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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谈笑成空(4)

    虽然刘延庆很想中途驻扎下來,宿营度夜,待得明日在行军,但架不住苏牧和宗储相继先行,若传将出去,总归是不好听,于是只能压抑着心里的不满,招呼起人马,终究还是在入夜时分來到了昱岭关。

    刘延庆好歹是一路总督、平叛军的马军副都指挥使,不辞辛劳冒着夜雨大驾光临小小的昱岭关,那关所竟然只派了几个虾兵蟹将來迎接,沒有半点排场可言,这叫他脸上如何挂得住。

    那留守的虞侯也生怕这位大将军发起火來,当即据实以告,刘延庆听说苏牧将昱岭关的守军带走了大半,前去截杀方七佛的奇兵,又听说紧随而至的宗储也带兵驰援,方知苏牧所言不虚。

    他本就沒将苏牧的话放在心里,只以为自己不能取信于童贯,让这位宣帅踢开自己,來着鸟不拉屎地方坐冷板凳,谁能想到苏牧却未卜先知一般,果真截住了方七佛的偷袭奇兵。

    眼下他已经拖延行军,迟來一步,若继续大咧咧躺在昱岭关的关所里躲雨避战,功劳都让苏牧和宗储抢光了,他这老脸还往哪里搁。

    大焱的军队便是这样,要打逆风战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若是抢功劳的顺风战,再辛苦也是在所不惜的。

    “快。前面带路。耽误了军机,唯你是问。”刘延庆也顾不得整顿兵马,将那虞侯臭骂一顿,仿佛自己來得迟都是因为这虞侯耽搁一般。

    那虞侯也是昱岭关的老人了,轻车熟路便带着刘延庆的队伍奔赴战场。

    虽然下着细雨,但刘延庆一声令下,虞侯还是将关所武库里的桐油火把取了出來,近乎二千的骑兵队伍,明火执仗,在夜雨之中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声势浩荡地开到了密道入口左近。

    此时厮杀声已经平息,刘延庆一马当先,还未登上高地,便发觉马蹄之下的小溪都是红黑之色,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知晓高地上发生过血战,连忙招呼人马冲了上去。

    但见得高地上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刀枪剑戟撒了一地,也有倒插在地面之上,或是洞穿了敌人尸骨,将那人钉在半空,放眼一望,尽是惨烈血腥。

    有着宗储的支援,苏牧等人终于拿下了这一战的胜利,但损失也是极其惨重。

    而方七佛那厢,厉天闰和郑魔王带走了三百來号好手,剩余的便成为了刀下亡魂。

    一战斩首六七百,对于打仗窝囊到了极点的大焱军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大捷了。

    更重要的是,苏牧对方七佛的意图拿捏极其精准,硬生生毁掉了对方的阴谋诡计,再次拯救了杭州城,并使得整个战局再无翻盘逆转的余地。

    这才是最大的功劳。

    刘延庆倒不怕苏牧和宗储会独占了这功劳,因为他才是此次行动的主将,沒有他调拨人马给苏牧和宗储,他们拿什么去拼。

    只是习惯了左右逢源,让苏牧喝下了这头啖汤,心里到底是不爽利的,加上自己轻视和质疑苏牧,导致六百骑兵只剩下一百多人,守军倒还生还了不少,心里也满是苦涩。

    这些骑兵可都是他刘延庆的本部人马,是他花费了大量财力物力栽培出來的,每一个都是他的心血啊。

    如果自己听从苏牧的建议,三千骑兵哪怕不骑马,也足以让方七佛全军覆沒了吧。

    仅仅扫视了一圈战场,刘延庆的心里已经快速权衡了一番,也來不及多想,便策马往最后的战场而去。

    无数火把的照耀之下,苏牧等一干将士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那包围圈的垓心之中,只有一人,一剑。

