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困兽之斗(5)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厉天闰终究还是要去面对,这个雨夜实在糟糕透了。
本来可以一举擒拿苏牧和石宝,包顾能够大仇得报,他厉天闰则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他并不比所谓的第一高手石宝差多少。
但现在,亲卫被苏牧瞬间袭杀殆尽,连包顾都遭了毒手,他无法向那个被包顾称为方叔叔的圣公交代,更要命的是,连他自己都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缘!
黑甲军虽然进入了菜园子的范围内,但一个石宝,加上苏牧,陆青花和余海,四个人围杀他一个,厉天闰已然进入了九死无生的绝境!
然而总是如此,厉天闰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活路,唯一的活路!
人都说一个成功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爱他或者他深爱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可以给他提供无尽的动力,让他走上这个世界的巅峰。
但只有阴险的人才明白另一个道理,这个女人同样会成为那个男人的弱点,致命的弱点!
世间之事皆有两面,最大的优势或许同样是最大的劣势,而最大的优点,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你最大的缺点。
没有错,厉天闰之所以还有活路,是因为他看到了苏牧的弱点,那个弱点便是陆青花!
他打不过石宝,更打不过石宝苏牧等人联手,但他能打得过陆青花,而陆青花此时距离他最近!
没有任何犹豫,这位百战猛将便发动了有生以来最为凌厉的一次进攻,他的大戟举重若轻,如同在挥舞一根新鲜的竹笛,在苏牧的雁翎刀即将斩到他的肩膀之时,他却没有选择防御,而是选择了攻击!
他没有攻击苏牧,却成功抓到了苏牧的弱点,甚至于攻击陆青花,远比直接攻击苏牧或者防下苏牧这一刀,还要来得有效!
苏牧忍着伤势,不惜拼命攻击厉天闰,正是为了预防他对陆青花下手,眼看着他的大戟将陆青花的长枪打飞,苏牧的雁翎刀也毫不留情地斩落到厉天闰的肩头!
“嘶!”
雁翎刀划破厉天闰的吞兽肩甲,刀锋与铁甲之间的摩擦声,仿佛利爪不断刮着玻璃,让人牙根发酸,苏牧拼尽全力的一刀,成功劈开了厉天闰的肩甲,眼见能够一刀斩下他的一臂!
然而厉天闰的肩头却没有半滴鲜血喷涌出来,因为他的铁甲下面,居然还衬着一层锁子甲!
难怪他会如此孤注一掷,难怪他毫无忌惮地攻击陆青花,而不是选择拖延时间!
厉天闰被苏牧大力劈斩,虽然没能成功破防,却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肩头发麻,若非苏牧还没能够修炼出内劲,早已将他的骨骼给硬生生震断!
可惜万世皆无如果,只见得厉天闰冷笑一声,大戟已经架在了陆青花的脖颈上!
苏牧见事不可为,对仅仅落后半步的石宝和余海沉声道:“快走!”
石宝很清楚,余海也很清楚,他们知道苏牧口中的快走,是让他们快走,因为厉天闰只能利用陆青花要挟到他苏牧,却无法让石宝和余海留下来。
可菜园子的另一头是山崖,下面便是怒吼咆哮的大河,而退路已经让黑甲军彻底堵死,他们又如何逃脱?
余海虽然知道右侧有一条小径,但相信早已被黑甲军堵死,他与石宝仅仅相视了一眼,便知道今次是插翅也难飞,然而留在这里也只会给苏牧添加累赘,还不如往那条小径上拼一拼!
事实证明他们的果决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当余海带着石宝冲到小径之时,早有黑甲军守候在这个关口,但人数并不是很多,因为他们的重心自然是要放在厉天闰身上的。
石宝将劈风刀往臂弯上一抹,擦拭干净上面的雨珠,余海也将腰刀提起来,毫不犹豫就冲上了小径,冲向了那些黑甲军!
黑甲军全身覆甲,手持大盾,堵在小径上完全就是铜墙铁壁,不过石宝对这支军队却了若指掌。
只见得这位方腊麾下第一高手深深提了一口气,而后拖到疾行,右手的流星锤在头上不断挥舞,借助旋转蓄力,而后重重扫向了黑甲兵的双脚!
打头的黑甲兵见得这位曾经的统帅出现,心里早已虚怯了三分,眼看着双脚要被流星锤砸烂,沉重的大盾连忙伫在了地上,然而这大半人高的大盾遮挡了双脚,却又露出了他半个脑袋!
石宝左手劈风刀划过一道银芒,那兵士的额头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血色横纹,天顶盖都被平削了下来!
未等那士兵倒下,石宝已经松开流星锤,夺过那大盾,如挥舞一扇门板一般,将盾牌投掷了出去!
这盾牌就仿佛一块巨大的刀片,旋转着飞入黑甲军的人群之中,石宝蛮力用尽,这盾牌威势无匹,竟然硬生生撞开一条路来!
余海尾随而上,捡起士兵的长枪,再次投掷出去,那长枪穿过盾牌的缝隙,将盾牌后面的重甲士兵砸倒在地,竟然连他的铁甲都没有办法刺透!
此时余海才深刻体会到,方腊麾下这支黑甲军是多么的霸道!或许也只有石宝这样的怪物才能够统领这支队伍,才能够破去这支队伍,才能够从这支队伍之中脱身而去!
石宝便如同撞入到钢铁洪流之中的一柄尖刀,他用劈风刀磕开敌人刺过来的长枪,而后用肩头硬生生撞向大盾,后面的重甲兵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力,便会露出破绽,身后的余海见缝插针,也是学乖了,专挑咽喉肩窝这种铁甲没办法保护的地方下手。
然而在大焱这种战马稀缺的朝代,重甲兵从古时战场上复活过来,重新占据战场的重头戏,甚至能够充当中军拒马的位置,由岂是石宝和余海两个人所能冲破了!
经过先前的一波冲击之后,石宝和余海便陷入了泥沼之中,再难寸进分毫,若非小径只能并排容纳两名重甲兵,他们早已被包了饺子!
值此危难时刻,重甲兵的后方却突然连连传出惊叫声,一时间变得混乱起来,石宝和余海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抓住了机会,这才奋力冲突了半刻钟,就杀穿了重甲兵的队伍,赫然见得一名浑身浴血的战将,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石宝消耗了极大的力气,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带着水汽的冰冷空气涌入肺部,滋润着他的每一个肺泡,却又让他总想咳嗽。
封锁这条小径的重甲兵本来就少,他们又对石宝大将军有着发自心底的敬畏,被石宝杀了一阵,又突然遭到后方的袭杀,早已没有了战意,眨眼间也就只能狼狈逃开。
石宝看着那个从黑甲军后方杀出来的人,握刀的手开始颤抖,哪怕刚才他决定冲阵之时,他的手都没有颤抖,而现在,他的眼睛却有些发胀,鼻子开始发酸。
因为前面那个人,倒拖着长枪,不是昔日兄弟王寅,还能有谁!
“跟我来!”
王寅也没再废话,这些黑甲军纵使能够阻挡石宝这个第一任黑甲军的将军,当第二任将军从他们背后杀出来之时,他们自然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的,在石宝叛出圣公军之后,王寅便接替了兄弟石宝的位置,统领着这一支黑甲重兵。
可惜攻打杭州之时,因为苏牧斩杀包道乙的阳谋,使得他失去了圣公的信任,这才将黑甲军交了出来。
虽然他接任统领将军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些士兵的眼中,他还是拥有相当高的声望的。
因为王寅的杀出,石宝和余海终于看到了一丝生机,可落在菜园子里的苏牧和陆青花,却再也没有了逃走的可能。
王寅将石宝和余海成功带到了渡口,余海的弟兄们早已将乔道清等人接到了一条小船上,见得石宝和余海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弟兄们一个个剑拔弩张起来。
乔道清和李演武等人是认得王寅的,毕竟这位可是方腊麾下的主要猛将之一。
乔道清见石宝和余海没能将陆青花带回来,双眸之中便透出一股冷若冰霜的杀机。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想要疼爱女儿的父亲,一个为了顾及女儿的感受,一直在身边保护,却不敢多看女儿一眼的可悲可叹的父亲!
他没有说什么狠话,但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杀气!
陆擒虎很清楚自家兄弟的脾性,虽然他也很担忧陆青花的安危,但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如果他们都落入到了方腊的手里,以后又有谁能够去援救苏牧和陆青花?
他按住乔道清的肩头,不容置疑地沉声斥责道:“发什么疯!先走再说!”
乔道清只是关心则乱,被老大哥这么一喝,顿时撇过脸去,不再说话,石宝没能将苏牧和陆青花带回来,也不敢再跟这位人称幻魔君的诡异老道顶嘴,默默登了船,朝对岸划去。
看着河岸上那处山崖,听着渡口方向的吵杂声音,石宝终于垂下头来,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王寅看了石宝一眼,后者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微微抬头,朝王寅笑着点了点头,仿佛用眼神在说着。
“欢迎回来,兄弟!”
第一百三十七章 活着才是最大的勇敢
人都说春雨贵如油,要说金贵,冬日早晨的阳光,特别是饱受战火洗礼的杭州城的阳光,比春雨却是金贵太多太多。
宋知谦没有依恋温暖的床铺,也没有再碰被窝里那个散发着馨香的温热女体。
他早早起来,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穿戴,美美地用了早膳,而后来到了白虢书院。
这里曾经是杭州城首屈一指的书院,是赵文裴和周甫彦、宋知晋等人曾经呆过的地方,这里是杭州读书人的摇篮。
宋知谦不像堂兄宋知晋,他虽然有心读书,却并无天赋,也没有太多的才华,更没有比别人勤奋太多。
所以很遗憾的是,他没有能够像堂兄一样进入到白虢书院来,虽然堂兄一直是他的偶像。
但是昨夜,他离开余海,投靠了方腊之后,正在思凡楼设宴的方七佛,居然直接将他请了过去。
这是杭州读书人极为少有的待遇,方七佛和娄敏中对他软语宽慰,将宋知晋视为方腊军进入杭州城的先锋和功臣,也向他宋知谦表达了对宋知晋的哀悼。
也正是因此,在场的杭州读书人,以往高高在上,连他宋知谦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人,纷纷主动示好结交,让宋知谦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美好。
盛宴落幕之后,方七佛甚至将他留了下来,很随意地喝了一杯醒酒茶,并交给了他一项任务,并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
宋知谦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迷茫,他心底有着极为强烈的**和目标,他仍旧希望自己能够掌握足够的力量,足够杀死苏牧,替堂兄报仇雪恨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一定来自于他本身,但却能够通过他本身的所作所为,向方七佛甚至于方腊来借用这股力量,来杀死苏牧!
这也是他没有赖床,没有留恋女色的原因之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也成长了,他也晓得时不我待了,他也想摆脱谁谁谁,而成为杭州城内有名有姓,人人望而生畏的大人物!
所以他信心满满地来到了白虢书院,因为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投向了方腊,却仍旧有人食古不化。
而方七佛摆出结好杭州城读书人的姿态,是不可能将这些刺头都杀死的,这样所有的努力,对这些读书人的洗脑,都将功亏一篑。
他可以劝降绝大部分的读书人,因为他比杭州绝大多数的读书人都要聪明,但他没有办法劝降这位老人,不是这位老人比他聪明,而是这位老人比他老。
老的人总会比年轻人更懂得坚持,因为许多概念,早已在老人的心里扎根,融入血脉之中,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并非聪明就能够降服。
所以方七佛再一次剑走偏锋,打算用一个小子,来打开这个老人的心防。
这个老人虽然已经垂垂老矣,经历了数日的绝食之后,精气神更是萎靡到了极点。
但他仍旧是杭州文坛的领袖人物,仍旧是让那些投降方腊的读书人羞愧万分的存在。
他,便是陈公望。
宋知谦很清楚这次任务有多么的困难,他要劝降一个杭州城内的老顽固,一个可以绝食以明志的老顽固。
他以前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也不认为自己拥有足够好的口才,没有苏秦张仪的本事,他甚至只是一个傻傻想要报仇的愣头青。
一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审视自己,却无法在自己身上找到任何一个能用的优点。
若说有,那便是他心底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
投诚了方七佛之后,他仿佛得到了重生一般,仿佛他的灵魂枷锁已经被打开,心智彻底被解放,心底的一头猛兽被放了出来,这就是他宋知谦人生的转折,是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际遇!
书院里的人并不是很多,都在处理着公务,当然了,杭州陷落之前,他们替守军干活,陷落之后,他们替方腊干活,他们是最有骨气的一群人,但无耻起来,也是最无耻的一群人。
他们从方七佛的宴席归来,喝着方七佛赠予的美酒,睡着方七佛赠予的美人,身上带着美酒和娼*妓的气味,灵魂里刻着方腊的烙印,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为了杭州百姓而忍辱负重的姿态。
纵观古今历史,从来就不曾缺少这一类人的影子,有人逃过了太史公的批判,也有人遗臭万年,但他们仍旧在不断重演着这样的角色。
“这就是杭州的读书人呵呵”不知为何,见到这些忙忙碌碌的读书人之后,宋知谦竟然没有了那种要当读书人的**。
他承认自己并不是忠义之士,他只是一个为了求存而不择手段的人,或许到了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不适合做读书人的,哪怕街头的混混或者市井的奸商,都要比这座书院的读书人,要更懂廉耻。
这些人熟读经义,应该是最懂道理的人,但知易行难,想要知行合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宋知谦没有看不起他们,只不过是发自内心地讨厌他们罢了。
而事实上,书院里这些人只能称之为读书人,因为他们懂读书,而内院的这位清瘦老人,才算是真真的儒士。
陈公望的便便大腹已经消失了,绝食了数日之后,他便只剩下皮包骨头,室内时刻放着鲜美温热的食物,时刻诱惑着他的口舌肚腹,但他只是坐在蒲团上,微微闭着双目,仿佛守望这片大地的雕像。
房中所有带棱角的坚硬之物都被清理出去了,为了防止陈公望撞墙自尽,他们甚至绑住了他的手脚。
方七佛想要彻底获取杭州文坛的人心,陈公望永远是一座绕不开的大山,只有这位大儒低头了,整个杭州文坛才会低头,那些文人才会心甘情愿为方腊歌功颂德,为圣公军的举事宣扬名正言顺的呼声。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个虚弱的老人只需要一只手便能够掐死,却又拥有着无穷尽的力量,这股力量便是影响力。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偏偏发挥着实实在在的作用。
山石再庞大坚硬,也总有被海水吞没侵蚀的一天,海水再浩瀚深广,也总有干枯的一天。
然而无论是高山还是大海,在时间的侵蚀之下,总有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的一天。
坚硬的不如柔软的,而柔软的却又不如虚无的,便像如今这般,金钱,地位,刀剑,军队,实实在在的力量,却输给了看不到的一个字——“名”。
宋知谦走进房中,挥退了守卫和侍女,坐到了陈公望的面前来。
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宋知谦的样子,他是认得这个年轻人的,却扫了他的穿着和起色一眼,发现他跟其他文人没什么区别,于是就不想跟他说话了。
因为他见过太多说客,见过太多变节者,已经无力再骂,也无力再劝阻他们,这是他们的选择,哪怕他深明大义,也不可能让强求别人跟他一样以死明志。
宋知谦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个老东西,于是他将陈公望手脚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你不骂我?”
“这是你的选择,你的命,你做主,我又有何资格骂你?”
“那换我骂你。”宋知谦很认真地沉思,似乎在搜肠刮肚,似乎在斟词酌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你们说的,如今要死要活的也是你们,朝闻夕死也是你们说的,难道不矛盾吗?”
陈公望并不打算回应宋知谦的疑问,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呐,你应该知足的,这个打仗的时期,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也就知道你这样的老东西,觉得死了很光荣,其实最懦弱的就是你,连那些苟延残喘的流民都不如,连那些‘忍辱负重’的无耻书生都不如!”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结局总是完美的,如果不完美,说明还不是结局,那么就必须继续努力,动不动就放弃,就死,只不过是懦夫的行为而已。”
“哦对了,这句话是苏牧说的,是我最想杀死的苏牧说的,虽然很想杀他,但我还是衷心认同他这一句话,如果没有他这句话,相信我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于我而言,结局便是杀死他,反而要靠他说的一句话,来坚定我杀死他的意志,这是不是很讽刺?”
“但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你有名望不假,这名望能够影响很多人也不假,你选择毁灭这些名望,让方腊得不到人心,是好事,但没有利用这些名望,来做更加有价值的事情,便是浪费。”
“你非但没有利用这些名望来拯救杭州百姓,反而要用名望来成全你自己死节大义的虚名,那就是无耻之极了。”
“我没怎么读过书都看得穿你的虚伪,你觉得那些读书人会看不清?你觉得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尊重你?”
