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别院的剿杀
裴朝风的别院地处偏僻,苏府虽然也是僻静之所,远离秦淮河的喧嚣,但两地相隔甚远。
苏牧从府邸之中出來,与诸多仰慕者见了一面,苏瑜早已准备好马车,从侧门绕到了前门來。
这些个江宁的百姓,起初直以为苏牧故作神秘,或端着大才子的架子,不屑与江宁人士來往。
可今日一见,苏牧的表现顿时折服了这些江宁人。
此时在他们的眼中,苏牧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才子,他也是随和的性子,只是或许碍于脸上的金印,才不愿与江宁文坛的才子佳人们接触。
想到这里,这些江宁人越发觉着苏牧用心良苦,是个值得结交之辈。
眼看着苏牧就要登上马车,这些平日里见不着苏牧的求见者们,心里也是一下子就着急起來。
机不可失时不再來,有些胆大的便厚颜挤到前面來,朝苏牧递上了自家主人的名刺或拜帖。
“先生,我家主人久慕先生才名,想在寒家设宴,若先生不弃,恳邀先生改日过去聚一聚”
“先生先生,我家主人也想邀请先生赴宴。”
“苏先生我家”
苏牧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出來,也就不便再拒绝这些人的邀请。
于是苏牧频频笑着点头,让彩儿丫头一一收下了这些拜帖。
待得他与陆青等人登上马车,拜帖和名刺倒是占了大半个车厢,彩儿丫头瘪着粉嘟嘟的小嘴,小声抱怨道。
“这么多的请帖,便是把公子砍成九段,沒有一两个月也吃不完这么多的宴请啊”
陆青一听就不乐意了,白了彩儿一眼道:“丫头你这样说真不吉利,甚么叫把公子砍成九段”
彩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吐了吐舌头,却听旁边的扈三娘补充道。
“应该砍成十八段,这样才够用”
扈三娘言毕,与陆青相视一眼,颇有同仇敌忾的意思,两人恨不得击掌庆祝一番。
彩儿微微一愕,而后一时沒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來,苏牧也是哭笑不得。
他知道陆青不是小心眼的人,断然不会因为自己与杨寡妇调笑几句而吃干醋,否则她也不会容得下杨红莲和雅绾儿,更不会知情识趣与扈三娘姐妹相称。
苏牧摇头轻叹一声,朝彩儿解释道:“也不用把你家公子砍成十段八段,这些人虽然投了帖子,但多半也不会较真,他们需要的是面子,而不是你家公子,帖子被收下,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见苏牧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回避话題,陆青仍旧不肯罢休,在一旁酸溜溜地朝扈三娘说道。
“三姐姐,看來咱们得吩咐厨娘多煮几次参汤才行了,不然人家说自己腰不好,真要把腰补好了,这些个拜帖自然是要一一兑现的了”
扈三娘低头痴痴地笑着,面对酸溜溜的陆青,苏牧只能朝扈三娘耸肩摊手,一脸无辜的表情。
若不是扈三娘和彩儿丫头在,苏牧说不得在车厢里就将陆青给家法伺候了。
马车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因为沿途都有人群等着苏三句苏大家,也有人从苏府门前便一路跟过來,想要看看苏牧到裴朝风别院去见虞白芍,这势必要成为明日江宁城最火热的话題。
为了躲避陆青的揶揄,也为了展示自己的平和,苏牧便拉开了车帘子,朝车窗外不断缓缓挥手。
苏牧在府门前的表现早已经过尾随而至的这些人,散播了出去,沿途的百姓对苏牧好感大增,极其亲近,见得苏牧主动朝他们挥手,一个两个也是激动兴奋,竟然随着马车缓缓而行。
苏牧心里也是暗叹了一声,这架势像极了后世大阅兵的场景,若说心里的虚荣心沒有得到满足,苏牧都觉着自己太过虚伪。
在人群的尾随簇拥之下,直到夕阳彻底落下,苏牧的马车才到了裴朝风别院门前的那条街上。
龙扬山这边早已收到了消息,见得马车出现在远远的街头,便一溜烟跑回去禀报二当家郭驽。
郭驽也是心头大怒,他本想着入夜了就去寻苏牧的晦气,将高慕侠给逼出來,借此把杨云帆和君麻吕稻池给换回來,谁知苏牧竟然如此大摇大摆就來了。
而当他得知苏牧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见一见虞白芍这么一个烟女子,心里不免有些鄙夷。
“裴朝风,你也真是个可怜虫,还想着出卖我龙扬山,人苏牧可不领情,这就要去睡你的小妾去了,我听说那娘儿们是个窑姐儿,说不定已经张开腿,水汪汪地等着这个甚么苏牧了呢,哈哈哈哈。”
郭驽放肆地嘲讽着,裴朝风脸色铁青,也是咬牙切齿,虽然他并未能够解开对苏牧的心结,可相对而言,他还是比较憎恨郭驽,当即反讽道。
“二当家也别得意太早,这苏牧狡猾狡猾的,说不得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夜便收拾了你。”
郭驽一听此话,心头顿时一紧,裴朝风虽然文弱,但脑子却好使,读书人最是阴险狡诈,他已经从三弟杨云帆身上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
沉思了片刻,他便朝亲信下令道:“召集弟兄们到前门去,这么多人尾随苏牧而來,若都是他的帮手,咱们可挡不住。”
郭驽此言一出,弟兄们也是恍然大悟,慌忙从别院各处闪现出來,纠集在了一处,來到了大门的后门。
他们配合极其默契,早有人占据了墙头等险要位置,果然见得苏牧的马车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民众簇拥之下,缓缓而來。
“做好准备。”
郭驽抽出腰刀來,猫腰躲在大门后门,透过门缝,扫视着门外街道上的状况。
直到苏牧的马车经过府门,往更西面的街尾而去,那些民众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马车和苏牧的身上,根本就懒得看裴朝风的别院一眼。
郭驽的视力极好,平素在江面上,能够透过浓浓的江雾,辨别出敌人船只上的人脸,此时见得苏牧笑容和煦可掬,极度亲民,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也是警惕起來。
因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咬人的狗不叫。
苏牧的马车路过了别院好长一段时间,后头的民众才渐渐变得稀少,即便有三五成群的人,也是急匆匆往街尾方向跑去,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裴朝风的别院。
见得此情此景,郭驽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起码说明苏牧果然要去睡裴朝风的小妾,而不是奔着他龙扬山的弟兄们來的。
“入他娘的,城里人就是会玩儿,去睡个窑姐儿都这么大的阵仗。”郭驽如此骂道。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題,苏牧虽然不是奔着他们來的,可如今已经入夜,他们又该如何对苏牧下手。
漫说此刻上百成千的人尾随着苏牧看热闹,他们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机会,即便有这个机会,他们也不一定有把握在混乱之中杀掉苏牧,即便能够成功杀掉苏牧,他们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够脱身。
心里头正在烦恼着这件事,一名龙扬山高手却匆匆疾奔了过來,人未到而声先至。
“不好了。”
“二当家,裴朝风让朝廷的狗贼给救走了。”
郭驽闻言,如遭雷击,脑子嗡一声响了起來,内心里只觉着一股屈辱和愤怒的烈焰,汹汹灼烧着他的灵魂。
“入他娘的短命厮。竟敢在爷爷眼皮底下劫人。都跟我去看看。”郭驽大骂一声,带着三十余好手便赶回了客厅。
但见得留守在客厅的两位弟兄已经身首异处,脖颈上的切口异常平整,可见行凶之人狠辣果决,绝非庸碌之辈。
“都给我搜。一只苍蝇蚂蚁也别给我放过。”
他的声音充满了暴怒,根本沒有刻意压抑嗓音,中气十足,声音几乎传遍了大半个别院。
然而此时,客厅外却传來一道冷笑,而后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客厅前面的院落当中。
“不用搜了,这句话原封返还给你。”高慕侠冷笑着喝道,而后朝身后挥了挥手。
但见得客厅四面齐刷刷出现了大批的武士,这些潜伏在江宁城中的暗察子精英们。
借着苏牧制造的轰动,他们早早就潜伏在了别院的附近,待得郭驽带领弟兄们到前门去防备苏牧之时,他们就已经攻入了别院之中,并做好了埋伏。
“咔嚓嚓。”
机括上线的声音不断传來,便如同暗夜之中阎王爷的磨牙声音,高慕侠抽出腰间的直刀,往郭驽一指,朝暗察子精锐们下令道。
“孩儿们,一只苍蝇蚂蚁也别给我放过。”
郭驽听得高慕侠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返还回來,早已暴跳如雷,抽出腰刀來,朝弟兄们咆哮道。
“杀上去。”
龙扬山的好手轰然领命,齐刷刷抽出刀剑來,然而高慕侠这边,暗察子的弩手已经开始扣动机括了。
“嘶嘶嘶嘶。”
劲弩的威力太大,破空声不似羽箭的咻咻咻,而是毒蛇出洞一般的嘶嘶微响,如同索命的鬼差,在耳后呼吸一般。
“噗噗噗噗。”
无尾铁箭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个龙扬山的高手们还未反应过來,已经纷纷被弩箭洞穿,个别好手虽然穿着皮甲,但仍旧被弩箭强大的冲击力打飞出去,有些干脆被钉死在了柱子上。
“退回來。”
郭驽一边挥舞着直刀,胡乱拨打着弩箭,一边脸色煞白地朝弟兄们下令,直到此刻,他才领悟出一个道理來。
往日里他们碰到的官府水师,只不过是软弱可欺的肥羊,可暗察子们,却是朝廷真正的爪牙,低估了就会死的强大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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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神弩与火海
高慕侠已经命令皇城司的暗察子探查清楚别院的地形,以及龙扬山贼匪的人数,甚至能够通过他们对地形掌控和要紧哨点的占据情况,推断出这些贼匪的大体实力來。
为了这次围剿,他动用了绝大部分潜伏在江宁城的暗察子,可谓劳师动众,连神弩都出动了二十來挺,如果这么大的优势之下,还无法拿下这股贼匪,那么他也就不需再提整治江宁的事情,直接打道回东京作罢了。
暗察子三波神弩攻击之后,龙扬山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院落里留下了十來条横尸,剩下的人全数被逼入到了客厅之中。
郭驽也是个久经厮杀的猛人狠人,凶残到了极点,若非裴朝风的女眷都被关押在了后院,他恨不得将这些娘儿们顶在前头,抵御暗察子们的弩箭。
因为自己对苏牧的错误预判,导致弟兄们被困在客厅里,郭驽也是懊悔不已。
这客厅虽然很大,但对于二十余名贼匪而言,实在是逼仄狭小,根本就施展不开。
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因为环境限制,暗察子这边想要一窝蜂涌进來,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只能做困兽之斗,若不及时突围,迟早是要被困死在这里的。
高慕侠身后的裴朝风只觉着快意到不行,郭驽的人手被逼入客厅之后,他马上派人到主宅那边去搬救兵,此刻站在客厅前面,看着那些龙扬山好手的尸体,再想想这些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裴朝风只觉着整个世界都开始美好起來。
高慕侠虽然拥有着人数优势,皇城司又是整个大焱帝国战力最为强悍的一支队伍。
但暗察子毕竟以刺探情报为主要任务,一些潜伏刺杀也是他们的基本功,可对于大规模围杀敌人,却有些生疏。
高慕侠进入皇城司之后,一直都算是孤军奋战,能够得到暗察子们的认同,也是他一次次亲身涉险,出生入死拼來的。
虽然他勇武足够,但对于应付这种事,经验上到底是缺稀了一些,一时半会儿也沒能拿出有效的方案來。
不过他也知道,战机稍纵即逝,耽误不得,见郭驽的人手龟缩不出,便派了几个人撞开客厅的大门,试探一下敌人的实力。
这些暗察子破门而入,客厅里面早已黑灯瞎火,一片惨烈的厮杀声传來,这几个人便如同泥牛入海,再无半点动静。
高慕侠早从情报之中得知郭驽的凶残和勇猛,对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太意外,只是弟兄们的惨死,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跟我杀进去。”
高慕侠拖着直刀,就要带着诸多弟兄冲进客厅拼命,可这个时候,裴朝风却出言制止道。
“大勾当万不可如此。”
裴朝风是受够了郭驽的羞辱,若高慕侠输在这里,他裴朝风也要跟着遭殃。
他终究是个心思缜密又杀伐果决的人,将高慕侠拦下之后,便目露凶光地盯着客厅那黑漆漆的门口,沉声道。
“大勾当,可命人到柴房去,找些柴火來,到厨房取來菜油,将这帮贼匪,烧死在里面,我就不信这些缩头龟不出來。”
裴朝风的计策不可谓不直接而粗暴,一下子便点醒了高慕侠,既然宅子的主人都不心疼,他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当即让弟兄们到柴房和厨房去,不多时便堆上了柴火,泼上了菜油。
高慕侠高举着火把,朝客厅里的郭驽喊话:“本官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缴械投降还來得及,否则就等着被烧成飞灰吧。”
躲在客厅里的郭驽等人还在为刚才乱刀碎尸了几名暗察子而沾沾自喜,满打满算,等着暗察子锐气尽失,便是他们突围的最佳时机。
谁想到裴朝风如此狠辣,竟然要烧掉自己的宅子。
郭驽将外头的动静一丝不落的听在耳中,透过门户看着外头渐渐点起來的火把,心里终于是慌了。
若等待暗察子锐气受挫,他们突围而出,主动权的优势仍旧在他们的手中。
可如今被他们放火逼着突围出去,就陷入了被动,即便能够逃脱,说不得也要折损绝大部分的人,这是他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高慕侠可沒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举起火把就要往柴堆上丢,可想了想,又将火把交给了裴朝风。
“这些恶贼对你裴家造下滔天的罪孽,这把复仇之火,自该公子來烧。”
裴朝风心头大喜,报复的快感如浪如潮一般涌上來,也沒多想就将火把投入了柴堆之上。
疏松而干爽的柴禾早已被菜油泼透,火把的烈焰如同恶魔的舌头,舔舐着柴堆,瞬息之间便将客厅围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高慕侠心头也是冷笑,虽然他知道无法伤到世家的根基,但也沒有放松过警惕,让裴朝风來放这把火,也有防备裴朝风事后咬他一口的意思。
大火熊熊燃起,火光照耀着每个人坚毅而充满杀气的脸面,连裴朝风都将家传的宝剑抽出來。
虽然他只懂得一些拳绣腿,舞剑也只是为了在宴席上助兴,可宝剑在手,眼看着这些匪寇被烧成烤猪,他心里漫提有多么的兴奋了。
浓烟很快就涌入到了客厅之中,郭驽手底下的弟兄们也是慌张起來,郭驽双眸之中滑过一丝狠色,而后沉声咆哮道:“冲出去。”
“嘭。”
被撞开的门板和窗户,甚至是墙板,将火堆冲飞,燃着的柴禾四处溅射,火星子漫天飞舞起來。
郭驽带着龙扬山的好手们,从火海之中,杀了出來。
高慕侠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神弩手们已经严正以待,见得这些贼匪冲突出來,弩箭再次无情的激射而出。
“噗噗噗。”
“啊。”
仿佛画面在回放,弩箭再次射杀了前面一层的贼匪,有些人只是被射伤,却因为无法继续冲锋,被大火引燃了身子,不断扑打爬滚,空气之中充斥着血腥味,浓烟,以及烤肉的气味。
二十來弩手分三波,进行三段式射击,除了郭驽和少数高手之外,龙扬山的好手基本上被当场射杀。
郭驽一马当先,冲入到弓弩手的阵营之中,勇不可当,手中腰刀如夺命的清风,寒芒过处,鲜血当空喷洒,生还的七八名顶尖高手则以郭驽为剑尖,撞入了暗察子的阵营之中。
郭驽也不敢恋战,冲出客厅,越过火海,便带着弟兄往大门方向逃窜。
然而除了这些神弩手之外,高慕侠还带着近百的暗察子在布防,任你郭驽项羽再生,也是插翅难飞。
刀兵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暗察子承受着巨大的冲击,也开始出现大规模的伤亡,高慕侠也是奋不顾身,带着暗察子的高手,缠着郭驽,剩下的人则将剩余的高手都围拢了起來。
人数上的优势终于显现出该有的效果,暗察子这边几乎是四五个人对付一个贼匪高手,这样的差距之下,这些高手即便武艺超群,也回天无力。
郭驽且战且走,却发现前面的暗察子越來越多,回头一看,跟着出來的七八个弟兄已经全数被俘。
他的心顿时跌落谷底,一个不留神,被高慕侠一刀劈飞了手中的腰刀,大腿上又挨了一刀,终于被高慕侠生生制服。
暗察子们连忙将大火扑灭,这才刚刚扑灭了火,但见得又有七八个匪徒从客厅之中冲出來。
他们也不知是郭驽留下的后手,还是贪生怕死,躲在客厅里不敢出來,眼下大火被扑灭,暗察子也沒留神,竟然被这七八个人杀出一条血路來。
“入娘的奸贼。”
高慕侠大骂一声,将郭驽交给手底下的人,捉刀便往前冲杀而去。
裴朝风见惯了脑满肠肥的本地官员,何时见过高慕侠如此狠辣的高官,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心想老太公果是有着先见之明,得罪了高慕侠绝不是什么好事啊。
高慕侠拖刀而來,杀入到敌群之中,那七八名贼匪只顾着往外逃窜,想來是得了郭驽的嘱托,拼死也要逃出去,如此才能回到龙扬山去报信。
这些人到底是有心算无心,虽然被尾随而至的高慕侠斩杀了两个,但还是有五六个翻过了院墙。
正当高慕侠无计可施之时,墙外突然响起阵阵喊杀声,而后便平静了下來。
高慕侠跃上墙头,但见得一波武士着装的高手,已经将那五六名贼匪拿下,为首一人扫了高慕侠一眼,从那凌厉而充满杀气的目光之中,高慕侠便能够判断,此人的武艺已经超过了自己。
那老者稍稍抬手,那些武士便按住了刀柄,老者微微侧身,一男一女便从他身后走了出來,赫然便是裴樨儿和燕青。
从行动一开始,高慕侠便有些疑惑,这两人分明跟着自己,怎么到了开战就不见了人影。
原來燕青生怕裴樨儿见不得哥哥受苦,生怕她会冲动坏事,便带着她躲在了别院的附近。
直到裴朝风派人到主宅去求援,裴樨儿才现身,并将老太公身边的老死士也带了过來。
这老死士就是当初把裴樨儿骗回去的酒糟鼻老头子,因为得罪过裴樨儿一次,这次自然不能再犯浑,便拼命表现,将这群贼匪给截了下來。
燕青朝墙头的高慕侠无声苦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非贪生怕死怯战,而是要保护裴樨儿这个小祖宗。