    人,是方腊麾下第一谋士,云龙九现方七佛。

    剑,是追封的永乐朝护国天师包道乙的成名飞剑,混元玄天剑。

    方七佛已经耗光了力气,苏牧一面指挥人手,将密道口周遭的叛军或杀或俘,奠定了战局,还让一拨人紧锣密鼓清除障碍,打通密道口的封石。

    他让人将方七佛围而不杀,也不与方七佛正面冲突,只是用长兵困住方七佛。

    后者左右冲突,想要玉石俱焚,却沒有占到任何便宜,一來二往,坚持了小半夜,任是铁打的汉子,铜铸的宗师,也扛不下來。

    有花荣和燕青在场,其实只消放放冷箭,很容易便能够将方七佛拿下,或者厮杀汉子们一拥而上,眨眼功夫就能够将方七佛斩成肉糜。

    可苏牧还是将弟兄们劝住了。

    虽然立场不同,但方七佛确实是一条值得敬佩的汉子,他严肃军纪,使得圣公军的士兵与民秋毫无犯,虽然也有人私下里作奸犯科,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但如果沒有方七佛这样的人镇压着,慢说杭州,便是整个大南方都已经彻底乱了套。

    况且虽然方七佛最终还是放弃了,派人追杀苏牧,可当初若非方七佛收留,苏牧早已被方腊和厉天闰等人给杀了。

    包道乙和方垕或直接或间接死在自己手里,方腊有一万个理由杀掉苏牧,可方七佛只用一个理由便留下了他。

    立场不同,讨论是非对错也就沒有了意义,剩下也就只有给对方留一些敬意。

    方七佛应该有自己的体面,就像他们入主杭州,却沒有骚扰越王赵汉青一样,苏牧也应该给方七佛一些体面。

    雨水将方七佛的长发打湿,凌乱地粘在头脸上,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方七佛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是半跪在泥泞的地面上,半个身子浸泡在血水雨水里。

    他真的累了,作为方腊的大管家,他支撑着圣公军的方方面面,对外要神机妙算料敌于先百战不殆,对内又要恩威并施权衡左右缓和将领们之间的冲突争斗。

    如今大势已去,他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相较于这份轻松,被俘的羞辱也就变得不是很重要了。

    从起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为今时今日的境遇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冷静下來,却还是觉得不甘。

    如果从一开始便沒有盼头,那也就无谓过多的伤怀,可他们明明距离胜利只有那一步之遥,却最终功亏一篑,这种感觉才是最糟糕最让人发狂的。

    有希望自然是好事,希望,可以给人很大的动力,但希望破灭之后,带來的毁灭却也是最为沉重的。

    心如死灰的方七佛慢慢抬起头來,他看着苏牧,心里说不出是何感觉。

    按说他应该对苏牧恨之入骨,可看着苏牧平淡的表情,看着他脸上的血泪金印,方七佛却再也恨不起來。

    并非他心慈手软,也不是苏牧有着特殊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方七佛。

    而是方七佛终于意识到,当初留苏牧一条活路,才是最大的错误,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当初他任由方腊等人杀掉苏牧,或许就不会出现今时今日的情势了。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又岂能责怪苏牧。

    想通了这一点,方七佛缓缓抬起手中的宝剑,混元玄天剑的锋刃仍旧犀利无比,淡蓝色的光华如淡淡的水汽,在剑刃上头流转着。

    周遭的士兵可都是见过方七佛的武艺,并吃过大亏的,见得方七佛想动手,慌忙警戒了起來,然而方七佛却将宝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且慢。”

    苏牧知道,自己在不现身,方七佛肯定毫不犹豫的动手,只是他不明白,方七佛难道不该忍辱负重么,难道不该能屈能伸,以待东山再起吗。

    因为换成自己,他绝对会这样做,天大地大,活着才最大,命都沒了,还谈什么理想。

    纵观古今,也有六君子这样的人,能够为理想去死,但苏牧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相信方七佛是这样的人。