“从你选择自尽以全忠义的那一刻开始,你便已经开始慢慢失去这些名望,这又是愚蠢了。”
“一个又无耻又虚伪又懦弱又愚蠢的老东西,我不知道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不是来劝降的,我是来成全你的千古骂名的。”
宋知谦说得很快,但这番话并没有事先打过腹稿,总之他看到陈公望,似乎就这么自然而然分析出来,骂了出来。
而后他将绑缚老人手脚的绳子,套在了老人的脖颈上,然后朝老人的脸上吐了一口痰。
“我看不起你。”
他没有看不起书院里那些不是读书人的读书人,却看不起这个真正看称谓读书人的读书人,看起来很怪异很矛盾,却又那么的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到连陈公望都有些愕,仿佛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这些天很多人都来劝降,也有很多人想要通过骂他的方式来劝服他,但他都不为所动,也有人的论调跟宋知谦相差无几,但他都没有太多的观感。
因为那些人都是读书人,能够轻易想到这些道理,但宋知谦不是,所以他就心动了。
但真正让他心动的并非宋知谦的这番话,因为这些道理他自己也懂。
他之所以心动,是因为宋知谦站起身来,临走时对他讲的一句话。
“苏牧被他们抓住了,如果我是你,还是暂时不要死的好。”
这一刻,老人似乎发现,自己可以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于是,他开始吃东西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温暖冬日,对坐饮茶
这是一座寻常人家的小院,也是整个圣公军灵魂与心脏人物,军师方七佛的住处。
这位人人敬仰的大谋士,一如既往地将最好的住处,让给了军中拼杀在最前线的将士们,自己则住在有些简陋的民宅里。
寻常的小院有很多,简陋的民宅也不少,但他却选择了这一处,因为这一处民宅的主人,此刻正与他对坐着。
方七佛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而后动作轻柔地摩挲着书封,将书籍放回书柜原来的地方。
他走到书桌前,坐在椅子上,拈起那支小狼毫,似乎在想象书房主人平时读书写字的情景。
“你就是在这里,谋划了那些事情?”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书桌另一边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脸色很苍白,刚换的袍子又被鲜血浸润,渗透出斑斑血迹。
苏牧咬了咬牙根,身上真的很疼啊,疼得他都没太多力气回答这位大军师的问题了。
方七佛没有因此而恼怒,只是笑了笑,给苏牧倒了一杯热茶。
苏牧接过茶盏,一口热茶入腹,这才缓解了许多,微微点头致谢道:“谢谢。”
方七佛有些愕然,随后又有些释然,这个年轻人果然有着一股让人印象深刻的气质,他没有因为自己饶了他的命而道谢,反而因为一杯热茶,向他诚挚地道谢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平淡,却又有些不太真实。
他的脸仍旧有些稚嫩,但眼睛却很深邃,有着超乎年纪的沧桑。
这是杭州第一才子,写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写出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写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写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改进和推广发扬了月饼,使得这种风雅小吃风靡整个皇朝的雅士,又是囤积粮草,被整座杭州城百姓骂臭了的奸商。
这是勾结绿林人士,祸害宗亲的无良子,却又是带领着杭州守军,利用火器打了唯一胜仗的大英雄。
在苏牧的身上,有着太多不同的标签和印记,有着太多不同的身份,毁誉参半都不足以形容杭州百姓对他的两种极端看法。
但在方七佛看来,在这个暖洋洋的早晨,这个与他对坐饮茶的,不像能谋善断,运筹帷幄的谋士,也不像风花雪月吟诗作赋的风流雅士,更不像舞枪弄棒杀人如麻的莽夫,他就只是个寻常的年轻人,低调而内敛。
这给了方七佛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苏牧所做的这一切,虽然都出自于他的想法念头,虽然都经过他的谋算策划,但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更多的时候,他更像一个闲散的道人,冷眼看着红尘俗世,深刻又冷漠。
方七佛没办法想象,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这就是他对苏牧的第一印象。
他拿起苏牧房中的那根洞箫,饶有兴趣的把玩着,甚至将眼珠子放到箫口处观察。
“这就是让乔道清和石宝吃了大亏的突火枪?”
面对方七佛的提问,苏牧嘿嘿一笑,指着洞箫尾部的触发机括道:“小心一些,引爆了会崩烂你半个脑袋哦。”
方七佛呵呵一笑,揭穿道:“虽然我对火器没有太多研究,但也知道需引燃火绳才能够点火,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最后一句还是苏牧的口头禅,为了能从苏牧这里得到更多信息,方七佛不知不觉竟然用了这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苏牧的好感,他笑着朝方七佛解释道:“火绳确实要紧,若能改造防水火绳,那么下雨天都不必担心受潮了,可惜火枪真正的灵魂所在,是火药,而非火绳。”
“为何?”方七佛似乎真的来了兴致,不过还是下意识将洞箫放到了一边,箫口对着窗外。
苏牧敲了敲茶杯的边沿,方七佛略带歉意地续上热茶,才听得苏牧继续解释道:“因为火绳也需要填充火药,就这么简单。”
“确实,呵呵。”
看着淡然喝茶的苏牧,方七佛竟然没有给他灌输反抗精神的洗脑冲动,反而只是想平平常常跟这个年轻人聊聊天。
“你不打算杀我吧?”沉默了很久,苏牧主动开口道。
“这个得看情况,你知道,有时候我也做不得主,毕竟你杀了包道乙,又杀了他的儿子,他可是我大哥的结义兄长,也可以说是我大哥的大哥。”
方七佛随意地解释,苏牧倒是笑了:“斩草务必除根嘛,你懂的啦。”
“呵呵。”
面对方七佛的呵呵,苏牧撇了撇嘴:“军师,你知道在我的家乡,呵呵是用来骂人的,所以如果你不打算羞辱我的话,尽量不要呵呵可好?毕竟我对你很有好感啊。”
方七佛微微一怔,但很快摇头一笑:“我又不喜欢男人,要你的好感何用之有?”
“哈哈,没想到大军师如此幽默,你就没想过我喜不喜欢男人?”苏牧促狭地朝方七佛眨了眨眼睛,颇为挑逗。
方七佛面色一僵,问道:“何为幽默?”
苏牧才想起,幽默一词或许在这个朝代有着不同后世的含义,想了想又解释道:“家乡话啦,大抵是谐趣之意。”
见方七佛不接话,苏牧又主动问道:“既然军师不想要我的屁股,那么敢问军师,想要的到底是哪样?”
苏牧没有问他想要什么,而是想问哪样,那么就说明,他清楚方七佛有所求,而且心里也有了好几种选项,只是不知道方七佛眼中,自己的筹码到底哪一样更有价值。
这里面也含有一种谈判的意思,因为苏牧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陆青花,而他也只想用自己的一样东西,来换取陆青花生存下去的权力,而不是任由方七佛漫天开价。
简单的一番对话,看似寻常,却又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他的底线在哪里。
方七佛不由叹息一声,他不是因为苏牧的底线和筹码而叹息,是为苏牧的聪慧而叹息。
他打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了苏牧的价值,认识到了苏牧足以与之匹敌的智谋。
所以当厉天闰为首的一群武将要将苏牧斩首示众,甚至连大哥方腊都极力支持这个提议之时,他硬撑着所有压力,将苏牧给保了下来。
因为他自认为与苏牧是同一类人,他们拥有着同样的考量方式,他们都一致认为,一个或者的敌人,比死去更有价值。
他也不打算给苏牧讨价还价,因为他知道,苏牧的底限是一样筹码,如果他提出两个要求,那么得到的只不过是苏牧折中成两半的一样东西,倒不如实实在在提一样要求来得划算。
让他全心全意奉献一样东西,总比他三心二意为你做很多事情,要来得踏实,也只有方七佛和苏牧才懂得其中的对比。
他确实想要留住苏牧,并纳为己用,而且希望苏牧能够真心实意为他所用,哪怕是用陆青花来交换,也是值得的。
所以当苏牧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也就等同于苏牧选择了让步,因为谈判桌上,主动开口的那一方,必定是被动的那一方。
方七佛摸了摸桌上的洞箫,意思已经足够明确。
杭州从来不是他的终点,也不是方腊的终点,杭州只不过是圣公军出征的起点!
杭州是基地,是大本营,他们要依托杭州,继续北上,让朝廷感受到他们的怒火!
围攻杭州之时,虽然他们看到了守军的悍不畏死,看到了大焱朝仍旧气数未尽,看到了大焱百姓仍旧有着对朝廷的忠诚和气节。
但他们也看到了圣公军的决心,也看到了圣公军那无限的未来,更看到了圣公军无法掩盖的软肋和命门。
是的,圣公军的意志坚不可摧,甚至能够用死亡来当冲锋的战马,但他们对城池和堡垒,却无计可施。
他们缺少攻城的器械和策略,缺少攻城的各种新战术和新工具,而毫无疑问,苏牧研制改进的火器,无疑为方七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夸张的说,苏牧的火器,让方七佛觉得比整座杭州城,都要有价值!
因为杭州城是他们的起点,就像那突火枪的枪体和炮管,圣公军的军士和他方七佛,可以是突火枪的火药,但苏牧,却是点燃突火枪的那根火绳!
如果苏牧真的愿意用火器的技术,来交换陆青花,那么圣公军的未来,将是北上之路上,一座座举手投足便可攻破的城池!
有了火器,他们将不再为攻城掠地所困扰,只要制造出足够规模的火炮,他们便不再需要用人命去填每一座城池,继续北上便不再是梦,打下整座大焱朝,便不再遥不可及!
这样的一个苏牧,又让方七佛如何舍得?让厉天闰等人斩首示众以报仇雪恨?
简直就是笑话!
一个苏牧的价值,哪怕用十个包道乙都交换不来,他甚至想问问自己的圣公大哥。
大哥,你是想要一个结义兄弟,还是想要一座江山?
那个人人急欲斩首示众的小子,是杀死你结义兄弟的元凶,但同样也是能够让你坐拥江山的人,难道这么明显的事情,只有我方七佛一个人看得到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 龙游浅水
阳光很好,一扫往日的阴沉和冰冷,似乎因为贼军的入城,而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日出的晴朗和温暖。
在这个谨守古礼古制的朝代,社会等级异常森严,所谓士农工商军匠皂,杭州老百姓因为是城镇居民,大多属于工匠或商贩,户籍上并没有太多的社会优越感。
但越是社会地位低下之人,便越是懂得如何苦中作乐,否则他们会比其他人要死得快和死得早。
方腊军入城之后,三天两头四处掠劫,祸害良善,但对象大多是城中的富户,因为方腊需要收拢人心,所以对老百姓还是比较仁慈。
也就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杭州的老百姓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变化,开始恢复到了日常的生活状态。
他们该做小买卖便开始做自己的小买卖,该到工坊去打杂帮工,便去打杂,因为杭州城需要再度运转起来,各种青楼楚馆饭店酒肆茶馆勾栏都需要重新开张。
苏府原先的老宅早已被一伙军士占领,成为了一名旗主的官邸,而老宅斜对面的陆家包子铺,却无人问津,因为军士们都不想住在旗主的对面,被旗主盯着,又如何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此刻,陆家小铺外头有重兵把守,里面住着一双男女,男的重伤未愈,脸色苍白,女子身材高挑,姿色稍显平庸,但身材是极好,眉目间隐有英气。
方七佛善于攻心,将苏牧和陆青花软禁于此,哪怕明知这位大军师的意图,苏牧心里还是为能够回到这处小院而感到舒适。
为了给苏牧疗养,方七佛特别关照,小院的一应用度不曾短缺,还安排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苏牧。
这两个小丫头虽然面黄肌瘦,像未抽条的柳枝,但面容姣好,洗衣做饭等杂务也是做得极好,不由让苏牧想起了彩儿丫头。
不过陆青花还是亲手照料苏牧的伤势和饮食,没两天就想把这两个小丫头退回去。
“还是留着吧,一看便知是流民营里头抢的,放她们回去难免遭受侮辱,倒不如留在这里。”
听苏牧如此说道,陆青花才反应过来,便也就不提这事儿了。
“你…你答应他了?”两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陆青花给苏牧的手脚推拿过血,故作随意地问起。
她知道方七佛每天都会找苏牧交谈一会儿,也知道方七佛是为了拉拢苏牧,但她真的不确定苏牧是否会屈服。
因为直到现在,她仍旧有些看不透苏牧,相处得越久,反而觉得苏牧越是神秘。
这个人可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毫无节操,有时候又能够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坚守本心,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你怕吗?”苏牧转过头来,微微抬起头,脸颊差点擦到陆青花的胸脯,幽香扑鼻,他看着陆青花的下巴,如此问道。
“怕,也不怕。”
苏牧笑了笑,轻轻捏住了陆青花的手。
她说怕,自然是因为落入了敌手,她又说不怕,自然是因为能够跟苏牧在一起,有苏牧在身边,她自然是不会害怕什么的。
她的手并不柔嫩细滑,反而因为修炼枪术而骨节凸出,手掌全是老茧,可见修炼之刻苦。
苏牧轻轻抚摸着她手掌的茧子,自然而然地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手掌传来的颤抖和温度。
他知道陆青花为何要修炼枪术,为何要如此刻苦地去修炼,或许在别人的眼中,她并不是很好看,但在苏牧的眼中,却是一个值得去疼爱的卖包子的老姑娘。
人都说女子如水,要苏牧来形容的话,陆青花应该算是一块铜,介于铁与银之间,比铁软,又比铜硬。
在女子面前,她是个坚强到值得敬佩的女子,在男子面前,她又只是个故作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子。
虽然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所谓袒露心迹,但她与苏牧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不需要明说。
这是苏牧第一次如此自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抚摸她的手,当她的手抚到苏牧脸上的肌肤之时,她感觉那只手都不像是自己的,因为手掌完全不听使唤地轻轻颤抖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间传来,涌入到她的心房,似乎触动了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机关,使得她心跳急促,面色潮红,两腿只是微微发软。
感受到陆青花的反应,苏牧心里好笑,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陆青花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啊…”陆青花低声惊呼,却没有反抗,也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般,像被蛇咬了那样跳起来。
她感受着**下方传来的温热,仿佛那是才是苏牧的心脏,她的脸颊娇羞欲滴,将头埋入苏牧的怀中,根本不敢直视苏牧的目光。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子,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还是谨守女德,这青天大白日的,两人也还未有正是名分,如此卿卿我我,颇有“白日宣**”的罪恶感。
不过这种罪恶感又带来了极为刺激的强烈感受,使得陆青花卸去了平日里坚硬的盔甲,又变回了娇滴滴的女儿态。
苏牧轻轻地抱着陆青花,吻了吻她的头发,目光延伸到院子外的遥远天地,用不太听得清的声音呢喃道。
“谈判呢,就跟谈恋爱差不多,先妥协的那个,一般是要吃亏的,欲拒还迎若即若离,才能保持长久的暧昧…”
陆青花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他的柔情之中,双腿与苏牧碰触厮磨,早已绵软如水,哪里还听得到苏牧的自言自语。
他眼下确实与方七佛保持着暧昧,这种暧昧自然不是男女之间的暧昧。
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方七佛的提议,如果他立马答应了方七佛,反而要轮到方七佛不放心了,所以只是不做答复,只等伤势痊愈再谈其他。
火器一事关系到圣公军的未来,甚至关系到方腊的大业,可惜的是,圣公军之中能够看到这种奇***巧计的无限前景的人,并不是很多。
方七佛本就是个深谋远虑的谋士,生性多疑,在他看来,苏牧作此姿态,才是正常的表现,若他立马妥协答应,方七佛便要考虑其中是否有诈了。
虽然暂时没有得到苏牧的答复,但方七佛还是极为坚决地顶住了压力,力保苏牧,对于厉天闰等武将要将苏牧斩首示众的议论,他近乎独断地一次次否决掉。
作为方腊最为得力的辅弼之臣,方七佛在圣公军之中灵魂人物一般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以致于他这般庇护苏牧,已经引起了方腊的不满。
他不止一次地劝说方腊,给方腊解释火器对今后发展的重要性,方腊又如何感受不到?
只是方腊永远比方七佛强大的一点是,方七佛是谋士,懂权衡和筹谋,而方腊却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他懂时势,以及人心。
他从不怀疑火器的重要性,他怀疑的只有一个,火器确实很厉害,但方七佛真的有本事从苏牧的身上,得到这样技艺吗?
