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山羊和花豹
等待,是最令人讨厌的一件事情,因为需要浪费大量时间,而这些平白浪费的时间,完全可以产生很多其他的价值。*xshuotxt/
然而生命当中却处处充满了等待,而且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等待的。
苏清绥已经枯坐了大半个时辰,他也讨厌等待,但他相信有些等待还是值得的。
因为等來的结果,会比他利用这段等待时间去创造的价值,更有价值。
他在等待王锦纶的归來,虽然明知道王锦纶出去寻欢作乐,出去巴结靠山,他完全可以踩着时间点过來,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还是早早便过來等着了。
弟弟苏清维的本事,他是一清二楚的,但他还是放心地将家族的生意交给了这个弟弟。
因为他的身边有那个神秘的女人在筹谋,有那个神秘的组织在做后盾,所以他变得有恃无恐。
然而这样的日子随着苏清维的归來,而一去不复返,因为那个女人已经很久沒有出现在他家里了。
这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慌,便仿佛发现自己一直倚靠着的那座大山,只是一座浮岛,不知道何时会下沉,或者会漂流到世界的尽头。
人会在逆境之中得到最大的成长,要么被重压和困窘淘汰,要么就脱胎换骨,变得更强。
在苏牧和苏瑜两兄弟历经磨难,激发了内心的强大之时,苏清绥也找到了自己的反向,他也同样在成长,他也在变强。
他知道这世上沒有绝对可靠的人,最可靠和最可信任的,最终还是自己,依赖强者,不如自己变强,他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
所以在那个女人销声匿迹之后,他便加大了结交王锦纶的力度,不是为了攀附他,而是为了利用王家的势力,使得苏家变得坚不可摧。
在这一点上,王锦纶也拥有着同样的觉悟,因为王锦纶去巴结董彦超,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希望利用平西侯府的势力,來拓展王家的人脉。
苏清绥本以为苏牧会在杭州一战之中彻底堕落,分家出去的苏常宗一脉,将彻底走投无路,苦巴巴地回來,让自己看个大笑话,再展现大度,赏他们家一口饭吃。
可让人想象不到的是,苏牧和苏瑜非但沒有沉沦,反而混得风生水起,混得好到足以正大光明烧他家的船來大义灭亲,杀鸡儆猴。
他苏清绥如何都吞不下这个口气,可他已经不再急躁地想着去报复,他需要沉静下來,变得更加的稳重。
苏清维将关于苏牧和苏瑜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并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连最细微的细节都沒有放过。
所以他能够知道苏牧即将进京的消息,所以他要來等王锦纶,希望利用王家的人脉,确认苏牧是否已经进京。
这是他展开报复的前提条件,如果连苏牧何时入京,是否已经入京都不知道,又谈何报复。
不过苦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他等來的却只是一个满脸阴郁和愤怒的王锦纶。
他相信王锦纶的手段,也知晓王锦纶的伎俩,对付平西侯府小主子董彦超这样的货色,王锦纶该是手到擒來才对,怎地如此悲愤地回來了。
王家能够崛起,可以说得益于苏清绥所在的苏家,所以即便心情再差,王锦纶也不可能将苏清绥扫地出门,在某方面來说,他们还是同盟战友。
所以当王锦纶将今夜所经历的事情说道出來之后,苏清绥终于发现,自己的等待还是值得的。
因为王锦纶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叙述的功底也深厚,通过他的描述,苏清绥几乎可以确定,王锦纶和董彦超招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苏牧。
人都说无巧不成书,也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來全不费工夫,苏清绥还真是歪打正着,让他获悉了苏牧的消息。
对于苏牧,王锦纶的印象几乎要停留在当初桃园诗会之上,最新的记忆便是离开杭州之时,苏牧藏着粮草,死活不愿意拿出來赈济杭州百姓,诸多势力为了这批粮食,明争暗斗头破血流。
而后便是流传到了汴京的那一篇篇诗词,以及苏三句的名声。
关于苏牧的才名,王锦纶是不敢质疑的,但对于苏牧其他方面的事迹,王锦纶却不敢苟同。
在他看來,一个在文学上拥有如此高深造诣的人,已经沒有其他精力去经营其他事业,所以对于苏清绥的说法,他也只不过抱着一笑置之的态度,甚至根本就不相信。
苏牧的才名确实名符其实,连官家都亲赐过长短句,虽然有着不小的调侃意味,但已经坐实了苏牧的经验才华。
可要说苏牧竟然能够扼住平西侯府少主子董彦超的脖颈,还喊打喊杀,更让秦王的三子赵宗堃以晚辈自称,为了回护他而不惜与发小反目,这是王锦纶如何都无法置信的。
他很清楚董彦超睚眦必报的性子,所以他已经派人跟踪到了驿馆,调查苏牧那伙人的底细,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消息传來。
对于苏清绥的推测,他是一点都不信,可苏清绥说得有理有据,这让他感到很厌烦。
当初在杭州之时,他还能够保持温润恭谦,可如今王家得势崛起,他已非吴下阿蒙,三言两语之中,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差沒有开口下逐客令了。
若那神秘女人还在身边,苏清绥也不需要看王锦纶的脸色,可如今最大的靠山沒有了,苏清绥也不好摆架子,两人应付了几句,苏清绥便知趣地告辞了。
王锦纶的态度让苏清绥感到愤怒,因为如果沒有苏家,他王家又怎么可能如此飞速地崛起,王锦纶得意之后就摆臭脸,这无异于过河拆桥。
回到府邸之后,苏清绥便找來了弟弟苏清维,让他带着密探,亲自到驿馆去刺探,务必要确认苏牧的身份。
而苏清维刚离开,王锦纶府上的执事便找上门來,然而苏清绥冷笑几声,托辞夜色以深,不便打扰王公子歇息,便将那执事给打发了回去。
笑话,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苏牧的消息,派人去驿馆调查一番,也就一目了然,而王锦纶非但过河拆桥,还将他当成召之即來挥之即去的走狗,苏清绥又怎会让他小看了去。
王锦纶之所以要将苏清绥召回來,是因为他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那个人手持江宁府市舶司的条子,路引和户牒上的消息,让探子们确认了他的身份,这个人果然就是苏牧。
即便如此,王锦纶还是难以置信,而且他似乎听说苏牧在方腊一战之中,便方七佛刺上了两道金印,可晚间那寒士脸面周正,肤色虽然微黑,但绝无金印。
而且他是见过苏牧的,那寒士的面容轮廓虽然与苏牧有些相近,但绝非同一个人。
可他越是想起苏清绥的话,便越觉着可疑,在细想那寒士的声音,仿佛唤醒了他极其久远和模糊的记忆,他可是在桃园诗会上听过苏牧的声音的。
王锦纶越想越不对劲,若按照苏清绥先前的描述,那么自己还真是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可他终究是有些不信的。
而当府上的执事孤零零回來,报称苏清绥竟然不來,王锦纶微微惊愕之后,不由心中忿忿。
苏清绥虽然是苏家之人,与苏牧一脉同宗,但双方之间的梁子结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当初他们分家,王家还和陈公望一道去做过见证。
王锦纶本想弄清楚那人的身份,给董彦超及时报上去,这才想到将苏清绥给召回來。
可苏清绥这狗厮竟然装腔拿调,这就让王锦纶非常不爽了。
若说消息來源,刚刚被苏瑜烧了商船的苏清绥,或许还真是第一手消息,可若说调查一个人的身份來历,而且还知晓了姓名籍贯以及他的一部分事迹。
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天下文坛人人敬仰的苏三句,那么也就不是太难打听了。
想到这里,王锦纶冷哼一声,心里默默记下了苏清绥这一次的姿态,而后让人备了马车,很快就來到了董彦超的外宅。
董彦超为了消遣玩耍,并沒有住在平西侯府,而是在外头弄了个外宅别院,也是他的豹房,专门侍弄一些珍禽猛兽,当然了,也有金屋藏娇的作用。
比如今夜那些个外族舞姬,他就挑了两个,虽然被苏牧和赵宗堃气跑了,但王锦纶还是让人将舞姬偷偷送到了这里來。
董彦超正因为今夜之事忿忿不平,将一头活羊丢进铁笼里头,看着饿了一天的花豹,扑杀撕咬那可怜的山羊,看得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在山羊的额头上,贴上那人的名字。
可恨的是,自己被这般羞辱,竟然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晓得。
这时候门房來通报,说是王锦纶在外头求见,董彦超便破口大骂:“不是跟你说了么,便是天王老子來了,爷也不待见。”
那门子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又低眉顺眼地回报了一句:“王公子说了,他已经弄清楚了那寒士的身份相信小侯爷一定会开心的”
“什么。这王锦纶果然会办事。快。快让他进來。”董彦超眉飞色舞道,不过很快他就拍了拍大腿,拦住门子道:“别别,我亲自出去接他。”
董彦超哈哈大笑,便这么往后门方向而去,在他的身后,那花豹已经将山羊撕扯开來,血肉模糊。
只是董彦超还沒有意识到,在这场冲突之中,到底谁是山羊,谁才是花豹。
第四百一十一章 廉颇虽老,尚能饭一斗
如果非要在一周的七天里挑出两天來,一天最让人喜欢,一天最让人讨厌,那么前者该是周五,后者该是周日。*xshuotxt/
因为周五是周末的开始,是人们结束了一周工作,开始享受短暂假期的时间,而周日则是休息结束,又要开始上班的时间。
而将之扩大到一年,那么十二月份应该相当于周五,外出的游子纷纷归家,享受休息与团圆。
对于汴京和扬州江宁杭州苏州这种地方,其实过年过节与平日里并沒有差太多,因为这些城市的人们,仿佛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休息,仿佛每日都在欢庆的氛围之中。
即便如此,百姓对此仍旧有着极大的分歧,对于寻常老百姓而言,年末还是非常让人惬意的一段时期。
汴京城中早早就营造出了一种节庆的氛围來,街上已经开始售卖年货,文人士子们的诗词佳作也渐渐开始由咏雪颂梅,变成了与过年有关的主題。
鲁国公曹顾早在几天前便拖家带口,來到了汴京城中,作为拥有进京参加官家新年朝贺的皇亲国戚,曹顾的到來,明面上并沒有引起太多的关注,但暗地里,却有着无数双或友善或厌恶的目光在观察着。
不过素來低调的鲁国公,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在抵达京师的第一时间,便入宫面圣去了。
其中缘由或许也只有整个帝国最为尖端的那一小撮人才得以知晓,但也并不妨碍百姓们众说纷纭。
而让人惊讶的是,官家在翌日便再度召见了鲁国公,并让蔡京王黼等宰辅作陪,邀请鲁国公曹顾享受御膳的至高恩宠。
曹顾这一次也是出于大公之心,他已经很多年沒有参政议政,这也是曹家数代人得以长久富贵的秘诀,然而为了北边的战事局势,他还是破例了一次,利用国公府的势力,将蒙古王子哈纳木偷偷送到了京师來。
这个人干系到大焱与蒙古部族骑军的联盟,直接影响到征伐北辽的千秋大计,所以这份功劳,足以让官家私自宴请曹国公爷了。
然而曹顾却有些懊悔,因为官家的宴请也在释放着一个信号,眼下童贯带兵北伐,连镇守西北的种师道都带着西军北上,可谓倾全国之力,以谋万世之功。
虽然大焱的武将远不如文臣金贵,但童贯既是权臣又是宠臣,他可以说是武将,有时候又为文臣撑腰,他也不算武将,更不能说是文臣,因为他是个阉人,是个宦官,这是他最为特殊的地方。
长久以來,官家对童贯的恩宠从未减少,就是因为童贯身份的特殊性,能够为文臣武将两大阵营之间,筑起一道缓冲的软墙。
可如今童贯已经北上,军方首脑几乎倾巢而出,而且这一次即便派了监军,但也无法遏制童贯把持军权的局势,而后方补给都交给了文臣來负责。
对于武将而言,这是将后背拱手送到了文臣的面前,这些个文臣整日里反战求和,若哪个不开眼,在背后动些小手脚,前方可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问題了。
若粮草和武备补给出现断链,前方的将士们必将寸步难行,而且还会被自己人坑死。
所以在失去了童贯这个充当缓冲的人物之后,官家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來填这个空缺。
官家所信任和重用的人物之中,除了“六贼”,也就高俅之流,这个高太尉踢踢球做做诗写写字还可以,论起打仗无论是前线还是后勤,都只能给敌人送菜。
剩下的人中,蔡京王黼等人都是文臣,需要履行宰辅职权,控制整个帝国的运作,而朱勔虽是武将,却坐镇大东南,成了大东南的“土皇帝”,死活不肯挪窝,李彦同样是武将,却要看管着帝国西南的蛮族土人。
而且他们本來就是文武集团双方的主力选手,将他们挑选出來接任童贯的角色,只能烈火烹油,让形势更加的恶劣。
思來想去,官家只有将注意力投到了那些致仕的老家伙们身上,这些老家伙拥有着极高的人望,即便已经致仕养老,但朝堂的影响力还在。
只要操控得当,挑一两个老古董出來坐镇后方,便能够保证后院的安稳,而这样的人物必须拥有着极其良好的人缘和风评,能够让文武集团双方都心服口服。
再看看曹顾的家世和履历,便会发现,官家的诸多考量,仿佛就像先射箭再画上靶子,完全就是为曹顾曹国公量身定做的。
所以对于无心再进入朝堂争斗的曹顾而言,官家这场宴请也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了。
一顿皇家饭吃下來,曹顾也是眉头紧蹙唉声叹气,虽然他已经考虑过官家对他的安排,但最后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只记得官家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早些时候,朕已经让苏牧那小子上來了,眼下就住在驿馆,待朕召他一次,今后就让他在你手底下听用吧。”
曹顾虽然已经通过苏瑜,知晓了苏牧乃绣衣暗察的身份,可相对于他即将要担起的任务而言,仅仅只是一个苏牧,确实远远不够。
可官家却信心满满,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个任务关系到帝国千秋万载的功德,干系到数十万军兵的生死,他甚至连拒绝的资格都沒有。
谁能够想到,官家竟然会让曹顾加入到北伐大军之中,并分配到了种师道的西军之中,充当监军之职。
曹顾已经六十五岁,在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四岁的大焱來说,已经算是高龄的老寿星了,可充当监军便意味着要随军而行,总不能远隔千里,这还监个囊球的军。
让这么个老人北上监军,会不会暴毙在路上,能否顺利抵达燕地还是个问題。
早几个月前,童贯已经被任命为河北河东宣抚使,领兵十余万进行巡边,名义上虽然是巡边,实则已经是在做战前的最后准备。
童贯把持大焱军权将近二十年,官家也不会真的让一个死脑筋的硬颈文官去充当他的监军。
最后官家选择了蔡攸作为童贯大军的监军,这蔡攸名义上是副使,其实早已被童贯架空了权力。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蔡攸此人好色贪婪,童贯沒动用太多手段就彻底拿下了这人,这位监军大人便留在了大名府享乐,竟然连跟着童贯大军北上的心思都沒有了。
鉴于童贯的特殊身份,将曹顾安排在童贯身边是不可能的,而且官家本來就是想让曹顾接替童贯的角色,在前方能够凝聚军心,在后方能够让文臣不敢在后勤上搞小动作。
所以最终将曹顾任命为副都统制,安排在了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的手底下。
种师道乃是整个西军的灵魂人物和精神领袖,大焱之所以能够在国家极端腐败的情况下,在对抗西夏的战争之中取得前所未有的大捷,皆赖种师道以及其麾下西军之功。
而种师道也是文臣们最忌惮的一个武将,因为他坐镇西陲,早已深入人心,拥有着极其稳固的群众基础,西军更是对他唯命是从,甚至称之为种家军都不以为过。
这样的人已经拥有了裂土封疆的本钱,而西陲以及西南,素來就不安稳,一旦种师道心怀不轨,整个大焱版图的西面,都将从帝国版图之中被割掉。
而将曹顾放在种师道的身边,是官家释放的一个信号,说明他信任种师道,曹顾要担任缓冲的角色,所要缓冲的,便是这位老名将与文臣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种师道已经被任命为都统制,在战时拥有着统一指挥出征的各路大军的权力,再加上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等人都与种师道或者西军有着密不可分的牵扯。
所以官家将曹顾安插到种师道的帅帐之中,既有为种师道保驾护航,也有警惕种师道和西军的意思。
或许种师道这种名将,未必就有不臣之心,可整个大焱的人都知道,当初太祖是如何当上开国皇帝的
曹家能够兴盛至今,并非完全凭借着与赵室的皇亲关系,曹顾能够世袭罔替鲁国公的爵位,也绝非简单之人,也正是因此,他才沒有办法拒绝官家的任命。
便如同秦王同样沒办法拒绝官家的任命一般,当然了,这一次并非秦王亲自出马,官家只是让他挑选一个儿子,跟着上前线去开开眼界。
这或许也是官家对文官们的敲打,你们逼着我过继秦王的儿子当国储,那我就派他上前线,这也是一直以宽仁著称的官家,对文官们最为严厉的一种嘲讽了。
至于秦王会派哪个儿子出去,那就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題了。
虽然名义上只是护送曹国公北上,但若说沒有丝毫危险,也不太可能,为此,官家还搭上了另一个老东西,仿佛要将帝国的老东西一网打尽,给年轻人腾出一些位子的意思。
而这个可怜的老东西,便是一直在京师混吃等死的平西侯董立武。
董立武早年间曾经与种师道一同征战西夏,虽然廉颇老矣,但在军中的声望和人脉还算凑合,保护曹顾北上,顺便提点一下秦王之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他与种师道关系很好,留在曹顾身边,说不定还能够为曹顾提供一些帮助,使得曹顾更加快速地融入到西军之中。