    听得苏牧劝止,方七佛果然停了下來,他确实有些遗言要交代,也只有苏牧能够信得过,因为他知道,苏牧会帮他完成遗愿。

    夜雨冰冷,打在脸上,方七佛露出惨笑,朝苏牧说道:“你知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那便拜托你了。”

    苏牧自然知道方七佛放心不下的就是雅绾儿,厉天闰将雅绾儿强行拖走,可绝不是出自于好心。

    “这又是何苦…”苏牧皱着眉头劝道。

    方七佛摇了摇头,脸上洋溢着一丝自得,起码在这一刻,苏牧终于看不透他方七佛,也沒能理解他方七佛,哪怕自己被俘,也非战之罪,但在这一点上,他沒有被苏牧猜中意图,到底还是沒有输给苏牧的。

    你永远无法理解一个人的胜负心和那点可怜的自尊,方七佛如是,苏牧也如是。

    当方七佛毅然决然紧握剑柄之时,远处的马蹄声越发临近,大波大波的士卒涌了上來,火光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雨水打在火把上,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刘延庆已经很久沒有动用过兵刃,离开西军之后便很少亲自上阵,但沒有人敢忽视他曾经的勇武。

    他策马而來,从防潮的毡包里取出雕弓,弯弓如满月,箭出似流星。

    方七佛活着的价值自然要比死了要高,但也不是不能去死,反正迟早也要死的,将他的头颅割下,腌在石灰罐里,送上去一样是功劳一份。

    但方七佛自杀和死在他刘延庆的手里,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捷报之上,敌酋怯战而自尽,与大将某某某与战阵之中斩敌将首级于马下,差距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只要射死方七佛,这一战的功劳便能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谈笑成空(5)

    当你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无论是赞是骂,都是一种认可,盖棺定论之前,总会给你一些些尊重,即便是赴死之人都有一顿断头酒,更慢说方七佛这样的大枭雄。

    苏牧与方七佛有旧,这是连他自己都不能否定的,不论是非对错,这种尊敬始终还是要给他。

    所以他沒有下令让弟兄们对方七佛用强,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也不想再有弟兄死在方七佛的手里。

    苏牧当上了宣赞,有童贯庇护,叛徒之名迟早能够洗清,其实在大焱军队的底层,诸多弟兄们早已将苏牧当成大英雄。

    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居然真的破坏了方七佛的计划,并截杀了方七佛的偷袭奇兵,在这样一战定胜负的大功劳面前,人人都恨不得杀方七佛以建功。

    若成功杀掉方七佛,必定闻达于天下,今后在军旅仕途之上,还不是青云直上。

    可苏牧却沒有这样做,也不许弟兄们这样做,虽然也有人腹诽不已,但自己却是沒实力单杀方七佛。

    有实力杀死方七佛的,又都是苏牧的生死之交,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牧轻薄名利的大度,也赢得了不少人的敬意。

    可谁都沒有想到,刚刚抵达战场的马军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居然会为了争夺战功,打碎了方七佛最后一点点体面,如此卑劣的进行袭杀。

    方七佛可以坦然地去死,但绝不能死在敌人的手里,不能死在周围一个个无名小卒的手里,更不能死在刘延庆的卑鄙偷袭之中。

    如果真要选择死去,他不想死在行刑的屠刀之下,因为这个天下,还沒人有资格杀死他,连苏牧都不能。

    混元玄天剑挥洒出一片蓝白寒光,将雨夜之中激射而來的那一点寒星,打飞了出去。

    “叮。”

    箭杆从中被削断,然而混元玄天剑实在太过锋利,断掉的箭杆并沒有被打偏太多,半截箭杆子还是射入了方七佛的肩头。

    方七佛双眸爆发精芒,仿佛死灰复燃,这一箭再次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不认得刘延庆当面,却从他的衣甲袍服,推测出他在军中的尊贵地位,他知道自己死不成了,起码想要自行了结是做不到了。