让他疑虑重重的,从来就不是火器的价值,而是苏牧罢了。
圣公军攻下杭州之后,也俘获了不少焱勇军的后勤匠师,包括焱勇军的录事刘维民,眼下也成了阶下之囚。
在方腊的授意之下,圣公军的手艺人已经开始从拷打得来的情报入手,紧锣密鼓地开展关于火器的研究。
不过他们说到底也只是一群泥腿子,军备方面的人才并不多,很大一部分还是来自于原先摩尼教的原班人马,一时半刻想要将火器研究出来,并非易事。
他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苏牧在杭州城头当众斩杀包道乙,而后又杀了包道乙的遗腹子包顾,这对于圣公军的军心士气,是极其严重的打击。
高层将领对苏牧是恨之入骨,因为杭州一战之中,圣公军最大的损失,尽皆因为苏牧这小儿,至于底层的军士们,对苏牧则隐藏着一种内心深处的畏惧,就如同他们敬畏军师方七佛一般。
如果让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苏牧迟迟没有将火器技术交出来,也不需要等到朝廷大军打过来,圣公军内部说不得就要大乱一阵了。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厢间方腊还未建国称帝,圣公军内部已经文武分化,都在为建国之后的权力而提前明争暗斗了。
虽然欲杀苏牧,未尝没有替包道乙报仇的原因,但平息内部纷争,稳固圣公军的人心,才是方腊想杀苏牧的最主要因素。
方七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并不希望用强硬的手段,因为他担心苏牧会耍手段,如果不是出自于心甘情愿,万一苏牧在火器技术之中参杂或作假,那样的后果才是真正致命的。
正愁着没办法打破局面之时,方七佛却迎来了一场意外的收获。
收留宋知谦,让其说服文坛领袖陈公望,是方七佛随意落下的一步棋,起初连他都没抱太大的希望。
但事实证明,方七佛这种广撒网的策略,还是出了效果。
在宋知谦不按常理的劝降之下,绝食自尽以明志全节的陈公望,终于主动要求见一见方七佛了!
第一百四十章 勇者
人都说读书人迂腐,其实最精明的也是读书人,留守杭州的读书人大部分都投靠了方七佛,在他的授意之下,开始替方腊鼓吹造势。
但他们并不想背负千古骂名,因为读书人最重名声,这也才有了生晋太傅,死嗜文贞的最高理想。
陈公望这么一个老头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寻常一员圣公军壮士就能够杀死他两三百遍,为何方七佛如此重视他?
难道真的因为他是所谓的杭州文坛的精神领袖?
事实并非如此。
陈公望想要留在杭州,想要以死全节,想要名留青史,但杭州那些读书人同样需要他。
因为只要陈公望也投了敌,那么这个老头子便会吸引绝大部分的舆论谴责,别人会说杭州读书人之所以道德沦丧,立法崩坏,为虎作伥,是因为陈公望覆辙在前。
离开杭州的那些读书人,是真正懂得取舍的人,是真正关切国计民生的大勇者,留守的这些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其实都是私心作祟。
他们渴望在这场变故之中竖立自己的名声,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他们的胆子比战场上的武夫都要大,因为他们也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那些想要死在杭州的,不过是为了赢取一个贞洁烈士忠君爱国的名声,而他们心里也清楚,方腊需要读书人给他鼓吹,是不会真的杀死他们。
那些做了婊*子的,也想着立个牌坊,所以他们是希望陈公望能够活下来的,因为陈公望就是他们的牌坊。
只要陈公望不死,只要陈公望投靠方腊,那么陈公望就是读书人里最大的婊*子,他们这些留下来的读书人,就真的成了“忍辱负重”的忠义之士。
世间之事,不过名利权势。
王侯掌势,官员崇权,商人逐利,文人求名,无论治世乱世,无论世道是烽火刀枪,还是风花雪月,都无法阻挡他们追逐的脚步。
陈公望确实没有了赴死之心,不是他想当这个婊*子,而是因为他想要救苏牧。
在读书人之中,除了赵文裴苏瑜和刘质,又有谁比他陈公望更清楚苏牧对杭州的付出?又有谁比他更清楚苏牧对杭州的重要性?
起先越王赵汉青赐甲与苏牧,很多人表示不服,各种羡慕嫉妒恨,但陈公望知道,这些都是苏牧应得的。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他陈公望只不过是懦夫,不敢背井离乡,老得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便想用这条半死不活的命,来赢取一个忠烈之名。
他并不否认,但内心深处想得更多的,却是不愿离开这片土地。
他老了,已经走不远了,倒不如留下来,能死得好看一些,好听一些,就算是额外的收获。
但现在他却不能死了,因为苏牧被擒了。
苏牧虽然已经是公认的第一才子,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文坛声望,但苏牧从来不以读书人自居。
可如果让陈公望说句实话,他会这样想着,哪怕用此时投靠方腊的这数百读书人的性命,来换取不是读书人的苏牧的自由,他都是愿意的!
这种想法有些极端,谁的命不是命?
但事实上,陈公望确实这样想过,因为他很清楚,这数百读书人于杭州城的价值,还不如一个苏牧。
因为这些读书人投靠方腊之后,老百姓没有骂他们,因为在老百姓心里,活着才是天大的事情,他们不懂什么名声最大,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对这些读书人并没有太多谴责。
可当苏牧被擒的消息传开之后,老百姓却悲愤难当,因为他们觉得这是老天爷的不公,才让苏牧落入了敌手。
老百姓的心里都是亮堂的,他们看得最清楚,只是没有发言权罢了。
从老百姓的反应之中,便可以看出,苏牧和那些读书人,对杭州,对老百姓的不同价值和意义,这便应了那句俗语,公道自在人心。
他是看着苏牧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又怎能看着苏牧一步步走向死亡?
在乱世之中,死,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们留下来的,反而变得懦弱,那些敢于放弃名声,为了保留读书种子而离开杭州的,才是最勇敢的。
读书人求名,能够放弃名声,便是最大的勇敢。
而对于陈公望而言,他也想求名,死得忠烈,流芳千古。
可现在,他也想勇敢一回,哪怕投靠方七佛,污了自己的名节,他也要苟延残喘,用自己的价值,换苏牧一条命!
科考失败了十数次之后,他也心灰意冷,像缩头龟儿一般,躲在小小的杭州文坛,用这些小打小闹的名声,来掩盖自己懦弱的事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热血沸腾,没想到老了,反而变得爷儿们了一回。
方七佛本来就没想过要杀苏牧,当陈公望找上门来,他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杭州的读书人见陈公望“同流合污”,自然也是心头大石落地,今后哪怕遭受谴责,陈公望也是首当其冲,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又有谁会关注?
因为劝降了陈公望,方腊对方七佛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将苏牧之事暂时压了下来,全力筹备建立南方小朝廷的事情。
杭州之战到如今已经接近两个月,朝廷的大军竟然还没有抵达江浙道,这虽然是情理之中,但也有些意料之外。
以朝廷那些狗官的尿性,通常会先分析讨论十天半个月,争争吵吵乌烟瘴气十天半个月,决定平叛主帅,暗中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又要争吵一段时日,调动征集大军,筹备粮草军械,拖拖踏踏两三个月也就这样过去了。
这段时间自然也给了圣公军恢复元气,壮大军马的**之机,杭州一战果然起到了极大的标榜作用,给方腊增添了极大的号召力。
一时间江浙和两淮的诸多反抗义军纷纷潮涌而至,投入到方腊麾下。
这些或大或小的贼军势力,跟朝堂上的人一样,同样有明争暗斗,同样有利益纠葛,但他们很明白一点,也是他们与朝堂诸公的不同之处。
朝堂上争斗瓜分的,是早已做好的饼子,而他们这些反抗势力,想要争,就必须合力把饼子给抢过来,饼子没抢过来之前,任何争斗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他们赶来杭州,加入方腊,就是为了合力将大焱这块饼子给抢下来!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共识,他们的速度可就比朝廷的平叛大军要快太多太多了。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方腊的圣公军顿时人多兵强马又壮,读书人又四处鼓吹,四面八方的流民都编入军中,周边的百姓和摩尼教信徒一呼百应,这便是建国称帝的最佳时机!
在朝廷大军赶来之前,一旦能够顺利建国称帝,那么他们就不再是叛军,不在是乱臣贼子,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建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权力框架,意味着大量的元老官位和功勋,他们的朝廷不是空中楼阁,而是聚众百万,攻占了六州五十二县,大半个南面江山!
这些是他们的无上荣耀功勋,也是他们继续北上,继续攻伐的基础和起点!
也正是因为在这里的形势之下,他们才更需要读书人来填充大量的文官空缺。
毕竟圣公军之中大多是武将粗人,论起打仗还行,真要治理整个大南方,没有货真价实的文官可不行。
以后杭州便成为了他们的壁垒和大后方,杭州无虞,他们才能安心北上。
在这一点上,圣公军的人很清楚文人的价值,却又发自内心看不起这些文人,自认为武将拼死拼活打下了江山,凭什么要低声下气请这些文人来坐享其成?
类似的矛盾也充斥着整个圣公军,新旧武将更替传承的过程当中,也难免会有权力的交锋。
随着乔道清早早离去,第一高手石宝叛变,包道乙身死,邓元觉被苏牧暗算之后留下极大的伤病隐患,如今王寅也叛变了出去。
老一辈的成名武将或死或伤或叛逃,新一辈的翘楚却仍未脱胎换骨,也就一个方杰能够拿得出手,军中强者面临的将是青黄不接的局面。
偏偏这些手底下没斤两的年轻人却又一个个并不安分,极力撺掇方杰,想要做那从龙有功的扶龙之事。
要命的是,听说摩尼教的青龙法王撒白魔复出,将圣教改名为大光明教,拒不承认方腊的教主之名,时刻伺机报仇雪恨,圣公军中那些个来自于摩尼教的骨干们,已经军心不稳。
而还有一些更加隐秘的情报,被方腊和方七佛等高层压了下来,并未公开,因为一旦公开,必定会使得军中士卒更加的恐慌。
根据前锋的情报,这次朝廷除了派枢密使童贯作为平叛大臣,率十五万大军南下之外,前不久被朝廷招安的梁山泊好汉也将随之南下!
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将可谓天下闻名,发展到后来,便是圣公军初时的规模,也未必比得上,若非现在圣公军打下了大半个南方,根本就无力与之抗衡,更何况还有朝廷的大军和辎重粮草的支持!
综合重重因素,近期之内建国称帝,将是方腊不二的选择,而且必须尽早开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虽然没有了红袖添香夜读书,但陆青花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之下,二人的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大抵忙着建立小朝廷的事情,方七佛也并没有来探过苏牧,反倒是陈公望的到来,让苏牧感到意外,却又感到惋惜,而后又感到愧疚。
之所以感到惋惜,是可叹陈公望这位大儒,没有能够完成以死全节的忠烈之举,无法成就千古之名,而感到愧疚,则是因为他知道了其中内情。
知道了陈公望晚节不保,完全因为与方七佛打成了协议,暂时保住了苏牧的小命!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协议,加上方七佛要倾注心力措置建国之时,这才下令闲杂人等不得搅扰苏牧,让他得以安心养伤。
但也有一些人,还是将方七佛的命令视为无物,时不时会来苏牧的小院挑衅耍狠。
比如一直坚持要将苏牧斩首示众的厉天闰,再比如与包顾有着过命交情的方杰!
人称小吕布的方杰乃是圣公方腊的侄子,使一枝方天画戟,勇力过人,乃青年一辈的领袖人物。
早几日娄敏中等人商议新朝堂班底之时,草拟了四大元帅的名单,方杰赫然便是其中一位!
按说论资质排辈,绝对轮不到方杰,最为理想的四大元帅,该是石宝、邓元觉、厉天闰和司行方。
可石宝已经叛变,本想让王寅顶上,结果王寅也跟着石宝叛逃了,这是让人非常惋惜又极为不齿的一件事情。
老一辈的高手各司其职,为起事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许诺,如今也只不过是方腊兑现各种诺言罢了,他也担心无法掌控局势,将方杰安置到四大元帅的位置上,虽然不合情理,却是最佳选择。
方腊与包道乙本是过命的结义兄弟,否则也不会任由包道乙为非作歹,将数十良家妇女当牲畜一般豢养在家中,肆意虐待摧残。
有了长辈的这份情谊,方杰和包顾自然好到穿一条裤衩子,事实上,包顾为人武艺不行,却长得面如冠玉,气质非凡,少了一分武夫的雄奇,却又多了几分女儿的俊俏。
而更不为人知的是,打小阴柔的包顾素来崇拜勇武过人的方杰,早已暗暗许了心意,可惜方杰并没有龙阳断袖之好,只是权当不知。
然而包顾被苏牧杀死之后,方杰才感受到这份情谊对他而言是多么的难以忘怀,每日里悲痛难当,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军师的命令,只身前来陆家小院,要寻苏牧的晦气。
这天苏牧正在小院里散步,陆青花不顾嫌疑地搀扶着,二人朝夕相处,该亲热的也早已亲热过,虽然还未冲破最后一道屏障,但已经没有了那种生涩,更像是老夫老妻的那种相濡以沫。
在暖洋洋的冬日,似神仙眷侣一般闲庭信步,连方七佛派过来伺候苏牧的那两个小丫头,都不觉为之心驰神往,羞红着脸,想着哪天也有这样一个男人,人生一世也便足够了。
可惜好景不长,院门终于还是被粗鲁地推开,一身雄伟傲气的方杰出现在了苏牧的面前!
他并未披甲,也没有带着那柄方天画戟,只是寻常的青灰色棉袄,却让人感受到一股直逼心灵的英朗之气!
那稍显年轻的英俊脸庞,眼眸中却是久经沙场的成熟果敢,任是见惯了英豪的苏牧,都不禁暗自赞了一句:“好一条堂堂汉子!”
然而方杰却并没有因为苏牧那赞赏的目光,而减少他对苏牧的憎恨,但见他缓缓走了进来,目光却扫到了陆青花的身上。
用苏牧后世的话来说,方杰就是个直男癌患者,霸道总裁类型的大男人,他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喜欢掌控别人的命运,对娇娇柔柔的水一般女子并不感兴趣,反而喜欢蛮夷之地的狂野“母豹子”。
陆青花虽然姿色平庸,但身上气质和那丰腴健美的身段,却又弥补了相貌的不足,方杰虽然还看不上陆青花,但用陆青花来报复苏牧,却是最好不过的对象!
因为军师方七佛吩咐过,不准动苏牧,却没有说过不准动苏牧身边的这个老姑娘!
“你可知道我是谁!”方杰负手而立,睥睨着苏牧道。
苏牧微眯着眼睛,直视着方杰,却并没有回话的意思,如果争吵斗嘴有用,他一定会将方杰喷死,但他知道,话锋上占再多便宜,也不能改变现在的局势,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你可知道包顾是谁!”一说到包顾二字,方杰的眼眸中便多了一股凌厉的杀意!
苏牧又岂会不知方杰的身份,从他一进门,苏牧已经开始警惕,虽然自己深受重伤,但方杰最是高傲,目中无人,眼下又轻敌怠慢,只要苏牧猝然发难,想要杀死他或许做不到,但想要以死换伤还是可以的。
或许是想到了这些,苏牧的目光也本能地变得阴沉起来,方杰是个直来直往的武夫,也不跟苏牧绕弯。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杀了包顾,我就要杀你偿命,既然有军师保你,那咱们就换一种玩法,你放心,本将军必让你痛不欲生!”
方杰话音未落,五爪激张,虎虎生风,便要来抓陆青花!
陆青花虽然修炼武艺,但专精于枪术,眼下遭遇软禁,慢说趁手兵器,就是一针一剪都没留在房中,连饭菜都是切好了原料才送进来,菜刀火钳都不留一把。
苏牧刚刚能够下地行走,陆青花生怕他牵动伤口,哪里会等他动手,一双玉掌翻飞,早已如同玉娇龙一般从苏牧身边掠出!
方杰拳势刚猛有力,如排山倒海,似猛虎扑羊,陆青花招式灵活,身段柔软,宛若蝴蝶穿花,但终究是一力降十会,方杰见陆青花虽然只是花拳绣腿,但耍舞起来,却是腰身胸脯的丰腴线条展露无遗,心思活络起来,也不缓不急,只是当耍猴子玩。
虽然冬衣厚实,但拳脚舞动之间,本就丰腴的陆青花便羞态百出,特别是丰满的胸脯颤抖如脱兔,感受到方杰那邪恶的目光,陆青花仿佛自己在他眼前便是赤身裸*体一般,羞愤难当!
方杰却越打越是心猿意马,招式也放得轻柔,伺机想要去摸陆青花,全然不将旁边的苏牧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清楚苏牧的伤势,一旦苏牧真的动手,少不得又得躺回去十天半个月,再者,只要苏牧先动手袭击他,他便有理由回击,也不算坏了军师的命令。
只是回击之时掌握不好力道,错手将苏牧打死,那便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想来军师也不会因此而责难于他这个即将成为四大元帅之一的侄子吧?
两名小丫头在一旁看得惊恐不已,她们既佩服陆青花的武艺,又因大将军方杰的羞辱而感同身受,因为她们就是被圣公军的人掳掠到此的,方杰的轻佻,仿佛直接作用在她们的身上一般!
平素里她们对苏牧尊敬有加,陆青花和苏牧对她们就像姐妹一般温柔,也从不打骂她们,甚至有时候连粗活都不让她们干。
可此刻苏牧的无动于衷,让她们感受到无比的心寒,究竟要多么软骨头的一个男人,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羞辱?
