中已经露出浓重的杀气,苏牧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苏牧心性沉稳,若换以往也不至于失态若此,但雅绾儿实在太过冷漠,少有温柔之时,还有什么比冰山美人的展颜一笑更让人心动?
他本不想理会朝歌,对那块满是脂粉味的帕子也不感兴趣,但只是扫了一眼,苏牧便接过了手帕,在嘴角擦了擦。
这帕子已经擦过口水,还给人家也不是,丢了也不是,苏牧只能随手塞入了袖筒之中。
雅绾儿和朝歌坐进马车,车厢内时不时传出低低的说笑声,而苏牧只能跟马夫一道坐在车辕上吃北风。
车子不多时便来到了赤眉营的东北角,那里正是苏牧推测出的起火点之一。
可当他们来到营门之时,却发现大批黑甲军早已戒严起来,那扎着红巾的标长是如何都不肯放他们进去。
若说先前方七佛对纵火只是怀疑,那么眼下却可以确定无疑了。
若非如此,这极有可能是起火点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被黑甲军镇守起来?
朝歌本来就是过来为雅绾儿保驾护航的,见得如此,跳起来便给了那标长一个耳刮子!
莫看这朝歌娇娇柔柔,那标长身着沉重黑甲,又昂藏九尺,他这一耳光竟然将那标长打得满嘴是血,翻滚着跌倒在地!
诸多兵士可不管你是太子的什么人,他们都是圣公身边出生入死的弟兄,见标长被打,便围拢了上来!
无论是雅绾儿,还是朝歌,亦或是方杰,都算是圣公军中的官二代,到哪里都是横着走,又有谁不认得?
苏牧虽然只是个朝廷的败军之将,但锦鲤营的火器也是杀人无数,凶名赫赫,如今又顶着个国师的头衔,谁敢拦他?
只是新任大元帅方杰下过死命令,慢说是人,苍蝇老鼠都不准放进去半个,眼下又是方杰新官上任想放三把火的时候,这些军士又岂敢违抗军令。
“好胆!谁给你们这些贼腌臜的狗胆,连郡主都敢阻拦!”朝歌耍起横来便像少不更事的街头痞子,指着这些人的鼻头便骂,雅绾儿却是皱了眉头。
她之所以不计嫌疑协助苏牧破案,除了她一直监视着苏牧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怀疑有人对义父方七佛不利,如今看来,这种担忧显然已经成了真。
见朝歌耍泼,这些军士也不敢放肆,连忙让人去请示大元帅,过得许久,那方杰才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盯了苏牧一会儿,这才朝雅绾儿说道。
“绾儿妹子,不是哥哥不给你面子,军师的工坊设在我赤眉营也便罢了,这工坊爆炸,毁了我大半营区,熟睡中的军士也不知烧死烧伤了多少,军师既然没个交待,那咱们只能自己调查清楚。”
方杰看似鲁莽,实则外粗内细,一番话夹枪带棒,立马占据了道理,气势上便赢了一截。
“大元帅好大威风!军师派了郡主前来,就是为了调查清楚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你不然进营,是几个意思?难道你做贼心虚不成!”
朝歌的身份敏感,大家都不敢提,但人家确确实实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连圣公都默许了他的身份地位,而大家都很清楚,身为圣公的侄儿,方杰武艺超群,战功赫赫,太子却柔柔弱弱没半分男子汉气概,两人的争锋由来已久,朝歌没道理不帮着太子。
方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直勾勾盯着朝歌便骂道:“你算个甚么东西!也敢在本座面前跳来跳去!”
雅绾儿见方杰辱骂朝歌,眉头一皱,杀气便蔓延开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匠人
苏牧虽然没办法拒绝方七佛,接下了这单纵火案,但他也早有心理准备,自家身份敏感,展开工作必定是困难重重。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阻挠从一开始便激化到如此地步,竟然连赤眉营的辕门都进不去!