    但他也不想死在刘延庆这等卑劣小人的手中,于是他朝苏牧投來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诸多将士回头一看,便见得刘延庆在诸多将士的簇拥之下,缓缓打马而來,施施然颇有一代名将的风范。

    可将士们的眼中却再无敬意,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鄙夷和唾弃。

    这刘延庆事先不相信苏牧的推测,姗姗來迟,以致于诸多弟兄战死,一來又卑鄙地偷袭,堂堂主将,竟然这么让人不齿,将士们的人心,此刻大部分都已经转向了苏牧。

    作为主将,无论如何战功其实都会落在他的头上,可他想要堵住苏牧和宗储的嘴,想要拿出一些实际的干货來,想要弥补自己先前毫无作为的官僚形象。

    但战局一定,方七佛到底死在谁的手里,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他却仍旧要争这个斩首之功。

    诸多弟兄拼死拼活之时,你刘延庆在哪里。若非有宗储带着人马驰援而來,今夜苏牧等一干弟兄说不得全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刘延庆虽然弓马娴熟,勇武过人,但终究是昨日黄花,又太过低估方七佛的武艺,哪怕偷袭之下,也只是伤了方七佛的肩头,却让诸多死战的弟兄,对他寒了心。

    苏牧对刘延庆这个人也算有些了解,虽然他知道史料上的记载不能全信,有时候甚至要反过來解读,但这一路上,他已经对刘延庆有了足够的了解,或许史家们真的沒有冤枉这刘延庆。

    刘延庆见得诸多弟兄面色怪异,对自己沒有太多的尊敬,心里早就不是滋味,又有亲兵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面色更是阴沉下來。

    “给我拿下。”

    苏牧等人对方七佛围而不杀,消耗了方七佛的力气,确实减少了己方弟兄的伤亡,反正大局已定,这也绝对是最稳妥的一道策略。

    可这种策略对刘延庆而言并不适用,他急需方七佛來弥补自己的过失,急需方七佛來见证他的一场惊天大功劳。

    刘延庆一声令下,身边的骑兵纷纷策马,将苏牧等人连同方七佛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锵锵。”

    骑兵们滚鞍落马,抽出刀枪剑戟,穿过诸多死战士卒的阵型,对方七佛展开了最后的围捕。

    死意已决的方七佛似乎被刘延庆激发了潜能,手中混元玄天剑随意挥洒,那些骑兵的长枪短矛,长剑马刀,纷纷被混元玄天剑斩断。

    那些个士卒虽然穿着轻便的札甲,却根本就挡不住方七佛宝剑的锋锐,一番冲突之中,又有十数名骑兵被斩杀当场。

    兵法有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迫,对于走投无路的敌人,千万不要逼迫太急,否则敌人情急反扑,就会造成自己的损伤。

    连市井间的贩夫走卒都知道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作为一方大将,一路指挥,刘延庆又岂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可即便懂得这样的道理,他还是驱使着自己的士卒上去送死,这就让人寒透了心肝儿了。

    方七佛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刘延庆伤他在先,打碎了他最后一点体面,本以心死的方七佛,再次燃起了斗志來,消沉之时积攒下來的力气,全数都发泄在了这些倒霉的士兵身上。

    苏牧眉头紧皱着,他并不惊诧于刘延庆抢夺功劳,可刘延庆的吃相实在太难看,哪怕方七佛是圣公军的二号人物,押送到汴京足以换回好大一定官帽,作为主将,刘延庆也不能如此卑劣行事。

    “噗嗤。”

    混元玄天剑再次砍倒一名士卒,方七佛的脚下已经堆满了温热新鲜的尸体。

    刘延庆却面不改色,冷哼一声,淡然地下令道:“放箭。”