官家虽然是一国之君,但许多决策其实并非乾纲独断,时常受到文官们的诤谏,甚至在朝堂上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北伐之事干系到大焱的千秋功德,若是失败了,必定要遗臭万年,这个黑锅除了皇帝,还有谁敢背。
所以在关于北伐的事宜上面,官家赵劼终于找到了当皇帝掌控生杀大权的那种美妙感觉。
而且这一次他的安排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若细细考量,确实沒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案,是故在蔡京等人的商议之后,很快就定了下來。
曹顾回到府邸之后,便将家人都召集了起來,宣布这个消息之后,这夜晚算是彻底成了不眠之夜了
不过他也沒有忘记官家的提醒,翌日一早,便微服出行,來到了驿馆。
只是老国公并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比他还要早。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大家都爱幸灾乐祸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董彦超和王锦纶等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容不下太多隔夜仇,这厢连夜探查清楚了苏牧的底细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劳师动众地來到了驿馆。
当然了,他们能够探查到的情报,也只是流于表面,至于苏牧的神秘身份这种程度的机密,即便是平西侯董立武这等层次,也是沒办法接触的。
无知才是人类最大的原罪,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董彦超和王锦纶综合了双方的情报,召集了一干狗头军师和幕僚,经过筛选和整理之后,一致认为,苏牧虽然也算有些本事,但终究还是不够看,更别说眼下他身在汴京,便是随便哪家的纨绔子,都足以让他这个大才子喝一壶的了。
有了这些“精英谋士”的推断,董彦超和王锦纶就更加胸有成竹,而栽赃陷害这种事情,也是吃脑的一件事,经过这些谋士的一番运筹,他们也终于拿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方案來。
苏牧乃是江南人尽皆知的大才子,按说为了自身安全,低调出行,亦或者自惭形秽,不愿以脸上金印示人,遮遮掩掩也是情有可原。
但遮遮掩掩你完全可以带个面纱之类,又何必动用手段,进行易容。
这可是江湖绿林的乱禁分子才会干的事情,苏牧遮掩面目并无过错,但过分到易容这种程度,可就真的有些做贼心虚了。
在京师重地藏头露尾,加上苏牧曾经在方腊的圣公军之中有过一段说不清楚的恩怨纠葛,想要借此來扣押他三两天根本就不成问題。
而一旦被抓进牢狱之中,那些胥吏和狱卒再捏造诬陷,王锦纶又发动文坛的关系网,将事情宣扬出去,那么即便有赵宗堃罩着,苏牧也得被泼一身的脏水。
汴京城的文士佳人对苏牧的诗词自然是不敢质疑的,但他们却从未见过苏牧本人,只要将苏牧的名声搞臭,他今后还如何在文坛立足。
董彦超和王锦纶天真的以为,苏牧这次进京,就是为了在汴京文坛大展拳脚,大杀四方,以求扬名于四海。
岂不知苏牧对汴京文坛,乃至整个大焱帝国的文坛,根本就一点兴趣都沒有。
为了这次行动,董彦超和王锦纶还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王锦纶在开封府当了个肥差,官职虽小,但好歹也是个开封府的官儿,加上他王家又有钱,还跟右相王黼有着宗亲关系,眼下可谓炙手可热,巴结攀附的人自然是不少的。
所以王锦纶只是稍微暗示了一下,便有人主动跳出來,抢着成为了王锦纶的打手。
这里要提一下,开封府乃是汴京的官衙,最是高贵却又最是麻烦的一个衙门。
开封府的最高长官为开封府牧,或者开封府尹,但因为太宗和真宗曾经担任过府尹,所以除非是有望成为国储的皇家子孙,否则开封府尹一般都不常设置。
当然了,后世闻名的包拯,便曾经担任过开封府尹,大焱历史上好些名人也都曾经担任过这一要职。
除了府尹这种特例之外,开封府一般设置权知开封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任,其下有判官二人,接下來就是左、右厅推官各一人,领南司者,督察使院各一人,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等六曹参军各一人。
六曹参军的上头设立司录参军一名,折户婚之讼,管理六曹的案牍文书之类的东西,再下來就是左、右军巡使、判官各二人,掌京城争斗及推鞫这种治安问題。
王锦纶相熟的帮手便是右军巡使谢仲敏,在京城地面上也算是一号人物,纨绔子弟们在京城胡闹瞎搞,很多时候都是这位哥儿们在帮忙擦屁股。
谢仲敏原本只是军巡铺子里头的坊丁,出身卑微,虽然不学无术,脑子却好使,又懂逢迎,手腕圆滑,更是舍得扔钱,渐渐的便成为了黑白通吃的一位人物,到后來甚至传闻他已经成了京城地下最大帮派的当家人之一。
不过后來他结交了一位了不得的权贵,以致于老百姓连那权贵的名字都不太敢提及,经过了层层运作,竟然让他当上了开封府的右军巡使。
当上了管理治安的头子之后,谢仲敏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在他的管辖之下,京城的治安竟然出奇的改善了不少,虽然有人说那些闯祸惹事的大半都是他手底下的捣子混混,但政绩上漂漂亮亮的数据却让上锋极其受用,于是他的地位也就更加的稳固。
得了王锦纶的嘱托之后,谢仲敏当夜就让驿馆的人做了探查,果真确认了王锦纶的情报,他的心里也就有个底了。
他也不是什么读书人,出身街头,即便如今已经进入了官场,但对读书人并沒有太大的好感,就更不用说苏牧这等样的大才子了。
事实上王锦纶也是抓住了众人的嫉妒心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心人人皆有,试问汴京城中,又有多少文人等着看苏牧掉到井里。
他们都是整个大焱皇朝最具才智和才华之人,谁有甘愿苏牧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稳压他们一头,连官家都对他青眼有加。
谢仲敏只不过开一个头,无论到时候能不能给苏牧捏造出一些罪名來,只要他进入了牢里,王锦纶再将周甫彦等这种拥有着极大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人推到前面來,好生宣传一番,苏牧的名声想不臭都不行了。
以秦王向來夹着尾巴做人的性子,只要苏牧的名声臭了,他还会愿意让赵宗堃这个宝贝儿子给苏牧來往,给秦王府惹上一身骚。
再加上官家想要一直想要削去秦王的爵位,这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上次市舶司的事情已经到了官家的底限,沒有被剥夺爵位已经算是走了大运,但秦王府的形势仍旧岌岌可危。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漫说董彦超,便是随便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认为赵宗堃在苏牧名声已经臭掉的情况下,仍旧会跟苏牧称兄道弟。
等到苏牧被搞臭之后,赵宗堃还不得知晓,董彦超才是最适合他的哥们儿和伴当。
一想到这里,董彦超心里就说不出的舒坦,仿佛早早就看到了苏牧的悲惨下场,和赵宗堃那失魂落魄的颓败模样。
所以今日一早,他便与王锦纶换了一身寻常衣服,托着王锦纶在文坛上的人脉关系,将周甫彦等几个人都叫了过來。
人都说周甫彦性子大度,气质脱俗,最是清雅,可王锦纶与他说道了苏牧的事情,以及苏牧惹上了董彦超之事时候,周甫彦果真是來了。
王锦纶其实很清楚周甫彦与苏牧之间的龃龉,早在杭州之时,李师师曾经到杭州一行,本该是周甫彦和他王锦纶将李师师推出去,顺便稳固一下周甫彦杭州第一才子名头的好事。
可就是这么一桩好事,却让苏牧不小心流出來的一首鹊桥仙给搅黄了,取而代之的是让杭州行首虞白芍成功上位,使得李师师杭州之行灰溜溜便回來了,而他周甫彦也彻底失去了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更别提当初那个王锦纶了。
而王锦纶并不知道,周甫彦之所以愿意來趟这趟浑水,除了杭州之时的龃龉与不快之外,还有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
那就是李师师上一次皇宫诗会之行,无论是为了婉拒他周甫彦,还是李师师果真想在官家面前表明心迹,总之她都间接地让周甫彦知道了一个事情。
李师师其实并非不想考虑个人问題,而是早已心有所属,她用了一首木兰辞,告诉了周甫彦,若只如初见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苏牧。
所以在周甫彦看來,苏牧非但是抢走他杭州第一才子,甚至大焱第一才子名头的那个人,更是他周甫彦的情敌。
这世界上还有比情敌更可恨的人么,还有比看到情敌被人抓进大牢还要更加激动人心的事情么。
在周甫彦看來,是沒有的。
所以他很果断地就答应了王锦纶,并果是将一帮好友都拉了过來,当然了,他也不可能将队伍堂而皇之地拉到驿馆去。
只是将好友都约了出來,在驿馆附近的一家酒楼里聚会,只等着看热闹。
那驿馆斜对面的酒楼档次极地,更让人不喜的是,这是一家江湖人落脚的粗俗酒肆,完全沒有一丝文人情怀。
他们也搞不明白,平素里最注重风雅的周甫彦,为何会选择这么一处地方。
更让人疑惑的是,这才是早上啊,你约出來喝个劳什子的酒啊。
不过周甫彦抱上了蔡京的大腿之后,在文坛上的身份地位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大把人等着跟他耍朋友,能够得到他的邀请也是荣幸走运的事情,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挑三拣四。
而周甫彦又自作主张,将苏清绥给请了过來,虽然对王锦纶的过河拆桥心中怨恨不已,可听说他们已经早自己一步,对苏牧下手了,苏清绥还是打算过來亲自看一眼。
如果董彦超和王锦纶等人成功了,也就省得自己再劳心劳力去筹谋,只需要添一把柴禾,就能够把苏牧给拿下了,更何况如今的局面颇有些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意思,大家都等着看苏牧的出丑呢。
就在大家的期期艾艾之中,谢仲敏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军巡队伍,來到了驿馆,谢军巡先进到驿馆,与驿丞通了气,这才一声令下,开始了今日的好戏。
第四百一十三章 驿馆风波 上
汴京城其实沒有想象之中那么大,甚至可以说是华夏民族历史上最不气派的一座国都。/xshuotxt/
它沒有盛唐之时长安洛阳那般宏伟磅礴,也比不上后世明清时代的金贵大气,它不像金盔银甲的神武大帝王,也不是后,它更像寄情山水的白衣书生,像织巧唱曲儿的小家碧玉。
它的军事武功被千秋万世所诟病,使得华夏民族蒙受了巨大的耻辱,但它的文化和经济却又是古时的巅峰。
它就像坐拥一座金山银山的孱弱孩童,天真的以为只要给敌人丢一把金豆子,敌人就会跟它坐下來讲道理,最终却被敌人连财宝带主人一同掠夺走了。
它的风气很开化,甚至允许老百姓在御道两侧开店做买卖,整个国都少了威严肃杀,却更添热闹与繁华。
然而它说小是小,但说大却又很大,就这么一个不甚宏伟的国都之中,暗流涌动,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遍地横行,还有潜伏于其中的武林人士各种贩夫走卒,总之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但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却又泾渭分明,每个圈子其实也沒有想象之中那么大,你缺少的不是发现,而是缺少一张入场券,仅此而已。
汴京乃是首善之地,文坛更是汇聚了整个帝国的才人,可以说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大焱文风最是鼎盛,产出了无数流芳百世的经典佳作,所以想要进入到汴京文坛的圈子里,这张入场券是非常金贵的。
好在无论是王锦纶,亦或是苏清绥,他们都成功跻身到这个圈子來,进入了圈子之后才发觉,其实也沒有想象之中那么大,也沒有想象之中那么的高雅。
这些个才子文人,其实也会明争暗斗,特别是在李师师等一众绝世佳人的面前,更是不放过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
自古文人相轻,这种争斗很多时候都会促进整个文坛向前飞速发展,但也给文人的个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和麻烦。
比如今日,王锦纶只是支会了一声,周甫彦等便率领一众长舌的文人们,蹲守在了驿馆的斜对面,只等着看苏牧的笑话。
虽然他直接或者间接败在了苏牧手里不止一次,可在他看來,眼下却是他周甫彦要胜过一筹,因为有蔡京的提携,官家对他又越发的欣赏,而自己整日在汴京文坛摸爬滚打,日积月累,已经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和声望,虽说文无第一,但大才子的名头绝不会少了他周甫彦一个。
嫉妒是人类的原罪,是骨子里的本能,所以他要看着自己的“情敌”陷入困境,这会让他得到精神上的胜利和满足。
开封府右军巡使谢仲敏与驿丞打了个商量,后者便带着谢仲敏,连同一干官兵,來到了苏牧所在的院落外头。
因着苏牧手持市舶司的条子和公文,而市舶司又是官家极其重视的新衙门,据说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给官家带回來几十万贯的关税收入,朝野上下虽不敢议论,但都心知肚明,官家或许就是看在这笔钱的份上,才绕过了那三位王子,所以驿丞并不敢怠慢,将苏牧几个安排在了一处独立的院落。
驿馆乃是官方的客栈,供过往的公差住宿歇息,并根据对方的官职和差遣不同,提供不同等次的住宿伙食和其他各种福利待遇。
驿丞见惯了南來北往的官差,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而汴京城的驿馆所接待的人物更是五花八门,虽然汴京的驿丞有着皇城人的傲娇和优越感,但也不是谁都去得罪。
苏牧拿的是苏瑜的条子,上头有市舶司的差事章子,正儿八经的勾当,驿丞非但不敢得罪,反而要好生伺候着。
可谢仲敏可是汴京城的地头蛇,而且还是黑白通吃的那一种,这个苏牧从江南上來,竟然劳动谢仲敏亲自出手,驿丞也是惶恐不安,心说自己这一次莫非看走了眼。
此时天虽大亮,但时日其实还算早,苏牧雷打不动地将阴阳经内心功法运转了大小周天之后,才结束了打坐调息。
即便天上还落着小雪,但练完内功的苏牧却浑身发热,俨然进入了一种寒暑不侵的新境界,只穿着单衣,便在小雪之中练刀剑拳脚的功夫。
早上练功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是在方腊圣公军之中,亦或是在海上漂流,他都沒有间断过修炼。
但见得他左手混元玄天剑,右手草鬼唐刀,身形如同雪中惊鸿,也不讲套路,只是微闭着双眸,以方七佛或者安茹亲王燕青等强者为假想敌,随意洒脱地挥舞着刀剑,渐入佳境之时,竟然行云流水,人影如清风,片雪不沾身。
苏牧舞得兴起,体内一股股热流不断在四肢百骸之间流转,充盈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只觉着舒畅难当,恨不得喊出声來,在这种玄妙的感觉之下,他已经大概能够肯定,自己的武道修为又更精进了一个层次。
可就在这个当口儿,小院的木板门突然被轰然撞开,那门铰咔嘣被绷开,如同高手激射的飞蝗石一般飞过來,苏牧爱惜刀剑,并未格挡,那铜质门铰便砸在他身后的门格上,竟然射穿了一个大洞。
门外的官兵轰隆一声涌进來,却见得苏牧左手剑右手刀地傲立于院落之中,小雪分扬之下,脸上两道金印格外醒目。
苏牧眉头顿时皱了起來,燕青送给他的生根面皮是秘法特制的,白日里贴肉戴着,晚上要放在特制的药水之中浸泡,否则那面皮就会萎缩变形,再也用不了。
眼下苏牧并未戴着生根面皮,而手上又拿着刀剑,官兵涌入之后,他也顿感不妙,因为自己给人落下口实了。
古时历朝历代对民间刀剑强弩的管制都极其严格,大焱文风昌盛,武人地位极其低下,但国内盗贼蜂起,加上各地的叛乱又时有发生,所以朝廷对武器的管制就更加的严格。
在其他小州府的街道之上,各色绿林游侠儿或许还能佩剑带刀而行,可在汴京这种地方,漫说带着刀剑招摇过市,便是私藏被发现,都是不小的罪名。
苏牧曾经是童贯帐下的赞画,也算是正经官职,可随着方腊平叛的战役结束之后,这种临时性的指派职务也就随之被解除了,而苏牧在皇城司的官职又是见不得光的,也就是说,苏牧拿不出一个合理的官方身份來。
他手里虽然有市舶司的条子和公文,但瞧着对方的架势,显然早已挖好了坑,就等着把他苏牧给推下去了。
若他戴着人皮面具,倒也还好糊弄,要命的是他并沒有戴着面具,这就给人留下了攻讦的漏洞了。
果不其然,那些个官兵涌进來之后,也被苏牧的英武姿态给震了一下,可发现他手里头的刀剑之后,立马就剑拔弩张,呈现半扇形的攻击阵型,将苏牧的去路给封锁了起來。
谢仲敏见得此状,心头大喜,王锦纶说要送一场大功劳给自己,果是沒有骗人,这人冒充市舶司官员招摇撞骗,竟然到正大光明到驿馆來混吃混喝,脸上那金印足以亮瞎狗眼,就差沒在额头上刻着坏蛋二字了。
“兀那贼厮,还不放下手中兵刃。”谢仲敏按住刀柄,指着苏牧便大喝一声,诸多官兵也是紧握刀柄,出鞘三分。
“本官接到检举,说你冒充市舶司官员,实则乃是贼匪头子,欲到京城來图谋不轨,如今当场抓现,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那驿丞也是惊得脸色发白,因为是他亲自接待的苏牧,苏牧的身形和衣裳鞋子他都认得,可沒想到才隔了一夜,苏牧竟然换了一张脸面。
先前也说过,驿丞都是人精,粘上毛比猴儿还要精,见着苏牧脸上的金印,便万分确定苏牧不是好人,短短时间便脑补出绿林贼人易容改扮,潜入京城欲行刺皇帝的话本演义故事來。
“这次是真看走眼了。”驿丞心头暗自叫苦不迭,早上谢军巡还曾经警告过他,他才当了这带路党,如今看來好在自己识时务,否则必然会受到牵连,而且罪责还不小呢。
虽然这驿丞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可多少还是有着不小的油水可捞,要丢了这份差事,一家老小连带外头藏着的小妾,都要嗷嗷叫着饿肚子了。