高慕侠也沒有计较,回到院落不久,酒糟鼻老头跟燕青裴樨儿,便带着那五六名俘虏,回到了院子之中。
(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结果
郭驽以及龙扬山的十几名俘虏,被集中在了院落里,酒糟鼻老死士早已让人点起灯火,将院落照耀得如同白昼。
郭驽脸面焦黑,倔强而高傲地昂着头,一副任杀任剐的姿态,裴朝风却气不打一处來,握紧了宝剑被冲向了郭驽。
郭驽对他的羞辱早已让他起了杀心,眼下郭驽被俘,睚眦必报的裴朝风又岂能放过他。
“住手。”
高慕侠眼明手快,手中直刀抬起,便将裴朝风的宝剑给打飞了出去。
“裴公子,此人已经落入我皇城司的手里,可不是你随便能杀的了。”
高慕侠的言语之中拥有着一股不可置疑的威严,裴朝风愤愤地冷哼一声,却不敢与高慕侠争执。
然而郭驽心头却是冷笑连连,内劲催吐到了极致,爆喝一声,竟然挣断了绑缚双手的牛皮绳,一掌就击向了裴朝风的后背。
“去死吧。”
高慕侠也是大惊失色,如果要救裴朝风,只需要从背后将郭驽捅死,可郭驽乃是龙扬山的二当家,已经有资格接触到机密事宜。
这关系到整个大局,想要扳倒这些世家,郭驽的口供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如果杀掉郭驽,那么围剿这些贼匪,也就失去了意义,这么多暗察子弟兄们的伤亡和牺牲,也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只是这么一刻的迟疑,郭驽已经欺身到了裴朝风的身后,后者猛然转头,见得郭驽如同凶神恶煞一般,当即就被吓傻了。
生死关头,酒糟鼻老死士突然斜斜里杀将出來,一刀便斩断了郭驽的手掌,后者吃痛惊叫,趔趄着后退了两步。
而老死士却仍旧不依不饶,挥刀再次劈落。
高慕侠已经赶到,心头震怒,一刀格开老死士的腰刀,咆哮道:“老狗尔敢。”
那酒糟鼻老死士也是冷哼一声,分毫不让,腰刀被高慕侠格开之后,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飘忽,只是眨眼之间便窜到了郭驽的身前,一掌轰在了后者的脑门上。
“嘭。”
这一掌灌注了老死士全身的内劲,郭驽的脑门连个红掌印都沒有,然而强大的内劲却将他的后脑轰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红的白的杂碎溅了高慕侠一脸一身。
“找死。”
要看着如此关键和重要的证人被杀,高慕侠如何能够压抑的住内心的怒火。
他手中的直刀势大力沉地劈落下來,沒想到那老死士却轻飘飘偏身躲过,一指点在了高慕侠的手腕上,后者整条手臂一麻,连直刀都差点拿捏不住。
“大勾当,这贼寇要伤我家少主的性命,老奴不过是出手护主,仓促间轰杀这贼人,即便闹到官府,咱们也不输这个理,大勾当真要与老奴为难么。”
当初连燕青都看不出这酒糟鼻老头儿的深浅,如今他爆发出气势和威压,高慕侠和燕青才震惊了一把,此人竟然拥有宗师级别的武道境界。
宗师级的武道高手,若有意散发出气机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是如何都做不得伪的。
见得郭驽被杀,道理又在别人手里,高慕侠也只能打落牙齿吞入肚,而酒糟鼻老头儿也知道自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剩下扯皮的事情,只能交给老太公,便朝高慕侠拱手道。
“生死关头,老奴护主心切,若得罪了大勾当,还望海涵,少主受了惊吓,老奴这就送他回主宅,这里自然还是大勾当做主的。”
丢下这句话,酒糟鼻老头儿便带着裴朝风和一干裴氏的武士,离开了院子。
裴樨儿心挂大哥,也只好用眼神与燕青告别,跟着酒糟鼻老头儿回去了。
这裴氏的人手一走,暗察子们也是面面相觑,灰心丧气到了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高慕侠愤愤地将直刀插入地下,大声骂了一句:“好个世家的狗奴。”
燕青看了看郭驽的尸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來拍了拍高慕侠的肩膀。
“大勾当,别生气,且跟我來。”
高慕侠抬起头來,双眼血红,竟然隐隐泛着泪光,显然也觉着自己愧对了牺牲的弟兄们。
诸多暗察子见得大勾当流露真性情,心里也是激荡起來,有这样的大勾当领导着,他们这些暗察子,总算是跟对了人的。
损失了这么多弟兄,到头來却被酒糟鼻老死士一掌轰死了郭驽,高慕侠心里忿恨到了极点,甚至心里对燕青也有着隐晦的抱怨。
燕青武艺高强,机敏善变,智谋过人,若不是保护裴樨儿,而是加入到战斗之中,结果或许就有所不同了。
然而看到燕青眼中的眸光,高慕侠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站起來,跟着燕青往后院走去。
燕青虽然是苏牧的师哥,在皇城司也挂了职,但高慕侠终究沒办法对他大呼小叫。
想了想,若不是自己经验阅历不够,也不会面对这些贼匪而束手无策,至于眼睁睁看着郭驽死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只因为他技不如人,将责任推到燕青的身上,实在有些不厚道。
暗察子们见得大勾当心绪欠佳,也不敢跟过來,只是按部就班,开始收拾烂摊子,将那些俘虏都押走。
看着燕青光明磊落的背影,高慕侠心里也是不好受,只觉着自己是不是被权势蒙蔽了灵智,竟然对苏牧的师哥产生了腹诽,便快走了两步,与燕青并肩而行,而后嗫嗫地低声道。
“小乙哥刚才我脾气差了”
燕青转头,嘿嘿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亲热地一把搂住高慕侠的肩头笑道。
“大勾当别这么说,你能这样想,说明我那师弟并沒有看错人,你虽然是高俅的义子,虽然是皇城司的大勾当,但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好汉子。”
燕青沒头沒脑说这么一通,高慕侠也是微微一愕,但很快就回过神來。
原來燕青一直就不太信任自己,或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将自己当成大勾当吧
燕青许是看穿了高慕侠的心思,虽然高慕侠身居高位,但到底是个年轻人,对苏牧又有着极高的尊敬,即便两人身份地位有着极大的差距,但他也不敢将燕青当成下属的暗察子來使唤,面对他燕青之时,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大勾当,我燕小乙现在也是皇城司的人,自然要听从大勾当的安排,这一次是我失责,大勾当对我有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燕青这么一说,高慕侠心里也就舒坦了,不过让他更舒坦的,却是燕青接下來的话。
“我燕青很少服气别人,起初也看不起苏牧那浑小子,可现在还不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给他当牛做马的使唤,大勾当是苏牧看中的人,将來必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我燕青给你当属下,也是不丢人的。”
“小乙哥”高慕侠是个真性情的人,两个大老爷儿大晚上说这么煽情的话,到底有些别扭,可也架不住心里暖洋洋的舒坦。
燕青摆了摆手,朝高慕侠说道:“不说这些,再说就矫情了,我燕小乙还沒吃过亏咧。”
高慕侠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燕青走向了后院。
裴氏的人已经跟着酒糟鼻老头儿走了,后院也是安安静静的,走了一段,穿过园之后,一处厢房开始传來哼哼呜呜的声音。
燕青在前面带路,打开厢房的门,里面是裴朝风的侍妾和丫鬟们,一个个都被绑住手脚,塞住了嘴巴。
这些可怜的女人被郭驽和他的手下羞辱得有些惨淡,高慕侠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正要上去给他们松绑,却见得燕青眸光闪动,又缩回了手。
燕青呵呵一笑,抬脚走进去,刚刚冒头,一道人影便从旁边扑杀了过來。
燕青偏身一躲,抬脚便是一招黄狗撒尿,那人的刀刃都沒能近身,就被燕青一脚踹飞了出去。
那人惨叫一声,身子落在桌子上,将桌子砸了个稀烂,木屑四处溅射。
高慕侠快步赶将上來,一把将那人拎起來,顿时喜笑颜开,小乙哥果真沒有让他失望。
因为这人,可不正是潜伏在裴朝风身边的那位心腹老管事么。
这老货也是贪生怕死之徒,借口不懂武艺,便领了看管这些女人的差事,躲过了这一劫。
沒想到燕青带着裴樨儿躲在附近,见得安全无虞,便偷偷潜行进來,在后院搜索了一番,意外发现了这老狗藏在此处。
这老管事虽然与郭驽熟识,但或许还达不到郭驽那个层次,无法得知龙扬山的机密。
可他侍奉了裴氏老太公十余年,又跟在裴朝风身边听用了这么久,对裴氏的内部机密绝对有所了解。
死了个郭驽,却得了这个老狗,高慕侠心头的悲愤终于得到了缓解,对燕青更是感激佩服到不行。
这边大局已定,高慕侠和燕青也就将女人们都放了,派人通知裴府來措置这些娘儿们,却是将老管事秘密带走了。
而此时,与裴朝风别院相隔不远的地方,虞白芍已经沐浴更衣,带着巧兮,端坐在客厅之中。
丫鬟们已经掌灯,府外的看客们仍旧不愿离去。
按说即便苏牧跟虞白芍有旧,两人毕竟要顾及男女之防,入夜之后这般相见,实在有些唐突。
可苏牧带着陆青和彩儿丫头,虞白芍又带着巧兮,两人的见面更是在几乎整个江宁城的关注之下,反而变得光明正大起來。
虞白芍直视着苏牧,先细细端详他脸上的金印,想要从他的面容之中,读懂他在杭州所经历过的一切。
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因为她在苏牧的目光之中,读到了一个信息,只有三个字,距离感。
斯人灯下坐,眸光流转,却已不胜当初,虞白芍心头叹息一声,率先开口道。
“许久不见,不知先生可有新作问世,”
这是最寻常却又是最陌生的问候,显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将苏牧当成了陌生人。
苏牧眉头微蹙,他也不想见虞白芍,只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罢了。
他本不愿再卖弄那些抄來的诗词,但心头一软,还是想送一首给虞白芍,作为最后的礼物。
于是他沉吟了片刻,稍稍抬起头來,笑着柔声道:“见着白芍姑娘之后,突然來了一首。”
虞白芍等人精神一震,纷纷侧耳聆听,但见得苏牧缓缓站起來,望着外头的月光,缓缓吟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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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若只如初见
虞白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提这样的要求。当初她和苏牧之间。有她帮着苏牧刺上了后背的大团绣。有苏牧写的一首鹊桥仙。
除此之外。她跟苏牧之间并沒有太多才子佳人之间的风雪月。即便有些旖旎。也只是平湖微波。很快就被抹平了。
然而她凭借着苏牧的这首鹊桥仙。让天下第一名妓李师师都自叹不如。更让她成为了杭州、江宁乃至于整个江南最为有名气的女子之一。
但她也很清楚。她只是红尘之中一朵幽怨的白芍。而苏牧却是天上的雄鹰。无论自己心底如何希冀。两人终究不会有交集。雄鹰会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白芍却只等人來采摘。若错过了时。也只能自怨自艾地枯萎。
如果今日苏牧不來。或许她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裴朝风。可苏牧却來了。让她原以为已经平静的心海。再次起了大波澜。
她对苏牧是有气的。虽然这种气恼有些无理取闹。既然苏牧是大才子。自己是青楼的魁。那么向他索要一首新作。可不正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么。这不正是所有人都想见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么。
只是除了这些诗词和流言。又有谁能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纠缠缠。
虞白芍只是气恼。只是觉着苏牧不该來。可当她看到苏牧的眸光之时。她才意识到。或许这是苏牧最后一次來见她了。
既然如此。索要一首诗词。或许也是她唯一能做的请求了吧。
她微微抬起头來。眸子之中带着近乎冰冷的平静。看着苏牧那高瘦背影。
耳边传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很陌生。因为她已经很久未曾听过。那声音很熟悉。因为她常常在梦里听着。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听这一句。虞白芍的心便揪在了一处。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初的杭州。
人生若能如初见。往事皆为红尘一笑。只余下初见之时的惊艳与倾心。便是一眼万年。永恒不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苏牧对吟诗沒有太多的研究。不会抑扬顿挫。不会故作深情。反而有些生硬。不像临场发挥。更像在搜肠刮肚地背诵。然而虞白芍与巧兮等人的耳中。却只有他的声音。
这首诗唤起了在场很多人那青涩如夏日竹马的回忆。从初见之时的甜美。到相遇之后的种种背叛、伤怀、无奈与悲伤。
这一切恍如隔世。或许很多人仍旧停留在甜美的阶段。或许有些人已经错过了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那正确的人。
可当他们听到这首诗。便仿佛回到了曾经的路口。如果能够重來。自己还会不会因为内心的羞怯。与他或她擦肩而过。还会不会因为顾忌太多。而闭口不言。
然而初见始终只是初见。诗词再美。说道的也只是怀念过往。时光匆忙。若白驹过隙。且一去再也不会。想要追索当初那份心动。已然不太可能。
或许曾经的一见倾心。是你今日伤痛的根源。或许曾经的一见钟情。是你今日幸福的源泉。
有庆幸。有失望。有甜美。有苦涩。一切的一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然而初见时倾心。却希望再见时依然。这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蓦然回首。其实早已沧海桑田。早已换了人间。
与其说苏牧是在赠诗。不如说是在诀别。这首诗给人的感觉是美好的。可虞白芍却如何都开心不起來。
这又是一首绝无仅有的传世佳作。一如苏牧先前所有诗作那般动人心弦。
或许过得今夜。苏三句又要再次震撼整座江宁城。
而作为这首诗的受赠者。虞白芍的名字也将再次成为江宁人口中最火热的话題。
可虞白芍只是湿润着眼眶。起身给苏牧福了一礼。深深低着头。有些哽咽道:“奴奴谢过苏先生赠诗…”
苏牧缓缓转身。想伸手将虞白芍扶起。但抬了抬。终究还是将手放下。眯着眼睛微笑着。朝虞白芍说道:“时辰不早了。不打扰姑娘歇息了…”
陆青与彩儿丫头知情识趣地起身。后者与巧兮恋恋不舍地用目光告别。而后跟着头也沒回的苏牧。走出了宅子。
苏牧离开得有些急促。有些狼狈。对于外头的看客们而言。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于是很多人都佩服起苏先生的诚实作风。因为先生说过他腰不好。现在看來。先生这两日真的腰不好。否则怎么才逗留了不到小半个时辰。
对于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即便倾盆大雨都无法浇灭的围观者们而言。苏牧的草草收场。难免让他们意兴阑珊。
失望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涌來。以致于他们再沒有心情去追随苏牧的马车。
也正因此。苏牧才得以顺利又快速地回到了苏府。
今夜注定是江宁城的不眠之夜。裴朝风别院的变故。皇城司暗察子正式浮出水面。龙扬山二当家被世家势力强行轰杀。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渐渐有幕后转到了台前。
所有与此事有关的大小势力。都如坐针毡。等待着世家首脑们最后的决策。也等待着皇城司对待此事的态度。
他们掌灯夜议。或奔走求告。纷纷商议着此事的影响牵扯。街道上的马车络绎不绝。许多熟识的人甚至沒能逗留片刻。打声招呼。
这只是黑暗的地下世界的动静。眼下的秦淮河。早已人满为患。每一座青楼。每一条画舫都华灯如昼。文人士子雅人墨客。诸多烟妖娆。他们谈论的话題。只有一个。
苏牧从虞白芍的居所离开之后。失望的人群之中也被失落所笼罩。可这种压抑很快被一声惊呼所打破。
无论是虞白芍那边故意泄漏出來。还是有心之人探听得知。总之这首诗就这么传了出來。
与苏牧往时的风格并无二致。这一次也是意外泄露出來的。诗词本身并沒有正式的名称。
可当“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句传开來。当这首有些小清新又有些伤感的小诗出炉。江宁城的骚情却一下就被引爆了。
时隔数月。苏牧苏三句的新作。终于姗姗來迟。只是这一次。诗作问世的方式。也是让人浮想联翩。
这些江宁人今夜都还等着看裴朝风的笑话。猜想议论着苏先生与虞白芍之间会发生些什么香艳之事。
可只是短短的功夫。苏牧离开了。却留下了这么一首诗。
秦淮河似乎因为这首诗而变得素雅恬静。仿佛回到了最纯净的当初。那时候的秦淮河便只是一条河。而不是一个特殊族群聚居之地。
那时候的秦淮河便如同十五六的青涩小姑娘。而如今的秦淮河却早已是阅尽人事的半老徐娘。再不见一丝矜持。便如如狼似虎的婆娘。只有狂浪与放纵。
而苏牧的这首诗。却想一股清风。将秦淮河上的胭脂味和满是情*欲的荷尔蒙气味。全部都吹散。
他引发的是震撼。是惊叹。更多的是怀念。是似曾相识燕归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叹。
苏牧并不想理会这些。因为他只是觉着这首诗适合送给虞白芍。仅此而已。
回到府邸之后。高慕侠和燕青已经在那里等着。那名极其关键的老管事。已经被暗察子们秘密关押起來。
见得苏牧回來。高慕侠便将事情的始末都说清道明。对那名酒糟鼻老死士。他仍旧怀恨在心。或者说。对世家们杀人灭口的行为。他仍旧怒火中烧。
他知道凭借皇城司的实力。沒有办法扳倒江南世家。若能够剿灭龙扬山和倭寇。也算是对官家的一个交待。
可世家们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气愤。这已经不再是藐视皇城司的问題。而是这些世家一手遮天的观念。已经深植脑海。根深蒂固。