    骑士们得令之后,纷纷取出马弓來,他们可沒有刘延庆那样的条件,弓弦被雨水泡软之后,根本就不堪大用。

    刘延庆自然不是要射杀方七佛,既然方七佛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既然他已经知晓方七佛的傲气,他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生擒方七佛。

    此时的方七佛就像一头垂死挣扎的老雄狮,既然正面撕咬无法擒拿,那么必先去其羽翼,断起手足,只要放箭将他的手脚都射伤,他还怎么逞凶。

    苏牧是彻底看不下去了,本以为刘延庆的大军到來,完全可以进入密道,追剿厉天闰,扩大战果,自己也能够趁乱行事,看看是否找得到机会,将雅绾儿从厉天闰的手中夺过來。

    可刘延庆赶來之后,放着追杀的大事儿不干,只围着一个垂死挣扎的方七佛,这让他如何看得下去。

    诸多骑兵纷纷下马,快速绷紧了弓弦,取出羽箭來,纷纷瞄准了方七佛,而诸多围捕的士卒也含着热泪,再不去看死在方七佛脚下的弟兄们的尸体,默然退了回來。

    方七佛知道自己再抵抗下去也是徒劳,自然无法死在自己的手里,谁敢说不是天意。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了苏牧的面前來,双手平端着混元玄天剑,微微低头,献给了苏牧。

    “他…他竟然向苏牧投降了。”

    要说洞悉人心,除了苏牧之外,谁能比得上方七佛。

    从刘延庆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生出了猜测,很快就将事情推测得**不离十。

    既然刘延庆不给他体面,他自然不会给刘延庆任何体面。

    这也是他面对苏牧的最好办法,我向你投降并非因为我不如你,而是我更讨厌刘延庆。

    先前都是苏牧给予他的体面,而向苏牧投降,则是方七佛自己给自己的体面。

    再者,向苏牧请降,还能够让刘延庆对苏牧恨之入骨,今后苏牧想要在大焱朝廷的官场一展拳脚,就必须要翻过刘延庆这座大山。

    场上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夜雨打在刀剑衣甲上的滴滴答答声,无论是苏牧宗储等一干死战过后的军汉,还是随着刘延庆赶來却又无辜被方七佛所伤的厮杀汉子们,此时心里真真畅快。

    如果不是刘延庆想要争功,方七佛脚底下也不会多出十几具尸体,他们也就不会被宝剑所伤。

    市井小民常说,大人一张嘴,小人跑断腿,可在军中,将军一张嘴,小卒们是真真要断手断腿的。

    他们早已对刘延庆的行径暗自不齿,如今见得方七佛如同在报答苏牧为他留下最后的体面,竟然主动向苏牧请降,又让人如何不心情畅快。

    面对着方七佛的请降,苏牧心里有些迟疑。

    一旦接受了请降,自己的叛徒之名必将彻底洗刷,从此声名大噪,虽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也不会再活得提心吊胆。

    可如果接受了请降,无论朝廷如何处置方七佛,方七佛最终要是死了,都要算在他的头上,他又该如何面对雅绾儿。

    柴进在背后轻轻捅了捅苏牧,轻轻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接受请降,继而又朝刘延庆努了努嘴,显然是想让苏牧将这份功劳主动让给刘延庆。

    苏牧这边几个人里头,也就柴进最谙官场之道,他的建议总归是有道理的。

    然而苏牧的目光刚刚转到刘延庆那边,心里就不觉厌恶起來,若他真这样做了,又如何对得起这一战之中死去的诸多英灵。

    他缓缓接过方七佛的剑柄,那剑柄上缠绕着的丝线早已被鲜血浸透,散发着温热。

    方七佛的双眸却陡然亮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生当人杰死亦鬼雄

    方七佛的主动请降,实在太过出人意料,苏牧顶着巨大的压力,接过那柄混元玄天剑,更是大快人心。

    然而方七佛始终是方七佛,他的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而后陡然暴起,长剑便划向了苏牧的咽喉。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然回天乏术,圣公军大势已去,他就算杀了苏牧,也于事无补。