方杰刚刚接掌黑甲军,需要在军士心中树立威信,需要恩威并施,很显然眼下便是最佳的时机。
工坊起初设立在赤眉营之中,他就秉持反对的意见,只是方七佛一意孤行,想要保守工坊的秘密,便将方杰压制了下去。
按说方杰这样的子侄辈,不该跟方七佛这个叔父叫板,也没有叫板的资格。
但方杰被誉为小温侯,从起事以来便屡立战功,有几次甚至还在乱军之中救方腊于生死之间,军中将领都窃以为方杰才是圣公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永乐朝建立之后,登上东宫宝座的却是懦弱无能的方天定,虽然赐了四大元帅之一的席位充当补偿,可方杰仍旧心有不满,许多事情上刻意叛逆,算是赌气。
但工坊爆炸一案触动到了方七佛的立身根本,又关系到圣公军今后的胜败大事,他在这件事上赌气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
可形势比人强,方杰如今是黑甲军正儿八经的大统帅,没有他下令,雅绾儿和朝歌还真不敢硬闯,就更不用说苏牧了。
朝歌气得白脸通红,雅绾儿引而不发却杀气充塞,苏牧轻叹一声,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方将军,事关重大,我想大家都想要个真相,眼下晴雨不定,取证要赶早,一场雨雪下来,许是甚么证据都被冲干净了…烦请将军开个方便之门。”
方杰早想收拾苏牧,又岂会将苏牧的话当真,而苏牧也不是甘心服软之人,他特意提起大雨会将证据冲干净,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方杰罢了。
果不其然,方杰见苏牧开腔,跳起来便大斥道:“败军之将何敢在此叫嚣!”
“这工坊是军师的,但赤眉营却是本座的,工坊爆炸,累死我诸多弟兄,本座当然要自行查明,还弟兄们一个说法,放你们进去好让你们销毁证据不成!”
方杰此言一出,诸多军士纷纷叫好,朝歌却是怒火中烧,指着方杰大骂道:“你敢血口喷人!”
虽然他一直在处州,但也知晓军师将心血都倾注到了工坊,军师又怎么可能自爆工坊?再者,军师或许真的独断了一些,但却实实在在顾全大局,断然不会漠视黑甲军弟兄的性命。
朝歌还待再骂,苏牧却抬手拦住了他,他本就有些看不起苏牧,然而苏牧这么一站出来,那背影竟然给了他一种可靠到了极点的感觉,朝歌当即也闭了嘴。
“方将军此言差矣,虽然苏某是个降将,但也知道无论工坊,还是赤眉营,都是圣公的,你说工坊是军师的,赤眉营是你的,这样的话若传到圣公那里…”
苏牧这么一说,方杰也是脸色大变,赤眉营确实归他统领,但归他管和归他所有确实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自从包道乙被斩,石宝王寅接连叛变之后,圣公就变得疑神疑鬼,连方七佛这个亲弟弟都信不过,否则也不会放任朝廷内部的争斗。
所有人都知道他方杰一直觊觎太子宝座,若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这番话传入圣公耳中,圣公将如何看他?
朝歌没想到苏牧一下子便抓住了方杰话中的漏洞,顿时大喜,冷笑道。
“是极!今日不放我等入营,我就回去向太子禀报,告到圣公那里也在所不惜!”
朝歌虽然言行轻浮,可这小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货色,他敢这样说,还真就会捅到圣公那里去!
方杰脸色时白时红,显然被憋得不轻,朝歌却领着雅绾儿,昂首挺胸要入营。
“还不让开?”
面对极度嚣张的朝歌,方杰咬牙切齿,但最终只能抬了抬手,手底下的人终于还是让开一条道,让苏牧三人入营去了。
朝歌算是找回了面子,朝苏牧扫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说道:“书呆子就是满肚子坏水!”