苏牧虽然强装轻松。但仍旧掩盖不住不经意间的心不在焉。这种情况在他与赵鸾儿相见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出现过。所以陆青等人并沒有太多的想法。
高慕侠说完之后。很有耐心地等着。眼下局势错综复杂。他虽然掌控着皇城司的暗察子。但在智谋上。最终还是要倚仗苏牧的。
苏牧轻轻敲击着桌面。沉默了许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这才缓缓站起來。在客厅之中來回踱步。将高慕侠和燕青的情报都吸收消化。又梳理了一边。这才开口道。
“所以。那老头子还活着的消息。只有咱们知道。”
高慕侠和燕青相视一眼。前者肯定地点头道:“目前看來。应该是这样的。”
苏牧眉头舒展开來。朝高慕侠说道:“裴家那个老鬼。为何一定要杀了郭驽。”
裴家要杀郭驽这个龙扬山二当家。自然是担忧郭驽会吐露出对世家们不利的证据。虽然他们与龙扬山相互勾结的事情并不难调查出來。可皇城司需要证据。郭驽这个二当家。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证。这样的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苏牧如此一问。高慕侠和燕青很快就被点醒。
“是啦。咱们一直将那老管事当成瓶儿一般保护着。生怕世家们知晓他的存在。虽然他确实需要保护。但他不是瓶。而是咱们手里头最有利的武器。”
高慕侠颇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拨云见日的畅快。苏牧指出了最为关键的点。让他瞬间拨开了心中的迷雾。
纵使局势错综复杂超乎想象。一时剪不断理还乱。但苏牧总能够直指要害。穿过乱象横生的表面。看到最本质的利益关键。
或许这也正是高慕侠倚重和佩服苏牧的最主要地方了吧。
高慕侠一脸的激动与兴奋。紧握着拳头。仿佛瞬间从今夜的失利之中走了出來。战意满满地召來亲信。斩钉截铁地下令道:“将消息放出去。让那些世家都知道。裴氏的细作老管事。就捏在咱们皇城司手里。”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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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内忧外患
这段时间的江宁城可谓火爆至极。除了江宁人们自娱自乐之外。许多外地的才子佳人都纷纷赶來江宁。希望能够一睹苏大家的风采。
“人生若只如初见”在短短的时日之内风靡整座江宁城。为人不识武藤兰。阅尽a*片也枉然。哦不对。平生不见苏三句。便称才子也枉然。
渡口上的船只如同过江之鲫。云帆如幢。遮天蔽日。苏府门庭若市。求见者几乎踏破门槛。恨不得撞开门房。活抓苏牧。
而世家豪族们可就沒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裴朝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日围着老太公团团转。裴老太公却气定神闲。仍旧炼丹修行。那些个世家首脑们吃了闭门羹之后。只能找裴朝风商量。
被皇城司抓住的虽然是裴氏的细作老管事。但诸多世家一脉相承。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得。不过眼下倒是颇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了。
裴朝风到底欠缺了火候。经验阅历上的不足。使得他在危机的公关和处理上。出现极大的无力感。
他本來就想着将郭驽卖给皇城司。以此换取皇城司的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老太公让酒糟鼻杀死郭驽。彻底激怒了皇城司。也使得他的努力成为了泡影。
老太公素來沉稳隐忍。如同温和的老龟。可这一次却锐气尽出。手腕极其强硬。这也让裴朝风颇为不解。
世家豪族们内心忐忑不安。在裴氏这里得不到解决方案之后。压力所迫。便到四处托关系找任脉。希望能够与皇城司的暗察搭上线。探查一下朝廷方面的口风。
裴朝风也只是冷笑不已。这起风波的出现。裴氏首当其冲。老太公都不急。这些豪族便一个两个跳出來。可见往日对裴氏的信心。都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如此一想。他似乎又有些明白老太公的用意了。
眼下正是世家们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些世家之中谁可以信任。谁不值得保护或挽救。都需要一个契机來看清楚。很显然。老太公此时的毫无作为。应该就是在等待这些世家们的最终立场和态度了。
但这样一來。世家们人心惶惶。据说皇城司那边还真就与几个不小的世家望族接触过。大抵有着“招安”的心思。这些世家也不出所料地渐渐与裴氏保持了距离。
裴朝风忧心如焚。在他看來。这些世家摇摆不定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裴氏正是需要帮助和支持的关键时刻。老太公实在不应该将这些人推向皇城司。而是要拉拢他们。为自己卖力。甚至在关键时刻。能够用他们來当替罪羊。
可老太公仍旧沒有表态。世家们也的立场也越发模糊起來。裴氏大有孤立无援的窘迫。
事情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初。裴朝风急得嘴角长了一圈圈的燎泡。这天正打算要不要带着妹子。到苏府去见一见苏牧。说不得也要跟高慕侠好好谈一谈。
以皇城司的手段。便是铁打的汉子落入他们的手底下。这几天估计连屁股上长颗痣都要供出來。基本上已经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老管事作为龙扬山暗察在裴氏的细作。潜伏十数年之久。掌握的秘密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正当这个节骨眼上。府上的高手却匆匆闯进來。给裴朝风传递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少主。刚收到消息。就在昨夜。有大大小小十几股倭寇侵扰江宁地面。沿海数十村庄遭到屠戮。几艘从汴京下來的大船被击沉。倭寇声势浩大。已经深入到内陆來了。”
“什么。”
裴朝风心头一震。紧紧抓住了那高手的肩头。双眸之中绽放出惊骇的光芒來。
“这些都是小人的绝密线报。绝对可靠。梁武直那边也确认了。据说这一次龙扬山与倭寇王井野平治相互勾结。联手出击。应该是对皇城司的报复…”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裴朝风听完详细的报告之后。沉思了片刻。终于一扫这段时日的焦虑和沉闷。畅快之极地大笑起來。
难怪老太公如此镇定。因为他早已推测到。郭驽被杀。杨云帆与君麻吕稻池被擒。世家反目。这一切绝对会让龙扬山和倭寇们暴跳如雷。这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狠辣人物。怎可能善罢甘休。
即便皇城司想要对世家动粗。眼下龙扬山与倭寇内外夹击。焱武军还在练兵。皇城司势单力薄。稍有不慎。这股倭寇和龙扬山的贼匪。就会变成另一个“方腊”。
官家刚刚用兵平叛方腊。国家元气大伤。亟需与民休养生息。眼下再出这种烂事。无论朝野的压力还是官家自己。都不太可能再次出兵平剿。如此一來。一旦事情闹大。背黑锅的只能是皇城司。
皇城司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不想弄巧成拙。唯一的出路便只有寻求本地力量的帮助。而本地最大的力量。只能是裴氏为首的世家豪族。即便官府的力量。也与世家牵扯不清。
难怪老太公安然若素。泰然自若。因为他早就看穿了这一切。龙扬山与倭寇王沒有报复之前。皇城司确实拥有拿捏世家的资本和底气。可一旦龙扬山和倭寇发飙。皇城司只能掉转矛头对外。如此一來。他非但不能责难追究世家。反而要來寻求世家的帮助与支持。
而龙扬山与倭寇的报复。是迟早要爆发的事情。老太公只需要等待。因为无论你做出什么反应。都会让皇城司捏住把柄。这才叫做以不变应万变。难怪老太公稳坐钓鱼台。
从出卖郭驽开始。裴朝风的所作所为便昭示着世家与龙扬山和倭寇之间彻底决裂。这便是世家对皇城司最大的诚意。即便杀了郭驽。也只是老太公在向高慕侠划出自己的底线來。
皇城司想要在江宁成事。不能打击世家。反而要跟世家合作。如此才是双赢的局面。如果皇城司一意孤行。那么便会孤立无援。说到底。世家仍旧掌握着主动权。
皇城司想要压死地头蛇。而且一口吞下三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而世家已经受够了龙扬山和倭寇反客为主的狼子野心。同样想要借助皇城司的力量。铲除这两股已经失去控制的力量。
若果事后皇城司想要些面子。让官家觉着好看一些。世家们也不介意出点血。但想要动世家的老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起码只凭借一个皇城司。是成不了事的。
眼下倭寇和龙扬山里应外合。为祸民间。就该到了皇城司头疼之时了。看通透了这一切的裴朝风。突然觉着心情无比舒畅。也不再想着去苏府。屁颠颠地跑到老太公那里去道喜。
老太公见裴朝风一扫往日的低迷。也知道这孙儿看出了其中的关键。心里也是颇为欣慰。
爷孙俩一个炼丹修行。一个则闭门谢客。整日里在家寻欢作乐。权当老管事被关押之事是个笑话。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只等着皇城司主动找上门來寻求帮助。
事实上。老太公的推测一点都沒有错。高慕侠自然也清楚。特别是倭寇与内地贼匪爆发动乱之后。他更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之所以在老管事这个点上做文章。就是要逼迫世家放低姿态。听从皇城司的指挥和安排。
不给吃草还想马儿跑得快。听起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确实是为人君者常用的伎俩。起码官家在如今内忧外患的情势之下。只能无奈地让高慕侠充当了这头马儿的角色。
江南世家确实需要敲打警告一番。但又沒有余力劳师动众。只能让皇城司“蚍蜉撼树”。希望能够四两拨千斤。即便失败了。也表明了官家在这件事上的强硬态度。
所以高慕侠如果有合适的时机。自然是不可能放过世家大族的。
然而他也知道。出卖郭驽。与龙扬山彻底决裂。已经是世家望族们做出的最大让步。想要彻底伤及世家的根本。那是痴人说梦的事情。
毕竟这些世家豪门哪一个都是传承了数百年。拥有着不可估量的底蕴。
就拿皇城司下江南这件事來说。虽然是官家的旨意。但直至现在。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为了这件事情已经发起了不知多少次朝议和争论。矛头直指官家。甚至有人说官家对世家动手。伤的不是世家的根本。而是大焱的国本。
官家面对和承受的压力。不比高慕侠要轻太多。在朝堂上一片质疑之时。官家又哪來的草來喂养皇城司这匹马儿。
高慕侠收到战报的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江宁府的地方官员。其中也包括焱武军的镇军都指挥使杜成责。以及新就任的提点监军宗储。以及总教头徐宁等人。
江宁承平百年。少有战事。即便贼匪为祸。官府也是以招抚为主。剿灭为辅。很少动刀动枪。能吵吵尽量不要动手。毕竟江宁人都是斯文人。
然而高慕侠的意思却是。不惜一切力量和代价。也要彻底剿灭龙扬山和倭寇。除暴安良。保护百姓。还大焱一片海晏河清。
地方上对高慕侠这样的言论自然是阳奉阴违。他们见过太多从东京下來的上差。说话的时候比唱戏还好听。办起事儿來比狗屎还要难看。
所以对高慕侠义愤填膺的举动。地方官员们一个个表现出同仇敌忾。散了会却仍旧各行其是。该参加文会就参加文会。该举行雅集家宴就及时寻欢。
因为在他们看來。战报难免有些夸大其词。江宁承平这么久。谁人见过战火会烧到内陆來。
即便方腊称霸南方。建国称帝。不也沒能打到江宁來么。
用老江宁的话來说。江宁乃古都。有龙气镇压。魑魅邪魔又岂能侵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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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算我一个
江宁除了杜成责的镇军之外,地方上还有为数众多的厢军和民兵,加上各处县尉手底下的武装弓手,以及诸多的官兵,林林总总加起來,也是相当庞大的一直武装力量。
凭借这样一支军事力量,想要剿灭來去如风的倭寇,或许有些勉强,但对于无法挪窝的龙扬山贼匪來说,却足以斩草除根。
然而地方上有着自己的班底,也有着自己的规矩,即便高慕侠持有官家的密旨,想要众志成城,将所有资源都整合起來,沒有世家的帮助,确实不太可能。
地方上的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就做不到令行禁止,即便他们接了密旨,也只会推诿,一个个环节推下去,每一个环节都要拖延一段,想要将这盘散沙凝聚起來,凭借一道圣旨,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世家豪族便像这盘散沙里面的树根,延伸出无数有粗及细的脉络,在地下将这盘散沙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沒有这些沙土,树根就会枯萎,沒有这些树根,沙土仍旧是散沙,各自为战,沒有任何的实力可言。
再者,这些沙土为树根提供养分,而地面上的树冠,则为沙土遮风挡雨,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所以皇城司想要剿灭龙扬山和倭寇,如果不想向世家低头,那么能够依靠的,只能是焱武军,或许再加上一些地方上的武装力量,但数量肯定不会太多。
高慕侠是大焱皇家情报机构的大勾当,而不是脑满肠肥的芝麻绿豆官,他的义父是太尉高俅,见过的封疆大吏双手双脚都数不过來,对于官场上惺惺作态那一套,他也是见惯不怪。
莫看这些个官员一个个拍胸脯表决心,大有抛头颅洒热血的愤慨,实则并不能指望他们太多。
打发了这群阳奉阴违的本地官员之后,高慕侠便与苏牧燕青,跟着宗储和徐宁,來到了城外的焱武军大营。
苏牧对练兵并不在行,交给徐宁的也只不过是现代军事训练的一些构想,零零碎碎,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后世许多愤青总以为站军姿沒个卵用,即便站得在整齐,也只能被人当靶子,难道还能把敌人站死不成。
然而苏牧却不以为然,在他看來,简单的站军姿,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看震撼的军容,更重要的是培养士兵服从死命令的那种坚毅。
将服从指挥渗透到他们的骨子里,打入他们的灵魂之中,也只有这样,他们上了战场之后,才不会出现哗变或混乱,这是做到令行禁止的第一个步骤。
至于那些训练项目,有许多都是一些拓展培训的项目,放在大焱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可徐宁对焱武军从來就不抱希望,打从担任总教头之后,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死命的操练这些军士。
因为有了宗储的种种惩罚条例,徐宁又根据苏牧的训练计划,给出了相应的奖赏制度,并进行了分级积分管理。
有了这样的制度,无论你的出身多么低微,只要你听从安排,认真训练,听从指挥,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出头的机会,这对于在大焱军中混吃等死或者忙着做生意的那些人,是极大的威胁。
而对于那些仍旧对从军抱有热血和骨气,仍旧信奉功名但从马上取的真勇士而言,这样的奖赏制度绝对是一则福音。
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焱武军的表现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徐宁是最真切感受着这种变化的人,所以他对苏牧的敬佩,已经无法用言语來形容。
当高慕侠和苏牧燕青抵达军营之后,他们看到的,是整齐划一的铁血之师,虽然只是表面功夫,但能够看得出來,这支焱武军,早已脱胎换骨,今时不同往日了。
杜成责准备袖手旁观,坐等看着宗储和徐宁闹笑话,可当他一同來到军营之时,他只觉着自己走错了地方,又走对了地方。
之所以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是因为他发现眼前这支军队太过陌生,人还是一样的人,但散发出來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他们的目光不再懒散,就像徐宁褪去了他们在人世摸爬滚打的红尘气,剥夺了他们的特质,磨去了他们的个人棱角。
就好像他们本來是群魔乱舞的众生百态,徐宁却将他们所有的伪装都剥夺,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野兽本能,而野兽的本能,是最为原始的凶残。
是的,他在这些军人的眼中,看到了最为坚定的凶残。
而之所以认为自己走对了地方,是因为他觉着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西军,仿佛又回到了放眼整个大焱,最够格称得上军队的那支军队,那支抵抗了西夏侵扰数十年的铁血雄师。
很难想象,仅仅只是短暂的一个多月,竟然将一支乌合之众,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队伍,杜成责看了看宗储,又看了看徐宁,虽然他们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骄傲,但他却在军士们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自豪。
这是杜成责根本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曾几何时,在大焱当兵被看成最低贱的一件事情,沒有人会为自己成为军人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们不懂什么叫集体荣誉感,他们不懂什么叫保家卫国,他们不懂什么叫军人的荣耀。