虽然她们也很清楚苏牧的伤势,但在她们的眼中,武者从来都是钢铁一般的汉子,又岂能因为一些伤痛,而罔顾自己的女人受辱?
她们真的很失望,甚至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平日里能够偷偷给青花姐姐留下一两样防身的器具,眼下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可就在她们愤怒于方杰的轻浮霸道,可悲于苏牧的毫无作为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苏牧却动了!
但见病虎一般的苏牧陡然暴起,手袖带起一股劲风,一掌击向了方杰!
“好一个短命厮!终于出手了么,哼,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方杰哈哈一笑,单掌便迎向了苏牧,重重击在了苏牧的手掌之上!
他这一掌积蓄了十成十的力量,甚至暗含内劲,以苏牧濒临破残的身子,受了这一掌,整条手臂说不得都要废掉!
“嘭!”
一声闷响传来,两只手掌挟带无匹的力量,便这般对轰在了一处!
“不要!”
陆青花最是清楚苏牧的状况,这一掌拼尽全力,苏牧的伤势必然更加严峻!
“都怪自己没用!”陆青花含泪自责,如果她修炼得再强大一些,强大到像红莲姐姐那般,也就不需要苏牧拼死出手了!
方杰在等待,陆青花在等待,那两名小丫头也都在等待,他们都等待着苏牧如断线纸鸢一般被打飞出去!
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苏牧确实如同想象之中那般被击飞了出去,但被击飞的同时,他却用尽全力,投出了暗藏于左手掌心的暗器!
方杰以为苏牧被击飞,乃是必定重伤的局面,却不知苏牧只是利用重伤的表象,来麻痹方杰,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心!
当那灰白色的暗器出现在方杰的视野之中时,已经离他的瞳孔太近,方杰无法躲闪,只能下意识抬手来格挡!
“噗嗤!”
暗器穿透方杰的手掌,尖锐的前端差点刺入了方杰的左眼之中!
“入娘的短命鬼!”方杰吃痛,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放下手掌来,发现上面插着的,赫然是一根鸡骨头打磨成的骨镖!
暗器一道最是难练,高明者草叶飞针俱可当成暗器,猝发而伤人,例无虚发!
可见暗器的重量越轻,对施器者的功力要求便越高,就如同投一块石头,能够很轻松击中目标,并造成伤害,可如果暗器从石头换成一根羽毛,又有几个人能将羽毛丢出去伤人?
这支骨镖是苏牧用鸡骨头打磨成的,并不是很重,想要投掷这样的暗器,并穿刺手掌,可见苏牧竟然也练成了内劲!
他早听说苏牧修炼了罗真人传下来,乔道清秘密传授的《阴阳经》内功心法,没想到苏牧居然果真练成了,再不济也是武道一途已经登堂入室的小宗师程度了!
这一支骨镖击伤了他的手掌,也成功激起了方杰的杀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皆有年少轻狂之时,这方杰虽然勇力超群,又是领兵杀伐的将帅之才,可说是早慧早熟,奈何与包顾情深似海,关心则乱,见着仇人苏牧,也便冷静不下来。
这厢羞辱陆青花,以激起苏牧怒火,果真引得苏牧主动出手,让他寻到了报复的由头。
可他也没想到,苏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生死相拼的死手,这支骨镖也不知打磨了多久,虽然把院子里能当武器的东西全收了起来,谁由能想到苏牧竟然用鸡骨头打磨成暗器?
谁又能想到他已经修炼出了内劲,居然能够将轻飘飘的鸡骨镖当成致命暗器给投掷出来?
方杰尝闻苏牧狡黠阴险诡异多诈,没想到自己却是真真切切体验了一回,苏牧这一手没能刺瞎方杰的眼睛,却成功激起了方杰的杀心!
若论正面的单打独斗,方杰不输于王寅,否则也不能排上四大元帅,若非轻敌怠慢,低估了苏牧,认准了苏牧不敢出手,他也不可能吃这个亏。
眼下见得苏牧出手,他有了由头,杀死苏牧,简直如同宰掉一条丧家之犬那般简单!
只见得方杰从小鹿皮靴筒之中抽出一柄短剑来,呼啸如风便朝苏牧扑杀而至!
适才那一击已经扯动了苏牧的伤口,此刻他也是痛入骨髓,虽然能够强忍痛楚,但终究是影响了行动,那边陆青花躲过一劫,左右看顾,奔回堂屋便丢出来一条杌子,苏牧接住了便权当盾牌来用。
方杰手中短剑如暴怒的毒蛇,苏牧行动不便,一开始便落入了下风,被方杰步步逼退,狼狈不堪,好几次那刀刃都只离他肌肤半寸则已,端端是惊心动魄!
眼看着居然无法一击必杀了苏牧,方杰怒不可遏,纵横沙场无敌手的自己,居然连一个重伤的苏牧都收拾不了,方杰又有何颜面再领受四大元帅的名头!
这心思如电光石火一般流转于心间,方杰也是彻底激发出底力来,短刃划出一道银芒,待苏牧偏头躲过,方杰突然起脚,将那杌子踢飞了出去!
苏牧手臂一麻,虎口都被杌子给割破,陆青花适时赶到,却是凭借着蛮力,硬生生卸下了一条桌腿,那桌腿太短,无法施展枪法,只能当拐子棍来使唤。
陆青花除了枪法便没再修习其他武艺,看起来有些笨拙,只能凭借着身法,替苏牧抵挡了几次袭杀。
方杰眼下有了由头,也懒得理会陆青花,短刃使了个花活儿,轻易骗过了陆青花,却是一脚将苏牧踢倒,而后重重踏在了苏牧的胸膛之上,那短刃终于顶在了苏牧的喉头处!
“你这该死的贼鸟厮,竟敢偷袭本将军,死了也是活该,便是说到军师那里去,也是死有余辜了!”
方杰满脸厉色,双眸充斥着血红,一股浓烈的大仇得报那种凶戾模样,仿佛很享受接下来的快感,想象着短刃刺入苏牧咽喉的画面,想起包顾对他的一颦一笑,他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苏牧受制于人,陆青花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的双眼满是泪花,心里只是在默念着,只要苏牧受了难,她也就跟着死了去罢。
那两个误解了苏牧的小丫头,此刻也是悲从中来,见得苏牧与陆青花生死与共,想起自己对苏牧的误解,真真是悲愤又羞愧。
她们自身难保,纵使上前下跪求情,也不可能让方杰眨一眨眼睛,想要去军师那厢报信,铁定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正不知所措,心急如焚之际,却见得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了小院的门口。
“杰弟弟且慢手!”
方杰循声望去,不由皱了眉头,撇过脸去冷哼了一声。
陆青花猛然抬头,往院门一扫,只见得发声之人乃一雄奇男子,三十出头的年岁,身材高瘦,丰神俊逸,留一部美髯,颇为儒雅俊俏。
而男子身边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华服,气质出众,眉目如画,看着就是大家闺秀的仪态。
苏牧和陆青花或许认不得,但那两个小丫头却认得这一男一女,想起这一男一女对军师言听计从,两个小丫头顿时欢喜了起来,自觉着苏牧公子这回是有救了。
那男子名叫柯引,据说来自沧州,乃星相大族的世家子,经由娄敏中,举荐给了圣公。
圣公军中对此人的评价也是很高,用娄敏中大人的话来说,此人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善奇门遁甲之术,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没什么不会,望见天子气而南下,果是寻到了圣公的麾下。
诸军将士一听说是北方来的望气士,也是大概好奇,一些个军中降临还找他占卜问卦,竟然无一不准,顿时惊为天人。
然而方杰却清楚这其中的猫腻。
叔叔方腊篡夺了摩尼教的教主之位,但却得不到左右光明使和四**王的认同,无法以正统自居,所以不断招揽一些玄门中人,以增强自己的神秘色彩,诸如乔道清和包道乙邓元觉之类,便是这等作用。
这柯引如此对外宣称,自然也是圣公和军师的良苦用意。
而方杰等一众高层,却知道柯引来自北方富贵大族,家财万贯,入了圣公麾下之后,辎重粮草资助了无数,可是圣公军的财神爷爷之一呢!
也正是因为有了柯引和诸多财神爷爷的资助,圣公军才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养活十数万的军士,否则单凭沿途掠夺,早就饿死一大片了。
至于那个如画儿走出来一般的小美人儿,却是方杰的堂妹,方腊的女儿,方金芝。
也就是苏牧后世那个类似朝代的历史里面那位金芝公主。
柯引成熟稳重,俊俏又多金,为人温和儒雅,实乃女人们心目中的最佳夫婿,金芝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对柯引芳心暗许,攻下了杭州之后,方腊便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柯引。
一来柯引确实立了大功,处处与人为善,圣公军中没有哪个人不服气,也从未有人说过他的短处,连臭脾气的包道乙和厉天闰,都曾经说了他不少好话。
二来嘛,建国之后,圣公军绝不可能就此止步,北上攻伐的话,需要极大的后勤资助,只要柯引当了驸马,那么他背后的大族肯定也要被拉下水,到时候也就不愁他不肯出钱出力了。
无论从个人感情上,还是从政治需求之上,柯引和金芝的这桩姻缘,都是天造地设的良缘绝配,二人也是满心欢喜,只等圣公建国称帝,定都杭州,他们便可以完婚成亲。
柯引听说了苏牧的事迹之后,最是爱慕英雄的他,便生出了结交之心,想替方七佛拉拢苏牧,方七佛也知晓柯引最擅长拉拢人心,便答应让他过来看看。
谁晓得一过来便看到方杰想要杀害苏牧,柯引连忙出言制止。
方杰本想来个先斩后奏,继而死无对证,顺便将陆青花杀人灭口,两个小丫头便恐吓了做见证,这个计划那是滴水不漏的,没想到却让柯引和金芝给撞见了,真真是让人郁闷到吐血三斗。
眼见事不可为,方杰便丢下了苏牧,朝柯引冷哼了一声,愤愤地离开小院,回去包扎手掌的伤势去了。
柯引连忙将苏牧扶了起来,由让两个小丫头赶紧取来疗伤圣药,亲自为苏牧措置伤口,金芝也将陆青花拉入了内室,好生照看起来。
待得伤口措置妥当了,他才将两个小丫头屏退,而后与苏牧自我介绍了一番。
苏牧听了柯引的自我介绍之后,却脸色大变,而后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继而又陷入久久的沉默,近乎无礼,浑然不理会柯引这位谦谦君子,竟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兼之贤弟?”
柯引早听说苏牧乃奇人,却没想到苏牧脾性如此古怪,等了许久,终于还是打断了苏牧的沉思。
“柯引先生来自沧州?”
“呵呵,没想到兼之贤弟也知晓鄙人出身,人都说兼之贤弟博学多闻,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呢。”
苏牧微微一笑,也不理会柯引的套近乎,只是笑容耐人寻味,过得片刻,似乎斟词酌句,这才低声说道。
“苏某尝闻柯引先生广纳四海,善结五湖,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兄弟遍布天下,果不愧为当时小孟尝也,呵呵呵”
柯引闻言,脸色顿显凶戾之色,手袖带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手中便多了一柄匕首,死死顶在了苏牧的咽喉之上!
“你到底是何人!”
苏牧见得柯引如此慌张,心中猜测总算是落实,用指头轻轻拨开柯引的匕首,伸手就要解自己的衣领。
柯引生怕苏牧有诈,又要拿匕首来挟持苏牧,却听苏牧低声道:“大官人稍安勿躁,看过便知。”
听到大官人三字,柯引脸色苍白,咬了咬牙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只见得苏牧解开衣领子,缓缓将衣衫褪至腰间,而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柯引,露出了背后的大红团花锦鲤刺青来。
“你你!你不是杭州守军的人么!怎么你怎么你跟小乙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柯引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苏牧将衣服穿整齐,微微一笑,指着床边的椅子道:“柴大官人,坐下说话吧。”
当初他让虞白芍替他刺青遮挡伤疤,本也没指望有用得着的一天,没想到今日终于还是用上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间行者
方杰被柯引和方金芝撞破之后,没敢在逗留,柯引则留下来与苏牧一番闲谈。
柯引本想替方七佛拉拢苏牧,没曾想苏牧却隐约透露出了让他为之惊惮的隐情。
这位风流人物看着苏牧后背的花绣,连番惊叹,因为他见过相差无几的花绣!
而这个花绣的主人,似乎与苏牧并无任何的交集,因为那人便是他口中的小乙哥,燕小乙!
说到燕小乙,或是许多人并不晓得,但要说到他的真名和绰号,却是如雷贯耳的。
这燕小乙便是水泊梁山上的浪子燕青,坐那第三十六把交椅,原是玉麒麟卢俊义的心腹家仆,而后忠义救主,随着卢俊义上了梁山。
燕青堪称梁山上最为多才多艺之人,说他文武双全都不为过,善用弩箭,精通相扑,吹弹唱舞、诸行百艺,无有不精。
而且此人相貌堂堂,英俊非凡,听说连东京城第一花魁李师师都对他倾慕不已。
浪子燕青那标志性的花绣,竟然会出现在苏牧的后背上,这又让柯引如何不惊讶?
但是惊讶之前,他更多的是满怀的杀意,若非苏牧展示了背后的花绣,使得柯引怀疑他跟燕小乙有干系,柯引说什么也要冒着被军师生撕的危险,也要把苏牧杀人灭口了!
因为苏牧先前一番对答,说出了小孟尝这三个字,更称呼他为大官人!
是的,此刻站在苏牧面前的柯引,即将成为方腊的女婿,迎娶方金芝的英俊男人,正是江湖人送绰号小孟尝的柴进,柴大官人!
水泊梁山上的一百单八将,无一不是一方英雄好汉,个个出挑精彩,而柴进更是坐了第十把交椅,在宋江接任梁山寨主之后,便在忠义堂周围设置了四旱寨,柴进坐镇后军寨,位居第一。
更为让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柴进大官人的出身了。
这位梁山好汉乃后周世宗嫡系子孙,家中更有太祖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劵,他曾帮助过林冲、宋江、武松等人,后来因为李逵打死了高唐州的殷天锡,他被高廉打入了死牢,才被梁山好汉救上了梁山。
眼下杭州失陷,传闻被朝廷招安的梁山军,也会随着南下平叛,可谁能想到,这位绰号小旋风的柴大官人,早早便已经提前南下,潜伏到了方腊军中,并即将成为方腊的女婿,永乐朝的驸马爷?
不得不说,这位柴大官人实在是做卧底的天才人物,他游走四方,善于结交,性情温婉儒雅,最是得人安心,魅力无可抵挡,谁又会怀疑他是卧底?
据说柴进曾陪同宋江到动静观灯,顺便打探消息,无聊之时便假扮成王班直,混入皇宫内庭,潜入睿思殿,并将大焱皇帝御书的“四大寇”名中,刮去了“山东宋江”四字,使得朝廷颜面扫地,一时成为绿林人人称道的神鬼大能!
柴进救助过很多梁山好汉,连白衣秀士王伦和卢俊义等人都被他救过,早在梁山上,他便与扑天雕李应共同掌管钱粮,深得宋公明等信任,以资助为由打入方腊阵营内部,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
苏牧读过水浒,但也知道水浒不过是话本演义,并不认为历史上便是如此,真实性自然有待考量,他也并不认得柴进,但对方腊的女儿,传奇女子金芝公主却很是熟悉。
也正是见着了金芝公主,知晓这段事情,才推敲出柯引便是柴进假扮的梁山卧底!
至于他背后的花绣,则来自于摩尼教训练营之中的一位老者。
他刚进入训练营之时,就是人人可欺可辱的小菜鸟,可他自身难保之余,却大发善心,照顾着一位濒临的老者。
老者如垂死的病虎,在别人眼中俨然成了没有任何价值的活死人,可苏牧却对他不离不弃,颇有相依为命的意思。
起初老者很嫌弃苏牧,但慢慢熟悉起来,便再也离不开苏牧的照料,而后便对苏牧倾囊相授,可以说苏牧能够在训练营活下来,大半都归功于这位老者。
而后老者终于还是离开了人世,却留下了一份遗产给苏牧,这遗产便是让苏牧继承了师门,让苏牧有资格将老者身上的花绣记下,而后刺到自己的身上。
苏牧对这个师门传承也不是很了解,据老者说每代只收一名弟子,一人便是一座山头,一个宗门。
而老者从大名府(北京)流落南方,被摩尼教俘获之时,早已有过一名弟子,那名弟子便是燕小乙,也就是说,苏牧跟浪子燕青,其实是从未谋面的同门师兄弟。
当然了,苏牧也不可能将这段渊源告之柴进,他展示花绣,只不过是为了取得柴进的信任,否则化名柯引的柴进,为了保护卧底大事,说不得要杀苏牧以灭口了。
柴进最善于察言观色,心思又极为细腻而急智,否则也无法担任卧底,并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既然已经确定苏牧是友非敌,他说什么也要保护好苏牧。
苏牧本想问一问柴进,还有多少人潜伏在方腊阵营内,但事关重大,他自己都知道切勿交浅言深,又怎能对柴进问这些。
两人又窃窃说了一会儿,关于朝廷大军和梁山军何时能到杭州,柴进也是语焉不详,方金芝不多时就带着陆青花走了进来,二人便换了一副嘴脸,不冷不热地坐着,柴进也就跟着方金芝离开了。
苏牧朝陆青花笑了笑,将她搂入怀中,今日若非有柴进突然杀出,方杰一定会杀死自己,这才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想想才知晓后怕。
温存了一阵,陆青花抬起头来,蹙着眉朝苏牧低声道:“喂,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办法离开?”