虽然朝歌有些不以为然,但雅绾儿心里却有数,从苏牧被俘之后,她便跟在苏牧的身边,这位第一才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哪怕在方七佛的面前都没说太多的话语。
可每一次他开口,或者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总能够将事情轻松解决掉,明明看着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不温不火,却又莫名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虽然她一向被认为心思玲珑,能够直抵人心,洞彻灵魂,可却仍旧看不透苏牧,或许这也是她不惜以郡主的千金之躯,却甘愿一直监视苏牧的原因吧。
闲话不多提,苏牧三人入了营,方杰放心不过,但自己要是跟着,未免太过落了面子,便让自己的副将带着十几个亲兵,跟在了苏牧三人的后面。
苏牧在圣火塔上便记下了大概的位置,将准备好的手巾包住口鼻,便领着雅绾儿和朝歌,穿过仍旧冒着青烟的营区,来到了工坊区。
朝歌想用手巾之时,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帕子已经送给了苏牧,只能举起袖口来捂住口鼻。
雅绾儿平素出门都会带有面纱,眼下倒正好派上用场。
赤眉营的人手正在扑灭暗火,清理废墟,地上一片污黑的泥泞,走了一段之后,生**干净的朝歌就怨气冲天了。
不过为了雅绾儿,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苏牧却习以为常,走到了丙字坊。
工坊区一共分成了十二个作坊,甲乙对门,丙丁对门,工坊之间虽然间隔不算近,但由于昨夜大风,引燃了之后,发生了接连的爆炸。
苏牧对痕迹学一窍不通,如今被赶鸭子上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求助于方杰的副将。
“张副将,敢问工坊的匠师如今何在?”
这位张副将四十出头,是个老成之人,心思也比较圆滑,既然方大统帅让他跟着,必然是做出了让步,方大统帅是圣公的侄子,敢跟圣公和军师赌气,但并不代表他这个副将能够拿腔拿调。
无论是朝歌,还是雅绾儿,哪一个他都不敢得罪,而苏牧的国师头衔虽然只是虚的,甚至是拿来恶心人的,但他乃方七佛眼前红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牧平日里奔走于工坊之间,为人温和谦逊,把守着工坊的赤眉营军士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与张副将也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张副将也不好为难苏牧。
“爆炸之后,匠人死伤三十余人,其余的则安顿在临时营房之中”
其实他还有半句没说,方杰为了查清爆炸真相,所谓的安顿,其实是将这些匠人关押了起来,甚至还对其中一些管事进行了拷问。
苏牧跟这些匠人关系都不差,匠人们对他也是一口一个宗师,苏牧的本意也是想调用几个匠人来协助调查,见张副将言语闪烁,便知晓其中必有隐情。
“敢请副将带我等去看看这些匠人,苏某需要他们帮着做些事情。”
苏牧说得毫无架子,张副将心里又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拒绝,不多时便将苏牧带到了关押匠人的临时营房。
这些匠人也是都是些可怜人,同伴被炸死炸伤也便罢了,他们这些死里逃生的,居然还要遭受无妄之灾,被大兵们严刑拷打,将罪责都推到他们的头上。
此刻他们也是人人自危,生怕赤眉营的人会对他们栽赃陷害,成了背黑锅的倒霉鬼。
直到见了苏牧,他们便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纷纷跪下向苏牧喊冤。
雅绾儿每日伴随苏牧,早已见识过这些匠人对苏牧是何等的崇拜,张副将虽然没有亲见,但也听赤眉营的弟兄们提起过,倒是朝歌第一次见,不禁心中讶异。
“人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这小子凭什么如此得人心?”
苏牧哪里还有心情去观察朝歌的神色变化,见得这些匠人一个个面色污黑,衣衫褴褛,成了活脱脱的丐帮弟子,他心头也是极不好受。
可眼下方杰是铁了心要搅局,能放他们入营调查已经不错了,苏牧也没有把握要回这些苦命的匠人。
苏牧将这些匠人一个个扶起来,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够叫得出每一个匠人的名字,匠人在大焱的地位相当低下,这其中有些人甚至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些阿猫阿狗的绰号。
苏牧却像跟他们熟识多年一般,难怪他如此得人心,是因为他真的把这些人,当人来看。
安慰了一番之后,匠人们终于安静了下来,苏牧扫视了一圈,见不着要找的人,便朝兄弟们问起。
“老叔呢?”