徐宁或许并不理解苏牧的训练计划,甚至很多训练项目他自己都不认可,因为他觉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苏牧这份计划书的背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每日都跟士兵一同训练,他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所以在这一刻,当他看到士兵们脸上的自豪之时。
他终于清楚地感受到,苏牧到底想要什么了。
苏牧看着眼前的八千军士,同样心潮激荡,人人都知大焱军队已经无药可救,可徐宁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能够训练出如此的军心士气來,可见大焱军队并非彻底堕落,只不过是制度上存在极大的缺陷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并沒有太大,便像一块石头,终究是要看如何去打造。
这些军士眼下或许也只是徒有其表,看起來威风凛凛,真要上了战场,或许一样会溃不成军,只顾着逃命,可这起码是个好的开始。
徐宁能够成功,岳飞爷爷自然也能成功,韩世忠也能成功,直到现在仍未见过面的宗泽,或许也能成功。
既然苏牧已经决定投入进來,便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最为璀璨但同样最为孱弱的帝国,就此沉沦下去。
虽然苏牧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却是如此,他已经从最开始的享受安逸,希望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到现在已经享受其中,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时代,也真心想要为这个时代,做出一点点的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成功了,或许就能够改写历史。
这些军士需要训练的不是身体,不是外在的东西,而是从内心深处,唤醒他们的血性,唤醒他们属于男儿本该有的热血和骨气。
或许平时并不容易做到,但现在却很容易,因为倭寇和龙扬山的贼匪就要坐大,已经开始祸害江宁的百姓。
这些军士在外头都有自己的副业,他们能够最真切地感受到倭寇和贼匪带來的残害,他们的心头同样有着悲愤。
但他们对大焱朝廷已经丧失了最后的信心,而徐宁,则将他们自己的信心给竖立了起來。
如果朝廷信不过,最起码该相信自己,将自己的妻儿老小交给军队糜烂到骨子里的朝廷來照看和保护,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打铁还需自身硬,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儿家人,自己就要舍得去拼命,如果大焱的军士都作这般想,军队又岂能腐朽到这等地步。
大道理人人会说,可真要做起來却难比登天,其他地方并沒有遭遇倭寇,他们的妻儿沒有性命之忧,他们自然能够高枕无忧,继续沉迷下去。
可江宁的情势已经迫在眉睫,朝廷沒有余力來剿匪,如果焱武军自己不争气,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死在倭寇的屠刀之下。
徐宁让他们认识到了这一点,用训练唤起他们的信心和血性,让他们再次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苏牧的出现,让军士们感到很新奇,也感到很荣幸。
与江宁城中的文人士子不同,军士们认得苏牧,并不是因为他的诗词歌赋和他的才名,而是因为他在方腊阵营之中的所作所为。
在大焱军队的内部,直至今日,仍旧流传着关于苏牧为大焱军所做的一切。
在他们的眼中,苏牧不是杭州第一才子,不是江宁第一才子,而是堪比方七佛那样的大谋士,是堪比石宝那样的大高手。
宗储本想让高慕侠说几句激励的话,可见得军士们眼中那殷切的目光,便用目光询问了高慕侠,高慕侠自然也清楚宗储的意图。
他自己都佩服敬重苏牧,也知道苏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比自己这个神秘的大勾当要强大太多,于是与苏牧说了两句,后者微微一怔,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牧在诸多军士的瞩目之下,缓缓踏上了点将台,对于这一举动,杜成责颇为不喜,但宗储和徐宁沒有意见,连高慕侠都沒有意见,他自然也不好出面阻挠。
但见得苏牧扫视着这些军士们,过了许久许久,才高高抬起头來,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金印,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动用了内功心法,一字一句仿佛都能够打入到每个人的灵魂里一般,穿透力十足。
“你们觉得这是耻辱吗。”
他所问的显然是对于他脸上金印的看法,但很显然,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題。
“我始终觉得,刻在脸上的并不是耻辱,刻在骨子里的,才叫耻辱。”
“在咱们的身后,就是咱们的妻子儿女,咱们的前面,是倭寇和贼匪,如果咱们不卖命,那才是耻辱。”
“我看不起你们,因为你们沒有卵蛋,我看不起江宁城里只知享乐的男女,我甚至对朝廷沒有太大的敬意。”
苏牧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大家都是军汉子,自然也被苏牧的坦诚所折服,并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來的,特别是当着皇城司头子的面。
“在我看來,这是一个入他娘的糜烂到骨子里的世界,然则,这个世界虽然丑恶,但我仍旧深爱着,儿不嫌娘丑,若有人欺负到头上來,咱说什么也要挺直了腰杆,往上顶一顶。”
场下寂静无声,但很多人的目光之中,却多了一团火。
苏牧一身白衣,嘴唇剧烈的翕动着,他发现自己似乎把演说搞砸了,自己确实沒有主角光环,无法虎躯一震,大波大波小弟纳头便拜。
沉默了片刻,发现台下仍旧沒有反应,苏牧内心轻叹了一声,缓缓抬起右拳,朝前方八千军士说出了最后一句。
“我只想说,若打倭寇,算我一个。”
高慕侠也有些尴尬,因为苏牧说完之后,全场沒有任何的反应,显然苏牧的激励似乎不太起作用。
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激动,苏牧的脸有些红,脸上的金印更加的明显,发现台下沒动静,他只好转身,有些落寞的下台。
可当他转身的时候,他却发现都指挥使杜成责,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拳。
苏牧微微一愕,随即朝杜成责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他并沒有看到,他的身后,八千人整整齐齐,无声无息,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拳。
第三百三十七章 苏牧从军
第三百三十七章
苏牧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与高慕侠几个巡视了焱武军大营的第二天,就收拾铺盖住进了军营。
临行之前,免不了与诸多老友聚了一场,毕竟上了战场,生死不知,这践行宴还是要吃一吃的。
苏瑜和苏常宗知晓苏牧的性子,也知道苏牧志向远大,潜龙在渊,迟早要干一番大事,即便心里再如何担忧,也只能 默默地支持。
似彩儿丫头这般,小眉头皱着,心里虽然担忧到了极点,不愿再让少爷出去拼命,但也不会说些什么,只是唠唠叨叨地帮少爷收拾着行装。
赵文裴和刘质也來了,大抵因着苏牧上次的饮宴,赵文裴将赵鸾儿的入赘夫婿林奉芝也带了过來。
苏牧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几天火爆江宁,林朝芝早有耳闻,心里也是佩服得不行,据说江宁城今日风行少年郎的装束,连七老八十的老儒生都要翻出年少的衣服來,回忆过往,不胜唏嘘。
陆青花和扈三娘自然想要相伴左右,但她们毕竟是女儿身,即便改头换面易容男装,在军营之中亦多有不便,再者,苏牧也不想让焱武军的弟兄说三道四,便沒有让她们随行。
而且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人手去措置,虽然高慕侠手底下的暗察子非常可靠,但终究无法与那边过多接触,再者,暗察子在接下來的战争之中有着极大的作用,苏牧也不想分散他们的力量。
陆青花和扈三娘本还不太乐意,可听完了苏牧的计划之后,当夜就坐船离开了江宁,陆擒虎也跟着保护女儿去了。
苏牧在江宁的影响力正如日中天,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全城轰动,他在焱武军的一番表现,早已通过小道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
事实上,有高慕侠的皇城司,苏牧想要掩盖行踪消息,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可他还是让暗察子们将消息散播了出去。
在他看來,财富堆在仓库里,只能是破铜烂铁,花出去,实现价值,才称得上财富。
眼下他最重要的一项财富便是自己的影响力,影响力比真金白银要虚无缥缈太多,自然要转化为真正有用的价值。
苏牧要从军的消息一传出开,本以为会惊掉许多人的下巴,可江宁人对此事却比杭州人要淡定许多。
大抵因为他们这段时间已经将苏牧的过往调查了个一清二楚,知晓苏牧早在杭州之时就远离文坛,而喜欢与武人來往,在方腊一战之中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所以从军也就不足为怪了。
江宁人比较包容,对苏牧从军一事,自然不会觉着有辱斯文,反而觉着苏牧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血性。
而苏牧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想要彻底改变大焱军队的**现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可他却想做些什么,來扭转这些人对大焱军队的看法。
这些人指的不是寻常的百姓和文人,而是指焱武军的士兵本身。
他要让这些士兵,从根本上认识到自身的定位和价值,让他们明白保家卫国,平境安民是军人的天职,让他们从百姓们的评议之中,认识到军人的荣耀感归属到底在哪里。
果不其然,苏牧从军的消息传开之后,许多人纷纷表示了声援,甚至有很多人跑到军营來探望。
江宁人有着自己的高傲,苏牧这么个杭州人,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因着江宁的倭寇之乱,为了保护他们江宁百姓,甘愿冒险去从军,江宁爷儿们如果再缩头,又岂是男儿所为。
凭借苏牧的影响力,想要招募更多的兵士,或许有些难以想象,这些文人光说不练的功夫也不是一天两天练出來的,但为了掩盖他们的怯懦,这些文人会成为苏牧的喉舌,会为扭转军队形象而摇旗呐喊,这就足够了。
反正这些文人上了战场也是累赘,无论是苏牧还是焱武军方面,也沒有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
就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之中,一场宴席尽欢而散,待得第二日,这些人又早早过來,与苏牧依依惜别之后,苏牧便进入了焱武军的军营里。
苏府门前永远不缺求见者,但知晓苏牧从军了,许多人也早早守候在了苏府门前。
虽然沒有十里长街送苏牧的壮观景象,但江宁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仍旧在深闺里默默为苏牧祈祷,希望他能够早日得胜平安归來。
杜成责乃焱武军都指挥使,职责所在,此次围剿倭寇与龙扬山的贼匪,自然要他拿主意。
有高慕侠这个皇城司大勾当在场,他也无法推诿,况且高慕侠手里还拿着官家的密旨,而且杜成责早先已经被世家抛弃过一次,心里还有气,阅兵那天又被苏牧的举动震撼了一番,眼下对剿匪也是信心满满野心勃勃。
有了杜成责的点头,这次行动才算是名正言顺,但搜集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
苏牧便吃住在军营里,加入到了徐宁的计划,整日与寻常军士一同训练。
他本就沒有太多架子,这些武人对第一才子也有着足够的好奇心和敬畏,两三日之后便与诸多士兵打成了一片。
苏牧见过太多这样的老兵油子,从李演武孟璜关少平刘维民等人开始,再到岳飞韩世忠宗储,甚至刘延庆童贯。
无论寻常士兵还是高级将领,他都能够与他们和平相处,这得益于他的察言观色,更得益于他那宽广的胸襟与气度。
焱武军的士兵们知道剿匪是势在必行,或许就在不远的将來,必定有着一场生死决战,于是训练便更加的卖力。
徐宁和宗储也在不遗余力地宣讲,训练辛苦一些,上了战场之后存活的几率也就多一分,再者,焱武军是堂堂大焱朝的禁军,而他们的对手只不过是乌合之众,以此來培养军心士气。
高慕侠带着暗察子们,也是马不停蹄,与焱武军的斥候们,四处探查倭寇的行踪以及龙扬山的老巢。
他沒有与世家和解的心思,既然俘获的那名老管事无法让世家们动摇,那名他就利用老管事來对付龙扬山。
一番拷问之后才知道,这老管事乃是龙扬山最老的一批小当家,对龙扬山老巢的所在之地,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君麻吕稻池早就吃过了水刑的苦头。
虽然他不清楚倭寇眼下的行踪,但却对倭寇的行事风格很了解,通过他的推断,预判倭寇的走向和下一步计划,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那老管事本來还不愿意配合,但杨云帆的出现,彻底打灭了这老管事最后的希望。
郭驽一战之中,皇城司还俘获了二十几名龙扬山的俘虏,从这些人的口中,也了解到了不少关于龙扬山的消息。
这些人都是狠辣凶残的老江湖,为了震慑他们,高慕侠也是使用了狠辣的手段。
起初燕青与他们缴获了君麻吕的鬼头船,并得到了一批倭刀和倭甲,君麻吕稻池的倭刀乃井野平治亲赐,上面还有倭国皇族的菊纹,如今却落在了高慕侠的手中。
高慕侠便是用这柄倭刀,当着这些俘虏的面,砍了十几颗滚滚人头,才终于将这些人给震住,成功拷问出想要的信息來。
君麻吕稻池显然对此颇为不满,在他看來,他的刀是陛下亲赐的,高慕侠却用他的刀來杀他们的人,这是最大的羞辱。
然而高慕侠却告诉他,用他自己的刀來杀这些不知羞耻的内贼和倭寇,会弄脏他的刀,这些内贼和倭寇用这些倭刀杀了多少大焱百姓,他高慕侠就要用这把刀,十倍百倍的奉还。
高慕侠展现出來的狠辣铁腕,终于让这些人屈服,将搜集來的情报综合起來,又梳理了一遍,逼着杨云帆和那老管事以及君麻吕三人來推敲了一番,高慕侠才最终将龙扬山老巢的位置给确认下來。
当情报递交到杜成责和宗储手里之后,两位只是经过简单的商议,便打成了一致的意见。
地方上提供了足够的粮草和物资,徐宁训练了将近两个月的八千焱武军,终于在八月中旬开拔离营,往镇江方向而去。
裴老太公这次也是坐不住了,因为高慕侠直到现在,都沒有与世家们坐下來谈一谈的意思。
裴老太公的底气來源于高慕侠需要他们的帮助,只有得到世家们的帮助,高慕侠才敢正大光明去剿匪,而沒有后顾之忧。
比如眼下,虽然杜成责与世家产生了龃龉,被官家密旨压着,又被苏牧宗储等人说服,成为了主战的一方,但并不表示得到杜成责的支持,高慕侠便能高枕无忧。
若大军出征剿匪的过程中,沒有地方上的支援,在粮草辎重等方面,是很难跟得上來的。
如今才只是一个开端,地方上自然要给高慕侠一点面子,毕竟人家手里还端着圣旨。
可一旦开战,如果世家们有心拖后腿,在粮草武器物资上做文章,后继乏力,即便不会一手葬送焱武军,但高慕侠想要赢下这场剿匪,却将更加的困难。
所以老太公不明白,高慕侠这小子,哪里來的底气,凭什么不对世家低头。
第三百三十八章 老狗不识英雄汉
镇江是江宁的门户重镇,倭寇和贼匪想要进入江宁境内为非作歹,必须要通过镇江,所以杜成责得到了高慕侠的情报之后,很快就领兵驻扎于此处。
为了这次剿匪,杜成责也是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私藏的五千人也都拉了过來,一万二千余人的部队浩浩荡荡,自然瞒不过龙扬山和倭寇的眼线。
大军驻扎镇江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來。
再者,镇江虽然不算小,但涌入一万多的军士,接管了地方城防,还是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如果沒有上面的旨意,私自干扰地方,这可是谋反的大罪,好在高慕侠手里头有圣旨,镇江方面也不敢造次,只能让杜成责接管了防务。
不得不承认,这位从西军出來的指挥使,对于行军打仗有着宗储徐宁无法媲美的本事。
在行军途中和驻扎镇江期间,如果沒有杜成责前前后后的看顾,这群沒打过仗的兵蛋子,还真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來。
镇江是要塞,倭寇和龙扬山的人却能够通过镇江,到内陆去侵扰,若说镇江地方官员屁股是干净的,那是打死了都沒有人相信的。
到了镇江之后,高慕侠便发动无孔不入的暗察子,对镇江地方官员进行了梳理清洗。
暗察子们潜伏在江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也是了如指掌,高慕侠再度展现杀伐果决的铁腕政策,杀一批拉拢一批,恩威并施,便将镇江地方系统收拾得服服帖帖。
杜成责也是看得心惊肉跳,因为高慕侠雷厉风行,看着像是嘴上沒毛的愣头青,前头先得罪了江宁的世家豪族,沒有任何妥协的意思,眼下又到地方上來“作威作福”。
一旦有人上报到朝廷,世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一齐发力,高慕侠和皇城司难逃滥用职权的帽子,说不定高慕侠在江南也就呆不久了。
杜成责也是官场老人,对这一套也是心知肚明,他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朝堂上本就对官家的决策存在质疑,知晓了高慕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之后,弹劾奏章便如雪花一般,官家连上朝都不敢上,只是窝在深宫里写字画画,将烂摊子丢给了蔡京和高俅,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高俅是何人。那可是高慕侠的干爹啊。
在朝野臣民的眼中,蔡京乃是当今官家最为死忠的走狗鹰犬,但熟知内幕的人却也同样清楚,蔡京才是世家豪族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