谢仲敏哪里会去注意驿丞的心里想法,眼下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苏牧的身上。
他是从街头混迹起來的,自个儿就是地下堂口的当家人,武道修为也不错,见着苏牧单衣练武,自然看得出苏牧不是简单的人物,这种绿林大枭,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够对付得了的。
好在自己带了足够的人手,今次抓了这苏牧,那是铁板钉钉的大功一件,回去之后说不得要请王锦纶好好吃一顿。
他好歹也是官场之人,虽然不学无术,可终究还是要附庸风雅一番,即便讨厌读书人,却也不得不往读书人的圈子里头挤,这样才能继续往上爬。
所以他还是听过苏牧苏三句的名号的,特别是官家亲笔御赐了一首长短句之后,苏三句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眼下年关将至,大家都等着苏大家的新作问世,苏三句的话題更是喧嚣尘上。
然而他沒想到苏牧会是脸带金印,舞刀捉剑的绿林厮杀汉,王锦纶的嘱托加上他骨子里天生对读书人的憎恶,当即就让他热血上了头。
表明了身份和态度之后,他与手下便警戒着,只要苏牧敢反抗,说不得就是恶战一场了。
然而苏牧却只是轻叹了一声,朝驿丞摇头苦笑道:“甘大人,难道市舶司的公文还做得伪不成。”
“那公文是不假可可你是假的。”驿丞躲在谢仲敏的身后,听得苏牧问话,畏缩了一会儿,终于挺起胸膛來,鼓起勇气反驳。
苏牧摸了摸自己的脸,耐着性子解释道:“进京路上不安生,为了避免麻烦,稍作伪装也是情有可原,大人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若对苏某身份存疑,大人可派人到皇城司走一遭,自然有人为苏某澄清。”
听得苏牧只朝驿丞说话,从头到尾从未将自己和身边的阵势放在眼中,谢仲敏也是大怒起來。
第四百一十四章 驿馆风波 中
苏牧并沒有去接谢仲敏的话茬,虽然他搞不清楚谢仲敏的身份,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绝对跟董彦超和王锦纶有关系。
若苏牧接过他的话头,无论如何辩解,都会进入谢仲敏的办事流程,所以苏牧坚持只跟驿丞对话,虽然有些掩耳盗铃之嫌,但对这些官兵视而不见,只将问題停留在驿馆的审核层面,即便事态变得恶劣之后,自己起码还能占一些理。
谢仲敏却将苏牧的举动,视为对他权威的挑衅,而且无论苏牧如何辩解,都只不过是掩盖不纯的动机罢了。
心头怒火中烧,谢仲敏便抽刀怒喝道:“大胆贼人,冒充官人,私携违禁刀剑,分明暗藏祸心,我右军巡衙今日势必要除暴安良,还不乖乖跟着回衙门走一遭么。”
驿丞本想回答苏牧,听得谢仲敏如此暴喝,一下子就把话头给缩了回去。
苏牧也沒有放下刀剑的意思,只是环视一周,扫视了一遍这些官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我说过,苏某的身份并不假,要么你们派人到皇城司求证,要么也可由我的人到皇城司去请人來,只需验证一番,这场误会也就消了。”
皇城司乃是天子近卫,除了担任宫禁防卫之外,还巡视京城,打理京都的治安,开封府的左右军巡使虽然也有这样的责任,但皇城司乃是官家的队伍,可不是他们这些官府的衙吏所能比拟的。
苏牧是为了消除误会,化解这场危机,可在谢仲敏看來,苏牧三番两次提起皇城司,根本就是看不起他这个右军巡使。
照着谢仲敏的推论,若苏牧果真在皇城司有人脉,又怎会不知王锦纶的王家已经攀上了右相王黼这条大粗腿,若他在皇城司有人,又怎会连平西侯董立武的宝贝儿子董彦超都给得罪了。
所以苏牧提出验证身份是假,拖延时间,想方设法逃脱生天是真,若谢仲敏果真派人去皇城司,人手便要减少,而且一來二往需要很长时间,又给了苏牧的帮手制造了机会。
而如果让苏牧派人去皇城司,谁知道他真的去皇城司,还是去通知其他贼人來当帮手。
念及此处,谢仲敏当机立断道:“少废话。以为老子是吓大的么,皇城司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种四处招摇撞骗的捣子能去的么,给我拘回衙门去。”
谢仲敏一声令下,诸多官兵齐刷刷抽出刀刃來,这些人都是从各处军巡铺子选拔出來的精英,身手可能差了些,但耳聪目明,脑子好用,都是精明到滑不留手的人物。
苏牧见得对方终究还是要动粗,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來人虽然也有十一二人,可到底是些寻常角色,漫说自己刀剑在手,便是手无寸铁,这些人也近不得自己身周三尺。
然而他不能反抗,一旦反抗拒捕,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他本來就是为了低调,少惹麻烦,才戴着人皮面具,今日这么一闹,还怎么在汴京城待下去。
眼下宫里还沒有召见的旨意,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一直感觉皇城司的暗察子在跟踪关注他,但却沒有一个人过來跟他打声招呼,高慕侠沒道理不留一两个老人坐镇皇城司,也不可能不关照他苏牧的。
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也毫无头绪,但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所以能不能动手的话,苏牧是不会动手的,即便他刚刚练完功,又被谢仲敏和驿丞闹得心情很不好。
只是一味的忍让,往往会让对方觉着你软弱可欺,谢仲敏不会这么想,因为他知道苏牧的功夫肯定不弱,但他手底下的人却不能不主动表现。
收到命令之后,当即就有人往前几步,抓了一捆牛皮绳,就要跟伴当一道,将苏牧给拿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苏牧身后的房门陡然被撞开,一道白影便窜了出來。
“吼。”
一声虎啸震彻整个院落,云从龙,风从虎,龙吟祥云出,虎啸谷风生,地上的积雪都被掀了起來,虎啸在院落里回荡混响,将那官兵的耳朵都震得生疼。
狮虎兽白玉儿一直用生肉來喂养,虽然对苏牧温顺服从,但身子生长得及其快速,野性渐渐也就显露了出來,特别是烈火岛一行之后,那些黑豹更是激发了她体内的原始兽性。
野兽对敌意与危机的感应最是灵敏,感受到这些官兵的敌意之后,白玉儿便从房中冲了出來,若非苏牧及时喝止,说不得白玉儿早已将那官兵给扑杀了。
“这是什么东西。”那官兵和他的伴当也是吓得脸色苍白,他们不怕人,但却知道又很多东西比人要可怕太多了。
那些个王公贵族家里豹房里头养着的东西,毒蛇猛兽应有尽有,哪一样不是让人心惊胆战的。
在全民爱赌的大焱,关扑的项目五花八门,而那些贵族纨绔子弟,夏天斗蟋蟀,斗鸡斗狗,甚至有人养了狮子老虎豹子和雪狼來相互厮斗,这些军巡坊丁们,可都是见过这等血淋淋场面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分明听到了虎啸声,可苏牧身前这头野兽像虎又不是虎,因为身上的条纹实在是太淡,更像一条痴肥的大猫。
苏牧虽然不知道这头狮虎兽的來历,但天生爱猎奇的他却知道关于狮虎兽的一些信息。
狮虎兽乃是雄狮和雌虎交配的产物,顺便提一下,如果是雄虎和雌狮,则称之为虎狮兽。
虽然狮子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但跨越了种属的交配,概率极低,如果不是人为诱导,自然界中发生的就更加罕见,而且狮虎兽的成活率很低,据说只有万分之一。
可这样的交配也会使得狮虎兽融合狮子和老虎的最强基因,使得狮虎兽成为最强大的猫科动物。
成年的雄狮大概也就一百八十多公斤,而雌虎则约一百二十多公斤,可成年的狮虎兽却能够达到三百多公斤,也就是六百多斤。
融合了陆地上最强大的两种兽王基因的狮虎兽,堪称丛林之中无敌的存在,而狮虎兽是怎么死的呢。
是吃太多撑死的。
因为雌狮子和雄虎体内拥有控制生长的基因,会将这种基因传给后代,可狮虎兽是雄狮和雌虎的交配,所以狮虎兽体内就沒有传承到控制生长的基因。
也就是说,狮虎兽从出生开始就会不断的生长,直到他们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为止。
若不是苏牧知晓这一点,生怕白玉儿迟早有一天会生长太巨大而死去,严格控制她的体型,如今白玉儿应该会更加的巨大。
在后世之时,他就曾经见过一头成年的狮虎兽,那巨大的身形实在让人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比一些成年人还要高大。
白玉儿能够成活下來,又有苏牧给他制定科学的食谱,更早早被激发了野性,显露出來的姿态,又如何让人不恐惧。
人类最大的恐惧便來源于未知,对于白玉儿也是如此,他们见过各种珍禽猛兽,却从未见过白玉儿这等奇特的,当场就被吓住了。
而在谢仲敏看來,这就更加让他愤怒又惊喜,愤怒的是抓捕苏牧的难度又提升了,惊喜的是又给苏牧添了一道罪名。
“废物。都是废物。给我拿下。都拿下。”谢仲敏咆哮着,可他看着白玉儿,也是吓得往后缩了几步。
那些个官兵见得如此,哪里还敢往前,一下子就让谢仲敏颜面扫地,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去。
谢仲敏一张老脸羞得铁青,一把将驿丞给扯了过來,朝他怒骂道:“先前问你怎么不说。”
驿丞也是冤枉到了极点,初时他也见过这头肥猫,只觉着痴肥喜人,他甚至还给那猫儿吃了一头活鸡,那猫儿还在他腿上蹭了一阵,谁想到这猫儿竟然是老虎。
更让他喊冤的是,谢仲敏将老虎当成病猫也就算了,到头來还要怪他这个驿丞,谁入娘的想到这猫儿会这么厉害。
小官小吏也沒人权,驿丞也是大叫委屈,但想了想,他又低声朝谢仲敏献计道:“这猫儿看來并不是很老,应该是个雏儿,吼起來是厉害,可找几个弩手來,三两箭也就射死了”
谢仲敏一听,脸色就缓和了下來,不错,再厉害又如何,弩箭威力极大,还不能射杀一头肥猫。
可他也沒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本以为苏牧只是个沽名钓誉的文弱书生,谁想到这人就跟他养的猫儿一样,让人出乎意料措手不及,不对,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什么样的猫儿來。
他本想抓个书生,能费多大的事儿。带着这些虾兵蟹将,也只不过是为了充排场,谁听说抓个书生要带十几个人还要拖着弓弩过來。
谁又能想到,來到这里之后,这书生竟然懂武,而且还练到了寒暑不侵的宗师境界。
而且苏牧手里头无论混元玄天剑还是草鬼唐刀,那一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神器,他偏生就抓了两柄。
能够连双刀双剑的可都是高手,一刀一见可谓一心二用,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本來对付苏牧就已经足够吃力了,谁能想到他还藏了一只堪比老虎的肥猫儿。
陷入僵局之后,谢仲敏也是脸都气黑了,听得驿丞献策,也是心头大喜,可转念一想就泄气了,调用弓弩需要到衙门去报备,來來回回跑各个签押房,等调來弓手,说不得弟兄们已经被这肥猫儿咬死大半了。
一想到这里,谢仲敏又瞪了一眼那驿丞,驿丞也是苦不堪言,老子沒招谁惹谁啊。
见得谢仲敏不满意,驿丞的小脑瓜子又转了起來,只过得片刻,便一脸惊喜地禀报道。
“大人,这狗贼还带了三个女人这院落也就东西两个厢房,想必那三个女人就在西厢房里头,我看他对这三个女人很是疼爱若是大人先擒住这几个女人”
驿丞虽然沒有继续说下去,但谢仲敏已经心领神会,拍了拍驿丞的肩头,朝他笑道:“这功劳,算你一份。”
第四百一十五章 驿馆风波 下
扈三娘雅绾儿以及彩儿丫头,在汴京城中的购物之旅,让她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而后又同在一间房,夜里就抵足而眠,彻夜窃窃私语,有说有笑。
扈三娘成熟妖娆,彩儿丫头青涩懵懂,女人们在床榻上的私房话儿,也就开始让人面红耳热,扈三娘又有心捉弄,便说些促狭话儿來撩拨彩儿丫头,连素來冰冷淡漠的雅绾儿,都不禁偷笑起來。
三人越聊越是兴起,还打了个赌约,输的那人要到苏牧的房中去“侍寝”,嬉闹了大半夜才睡下。
到得第二日,苏牧起來练功之时,她们还如同相互纠缠的三条美女蛇,在被铺里头睡得不成样子。
清梦被扰可是一件让人很是愤懑的事情,听得院落外头的动静之后,彩儿丫头便披衣起床來查看,见得有人要对自家少爷动手,便将两位大姐姐给叫醒了过來。
昨夜她也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才叫“大”姐姐,低头看了看一马平川的胸脯,做梦到在吃木瓜。
当然了,这种时候,她竟然会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她也是被自己的思想吓了一跳,只是她并沒有意识到,在她的内心深处,即便看到少爷被围攻,这么大的阵仗和场面,她其实也认为少爷不会有事,反而可怜那些人,沒有了担忧,才会想起无聊的事情來。
不过关心少爷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她也就将扈三娘和雅绾儿给叫起來。
可两位大姐头起來一看,只是撇了撇嘴,将角落里的炉子点旺了一些,又继续钻回被窝睡大觉去了。
彩儿丫头可就真急了,掀被子挠痒痒,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直到两位姐姐不怀好意地提出条件,让她晚上讲一讲跟少爷的亲热事,这才答应了下來。
扈三娘和雅绾儿才刚刚穿好衣服,谢仲敏的爪牙走狗已经冲向西厢房这边來,这些个汉子听说是女人闺房,顿时双眸火热起來。
虽然他们都是低等的兵丁,可也从谢仲敏的心腹那里打听到了消息,据说苏牧是得罪了王锦纶,更是得罪了董彦超,甚至连大早上起來敲开酒楼门,一定要喝酒的那帮读书人,都是苏牧的死对头,或者眼红苏牧的人。
而且他们还听说,董彦超之所以想要对苏牧动手,就是因为苏牧身边的女人,至于王锦纶,同样是因为苏牧身边的另一个女人。
由此可见,苏牧身边的女人,那姿容绝对是沒话说的,能够冲进房间抓人,说不得要见到些让人血脉贲张的场景,这可比在外头冒雪与一头不知是虎是猫的野兽对峙,要幸福太多太多了。
这几个兵丁带着龌蹉的心思,贼头贼脑便來到了西厢房门口,相视一眼便撞门而入,直奔内室的床榻而去。
外头的谢仲敏和诸多兵丁,连同那驿丞,都一脸羡慕地关注着西厢房这边的动态。
驿丞是见过扈三娘几个的,若非自己不是兵,也不会武功,这种事情他倒也想插一脚了。
不过自己的女人眼看着就要被别的男人动手,苏牧却无动于衷,这也让诸多官差感到非常鄙夷,这么软骨头,也难怪董彦超和王锦纶会觊觎他的女人了,也真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呵呵”面对这些人的目光,苏牧的心里只有这两个字才能表达他的心情。
笑话,他苏牧的女人,还需要人保护。
他们在院落里僵持得太久,以致于在外头等待消息的董彦超和王锦纶,都坐不住了,甚至连周甫彦等人,也都围拢了过來,就在院落外头冷眼旁观。
不得不说,当他看到苏牧左手剑右手刀,傲立于雪中之时,心里头是忍不住涌出心驰神往的崇拜想法的,可这种念头很快就被心里的忿恨给驱散了。
而周甫彦也终于再一次见到苏牧,只不过看到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心里头不由百感交集,但想想李师师在皇宫里唱苏牧的木兰辞,他又坚定了内心对苏牧的恨意。
“这人就是苏三句。不能吧,怎么看都只是个皮相不错的武人莽夫罢了”
“怎么可能才华横溢超凡脱俗的苏三句,这分明就是个面涅贼嘛”
“我说美成怎么会一大早请咱们喝酒,原來是为了瞻仰大才子的风采”
“你这话说得就不厚道了,咱美成兄就不是大才子了。人可是老相公与官家都刮目相看的,相较之下,这苏牧又算得什么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官家不也亲手御赐了两行金句给苏牧么”
“那也只不过是调侃罢了,人柳七还说奉旨填词呢”
“就算是调侃那也是官家的调侃,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官家愿意调侃我,那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天大事儿了。”
“唉,这苏牧也是太倒霉,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了平西侯的儿子,我可听说了,这次曹国公起复北上,平西侯和秦王那边可是担起护送的任务了,平西侯说不得又要崛起了”
“这苏牧看來要走到头了,这些个军巡的贱役都能进他女人的房间,他却无动于衷,跟着这样的男人,倒不如从了那董彦超了”
这些个文人别的本事沒有,想象力却是极其丰富的,加上灵通的消息來源,很快就给苏牧脑补出各种版本的故事來。
而周甫彦也是冷笑连连,因为这真是他想要的那种效果。
在这件事情上面,无论是董彦超和王锦纶,还是随后而來的周甫彦和苏清绥,都保持着极其微妙的共识,即是不管苏牧是否真的有罪,也不管他过后是不是能够脱身,只要他今日受辱,名声就会被搞臭。
身后那些人的心里已经开始想象和编造,说不得明天就会传出,苏牧的女人被军巡铺子的人看了个精光,胆子大的甚至还动了手之类的故事了。
然而在下一刻,他们脑子里那些龌蹉的想法,很快就被惊人的一幕给彻底打碎驱散了。
纷纷小雪之中,西厢房中突然飞出一道人影,那人便如同炮弹一般飞出來,而后嘭一声砸落在地,滚出一丈有余才停下來。
又是一声尖叫,但不是女人的尖叫,而是男人的尖叫,接着又是一道人影飞出來,再次砸落在地。
闯进去的官差一个个被扔了出來,就这么扑街一般趴在院子里头,手脚抽搐地瞎哼哼,一张脸如同猪头一般,估摸着连他老娘都认不出了。
众人尽皆愕然,谢仲敏却一把抓住了驿丞的衣襟:“说好的里头是女人啊。”
“是女人啊沒错的”驿丞再一次中枪了
“再进去看看。”谢仲敏仍旧不死心,这一次又加派了人手,四五个胆子大的官差又冲了进去。
“啊啊啊啊。
“嘭嘭嘭。”
这些个官差仍旧沒來得及反应,就被当成死狗一般丢了出來。
扈三娘和雅绾儿就这么走出门口來,一个红装如妖娆的烈焰舞娘,一个白衣胜雪如出尘的冰雪仙子,后头还跟着一个青涩却米分嫩的小丫头,宜嗔宜喜。
这两个美人儿一出现,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董彦超和王锦纶会对苏牧下手,这等样的女子,又如何让人不心动。
在感叹的同时,他们都望向了苏牧,在他们看來,苏牧这样的男人,若抛开那点诗词天赋和造诣,又岂能配得上这两位美人。
也不能说他们眼珠子浅,若他们见到姿色更胜一筹的杨红莲的话,真不知道又该作何种感叹了。
众人还在惊愕之时,谢仲敏却是大喝一声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袭击官差。”