他口中的老叔,乃是工坊的大管事,名唤金枢,绰号老叔,家里头从唐朝开始便传承了爆竹的制作工艺,在工坊里极有威望,也是苏牧的左膀右臂,关于火药的实验,有大半都是老叔在亲力亲为。
听苏牧问起老叔,被关押的匠人们双眸冒火,怒视着张副将以及一干黑甲军,不消说苏牧也知道,老叔作为大管事,这是被黑甲军另外关起来了。
张副将的脸色很是难看,不过苏牧也失去了耐性,眼看着弟兄们受难至此,他再不做点什么,真真是不当人子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斗智
自从越王府出来,遇上了朝歌之后,苏牧便没有太多言语,仿佛调查的主动权都交给了雅绾儿和朝歌。
可事实上,关键时刻还得靠苏牧出马,连他们能够进入到赤眉营,也都是苏牧扛下了方杰的刁难。
然而方杰并未将雅绾儿和朝歌放在眼中,苏牧在他心里也只不过是将死之人,迟早要除之而后快。
他在跟圣公赌气,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太子之位的觊觎,因为他自认自己的战功就是说话的底气。
永乐朝才刚刚建立不久,不似大焱朝那般规矩森严,连官职都弄得乱七八糟,更没有太多的皇家传承礼法。
他们虽然穿上了明黄色或者紫朱之服,但说到底,还是没有任何底蕴,争夺太子之位也不会掩饰什么。
所以他方杰霸道也就霸道了,这些匠人抓了也就抓了,不是方七佛亲自来求,他是不可能会放的。
但苏牧需要老叔,因为老叔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能够派的上用场,能够通过爆炸现场,推断出爆炸点的关键人物!
张副将能够允许苏牧等人来探望这些匠人,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听说苏牧要提走那个大管事,脸顿时便拉了下来。
“这事儿俺做不得主,还得请示大将军”
朝歌听得小小副将也敢这般托大,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当场就要发火,可营房外却传来一个声音。
“别请示了,我不准!”
话音刚落,一身戎装的方杰便走了进来,他穿着猩红色的武将轻甲,说实话,这套甲穿在身上有些累赘,但为了表明自己大元帅的身份,为了告诉苏牧如今他大权在握,做主的是他,方杰不得不换了这身衣服。
见得这身衣服,朝歌果然闭了嘴,只是小声嘀嘀咕咕骂着什么。
虽然他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人,但也没办法跟四大元帅之一的方杰相比,先前与方杰争论,是因为太子方天定与方杰几乎撕破了脸皮,本该融融恰恰的一对堂亲兄弟,就这么反目成仇了,他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
朝歌沉默了之后,雅绾儿知道自己需要出面了,虽然方杰未必把她这个瞎子放在眼里,但作为方七佛的女儿,她又怎能丢自家父亲的脸?
可她还没开口,便已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衣服洗得极干净,被太阳晒过之后的那种清新,那是苏牧身上的味道。
“大元帅,虽然你身居高位,把握权柄,但也没权力关押我的人吧,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这些匠人与你赤眉营的黑甲军士一般,可都是受害者。”
方杰一听苏牧这话,顿时乐了,冷笑着反驳道。
“大国师,你说错了,他们不是你的人,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圣公的人。”
听得方杰如此反驳,他身边的亲卫都哄然大笑起来,适才辕门之外,苏牧不就是用了圣公来压了方杰一头,这才成功进了营?
要不怎么说现世报来得太快呢,苏牧刚刚搬了石头砸方杰的脚,如今方杰又用那块石头来砸苏牧的脚,真真是大快人心了!
朝歌见此,顿时白了苏牧一眼,仿佛看一个白痴一般,雅绾儿却心中疑惑,在她的印象之中,苏牧素来谨小慎微,不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果不其然,方杰那边还在哄笑,却被苏牧的一句话给镇住了,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哼,他们不是圣公人,他们确确实实是我的人。”
“什么!你在说什么!这是大逆不道的杀头之罪!”
“一个手下败将,凭什么指鹿为马!”
方杰手底下的亲卫是彻底怒了,但方杰却瞬间明白过来,圣公会猜忌他这个侄儿,但根本就不会猜忌苏牧,因为苏牧一直就从来没被信任过,而且苏牧又不争太子,根本就牵扯不到核心的利益斗争之中!