虽然蔡京老相公与太尉高俅同样是官家最为宠信的重臣,可蔡京是权臣,高俅才是真正的宠臣。
蔡京的实力來自于朝堂上门生故吏遍及各部各省,地方上有世家豪族的鼎力支持,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而高俅的底气完全來自于当今官家,即便高俅已经有意培养自己的党羽,当羽翼未丰,根本就无法与蔡京相抗衡。
不过朝堂争斗自然有这些大牛顶着,高慕侠也相信自己的义父会为自己遮风挡雨,在镇江便只是甩开手脚大干一场,杀得人头滚滚。
苏牧也沒有闲着,他与燕青乔装改扮,深入到民间,干起了暗察子的技术活。
作为皇城司的绣衣暗察,苏某人也不能坠了这个名头,他本就是江湖绿林出身,对于刺探情报这种事情,做起來并不比暗察子差多少,又有浪子燕青这个便宜师哥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这日苏牧与燕青又结伴而行,在镇江的一处酒楼暂作歇息,竖起耳朵來,听着南來北往的客人说道最近的局势。
这酒楼在镇江也算小有名气,接待的都是江湖人居多,据说酒楼的幕后老板就是龙扬山的人。
苏牧与燕青前來,就是为了取证这件事情。
龙扬山的势力早已渗透整个江宁,即便镇江这要的要塞之地,也是随处可见。
高慕侠雷霆出手,杀人示威,只不过是宣示了自己的主动权,震慑了官场上的人,至于民间潜伏着的势力,自然需要暗察子们一一挖掘。
只有将镇江的老鼠都彻底灭掉,焱武军才能沒有后顾之忧地将镇江当成大本营。
如果连大本营都不干净,还谈什么剿匪。
那酒楼老板也有四五十的光景,留着三缕长须,穿着灰色的直裰,看起來精明强干,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显然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
只是苏牧红巾遮面,燕青又改头换面,两人刻意收敛了气息,看起來就如同寻常行脚的江湖人,并沒有太多显山露水。
上了酒楼之后,老板见得两人面生,便留了个心眼,这也是他的习惯使然,毕竟现在的镇江已经不太平了。
酒楼里的客人还在似乎忌惮的说笑,内容无外乎焱武军大动干戈,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到时候说不得还要灰溜溜滚回江宁,虎头蛇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军队除了欺负老百姓,什么都不会,最后还不是让龙扬山和倭寇打得落花流水云云。
这些客人满脸的匪气,毫不掩饰对军队的鄙夷和对朝廷的敌意,这也是见惯不怪的事情。
在大焱的江湖武林之中,不骂朝廷几句,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揭竿而起,搅风搅雨,等待朝廷來诏安,而后封得一官半职,到地方上搜刮民脂民膏,这已经成为了匪寇生意的一条龙服务。
落草不过是为了赚足了名声,让朝廷诏安,戴上官帽子继续做着匪徒该干的事情,这就是大焱武林人最大的念想了。
苏牧对此早就心知肚明,想起后世有个说法,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读着都让人心神激荡,恨不得行走江湖,成为一代大侠。
可惜的是,这样的大侠,在大焱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便有,也只是凤毛麟角。
这才做了一会儿,苏牧和燕青就已经确定了七八分,这座酒楼幕后的老板即便不是龙扬山,也与龙扬山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
总之,离开之后,让高慕侠带人來端了这酒楼,绝对是错不了的。
行走江湖,自然要多一个心眼,强龙不压地头蛇,两人也是小心翼翼,连筷子都不用酒楼的。
当然了,苏牧跟着乔道清修习了这么久,对用毒也有着自己的深刻理解,防范别人下毒自然也是有一手的。
不过他们也不敢托大,再者,谨慎一些也是江湖人应有的表现,他们也不想太过招摇。
可落入酒楼老板眼里,难免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酒楼老板早就怀疑苏牧和燕青的身份,他不得不警惕行事,见得苏牧和燕青坐了一会儿,在等着上菜,老板就端了一壶好茶过來。
“见着二位面生得紧,可是我镇江人士。”
老板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氛就为之一滞,虽然那些人并沒有明显的关注,但说笑的声音很显然变得小了一些,很多人其实都被老板点醒,偷偷关注着苏牧这边的动静。
燕青走南闯北,对各地方言熟悉到骨子里,学杂百家的他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异常來,用一口地道的江宁话回道:“掌柜的好不晓事,到酒楼來便只管吃酒,你管咱们打哪儿來。”
燕青此话说得匪气十足,又是地道的江宁话,老板虽然觉着话里有刺,但终究还是确定了燕青是江宁本地人。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苏牧,因为从一进门,他便看出來,燕青这个本地人,虽然豪气,但却像是苏牧的跟班儿,说不得这蒙面的才是正主儿,燕青不过是被本地的掮客罢了。
如此一想,他便又不甘心地笑道:“兄弟说的是,不过出來行走,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不知你这位朋友又是何方人士。”
燕青已经不耐烦了,正要发怒,却见得苏牧微微摆手,朝那老板冷笑道:“某记得咱走进來的是酒楼吧。怎地老板却做起了官府的勾当,还要试探客人的身份來历,莫不成你这里还卖板刀面。”
苏牧此言一出,老板脸色大变,整个酒楼大堂都安静了下來,那些个客人纷纷对苏牧怒目而视,许多人甚至按住了桌底的刀柄,因为苏牧一开口,用的是地道的京城官话。
江宁和杭州的文人士子有着极深的江南优越感,其实对东京官话很是不屑,但苏牧迟早是要进京的,早早就做过准备,特意模仿了高慕侠的口音,这一开口,倒也有七八分官话的地道。
这酒楼本就是龙扬山的据点之一,苏牧与燕青深入虎**,本该藏头露尾,但苏牧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一试探之下,对方果真原形毕露。
那老板也是见多识广,当即和颜讪笑道:“原來是东京來的贵人,小可倒是唐突了,只是咱镇江地方小,民风彪悍,想给贵人提个醒,出來行脚最好还是收敛一下,小人一番好意,贵人这么说可就生分了。”
大堂里的汉子们听得老板话锋一转,也明白了老板的意图,纷纷按下了杀机,只等着苏牧和燕青走出酒楼,行到僻静处,说不得就要送一碗板刀面给他们尝尝鲜。
燕青察觉到了敌意,也只是冷笑,安坐若素,慢悠悠喝着茶,苏牧却是将脸上的红巾拉下來,转而用江宁口音说道:“店家有心了,都是江湖人,混口饭吃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吃完就走。”
那老板见得苏牧脸上有金印,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他也打定了主意,待得苏牧和燕青离开,势必要好生试探一番的,只是他心里总觉着有些膈应,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來。
有了这么一闹,苏牧和燕青草草吃过,也就起身要走,來到大堂前,苏牧见得这酒楼竟然还备了笔墨,墙壁上还留有许多诗词,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镇江距离江宁不远,自然是受到文风影响的,这些个酒楼最喜欢的就是设置一面白墙,以供客人題词作诗,还真别说,有时候真能捡漏,得到一些文豪的墨宝。
只不过这酒楼來往的都是江湖人,上面也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歪诗和打油诗。
燕青驻足一看,指着其中一首笑道:“这老板娘现在还在么。”
但见上面写着:“我本有情郎,赤脚走四方,遇着老板娘,三天不下床。”
老板脸色自然不好看,苏牧却是一笑置之,想了想,便拿起大笔,唰唰唰留下了一首诗,而后带着燕青扬长而去。
苏牧走后,老板一使眼色,早有人悄悄多了跟了上去,其余人则凑到了一处,都來看看苏牧写了些什么。
但见一笔苍劲的行楷跃然于白壁之上,入木三分,云烟顿生,更让人吃惊的是,那诗的内容。
诸人虽然都是江湖厮杀汉,吃的是砍头的饭,但到底是有些文化的,当即有人轻声读了出來。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狗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绣衣指使军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狗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虽然酒楼里都是些江湖人士,沒什么才情,但这诗通俗易懂,意境却是大气磅礴,肃杀万分,他们只觉着读了这诗,内心便生出一股难以压抑的惊惮。
也该他们如此,苏牧虽然是无心为之,但用的却是后世大明开国皇帝朱重八的手笔,只不过改了一个字罢了。
这位大明开国皇帝可是出了名的杀神,这首诗还是他当初与陈友谅张士诚争战之时写的,杀气之重,英雄气概之磅礴,又有哪个江湖人能抵挡。
酒楼老板是个识货的人,见得此诗,又细细沉吟了诗的内容,再细细回想苏牧的一举一动,整个人突然一震,身子一僵,双手便颤抖了起來。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他他就是苏牧。他就是铡刀苏。”
他终于打开了心里的迷惑,早在见到苏牧脸上金印之时,他就觉着有些眼熟,如今细想一番,终于认得了苏牧的真身。
“苏牧。竟然是苏牧。”
“将云龙九现闹得焦头烂额的苏牧,竟然是他。”
周围的人也是惊骇不已,整个酒楼大堂躁动不安,有些人已经开始悄悄收拾东西,准备开溜了。
苏牧在杭州和江宁以文而名,童贯等军中将校对他的武功事迹也有所隐瞒,即便朝堂之上,也沒有太多人提起苏牧在平叛方腊之中的所作所为。
然而大焱军底层以及江湖武林之中,盛传的却不是苏牧的诗句和他的才名,而是他的凶名。
有着大光明教的背景,在方腊阵营之中翻云覆雨,本身还是幻魔君乔道清的弟子,浪子燕青的师弟,大光明教圣女的男人,打败石宝和王寅,杀掉包道乙,搞垮方腊,这里面随便一样拿出來,都足以震慑江湖人士了。
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苏牧从军乃是江宁杭州乃至整个大南方最为火热的话題,焱武军驻扎镇江,皇城司四处杀人,清洗龙扬山的江湖势力,苏牧出现在这里,背后的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快。快把消息送出去。”
酒楼老板脸色煞白,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仍旧掩盖不住声音之中的颤抖。
那跑堂的小厮们一个个不见了唯唯诺诺,脸色一变,腰杆一挺,竟然一个个展露出不俗的气度來,而客人当中,也有大部分人纷纷起身,抄了家伙什就要离开。
可正当此时,大堂外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人也就二十几岁,留着一字胡,一身箭袖劲装,腰间挂着一柄倭刀,满目杀气,对着大堂里的武林人冷声道:“消息该送到哪里呢,”
高慕侠言毕,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的倭刀,冰冷的双眸一扫,早已将这些武林人,当成了锅里的烂肉。
“快走。动手。都动手。”老板脸色大变,高慕侠最近在镇江大开杀戒,一柄倭刀斩尽杀绝,早已凶名赫赫,又有谁敢撄其锋芒。
“哼。”
高慕侠冷哼一声,抽出倭刀,猛虎出柙一般冲入到大堂之中,他的周围,上百暗察子早已将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得大勾当率先发难,身先士卒,暗察子们一个个不落人后,杀入了酒楼之中。
皇城司虽然饱受诟病,但在高慕侠的带领下,他们对镇江进行了清洗,在清洗的过程当中,他们也见识到了这些贼匪勾结倭寇,对大焱百姓的祸害到达了何种程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倭寇侵扰地方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生性残暴,可暗察子们无法理解,龙扬山的匪寇乃是大焱人,勾结外人來残害乡亲,这还是人干的事儿么。
在清剿的过程当中,义愤难平的暗察子可沒有任何的心慈手软,这也是他们跟着高慕侠大勾当,做过最为解气的事情,杀这些勾结倭寇的匪徒,他们从來都不会有一丝手软。
高慕侠还在大开杀戒之时,苏牧与燕青已经去而复返,燕青嗅闻着酒楼里传出來的浓烈血腥味,不由皱眉道。
“这已经是第几处了,高慕侠这小子不会杀人上瘾了吧,这是马踏江湖的节奏啊”
苏牧冷冷地看着酒楼里流淌出來的鲜血溪流,他对这些出卖同胞之人可沒有任何同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江湖不也是官家的么,高慕侠迟早会成为官家的利刃,这江宁,可就是他龙起之地了”
燕青撇了撇嘴,白了苏牧一眼道:“这话听着别扭,我怎么觉着你不是很放心这小子”
见得苏牧苦笑不语,燕青也不好再多说,转移话題道:“不过你这诗作得还真不赖,连我看了都一身燥热”
“是不是也想上去杀一把,”
“那倒不至于,就是想到这镇江有一处金风楼的分店,听说姐儿一个个嫩得出水,咱哥俩不然上金风楼杀一遭,”
苏牧:“ ”
苏牧从军之后的第一首诗作,充满了鲜血淋漓的磅礴,就这么传回了江宁。
江宁文坛不禁由改变了风向,回忆青涩少年锦时的小清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铁马的荡气回肠,街上的文人一个个又挎上了绣剑,青楼里吟唱的都是游侠情怀。
对于习惯了无病**的江南文坛而言,苏牧的这首诗无疑刮起了一股飓风,当然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且说高慕侠率领皇城司在镇江大杀特杀,终于将龙扬山的潜伏势力打了个七零八落,焱武军也算是消除了后顾隐患,终于进入了正式的布局。
在此期间,因为工作需要,皇城司也开始在焱武军内部选拔精英好手,扩充暗察子的队伍,并在苏牧的建议下,密奏官家,组建了大焱第一支特务军队,名唤绣衣指使军。
这支绣衣指使军已经跟后世大明锦衣卫缇骑沒有太大的区别,皇城司本该是天子近卫,监察百官与民情也只是附加的任务,可到了高慕侠的手里,皇城司终于展现出凶厉的爪牙,这里面未尝沒有苏牧的推波助澜。
苏牧是很清楚锦衣卫对大明帝国的影响的,可以说后世大明的覆灭,与始终贯穿大明的锦衣卫脱不了干系。
但在政治腐朽的大焱,想要特立独行,不受牵制,想要做些实事,高慕侠的绣衣指使军却是最佳的选择。
太祖说得对,掌握了枪杆子才能掌控政权,手里有了军队,说话办事才有底气,才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人,更不会受制于人。
这也是苏牧为何担忧高慕侠的原因之一。
高慕侠毕竟太年轻,血气方刚,掌控了绣衣指使军这样的大杀器,说不得权势熏心,沉迷于掌控生杀大权的快感。
所以在绣衣指使军的掌控指挥权问題上,绣衣暗察大人苏牧也沒有拱手相让的意思。
这个创意是他提出來的,绣衣指使军也以他苏牧绣衣暗察的名义來命名,高慕侠虽然是大勾当,名义上统领绣衣指使军,但人员选拔和队伍的组建,却是苏牧和徐宁一手包办。
这样也能够防止高慕侠单方面坐大,使得绣衣指使军如同脱缰的野马,越发不受掌控。
要知道高慕侠的干爹可是高俅高太尉,苏牧沒道理不防着这一点,以免绣衣指使军成为某位宠臣或权臣的凶器。
绣衣指使军虽然秘密组建,并且绕过了兵部,由当今官家直接操持,但官家也为此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早就不满的文官集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谏言。
据说还有清流谏官一头撞在了朝堂之上,死谏官家,然而官家却不为所动,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高慕侠能够得到官家这么大的支持,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在镇江肃清之后,便与杜成责宗储徐宁等人,商议向龙扬山老巢进军的计划。
而此时的龙扬山也是鸡飞狗跳,在三当家杨云帆被俘,二当家郭驽被杀之后,他们终于展开了报复,并联合倭寇王井野平治,一下就绕过镇江,扫荡了内陆十余处村落。
然而朝廷的报复也很快就來临,竟然将他们在镇江苦心经营的地下网络,打得七零八落,秘密据点十不存一,让龙扬山也是元气大伤。
龙扬山这边也是震怒,连忙派人联络倭寇王,大当家龙金海更是决定要跟井野平治见上一面,颇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架势。
不过龙金海也不是蠢物,他自然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一万多焱武军虽然看着不多,但也是朝廷的正规禁军,一旦公开宣战,他们就沒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会被打上叛贼的名号。
像龙扬山这样的江湖帮派跟叛军虽然实质上沒有太多不同,只差个揭竿而起,但坐实了这个名声,可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这是一条非常模糊的分界线,在分界线的左边,你可以勾结官府和世家,可以勾结倭寇,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可越过了这条边界,就等同于造反,有了方腊的前车之鉴,造反已经不是贼匪们的好出路,能够当个地下王者,安安心心做生意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眼下已经由不得龙金海去选,他要报复的不是焱武军,不是高慕侠的绣衣指使军,而是那些翻脸不认人的世家豪族。
即便打得头破血流,他也要告诉这些世家豪族和地方官府,龙扬山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想要过河拆桥,想要兔死狗烹,世家豪族也必须付出鲜血的代价。
第三百四十章 郑魔王
大风飞扬,浊浪排空,腥腻潮湿的空气迎面而來,让龙金海脸上的坚毅与阴狠,越发凝重了几分。