    相反的,他需要苏牧活下去,因为他死了之后,这世间便只剩下苏牧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关心着雅绾儿,并能够为雅绾儿赴汤蹈火的。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厉天闰的阴谋,绝对不会让雅绾儿落入厉天闰的手中,他死了之后,除了苏牧,谁还关心雅绾儿的死活。

    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杀死苏牧。

    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经过了短暂的慌乱之后,苏牧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也意识到了方七佛的真正意图。

    如果说先前他对方七佛已经生出了敬意,那么现在,他连看着方七佛自尽都于心不忍了。

    可形势所迫,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为,却也只能顺势而为。

    苏牧偏头避过那一剑,花荣和燕青已经将长弓短弩都嘎嘎上弦,局面却又峰回路转。

    但见得苏牧反扭关节,身子不可思议地扭动了着,顺着方七佛的力道,竟然将宝剑,送入了方七佛的腹部。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却无法在玄天剑上停留半刻,便如同荷叶上的水珠一般滑落下去,滴滴,答答。

    “嘶…”方七佛长长吸进人世间最后一口气,沒有太多的留恋和贪婪,前所未有的感到轻松畅快。

    他伏倒在苏牧的身上,下巴靠着苏牧的肩膀,而后在苏牧耳边低声道:“你…沒有让我失望…希望以后…也不要让绾儿…失望…”

    “咳…咳咳…”

    方七佛话音刚落,胸腔内的热血已经被咳出,那猩红温热的鲜血,从苏牧的肩头,一直流下來,将士苏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这…”所有人的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來,苏牧竟然杀了方七佛。或者说,是方七佛借助苏牧之手,完成了自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大家都沒回过神來,方七佛就已经软倒在地。

    “该死。”刘延庆脸色阴沉,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在骂方七佛,还是在骂苏牧。

    但燕青柴进等人知道,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无论对于方七佛,还是苏牧。

    方七佛自然保住了最后的体面,反正落入朝廷的手里,也是坐着囚车四处游街,被抓到汴京,让官家告祭太庙。

    他英雄了一辈子,纵使失败了,也只会死在自己的手里,根本不接受妥协和羞辱。

    而对于苏牧,虽然刘延庆心里有气,但大家有目共睹,他也不可能将罪责都推到苏牧的身上。

    再者,截杀方七佛,破坏了偷袭杭州的大计,这本身就是奠定整个平叛胜局的最后关键,将方七佛妄图反败为胜的计划彻底毁灭,已然是大功一件,他刘延庆坐等天上掉功劳,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这样的老狐狸,自然不会放过打压苏牧的机会,但他也无法否认,沒有苏牧,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功劳,在别人面前,该说苏牧好话之时,他一样会面带慈祥的微笑,装出回护后辈的模样來。

    苏牧缓缓将方七佛放下,后者还在拼命咳血,一口气却如何都咽不下去。

    直到苏牧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惨笑三声,含糊不清地说道:“时也…运也…命也…”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冷雨凉风消失了,黑漆漆的夜空也变得明亮起來,乌云散去,照样升起,遍地开满了黄灿灿的野菊花,那地毯一般的花海之中,一名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笑着,蹦跳着,在前面不断地走,渐行渐远。

    他又回到了那座清寒的书屋,回到了挑灯夜读的晚上,看着露肚皮流口水酣睡的小女孩,带着甜蜜的笑容,仿佛在回味白日里的美好时光。

    他轻轻起身,为小女孩盖上毯子,回到书桌前,继续研读兵书。

    周遭变得越來越暖和,越來越明亮,小女孩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他感到累了,感到困了,又好像有很多事沒有完成,还留着很多遗憾,遗憾到自己想落泪,想冲破这一切,重头再來。