虽然想通了这一点,但并不代表他就会任由苏牧胡说八道,方杰顿时怒喝一声。
“好胆的泼才,岂敢乱嚼舌根!你说他们是你的人便是你的人了?这些奴婢都是没身份的贱人,是属于圣公军的牲口!”
这些匠人却是都是奴籍,地位比那些圣公军大兵还要低下,但方杰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当初苏牧答应顺从方七佛之后,方七佛将整个工坊都交给了苏牧,这并不是一句场面话,而是为了苏牧能够如臂使指地调用这些匠人,真的将这些匠人的奴籍,转到了苏牧的名下!
也就是说,这些匠人,是苏牧的奴隶,还真真是苏牧的人!
难怪苏牧拥有如此底气,更让人可气的是,方七佛居然真的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苏牧真有这么大的价值,值得大军师如此重视和拉拢?
“你说他们是你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了吗!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将你打出去!”
在方杰眼中,如今的苏牧根本就是耍嘴皮子的无赖汉,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根本就是为了来激怒他的!
可苏牧却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他微微抬起头来,朝张副将说道。
“张副将,你们关押这些匠人,想来早已将他们的家底都搜了个干净,手里头自然有他们的奴契,苏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取几分奴契来,一看便知了。”
一听说苏牧要调看奴契,不止是张副将,连方杰都慌了神,他本与其他人一般,根本就不相信方七佛会把这些人真的赐给苏牧。
虽然这些人都是牲口一般的下贱人,但苏牧是杭州降将,地位跟这些人也差不了多少,大军师要重用苏牧,留下苏牧一条狗命已经不错了,哪里可能会赐他百十个奴婢?
但现在一见苏牧要玩真的,方杰等人哪有不慌之理!
雅绾儿见苏牧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也在疑惑,义父从来就没瞒过她什么,怎么她就没听说过这一茬?
那朝歌却是得意起来,紧握着拳头叫嚣道:“对!拿奴契来,一看便知!”
方杰哪里看得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再说了,这是人家苏牧的手段,跟你这小白脸有屁的关系?
张副将是方杰的心腹老人,又岂能不知自家主公的心思,当即皱着眉头为难道。
“这些人的奴契已经被大火烧了,国师大人就算想调看也不成了”
反正奴契在他们的手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被火烧了便是被火烧了,难不成苏牧还有本事搜查整个赤眉营不成!
听闻此言,苏牧不由眉头一皱,朝歌却是坐不住,跳起脚来指着副将骂道。
“卑鄙无耻!睁眼说瞎话!你敢对老天起誓吗!若奴契真在你手里,看老天爷收不收你!”
彼时之人不一定都信鬼神,但对起誓诅咒这一套却是深信不疑的,听朝歌这般说,张副将脸色发白,哪里敢起誓!
方杰勃然大怒,大声斥责道:“混账!我赤眉营做事,连圣公都没半句话,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等起誓!”
眼看着朝歌又要跟方杰干上,苏牧连忙抬了抬手,将朝歌给拉了回来。
他本就没指望用奴契将匠人们救回,更没想过张副将会真的去取奴契,奴契不过是他的一个跳板罢了。
“大元帅,查案子要紧,咱们也不要纠结于此事之上,我这些个奴婢暂时放在这里也无妨,但金枢对查案至关重要,还请大元帅高抬贵手。”
苏牧本以为经过这么一闹,方杰必定选择息事宁人,但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方杰。
方杰却是想着息事宁人,因为雅绾儿一定会将这些事情捅到方七佛那里去,朝歌说不定也会让太子到圣公那里去告黑状,若他再闹,就要超出圣公的底限了。
但他又不想让苏牧占了上风,轻易将金枢给带走,因为金枢对他同样至关重要。
想了想,他便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虽然他们可以谎称奴契已经被火烧尽,但奴契从来都是一式三份,除了一份在朝廷留底之外,苏牧手里肯定还有一份,若苏牧打定主意,一个来回也不需要太久,取来了奴契一样能够将人带走,到时候他就被动了。
这人肯定是要被苏牧带走的,但带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让苏牧吃回瘪,否则他方杰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国师想要带他走也不是不行,这样吧,你跟我打一场,赢了的话,别说金枢,这些个匠人,随你一并带走!要是输了,本座大人大量,那金枢还给你便是。”
方杰此言一出,张副将等人轰然叫好起来。
谁不知方杰乃圣公军中少有的猛将,一直被誉为是第一高手石宝的接班人,苏牧这么个书生样的软蛋,落到方杰手里,还不是任人拿捏?