扈三娘是走惯了江湖的女侠,又在梁山水泊上混迹这么久,有心捉弄,便装出楚楚可怜的妖媚姿态來,娇嗔地冤枉道。
“大人可不能冤枉了奴奴,你可以问问这些个公差哥哥们,可是奴家动的手。奴家和妹妹们连蚂蚁都踩不死一个,又岂敢袭击官差”
扈三娘眼眶泛泪,真真是让人心碎,周甫彦身后那一帮文人,一个个都不忍心,也都觉着谢仲敏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就这么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连荷包都丢不出來,更何况将七八条大汉打得娘亲都不认得,再死狗一般丢出來。
谢仲敏可是混堂口的,早知里面是女人,却沒想到是会武功的女人,而且扈三娘演技太好,雅绾儿又一身的仙气,任谁一眼看过來,都无法将她们跟武功这种粗俗的东西联系到一处啊。
“都给我闭嘴。”若是平日里,谢仲敏说不得也想跟这些读书人好生亲近亲近,对这些读书人是又爱又恨。
可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他娘的跟傻子一样,人长得漂亮就不会武功。这是什么逻辑嘛。
谢仲敏一声大喝,果真将那些文人给震住了,而后他却又犯难了,因为他本來就只带了十几个人,如今七八个已经被撂倒,剩下几个又被白玉儿这头野兽给震住,一下子竟然无计可施了。
他下意识就朝人群之中望了一眼,董彦超和王锦纶就混在人群之中,本來是要过來看苏牧笑话,等着扈三娘和雅绾儿投怀送抱的。
可谁能想到,却成了來看他谢仲敏的笑话,而且他们三人是一伙的,谢仲敏出丑,他董彦超和王锦纶同样是脸上火辣辣的啊。
事到如今,董彦超和王锦纶也发了狠,朝谢仲敏点了点头,后者一脸狠辣,朝身边的心腹低声道:“回去喊人,入娘的,老子今日就來一铺大的。”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子驾六诸侯五
作为开封府右军巡使,谢仲敏可以说是从草根平民之中脱颖而出的人物,似朝堂上那些将军和相公,实在太过遥远,寻常人等想见一面都无法做到,但谢仲敏这种却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所以谢仲敏这种才是老百姓们奋斗的目标,而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切莫小看了这个官职,从隋唐科举考试制度开始,直到太祖年间,科考抡才大典其实一直被权贵子弟占据,出身贫寒的庶民即便参加考试,也很难得到出头的机会。
到了大焱朝太宗年间,放宽了科举考试录取人数和授官的限制,平民寒士才拥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机会。
而想要绕过科举考试,从平民成为官员,就更是难上加难,这里说的是官,而不是吏员,一名小吏想要成为正式入流的官员,需要耗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还需要莫大的机遇才能达成目的。
所以说谢仲敏官职虽然不高,却承载着市井阶层对官宦阶级的一种期待和向往。
谢仲敏深知这一点的重要性,所以才利用自己的地下势力,不断地表现出为民办事的姿态來,将自己的官帽子给戴得稳稳当当。
而他也很清楚,拥有群众基础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上头有人罩着,这也是他为何今日如此坚决的原因。
王锦纶所在的王家有右相王黼做靠山,而这件事情的核心人物是平西侯董立武的儿子董彦超,所以他无法半途而废。
当他一声令下之后,便有手底下的人飞奔出去,驿馆所处位置虽然远离闹市,但汴京城中二三百步就有一处军巡铺子,里头可都是他右军巡使谢仲敏的人。
驿馆院落之中还在僵持,周甫彦等人也揭开了面具,开始**裸的围观,许多文人们都知道了苏牧的身份,震撼之余,也与周甫彦同仇敌忾,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
这才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大量的军巡坊丁便从四面八方涌來,谢仲敏本想调动弓手,却被董彦超严厉地制止了。
董彦超是个爱玩之人,更是个懂玩的人,他的府邸豹房里头就豢养着各种珍禽猛兽,但他却从未见过狮虎兽,见到狮虎兽白玉儿的那一刻起,他早就把扈三娘给抛到了九宵云外。
什么苏牧,什么雅绾儿,什么扈三娘,什么意气之争,统统被他抛诸脑后,如今他的脑子里全都是狮虎兽白玉儿的影子。
如果谢仲敏真的调來弓手,将苏牧和扈三娘等人都射死,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若将白玉儿给射死了,他说不得要把谢仲敏钉到墙上。
雅绾儿和扈三娘彩儿丫头已经來到了苏牧的身边,他们沒办法出去找皇城司的人來帮忙。
而苏牧也很是好奇,皇城司明明有人一直跟踪着自己,为何关键时刻还不出來解围。
难道说跟踪自己的并非皇城司的人。
以苏牧对皇城司行事风格和规矩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即便是那个神秘组织在跟踪自己,那么皇城司的人也应该会发现,会主动联络提醒苏牧。
而如果跟踪自己的就是皇城司的人,他们又为何不出手相助。难道说这些事情是对他苏牧的有一次考验。
苏牧无暇思虑和顾及这些,因为谢仲敏一下子就召集了近乎六十多人,呼啦啦涌进來,便将整个院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哼,老子倒是让你好好睁眼看一看,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界。”谢仲敏小声地嘀咕了一声,而后挥了挥手,那些个公人就要一拥而上。
苏牧屏息凝神,手中刀剑很是随意地垂下,然则双眸如捕猎的鹰隼一般,早已将场中的情势审视清楚,哪里是弱点,哪里是短板,哪里是漏洞,哪里能够一击得手出奇制胜,他都已经了然于胸。
扈三娘和雅绾儿都是老江湖,而且都是武艺高强杀伐果决的奇女子,对方虽然是官差,可她们一个曾经是水泊梁山的女贼,一个曾经是叛贼方七佛的义女,杀几个官差就跟吃饭喝水似的,又怎会有所忌惮。
眼看着一场大械斗就要展开,周甫彦等一众书生也是提心吊胆,他们都是乐于安逸之人,在承平浮华之中无病**,何时见识过这等血腥场面,心里既是惊恐又是期待,满满的都是刺激与兴奋。
谢仲敏握住右拳,缓缓抬起來,手底下的官差都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只等谢仲敏放下拳头,他们便会发动围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的外头却悄然驶來了一辆黑色的马车,事实上这辆马车停在外头已经不短时间了,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着小院落里面的局势,也就忽略了这辆马车。
见得官差从四面八方带刀涌來,人群又纷纷后退,马车的主人大概知晓要发生流血冲突了,非但沒有驱使马车往后躲避,反而将马车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
那马车停下之后,一名黑衣女子从车厢里跳了出來,因为带着面纱,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姿色,不过即便冬衣包裹,却仍旧能够看出此女身形消瘦玲珑,如同刚刚抽条的柳枝一般。
而门帘拉开之后,又有一位披着白色貂裘的女子从车上仪态万方地缓缓走了下來。
两人双脚刚落地,便有四五名黑衣护卫簇拥着一名红衣女子,快步走了上來,将她们保护在垓心之中。
白衣女子见得红衣女子,便带着些歉意地说道:“咱家樨儿妹妹何时变得这么懂规矩了,同坐一辆马车不就好了么,反正爷爷又不在”
红衣女子悄悄掀起面纱的一角,朝白衣女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可不正是裴樨儿么。
裴樨儿出现在这里,那么剩下的两个也就一清二楚了,白衣的是曹嫤儿,黑衣的嘛,自然就是巫花容了。
黑衣的巫花容朝人群扫了一眼,**着手里头一直把玩的雪球,撇了撇嘴道:“这家伙真是个惹事精。”
曹嫤儿只是温柔一笑,低声答道:“看來妹妹对这人还是沒能释怀呢不过爷爷不方便露面,皇城司那边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也就咱们出面來调和一下了,谁让咱们再江宁跟他有过交情呢”
“姐姐莫乱说,谁跟他有交情。”巫花容一听到交情二字,不由想起苏牧在船上对她所做的一切,若非为了爷爷曹国公,她还真不乐意來这一趟。
不过她即将被封为县主,虽然仍旧无法与身边白貂裘的曹嫤儿平起平坐,但也算是得以融入国公府,而她的情商又高,在国公府根本就沒人能欺负她,新生活简直是妙不可言。
如此一來,巫花容的心情也是极好,虽然恨不得见到苏牧吃瘪,但想想曹国公不日将北上,即便不是出于帮助苏牧的目的,也是要做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她也不等曹嫤儿答话,便往人群走了过去,国公府的护卫可都不是好惹的,只往前面一走,人群便分开一条道來。
谢仲敏正打算放下右拳,将苏牧等人一网打尽,却发现人群一下子安静得出奇,下意识扭头一看,便见得院门外的围观群众自发地分开一条道來,一黑一白一红三名遮面女子便这么走了进來。
甚至于连周甫彦等一干文人才子,也都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去。
这两名女子虽然都戴着面纱,但沒有人敢质疑她们的身份,因为她们身边的护卫展现出的肃杀与威严,更因为她们身后不远处,停放着的那辆马车。
前段时间官场最火热的事情是什么。继平叛方腊之后,便是童贯北伐,而后就是市舶司的事情。
而眼下官场最热的话題又是什么。
自然是受命起伏的远古大牛曹国公即将挂帅北上的事情了。
曹国公素來低调,无论是在江宁亦或是在汴京,或许会有人觉着,这么低调的以为权贵,因为很少人认得。
但事情往往不是这么算的,有时候低调便是最高调的炫耀,国公府出行最常用的便是一辆黑色马车。
这辆黑色马车本身并无寻常之处,所用马匹也并非汗血龙种,但无论走到哪里,这辆马车都会瞬间成为震撼人心的焦点。
因为这辆黑色马车,一同用五匹马來拉车。
古礼有云,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也就是说礼法上已经规定了拉车所用马匹的数量规模,天子才能用六匹马來拉车,诸侯用五匹,公卿用四匹,士大夫用三,士人则用两匹,而庶民只能用一匹马來拉车。
曹国公虽然是个公爵,按说只能用四匹马來拉车,再者,周礼流传至今,虽然大焱教化极其开通,倡导文坛新风,前几十年还在搞古文运动,但对于古时礼法,其实并不敢违逆,在涉嫌僭越的方面,更是不敢乱來。
漫说四五匹马,便是三匹马,也沒有太多王公贵族敢正大光明地用來驾车。
而曹氏从太祖开国以來,便备受恩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两家通婚也成为了传统保留节目,使得这个家族也成为了大焱皇朝当之无愧的第二大家族。
曹国公用四匹马來拉车,那是先皇特许的,到了官家继位之后,仍旧将这种恩赐保持了下來,放眼整个大焱,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又如何不引人注目。
这一次也是曹嫤儿三个小妮子胡闹,竟然将这辆马车给弄了出來,当然了,如果沒有国公爷爷的允许,她们也是不敢如此造次的。
有这辆马车出现,谢仲敏哪里还敢造次,将拳头松开,在空中摆了摆,那些个官差纷纷收刀入鞘了。
董彦超和王锦纶挤在院子最里头,自然看不到院门外的马车,见得谢仲敏竟然临时畏缩了,心里火气顿时往脑门上涌。
董彦超正欲开骂,却见得谢仲敏朝他使了个隐晦的目光,还未反应过來,三个光凭外形轮廓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的女子已经走进了院子。
曹嫤儿打小就知书达理,大方方给苏牧福了一礼道:“见过苏先生”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戏剧性反转
虽然曹嫤儿巫花容和裴樨儿三人走入院中之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又是三个啊。
即便她们都戴着面纱,可冬衣之下纤细挺拔的身段,那高贵典雅的气质,便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这场冲突最先便是又雅绾儿等三名女子引发的,如今冲突眼看就要演变成大械斗,突然又來了三个,这苏牧到底跟多少女人有瓜葛牵扯,他上辈子是拯救了这个宇宙还是怎地,竟有如此泼天大的艳福。
董彦超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兴趣从扈三娘的身上,转移到了狮虎兽白玉儿这边來,沒想到转眼间,竟然又來了三个女人,而且其中穿着打扮最为高贵的一位,一开口就给苏牧行礼,口呼先生,这还让人怎么活。
他和王锦纶被人群和院墙遮挡,并沒能看到院子外头的五马拉车,董彦超见得此状,气不打一处來,大咧咧就冲撞上來,指着曹嫤儿就骂。
“哪里來的野娘儿们,知不知道妨碍官人办差是什么罪过。”
此言一出,谢仲敏和周甫彦等人当场石化了,这并不怪董彦超有眼无珠,只能怪他运气太背,沒能看到那辆整个大焱首屈一指的马车。
曹嫤儿既然能够來到这里,自然有国公府的护卫将情况都摸排清楚,对董彦超的家世身份也是了解得明明白白。
她本想耐着性子道出身份來,消除了误会,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董彦超一句野娘儿们,一下就戳中了巫花容的痛处,虽然曹国公已经将她列入曹氏孙女的行列,并得到了官家的认可,认祖归宗,官家还特例封巫花容为归华县主。
然而在巫花容的心中,她到底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自卑,因为她确实流落到了民间,甚至流落到了生蛮的孤岛之中,成为了斑人的一员,这是她无可奈何的过往,却也是她心底最不愿提起的一件事情。
而且她知道国公爷爷让她过來的真正用意,让曹嫤儿过來能顶什么事儿。最终还是要她巫花容出手啊。
心意已决,还未等曹嫤儿开口,巫花容已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雪球抛接了一下,也不需要瞄准,闪电出手,那雪球便激飞出去,正中董彦超的面门。
“哎哟喂。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袭击小侯爷。都活腻了么,老子非将你们都抓回去,让你们尝尝老子的胯下之辱。”
董彦超一边**着胖脸,一边满嘴腌臜地骂着,王锦纶却感觉到大事不妙,因为他放眼望去,所有人似乎都像看白痴一般看着他们。
王锦纶也是机灵人,趁着扶住董彦超的空当,朝院门外扫了一眼,而后便如同当头被泼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木然了。
“都是些废物。还不动手抓人。”董彦超脸上冰冷一片,只觉着那冰寒的感觉直往皮肉里钻,如同一条条冰晶虫子一般渗入到血管和骨骼之中,这个人都不禁打颤。
王锦纶与董彦超荣辱一体,又怎能看着他继续丢人,戳了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往外头看,后者却扭头骂道。
“你捅我后面作甚,老子又不喜欢爷儿们。”
王锦纶脸都绿了,众人也是强忍着笑意,只觉着董彦超这纨绔子真是傻到可爱的地步了。
大概是看到了众人的反应,董彦超看着王锦纶,后者不断眨眼抽嘴,示意他往外头看,后者却撇了撇嘴,拍了拍王锦纶的脸蛋,疑问道:“你抽风了还是怎地,还能好好说话么。”
众人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连曹嫤儿都在面纱后面无声轻笑,王锦纶嘴角抽搐,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无奈之下,只能强行用手将董彦超的头扳向了院门外。
董彦超从來都是打别人的脸,何时让人碰过自己的脸,正要朝王锦纶发火,却看到了院门外的那辆五匹马的黑色马车。
“这我的个娘亲耶。”董彦超看了看那马车,再看看曹嫤儿三人,一下子就醒悟了过來。
一股股凉气从外头往他身体里头钻,董彦超只觉着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吓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这可是曹家的马车啊。
漫说是官宦权贵子弟,便是汴京城与江宁城的普通老百姓,都沒人不认得这辆马车,他又岂能瞎了狗眼不认得。
虽然他是董立武的儿子,自己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承蒙父荫,进入军伍之中,担任校官之流,也可进入皇城司,从最基层的天子禁卫做起。
可董立武却不想儿子走自己的老路,更知道自家儿子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便延请名士,教导他好生读书,希望能够考个文人的功名出來。
可董彦超却最讨厌读书,整日里惹是生非,闹事闯祸,让董立武脑仁疼得不行不行的。
而董彦超身上沒有或封爵位或者官位,平西侯也不是世袭罔替,只有等到董立武死了,他董彦超才能继承一个伯爵,再说了,家里兄弟这么多,也不一定就是他董彦超來继承这个位置。
也就是说,撇开老爹不谈,他董彦超根本就是个白身啊。
就这么一个白丁,竟然敢骂国公府的千金们为野娘儿们,人国公府的子孙可都是有正式封号的,女的封县主,男的封郡伯,连府里的大婶子都能封个诰命夫人啊。
再者,他老爹被官家重新起用,可不就是要护送曹国公北上么。
董立武乃老西军出身,拥有着赫赫战功,要不是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无法继续征战沙场,只能封个平西侯给他养老,此时建树成就也不见得就比种师道弱多少。
即便离开军伍这么久,董立武与那帮老兄弟出生入死的情分还在,他确实不想被曹顾压着,正打算借此机会重新进入军界大佬的行列,跟曹顾打好关系,已经是刻不容缓的议程了。
大焱自从太宗北伐失败之后,除了北面与辽国的战事,也就西夏边境能够建立战功,董立武幸运地从西军脱颖而出,是大焱中后期少数拥有实打实厮杀功绩的大将老将。