若是未见过柴进之前,苏牧最迫切想要做的事情,自然是想方设法逃离此地。
因为单凭他一己之力,想要搅风搅雨是不太可能的,充当内应也只是自寻死路,连水花都无法扑腾出一星半点来。
可眼下形势却又是不同了。
柴进化名柯引,混入到方腊阵营之中,如今又深得信任,方腊建立永乐朝之后,他便是铁板钉钉的驸马爷,又是方腊的资助人之一,权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手头有这样的底牌,梁山军肯定还有更多的细作潜伏在方腊军中,那么苏牧留下来,也就未尝不可了。
梁山军虽然前身是匪,却比朝廷上那班人要卖力,无论是脑子还是拳头,都比那些个朝廷鹰犬好用,从柴进身上,也就略见一斑了。
从实际情况来看,苏牧对杭州,对杭州百姓,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该做的能做的也全部都做了,心里也不会再有更多的责任感,毕竟他只是一个大一点的虾米而已,天塌下来也不需要他来顶着。
对于撒白魔和红莲等一干大光明教的人,他也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对石宝他们也算是足够厚道。
无论方方面面来说,如果有办法有能力,他都应该能够心安理得地抽身离开,不再理会这个烂摊子。
他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陆青花,也就够了。
虽然在别人看来,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苏牧从来不这样认为,否则他也不会以德报怨一般,任由杭州百姓和那些狗屁书生四处谩骂污蔑,还要做着“圣母”和“白莲花”。
但眼下他确实不想离开杭州,因为方杰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因为方杰想要羞辱陆青花!
这是苏牧永远也无法去忽视的一件事情。
你们起事造反,做杀头的勾当,这些都可以理解,甚至四处掠夺烧杀都可以理解,但绝不能欺负到陆青花的头上,推广来说,自然也不能欺负到红莲的头上,也不能伤到乔道清和陆擒虎等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苏牧在这个时空里最重要的人,是苏牧的归属感所在之处,如果没有了这些人,苏牧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是苏牧与这个时空世界的联系,是苏牧最在乎的人,也是苏牧某一阶段奋力生存的目标。
他可以不用理会柴进和梁山军的计划,可以千方百计逃离这里,但在离开之前,他要先杀掉方杰!
因为方杰威胁到了他的生命,更威胁到了陆青花!
这是方杰种下的私怨,便必须用他的生命来偿还!
文人喜欢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换一种说法来看,能够掌控全局,改变局势走向,自然是最好,但力有未逮,也只能先处理一下私人恩怨。
苏牧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来左右这个战局,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但他所能够做的,目前阶段能够努力去改变的,就是解决方杰,但求心安也罢,为求报复也罢,总之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至于方杰被杀之后,对圣公军,对方腊会产生何种恶劣影响,是否能够对整个大局势产生一些些变化,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了,苏牧有这个心思,方杰又岂能没有?
非但方杰,厉天闰等人同样对苏牧虎视眈眈,只要方七佛稍有松懈,苏牧便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不过现在情况也算有所好转,因为除了方七佛的保护之外,还多了一个未来的驸马爷柯引,梁山军的柴大官人。
想到这里,苏牧又忆起了训练营之中那个老人家,想起了曾经最为艰难的那一段日子。
这些并不是太过美好的回忆,反而常常出现在苏牧的噩梦里,让他夜半惊坐起,满身汗淋漓。
可现在的苏牧,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怀念那段日子了。
因为他的斗志和血性,再次被方杰等人成功挑动了起来!
或许他本来就是孤狼,虽然目前吃着素,但终究是要行千里而食肉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乱世中的太平
从苏牧的小院回来之后,柴进与方金芝处了一小会儿,便去见方七佛,毕竟是方七佛让他去游说苏牧,到底还是要回去复命的。
他跟苏牧交流不多,也不敢太笃定,不知道苏牧的意思,所以在方七佛面前没有把话说太满。
方七佛也很理解,如果真的成功了,反而有些不正常,哪怕他是博古通今能言善辩的柯引。
柴进心里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按说苏牧无论是书生还是武将,都算得上是正经的朝廷人,虽然他们接受了招安,但仍旧被人当成绿林草寇,只能四处征战,以博取立身之根本。
弟兄们也都知道,朝廷之所以没有出尔反尔将他们一网打尽,也是看上了他们的战力,在朝廷军队普遍萎靡的形势下,梁山军的战力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一旦他们失去了这样的作用,距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才会冒险当了细作,早早潜入到方腊的阵营之中,非但如此,诸如燕青和时迁等人,也都纷纷潜伏到了田虎和王庆的阵营之中。
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仍旧会被朝廷当枪使,这些个匪寇,迟早要被他们剿灭的。
若是以往,朝廷的态度一定是能招安便招安,不能招安再围剿,那是因为朝廷的重心都放在了北伐之上。
可如今北伐只能暂时搁置,他们手中又有梁山军这样的剿匪利器,自然要大杀四方,安定大后方,才好继续北伐。
梁山军本身就是绿林匪寇出身,对盗贼的那一套清清楚楚,是故朝廷这种以匪制匪的策略,还是非常成功的。
但梁山军的功勋越大,朝廷本土人士对他们的敌意也就越大,两厢间常常有些摩擦龃龉也就不足为奇了。
柴进也不知道苏牧是否对梁山军心怀敌意,但从苏牧身上的花绣,足以断定他跟燕青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这是一丝香火情分,相信以苏牧这种拥有大智慧又有大局观的人,绝不会将他的身份给泄露出来。
那么剩下的事情,便是如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保全苏牧的生命安全了。
从方七佛那处回到住所之后,柴进便命心腹放出暗号,写了密信投递出去,希望能够得到燕青的回复,梁山的很多弟兄都知道,燕青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师父,苏牧的出现,于他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方腊这边已经开始进入了最后的筹备阶段,提前摆出一副大赦天下的姿态,约束军队,不再骚扰杭州民众,反而颁布了一系列惠民利民的命令,希望整个杭州城能够营造出普天同庆的气氛来。
有了陈公望的加入,那些个文人也终于有了主心骨一般,开始建言献策,得到了方腊和方七佛的支持后,这些文人开始主持政务。
他们都是一些仕途失意的书呆子,终于能够过一把官瘾,心中积蓄已久的一些想法便开始付诸于行动。
或许对于大焱来说,他们的想法并不一定能够实现,因为朝堂明争暗斗,会制造太多太多的阻力。
可方腊即将建立的永乐朝却是白纸一张,方腊手底下又都是一些只懂打仗的莽夫,如此一来,这些个文人便得到了最大的信任度,甚至可以说放任都不以为过。
有了方腊的放任,他们终于能够将心中的治国安民方略都施展出来,百废待兴的杭州城俨然成为了这些书呆子的试验田和演兵场。
过足了官瘾的这些文人们自然是欣喜庆幸,得到方腊等人的重用,又即将在永乐朝拥有自己的元老官身,文人们终于也放下了最后一丝尊严。
这样的情况就跟苏牧想象中没有太大的出入了,以方腊的洗脑能力,这些个书呆子完全就是给棒棒糖就能死心塌地跟你走的小萝莉。
有了这些书呆子的倾力操持,刚刚过了年关之后的正月里,方腊终于广告天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南朝,年号定为永乐。
方腊称帝之后,一干元老尽数封王拜侯,官职官位更是不要钱地疯狂甩出,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砸中十个人,九个都是永乐朝的大官儿。
这些个文人要么是理想主义者,要么是空想主义者,在江浙的一亩三分地上随便乱搞,真正的实用主义者并没有几个,就算有,也让同伴排挤出核心层了。
于是这些文人设置的官职官爵官位便大行古礼制,而后方腊分封的人数太多,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甚至连隋唐时期的官职都拿出来使用。
而方腊的部下觉得这些官位官职不够霸气,又联名上书,将摩尼教里面的一些职位安置到了正经官职之中,甚至有人要求自己设立官职的名称。
如此一来,永乐朝的小朝廷也就变得不伦不类,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只不过是混个名头,顶着个霸气官衔,屁事儿也不做。
可纵使如此,大家却都乐此不彼,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文武高低,都得到了满意的封赏,都有了一种功成名就的荣耀感,至少在面子上是非常好看的,至于里子有没有,那就变得无所谓了。
方杰和方七佛、方天定、方金芝等人都封了藩王公主,方腊还追封叔父方垕、包道乙等一众不幸离世的有功之臣。
文官方面,中枢官员由左丞相娄敏中和祖士远、吕师囊等人管理节制。
而武将方面,方杰也如预料那般,补了石宝的缺,与邓元觉、厉天闰和司行方三人,组成了四大元帅。
四大元帅下来就是圣公军中那些不伦不类的武将称号了,有徐方和邬福为首的八骠骑。
有成贵和乔正为首的浙江四龙、沈刚和赵毅为首的江南十二神、厉天佑为首的二十四将。
除此之外,还有常州、秀州、宣州、湖州和扬州的守将,江阴和太仓、独松关等要塞处的守将,都得到了荣耀至极的封赏。
永乐朝的建立,于朝廷而言,仿佛整个南方的天都塌了下来,大焱官家据说已经开始秋后算账,将先前谏言的那些个臣子都打入了诏狱。
一面又催发圣旨,让枢密使童贯加快速度,一定要将方腊这股气焰熄灭下去!
然而南方天塌导致的后果也开始慢慢显现出来,各地方的反抗军事力量开始往方腊这边靠拢集结。
甚至于一些个只有数十上百人的山头,纳入圣公军之后,寨主便能够得到一个大将军的封赏,而得益于这些人对各个地域的控制,方腊的永乐朝版图,也开始不断辐射延伸出去,前景是一片大好!
这个元宵大家都沉浸在喜庆祥和之中,一扫战争过后的阴霾,方腊更是犒赏军民,与民同乐,收买人心的工作极其舍得下本钱。
那些得了好处的文人又开始四处奔走,宣讲方腊起事的大义所在,方七佛更是别出心裁,将摩尼教那一套搬到了文人们的说辞当中,来了个中西结合。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方腊起事之处的这一句口号,在庆典的这一天也得到了兑现,使得很多杭州百姓也相信并承认了他的皇帝地位。
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苏牧却与陆青花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他的伤势终于好得差不多,疗伤期间也将自己的计划雏形做了出来,眼下也是时候出去走动走动了。
元宵夜,杭州解除了宵禁,全城欢庆,处处火树银花,照亮整座城池,人群和各种夜景驱散了战争的阴霾,流民要么归入圣公军,要么被驱赶出去,杭州城前所未有的干净。
在这个夜晚,人们仿佛又回到了起初的太平盛世,像活在一个多彩的泡影里面,暂时忘记战争的伤痛。
苏牧与陆青花携手同游,他们的身边是一男一女两名贴身看守,在他们无法看到的暗处,还安排了诸多死士,防止苏牧出逃。
那男人是一名长身而立的书生,沉默少言,笑容和煦,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手段。
只是苏牧很清楚,人前的温和只不过是表象,这个名唤生查子的男人,乃是厉天闰的心腹大将,素来对厉天闰言听计从,代表着方腊和厉天闰等一众想要杀死苏牧的派系。
而那名女子名叫雅绾儿,姿色上佳,鹅蛋脸儿,黛眉如画,朱唇似桃花,身段高挑挺拔,抱着一张古琴,却是个天盲。
苏牧和陆青花或许不清楚,方七佛为了保住他,也是费了一番心血,毕竟支持杀苏牧的方腊已经称帝,方七佛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雅绾儿便是方七佛的养女,专门安排在了苏牧的身边,以防止生查子对苏牧下暗手,更要防止方杰从中作梗。
当然了,他也希望能够通过此举,成功得到苏牧的信任,以达成他与苏牧的交易,毕竟方腊称帝之后,树大招风,朝廷大军很快就要抵达浙江,下一场战争也是迫在眉睫。
方七佛已经命诸多匠人紧锣密鼓地做好了前期准备,只等待苏牧交出最核心的技术,便能够将火器研制出来。
虽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完善,但他见识过火器的威力,自然对这种新型军械充满了信心。
四人前后而行,宛如两对璧人,但生查子却能够感受到雅绾儿的警惕。
上天是公平的,既然夺了你的眼睛,便会给你一对好耳朵,虽然是天盲,但雅绾儿眼瞳如泉,外观上与常人无异,打小便习惯了听音辨位,灵觉过人,些许动静根本逃不过她的感觉,行走于人流之中,竟然没人能够近得她身子,更慢说会发生什么冲撞擦碰,以致于苏牧和陆青花过得许久才察觉到她双目失明的内情。
街上游人如织,苏牧面色平淡,想起年初给陆青花送珠花之事,不由洋溢幸福的笑容,陆青花也感受到苏牧的心意,两人相视一笑,这才走了不多一段路,却是碰到了不算很熟的熟人。
如今永乐朝的驸马爷,被誉为玄星下凡尘的柯引大先生,也就是咱们的卧底柴进大官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心都是 养不熟的狗
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男女如织流,擦破春衫袖。
谁人能想到,今夜歌舞升平的杭州,不久前才接受过战火的洗礼,城中难民成灾,饿殍遍地?