只要他敢答应下来,就算让他带走金枢又如何,跟大元帅对打,还不是想让他怎么丢面子就怎么丢面子?
雅绾儿虽然每日监视着苏牧,但苏牧被俘之后便再没出过手,当初在杭州城头与包道乙司行方大战之时,无论是方杰还是雅绾儿,亦或是张副将和朝歌,都没有见识过苏牧的身手。
为救陆青花,苏牧大闹天牢,一柄铡刀大杀四方,娄敏中麾下亲卫们提起“铡刀苏”,无不色变。
然则为了保存自家面子,又想诋毁苏牧,娄玄烨刻意压下了这件事的影响,以致于“铡刀苏”的名头并没能传播开来。
除了监视苏牧之外,雅绾儿何尝不是在保护苏牧,避免方杰和厉天闰等人对他下暗手?
虽然担忧,但雅绾儿知道,以苏牧这样的性格,是断然不可能答应方杰的要求的。
可让她无法想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见苏牧凝重地沉思片刻,而后郑重地答道:“好,既然大元帅有这等兴致,苏某舍命陪君子又如何,不过希望大元帅遵守承诺才好。”
诸多匠人见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宗师要答应挑战,为了救他们而冒生命危险,一个个泪如泉涌,纷纷跪求苏牧不要应战,连朝歌这样的人,见得此情此景,都红了眼眶。
方杰冷笑连连,心里却是暗喜不已。
“好,既然你如此爽快,我堂堂大元帅又岂会食言,不过本座有言在先,拳脚无眼,你我可就各安天命了。”
苏牧表情冷峻,只是微微拱了拱手,张副将等人便出去安排场地去了。
这营房用来关押匠人,逼仄狭窄,自然没办法施展开来,而趁着这个空当,苏牧却对皱着眉头的雅绾儿说道。
“不想看我死吧?快让人去把我的兵器给取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斗勇
方杰人称小温侯,一枝方天画戟更是震慑南方绿林,第一高手石宝叛逃,邓元觉等人有伤在身,厉天闰又暗中力挺方杰争夺太子之位,这般情势之下,方杰号称南国第一猛将,也便无人敢质疑太多了。
与这等样的豪强比斗,就算苏牧还抱有几分自信,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相信他会赢?
虽然苏牧不愿参合文人的事情,但无论是杭州百姓,亦或是皇朝各地但凡听过唱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无一不是将苏牧当成了文人。
被俘之后的苏牧除了救陆青花那一场战斗,便也再没了出手的机会,娄敏中刻意压下那件事,也使得苏牧的凶悍之名并非大肆传开,所以方杰麾下军士纵使听说过他有些拳脚武艺,大抵都觉得他不过粗通一些花拳绣腿罢了。
雅绾儿听得苏牧低声嘱托,也不似往常那般与之作对,乖乖使唤了一个军士,拿着自己的令牌,到方七佛那里将苏牧的兵刃给取了过来。
当拿到苏牧兵刃的那一刻,雅绾儿也是表情凝重,细细思索了一番。
她的手指小心摸索着,极其细腻地感受着兵刃的质感与锋锐,便知晓这一长一短两柄刀都不是凡物,如果她知晓这两柄刀乃幻魔君乔道清所赠,真不知该做何想了。
人都说一年刀三年剑十年枪,诸多兵刃之中,便数刀器最为容易修炼,然而双刀左右手并开,一心二用,讲求攻防兼备,却最是难练,况且苏牧这双刀是一长一短,修炼起来更是费劲。
因着这两柄刀,雅绾儿倒是高看了苏牧两眼。
除了这两柄刀之外,最让人意外的是,苏牧的兵刃居然还有一管铁制的洞箫。
莫看话本说书之中,洞箫铁骨扇之类乃装*逼神器,实际上打斗起来,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没有十成十的深厚功力,根本驾驭不了这种轻巧的兵刃。
雅绾儿也没时间深思,适才等待苏牧取兵刃已经磨光了方杰的耐性,眼下见得兵刃取来,他手底下的人便咋咋呼呼要开始比斗,恨不得马上将苏牧打趴在地。
朝歌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由分说便将雅绾儿手中的双刀夺过来,塞到了苏牧的手中。
“我支持你!打得他*娘都不认得!”