这也是官家将曹顾推到前台來的原因之一了,若换了别个,说不得要被董立武和秦王那边的人打压着。
也只有曹顾,能够稳住阵脚,让即便是董立武这样的老将,都必须对他和颜悦色地去巴结。
董立武也沒想到,自己还沒來得及巴结曹顾呢,宝贝儿子已经将曹国公得罪到了西天祖奶奶家里去了。
曹嫤儿脾气再好,教养再好,也有着骨子里的高傲和贵气,被董彦超这么骂了,哪里还理会瘫坐在地的纨绔子,当即朝苏牧继续说道。
“祖父听说苏先生來了京城,特让嫤儿过來,务必要请先生到府里赴宴,还望先生能够赏脸”
围观之人本來还有些难以置信,待得曹嫤儿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凌乱了,这是什么个节奏。
听这话竟然是要请苏牧到国公府去赴宴,而且还是国公爷亲自下的帖,并让最宝贝最金贵的孙女儿曹嫤儿來请。
在他们看來,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在曹家看來,苏牧先将巫花容带回到了他们的身边,使得曹家终于能够开始行动,对一桩陈年往事进行清算,这是天大的恩情。
而后苏牧和苏瑜两兄弟又将偷运蒙古王子哈纳木的任务拜托给了国公府,让官家仍旧能够看到国公府为国出力的价值,从而证明国公府并沒有贪恋享乐,而忘记了报效朝廷,而且这种花费最小力气却能够取得最大效果,一锤定音的事情,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便宜。
从这个层面上來讲,苏牧确实给国公府带來了极其巨大的好处和恩情,放眼整个大焱,试问除了官家之外,国公府还会需要谁的恩德。荣宠富贵至极的国公府,还需要别人的帮助。
不凑巧的是,苏牧就是这么做到了,无论是带回巫花容,还是将哈纳木交给国公府,都切切实实给国公府带來了无法比拟的利益。
这种利益不是金钱和官衔爵位等,而是感情层面上的给予,前者让他们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一个宗家的嫡系,让他们能够揭开当年一桩旧事的真相。
而后者则能够获得官家的好感和放心,官家放心了,国公府就又能够长盛不衰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样的恩情,派自己的孙女,坐自己的车,亲自请苏牧來吃顿饭,又有什么过分。
只是这样的待遇,落在寻常人眼中,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在苏牧前头,本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官家的赏识,又有蔡京的鼎力支持,即将能够打败苏牧的周甫彦,这一刻连愤怒的烈焰都燃烧不起來了,他只觉得天是冷的,那颗再次被挫败的心,是凉的。
拥有同样感受的,还有躲在人群之中的苏清绥,仍旧还想着如何报复苏牧的他,看到这一幕之后,已经满心苦涩,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王锦纶,更是首当其冲,遭受了最为强大而震撼的冲击,如今连与苏牧对视一眼都做不到。
“国公爷日理万机,时间金贵,苏牧乃一介草民,受此恩爱,实是惶恐,尊者赐,不敢辞,苏牧改日定当上门求拜”
苏牧之所以低调出行,就是为了避免麻烦,等待官家的召见,眼下官家迟迟不來召见,皇城司又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本來就让他心烦气躁,又遇上这种让人头疼的死缠烂打,苏牧也是哭笑不得。
曹国公此举虽然帮助苏牧脱离了麻烦,但也直接将他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今后想要低调怕是不行了。
如此一來,自己的初衷可不就白费了么。
不过转念一想,曹国公并不是莽撞之人,操持着偌大的曹氏基业,非但能够守成,还能让曹氏更进一层楼,曹国公绝非简单之辈。
既然他能够想到这些,仍旧选择宴请自己,说明曹国公已经看清楚了局势。
或许对大焱的整个天下大势,苏牧有着无人可比的前瞻性和预见性,但对于这种详细具体的事态发展,他终究还是比不上曹国公这样的老前辈的。
一场闹剧就这么过去了,但汴京城却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暴,而风暴的中心,便是频有经典佳作传世的苏牧苏三句。
第四百一十八章 国公爷的立场
苏牧或许不明白官家赵劼为何对他召而不见,但鲁国公曹顾却是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为何如此高调宴请苏牧的原因之一。;
他已经知道了苏牧绣衣暗察的身份,这个整个大焱朝最为神秘的官职头衔,能够拥有的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巴掌。
苏牧甚至于高慕侠都不知道,高俅即便是太尉,也无法轻易请來这个头衔。
当初高俅耗费了多少人情和关系,依托着背后那个显宗的势力,才说服了官家,给了苏牧这么一个头衔。
可以说,从苏牧在杭州的表现,进入到官家的眼线之中开始,官家就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这些都不是一般朝臣所能够知晓的,曹顾也是与官家和高俅蔡京等人用完了御宴之后,才知晓了其中的隐情。
如果说隐宗的人现在才开始将苏牧当成候选人來观察,曹顾是如何都不相信的,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个组织的人,对隐宗的做派和风格实在太过熟悉。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隐宗的人直到现在才中途插进來,要跟官家抢夺苏牧这枚棋子。
曹氏在这个组织之中的定位有些特殊,老祖宗曹彬曾经是这个组织的元老之一,是故曹氏一直与其他一些神秘势力,保持着超然的地位,轻易不会介入显宗和隐宗的大宗主纷争之中。
这也是曹氏为何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可官家起复他曹顾,意图在明显不过,这一次北上就是试探,是在逼着他曹顾选边站,曹氏已经无法置身事外,继续保持中立,与官家要么是友,要么就成敌。
若曹顾拒绝了起复北上,也就相当于选择了隐宗,而与官家所在的显宗为敌,那么曹家便会成为官家的第一个打击对象。
而宴请苏牧,将会进一步坐实自己的选择,让官家彻底放下所有的顾虑,保曹氏百年无忧。
这些明面之下的博弈和买卖,即便是苏牧也不可能知道,曹顾能够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仔细分析了苏牧的行事风格和个人气质,以及他的本心倾向,最终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对于国公府而言,苏牧所做的这两件事,确实给国公府带來了巨大的利益,但反观国公府这边,曹顾是选择官家,选择苏牧,是彻底将曹氏往后的富贵和长久,托付到了官家的身上,或者说是苏牧的身上。
从这一点上來讲,相对曹顾的投资,苏牧所做的那两件事,也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小人物的关扑,从酒肉到铜钱,什么都能赌,而世家们的赌注,动辄就是身家性命,乃至于数百万百姓的生死,这才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曹顾在国公府等着苏牧的到來,在这件事上,他已经看清楚了赵劼的脉络,相信自己宴请苏牧之后,官家很快就会召见苏牧,而北上的行程也就即将开启,至于苏牧将会担任何种角色,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苏牧还沒來,平西侯董立武却找上了门來。
董立武在大焱军界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拥有着泼天大的实战功绩,若非受了重伤,班师之时,又出了杀俘的大篓子,枢密院中铁定会有他一席之地。
而作为种师道的亲密战友,北上燕云之后,董立武的作用势必要不断地坐大起來,到时候曹顾能否两边兼顾,成功担起缓和冲突的角色,还是两说之事。
所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董立武放低姿态,來给自己示好,他曹顾也不介意就坡下驴,顺水推舟结交了这个人情。
毕竟燕云此战功在千秋,谁都不想搞砸了,而且隐宗的人已经跟北辽那边结了盟,看似北辽与大焱的战争,其实处处都有隐宗和显宗相争的影子在里头。
曹顾是个识大体的人,既然选择了官家的显宗这一边,自然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只是他也知道董立武的脾性,这种老兵痞子最是孤傲,曹氏老祖宗曹彬正是军界的巨擘,曹氏一直以來也都走武将的路线。
可经过了这些年的韬光养晦,曹氏也已经顺应形势,开始往文臣那边靠拢。
所以曹氏才会变成,既能够安抚武将,又能够劝诫文臣的和事老。
而这样的劣势也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曹氏与武将集团已经渐行渐远,董立武这种老悍将,未必看得起改弦更张的曹氏。
所以曹顾对董立武的來访,并沒有想象之中那么的乐观,心里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谁也沒想到,董立武竟然还带着自己的儿子上门來了。
董彦超是汴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刺头,他老子的后台也不算太硬,比当初太尉高俅那个假子花花太岁高衙内,简直是云泥之别,但好歹也是臭名远扬的一个**子。
而这一次,这个纨绔子老老实实跟着老爹上门來,竟然是为了请罪。
事实上他也不得不老实,因为他是被抬着上门的,说是请罪,其实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只能由自家老子代为请罪了。
董立武虽然护短,但还沒到老眼昏花的年岁,稍微调查一番,就将事情的來龙去脉给调查了个一清二楚,连最细微的细节都沒有放过。
在他看來,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他已经知道官家即将召见苏牧,只是沒來得及将苏牧加入儿子不能惹的名单里头,谁都沒想到阴差阳错,儿子便只走错了这么一次,就惹了不该惹的人。
到了他这样的层次,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人要多很多,对苏牧的了解更比其他人清楚,所以当曹顾宴请苏牧的消息映入眼帘,董立武终究还是决定低头了。
曹顾也是意外至极,他很清楚巫花容的底细,这个小丫头并沒有隐瞒自己什么,因为今后还要去报仇的。
也正是巫花容的出现,让曹顾决定投入到了显宗的怀抱,因为巫花容带回來的真相,让他知道,当初那桩惨案的幕后元凶,就是隐宗,而隐宗的人现在还在烈火岛之上,等着他曹氏去报仇雪恨。
他本想让巫花容和曹嫤儿几个去邀请苏牧,表明自己的姿态,并沒有想过巫花容竟然能够给他带來一份惊喜的礼物。
当董彦超被抬上來之时,董立武快步走进來,朝曹顾行礼道:“犬子无礼,冒犯了公爷的家人,还望公爷大人大量,原谅了这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曹顾连忙离席,将董立武给扶了起來,嘴上答道:“你这是作甚,莫不成将老哥哥当外人不成。有什么事情坐下再说。”
董立武却是老泪纵横,哪里还坐得住,他的儿子倒是不少,但其他几个都读书成了呆子,也就董彦超敢闯敢闹,颇有乃父之风,深得董立武宠爱,甚至特意列了个名单,让他尽情去胡闹。
可见着董彦超如今这个样子,董立武是心头滴血,漫说向曹顾低头,就是负荆请罪他都做得出來。
曹顾不明所以,只往那软榻滑竿上一看,心头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见那董彦超双眸紧逼,眼皮不断颤抖着,一张脸却变成了蓝白色,睫毛和鼻孔下方竟然结着霜花,虽说外头在下着小雪,天气也着实寒冷,可无论是平西侯府,还是国公府,可都是挖着地龙,将整座府邸烧得温暖如春的。
便如同现在这间偌大的客厅,宽敞明亮,但地龙供暖,穿着燕居常服和单鞋都不觉着冷。
可董彦超分明整个人都要被冻结起來,手脚冰凉如铁,蓝白色的皮肤下,一根根青黑血管平静死寂,仿佛血液都被冻住了。
这就是曹顾心里所想的意外之喜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巫花容除了神秘高深莫测的蛊术之外,竟然还有如此灵敏的政治嗅觉,这是曹嫤儿乃至其他儿孙都很少有的天赋。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巫花容下的手,那是因为曹顾与董立武那般,一直关注着驿馆那边的情况,即便无法做到即是知晓,过后也能够还原全貌。
整个过程当中,也就只有巫花容朝董彦超丢了个雪球,而曹顾即便不了解巫花容,也对曹嫤儿了若指掌。
从情报來看,巫花容袭击董彦超的那雪球并不是从地上捡起的,而是早早就已经**成型的,也就是说她一直在准备着这个雪球。
曹顾却是知道,他最疼溺的孙女曹嫤儿有洁癖,又岂容巫花容在马车里玩雪球。
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題,这雪球并不是普通的雪球,而是巫花容特意为董彦超制作的。
严冬之际,万虫蛰伏,按说也该是巫花容力量最为薄弱的时期,可曹顾并不清楚,冬雪之中同样有很多虫子,而蛊毒玄之又玄,远远不是虫子两个字就能够说清道明的。
也不知巫花容用了什么冰雪蛊虫,总之董彦超如今快被冻成死狗的模样,铁定是巫花容的杰作无疑了。
曹顾正想着如何才能降服董立武,使得这次北上能够顺顺利利,巫花容就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看來也该认真考虑一下这小丫头的请求了。
是的,在得知曹顾即将北上的消息之后,曹氏的儿孙们纷纷请愿,要陪同国公爷北上,贴身伺候着。
这是大家的孝心孝行,曹顾自然是心头温暖,但十指有长短,有人真心,也有人假意,曹氏开枝散叶,如今早已是个庞然大物,兄弟姐妹之间也并沒有想象之中那么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曹顾面前做戏的也大有人在。
但让曹顾感到窝心的是,最疼爱的孙女儿曹嫤儿和巫花容,却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着自己北上的。
曹嫤儿天生体弱,曹顾是如何都不会让她北上的,但巫花容身怀奇术,又日夜想着报仇雪恨,如今帮着他把董立武给降服了,或许真该投桃报李,给这丫头一次机会了吧
第四百二十章 演真宗
窗外天青,积雪消融,变得越发清冷料峭,暖阁之中却温暖如春,然而苏牧却四肢发凉,手里的酒已经凉了,曹顾仿佛做了一件大事,长长松了一口气,等待着苏牧的回应。
温酒的炉子如同迟暮老者朝自己的手哈气,半死不活,却又将熄未熄,满是对人间的留恋。
苏牧的脑子里,却在不断回味适才曹国公的讲述内容。
按曹国公的说法,这神秘宗门演真宗最早被发现是在大唐武则天的年代,一路沿袭,到了大唐末期,演真宗发生了一次内部的纷争,被分裂为显宗和隐宗两脉。
隐宗的人认为演真宗应该植根民间市井,散诸于绿林草莽,掌控江湖武林,而显宗之人却志在黄图霸业,纵横朝堂。
这次内部战争的结果是,隐宗大获全胜,迟暮的大唐终于被推翻,进入到了五代十国的混乱争霸年代。
然而这也给了显宗机会,使得显宗开始四处培植天下势力,联合那些流传千年的大宗望族,整合乱世,恢复了华夏一统。
到了大焱太祖开国之后,元气大伤的隐宗已经无力与显宗抗衡,只能偃旗息鼓,休养生息,显宗却不余遗力地开始扶植和培养人才。
邵雍便是显宗极力培养的人物之一,只是邵雍的个人天赋实在太过强大,又有着令常人艳羡不来的奇遇,很快就成为了显宗的宗主候选人。
可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显宗宗主之位,素来只能是天下第一家来继承,邵雍风头太劲,显宗不得不将他压下去。
而当时的天子更不可能让邵雍坐大,以致于邵雍虽有经世之才,却只能寄情山水,娱情于江湖,不得入庙堂半步。
郁郁不得志的邵雍终于还是被隐宗的人拉了过去,并开始以充满了他的个人色彩的金色铜钱,搜罗天下能人,成为了报复显宗的主力!
当曹顾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牧早已豁然开朗,难怪那些人连斑人部落都不放过,而他们与北辽的人眉来眼去,也就情有可原了,因为他们想要推翻大焱,让世道重新混乱,让积蓄了百年力量的隐宗,能够推翻显宗!
如果按照曹顾的说法,那么当今天子,应该就是显宗的现任宗主,而他曹顾,自然是显宗的人,拉拢他苏牧,自然是想让他加入显宗。
因为苏牧对那些人早有了解,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心知肚明,更不想看到大焱被推翻。
苏牧很清楚,隐宗的人这么搞下去,大焱迟早会出事,而且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童贯北伐就是开端,一旦形势照着历史轨迹发展下去,不久之后,童贯就是大败,而某个人就会提议与女真结盟,夹击北辽,虽然北辽被打得支离破碎,但最终获利的却是女真的金人,而大焱的天子,都会成为俘虏!
这么一想,隐宗的人非但勾结北辽,接下来就该到女真部落那边去搞事情了!
曹顾的坦诚,赢得了苏牧的信任,即便仍旧让苏牧感到自己是个棋子,但于公于私,苏牧都偏向于显宗,对隐宗没有半点好感。
只不过曹顾还有一点自己的考量没有说出来,以他的目力,又岂能看不出官家的意思。
官家直到如今还没有子嗣,这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大焱的国本和气运,还关系到显宗的继承人问题。
而曹顾却是知道内情,官家赵劼看似碌碌无为,但实则为显宗培养了大量的人才,可惜他没有子嗣,生怕其他宗亲争夺自己的皇位,而没有将赵宗昊这样的王子招入显宗,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如果自己仍旧无法生出儿子来,那么显宗的宗主之位,只能落入他人之手,再不是姓赵的一家独大,这是他永远也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要给自己的继承人,寻找强大且忠心的守护者和辅佐之才,而苏牧,应该就是人选之一!