人类便是这么奇怪的物种,当决定了要做某件事之后,所缺者只有两样,要么勇气,要么理由。
于多数而言,理由甚至比勇气还重要几分,诸如心烦意乱了,便借酒浇愁,春风得意又要喝酒行乐来庆祝,不悲不喜之时,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小酌以怡情。
由此延伸一番,杭州百姓遭遇涂炭的池鱼之殃,正需要一场元宵盛宴来抚平战争所带来的创伤,而方腊新建永乐朝,正需要这样一场普天同庆的盛事,来彰显他的无上功业。
虽然杭州百姓仍旧有些敌视建都杭州的方腊南朝,但在元宵之夜,是敌是友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或许才有人会想起一个问题来,无论是杭州百姓,还是方腊圣公军的人,其实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如果不是朝廷逼迫,方腊或许也不会掀起这场起义,如果不是方腊的攻打掠夺,杭州百姓也就不会遭殃受祸。
所以说这场战争其实从来就没有谁对谁错,在政治家的眼中,对错根本就是可以随时忽视的东西,他们眼中没有对错,只有是否有价值,价值是否够大,仅此而已。
无论是普通军士还是杭州百姓,显然他们并没有太多政治家的天赋和想法,于是这个元宵夜果真融融恰恰,处处和谐美好
苏牧和陆青花本意也是出来走走转转,感受一下往年杭州城的热闹气氛,当然了,他们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事情需要私底下去处理一下,最起码将二人相关的一些消息,通过大光明教预留的暗号和渠道,传递出去。
不过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太过顺利,这才到了半路,便遇上了永乐朝新封的金芝公主和驸马爷柯引。
柯引的真实身份乃是水泊梁山军的高层好汉,曾经掌管钱粮大权的小旋风柴进。
苏牧并没有必要瞒着陆青花,因为眼下柴进就是他们的保护伞,哪怕苏牧的后背上没有与燕青一模一样的师门花绣,柴进还是一样会担下苏牧和陆青花保护伞的角色。
倒不是因为柴进一如既往的乐善好施,仗义相挺,如今他也是人在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真不太愿意庇护苏牧二人,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永乐朝的中枢官员,所以他很清楚圣公方腊一直坚持斩杀苏牧以示众的想法,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冒着身份被发现的危险来保护苏牧和陆青花。
因为他听说过苏牧这个人,朝廷此次十五万大军南下平叛,听起来便浩浩荡荡气势好不恢宏,可柴进却很清楚,无论北上伐辽,还是西南战蛮夷,甚至于远镇交趾,被诏安的水泊梁山的好汉们,都必须要打头阵。
聚义之初,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将朝廷鹰犬当成恶鬼,而当他们被诏安之后,自己终于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却又不得不温顺地服从朝廷的安排,做着飞鹰走狗的勾当。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绿林大豪侠们,居然低眉顺眼地被人当奴婢般使唤,却又因为朝廷的一点点封赏而春风得意,不得不说梁山是晚节不保,该丢的丢了,不该丢的也丢了。
这一次杭州平叛也一样,梁山的好儿郎们,自然是要在第一线充当炮灰的,因为朝廷之中许多人认为他们不过是毫无人性的草寇,根本就看不起梁山的汉子。
甚至有人还在大殿之上,向当今圣上谏言,说梁山空享编制和薪饷,却无法为国出力,只能是徒添累赘则已。
这也是大部分朝廷认识的见地和看法,梁山的汉子们没办法改变别人的看法,所以只能听从大哥及时雨宋江的吩咐,提前落了棋子,做足了前期准备。
这也正是柴进化名柯引,顺利进入方腊军的核心高层,并成为了方腊的女婿。
这个计划已经筹备了几个月,他绝不能因为苏牧“一不留神”泄露出去,而使得自己几个月来的忙忙碌碌和好几次惊心动魄差点要被揭穿,所以他非但不能杀人灭口,还要对苏牧保持敬意。
因为苏牧对杭州城所作之时,早已通过有心之人,传出了杭州,让北方的朝廷和南方的民众都知道,天灾或许无法避免,但**出现之后,便有人将救苦救难成为自家的本分。
很显然,在他们看来,当初还毁誉参半的杭州第一才子,如今已经得到了杭州百姓最大的尊敬和崇拜。
毫不夸张地说,虽然苏牧只不过是锦鲤营的都虞侯,但没有他或许杭州根本没办法死守那么久,早在方七佛倾囊而出的那一次,没有火器的帮助,杭州便早已陷入今时今日一般无二的惨淡下场。
柴进之所以反复思量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想弄清楚军师的意图,也希望自己跟军师一样,能够将苏牧的价值看得更清楚。
也只有将苏牧的价值看清楚了,他才能确定自己到底可以为苏牧冒几分的险,能够为保护苏牧而付出多少分的代价。
今夜与其说是偶遇,不如说是柴进刻意在此将苏牧拦截了下来。
因为苏牧安心养着伤,又被方七佛和厉天闰安插的人手封锁了消息,以致于苏牧直到此刻都还不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着何种困境。
永乐朝建立之后,诸多圣公军弟兄都得到了封赏,但也有许多位置是颇有争议,在小朝堂上发生过数次争吵的。
近段时间争议最大,争吵次数最多的一个人,莫过于苏牧。
是的,起先杭州城的百姓皆以为苏牧已经殉国,心中既感动又羞愧,许多人还自发到了道观前的石壁前,发起了纪念苏牧的哀悼活动。
但很快,消息灵通的人便开始传播一则小道消息,说是他们的大英雄苏牧,其实已经投靠了方腊。
这些人好不容易才将心中关于苏牧的形象扭转过来,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这种事情。
直到有人又说,大儒陈公望为了救苏牧,不惜委身事贼,至于苏牧是否真的投靠了方腊,还有待进一步的探查。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心中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的很,从苏牧回归杭州之后,便一次次惊讶震撼着杭州百姓,但这些杭州人却又一次次不相信,又一次次被苏牧的举动震撼到无以复加。
可哪怕到了最后,他们仍旧还是没办法相信苏牧。
并不是说他们与苏牧有什么生死大仇,而是苏牧从回归杭州到现在,也不过是短短一年不到,在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占据着杭州百姓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
这半年他一次又一次地推翻别人对他的印象,可又一次次陷入到被人诬陷的泥沼之中,只能在毁誉参半的泥沼之中挣扎徘徊。
其实说白了,这些人之所以不相信,只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在他们的眼中,短短半年时间,从一个不学无术、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哥,变成杭州第一才子,变成杭州大英雄,这样的速度实在让人无法不眼红。
而就在年后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有一个确切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方七佛在小朝堂上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力排众议,甚至顶撞了圣公方腊,终于为苏牧谋求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职位,永乐朝的国师!
是的,这个职位本该是邓元觉和包道乙来争,但包道乙被苏牧斩了,圣公方腊为了纪念包道乙,便空出了国师这一官职,连邓元觉都只能退而求次,老老实实去当了四大元帅,跟方杰这样的小辈相提并论。
不过老弟兄们都清楚圣公与包道乙的情谊,所以心里哪怕有些抵触情绪,也就压下去了。
可方七佛也不知吃了苏牧什么**汤,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将苏牧推上国师的位置上去!
要知道杀死包道乙的,正是苏牧啊,让苏牧坐上国师的位置,这无疑是在赤*裸裸打圣公爷爷的脸啊喂!
按照方七佛的解释,苏牧的手中有火器的技术,还有其他极为关键的工程军械图纸,一个苏牧的价值,甚至堪比十万大军。
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在座的圣公军将领都真真切切见识过火器的威力,这一点是没办法辩驳的。
可就算要拉拢苏牧,也没必要用国师的头衔啊,永乐朝的官职五花八门,甚至连神将的头衔都有,为何就一定要将国师这个本属于包道乙的头衔,封给苏牧?
就如同方七佛所预想的那般,圣公军的人永远也想不明白,因为他们太过看不起苏牧。
反而是外界的人,第一时间开始猜测其中的猫腻。
众说纷纭之中,有一种想法是最为普遍,也是被认为最有可能和最具公信力的。
苏牧已经投诚了圣公军,之所以要封他为国师,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圣公军的卧底,他本来就要跟包道乙争夺国师的头衔,也正是因为这个头衔,他才借机杀了包道乙!
许多人犹记得,当初城头那一战,除了包道乙之外,苏牧他们还俘虏了另一名方腊军的将军,好像叫王寅。
这王寅的武艺比包道乙不知强大多少,杀死的杭州守军也比包道乙不知要多出多少,按理说要杀人示威,杀王寅比杀包道乙要实惠和有效得多,可苏牧却杀了包道乙。
而且还有人听说,王寅最后还是投靠了苏牧,成为了苏牧配合越王千骑火烧粮草的大卧底!
一桩桩一件件的内幕不断被爆出来,苏牧的名字再次挂在了别人的嘴边。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柴进才不得不拦下了苏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柴大官人的提醒
这俗语有云,人生喜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苏牧与柴进并非他乡故知,但能够在方腊的永乐朝新都城之中,在圣公方腊的眼皮底下,遇到一个已经被朝廷招安的梁山军汉子,又是个打入圣公军内部的细作,他又是另一个时空演义话本上的超级英雄,苏牧又岂能没有亲近之心?
他本来就没太多兴趣出来游玩,与陆青花携手同游赏灯,不过是为了寻找机会,看看乔道清等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络暗号罢了。
只是在生查子和雅绾儿的陪同监视之下,估摸着是没太多机会,此二人虽然一个是力主杀苏牧以平众人之愤的厉天闰的心腹爱将,一个是力保苏牧的方七佛的义女,但还是有着一定的基础共识,那就是决不能让狡猾如狐的苏牧离开他们的监控。
苏牧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见得柴进与金芝公主的马车,听得柴进邀请他二人一同去赏灯吃酒,苏牧假意推脱一番也就答应了下来。
金芝公主对苏牧很是冷漠,因为她是方腊的女儿,包道乙是她义父,虽然包道乙道貌岸然人面兽心,但对金芝却疼溺有加而百依百顺,二人感情非常不错。
若非柴进对苏牧也青眼相看,金芝对他又死心塌地,如今的金芝根本就不会多看苏牧一眼。
苏牧和陆青花上了马车之后,才发现这马车里面极其宽大,里面还有个小暖炉,烧着无烟的兽炭,使得车厢内如春般温暖。
车中还备有果脯肉干蜜饯等小吃食,更有各色酒酿,甚至连葡萄美酒都有,可见方腊对女儿女婿是多么的重视了。
苏牧话不多,陆青花向来自卑,知晓对面是公主和驸马,虽然只是永乐朝的公主和驸马,但一听这头衔心里便有些忐忑,市井小女儿的心态使得她都不太敢抬起头来。
金芝如今虽然贵为公主,但之前方腊也不过是个漆园的地主,乡下县城的绅士,女儿金芝也算是大家闺秀,可乡镇里的大家闺秀,跟杭州这样的大城市的市井女子,其实相差并不是很多。
许是这样的原因,纵使她厌恶苏牧,却对陆青花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好感来,或许从陆青花的身上,让她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再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是公主,心里也会唏嘘不已吧。
见得陆青花坐立不安的窘态,苏牧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陆青花这才抬起头来,朝苏牧微微一笑,金芝却主动跟她攀谈了几句,使得她放松了不少。
柴进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否则也没办法结交天下朋友,更没有办法混入方腊的阵营之中,当卧底能够做到驸马这个程度,柴进堪称千面郎君了。
他不是酒桌上那种左右逢源四处吹牛逼的人,说话温温缓缓,沉着大气,稳重而有风度,使人如沐春风细雨,这种气质和人格魅力已经超越了修养,而可称之为涵养。
虽然一字之差,但涵养跟修养,却是不同的两种概念了。
有柴进在,车厢内的气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苏牧也笑晏晏地与柴进小口品尝着西域商人进献给方腊,又被方腊御赐下来的葡萄酒。
虽然柴进和金芝公主是圣公眼前的大红人,但生查子和雅绾儿各为其主,只能厚着脸皮跟在马车旁边。
生查子也就罢了,缓缓而行,始终没有落后半步,而天生失明的雅绾儿虽然抱着那张古琴,又双目无法视物,却同样能够跟着马车,这就有些让人侧目咋舌了。
马车不多时便停在了仙客台前面,这是杭州最大的一处酒楼,如今也成为了永乐朝新贵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此时正值夜间灯火最为璀璨的时刻,仙客台楼前的宽大街道上已经布满了花灯,猜谜赏玩的游人更是摩肩擦踵,各种小摊小贩熙熙攘攘,人潮往来不息,哪里还有半分起初的战火硝烟模样?
不得不说,这个朝代的百姓拥有着太过惊人的恢复能力,杭州的战争创伤,仿佛就这么一夜之间愈合了。
当然了,这只不过是表象,强行缝合起来的皮肤之下,仍旧是千疮百孔的糜烂,只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仙客台财力雄厚,早在杭州陷落之前,便已经和其他一些商人大户一起,列入了方腊的大名单,得到了保护,建立永乐朝之后,得以成为永乐朝的门面。
今夜为了回馈贵宾和娱乐诸多百姓,仙客台请来了上百的匠师,在酒楼前面搭建了几乎与仙客台同高的灯塔。
这座高达十丈的灯塔由巨大的木头搭建起来,并用了三千多盏花灯来填充点缀,火树银花,将大半个杭州点缀成了不夜天,仿佛天上仙宫失落人间的灯盏。
苏牧早已见识过这个朝代土著人的惊人生产力,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这般奢靡的装饰,要知道,过了今夜,这花费了数万银两搭建起来的灯塔,就要拆除。
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杭州,花费数万银两搭建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为了一夜的娱乐,不得不说,在败家方面,现代人真真无法跟古代人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仙客台的小厮见得公主府的马车,连忙使唤了六七个人过来,欢欢喜喜将柴进和苏牧等人迎进了贵宾雅间。
生查子和雅绾儿自然是寸步不离的,盖因苏牧身份比较敏感,柴进也不好撕破脸皮,只能听之任之。
金芝公主知道柴进跟苏牧有话要说,所以便带着陆青花到了女宾区,生查子和雅绾儿的目标是苏牧,又不敢冒犯金芝公主,只能选择留在苏牧所在的雅间外面,不再跟着陆青花。
其实他们也放心,因为金芝公主本身武艺高强,身边侍女一个个都是行走江湖的狠辣角色,非但不怕陆青花对公主不利,而且相信陆青花也搅腾不起什么花样来。
仙客台的老板亲自带着各色佳人,给柴进这位柯引驸马上菜,虽然是冬天,但各种时鲜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山珍海味很快就摆满了桌子。
“若不嫌弃,二位且一同入席吃杯酒可好?”生查子和雅绾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柴进最会做人,也热情邀请了一番。
生查子虽然内心阴险,但表面却是和笑晏晏,温文儒雅如谦谦君子,他自认是厉天闰心腹爱将,最近又得了个杂号将军的官衔,柴进虽然是驸马,但到底是装神弄鬼的占卜神棍出身,又是靠女人吃饭,终究有些让人吃味。
再者金芝公主乃是圣公军所有儿郎们的梦中情人,柴进虽然同样玉树临风,姿态俊逸,但终究让人羡慕嫉妒恨,所以生查子也就笑着道谢,坐到了客席之上。
雅绾儿一言不发,坐到了苏牧的旁边,距离桌子远了一些,古琴便放在双膝之上。
苏牧看着这两位毫不客气,心里也是摇头不已,但表面上却只是平平淡淡。
柴进说了些场面话,便开始为苏牧介绍仙客台的菜色,每样菜的历史渊源和文化内涵,原料有些什么讲究,做法上又有些什么独到之处,他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仿佛美食大家一般。
苏牧本来就对这个朝代的人文风物异常感兴趣,一边听着柴进介绍,就一边品尝美食。
每一道菜色都是色香味俱佳,可经过了柴进的一番讲解之后,再品尝就更加的美味,苏牧也是大快朵颐。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虽然每一道菜都只是浅尝辄止,但苏牧还是吃了个七八分饱。
柴进恰到好处地与苏牧聊了些题外话,这才举起酒杯来,朝苏牧敬酒道。
“哥哥倒是要认真跟兼之贤弟好好吃这杯酒了。”
苏牧放下手中筷箸,举起酒杯,微微笑道:“不知柯引兄这杯酒又有些甚么讲究?”
柴进下意识扫了生查子和雅绾儿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将身子前倾过来,压低了声音道。
“哥哥要恭喜贤弟了,听朝中好友透露,不过来几日,兼之贤弟就会被封为国师,哥哥腆着老脸来烧烧冷灶,他日贤弟可不要忘了老哥哥呢。”
柴进此言一出,苏牧顿时眉头微皱,而生查子的眼中却划过一抹厉色,雅绾儿却面色如常,连身子都没有抖一下,仿佛早有预料。
事实上方七佛为了这个事情,一直在四处奔走,寻求朝堂上的支援,作为方七佛的养女,雅绾儿又岂能不知?
反倒是生查子作为厉天闰的死忠,一直坚信能够杀苏牧而后快,如今听说苏牧竟然要被封为国师,真真是怒火中烧了。
柴进虽然故作巴结的嘴脸,但苏牧很清楚,柴大官人这是在提醒自己,要早做准备了。
方七佛这一手果然玩得漂亮到了极点。
只要将苏牧封为国师,那么苏牧将失去所有的退路,非但杭州百姓会视之为小人,朝廷方面也绝对不会放过苏牧。
而苏牧之前为杭州所做的一切,取得的所有功劳,都将被这个国师的封号,彻底击碎,化为乌有!
到了这等地步,方七佛也算是化被动为主动,慢说谈什么条件,苏牧想不跟自己合作都难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谋临近
今夜的仙客台可谓群英荟萃,永乐朝的诸多新贵都汇聚于此,饮宴赏灯,又有美酒佳人相佐,欢度元宵,更是相互庆祝功成名就之时,可谓得意非常。
作为圣公方腊最信任的元老之一,娄敏中得了左丞相的职位,领衔一干中枢官员,可谓文官之首。
其子娄玄烨年不过三十,才华横溢,就算在整个大南方也是灼灼有名的大才子,与方杰堪称文武双骄,二人更是世交好友,被圣公点为祭酒,前途不可限量。
唯一值得可惜的是,父亲娄敏中与圣公相交甚笃,他与金芝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无意外,本该造就一段才子佳人的好姻缘。
可谁知凭空杀出个观星占卜耍弄神术的柯引,竟然捷足先登,成了金芝的驸马。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横刀夺爱更让一个书生怒不可遏的吗?
答案是,没有!
而且让娄玄烨更加气愤的是,横刀夺爱的是柯引,但幕后的间接推手却是他自己的父亲,娄敏中!
因为柯引正是娄敏中推举给圣公方腊,这才得到了方腊的信任,从根本上来说,没有父亲娄敏中的举动,他娄玄烨的金芝妹妹就不会被柯引这浑人给抢走!