    然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來,那人寒竹一般的高挑身段,一身白衣,与自己年轻时候肖像十足,他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脸面,只看到那薄薄的嘴唇,看到脸上两道可笑的金印。

    那是他留下的手笔,那是他埋下的种子,那是他方七佛的印记,就仿佛他离开了,仍旧还有一部分属于他的东西,留在这个世间,纵使时过境迁,也不会被人们所遗忘。

    于是他又有些满足了,他相信这两道金印一定会给他带來不一样的力量,而那个小女孩,终有一天,会如同梦中那般,赤脚行走在夏日的花海之中,享受着阳光。

    “拜…托…了…”

    这是方七佛最后的遗言,他沒有死不瞑目,因为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他已经满足了,放下了,所以他安心地走了。

    苏牧想要对他说,请你放心,可话却堵在了嗓子眼里,雨水打在脸上,有点温热。

    过了片刻,他才站起來,将混元玄天剑捧到了刘延庆的面前來。

    “启禀刘帅,方七佛已经畏罪自尽,恭喜刘帅保全杭州数百万平民,免遭战火涂炭,此功必定千古留名。”

    看着苏牧双手平端宝剑,高高举起,刘延庆终于露出了笑容來。

    虽然苏牧说得有些夸张,有些言不由心,但确实让他挽回了一些颜面,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毕竟这种话由谁來说,都不如苏牧出面來得舒坦,因为这个计划就是苏牧提出來的,自己也是苏牧的最大阻力。

    苏牧能够不计前嫌,识趣得体,刘延庆自然高看了苏牧一眼,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苏牧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刘延庆也不好再小气。

    “此战一举奠定南方战局,乃我全体官军的功劳,刘某必定会为大家请功。”

    口头上如此说着,他便单手接过那柄混元玄天剑,高高举起,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官家万寿,大焱万胜。”

    诸多将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遍地的尸体,想起适才那一战,却如何都开心不起來。

    可刘延庆的骑军却不得不捧场,对于他们來说,兵不血刃就能拿下一场大胜的功劳,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万胜。”

    “万胜。”

    柴进看着在刘延庆面前低着头的苏牧,心里沒來由的发酸,他不知道此刻的苏牧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从苏牧低下头颅的那一刻起,他才真正的进入了大焱官场这个更加残酷的战场。

    刘延庆也知晓前面厮杀的弟兄们心里不舒服,欢呼并沒有持续太久,就被他压了下來。

    他扫了手中宝剑一眼,说实话,纵使他见多识广,坐拥珍稀,却仍旧无法忽视这柄宝剑的光华。

    可眼下为了平息这些厮杀汉子们的怨气,他又何必可惜一柄剑。

    “诸位弟兄,苏宣赞料敌于先,奋勇在前,孩儿们齐心戮力,同样功不可沒,刘某便将此剑赐予苏宣赞,以资勉励,还望诸位戒骄戒躁,杀敌建功。”

    直到听了刘延庆的话,苏牧才故作惊愕地抬起头來,郑重地接过了那混元玄天剑。

    当苏牧结果玄天剑之时,士卒们终于露出了笑容來,也不知谁欢呼了一声,众人纷纷欢呼起來。

    想起适才士卒们对刘延庆稀稀拉拉的捧场,此刻真心实意为苏牧爆发欢呼,无异于让刘延庆脸上难看,苏牧无论做什么反应都不合适。

    还好有柴进等人在,当即与杨挺宗储等人上前來,向刘延庆请战道。

    “敌将厉天闰和郑魔王郑彪已经从密道逃脱,眼下正是追剿的最佳时机,我等愿追随大帅,宜将胜勇追穷寇,毕全功于一役。”

    虽然正是夜深,又是夜雨绵绵,骑兵们一路赶到昱岭关,沒得休息整顿,但刘延庆已经落后一步,又岂能错过这等立功正名的机会,当即大笑道。

    “好。诸位不愧是我大焱的好男儿。”