曹顾之所以没有明说这一点,是因为他知道,以苏牧的才智,必定能够想到这一点,如果连这一点都想不到,那么苏牧也就枉费了官家的一番心意了。
只可惜苏牧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考虑的是,揭竿而起的方腊会不会是隐宗的人?田虎和王庆以及诸多叛军的身上,是否有隐宗的烙印?
如果说隐宗志在江湖,那么作为江湖上最大势力之一的摩尼教,以及后来的大光明教,是不是隐宗的势力?
而如果大光明教果真是隐宗的势力,也就是说大光明教的知情者,一直都在瞒着他苏牧!
这个知情者又会是谁?是安茹亲王?还是撒白魔?亦或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教主?
无论如何,这都让苏牧极度的不安,而且愤怒!
因为对于大光明教,苏牧早已算得仁至义尽,为了保护和延续大光明教,他从在杭州之时就开始倾注自己的全力,不惜冒着大焱天子的忌讳,私底下做着这些小动作。
若果如此说来,大光明教乃是隐宗的势力,官家这个显宗之主,又该如何看待他苏牧?
由此看来,无论显宗还是隐宗,都将他苏牧当成了一个随意摆布的棋子,苏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路的历险与奇遇,到底有多少是自然发生,又有多少是显隐二宗在背后操控的?
如此一想,苏牧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惊恐,因为他是个穿越者,即便他没有什么金手指,但他仍旧有着穿越者的优越感,对大焱的土著到底是有着一分轻视的。
可到头来,自己这个穿越者,竟然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全然无知,而且他无法肯定,自己的真正来历,是不是已经被通天的显隐二宗发现!
若显隐二宗能够发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是否也可以说明,这两个势力也在寻找着其他的穿越者?
大焱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穿越者存在?
所有的事情纠结起来,苏牧是越想越离谱,即便自己身为穿越者的身份被发现,几率微乎其微,他也由不得不去考虑。
虽然显隐二宗神通广大,势力遍布天下,隐约操控着整个时代的向前发展,可他们终究有着思维的局限性,对于穿越这种事,连苏牧这个现代人都无法理解,这些古人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
如果他们真的发现苏牧是穿越者,早应该将苏牧当成神仙下凡之类,或者将苏牧当成真神转世,这样会更符合他们的思考方式吧。
苏牧是个极其务实的人,路就该一步步走,即便被人操控着,也不能立马反抗,否则也等待自己的只有灭亡,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慢慢筹谋,徐徐图之。
曹顾虽然给出了解释,但这样的解释对于苏牧而言,无疑太过遥远和虚幻,因为现在他的力量还不足以跳脱出去,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本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大英雄,他也曾想过就这么一辈子纨绔下去,可从来到大焱开始,他就已经是水中浮萍,不断地随波逐流,即便再努力,也只能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选择而已。
当他决意要为这个时代出一些力,做出一些改变之时,他并没有想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这一路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可现在,他的雄心显然已经跟他的力量无法匹配,凭借他的力量,或许能够做更多的事情,改变更多的东西。
他对显宗和隐宗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好感,因为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无论是哪一边,都那么漠视老百姓的性命,这是极其不人道的事情。
无论哪个朝代,都是以人为本,做再多的事情,也已经以整个人类的存亡和发展为前提,像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而牺牲小部分人这样的言论,苏牧向来很反感。
不过曹顾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苏牧经过了沉思之后,也必须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起码在现阶段,他只能选择显宗,他可不想被当今天子当成敌人,那样的话,下场应该不会很好看。
“公爷坦诚以告,苏某感激不尽,虽然能力有限,但若能为国为民做些小事,苏牧也不敢推辞”
这番话让曹顾感到很满意,他将那金色铜钱推回到苏牧的面前,而后朝苏牧问道。
“这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不过有一件我倒是能做主,兼之对这次宴会可有特殊要求?”
曹顾是清楚苏牧底细的,既然赵劼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他不可能不做足功课。
虽然低调了这么多年,但老曹家的势力绝非常人所能想象,调动资源调查一下苏牧的老底,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更遑论他还是显宗的人。
苏牧闻言也是苦笑,只能拱手道:“公爷是东道,这种事苏某岂敢喧宾夺主,一切但凭公爷做主便是”
曹顾呵呵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苏牧笑道:“这便好,呵呵”
虽然他跟苏牧说的是宴席,何尝不是在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苏牧也是个聪明人,既然宴席听从安排了,其他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二话,他也就知晓苏牧对加入显宗的态度,这就无异于同意了曹顾,或者说曹顾背后的赵劼的提议了。
事实上这也由不得苏牧拒绝,只能说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苏牧并非不识时务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担当大任,在这一点上,无论曹顾还是赵劼,都没有看错苏牧。
这个内幕对苏牧的震撼实在太大,简单地定下了宴席的日期之后,苏牧便起身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雅绾儿和扈三娘等人正在曹嫤儿等人的招待之下,在国公府里头游玩,而苏牧再一次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因为他实在有着太多事情需要考虑,这是一项大工程,是他碰到过最为浩大的一次策划。
在此之前,他需要寻找自己的信心和决心,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他的个人存亡问题,甚至已经关系到了一个朝代的盛衰和更迭!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碰触到这个层次,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碰触会来得如此之快。
而事实也证明,他将燕青安插到北辽,将杨红莲和陆青花留在大光明教,还有暗中行事的乔道清,加上已经北上的安茹亲王,还有岳飞等人,从一开始他就刻意在培养和筹谋的这些暗线,都将发挥出划时代的巨大作用!
第四百二十一章 盛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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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有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苏牧还在为一件泼天大,大到自己不敢去想xiàng的事情发愁之时,汴京城的才子佳人却只想着国公府盛宴之事。
这已经成为了汴京城最热门的一个话题,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文坛风潮。
青楼楚馆纷纷拿出苏牧的诗词来,文人墨客也都纷纷活跃起来,即便冬日冰寒,仍jiù挡不住他们的文雅之心。
而在苏牧不现身的情况下,那些有可能成为受邀贵宾的人,则成为了众人一时之选,梦神楼夜夜笙歌,高朋满座,达官贵人也都纷纷来捧李师师的场。
虽然李师师已经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婉拒了周甫彦的好意,但后者在这种事情上却执着固执,权当假装不知,仍jiù与李师师频繁往来。
或许连周甫彦都不知道,若说他先前确实对李师师有倾慕之心,想要将其据为己有,那么此时,他已经不再是这样的想法。
以前他是为了得到李师师而追求李师师,如今他是为了击败苏牧而追求李师师,以前对李师师的爱,变成了现在对苏牧的恨。
只是他并没有想过,苏牧和李师师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正式见面,更谈不上认识。
无论李师师是为了婉拒他周甫彦,才将苏牧当成挡箭牌,亦或是真的倾心于苏牧,都只是她一厢情愿之事,苏牧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而周甫彦妄图通过征服李师师来赢得苏牧,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这就无异于敌人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却用一件敌人不知道事情,来打败敌人,甚至连敌人都不知道自己被你打败了。
这完全就是一种自娱自乐,自欺欺人罢了。
然则不可否认,这种失败对苏牧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根本就不知情,可对于周甫彦却意义重大,因为他能够通过这种近乎精神胜利法的举动,坚定自己的信念,使得他保持着自己的尊严,登上文坛更高的宝座!
今夜的梦神楼又是一场奢靡浮生的盛大欢宴,文人墨客不吝泼墨挥毫,才华横溢,佳作频出,一切都为了能够得到国公府的注yì,成为那一场宴会的座上宾。
而青楼的花魁美人们,更是不遗余力地展现技艺,在她们看来,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乐伎舞姬,国公府的这场宴会,都将是他们飞天化龙的龙门!
曹顾既然决定大肆宣扬和高调操办这件事情,自然有底下的人手去安排筹划,国公府的清客和供奉也纷纷出动,果真散布到市井各处,考察宾客的名单。
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顿时精神大振,一连好几天,汴京城的冬日仿佛都要被这些人的热情给驱散了。
平素里时不时会传出一些才子佳人的佳话,可这些天竟然扎堆地出现,而且五花八门,博尽了眼球。
随着年关临近,宴会的日子也终于到来,而受邀名单也渐jiàn浮出了水面。
李师师和周甫彦等一众文坛风流人物的受邀在情理之中,甚至连王锦纶都得到了一张帖子,而董彦超等纨绔的出席,却完全就是意liào之外了。
也有人说会有朝中贵人加入,只是不方biàn透露具体姓名,更是吊足了胃口,即便国公府守卫森严,也天天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在府邸四周蹲守,时刻关注着这场宴会的消息。
作为出面邀请苏牧的曹嫤儿,也是备受关注,甚至还有人将江宁之时,她与苏牧之间的旖旎绯闻都挖了出来,一时间也是沸沸扬扬。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苏牧带着三名各有千秋的女人,与董彦超等人的一场“误会”,也成为了无伤大雅的笑谈。
曹嫤儿也很是无奈,她对苏牧其实并没有想xiàng之中那么的充满好感,这在她初见苏牧之时,就已经定下了基调,即便知晓了苏牧的经lì,也很难改biàn她对苏牧的看法。
她始zhōng不明白,苏牧为何对其他人有这么难以抗拒的魅力,自己却无法发现这一点,无法对苏牧动心。
可外头的人都在传说这件事情,就算她家教再好,也难免觉着委屈和愤怒。
当然了,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公开辟谣,否则只能越描越黑,如果以家族的传统,她或许会加入皇室,如今官家没有子嗣,那么她的夫婿,应该就是赵宗昊,赵如靖,赵文瑄这帮人其中之一了。
也只有当自己真的出嫁了,这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曹顾的宾客名单,她也参与了制订,只是他不明白,为何爷爷要将董彦超和赵宗堃这样的人也请过来。
在她看来,这些人完全跟“文”字沾不上边,而国公府这一次的盛宴,堪称汴京城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一次诗会雅集,说是群贤毕集,“百家争鸣”都不以为过。
董彦超粗鄙不堪,还骂她们是野娘儿们,女人可是最记仇的动物,曹嫤儿自然不待见这个纨绔子。
不过一想起巫花容的手段,想起那日董彦超被冻得死狗一般,曹嫤儿心里头的怒气也就消了不少。
但转念一想,她还是对巫花容有着不小忌惮的。
这个妹妹来得太突然,而且曹顾和府里其他长辈,对待巫花容的态度,已经无法用溺爱来形容,甚至让曹嫤儿都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被冷落了。
她不清楚这里头有些什么内情,但她已经知晓一件铁板钉钉的事,那就是爷爷竟然决定要带着巫花容北上!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即便巫花容身怀武艺,又擅长蛊毒奇术,但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带着她北上征伐,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但曹顾作为一家之主,平日里虽然和蔼可亲,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家里头的人再如何腹诽,也不敢当着老爷子的面反驳,更不要说反对和顶撞了。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而宴会也终于在十二月十八这一天,正式开始了。
当暮色降临之时,国公府门前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车水马龙,都是前来敷衍的贵宾。
这些人有达官贵人,有皇亲国戚,有纨绔子弟,有文人墨客,有嫣燕佳人,无论是歆慕苏牧才名的,还是想要攀附国公爷的,这一次都找到机huì了。
低调了这么多年,国公府终于焕发出了生机和霸气,而且颇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架势。
要知道,朝中重臣是如何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因为会给言官和御史们留下话柄,参你个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罪名,这可是官家最忌惮的事情。
然而国公府就是这么做了,这不得不让人佩服国公爷的魄力和国公府那深不可测的底蕴。
国公爷自然不会亲自出迎,甚至连大门都没有打开,只开了侧边的仪门,也算是让这些宾客倍感荣幸了。
眼看着高朋满座,外头仍jiù源源不断有人进来,诸人相互寒暄叙旧,一帮乐伎早已在宽敞的厅堂内奏乐,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
可就在此时,一名中书舍人带着诸多小宦官,便这么来到了国公府的门前。
门子见得仪仗,慌忙将国公爷曹顾给请了出来。
诸多宾客也是心头大震,待得国公爷打开了中门,迎接圣意之时,他们便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
那中书舍人扫视了一眼,心头也是震hàn不已,这些人可都是汴京城中的翘楚,随便拎一个出来,背后都能带出一方不小的势力,真不知道曹顾哪里这么大的胆子。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官家对此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还让他送来了大量的御酒和御膳,美其名曰,此乃文坛盛事,朕无法亲临,也当助兴,以激励我大焱文人!
官家风雅已经是人人皆知,后世史家说不得要评官家为最具文华的皇帝,说他是风流才子类型的皇帝,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可这曹顾分明是在拉拢党羽,即便不是,刚刚起复就如此大张旗鼓,岂非给人得yì忘形之嫌?
再者,就算曹顾没有结党之心,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朝堂上也会因此闹得不可开交,无论如何,官家都不愿yì看到这等事情发生才对啊!
只是有些事情,漫说他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便是朝中那些大佬和相公们,也都无法得知其中真相,总之,今日过后,国公府怕是将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势力。
若果说先前还有人反对曹顾北上,朝野上下还存有质疑,那么或许今日官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这种反对的声音,起码应该不会再在朝堂上出现了吧。
曹顾接过旨意,给那些小宦官大笔打赏,却是将中书舍人给留了下来,那中书舍人竟然也没有拒绝。
要知道他来宣旨,完毕之后是要回去复命的,而他却没有即刻回去,这里头的意思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就他这么个中书舍人,借给他一百二十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私自逗留下来,只能说明这是官家的旨意。
这中书舍人虽然说官家需要他留下来,将诸多文人大家的诗词佳作给抄回去,但谁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仍jiù是在敲打国公爷?
诸多文人墨客和才子佳人可不想思考这些阴谋家的心思,在他们看来,国公府为苏牧苏三句举办的这次盛宴,虽然以苏牧为重心,但早已不再局限于苏牧一个人,这是属于苏牧的宴会,更是整个汴京乃至整个大焱文坛的盛事!
而这样的盛事,竟然引来官家亲赐御酒和御膳,这可就是千古佳话了!
他们能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也是与有荣焉,既然有机huì成为千古佳话的配角,自己在宴会当中就更应该倾尽全力地表现自己,说不得今后的史书里头,也会有自己的一笔呢!
然而似乎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盛宴之上,却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作为宴会的主角,苏牧又在哪里?
这是一个诡异而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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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盛宴 2
雅绾儿本就是国色天香仙子样的女子,扈三娘成熟妩媚,姿色同样不俗,按说她们该成为盛宴的焦点。
然而这次国公府的宴会,却有李师师等花魁到场,那些个赴宴的达官贵人又带了诸多慕名而来的名媛和娇子,在加上雅绾儿与巫花容情同姐妹却胜似姐妹,巫花容还给了雅绾儿一只眼睛,让她获得了重生。
所以当雅绾儿来到国公府之后,巫花容与之几乎是寸步不离,再加上曹嫤儿等人又仰慕女侠风采,整日里追问扈三娘行走江湖的趣闻轶事,一堆女儿家就玩成了一片。
漫说这些宾客不敢冒犯国公府的女儿们,有董彦超这样的前车之!猪!猪!岛!小说WWWHuzHudACOM鉴,谁家儿郎还敢多看巫花容一眼?
而李师师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捧出来的,如今到了国公府,大家正好抱成团。
于是诸多宾客都往李师师这厢挤,反而不敢冒失唐突地往雅绾儿她们这边扫视,哪怕偷偷一瞥,也是提心吊胆,而后被雅绾儿等一众美人儿的倾国倾城之姿震撼得内心澎湃,恨不得到国公府来当个跑腿小厮,只为每日能够看这些美人儿一眼。
至于这场盛宴的主角苏牧,反而沦为了陪衬,若只是单纯的诗会雅集,苏牧苏三句必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然而今日宴会的意义已经上升到了极其复杂的层面,苏牧已经不再是重点。
虽然他脸上的金印很是惹眼,但一身粗布衣服的他稍稍落于人后,便如同一介寒士,混在打杂跑腿的国公府小厮里头,没有丝毫文坛大家的风范,彷佛生来就是奴婢的命一般。
而使得这场宴会变味的,是一个人的到来,在中书舍人送来御酒御膳之前,这位人物的出现,也使得诸多宾客诚惶诚恐,他就是当朝太尉,高俅!
苏牧对高俅并不陌生,因为后世文学作品里头,对高俅的描写和记载实在太过让人难忘。
可来到大焱之后,苏牧才知道,真正的高俅其实并非文学或者影视作品里头那般不堪。
或许他真的是个腹黑之极的人,或许他也真干了不少坑害忠良的事情,但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也绝非仅仅因为踢得一脚好球就成了官家的宠臣。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官家钟情醉心于诗词书画,蹴鞠踢圆虽然风靡大焱,但到底有失读书人的仪态。
官家之所以欣赏高俅,是因为他不俗的文学造诣,便如同蔡京乃是书法大宗师的理由一般无二。
在官家看来,文章诗词做得好的人,自然深得经义要旨和圣人的教诲,这样的人即便坏了,又能坏到哪里去?
这高俅虽然年过半百,但身姿挺拔如枪,精神硬朗,三缕仙须有些花白,但充满了文人的儒雅,作为天子近臣,耳濡目染之下,又有不怒自威的深邃气度,顾盼之间让人心底发虚,仿佛那目光能够深入人心一般。
若当初没有苏牧的帮助,高慕侠也不会到汴京来,若没有苏牧在杭州举办蹴鞠联赛的新奇模式,高慕侠也无法在汴京推广开来,更不会受到高俅的青睐,高俅也不会老来还遇着这么个称心如意的义子。
对于这件事,高俅其实一直铭记在心,先前他放任花花太岁胡作非为,实则摸清了官家的心思,告诉官家自己其实只是个胸无大志,陪他玩耍的伴当罢了。
可有了高慕侠之后,他也在不断拿捏着官家对自己的态度,许多自己不愿去做的腌臜事,哪怕背负千古骂名,他也不得不暗中替官家着想。
很多时候自污清白何尝不是明哲保身的手段?所以对于高俅放纵义子花花太岁作恶这件事,官家也是心知肚明,但却没有太多的厌恶。
也正是因此,高慕侠在皇城司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之际,官家也终于正式将他高俅纳入了核心的那几个人的圈子里头。
而高俅初时能够入得官家的法眼,那是因为他的另一层身份,因为他也是显宗的人!