作为龙扬山的大当家,龙金海崛起于微末的船帮,也曾经受尽了压迫,几经艰辛,才团结了扬子江上的苦哈哈,拉扯起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
他的个子并不高,矮壮黝黑,沒有太多威严的气质,即便穿的是锦缎袍子,也像渡口上搬货的苦力,只有那漆黑的眸子里,时而闪过一丝阴狠,让人望之而生畏。
他站在船头,便仿佛千斤重的铜山,仿佛是整艘大船的安定石,镇压着大船,使得大船不会被风浪掀翻。
身后的好手都是些精壮的老手,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腱子肉如山包一般隆起,一个个目光精赤,即便上了岸,仿佛也能扛着大船走出半里,浑身上下充满了阳刚与力量。
也有些精瘦的汉子,虽然手脚瘦小,一双眸子却散发着凶悍的光芒,如同深山野林里刚刚修炼出人性的猿王。
这些就是龙扬山大当家龙金海身边最为精锐的高手,既然大当家要去见倭寇头子,自然要留给心眼,他们一直沒有相信过朝廷的狗官,也不会相信那些世家富户,更不会相信茹毛饮血的野蛮倭寇。
十几艘大船乘风破浪,大帆鼓荡得满满当当,眼前的海平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绿色,诸人的脸色沒有放轻松,反而越发凝重起來,好手们纷纷将兵刃挂在了身上。
前方的岛屿名为黄山岛,有大半个镇江那么大,岛上山岭嶙峋,绿林幽水,曲折的海岸线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海港,海产丰富,乃是海上船队中转补给的好去处。
此时海港周遭已经停靠着数十艘鬼头船,尽皆悬挂黑旗,这些鬼头船虽然轻而小,速度却极其惊人,在海上航行如飞,机动性极其优良,自然是倭寇王井野平治麾下的倭寇船了。
龙金海遥遥望去,但见岛上已经升起烟柱,有人在岸边的高举黄旗,打着放行的旗号,守卫港湾的鬼头船便放开了一个口子。
龙金海所在船的桅杆上,如猿猴一般攀在上头的瞭望手喊了几句暗语,龙金海便挥了挥手,率领船队进入了港湾。
船队一进入港湾,顿时风歇浪平,但见海水碧蓝清澈,可见水底的珊瑚和各种斑斓鱼群,是不是一道黑影从水底掠过,该是潜行其中的大鱼。
龙金海往左右一看,鬼头船上皆是髡发点眉白面黑牙的倭寇,五短身材,却又背着偌大的滕盾,左右腰间挂着各色铁刀,咿呀怪叫,如同阎罗殿里的小鬼。
“哼。”龙金海轻哼一声,眼中毫不掩饰对这些倭寇的鄙夷。
“当家的这港里有鲛人”一名好手來到龙金海身后,低声地提醒道。
龙金海往四处放眼一望,但见东南角有一处暗礁,暗礁周围水底有些浑浊阴影,形同游鱼,虽然隐秘,到底还是逃不过龙扬山大当家那鱼鹰一般的犀利目光。
“让弟兄们放亮招子,有甚么不对头,尽管下狠手。”
“是。”
弟兄们得了大当家的密令之后,便退到后头,船只抵岸,早有倭寇搭上舷桥,龙金海虎步而行,上得岸來,但见不远处的小坡上,支起了一处凉棚。
龙金海带着三五个顶尖好手,目不斜视,穿过充满敌意的倭寇护卫,径直來到了凉棚前头。
凉棚周遭拱卫着七八名精悍倭寇,棚子里头却端坐着两个中原打扮的中年人。
左首之人看起來三十出头,蓄着短须,一身颇具唐风的儒士服,相貌端庄,气质沉稳,只是眉心距有些窄,看起來有些小斗鸡眼,一柄小太刀便放在触手可及的桌上。
右手边乃是一名四十上下的道人,披散着一头黑发,身上是银丝鹤氅,背后还插着一柄道剑。
若换了别个,见得这等场面,大抵要心生疑惑,这凉棚里分明是两个中原人,那倭寇王井野平治又在何处。
然而作为龙扬山大当家,龙金海虽然沒有见过井野平治,却通过无数的情报往來,得知了这位倭寇王的绝大部分情况。
所以他很确定,那名身穿唐风儒士服的,应该便是倭寇王井野平治,因为中原大陆禁海已久,倭国人还停留在崇尚唐朝风物的阶段,用后世的话來说,这些丫挺的版本太低,网络又不通,沒办法及时更新。
至于井野平治身边那一位道人,龙金海却是毫无头绪。
井野平治作为倭国的贵族,打小便接受中原汉学的教育,说得一口流利的大焱官话,生活习惯与喜好也和大焱的富贵人家并无两样,甚至爱好诗词书画,连苏牧新近所做的人生若只如初见都能够背诵赏析。
见得龙金海昂首阔步而來,井野平治微微一笑,便站起身來,朝龙金海招呼道。
“大首领远道而來,有失远迎,某实是惶恐啊”
话虽如此说着,却沒有走出凉棚的意思,而他身边那位更是托大傲慢,竟然懒得起身,只是慢悠悠在喝着茶。
龙金海与井野平治客套了一番,也就在客座上坐了下來,即便如此,他也悄悄按着腰刀的刀柄,与这些倭寇打交道,如果你当真,那就输了。
“敢问井野郎君,你我商讨的事情关系重大,却不知这位道友是何方神圣,俺虽是草莽汉子,但也知晓分寸,若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那么就恕不奉陪了。”
龙金海也沒有看那道人,只是一双眸子威慑十足地直视着井野平治,后者却是呵呵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那道人。
道人轻轻放下茶盏,又从水盆里拈起一个茶碗,放在了龙金海的桌前,一边分茶,一边不咸不淡地自我介绍道。
“龙大当家也是贵人多忘事了,我郑彪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但圣公揭竿而起之时,郑某曾到过龙扬山,奈何大当家与那些世家豪族打得亲热,却是沒有接受圣公的邀请”
“原來是郑魔王郑彪。难怪这么眼熟这人怎地到了海上。又怎会跟倭寇头子这般亲近。”饶是龙金海见识过人,也想不通一个方腊余孽,怎么会与倭寇头子平起平坐。
当初方腊起事,为了组建水军,曾经派了郑魔王到龙扬山,想要拉拢龙扬山的人手,不过龙金海只想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却沒胆子造反,便拒绝了郑魔王。
方腊被平剿之后,郭驽和杨云帆等弟兄也是对龙金海的先见之明大为佩服。
眼下方腊早已不复存在,圣公军也销声匿迹,沒想到郑魔王却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龙金海对郑魔王可沒有一丝好感,因为当初他拒绝了郑魔王之后,后者恼羞成怒,还曾经威胁要荡平龙扬山,双方差点掀起大战來。
回想到过往的不快,龙金海心里也满是不屑和幸灾乐祸,他是掌控着数万手下的大堂主,按说心性也该沉淀下來,可惜他本就是耿直坦诚的汉子,当即不留情面地揶揄道。
“原來是郑魔王,我还以为是东胜蓬莱的活神仙咧,魔王将军不追随你家圣公,却來这海岛吃风露宿作甚。”
龙金海这话让井野平治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也知道圣公方腊早已不在人世,让郑魔王追随方腊,且非在诅咒别人去死么。
切莫小看了这一句诅咒,彼时之人最是迷信,诅咒什么的可不是随便能够挂嘴边的。
倭寇王井野平治为龙金海的无礼直皱眉头,郑魔王却是安坐若素,仿若听而不闻,只是端起茶壶來,往龙金海面前的茶碗里倒了半碗清茶。
这茶水虽然已经凉了,但馨香扑鼻,端的是上好的云雾茶,也亏得井野平治这倭寇头子如此懂得享受了。
“我郑彪到这海岛上來,自然是要跟井野郎君,还有大当家筹谋大事來的,不过大当家好像对郑某有些成见,这也不打紧,相信大当家喝了我家的茶,也就顺气了”
郑魔王笑容阴柔诡异,龙金海却是不为所动,前者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捋了捋宽大的袍袖,那白皙干瘦的右手往虚空一抓,在往龙金海面前的茶碗一丢,但见得那茶碗荡起数滴水珠,茶碗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尾金色小鱼。
“人皆以为郑某只是小鱼虾米,岂不闻潜龙亦有游浅水之时,但龙终究是龙,终有再掀风云的一天。”
郑魔王陡然站起來,大袖一挥,茶碗里的金色小鱼猛然跃起,郑魔王将小鱼捞在手中,往凉棚外头一丢,一道红光斜斜里冲上半空,而后炸开好大一团火树银花。
龙金海心头一震,腾地站起身來,腰刀已经出鞘三寸有余,身后好手一个个捉刀在手,井野平治虽然安坐如山,背后的倭寇却跳起脚來,抽刀怪叫着,眼看着一场血战便是免不了的了。
可正当此时,龙金海所乘的那艘船上却传來阵阵惊叫,但见得那船底显露出巨大的龙影,仿佛一头巨龙就蛰伏在船底一般。
“轰隆。”
那船底一声闷响,就像龙背拱在了船底之上,整艘船都为之巨震,船底破口,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眼看着大船就要沉了。
“真真的是蛟龙么”
龙金海身后的好手虽然一个个面色肃杀,可他们跟井野平治身后的倭寇一般,内心充满了惊骇,恨不得当场给郑魔王这个活神仙磕头膜拜。
龙金海是何等老辣之人,他当初之所以沒有投靠方腊,就是因为郑魔王态度高傲,目中无人,且与包道乙修习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方术,整日装神弄鬼,让他很是不舒坦。
眼下见得郑魔王故技重施,龙金海又岂会被他骗倒。
第三百四十一章 海上人家
龙扬山虽然是倭寇与世家之间的联络人,但倭寇终究是凶残的异族,与虎谋皮的生意也不好做,龙金海自然要多留个心眼,避免井野平治來个黑吃黑。
所以当身边好手提醒他,周遭极有可能存在鲛人之时,他便授意手下相机行事,若有突发状况,势必要下狠手。
因为他很清楚,倭寇最是欺软怕硬,若在倭寇面前示弱了,今日也就别想再回去了。
果不其然,他这才上岸,大船便被弄穿了底,眼看就要沉了,龙金海不是那些凡夫俗子,眼光老辣到了极点,他的双手沾满血腥气,即便郑魔王成了地仙,也要惧他三分,又岂敢在他面前兴风作浪。
“哼。魔王果真好本事。孩儿们,让魔王大人看一看,我龙扬山的弟兄,如何探海擒龙。”
身后的好手听得大当家一声呵斥,心里顿时明镜一般,也为自己刚才的疑神疑鬼感到羞愧,除了武功最高那一位仍旧留在龙金海身边之外,其余人等全部往坡下疾行变狂奔,三步五步便赶到了岸边,将刀刃咬在口中,噗通便扎入了海面。
这些汉子纵横扬子江,个个都是浪里白条,到了海里同样是鲛人,几个人连同大船上落水的弟兄,一个个扎入水底,撒网一般穿梭梳理,不多时便从前方的浑浊之中,察觉到了异常。
这水底固然浑浊不堪,真如蛟龙搅扰过一般,可周遭的水域却充斥着一股火药的烈性气味,联想到郑魔王是包道乙的高徒,擅长耍弄火器火药,这潜龙沉船的事情也就能推想七八分了。
案上的凉棚也是剑拔弩张,一直坐着的井野平治却是含笑不语,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龙金海的手下便一个个从水底冒头出來,随之带上來的,是一片片刺眼的猩红。
这猩红的血迹染红了周遭的水域,而龙扬山的好手们,一个个咬着刀刃,双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走上了岸來,将人头一个个丢在了龙金海的脚下。
郑魔王脸皮抽搐,暗自咬牙,面沉如水,只是恨恨不说话,龙金海却是哈哈大笑道。
“郑魔王,这就是你所说的潜龙吧。我看连长虫都不如,就你这点本事,也只配跟在倭寇后面吃屁。”
龙金海也是口无遮拦,一下子把井野平治这个倭寇也给骂了进去。
不过井野平治表面上也是异常淡定,见得龙金海展现出实力來,也是站起來,鼓掌赞道:“龙扬山果真是卧虎藏龙,这等水下功夫,便是我井野家族麾下的水鬼也难以企及啊。”
听得井野平治如此赞扬自家兄弟,龙金海也是面色稍霁,毕竟他今日來是为了联盟,而不是为了死斗,若真要厮杀一番,对谁都沒有好处,既然井野平治这个倭寇王都给了台阶,他也就顺势下台了。
“井野郎君,不是龙某多嘴,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郎君还需慧眼识人,谨慎交友,以免被一些歪门邪道蒙蔽了视听。”
面对龙金海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指桑骂槐,郑魔王也是面色铁青,可今日自己弄巧成拙,也实在是太小看这龙金海了。
他与厉天闰娄敏中占领了七星岛之后,除了收编方七佛原先安置的人手,还要整合当地土著力量,娄敏中在主持各种内政和基础建设,重点加固海岛的防御,打造远程的抛石车等等。
而厉天闰则需要日夜警惕方七佛和大光明教那些人的侵扰偷袭,也多亏老天有眼,让他们碰到了井野平治,双方很快就达成了联盟。
厉天闰说到底还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对于井野平治这种祸害大焱同胞的倭寇也是恨之入骨,但为了守住七星岛,却又不得不借助海盗的力量。
所以厉天闰只能心里打着小算盘,表面却跟井野平治做起了联盟生意,一番虚以委蛇,井野平治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就派了郑魔王跟在井野平治身边,而井野平治也留了一个心腹大将在七星岛之上,也算是相互制约之举。
听说井野平治要见龙金海,商谈合作的事宜,郑魔王便勾起了往事,想起了与龙扬山的龃龉,便主动请缨,要给龙金海一些颜色瞧瞧,这对于井野平治而言也是利好之事,因为震慑住对手,是谈判占优的重要因素之一。
井野平治对郑魔王的计划也是惊艳无比,可惜到底还是低估了龙金海,人大当家毕竟也是江湖里闯荡多年,见识广博,连包道乙都不一定能骗得过他,又何况包道乙这不成器的徒弟郑魔王。
震慑计划失败,井野平治反而陷入了被动之中,只能放低了姿态,跟龙金海解释起來。
虽然只是借口由头,但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他还是将郑魔王背后站着厉天闰娄敏中以及整片七星群岛的消息泄露了出來。
从龙金海那微微震惊的表情之中,井野平治也看到了自己决策是多么的正确,于是便让人好生收拾场面,给龙金海的手下送來了一大群倭国的使女,以供这些壮士们娱乐。
这海上漂泊多日,在龙扬山上习惯了享乐的贼匪们,早已憋得七窍生烟,见着一条海牛都觉着该是母的,眼下见得这些倭国使女,心头邪火蹭蹭乱窜,也不消龙金海吩咐,一个个便分了这些使女,往船舱里塞,海湾不多时便响起一片片古怪的叫声。
龙金海跟郭驽一般无二,或者说郭驽就是受了他这个大当家的言传身教,从來不会亏待手下弟兄,而且他这一路还要仗着弟兄们护卫,自然不好拒绝这份礼物。
这些个龙扬山好汉替天行*房,曲线救国之时,龙金海带着几个亲卫,进入了黄山岛的腹地。
井野平治也是耗费了大手笔,竟然在黄山岛上建造了大片的木质营房,还在营房四周种植大量的瓜果蔬菜,岛上仿佛成为了有些繁华气息的市镇。
一些妇人装扮的女子行走于街道之上,要么是倭寇抢來的大焱姐妹,要么便是从倭国沿海掳掠的女子,还有一些剃了头的光屁股小孩四处打闹嬉戏,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这镇子上也有许多倭国的手艺人和农夫铁匠裁缝厨子之类,沒有航行打劫杀人越货的本事,却能够提高倭寇门的生活品质。
这些人都有家室,穿着宽松的黑色袍服,从玄关探头出來,有些惊恐又有些忿忿地打量着龙金海一行。
他们都会走出來,朝井野平治行叩拜大礼,满嘴倭国话,叽里呱啦好不聒噪。
这镇子还是很大的,走了一刻钟之后,來到了镇子中心的一处木楼,那里便是井野平治的居所了。
这三层的木楼看起來普普通通,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大厅之中悬挂着历代名家手笔,各种家居摆设也都是古色古香,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或许放在内陆,这样的摆设家装不算得什么,然而这可是海上一座孤岛啊。
这些诗词书画字帖都是极难保养之物,海岛上空气潮湿,单单保养这些东西,就需要极大的精力了。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他瓷瓶铜鼎之类的东西,繁杂不及赘述,总之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叹为观止。
井野平治对自己的品味还是十分满意的,对龙金海表现出來的惊愕更加满意。
双方分宾主落座,便有倭国使女端上香茗果品糕点,甚至还有海岛上种植的时鲜。
这些倭国使女身材矮小,胸脯扁平,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额上贴着花黄,梳着极具唐时风貌的发髻,只是露齿一笑,便让龙金海张口欲呕。
因为她们的牙齿也不知涂了些什么鬼东西,嘴里乌黑一片,一个个像刚刚吃完生乌贼一般,虽然海上航行之人许久不见女色,见这个母猴都觉着眉清目秀,可见得这些使女,龙金海也是心头叹息。
此刻他也不知道给自家弟兄的到底是福利还是祸害了,就这样的女人,怎么下得了口。真真是辛苦自家弟兄了
井野平治能够纵横海上,成为倭寇的王者,无论心性还是手腕,自然是上上之选,加上他又精通大焱官话,熟悉大焱国情,三言两语便将龙金海先前的不快彻底消除了。
遣散了作陪的使女之后,便开始进行正式的协商,内容无非是相互合作,抵御即将到來的朝廷围剿。
虽然朝廷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主要针对陆地上的龙扬山,按说该是龙金海求助于井野平治。
然则井野平治心里也很清楚,龙扬山是他们在陆地上最牢靠的盟友,特别是失去了世家豪族的支持和地方官府的放任之后,龙扬山对于他们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除非他们打算放弃海盗这份有前途的职业,滚回倭国去继续当蛮夷,否则万万不能见到龙扬山被剿灭。
井野平治乃是倭国的皇族,被流放到琉球才下海成了倭寇,让他返回倭国,又如何比得上在海上逍遥自在。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都懂,聪明人说话也不用太累,涉及一些关键利益的地方自然也会有争有吵,但他们心里也明白,结盟是大势所趋,所以双方也各让一步,谈判协商的过程也只能说是有惊无险,把戏做足了,终究还是要定下來的。
郑魔王代表着七星岛这一方,对于龙扬山这边是沒有太多发言权的,但井野平治也不断强调他与七星岛的盟友关系,算是给龙扬山一些敲敲打打,其中猫腻也不言而喻,龙金海不是不开窍的蠢物,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关口触碰井野平治的霉头。
正商议得紧,一名老仆却走了进來,用倭国语跟井野平治请示着什么,井野平治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朝龙金海说道:“时日也不早了,咱们先用膳,一会儿接着谈。”
龙金海这边虽然急着回去,但终究还是点了头,那老仆便让使女流水价儿端上美酒佳肴,这些个菜色荤素搭配,特别是那些翠绿欲滴的素菜,让龙金海都不由咽了咽口水。
海上远航之人无法吃到时鲜蔬果,常常因此得病,龙金海也是食指大动,开始大饱口福。
这厢大快朵颐之时,那老仆却是悄悄走出了竹楼,來到厨房,将一根竹筒交给了那肥胖的厨子。
“抓紧时间传回去,苏牧那小子应该在镇江,务必要送到他的手里。”
“是。”
厨子应了一声,老仆点了点头,慢悠悠走出厨房,双手顺其自然地背在后头,手指自然地微微弯曲,就像掐了个道决。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无法破解的僵局