为了这件事,娄玄烨不断发动至交好友,对柯引打压污蔑,甚至还曾经不顾礼法,与父亲冷战,当圣公宣布柯引和金芝的婚事之时,他终于忍不住质问父亲。
作为一名读书人,深知天地君亲师的人常**,慢说质问父亲,就是对父亲稍有顶撞,都可被视为不孝之举,是为大逆不道,就算上了公堂,也是遭罪的事情。
可娄玄烨还是悲愤难当地质问了父亲,当父亲娄敏中呵斥他之时,他甚至有想过要以死相逼。
父亲娄敏中无奈之下,才跟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也让娄玄烨惊愕又绝望。
原来柯引并非什么观星占卜的玄门中人,甚至于连柯引这个名字都只是个化名。
据父亲娄敏中的透露,这位柯引驸马出身于北方千年名门大族,家中巨富,这些世家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投资。
世家望族由来已久,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纵使如何改朝换代,这些世家总能够屹立不倒,所凭借者,不外财富尔。
这柯引的家族非但资助了圣公方腊,还资助了山东那边的田虎,还有王庆等等,甚至还资助过水泊梁山。
无论哪一路的英豪能够成事,他柯引的家族都能够坐利,甚至听说朝廷北伐的筹备,也有柯引的家族插手,这是一个真正富可敌国的家族,娄敏中也是好不容易才搭上了线。
虽然主管圣公军钱粮的娄敏中成功接受了柯引的家族好几次的钱粮支援,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弄清楚柯引的家族具体是北方哪一族,这份神秘感非但没有引起圣公和娄敏中的猜疑,反而使得他们更加震惊于柯引家族的强大。
这些东西虽然没办法去打探,但柯引带来的钱粮可是实实在在能够看得着吃得到的,所以无论是娄敏中,还是圣公方腊,对柯引都格外的重视。
据说这次攻入杭州之后,建立南国永乐朝,其中很大一部分助力,都是柯引的家族提供的,所以方腊才毫不犹豫将女儿嫁给了柯引。
娄玄烨乃文人出身,最不喜欢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土财主,虽然柯引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谈吐各方面都称得上一方名士,但对于抢走了自己女人的娄玄烨而言,这个柯引是最该死的,比苏牧还要该死!
而今夜的仙客台,那个最该死和更该死的人,居然联袂而来,就坐在自己隔壁的雅间,你让娄玄烨如何能忍?
柴进和苏牧都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苏牧还在为自己被册封给国师的事情而陷入沉思之中。
他虽然知道柴进是梁山军打入方腊阵营的细作,但对其中内情也只知道了个大概。
如果他知道娄敏中透露给儿子娄玄烨的信息,估计也会大吃一惊吧。
柴进对方腊的资助是实实在在的,但这种资助慢慢会变成一种依赖,会让柴进彻底扼住方腊永乐朝的经济命脉,一旦朝廷那边开战,柴进掐断这种源源不断的援助,方腊这边根本就无法补上这个缺口。
这是一种经济战和谍战的雏形了,说起来实在让人惊叹不已的。
可惜苏牧没有办法知道这些,他只是对柴进能够透露消息提醒自己,由衷的感到庆幸,也知道了柴进对他的好意。
因为生查子和雅绾儿在场,苏牧也不好跟柴进细谈,只是呵呵一笑,谢过了柴进,话题也就转移到了别处去了。
这边继续吃着酒,隔壁雅间的娄玄烨却是郁郁寡欢,想着如何才能找个好由头,让柴进和苏牧当众出丑,以解心头之恨。
他是娄敏中的儿子,娄敏中将柴进的隐秘之事都告诉了他,自然也不会隐瞒苏牧即将被封为国师的事情。
娄玄烨与方杰虽然一文一武,但之前说过,因为父辈的交情,他们可都是世交的情分,所以娄玄烨对苏牧并没有太多好感。
与他一同饮宴的都是些文人,论起办法那是一套一套的,但听说对象是新封的驸马,便一个个闷头吃酒,不敢高声语,让娄玄烨心里颇为不爽利。
正郁郁之时,席间一青衫士子打破了沉默:“祭酒大人,在下倒是有个法子,虽说孟浪了一些,但未尝不可一试”
娄玄烨闻言,心头顿时一喜,放眼看去,原来是杭州本地的士子,宋知谦。
永乐朝的士子们人数虽然不多,但与杭州本地文人龃龉甚多,相互看不起,而宋知谦投靠了军师之后,劝降了杭州大儒陈公望,并使得杭州本地士子再也不敢孤傲,一个个成了永乐朝的奴仆,可以说,宋知谦的功劳还是很大的,否则他今夜也就不会出现在娄玄烨的客席之上了。
“宋逊贤弟真真是及时雨,有何教我,权且道来!”娄玄烨惊喜地追问,而宋知谦却面露难色地扫了一眼:“这”
娄玄烨恍然大悟,连忙拉起宋知谦的手,走进了内间。
在座的宾客不由摇头叹气,看这样子,宋知谦怕是又要借助娄玄烨这棵大树,顺顺利利往上爬了。
这世道还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了。
无论是柯引,还是苏牧,都是这些文人们不太乐意也不太敢去碰的大麻烦,宋知谦却借机献策,成功入了娄玄烨的法眼。
娄玄烨虽然只是一个祭酒,但他老爹可是娄敏中,整个永乐朝的官吏任用,还不是他老爹一句话的事情?
果不其然,娄玄烨与宋知谦进入内间一盏茶的功夫,出来之时已然面色红润,欣喜不已,朝诸位宾客拱手抱歉道。
“诸位,娄某还有要事去做,今夜大家请自便了,稍后我会让管家带诸位到思凡楼去,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诸位尽兴,娄某失礼,下次再宴请诸位以谢了。”
见得娄玄烨不忘将礼数做足,在座诸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纷纷道谢,看着娄玄烨和宋知谦离开了雅间。
且说金芝公主和陆青花二人在女宾区用宴,女人家初时还有些生分,而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或许这也是女人们的天性,相对于汉子们,女人家似乎更容易建立情谊。
金芝公主年纪并不大,陆青花于她而言便是姐姐一般的人物,二人喝了些果酒,脸色红润润的,微醺之下,说了不少知心话儿,越发觉得投缘。
陆青花见得金芝时不时显露出忧郁的神色,便看出了金芝的女儿家心事,有意无意问了一句,果然问到了金芝公主的痛处。
虽然柴进也是风流倜傥,少了一份年少轻狂,却又多了成熟稳重,金芝对娄玄烨却也并非没有一丝情意,毕竟两人青梅竹马,也曾经想过要白首相偕。
金芝为了这个事情,也是一直在烦恼,难得喝了小酒,又遇到了陆青花这么一个知心姐姐,便想将心中愁绪一吐为快,于是便将雅间中的侍卫全数打发了出去。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万分正确的。
虽然陆青花是个“老姑娘”,在感情上也并非白纸一张,她与苏牧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困难,但从未想过要放弃彼此。
她不太懂得如何开解这位公主妹妹,却是将她与苏牧的感情经历分享了出来,听得金芝公主都不禁落泪。
陆青花未尝没有改变金芝公主对苏牧成见的意思,但也确确实实希望能够让金芝公主看到所谓爱情在男女交往之中的重要性。
虽然只是二次见面,但两人完全放开了心防,并没有交浅言深的尴尬,反而极其快速地拉近了距离,也使得金芝重新审视苏牧,饶有兴趣地问起苏牧的故事。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八卦可不是女孩子的天性么,于是跟随着陆青花的讲诉,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而真实的苏牧。
她本以为陆青花深爱苏牧,苏牧对于这位大姐姐而言,必定是完美无缺的最好男人。
可陆青花的口中,苏牧也是有着很多缺点,甚至让人讨厌,但往往又在关键时刻,那么的值得女人去信赖,虽然不完美,却有血有肉,以致于金芝公主不禁拿苏牧当成参照物,将柴进和娄玄烨代入去比较了一番。
二人聊得火热,也没在意那些酒楼侍女送进来什么,一边吃一边聊。
许是贪了几杯酒,二人眼中的彼此竟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虽然两人都有武艺在身,但却抵挡不住这股昏昏欲睡的冲动!
“遭了,有人下药!”
金芝与陆青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有些惊恐的眼眸中,读懂了彼此的意思,也嗅到了危险的逼近!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二女如花,卷入狂潮
这年的寒冬,方腊建立南国永乐朝,撼动南方的天柱,举世皆惊,绿林草莽中的匪寇闻风而动,纷纷响应,大焱朝狼烟四起。
而作为永乐朝国都的杭州城,元宵夜之后的话题焦点,却集中在了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身上。
一个是他们早已无数次听闻他的事迹,以致于耳朵都快长茧的人物,杭州未陷落之前的第一才子苏牧,成为了阶下囚之后又被盛传投靠了贼军,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即将被封为永乐朝的国师。
而另一个却是玄门娇子,神秘而尊贵的北方大族贵公子,被方腊赐封为驸马的柯引。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一起吃了一顿酒,虽然柯引贵为驸马爷,在别人看来,并没有巴结苏牧的理由。
哪怕苏牧真的成为了国师,身份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柯引,因为金芝公主乃是方腊最疼爱的女儿,柯引这个驸马爷那是货真价实,并非傀儡赘婿。
许是柯引久仰苏牧第一次才子的大名,想要做些附庸风雅的勾当,这才宴请了苏牧,也犹未可知。
总之他们喝酒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让人们关注的是,在他们饮宴之时,方腊的宝贝女儿金芝公主,连同苏牧的女人陆青花,竟一同被人从仙客台虏走了!
且不说仙客台乃是永乐朝的门面,背后得到诸多中枢官员,甚至方腊的支持,酒楼中也养着不少武艺高强的打手。
单说金芝公主身边带着十数个女侍卫,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了不得的好手,公主本身也是手脚伶俐,寻常莽夫根本就近不得身。
可就是这等样的严密保护之下,金芝公主居然就这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虏走了,相信只要不是睁眼瞎,只要不是用屁股和膝盖来想事情,都能够猜测得到,这其中必定有内鬼在作怪!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方七佛的人手去调查,但朝堂之上,驸马柯引受到了极大的质疑,因为金芝公主在他眼皮底下被掳走,他却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其实早在柯引被招为驸马之前,便有许多人认为,柯引与金芝的结合,绝大部分是出于政治联姻,娄敏中虎子娄玄烨才是金芝真正心仪的才俊。
而柯引与金芝成亲之后,娄玄烨也曾在公众之前坦言,若柯引胆敢辜负金芝,他必饶不得柯引。
眼下金芝被掳,众人皆以为娄玄烨必定大发雷霆,将柯引好生收拾一顿,却不曾想,娄玄烨一言不发,只是向方七佛请命,带着自家人手,开始满杭州搜索金芝的下落,两三天下来,不眠不休,真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娄玄烨如此一番表现,终于获得了朝中诸公的热烈响应和支持,甚至有人旧事重提,声称当初就不该将金芝嫁给柯引。
这些人当然不是为了娄玄烨与金芝之间那点情事,他们之所以反对,完全是因为无法接受方腊将柯引这么一个年轻人招入到朝堂核心之中。
这是一个家天下的年代,子孙传承伟业,天经地义,但皇亲国戚同样是不可小觑的势力。
柯引进入到权力核心圈子之后,很快倒向了方七佛,这也是他为何会去约见苏牧,正巧碰到方杰动粗,也正是他宴请和结纳苏牧的原因,因为他是方七佛的人。
方七佛在圣公军中声望极高,仅次于圣公方腊,有些时候说话甚至比圣公还要管用。
这么一来,方七佛哪怕是圣公的弟弟,也会遭遇到朝中新贵的抱团抵制,无论在大焱朝还是永乐朝,没有谁愿意看到一股独掌话语大权的势力崛起。
所以他们借助此事打击柯引的名声,其实就是在虚弱方七佛的影响力,而非单纯又肤浅地为娄玄烨和金芝的男女情事。
再者,娄敏中与方七佛本来一文一武,堪称方腊的左膀右臂,吏部封官之时,奏报呈上来,按理说应该是娄敏中这个左丞相先行过目,可其中一些关键职位的任免,却绕开了娄敏中,直接交给了方七佛。
这也让娄敏中多有腹诽,他与包道乙一样,都是圣公方腊这一辈的老人,又岂能坐视方七佛越发坐大?
柯引是他娄敏中举荐给圣公的,可方七佛却提出金芝与柯引的婚事,将柯引纳为己用,控制住了与柯引背后家族直接联系的渠道,也就是说,他从娄敏中的手中,抢走了柯引以及其背后的大家族的支援!
虽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掌控,但他娄敏中难道就没有能力掌控这条线?一定要你方七佛才可以?
金芝的失踪,仿佛一根点燃的导火索,将新建立的永乐朝中的矛盾,从幕后推到了台前,本来只是为了争功而产生的尔虞我诈,眼下却暗流涌动,逐渐浮出水面,变成了真刀真枪的正面交锋!
而处于风口浪尖的柴进以及苏牧,却没有像娄玄烨等人那么仓皇无措,反而静下心来,细细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柴进能够游走于敌人阵营之中,甚至混成驸马,无论智慧还是心性,都绝非常人能比,苏牧几乎靠着一己之力,在影响着杭州之战的走向,自然也不是慌慌张张的愣头青。
他们的安静虽然会成为别人攻击他们的借口由头,但他们却需要这样的时间来谋划整件事情背后的因素。
如今的驸马几乎成为了众矢之的,除了府中亲信,也无人前来打扰,苏牧与之在书房密谈,倒也不怕泄露身份。
“大官人,你对此间情况比较了解,此事该如何看,想来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了吧?”
苏牧虽然曾经得到过大光明教撒白魔提供的情报,对圣公军中的情况多少有个大体上的认知,但说到如今的局势,自然是柴进比较清晰。
柴进点了点头,而后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分析道。
“此事看着诡异,实则很简单,若是为了报仇,杀了金芝岂非更方便?某已经着人查过,金芝与陆姑娘的酒中,被下了药散,仙客台里有内应是铁板钉钉之事,既然选择将人掳走,那么这幕后之人是必有所图的。”
苏牧闻言,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柴进的观点,事实上这些东西并不深奥,稍微想一下也就能明白。
而苏牧想要知道的,和柴进知道的,最关键的一处地方,便是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苏牧自不用说,他是杭州守军之中最为狡猾也是最为中坚的一颗顽石,给圣公军攻陷杭州制造过决定性的大麻烦,更是斩杀了包道乙等人,连方腊都想杀了他。
只不过若是想要杀人,他们早就杀了苏牧,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时候,选择将陆青花绑走。
哪怕凶戾如厉天闰,也只是派了生查子这样的高手来盯住苏牧,杀不杀苏牧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战略上的问题。
从这一点上,苏牧完全可以肯定,陆青花只不过是被殃及池鱼罢了,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陆青花的安危。
说得不好听一些,论相貌身份地位,无论哪一方面,金芝都要比陆青花高一个档次,对方的目标从来都是金芝,有金芝吸引了所有的仇恨值,陆青花相信是没什么危险的,当然了,这个也只能自己放心底则已。
柴进对苏牧的这一推测也是认同的,至于谁最有可能对他动手,他心里也有了一些人选,而敢对金芝下手的,再筛选一层,也就没几个人了。
作为卧底,柴进拥有极高的专业素养,且不说他小孟尝这样的赞誉称号,对识人记人有着过人本事,单说察言观色和探听消息,便是他最大的倚仗。
这圣公军和永乐朝的官员之中,谁有几斤几两,柴进早已打探了个一清二楚,稍稍一分析,幕后之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娄玄烨反其道而行,妄图污臭柴进的名声,离间娄敏中与方七佛,更是破坏方腊对柴进的青睐与器重,是故装出一副摒弃成见,一心只为寻找金芝公主的姿态来。
或许在永乐朝和方腊等人的眼中,会觉得娄玄烨真的有几分真心实意在关切着金芝。
可在柴进和苏牧的眼中,娄玄烨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只是他们也无法确定,掳走金芝和陆青花,是娄玄烨处于男女感情纠葛,得不到也要毁掉的心态,还是另有幕后的阴谋。
所以哪怕确定了这一点,柴进和苏牧还是要小心行事,毕竟目今有太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柴进和苏牧带着驸马府的人,整日里四处调查,甚至将仙客台的人都抓了好几批,对当日值守的小厮和管事,甚至大打出手,一番严刑拷打,却成效寥寥。
这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要掩人耳目,堵住别人的嘴则已。
事实上,柴进在方腊眼皮底下安插的细作小队,这些天已经开始撒网一般遣了出去,而回馈的情报也一点点在验证着柴进和苏牧的推测,所有的一切,都很明显地指向了娄玄烨。
当然了,让苏牧感到非常不爽的是,宋知谦这个名字,再一次进入了他的视野。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有三斤胆,谁人不死开
这世界上可以有无缘无故的爱,却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苏牧与宋赵两家的恩恩怨怨,由来已久,纠纠缠缠了这许多时间,随着赵鸾儿与李曼妙迁移北上,赵文裴与苏瑜重修旧好,宋知晋叛变被杀,苏牧自己都觉得,与宋赵两家的恩怨纠葛,早已画上了句号。
可在防守杭州的那段时间里,却又冒出了一个宋知谦来。
宋知谦只是宋知晋的堂弟,虽然堂亲之间也有好相处的,并非所有的堂亲,都像苏家的苏清绥那般不要脸面,但宋知谦想要替宋知晋报仇雪恨的执念,实在太过深沉。
以致于苏牧都有些不明白,他跟宋知晋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才会一直死咬着苏牧不放?