非但高俅,蔡京童贯王黼等人,几乎都是显宗的人!
这就是显宗志在庙堂,通过庙堂达到经世治国方略目的的最主要原因,因为庙堂和七宗五姓等千年望族,都是显宗的根基所在。
苏牧也不是肤浅的人,他早已过了非黑即白的年纪,就如同你长大了,看电视不再去问,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而将重点放在剧情,放在人物故事,甚至演技和服装,音乐,布景等等方面。
所以在没有足够的了解之前,他也不会给高俅额头上贴上大奸臣这样的标签。
相反的,抛开这些因素不提,若当初没有高俅为他争取绣衣暗察的官职,或许他早就死在了杭州,即便不死,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地解决。
而且没有绣衣暗察这个身份,没有皇城司和高慕侠的帮助,苏牧也没办法走到今天,即便能够走到今天,也必将遭受更多的苦难。
所以说高俅对他苏牧,其实是有恩的,而且还是大恩。
两人都是聪明人,心里也都记着对方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那么见面也就不会显得很突兀,高俅主动穿越人群,来到苏牧面前,虽然让所有人都惊诧不已,但苏牧和高俅这对当事人,却只是面带微笑,觉着这是非常理所当然之事。
也直到此刻,这些宾客才将注意力放在了苏牧的身上,才想起今日的盛宴,本意上是为了给苏牧接风洗尘,苏牧才是盛宴的主角!
高俅看着苏牧脸上的金印,竟然有些恍惚,仿佛能够从这两道金印之中,看到苏牧所经历的所有苦难一般。
“兼之啊,你这个苏三句可是让老夫等得苦了,吾儿三天两头就在老夫耳边嘀咕,叨叨絮絮可都是关于你这个兄长的话题,今日一见,果是英雄出少年了…”
在赵宗堃等小辈分贵族子弟将苏牧称呼为先生之后,素来低调的曹国公竟然高调宴请苏牧,接着就是太尉高俅对苏牧以子侄相称,先前又有官家对苏牧钦赐题词。
当宾客们想起这些之时,他们才醒悟过来,苏牧之所以如此低调,并非因为孤芳自赏,也并不以他脸上的金印为耻而自卑,而是因为苏牧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了!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参加盛宴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优越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自己还在为能够参加国公府的盛宴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可这盛宴却是为苏牧而办的,苏牧都没有这般高张,自己凭什么春风得意?
即便自己在盛宴上一鸣惊人,也只是托了苏牧的福,没有苏牧,又那里这等扬名京师的机会?
想清楚了其中关节之后,许多人便意兴阑珊,消沉了下去,也有人仍旧跃跃欲试,因为他们有着自知之明,他们本就知道自己跟苏牧的差距,他们来的目的也正是为了借苏牧的光,来扬自己的名!
至于周甫彦等一干自以为跟苏牧不相上下的高冷人物,一时间内心之中只有挫败和不甘。
苏牧也懒得计较这些,面对高俅的示好和善意,他也是洒然一笑,拱手为礼道:“小子见过太尉…本该亲自登门才是,奈何初来京师,也是仓促,倒是无礼了…”
高俅满意一笑:“无妨的,国公爷能够举办此等文坛盛事,老夫恰逢其会,也是附庸风雅,待得盛宴结束,兼之可得到寒家陪老夫喝两杯,慕侠这小子跑北面去了,老夫正好跟你亲近亲近…”
苏牧也是呵呵一笑:“尊者请,岂敢辞,改日定当叨扰…”
曹顾见得两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态势,当即走过来,朝高俅佯怒道:“高球头,你个小子也忒不地道,这可是曹某的宅子,酒还没喝,就想把我的人给拉走?还不赶紧入席,难不成还要我老头子请你么!”
曹顾比高俅辈分高,无论家世根底还是朝堂影响力,都不是高俅所能比拟的,再者曹顾乃是显宗的长老,高俅即便再得官家欢心,也是不敢在曹顾面前造次的。
蔡京和曹顾等一干老儿,无论私底下还是当面,都将高俅当成踢球的少年郎来调侃,高俅也是习惯了,当即装模作样地告罪道:“是啦是啦,国公爷说的是,是高俅不对,一会儿就给你老人家敬酒赔礼…”
曹顾见得高俅一脸无赖的惫懒样子,也是笑骂道:“你小子又想灌酒,老夫可不吃这一套,赶紧坐下!哈哈哈…”
两位大佬其乐融融地活跃气氛,在场宾客自然赔笑起来,一时间也是欢笑满堂,盛宴便这般拉开了帷幕。
苏牧虽然不敢倨傲,但毕竟是宴会主角,对坐席的安排也不推辞,就坐在了曹国公和高俅的下首作陪,可落到诸多宾客眼中,这就有些傲慢无礼了。
但想一想,苏牧没资格坐,难道自己就有资格去坐那个位置?
在场之人,赵宗昊等几个王子倒是有资格去坐一坐,可这些个王子都以先生来称呼苏牧,又岂会坐在苏牧的上首。
董彦超王锦纶这类货色,更是不值一提,其他一些达官贵人和文坛耆宿都是人精,坐在那位置上还不得如坐针毡?
思来想去,诸多跃跃欲试的文人们也都偃旗息鼓了,难道这场宴会,注定就只能让苏牧唱独角戏,他们都是来当陪衬的绿叶?
对于心高气傲的诸多才子们而言,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他们极其不愿看到的。
虽然苏牧的才华毋庸置疑,但也并非大焱第一人,年轻人最是争强好胜,又岂能没有半点逞强之心。
正是因为朝野权贵文坛耆宿齐聚一堂,才是他们施展才华的最佳时机!
这样的机会又岂能放过,又岂能让苏牧一人独享!
而且国公府的孙女儿们,以及诸多权贵圈子的名媛千金,也都因为仰慕苏牧,而出现在宴席之上,虽然她们在帷幕后头的女宾厅里,但对前厅的动静却是能够看见听到的。
诸多青年才俊群英荟萃,正是一展才华之时,即便得不到权贵或者文坛耆宿们的青睐,能够获得诸多大小姐们的垂青,也是极大的收获啊!
有了这样的心思之后,他们的目光也就重新变得炽烈起来,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第四百二十三章 盛宴 3
这是李师师第二次见苏牧了。
当初在杭州之时苏牧与一群不良子在后台偷看舞姬换装,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还扭送到了宴会之上。
她还记得,当周甫彦质问苏牧,为何不接受自己的请帖,却要来行偷窥之事说,苏牧回了一句:“白玉楼虽然是你周家的,但师师姑娘却是大家的,我来看师师姑娘何时需要你的邀请和批准?”
她还记得苏牧伶牙俐齿“舌战群儒”的无赖样子,还记得苏牧临走时送给她的那首马屁诗:“师师姑娘一枝花,沉鱼落雁又羞花,才色双绝人人夸,教我怎能不看她。”
&nbs`猪`猪`岛`小说``ZhuzHudAO`p; 她知道苏牧的才情,也只得苏牧是故意作这样一首歪诗,仿佛示威一般,又仿佛证明自己一般。
在那晚的花魁争夺赛之中,虞白芍就凭借着一首偷听来的《鹊桥仙》,将她李师师的风头给压了下来,而这首传唱至今仍旧引人忧伤的词,正是出自苏牧随口吟唱的手笔。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能够写出这等句子的人,该是何等的长情啊。
她还记得自己听到这首词之时的心绪,恨不得远离烟花之地,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直到她黯然离开杭州,回到了汴京,仍旧常常想起,而关于苏牧的消息也不断传来,包括他一首首脍炙人口,足以流芳百世的佳作。
每一次,李师师都能第一时间拿到苏牧的新作,每每读来,总让人心旌动摇,可她的记忆里,却喜欢的,终究还是“师师姑娘一枝花”这样的一首打油诗。
她的脑子里还记得苏牧当时在宴会厅上利用小聪明,耍流氓的无赖样子。
她说不清楚苏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才华横溢,又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苏牧的传闻不断地发酵,也有很多很多关于苏牧,以及苏牧那些女人的传闻。
其中就包括赵鸾儿,虞白芍和巧兮等等,直到今日再次见到苏牧,李师师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当初打败自己的虞白芍并没有出现在苏牧的身边。
在这一点上,李师师和诸多男人们的心思不同,周甫彦王锦纶等人在看苏牧身边有多少个女人,都是些什么女人,而李师师并不在乎这些,她并不在乎苏牧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只要虞白芍不是苏牧的女人,这就够了。
因为这两年来,她每次想起苏牧,总会想起能够唱那首《鹊桥仙》的虞白芍。
她会想象着虞白芍跟苏牧进展到了何种程度,甚至她在听到苏牧的新作,斜卧在榻上休息之时,都会在想,这一首会不会是虞白芍红袖添香,与苏牧出双入对,才作出来的?
古时男人一妻四妾,蓄养诸多美婢,从来都不缺女人,为何这些富贵或文雅之人,就喜欢往青楼里钻?
而且他们到青楼其实并不是为了发泄男人的欲望,很多时候都只是喝喝茶听听曲儿,清谈一番就离开了。
这大抵是因为青楼的烟花女子要比家里头的女人更加的大胆,更懂男人的心思,更能奔放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她们是追求自由恋爱的先驱者。
所以青楼之中才会传出那么多才子佳人的佳话,才会传出头牌红人跟着贫寒书生私奔,被青楼的龟公抓回来,打个半死的桥段。
李师师说到底也是青楼的烟花女子,她涉猎的诗词歌赋比寻常女子都要多,她接受这种恋爱思想的影响也就更加的深刻,她也向往着能够自由自在地恋爱一场。
她也更加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梦幻桥段,她是住在青楼里的金丝雀,但她的心里却向往着着一段童真而纯洁的恋爱。
这些心思极其隐晦,无法与外人道,即便是最贴身的姐妹和侍女,都从未听李师师说起过,这是她心里头最大的秘密。
所以当国公府发出邀请之时,她欣喜却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如今再次见到苏牧,看到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她却是说不出的想落泪。
整个大焱所有青楼的烟花女子,都爱苏牧的才气,都以得到苏牧一首新作为梦想,而作为青楼女子之中的第一花魁,李师师想到的却不是苏牧的诗词,而是他的无赖。
这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她甚至没有跟苏牧交谈过多少句,她能够读懂苏牧的诗词,在所有人都在体悟苏牧诗词的意境之时,她却不敢去想,因为这些诗词里头,都没有她李师师。
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如此的牵挂,这种牵挂甚至已经超出了男女爱情的范畴,连她自己都芳心凌乱。
在这个高朋满座的盛宴之上,汇聚了汴京城中的俊彦翘楚,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个个都是一时之选,他们是温润清贵的玉佩,是散发着书香的新纸,是充满雅骚的砚台,是意气风发直欲上青云的飞鹤。
而苏牧呢,这个刻意保持着沉默,对谁都带着微微笑的男人,如今却是藏鞘的刀,是打盹儿的鹰隼,是深山老林之中的锦雉和孔雀,不可方物却又孤芳自赏,或许在温暖的春日,遇见心仪的配偶,或许遭遇天敌,又或许喜不自禁之时,才会将他美丽的尾羽毛,展现给这个世界。
盛宴的开场是梦神楼的歌舞,磅礴大气,热热闹闹,充满了喜庆,将宴会的气氛炒了起来。
而后诸多宾客开始相互对饮,相互结交,觥筹交错,其乐也融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师师终于登场,却是敲着红牙板的清唱。
仿佛在展现她最唯美的嗓音,不希望乐器夺去或者掩盖自己最真实的声音一般,当李师师一曲唱罢,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直到曹国公和高俅带头鼓掌,宴席上才响起了喝彩叫好声,竟然还有才子以袖掩面,感怀于歌声的美妙,触动了心神,潸然泪下。
曹嫤儿等一众女宾在帷幕后面安静得出奇,似扈三娘彩儿这种,并无太多的文化底蕴,只觉着这位姐儿嗓子就跟云雀儿一般悦耳动听。
而曹嫤儿以及诸多名媛却如痴如醉,她们都接受过极其系统的启蒙教育,以及诗词歌赋的训练,一番对比之下,心里着实又羡慕又嫉妒。
高俅是个见惯这种场面的人,当即提议不如诸位才子当场即兴创作,为李师师献上诗词,以赞美李师师的才艺。
众人都知道重头戏要来了,李师师算是抛砖引玉,借着这个由头,接下来可就是他们施展才华的战场了!
女宾客们对此也是兴趣盎然,倒是扈三娘和巫花容几个,毫无形象地品尝着美食,巫花容还颇有地主风范,给好姐妹们不断推介好吃好喝的,别人准备侧耳聆听佳作之时,她们已经将斯斯文文的琉璃杯,换成了鎏银边的白瓷碗。
虽然都是些果酒,但扈三娘和巫花容几个喝起来,也满是豪爽气,实在有伤风雅,若非巫花容正得国公的宠溺,这些个名媛们说不得早就避只有恐不及了。
周甫彦这一次倒是学乖了,并没有去拔头筹的想法,王锦纶这样的又实在拿不出手,很快就被汴京的几个才子抢占了先机。
而高俅和曹国公在众人吟出作品之后,都会简单的点评几句,曹国公自持身份,为人和善,言语之中多是勉励,而高俅却真的极其中肯地做出鉴析。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往往能够一针见血,这也展现出了高俅那高深的文学造诣,以及他对待文学的态度。
或许他是个阿谀奉承的宠臣,但对待文学作品,他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蔡京都不敢对官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之时,他仍旧能够点出官家诗词的不足,而官家也虚心地接受。
或许这也正是他为何能够一直稳坐太尉宝座,成为官家不可或缺的近臣的原因了。
这些个才子也是憋了好大一股劲,虽然是即兴创作,但还真的出现了不少佳作,宴会的气氛一时间也转了风向,从有些俗气的热闹喜庆,变得文雅起来,仿佛空气之中飘着的不再是美酒佳肴的香味,而是书墨的清新芳香。
作为众星捧月的焦点,李师师对这些吹捧自己诗词却没有太多的留心,她在等待,就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样。
是的,大家都在等着苏牧开口,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苏牧同处一室,如果能够亲眼见证他写出新作来,这将是何等的荣幸!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苏牧之时,有一个人急了。
那就是周甫彦周大才子!
他之所以没有捷足先登,就是为了成为压轴好戏,深谙此类聚会流程的他,早早就打好了腹稿,那首词甚至已经提前推敲了好几天,就只等着吟唱出来。
即便不能俘获李师师的芳心,最起码也能俘获诸多文人,甚至是高俅和曹国公的耳朵!
他见着高俅点评完毕,看着那士子拜谢高俅,看着高俅放下酒杯,时间点拿捏得刚刚好!
就是这个时机!
正当周甫彦想要起身,心里想着要朝高俅说道:“晚辈也有一首拙作要献丑了…”之时,一道声音传来,让周甫彦半边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国公,竟然指名道姓了:“兼之啊,我听说你跟师师姑娘也算是旧识,此等雅事,你这大才子岂能不来凑趣?”
“这是故意玩儿我的吧!”周甫彦看着呵呵笑着的曹国公,心里已经开骂了。
不过转念一想,苏牧今非昔比,看他此时身上草莽气浓烈,全无文人风采,这一路又是历经战火,想必早已才思枯竭。
若苏牧出手之后,自己再挺身而出,这才是真正的压轴呢!
周甫彦之所以对自己如此有自信,那是因为自己这首词堪称搜肠刮肚呕心沥血,甚至还请蔡京加以润色,如果连这样的作品都无法博得满堂彩,那天底下的文人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曹国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苏牧,连吃吃喝喝那几位,也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悄悄在桌布上擦掉满手油,巫花容嚼着满嘴美食,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这个兼之是谁?值得你们这么慎重?”