龙扬山的老巢位于江州境内,这是高慕侠的暗察子和绣衣指使军这段时间不断清洗镇江,从数百名俘虏口中套取出來的。
在皇城司那惊世骇俗的刑讯逼供手段下,这些江湖人氏并沒有支撑太久,身上皮肉沒有完全烂掉之前,就将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吐了出來。
然而即便知晓了龙扬山老巢的所在,高慕侠和苏牧也高兴不起來,因为从这些人的情报來看,整个江州,都是龙扬山的老巢。
江州的地方官府根本就是龙扬山的傀儡,也难怪龙扬山以匪帮的身份,就敢跟江宁本地世家翻脸。
江州虽然只是个小城镇,但这里却是四方通衢,水路纵横,在此交汇,能够进入扬子江,由能够往北深入京杭大运河,水路交通极其便利。
龙扬山扼住这个咽喉位置,根本不不需要出去打家劫舍,只要坐地收税,便能够富甲一方。
而龙扬山的势力早已渗透到江州的每一处角落,这也意味着,江州城的百姓,要么是龙扬山的人,要么正在加入龙扬山的路上,整个江州少有底子清白的人。
江州虽小,可也是个府县,皇城司与焱武军剿匪归剿匪,总不能屠城吧。
再者,明面上他们的任务始终是打击倭寇,即便他们手中握有人证,足以证明龙扬山就是倭寇的带路党,也只能打击龙扬山,江州却是朝廷的,若真要把整个江州翻起來,不但是皇城司,就连官家都吃不消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脱胎换骨的焱武军急需一场胜仗來磨砺培养他们的自信,为了这一仗,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对于承平已久的大焱军队來说,能够激励出军士死战的决心,宗储和徐宁也算是足以自傲了。
可谁都沒想到,随着清洗的一步步深入,龙扬山的真面目也被一步步揭开,竟然是这么个看似温顺实则凶厉的大家伙。
若高慕侠一意孤行,利用暗察子和绣衣指使军深入江州,继续大规模清洗,徐徐图之,终有一日也能够将江州彻底净化。
但江州可不比镇江,那里是龙扬山的地盘,这几百暗察子和不足一千的绣衣指使军,只要敢进江州,说不定还沒等到他们进行大清洗,龙扬山的人手就已经让他们沉尸江底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派出焱武军,坐镇江州,也需要筹备大量的战船,否则根本无法对抗龙扬山的水上力量。
而龙扬山控制着水道,一旦他们放开关卡,让井野平治的倭寇深入到内陆,双方合击之下,不谙水战的焱武军则必败无疑。
焱武军和绣衣指使军已经是官家能够为高慕侠争取到的最大力量,若这两支力量被打光了,非但高慕侠要吃官司,便是官家也颜面尽丧,又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若闹得沸沸扬扬的焱武军和绣衣指使军被倭寇和匪徒覆灭,即便官家愿意增兵,朝堂上那些人也不可能答应。
最大的阻力或许來源于文官集团,因为他们代表着世家的利益,不愿朝廷在江南闹腾,生怕翻出他们的烂账來。
而另一股阻力也绝不容忽视,那就是武将代表,枢密使童贯。
平叛了方腊之后,童贯在军中的声望已经无人企及,官家对他更是委以重任,正是因为童贯激起了官家的野望,使得官家终于松了口,同意支持童贯的北伐大业。
这样的当口之下,江南在出乱子,朝廷如果增兵來平剿,势必又要被拖入泥潭和无底洞之中,少则耽搁一年半载,多则拖个三五年,那时候童贯连马都骑不动了,还北伐个囊球啊。
所以如果焱武军打败了,江宁这边就会变成一个烂摊子,而且还是一个短时间之内沒人來收拾的烂摊子。
龙金海是个船帮贼匪,自然沒有这么高远的政治见解,也看不到这样的全盘局势。
可身为裴氏定海神针的裴老太公,对此却是洞若观火。
他本想着息事宁人,想着委曲求全,想着让高慕侠放下架子,与世家和解。
可谁知高慕侠竟然沒有任何和解的意思,看样子竟然要将江宁地头掘地三尺,这让老太公非常的愤怒,决定要展现一下世家的能量。
除了在地方供给上做文章之外,他还给龙金海发了一封密信,而密信的内容自然就是上面分析的这些。
他让龙金海看到了江宁的未來,只要龙扬山能够抵挡住焱武军,将焱武军慢慢拖死,江宁就不会再有人來管。
到时候江宁仍旧掌控在他们的手中,这世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沒有永远的敌人,赶走了高慕侠和焱武军,世家和龙扬山自然还能做朋友,至于分多分少,总之肉烂在锅里,肥水也绝不会流到外人田。
正是因为老太公的这一封密信,给了龙金海方向,让他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來找井野平治。
他从來就沒想过要造反,但也决不能让朝廷把自己的老巢给端了,按老太公这般推测,他们既能够打败朝廷的人,保住自己的老巢,还能够不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哪儿还能找得到。
所以这一战极为关键,他只能放下身段架子,亲自出海,找到了井野平治。
当然了,如果这一战输了,那就沒有然后了。
高慕侠也是操碎了心,本以为能够一蹴而就,谁知最终还是跌落泥潭,进退维谷。
眼下绣衣指使军由燕青亲自训练,实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与苏牧商议了一番,甚至想过大干一场,将焱武军打散,用训练绣衣指使军的模式來训练焱武军。
这样一來,就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來梳理清洗整个江州。
然而这是不太现实的,先不说将焱武军打散的可能性,单说将这些擅长群殴,单兵就是战渣五的士兵,训练成独当一面的绣衣指使军,就需要极其漫长的时日,然而形势却是不等人的。
再者,不满一千建制的绣衣指使军就已经让官家承受极大的压力了,再将一万两千余焱武军收编,官家会直接让他滚回东京去吧。
这般异想天开的想法,最终也只是想想则已,眼看着小小江州就横在眼前,自己手握一万多的军队,却束手无策,如同狗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嘴,这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了。
苏牧这些天也带着燕青和诸多暗察子,在江州县城内四处刺探,可反馈回來的情报并沒有太大的出入。
江州确实是龙扬山的老巢无疑,唯一的破局关键在于,如果能够深入江州,擒贼先擒王,把龙金海给做掉,或许还能够出现转机。
可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龙金海,即便找到龙金海并顺利杀掉,想要彻底清洗江州,也是个极大的问題,因为这会把江州整个翻过來。
既然打不了,那就只能按照朝廷的老套路,招安了。
这是最让人泄气,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局面,而且如今主动权在龙金海的手中,即便提出诏安,这位大佬也不见得会同意。
连诏安都做不到的话,最后决策只能转向最初的目标,那就是打倭寇了。
焱武军沒有水军的底子,想要剿灭來去如风的倭寇,简直难于登天。
这局势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死结,沒有突破点,从哪一点切入都困难万分,即便突入进去了,又会露出一大堆破绽,无法照顾到自己的背后。
打龙扬山不行,即便行,也要小心倭寇,打倭寇不行,即便行,也要小心不肯接受诏安的龙扬山。
再者,世家豪族也一直在充当搅屎棍的角色,联合地方官府,给高慕侠和焱武军制造了极大的阻力。
在这样下去,这场仗真的就只能草草收场了。
眼看着中秋将至,苏牧与高慕侠几个枯坐在军营里,一个个愁眉不展,绞尽脑汁也沒想出些许头绪來。
军营外的亲兵突然來报,说辕门外有人求见苏牧,说是苏家的亲戚,苏常宗老爷得了重疾,急着要见苏牧。
苏牧微微一惊,心里却是疑惑起來,但还是跟着那亲兵出去了。
少了苏牧,这伙人更像少了主心骨一般,原本还能说些五不着六的烂点子,如今却是三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來。
坐了一会之后,焱武军都指挥使杜成责突然拍了拍额头,惊叫道:“糊涂啊。”
这老哥一嗓子吼出來,也是把高慕侠宗储徐宁几个都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这老货可是西军出來的精英将领,即便被江宁的风月榨干了身子,不至于连脑子都朽了,难不成真有好点子。
杜成责一见众人看白痴一般注视着他,也是心里有气,咱好歹也是堂堂指挥使啊。
不过适才他灵光一闪,那想法就再也无法抹去,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目光灼灼地朝诸位说道。
“各位应该听过声东击西之策吧。”
杜成责此言一出,营房里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宗储才抬起头來,正色地朝杜成责拜道:“杜指挥高见,在下受教了。”
见得宗储发自肺腑的赞服,杜成责感觉这段时间來受过的窝囊气,都一扫而光了。
若说先前他支持这场仗,是迫于皇城司和那道密旨的压力,是受到了苏牧的激励。
那么现在,他是真心想要打赢这场仗。
营房里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商议具体的事宜,过得不久,苏牧便回來了。
到了营房前,他并沒有急着进去,而是静静地站着,生怕打断他们的思路,直到他们将整个作战计划初步定下來,他才将手心里的纸条塞进袖筒,缓缓走进了营房。
“伯父沒事吧。需不需要回去一趟。”高慕侠关切地问起,苏牧微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沒什么大碍的。
杜成责又将众人商定好的作战计划全盘托出,而后满眼希冀地朝苏牧问道。
“苏绣衣觉着这仗能不能这样打。能打赢吗。”
苏牧抬起头來,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环视了一圈之后,朝诸人笑道:“这样打不赢的”
众人难免泄气,杜成责不服气,正想争辩,却又听苏牧说道:“但加上这个,就能打赢了。”
他摊开手掌,一卷小纸条,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江州乱
人说自古民不与官斗,庶民与士大夫之间总归泾渭分明,可又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当民反之时就不再是民,而是匪,如果匪胜利了,才不是匪。
龙金海不想造反,他也不想当匪,他只是想当能够好好生活的民,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让他终究迈不过造反这条线。
事实上大焱官家仁厚,隔三差五就会大赦天下一次,是故演义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情节,张三打死了隔壁老王,婆娘就对他说,你先到山上躲一阵,待朝廷大赦了,你再回家过日子。
无论是太祖太宗的生辰忌日,或者是哪个地方遭了天灾,官家就会借此來大赦天下,平均两三年就会大赦一次,监狱从來就沒有住满的时候,总之心情好就大赦天下,心情不好也大赦天下玩一玩儿。
在唐太宗李世民那个年代,最少的一年,全国的监狱里只住了四百多人,古时百姓就是最大的人力,人力就是生产力,把这些人都关起來,官员的俸米都发不出,所以不会出现把牢底坐穿的情况。
然而到了当今官家这里,虽然也大赦天下好几次,贼匪们的胆子也肥了不少,贼匪这个行当也不一定就是杀头的买卖。
可梁山,田虎,王庆,再到方腊,官家对造反者的态度是异常坚决的。
特别是方腊占据南方半壁江山之后,官家对敢于造反的草寇贼匪,更是大开杀戒。
龙金海不想当推翻朝廷的强龙,他只想缩在扬子江,当自己的地头蛇。
他的子孙都开始往商人的阶层发展,以后有机会了还会往读书人那边靠,花个两三代人,就能够把家族给洗白,所以他并不想造反。
可裴老太公的分析却让他茅塞顿开,狂喜不已。
他本以为要丢了龙扬山这份家当,可现在他知道,只要自己打败焱武军,仅此一次,朝廷非但沒有余力和胆气继续追究和平剿,还能够保住他的基业。
所以这一仗,他是咬紧了牙关,下定了决心要打到底的。
江州是他的江州,江州的百姓都靠着他龙扬山的庇护來过日子,虽然龙扬山不是什么善堂,但对待江州百姓还算仁慈,从來不会在江州作威作福。
也正是因此,他龙金海才能在江州拥有如此庞大的群众基础和声望,把整个江州都打造成他的老巢。
有了江州作为后盾,龙金海才有了底气,在焱武军即将发兵的节骨眼上,到黄山岛去寻求倭寇的攻防联盟。
从黄山岛归來之后,龙金海的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实地。
谁都沒有想到,龙扬山的总堂就在江州城东南角的扑子园,而堂口的其他头目全部都在江州安家落户,过着寻常人的小日子。
龙扬山是他们堂口的名字,但实际上却沒有这么一座山,甚至连水寨都沒有。
弟兄们全部成了江州的居民,在世家和官府的秘密相助下,他们都有正经的户牒,拔刀走上街头,他们就是匪,把刀藏回床底下,他们又只不过是唯唯诺诺过日子的小民。
从别处掠夺回來的物资,放在南北通衢的江州里面消化,连水花都不会冒出半个來,南來北往的客商,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些龙扬山的赃物消化殆尽。
如果担心这些客商的出身來历,他们还可以通过水路,将赃物都运送到镇江,甚至是江宁,他们与世家大族做生意,类似于最原始的洗钱。
这样一來,即便是朝廷想要调查他们的老底,也不可能查出些什么來。
他们是纵横扬子江和秦淮河的最大匪帮,可却过着谁都想象不到的安定日子。
当然了,这种安定的日子,也消磨了他们的死志,他们渐渐地不再像以前那么敢卖命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仅仅是龙金海,其他弟兄也都在准备着后路,也想洗白自己的家世,也想脱离贼匪的行当,真正过上富足的日子。
龙金海从黄山岛回到扑子园不久,手底下的密探就急匆匆來报,说江宁的暗察子已经扫荡了镇江,弟兄们损失惨重,已经撤回江州來了。
对于镇江的失陷,龙金海早有预料,早早便让弟兄们缩回江州,损失的那些只不过是舍不得镇江的生意,不愿回江州的人。
可他心里很清楚,皇城司的暗察子绝对会找到江州这里來,而探子们带回來的消息也让他寝食难安。
皇城司的暗察子竟然组建了绣衣指使军,这支力量并非常规军,而是专门对付江湖武林人士的密探军。
大焱朝廷内部争斗极其激烈,朝令夕改也是见惯不怪,这支绣衣指使军看着凶猛,实则能够保留多久还不得而知,但由此也能够证明一个问題,当今官家对民间的反*动势力是真的产生了零容忍的强硬态度了。
龙金海到底是慌了,将所有的密探撒网一般放出去,密切关注镇江方面的一举一动,这才短短几天时间,消息就传了回來。
原本他还以为焱武军轻易不敢动江州,想要灭掉自己的老巢,无异于将江州屠城。
可事实上焱武军已经开拔离营,直往江州方向而來,绣衣指使军已经抵达江州的附近,开始渗透到江州那四通八达的水道关隘里去。
绣衣指使军不断遣散过往客商,堵塞水道,目的不言而喻,这是要关门打狗,将龙扬山困死在江州,准备來个一网打尽啊。
坐立不安的龙金海就这么忐忑地等到了中秋节,江州千家万户都在欢庆,他这个大当家却沒有半点喜迎佳节的心情,或许今次的团聚,会成为永生的诀别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密探來报,焱武军已经占据了江州最大的虎闾渡,这个渡口是江州最大的一个渡口,绣衣指使军和焱武军甚至将官府的人都扣押了下來,数百条战船已经停留在江面上,等待进入虎闾渡。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龙金海从喜气洋洋其乐融融的家宴上退出去,來到了书房,奋笔疾书,将密信塞入竹筒,让人连夜出海,务必要尽快送到井野平治的手中。
这一夜,龙扬山大当家一刻钟都沒有睡,密探们如过江之鲫,不断出入他的书房,带來最新的即时情报。
焱武军暂时还沒有进入虎闾渡,而是让绣衣指使军四处出动,为大军的入驻扫除障碍,龙扬山许多秘密据点已经被扫荡,外围的弟兄只能缩回江州城中。
在龙金海的指挥之下,这些平日里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江州百姓,人人在灰衣之下衬起了皮甲,武器兵刃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许多人已经走出家门,与刚刚团聚的家人告别,來到了秘密聚集点。
扑子园周遭热闹了起來,不断有人从江州的各处秘密抵达,而后入住到扑子园周遭的居民区。
这也是无奈之举,双方已经剑拔弩张,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沒有捅破,若不聚集起來,让绣衣指使军逐个击破,迟早会把龙扬山的力量瓦解殆尽。
虎闾渡周围已经开始出现小规模的冲突,各有伤亡,绣衣指使军的好手开始以渡口为后盾,逐渐拓展他们的控制范围,一旦让他们站稳脚跟,江面上那数百艘战船涌入渡口,焱武军可就要血洗全城了。
龙金海已经是龙扬山弟兄们最后的主心骨,即便他心里充满了担忧,在井野平治的援兵沒有到來之前,他都必须苦苦支撑下去。
他将汇聚起來的数千人分成了数十股小队,由小头目统领着,扇形包围虎闾渡,遏制绣衣指使军的渗透,血战由此掀开了帷幕。
巷战对于焱武军这样的正规禁军來说,显然是一场噩梦,可绣衣指使军正是为了针对绿林草寇而组建的,在苏牧和徐宁以及燕青的规划训练之下,这些绣衣指使军的好手根本就不怕巷战。
渡口周围的居民区,货场,商铺,在夜幕降临之后,总会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厮杀声,到得第二日,慢说尸首,街道上便是半滴血迹都沒有留下。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朝廷方面已经势在必得,他们对此已经筹备妥当,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即便是屠杀完毕,也能够慢条斯理地清洗战场。
江州的百姓绝大部分都不是清白的,他们都打上了龙扬山的烙印,见得朝廷力量如此凶残,自然心惊胆战,脑子里总是疑神疑鬼,到了白天便行走在街头,想象着昨夜的激战,看着仍旧漂着丝丝血腥的街道,猜想着自家男人是否曾经在这里倒下…
惊心动魄的夜间巷战,与白日里清洁干净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大的反差之下,竟然营造出如山岳般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龙金海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召集起來的弟兄都不许往家里送信,以免被绣衣指使军截获,泄漏了扑子园的位置。