苏牧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仿佛在看一个白痴,真不知道朝歌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人家方杰好歹也是南国第一猛将,使的又是因吕布而闻名天下的方天画戟,苏牧不被当场践踏就已经不错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太看好苏牧,因为他们对苏牧的了解并不多,但方杰却是盛名在外,无论他这第一猛将的名头是否名副其实,能搭上边就已经着实不易了。
甚至连那些匠人,都只是感动于苏牧为了救他们而身涉险境,并没有人相信苏牧会赢。
虽然诸人移到了赤眉营中的校场上,甚至还将那些匠人放出来,既作围观,又当筹码,可方杰毕竟凶名赫赫,不想让人说他欺负苏牧这等样的一介书生。
于是他也不使自家的方天画戟,只将张副将腰间的直刀捉在手里,大步流星便走到了校场中央。
“请吧。”
苏牧左手短刃,右手长刀,反贴握于前臂后头,款款走下校场,手腕一翻,双刀齐出,架起个乂字,权当给方杰打了招呼,便收敛了精气神。
他跟随乔道清学艺也有近乎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早晚呼吸吐纳,修炼《阴阳经》内功心法,又苦练双刀不辍,看似弱不禁风,实则筋骨锤炼地刚强健壮,猿臂虎背,活像精瘦的成年豹子,流线型的完美身子再借助内功心法,能够在短时间之内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来!
他的身子微微下蹲,剑眉鹰目,这起手式一摆开,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平日里温温吞吞的书生样,顿时全然不见,散发出极为慑人的杀气,便如同脱掉了羊皮的狼!
方杰本就看不上苏牧,这才托大地没有使用自己的方天画戟,随意捉了口刀便上了阵,他又是沙场百战的悍将,感受到苏牧的凌厉杀机,心头便暗暗懊悔。
但他终究是艺高人胆大,千军万马血雨腥风都闯了过来,又岂会被苏牧的杀意所震慑,手背青筋暴起,紧握直刀,双脚深陷地面,双眉一紧,便如那离弦之箭一般拖刀疾行而来!
张副将等人见得方杰大元帅威风十足,势不可挡,又是一阵大声叫好喝彩!
那些个匠人们却是一颗心肝儿跌落到了冰冷的谷底,已经开始为苏牧大宗师的小命感到极度的担忧。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雅绾儿还在感受苏牧的呼吸和动作,朝歌而却是垂头丧气了,他本以为苏牧真有三两手压箱底的技艺,可见得方杰威风凛凛,若排山倒海一般,他就没了底气,只能期盼着苏牧别输得太难看。
反正方杰也说过,便是输了,也会将那名唤金枢的老匠师还给苏牧,只要苏牧保住自己,不要被方杰打死打残就好了。
虽说是比斗,但苏牧从一开始便拿出了拼命的决心来,因为不激发自己必死之心,他是如何都斗不过方杰的。
而感受到苏牧的死志,原本只想戏弄苏牧的方杰,眼下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毕竟他手中只是寻常直刀,而并非他惯用的方天画戟。
这人便是如此,兵器趁手,又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家伙什,拿起来便像跟老伙计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一般,自信满满自然能够激发气势,若换了别样陌生兵器,底气便略显不足了。
生死厮杀间,底气缺了,气势便不足,气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然而对胜负生死却又至关重要,方杰正是要寻回这种气势,才主动发起了攻击。
殊不知在他主动进攻的同时,已经落了下风,因为他的武艺要比苏牧高明,按理说应该让苏牧先行进攻。
然而他却抢先进攻,这便暴露出了他的不安和警惕,这无异于将他自己放在了与苏牧同等的水准之上!