震慑住了孟璜之后,苏牧便以为宋知谦会知难而退,再也不挑衅滋事,主动撩拨苏牧。
可没想到的是,宋知谦居然投诚了方腊,利用自己被俘一事劝降了陈公望不说,居然还攀附了娄玄烨,狼狈为奸,做起了绑架金芝公主的勾当!
苏牧虽然很佩服柴进的以身涉险,这让他想起了后世电影无间道里的主角,但他并不想牵涉到这件事来,因为这是方腊内部的狗咬狗,他乐见其成,而自己还有被封国师这样的大麻烦需要去处理。
但这件事将陆青花也卷入其中,甚至于柴进的情报还显示,这里面竟然有宋知谦献言献策的嫌疑,这就让苏牧没办法忍受了。
这些人狗咬狗是可以接受的,但关系到陆青花的个人安危,苏牧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他虽然果决,但自认为并不算狠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杀人,这并不是苏牧的个性。
但事关大局,苏牧就不得不痛下杀手,比如当初宋知晋想要烧粮草,苏牧杀了带头的赵文衮。
赵文衮的角色定位其实跟宋知谦有些类似,既然赵文衮都能杀,宋知谦也就不算什么了。
在苏牧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他便与柴进一道,商议着营救的事宜,至于追究责任和如何反击,都要等到把人安全救回来,才能再做商议。
可就在他们商量着营救事宜之时,永乐宫里的宦官却带来了一个消息。
金芝公主被祭酒娄玄烨大人给救回来了,甚至于作案的凶徒,也都落入了法网!
驸马府的人这段时日遭受白眼不说,连出门都不敢抬头,听说公主被救了回来,顿时欢呼雀跃。
然而柴进和苏牧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娄玄烨就是抓走金芝公主和陆青花的幕后黑手,他这个时候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跳出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们开始了阴谋的第二步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推测没有半分偏差,柴进不敢怠慢了宫中的宦官,谦逊地问道。
“敢问中官大人,陆青花姑娘可曾被一同救回?那凶徒是何人,此时又在何处?”
那宦官也是方腊的贴身老人,知晓事情轻重,听了柴进的问话,却是皱着眉头支吾不语,目光不可察觉地往苏牧那边扫。
柴进的目光是何等锐利,当即朝老宦官说道:“中官大人不必介怀,苏牧公子的未婚妻乃是公主的好友,中官大人但说无妨。”
老宦官有些怜悯地看了柴进一眼,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好教驸马爷知晓,那陆青花姑娘确实回来了,不过娄祭酒奏报称,下药掳走公主的,正是苏牧公子的未婚妻,陆青花”
“荒唐!简直是胡闹!”柴进猛拍案桌,面上的茶盏被弹起,掉落在地上,啪嗒碎开,茶叶渣子和热茶水四处溅射!
柴进素来深俱涵养,谦谦君子的名声在外,谁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何况还是在方腊的心腹宦官面前发火,这是真的触动了这位驸马爷的逆鳞了。
这位中官也是心里惊诧,没想到柯引驸马爷与这位准国师的情谊,竟是深刻到了这等地步。
然而苏牧却格外的冷静沉着,只是皱着眉头朝那宦官拱手道:“苏某想见一见未婚妻,不知中官大人可否通融一二?”
那中官见得柴进盛怒之中,余气未消,哪里还敢再触霉头,当即讪笑道:“某家到宫里禀报一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句话别有深意,柴进也收敛了许多,因为中官说到宫里禀报,说明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方腊。
老宦官并未离开,而是让门外守候的小黄门跑了一趟,不多时就回来,说是苏牧文武双全,乃国之栋梁云云,答应了探视的要求。
柴进和苏牧相视一眼,并未说些什么,苏牧在老宦官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大牢,而柴进则跟着小黄门,回皇宫探望金芝公主去了。
娄玄烨听说苏牧来了,不由冷哼一声,却不敢托大,只能带着宋知谦迎了出去。
这是苏牧第一次见到娄玄烨,却见得后者左脸红肿不堪,依稀见得偌大一个掌印子,嘴角也有一处破口,眉角处还渗着新鲜的血迹,心里不由冷笑。
“这是做戏做全套了也正是舍得下本钱”
苏牧正在腹诽,娄玄烨却挤出笑容迎了上来,只是脸上全无胜利的得意,反而有些淡淡的愤懑和委屈。
“国师大驾光临,娄某有失远迎了。”
娄玄烨语气平淡,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敷衍,苏牧心里急着要见陆青花,也就应付了一番,很快就进入到了牢房之中。
这一进牢房,苏牧心头便燃起了熊熊怒火!
但见陆青花被吊在木架子上,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全身血迹斑斑,竟不知被毒打成什么样子了!
苏牧也不顾娄玄烨等人,连忙将陆青花解了下来,一名狱卒大喝“大胆!”,想要过来阻拦,却被苏牧一脚踢飞到墙上,口吐鲜血,再也起不来。
娄玄烨和宋知谦都是书生,哪里是苏牧的对手,一群狱卒和公人涌进来,却被苏牧血红的双眸一瞪,再也不敢上前来。
娄玄烨只能恨恨地咬牙,抬手制止了这些狱卒。
且说苏牧怀抱着陆青花之时,柴进也匆忙忙进了宫,一见到金芝公主便相拥在一处,温言软语安慰了一番之后,柴进便有些埋怨地问起。
“金芝,陆青花姑娘又怎可能掳了你去,这其中必有内情,你且教我知道。”
金芝公主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出,见得柴进面色不善,心里也充满了愧疚,过得许久才咬着下唇小声道。
“这也并非妾身本意,乃是乃是父皇的意思”
“你说什么!”柴进脑子嗡一声响,只觉金芝公主这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更加黑暗的世界!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娄玄烨的小打小闹,是冲着他和金芝公主来的,可如今却变了味了!
脑海之中飞速思索着,柴进越发心惊胆颤,而后猛然一拍额头道:“糟糕了!苏牧!”
金芝公主一脸迷惑,只见得自己的驸马爷丢下她一人,急匆匆往外头疾奔。
柴进是后周皇裔,自小便接受正统的皇家教育,虽然落难凤凰不如鸡,但还有说瘦死骆驼比马大,对外谎称北方王族的贵公子,还是颇有公信力的,甚至于方腊新皇朝的大内宫廷礼仪,都一股脑交给了柴进来制定。
在皇宫大内慢说疾奔,就是走得快一些也有失仪态,可柴进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苏牧并不知道这一切,因为他已经被怒火烧光了理智。
他是个沉着稳重之人,从来都是谋而后动,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可陆青花从来都是他的逆鳞,无论娄玄烨他们如何狗咬狗,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他本以为不会危及陆青花,却没想到最后的矛头还是指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怕被人针对他,他生气于这些人伤害陆青花,更让他气氛的,是他自己,是陆青花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
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什么为这个朝代做些改变?这样狗眼残喘着,还有何意义?
陆青花身上的伤口,像一柄柄利刃,不断切割着苏牧的灵魂,让他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确实比这个朝代的人更具前瞻性,对时代的大局势也有着足够的预判和了解,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虽然两世为人,但也无法将那股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冲动,彻底压制下来。
苏牧抱起陆青花,将她绑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当初在河滩上一样,他从火盆里抓起一柄钩状的刑具,如发怒的狮子一般,只扫一眼,娄玄烨等人便如身陷冰窟一般彻体发寒!
许是炙烤时间太久,那铁钩刑具通体发烫,苏牧抓住铁柄,手掌开始冒着青烟,发出骇人的滋滋声,空气之中似乎弥漫开一股烤肉的味道
然而他的手却如同万年磐石一般稳固,用刑具指着面前诸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滚开!”
第一百五十章 铡刀苏
自古至今,小至市井坊间,大则绿林草莽,无不是耍流氓的怕耍横的,耍横的怕发疯的,发疯的怕不要命的。
这也才有了天子一怒则伏尸百万,而匹夫一怒却是血溅五步的说法,当一个人被怒火烧尽理智,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足以让敌人心惊胆颤。
且说这大牢之中的狱吏和看守都是色厉内荏的货色,整日里只知折磨囚徒,看到那些囚徒哀嚎苦求,便仿佛他们成了掌控他人生死的帝王一般,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这久而久之,他们便养成了一种共识,但凡囚徒,都是害怕狱吏的,就好像耗子天生要怕猫一般,仿佛这是老天爷亲自定下的铁律一样。
也正因此,当他们看到苏牧背着陆青花,以肉掌紧握那烧得通红的铁钩,大吼着让他们死开之时,这些个狱吏终于开始惊骇后退,就如同他们坚信的道理被突然打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一般。
娄玄烨也是心头大骇,虽然他们早已了解苏牧的所有事情,但却从未亲见。
在他们的眼中,苏牧不过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阶下之囚,没有任何王霸之气,也没有太多阴鸷深沉的气质,普普通通如一介寒门士子。
直到眼下这一刻,他们才终于恍然醒悟过来,苏牧可是当着十数万圣公军的面,斩杀了包道乙,并将那颗硕大头颅从城头上丢下来的人物!
娄玄烨本就是个蹁跹读书人,最讲求风雅气度,怜香惜玉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做,若不是宋知谦坚持己见,他也不会让人对陆青花动刑。
如今见得苏牧凶神恶煞,仿佛从被猎捕的兔子,变成了受伤的暴怒雄狮,娄玄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大骂宋知谦愚蠢无知又睚眦必报。
这大牢本是关押杭州败军俘虏的,那些个狱吏折磨人倒是一把好手,武艺却平平无奇,大牢外的看守倒是货真价实的圣公军精锐。
娄玄烨被苏牧这么扫了一眼,仿佛被一条毒龙盯上了一般,心头翻起惊涛骇浪,两腿都有些打抖。
他与方杰一文一武,堪称圣公军中的青年才俊,一时瑜亮,但他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此刻看着苏牧的手掌被铁钩炙烤地兹兹冒烟,胸膛激荡,喉头松懈,恨不得大呕出来。
“快!快给我拿下!”
娄玄烨惊慌失措地将那些个狱吏推到前方去,与宋知谦一同躲在后面,俨然将这些狱吏当成了人肉盾牌。
狱吏们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咬咬牙便狠下心来,将腰刀或者腰间的牛皮索,水火棍,捕网等各式拿人的家伙什都取了下来,互相使了眼色,便要将苏牧包围擒拿。
男人嘛,对自己狠,才能够对别人狠,苏牧本以为自己此举足以震慑这些个无胆的宵小匪类,岂知这些人并未被吓退。
这也归咎于方七佛的严谨治军,并将军中那一套戒律搬了过来,他们若无法保护娄玄烨,横竖也是死,倒不如借着人多势众,与苏某拼上一把。
为首的牢头捉了腰刀便扑杀过来,刀锋划破寒空,一缕银芒掀起劲风,吹起苏牧前额散落的发丝,他的手臂陡然绷紧,偏头避过那牢头的一刀,手中铁钩电光石火般打在牢头的右脸上,钩子几乎在瞬间将牢头半块脸皮给撕了下来!
“啊!!!”
牢头紧捂住脸颊,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叫翻滚,好不容易鼓起一些勇气的狱吏们又下意识倒嘶一口凉气,纷纷后退。
“废物!快给我上!”娄玄烨不为所动,面容狰狞扭曲,从身边长随的腰间拔出一柄刀,强逼着那些狱吏上前去送死。
狱吏里头也有精灵古怪的小子,知晓苏牧勇不可当,便偷偷跑出大牢,将一干看守军士给召了进来。
这些个军士无一不是披甲的勇士,甫一冲进来,狱吏们便大松了一口气,娄玄烨和宋知谦也看着苏牧连连冷笑。
然而苏牧却浑然不惧,手中铁钩灵巧如剑,势大如刀,沉重又似斧,看不出他用的是何种武艺,却是撞入到军士人群之中,如在狼群之中咆哮的雄狮!
很难想象似他这般的读书人,被誉为杭州第一才子的人物,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潜能与武力!
这些军士也不是吃素的老和尚,一个个龙精虎猛,又岂能让苏牧独逞凶威,当即使唤了长枪手上前,借助长兵优势,将苏牧硬生生逼回了牢门前。
苏牧生怕伤到背后的陆青花,心里也是发了狠,一脚便将左右的火盆都踢飞出去,那火盆撞入军士人群之中,顿时破开一大片口子!
有倒霉的军士被火盆击中,有人被烈焰点燃了身子,有人被炭火溅射,烧伤了脸面,也有人被火星子迷住了眼睛。
因为这两个火盆,军士们吃了大亏,门洞大开,苏牧丢掉手中铁钩,又抓起桌面上勾舌用的小弯刀,权当飞刀一般投掷出去,军士当场倒下了三五个!
他们用这些刑具来折磨陆青花,苏牧就用这些刑具来杀死他们!
眼见苏牧勇猛无法抵挡,娄玄烨和宋知谦也是脸色苍白,在外围看守大牢的军士统共也就十人一班,被火盆烧了大半,又被苏牧飞刀伤了三五个,几乎全军覆没!
莫看话本演义之中常常有十人敌、百人敌、甚至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之类的传说,实则想要以寡敌众,需要的可不单单是超人的武艺,更需要泼天的胆色。
谁能想到苏牧会如此的强势和不要命?
在娄玄烨和宋知谦手足无措,一干狱吏畏畏缩缩之时,苏牧却快速扫了牢房一眼,见得角落里一物,心头一冷,便快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台腰斩死囚所用的大铡刀,许是杭州未陷落之时留下来的,木质坐基已经朽坏,大铡刀也是锈迹斑斑。
苏牧一脚将木质坐基踩烂,将那扇大铡刀给卸了下来!
这铡刀本就沉重,生锈之后更是重达数十斤,苏牧并不以蛮力见长,双手紧握刀柄,就将刀面往牢房的铁栅栏上猛敲了数记。
“铛!铛!铛!铛!”
随着苏牧大力敲击,铡刀上的锈迹纷纷被震落,露出了原本的锋刃,这敲击声便如黑白无常的脚步声,仿似直接敲击在众人心头之上那般!
狱吏们本就吓破了胆子,见得苏牧铡刀在手,就好像看到了崔判官的生死薄,看到了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哪里还顾得娄玄烨和该死的军令!
铁锈震落之后,铡刀顿时轻了不少,苏牧倒拖着大铡刀,一步步走出大牢,哪个敢上去招惹他!
在场的狱吏们一个个肝胆俱裂,仿佛看到了一尊刚从冥间爬上来的杀神那般,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今日的他们,见证了一个让人恐惧的名字的诞生。
在不久的将来,“铡刀苏”的匪号,将盖过杭州第一才子,成为苏牧的专属头衔!
见得苏牧无人可挡,娄玄烨也是叫苦不迭,他心里早已郁闷到了极点,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起先他只是想要报复柯引,破坏柯引的名声,恶心一下柯引,好让金芝公主念着自己的好。
可谁知道宋知谦却献上来这么恶毒的一条计策,下药抓了金芝公主和陆青花。
按着原本的计划,金芝公主会被秘密关押几天,他娄玄烨演一场好戏,摒弃对柯引的成见,殚精竭虑去搜索金芝公主,终于成功英雄救美。
可刚想要把金芝公主转移的时候,奉命监视苏牧的雅绾儿却追了上来!
娄玄烨本以为她是来救人的,心头正失望,打算收买一番,将此事揭过,放了金芝公主和陆青花回去,因为他知道,雅绾儿代表的,是军师方七佛,这可是一尊轻易惹不得的大神。
岂知雅绾儿并没有给他娄玄烨留半分面子,扬言要将事情报上去,娄玄烨眼看着要身败名裂,便起了杀人之心。
可雅绾儿乃是方七佛的义女,虽然天生盲目,但却武艺惊人,再者,杀了雅绾儿,方七佛迟早会追索到他的头上。
正不知所措之时,又是宋知谦站了出来,与雅绾儿谈了一番,竟然将这盲女给说动了!
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雅绾儿带金芝公主回去,将事情都推到陆青花的头上!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对于娄玄烨而言,无疑算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他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将陆青花押入大牢之后,娄玄烨才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刚要睡下,就被父亲娄敏中拎起来,胖揍了一顿。
“你要给方七佛当枪使么!”他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知道父亲娄敏中与诸多文官想要从军师方七佛的手中分权,两厢人马也有过几次明争暗斗,却不清楚陆青花为何能够成为方七佛的棋子,更不知道方七佛所图为何。
但父亲却给了他一个后续的补救计划,那就是对陆青花用刑,越是惨烈,效果便越好!
娄玄烨虽然照办了,但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般没甚头绪,只是隐约能够感受到,这场因为男女情感引发的小打小闹,如今或许要提升到好几个层次了。
有父亲娄敏中的授意,有军师方七佛的参合,甚至他还怀疑,宋知谦这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每一次转变,都离不开宋知谦的出谋献策!
直到他看到拖着铡刀缓缓走过来的苏牧,他才幡然悔悟,真真不该听宋知谦这该死的千刀鸟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