“……”
女宾区一下就更加安静了。
后知后觉地彩儿丫头正往嘴里塞着一个团子,张口解释道:“我家少爷啊…”
许是心急了些,说到一半呢,嘴里的饼子碎末就喷了出来,撒在了裙子上…
死寂的女宾区,目光从苏牧那边,转到了一脸尴尬和无辜的苏牧侍女身上,而后她们嘴角抽搐地看着巫花容。
这女人从彩儿丫头的裙子上拈起那小半快饼子,轻描淡写地丢进嘴里,拍了拍彩儿丫头的肩头,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小孩家记得不要浪费食物…”
“有首诗怎么说来着…锄禾日当午,汉子真辛苦,白天忙种地,晚上睡媳妇…”巫花容煞有介事,夸张地摇头晃脑道。
惊愕得目瞪口呆的曹嫤儿手里筷子一松,落在桌面上的筷子啪啪啪得弹开老远老远…
第四百二十四章 盛宴 4
国公府的这次盛宴,实在表明曹顾的朝堂姿态,也在宣示着他的正式起复,其中的政治意味着实耐人深思。
不过这些都是朝中大佬们关注的事情,对于赴宴的文人士子而言,关注的到底到底还是文事。
而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接下来的事情。
低调而神秘的苏三句,终于要现场发挥了,汴京城的人们,终于得以亲眼见证这位文坛大家的底细,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欺世盗名,接下来终于能够见分晓了。
在李师师看来,这也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与兴奋,便似那苦守寒窑十年等着良人胡不归,苏牧终于要为她作诗了。
从宴会开场至今,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苏牧,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了。
在别人眼中,只觉着苏大家气场转变,终于要上场露一手了,正该如此严肃认真,才对得起诸人的期期艾艾。
然而苏牧此刻心中却是叫苦不迭,他确实寻思了一夜,在记忆之中搜刮诗词,也推演了宴会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准备了几首不同的诗词来应对。
或许这些诗词算不上流芳百世的经典之作,但同样是新奇脱俗,足以让人耳目一新,完全不会坠了他苏三句的名头。
可他到底是算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师师。
他算到了会为李师师吟诗作赋,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首李清照的作品,虽然有些娘炮,但绝对能够吸引眼球。
可当李师师朝他投来幽怨的目光,当他感受到李师师眼中那股深沉到了极点的情感,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所想。
人是很奇妙的一种生物,有时候无声胜有声,说多了反而不美,含而不露,犹抱琵琶半遮面,才能撩动心弦,更让人浮想联翩。
李师师那含蓄而欲言又止的目光,足以说明太多太多的忧思与牵挂,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一个对你一见钟情,而后日思夜想了两年,终于再度重逢,她的目光之中饱含着的那种情感,如果说你一无所觉,那只能说明你是个木头人。
苏牧不是木头人,他知道李师师是欢场中人,是惯熟了逢场作戏的人,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真诚。
这种真诚并没有那么裸地灼人,仿佛在肝肠寸断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思念的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他要对得起李师师的这份真诚,所以他不想用剽窃来的诗词敷衍这个女人。
但他也很清楚,他跟李师师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的梦想不是诗和远方,不是胭脂和红床。
他的路,在北方,在那即将金戈铁马的黄土和沙场之上!
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带着雅绾儿和扈三娘,甚至放心地将杨红莲和陆青花留在七星岛上,因为这些女子都拥有着自保的能力,跟他同生共死,经历过血与火,兵刀与战马的考验。
但像虞白芍巧兮李师师这样的女子,她们是江南烟雨之中含苞待放的花朵,不应该被满是鲜血的双手来采摘。
所以他想要送她一首诗,便像她婉拒周甫彦那般,告诉她自己并非她梦中的良人。
他既然能够看出李师师眼中的意味,那么他就有理由相信,李师师一定会读懂自己的诗。
可惜他肚子里墨水有限,又不能剽窃盗用后世大宗师的诗词,这可就是个苦差事了。
他知道今日是诸人见证他底细的盛宴,若自己搞砸了,说不得多少人会戳他脊梁骨,说他欺世盗名。
但他苏牧何时在乎过名声这种东西?
他站起身来,负手在后,缓缓踱了几步,来到李师师的前面,朝李师师拱手,在低头的那一霎那,他突然露出了一个无赖的笑容来。
李师师对这个表情实在太过熟悉,初见他之时,他就是这么一副无赖样子。
“在下献丑了,师师姑娘可别笑话…”
众人见得苏牧要开始了,恨不得多长两个耳朵,一个个如同被拎起脖子的鸭子一般,真真是翘首以待的态势。
但见得苏牧稍稍转身,面带微笑道出了第一句:“师师姑娘一枝花…”
高俅和曹顾面面相觑,心想这开头…实在有些让人难以预料啊…
然而周甫彦却如遭雷击!
当初在杭州,他就是被苏牧这首打油诗给羞辱得无地自容,如今他竟然还用这一招!
这是在揭他的老伤疤,这是在给他周甫彦好看呢!
此时周甫彦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的灵魂在咆哮着:“我周甫彦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老子都没来得及报复你,你苏牧竟然如此糟践我!”
事实证明,苏牧确实在糟践这位大才子,因为他的后两句也出来了:“师师姑娘一枝花,沉鱼落雁又羞花,才色双绝人人夸…”
帷幕后面的女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胆大者已经开始痴痴笑了起来。
卦之心乃是女人自古以来的天赋,大焱虽然娱乐业发达,但女人们更加的卦,周甫彦被李师师婉拒的事情涉及到皇宫大内的秘密,自然不可能泄露出来。
但李师师从皇宫出来之后,坊间却流传出不一样的版本,这也是她故意为之,是为了与周甫彦保持距离。
这个版本的主角就是苏牧,也就是这首歪诗的故事,充满了趣味性,让女人们津津乐道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现在,苏牧果然是重操旧业就故技重施,竟然又用这首诗来给周甫彦的伤口上撒盐!
她们对周甫彦绝对没有恶感,只是觉得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实在太过让人牵肠挂肚,最能满足卦的需求。
高俅和曹顾听得这平平无奇的三句,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苏牧之所以被称之为苏三句,除了深入简出,闭门谢客,与访客交谈从来不超过三句话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纵观苏牧的作品,许多都是重在意境,前面徐徐展开,后头才是画龙点睛,甚至是扭转乾坤的神来之笔。
所以听了前三句之后,高俅和曹顾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苏牧是被显宗挑中的人,无论智商情商,都是上上之选,绝对不会想不到此次宴会对他名声的影响。
拿出佳作来,他在汴京城的宗师之名便算是彻底坐实了,曹顾大张旗鼓地摆宴,也就完美落幕。
可如果他搞砸了,损害的可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面子了,而是连国公府和高俅都将沦为笑柄!
他们相信苏牧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来胡闹,所以这平淡的三句,不过是欲扬先抑,为最后一句神来之笔制造落差,到时候更显得奇峰突起罢了。
然而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想,他们虽然不至于凭着这三句就断定苏牧是个冒牌货,先前那些佳作都是买来的,但看着周甫彦的目光,已经截然不同了。
苏牧的作品每一首都堪称传世经典,只需其中一首,便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名声,而名声很多时候能够带来衣食无忧的生活,试问谁愿意将流芳百世的机会,就这么贱卖给别人?
所以那些质疑苏牧抄袭剽窃或者买诗词滥竽充数的人,多半也不过出于嫉妒罢了,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觉着站不住脚。
李师师相信苏牧的才华,而且还是无条件的相信,她更相信,苏牧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心意!
苏牧将这首旧诗念出来,无疑是在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而当她心醉神迷之时,苏牧却已经吟出了最后一句:“奈何不知落谁家。”
“师师姑娘一枝花,沉鱼落雁又羞花,才色双绝人人夸,奈何不知落谁家。”
仅仅只是最后一句,便道尽了青楼女子,甚至整个大焱社会女人们婚姻恋爱的无奈,谁都不知道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谈情说爱的权力,即便你是倾国倾城的李师师,仍旧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你再美好又如何,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丑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更漫说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这是对礼法的隐晦挑衅,却又充满了文人的情怀,更道出了女子们的无奈,漫说李师师,便是曹嫤儿也产生了最为贴切心意的共鸣!
她是曹家的长孙女儿,今后注定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的夫婿或许就在帷幕前面,赵宗昊赵如靖赵文萱甚至赵宗堃这些人之中的一个,她才是真正的“无奈不知落谁家”!
这首诗是为李师师而作的,她自然能够读懂苏牧的意思,这是在说她的无奈,何尝不是再说苏牧自己的无奈?
他是在告诉她,你确实是个无与伦比的好姑娘,但我不知道你会落入谁家。
如果神女有情,襄王有意,苏牧又怎会感叹这些,以他以往诗词的浪漫,又岂能没有一丝半点的表示!
在苏牧过往的佳作之中,但凡是男女情爱的,无不大胆而直白,直指人心,李师师正是看了他的作品,才觉得自己该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所以苏牧的表态既隐晦,却又只有李师师能听得懂,便如同李师师的目光,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懂一样。
虽然有些伤感,但她早已料到,因为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像她这样的女子,如那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又有何资格谈论梦想?
她并不觉得苏牧会瞧不起自己,看看苏牧身边那些女人就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看不起烟花女子的人。
她也没有因为自己苦苦的等待,而怨叹苏牧什么,若非今日她表露出来的目光,苏牧甚至根本就不会知道她的心意。
说到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苏牧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这份心意,并煞费苦心用只有他们能够听得懂的诗词来委婉表达,自己还能苛求更多么?
最起码苏牧能够从她的一个眼神,就明白她的心意,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因为这也侧面证明了,苏牧其实对她还是有着一丝心动的,否则又怎会读懂她的心思?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这是文人士子们的爱情观,不适合苏牧和李师师,但在此刻,在他们这样的情况之下,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盛宴 5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斜月远坠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华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红满地,遗钿不见,斜逕都迷。兔葵燕麦,向残阳、欲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
这就是周甫彦提早准备好,打算在国公府盛宴上,赠予李师师的词,采用的是并不多见的词牌《夜飞鹊》,大概也只有李师师那样的技艺,才能演唱这样的词牌。
而这首词通篇辞藻华美,写情细腻却又不失沉着,语句起伏顿挫,与音调极+猪+猪+岛+小说++ZHUzHUdao+其协合,拥有极高的声乐美感,根本就是为了李师师量身定做的。
这词上片写送别,下片则写别后的强烈思念,融情入景,还化用前人的诗句和典故,极其细腻凄美地写出了送别怀人的情深似海。
而且全词颇为浑雅,含而不露,将惜别和思念寄于写景、叙事和托物之上,极具技巧。
可以说,这首词,充满了周甫彦强烈而浓郁的个人风格,加上蔡京等人为他推敲润色,若拿将出来,绝非苏牧那种打油诗所能媲美的。
在李师师婉拒了他之后,周甫彦并未死心,也自觉永远不会死心,这首词与其说写送别,倒不如说重点其实放在后面的别后之思上。
这是他在用自己最文雅和最体贴的方式,告诉李师师,他周甫彦很怀念他们之间那些过往的美好日子,他希望还能够回到从前的那种情感状态。
这里头也有着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以往的李师师跟他就是心有灵犀夫唱妇随的一对璧人,可他却从未想过,李师师对待他周甫彦,也仅仅只是比其他人要好一些,但并没有参杂任何男女间的感情成分在里面。
他也很想将这首词拿出来,狠狠地将那个只拿出打油诗的苏牧踩在脚下,殊不知在李师师的心里,那一首打油诗弥足珍贵,连苏牧先前那些经典之作,都无法比拟。
因为当初在杭州之时,苏牧也写了一首打油诗,但却是调侃和耍无赖的成分居多,而如今这一首,却是在苏牧知晓李师师心意之后,特意为李师师所作。
或许这只是一首打油诗,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甚至连稍微识字的贩夫走卒都读得懂,但就意境而言,却实属上乘。
李师师这种想法,其实跟高俅和曹顾已经不谋而合,在他们看来,苏牧便如同高明的剑道宗师一般,心境上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摒弃了所有的剑招和技巧,而最求剑意和剑势,已经到了无剑胜有剑的地步!
对于词人而言,辞藻文字就是他们的剑,各种音韵声调的契合等等作词技巧,则是剑招,而所要表达的意思,则是剑意,个人风格就是剑势。
高俅等人窃以为,苏牧已经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不追求文字,不追求华丽,甚至于摒弃了诗词该有的各种韵味,却是独独将意境,做到了极致。
而诗词一道,最为珍贵的,可不就是意境么?
在座的宾客都在惊诧于苏牧为何会做出这么一首打油诗来,这种小诗粗陋之极,但最后一句如同神来之笔,画龙点睛,又将整首诗的意境硬生生拔高了十几层楼,实在不好妄下定论,一时间也是争论不休。
甚至有人搬出了唐时大宗师的作品来说明,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好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这首的前三句都在将勾践如何如何强盛,可最后一句又奇峰突起,点出越国最后的衰败景象。
也正是因为前后落差极大的这种对比,使得整首诗的意境都得到了升华,便如同一个凡人突然顿悟成佛了一般。
可对于高俅和曹顾这样的老人,阅人无数,见得李师师和苏牧之间的目光交流,以及这诗句里头蕴含的意思,心里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二人之间那点微妙而隐晦的沟通。
只是无论如何,苏牧这首打油诗实在太过粗陋,丢出来就像山村里的启蒙老秀才,终其一世,突然灵光一闪的巅峰之作,矬子里的高个,终究还是个矬子,打油诗里的佳作,说到底还是打油诗,想要让在座之人服气,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苏牧只是想以这首诗,还李师师一个答复,仅此而已,他甚至没有考虑太多技术层面上的问题,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最后一句是什么神来之笔,什么画龙点睛。
他只是将自己的心意,放在了最后一句,便像一个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吞吞吐吐,最终才说出一句极其隐晦的话来那般。
在座的都是京都名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又岂是如此容易打发的,质疑声很快就压倒了赞美声,连那些中肯客观一些的看法,也淹没在了窃窃的议论之中。
周甫彦的心里是非常得意的,因为苏牧终究还是出了一记昏招,在他看来,苏牧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哗众取宠,然而却又弄巧成拙,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
他并不是王锦纶苏清绥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和花架子,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大才子。
在苏牧没有横空出世之前,他就已经是杭州第一大才子,而后灰溜溜来到了汴京,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就已经享誉文坛,并得到了蔡京的赏识,如今甚至已经成为了官家的座上宾,而且还是常客!
如果没有真材实料,即便蔡京再如何一手遮天,官家也不可能买周甫彦的账。
奈何他碰到的是苏牧,虽然苏牧对诗词一道并不算太精通,但他拥有着强大的记忆力,他的脑子里,是后世诸多大文豪们的智慧结晶,这些流芳千古的传世名作抛出来,又岂是一个周甫彦所能够匹敌的!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周甫彦的机会,是他打败苏牧,走上人生巅峰的人生转折,是他苦苦等待,最梦寐以求的时刻!
在大部分宾客议论纷纷,质疑苏牧才情的这一刻,周甫彦终于清了清嗓子,而后缓缓起身,饱含成功在望的笑容,朝在座的宾客拱手一圈,微微昂头道。
“兼之贤弟的诗果如其人,特立独行,让我等佩服不已,望尘莫及,周某不才,也有了腹稿,这就给师师姑娘以及诸位献丑了”
这些宾客自然认得周甫彦这个大才子,事实上在苏牧没有来到汴京,国公爷没有举行盛宴之前,周甫彦才是他们抱大腿的最佳对象!
如今苏牧分明落了下风,周甫彦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的事情,大家自然是乐得一见的。
是故当周甫彦起身言毕,诸人便纷纷丢开了对苏牧的口诛笔伐,将质疑苏牧的那股力量,化为了对周甫彦的吹捧和奉承!
也不是说这些文人都是没脊梁骨的墙头草,而是这个盛宴实在太过重要,相信如今苏牧的打油诗早已传遍了整个汴京了。
如此盛大的雅会,自然有人即时传递消息出去,许多人更是将盛会的过程都抄录甚至描绘画像,以待日后纪念,外头的人都翘首以待,诸多酒楼早已坐满了人。
这也是大型文会的惯例做法,即便是国公爷,对此也是欣然默许,反正是雅事一桩,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传将出去反而能够证明自己光明磊落坦荡荡。
见得绝大部分人,甚至连帷幕后头的女宾们都开始鼓掌,周甫彦更是志在必得。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斜月远坠余辉”
周甫彦抑扬顿挫,甚至带着一丝丝唱腔,就将自己苦心准备好的《夜飞鹊》给吟唱了出来。
他跟李师师素来交好,又常年混迹于青楼楚馆,唱功虽然比不得李师师这样的女子,但在文人之中,也算是个中翘楚,而且事先也不知排练了多少次。
眼下又是信心十足,气势上更是洒脱自如,如同闲庭信步,仿佛文章天成,妙手偶得一般,当真给人一种错觉,觉着他这首词,便是适才临时发挥,即兴而作的!
诸多女子已经开始跟着他的韵律,轻轻唱和着,场中的乐伎也开始自发给他伴奏,那伴奏声由细微而越发清晰,渐渐融入到他的词作之中,而后产生了极其微妙的默契配合!
他的这首词本来就是专门写给李师师唱的,在音律韵调上做足了功夫,与词牌的切合度近乎完美,这些乐师便如同好酒之人饱饮琼浆玉液,真真是酣畅淋漓!
高俅也觉着惊艳不已,他的诗词造诣也是极高的,在书法方面,蔡京是无人能敌,但若说到诗词,高俅甚至还要高他一筹。
即便如此,高俅仍旧觉着,周甫彦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才雅士,对于词这一道,周甫彦足以堪称小宗师了!
而且他还年轻,成长进步的空间极大,假以时日,他的人生阅历和感悟都上去了,成就一代词道大宗师,那可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蔡老儿的眼光也是够毒的了”高俅心里如此感叹着
当周甫彦将这首《夜飞鹊》唱完,全场经过了久久的寂静之后,终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来,盛宴终于借着周甫彦这首词,将气氛推上了最**!
而此时的苏牧则微微笑着,双目放空,似在出神,直到众人开始鼓掌和喝彩,他才轻轻地拍动了手掌。
这等举动落在诸人眼中,也难免唏嘘,颇有种物伤其类的感慨和惋惜。
风水轮流转,这个法则在文坛之上尤为适用,眼看着意气风发无人能媲美的苏牧,有些落寞地坐在席上,仿佛被这场盛宴隔离开来,困在了一个小小世界之中,宾客们心里头都不由叹息起来。
“苏三句的时代,或许就要过去了接下来该是周美成独领风骚的时候了”这几乎成了绝大部分人的共识。
但也有人不相信,比如苏牧的几个女人们,不如李师师,比如高俅和曹顾,比如曹嫤儿,甚至是对苏牧恨之入骨的巫花容!
他们也不知道苏牧将如何去应对,但他们却万分的肯定,苏牧肯定还有料。
因为他们见过太多,每当穷途末路之时,这个笑起来人畜无害一般的男人,总会拿出一手压箱底的绝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