无论是赤眉营的黑甲军士卒,亦或是那些个匠人,自然看不出二者之间这些微小的对比,可雅绾儿这样的武道高手,却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得出来!
她本还时刻警醒着,打算事态不对便要下场干涉,免得苏牧真要被方杰给打残打死了。
可如今,她不知不觉已经拽进了裙摆,心中剩下的,便只有期待!
是的,她期待着苏牧的手段,期待着苏牧能够带给她,带给所有人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
苏牧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场边的反应,因为他全神贯注,精气神高度集中,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分神,一点点小失误,便会使得自己一败涂地!
方杰这一刀凝聚了全力,倏然停下脚步,往前一踏,军靴入地三寸,力量从小腿涌上熊腰,那腰身如弓,再将力量传输到肩膀手臂,而后灌入到手中!
“喝!”一声暴喝,锋刃划破寒风,刮起让人心悸的嘶鸣,方杰这一刀真真拥有鬼哭神嚎之威势!
苏牧表情严峻,神色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充足的氧气进入肺泡,在《阴阳经》内功心法的催动下,散发到身体深处最细微的角落,仿佛投入篝火的绵密油雨,激发出苏牧无尽的潜能!
这一刻,苏牧简直信心爆棚,感受着体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他沉喝一声,不退反进,迎着方杰的刀势便扑杀了过去!
方杰这一刀已经势不可挡,哪怕雅绾儿这样的高手,最为明智的做法都应该是暂避锋芒。
因为方杰全力倾注于这一刀,防御上必定会露出破绽来,暂避这一刀既可以给自己留下破招的思考和反应时间,也能够及时作出反击,将被动化为主动。
然而苏牧凭借一股冲劲,居然直面方杰最为大力的攻击,虽然勇气可嘉,但不得不说是一记昏招。
本还寄予苏牧厚望的雅绾儿眉头一皱,身子已经紧绷起来,如同一张待射的满弓,时刻准备着要上前去援助苏牧。
方杰正是觑准了苏牧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才动用一力降十慧的无赖打法,想要当头一击便将苏牧彻底击溃,见得苏牧愣头愣脑就上来硬扛,他自然是满心欢喜,求之不得。
然而无论雅绾儿还是方杰,其实都小看了苏牧,若论耐力和力量,苏牧确实不如方杰,但若论爆发力,方杰又岂能比得过身怀宗师级内功心法的苏牧!
苏牧看似鲁莽,却一直想利用方杰的轻敌托大,可双刀在手,他的气势不由自主散发出来,已经引起了方杰的警惕。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苏牧只能欲擒故纵,冒着被一刀劈翻的危险,再次麻痹方杰。
如今看来,他的策略是及其有效的,方杰见得苏牧竟然选择正面硬撼,心头大喜,自认大局已定,确确实实放松了警惕!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落在苏牧的肩头,却见得苏牧闷喝一声,狼狈地仆倒在地,竟然从方杰的胯下钻了过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这是一个名声面子比性命还重要的时代!
慢说苏牧是最爱面子,为了名声可以牺牲性命的读书人,便是寻常武夫,也不会做出这等等同于自辱自贱的事情来!
这世间只有一个韩信,没有多少人甘愿受那胯下之辱,谁能想到堂堂第一才子,方七佛最为重视的人才,新晋受封的大国师,为了躲避一记杀招,会钻敌人的裤裆?!!!
这些人无法理解苏牧,因为苏牧的灵魂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在现世之时,他并非没有节操的人,他也有着自己的底限,但挣扎于社会底层的他,很早就明白一个生存的哲理,里子永远要比面子重要!
方杰还在惊愕之中,一股凉气却从他的脚底板升涌爆发开来,直冲脑门,炸得他头皮发麻,因为苏牧右手的长刀,已经趁着滚地之势,劈向了他胯间的子孙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