而弟兄们的家眷却惶惶不可终日,焱武军那几百条战船停在江面上,又造成了极大的震慑,虽然焱武军迟迟沒有发动攻击,但这种无形的恐惧早已蔓延整座江州城,压得江州百姓喘不过气來。
他们是江州的土著,即便扑子园不给送信,但他们却能够找到扑子园來。
在这种恐惧的驱动之下,许多人都到扑子园來询问自家男人的安危。
龙金海起初还能够耐心对待,但许多家眷见面了之后,却开始隐晦地劝说男人们逃走,而且越來越多的百姓來到扑子园,恳求大当家放了这些弟兄们。
这让龙金海怒不可遏,难道我龙金海做了这么多,让龙扬山在江州过着富足的日子,这些个弟兄们哪一个沒有受过我龙扬山的恩德。
如今大敌当前,大难临头却想着各自飞走,这让本就烦躁不安的龙金海怒火中烧。
在勒令这些人不准踏足扑子园无效之后,龙金海终于大发雷霆,斩杀了几个人,以儆效尤。
虽然弟兄们总算被镇住,可一股诡异的气氛,却在扑子园里弥散开來。
被杀的可是他们的家人啊。
(ps:顶着码了一章,状态不好,后面应该有,但要等到晚上。)
第三百四十四章 倭寇来也
平心而论,倭寇王井野平治并不想掺和龙扬山的烂事儿,可龙扬山是他们在陆地上的向导和庇护者,如果龙扬山被朝廷扫荡剿灭,今后他们想要上岸掠劫就会变得苦难重重,失去了龙扬山的保护之后,他们就不可能这么轻松如意地吃这碗饭了。
所以即便郑魔王不断劝阻,并指出海上才是最终的归宿,七星岛才是最该保护的对象,但井野平治还是率领着麾下二百多条鬼头船,浩浩荡荡地从黄山岛出发了。
郑魔王心焦得紧,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与井野平治是同盟关系,但龙金海与倭寇也是同盟,而且结盟时间更早,论地位论作用,都比七星岛重要而关键太多太多。
井野平治拉起自己的队伍离开之后,七星岛那边就少了最大的震慑力量,大光明教和方七佛的船队估计会再次对七星岛发动猛攻,郑魔王也只能离开黄山岛,匆忙赶回七星岛去报信。
自打与龙扬山结盟,跟世家豪族拉上线之后,井野平治便再沒有过这般倾巢而出的现象。
他们也从早期的杀戮掠夺,变成了海上走私,加入他们船队的人也越來越多。
江南盛产丝绸茶叶瓷器和书画刺绣铜镜等等特产,世家大族掌控着经济的命脉,但大焱朝廷对这些东西的生产销售都是有着严格控制的。
为了更大程度的获利,世家大族与龙扬山和倭寇相互勾结,将这些货物走私到海上诸国,虽然铤而走险,却获利巨大。
这种平静地地下走私,也让井野平治得到了巨大的利益,倭国的许多沿海贵族,都私下加入了他的团队,一些浪人也被他招募到麾下听用。
所以他现在的实力自然要比初时要强大好几倍,可因为杀戮掠夺减少了,这些倭寇的凶狠也减弱了不少,毕竟耽于享乐也是人性之一,倭寇也不例外,这也是他们为何建造出黄山岛这么一座世外桃源的原因。
江州扑子园的动向沒有逃过绣衣指使军的眼线,井野平治的船队遮天蔽日,自然也逃不出苏牧的掌控。
情报不断传送回來,苏牧与高慕侠也不断分析着,而后做出判断,发出最具针对性的命令。
眼看着进入八月下旬,龙扬山的抵抗越发猛烈,绣衣指使军的伤亡也开始拉大,他们也终于在虎闾渡站稳了脚根,准备打开局面,可井野平治的倭寇也终于进入了近海。
“那些东西都措置妥当了吗。”苏牧一边看着桌上的作战图,一边朝高慕侠问道。
高慕侠将双脚靠在桌上,长长地伸展了一下腰身,舒服地吐出一口浊气來,这才笑着回道:“放心,都安排好了,弟兄们早就撤出來了,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了…”
“好,这些东西一定要保密,裴家和其他家的老妖怪估计都关注着咱们的一举一动,若被注意到了,一律格杀。绝不能走漏消息。”
高慕侠极少见得苏牧如此狠辣,心头一凛,当即正色点头道:“放心,此事干系到此战胜负,我不会大意的。”
其实高慕侠之所以心里发紧,并非完全因为苏牧的狠辣,而是因为自己的狠辣。
为了得到苏牧想要的这些东西,他亲自往扬州跑了一趟,甚至带走了绣衣指使军和焱武军最精锐的一部分人,还把徐宁燕青都拉上,这段时间马不停蹄,船不收帆,这才堪堪赶回到江州來。
扬州方面好说歹说才答应了高慕侠的请求,得偿所愿的高慕侠并沒有安心,让扬州的暗察子取出调查档案看了一整夜,确认了这些人跟江宁的世家豪门时常有來往,临走之时还让暗察子们将人都给看押了起來。
所以当苏牧说出格杀勿论之时,高慕侠便心虚了,因为关押一说只是他和燕青等人瞒着苏牧的说法,实情是他们早已将人给杀光了。
也不知苏牧是有心还是无意,高慕侠总觉着苏牧的目光犀利,洞若观火,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谎言,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坦承,但最终还是忍了下來。
他已经是官家最为倚重的股肱之臣,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只要江南倭寇一事办得漂漂亮亮,今后他便是权倾朝野也犹未可知,而苏牧只不过是他麾下见不得光的绣衣暗察,自己为何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其实苏牧并沒有在意这些,即便他已经从燕青口中知晓一切内情,也沒有对高慕侠指手画脚的意思,他知道高慕侠始终要走上另外一条路,沒必要在这个时候让他讨厌自己。
他的重心始终放在了打倭寇这件事情上,虽然大体战术策略已经定下,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考量。
杜成责的策略很有可行性,但苏牧还是精益求精,加以改进,这种战术不应该叫做声东击西,确切來说应该叫围点打援,后世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这种打法常常能够无往不利。
围点打援顾名思义,就是围住一个点,却攻击前來救援的敌人,这也是焱武军为何扼住了江州的水道要塞,却围而不攻的原因。
因为想要打破眼前的僵局死局,这是最好的法子,明面上震慑江州,让龙金海以为大难临头,真正的目标却是倭寇。
只要将倭寇彻底消灭,江州便孤立无援,焱武军再无后顾之忧,想要如何整治清洗江州,剩下的都不过是时间问題。
苏牧和高慕侠刚刚把指令发下去,便有斥候冲入了杜成责的营房:“报。倭寇的船队已经进入内河,距离我们的船阵不足十里。”
“好。升帐。”杜成责目光灼灼,紧握双拳激动道。
宗储和徐宁,以及苏牧高慕侠很快就來到了中军大营,听取了斥候的情报之后,一个个激动兴奋,难以压抑。
苏牧在方腊一战之中,己方始终处于劣势,他也是夹缝求生,许多战术谋略和想法都受制颇多,无法施展,眼下却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心情上自然放松许多。
几个人明确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便纷纷离营去做战前准备,虎闾渡口乌云密布,即便秋风萧瑟,却仍旧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
而另一方面,井野平治的船队在龙扬山向导的带领下,很快就进入到了内河,前方的快船已经侦察到焱武军的船阵。
井野平治麾下倭寇大多搭乘机动性极强的鬼头船,而作为倭寇头子,井野平治的帅船却是高达四层的福船,上面还搭载了床弩和几座抛石机。
这并非井野平治故意摆排场,在海上漂泊的人,总归是性命放在第一位,讲排场只能被当成靶子,胆小如鼠的倭寇并沒有傻到这个地步,井野平治更加不可能。
之所以需要三五艘这样的高大战舰,是因为瞭望手和观察手要登上桅杆的瞭望塔,查看敌情和前方的海况。
江南多雨雾,能见度本就不高,他们又是深入腹地,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为了减少福船的吃重,井野平治还将身边的亲卫队都分散到了其他船只,以免福船搁浅。
当瞭望手报告了敌情之后,井野平治也是心头大喜。
朝廷的焱武军果然如先前情报之中描述那般,对水战沒有一星半点的经验,他们征用的都是民船,看起來二三百艘林立于江面,即便故布疑阵,一艘船竖立好几杆大旗,但仍旧掩盖不了他们的心虚和胆怯。
朝廷的船只不堪一击,也不敢深入到渡口,只停靠在江面上,组成船阵,船与船之间用铁索项链,方便不谙水性的士兵行走。
井野平治熟读经史,看这架势,朝廷的焱武军可不正是要给他献上一台活脱脱的火烧赤壁么。
顺便提一嘴,后世元末的战乱时代,以水师船战见长的陈友谅也用过这样的战术,结果被朱元璋放了一把火。
福船瞭望塔上的斥候看到大焱朝廷的船阵似乎很慌乱,那些个士兵纷纷弃船逃走,其中一些甚至來不及砍开船与船之间的绳索,便搭载着小船往渡口和两岸逃离。
收到这样的情报,井野平治亲自爬上了桅杆,一看果是如此,这些大焱士兵见得己方的鬼头船,一个两个早已被吓破了胆子。
井野平治心头大喜,连忙让人准备引火之物,一面又让人加速前行,待得接近大焱的船阵之时,那些个朝廷的士兵还有许多搭载着小船,往两岸和渡口逃命,整片河域混乱不堪,哭喊连天,真真是丑态百出。
“士兵怯战到这等地步,这大焱朝廷腐朽到了何种程度,也难怪贼寇四起了。”
井野平治心头一边感慨着,一边却让船队排开攻击阵型,呈扇形将整个渡口给包围了起來。
焱武军的船队虽然被砍开了连接的绳索,船只四处散开,但已经不成阵型,更重要的是,船上的士兵都往后面逃走,前方的船只几乎无人操控,简直让倭寇们笑掉了大牙。
“如果龙金海识趣,此时从后方包抄,大局可定矣。”井野平治如是想道。
倭寇的鬼头船速度惊人,此时便像是狼群围攻睡狮,几艘到十几艘不等的倭寇船,围着一艘朝廷的官船,井野平治一声令下,这些倭寇便往官船上激射火箭。
前方数十艘官船纷纷起火,而倭寇更是借助风势,想要将火船推向渡口,引燃后面龟缩着的官船。
后头官船上的士兵一个个提心吊胆,有些人竟然射击羽箭,只可惜这些羽箭稀稀落落地落入江中,倭寇船只根本还沒进入射程之内呢。
见得如此,井野平治也是心头大定,下令让帅船也一同出击。
(还在发烧中,头晕晕沉沉的,不过应该还有一章)
第三百四十五章 虽远必诛
焱武军的混乱和丑态使得倭寇信心大增,这些倭寇操纵着鬼头船,四面围住熊熊起火的官船,剑拔弩张,只等着船上的士兵仓惶跳水,他们便能够将这些官兵射死在水中。
然而等了许久,这些官船上却沒有任何的动静,一些胆大的倭寇便绕到官船的后面,对龟缩在后方的官船下手,他们纷纷抛出钩索,将鬼头船靠了上去,而后跳上官船,想要剿杀官兵,或者搜刮财物。
可当他们跳上这些船只之时,脸色却凝重起來。
因为官船上除了一些整齐码放在船底的木桶,别无他物。
倭寇们纷纷打开木桶,发现里面是一些散发刺鼻气味的砂土和黑色粉末,除此之外,船上便是些碎石和铁蒺藜,便纷纷将木桶踢倒。
然而有些倭寇却是见过世面的,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的砂土粉末,而是火药。是火药。
“快撤退。咱们中计了。”
后知后觉的倭寇咿呀怪叫起來,纷纷想要跳回鬼头船上,后方一名旗手正要打旗号通知帅船,却发现前面被火箭引燃的官船已经爆炸起來。
“轰轰轰。。。”
滔天的冲击波掀起比楼船还要高的水花,整个江面都震动起來,从内部炸开的官船便如同巨型的炸弹,里面放着的碎石和铁蒺藜,连同破碎的木板,四处溅射,围着官船的鬼头船纷纷被掀翻。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倭寇的船只,将倭寇撞飞出去,击晕在水中,许多倭寇就这么被淹死。
每条爆炸的官船周围都围满了倭寇的鬼头船,密集到了极点,爆炸开來的伤亡可想而知。
一些倭寇被碎裂的船板砸烂了身子,一些幸免于难的倭寇正暗自庆幸,前后左右的爆炸声再度传來,他们还沒來得及潜入水底躲避,已经被远处爆炸官船激射出來的碎石和铁蒺藜夺去了性命。
爆炸接二连三地传來,前方的倭寇死伤惨重,连进入到渡口领域的帅船都被一颗飞來的石头,打断了帅旗。
井野平治心头大骇,面无血色,一时半会儿也惊呆了。
这完全就是神來之笔,出乎意料到了极点,惊天动地的爆炸与适才的慌乱不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井野平治以为自己遇到了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和任人宰割的肥羊,直到此时才醒悟过來,自己是在撩拨沉睡猛虎的胡须。
爆炸还在持续,前方十之七八的倭寇船早已被炸沉,倭寇纷纷落水,井野平治下意识就要逃走,可眼见还有许多倭寇在水里挣扎求生,他又于心不忍,只好命令后头剩余的几十艘船都靠上來,搭救水里的弟兄。
可正当此时,龟缩在渡口前面,那些沒有爆炸的官船,此时已经架好了抛石机和床弩,待得前面被炸的船只沉沒之后,这些船便迎头而上,抛石机和床弩纷纷激射而來。
“嗡嗡嗡。”
大腿粗的床弩巨箭和一颗颗磨盘大的石砲从天而降,两三波攻击下來,井野平治幸存下來的船只已经损失了大半,落水的弟兄沒有救起來,反而让更多弟兄陷了进去。
“快。快撤退。”
见得此情此景,井野平治终于心如死灰,放弃了所有的部下,让帅船的水手拼命绞动轮盘,底舱的苦力开始拼命摇动船桨。
因为桅杆被打断,大帆也被打落,此时又是逆风,帅船沒有办法借助风力,只能凭借人力來划动。
可帅船的人手本來就不多,为了减轻吃重,连井野平治的亲卫队都被散到了其他小船上,眼下帅船的速度根本就提升不起來。
而后方大焱的追兵已经赶过來,正从船舷和甲板上疯狂射击,倭寇们痛打落水狗的梦想,被倒转过來,让官兵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实现。
江面上的爆炸和大火渐渐平息,爆炸的声势虽大,但直接被炸死的倭寇,相对于近乎两万的总数而言,实在太少,近乎于九牛一毛。
可鬼头船被炸饭了之后,这些倭寇只能在水里挣扎,彻底丧失了反抗之力。
官船纷纷出动,军士们经过了徐宁两个多月的**,即便士气上还沒有提升上來,许多人见得这等场面,直接就被爆炸给吓昏了一大片。
可大部分军士还是被激起了血性,满腔热血沸腾起來,纷纷举起了弓箭。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最是能够提升士气,有人开了第一箭,后面也就彻底活跃起來。
大焱军队打顺风仗便如同结伴逃跑那般擅长,局势占了上风,痛打落水狗,这等好事哪里去找。
焱武军士气如虹地出击,沿着江面开始横扫这些水下的倭寇,有些鬼头船沒來得及,却又被爆炸洞穿了船帆,船上的倭寇拼命划水,却被兴头上的官船纷纷撞翻,也有巧妙躲开的,却被官船上的士兵抛出钩索來,拉到近处,血性翻涌的焱武军竟然跳到鬼头船上,与倭寇们近身肉搏。
屠戮在疯狂进行着,江面都被染成了红色,不计其数的倭寇沉尸江底,也有人靠着木板或者木桶,被射死在江面上,浮尸随着船只的残骸,惨烈地飘荡着,见证着焱武军的崛起。
而更多的倭寇则拼命往两岸游去,希望能够登陆,而后逃命,渡口已经被官兵占据,井野平治的帅船和护航的几艘快船也已经太远,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两岸了。
可到了岸边他们才发现,两岸同样是死路一条。
苏牧与高慕侠带着绣衣指使军,全副武装,正在岸边等着鱼儿上钩呢。
但见得他们七八人一个小队,前面的人举着木盾和藤牌,配有长枪,后头有弓弩手,而中间护着的却是力气强大的壮汉,这壮汉别事不干,就扛着一根修剪过的大毛竹。
江南地带多产毛竹,质老者坚韧非常,前端削尖可当木枪使用,而毛竹的枝桠很多,这些枝桠参差不齐,经过削剪之后,便成了简易的狼筅。
这可是后世大明抗倭名将戚继光打击倭寇的鸳鸯阵,大名鼎鼎,便是以这大毛竹狼筅为最佳的武器。
那些个倭寇还未接近岸边就已经被弓弩手射死,即便沒有被射死,也要被枪盾兵的长枪刺死。
大毛竹狼筅不断横扫,这些倭寇根本就近不得岸边,脸上手上身上全被狼筅剐得血迹斑斑,好不容易纠集了十几人的队伍,顶着江面上捡來的木板当盾牌,硬撑着上了岸,又被后方的刀牌手冲上來一顿乱砍乱杀。
苏牧让高慕侠前往扬州,正是为了这一桶桶的火药,官船上的慌乱不堪,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诱敌深入罢了。
眼下倭寇四面楚歌,江面上官船游弋,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落水者,而两岸又是苏牧和高慕侠亲自带队的鸳鸯阵和狼筅兵,这些倭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纷纷缴械投降。
苏牧遥遥里便见得井野平治的帅船正在拼命往回逃窜,眼看着帅船就要通过水道关口的木桥,当即取出一支穿云箭來,吹燃了火折子,红色的穿云箭尖啸着便冲天而起。
井野平治眼看这就要过得那座木桥,心里稍安,正在沉痛哀悼死伤的弟兄们,沒想到木桥两头突然爆炸开來,整座木桥被炸塌,狠狠地砸在了帅船之上,硬生生将帅船砸断成两截。
帅船上的亲卫队本來就所剩无几,许多人还沒能冒头,就被木桥给砸死,一些人侥幸得脱,只能护着井野平治,又窜上了护航的鬼头船。
正当此时,岸边芦苇荡里陡然杀出几条官兵的快船,竟然将井野平治的鬼头船给包围了起來。
上元县尉梁武直与江宁其他各县的县尉,率领着诸多武装弓手,在燕青的带领下,合围了倭寇王井野平治。
梁武直也是无可奈何,他本是裴氏扶植起來的亲信,可燕青和高慕侠是何等的手段,威逼利诱之下,早已将他策反。
若非如此,他们也无法准确地得到龙金海到黄山岛求援的秘密情报,更不会对世家豪门的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
虽然皇城司的暗察子无孔不入,但与其耗费大代价去刺探,还不如策反梁武直这样的线人,更來得省时省力。
井野平治见得大势已去,拔出倭刀來负隅顽抗,却被武装弓手们射得头都抬不起來,等到动静平息下來,鬼头船早已**满了羽箭,便好似草船借箭满载而归的草船一般。
待得他冒出头來,看到的却是燕青和诸多县尉脸上胜利的笑容。
燕青紧握手中倭刀,一刀便将一名探出水面的倭寇枭首,鲜血浸染开來,触目惊心。
这倭刀还是当初从君麻吕兄弟手中缴获的,一共两套,一套给了高慕侠,另一套则由他自己收藏。
用苏牧的话來说,用倭刀杀倭寇才最过瘾,又不会脏了自己的兵刃。
燕青身材高挑挺拔,面若冠玉,蹁跹浊世如同天之骄子,配上这倭刀,连井野平治都觉着,这倭刀便是为燕青量身打造的。
谁说大焱气数已尽,谁说大焱军队**不堪,谁说大焱已经无可救药。
井野平治抽出腰间的肋差,仰天长叹,就要刺入自己的腹中,只需要一刺,左右一拉,他就能够完成武士最后的荣耀。
可惜燕青并沒有让他得逞,这位世所罕见的弓弩手,一支短戟打过來,精准无比,井野平治几根手指凌空飞溅,手掌都被打烂,再也无法握住刀柄。
燕青可沒有忘记苏牧和高慕侠的嘱托,如今打灭了倭寇,就该对江州下手了。
即便沒有龙金海,有了井野平治在手,高高在上的世家豪族,即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也不知裴老太公知晓这样的结果,会不会被气死,此刻的他还在等着焱武军吃败仗,等着高慕侠向世家豪族低头呢。
(三更完毕,本不想这么拼命的,但又想坚持下去,虽然对西方节庆无感,但还是对大家说一声,圣诞快乐,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