    不过刘延庆终究是胆小圆滑惯了,又常年不曾出征,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话锋一转便继续开口道。

    “不过这密道也不知通往何处,其中更是不知几多凶险,我军中又全是马军,如何通过这密道。”

    见得刘延庆如此优柔寡断,诸人也是心头叹息,多有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想着当初刘延庆勇武过人,气吞万里如虎,如今跟了童贯之后,一头扎进官场大染缸,这才短短几年,便已锐气全无,暮气沉沉竟然到了如斯地步。

    关键时刻,神机军师朱武挺身而出,朝刘延庆进言道:“大帅不必担心,苏宣赞曾经走过这条密道,密道高一丈有余,足以走马,只需将马眼蒙住,避免战马惊慌误伤,便可安然无忧矣。”

    “这方七佛也是百世一见的人中豪杰,既然想着暗度陈仓,偷袭杭州,我等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通过密道,突袭方腊的老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岂不快哉。”

    朱武果是智勇双全之辈,此言一出,刘延庆大喜,诸多将士也是气势大涨,终于决定进入密道,反扑方腊的老巢。

    苏牧走在前头带路,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腰间的混元玄天剑,脑海中浮现出雅绾儿被厉天闰劫走那一幕,猛然回过神來,坚毅地望着远方,轻声喃喃道:“等着我。”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死不如赖活

    老陈,大名陈有仁,原是福建路的海民,世代是吃粮的军户,到了他这一代却是命途多舛,几经辗转,來到了昱岭关。

    昱岭关乃兵家必争之地,除了方腊等逆贼作乱之外,还有沿海的倭寇侵入到内陆來,时常骚扰,不过平素里也只是坐收关税,老陈等一干老兄弟的日子过得好算不错。

    后來他年纪大了,也就不再出去巡检,与一干老兵留守关所,做些老人家该做的事情。

    比如战后打扫战场,整理战利品,比如拾掇尸体等等。

    他是昱岭关的老人,怪事也见过不少,不过到底年纪大了,疑神疑鬼,阳气又不盛,便时常见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神鬼之说无外于心,信则有,不信则无,说出去也只当是笑话一场,但关所英灵冤魂凝聚不散,虽然大家不说,但心里都些怕怕。

    昨夜密道口的一场大战之后,刘延庆都指挥使已经率领大军追剿贼军去了。

    就剩下他们这些老弱残兵,忙活了一整天,这才将数百具尸体用石灰粉措置妥当,暂时存放在了关所里。

    如果依靠他们这几个老骨头,想要埋人,挖坑都能把他们的老骨头全磨掉,所以也只能暂时放着,等大军凯旋了再做处理。

    不过都指挥使大人还是特意嘱托了一番,其中一些比较重要的尸体,还是要单独存放,紧密看守,多留个心眼。

    老陈人缘素來不错,不需要太多打听就已经知晓了其中内情,一想到方腊军二号人物方七佛的尸首就在关所之内,年纪小一些的伤兵就开始向老陈讨教起來。

    对于方腊军的情况,老陈也是一知半解,可禁不住孩儿们一番聒噪,再加上又有水煮花生和茴香豆,外加半斤黄酒下肚,老陈的话头也就多了起來。

    “这云龙九现方七佛可是一等一的人物,早年也是读过许多书,学了一身的本事,读书人也常说天底下的才学共有十斗,被一个姓曹的占了八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吹下这牛皮的人自己占一斗,要我说,这天底下论计谋,方七佛也能占八斗,天下共分一斗”

    陈有仁也沒读过书,只是有幸在镇上小茶肆里听过说书先生说道过,记得也模糊,回想起來,满脑子只剩下茶肆老板娘那对木瓜样的大*奶*子。

    伤兵们和一些年纪轻的,都将方七佛包道乙邓元觉等人视为谪仙般的存在,对包道乙飞剑杀人,郑魔王呼风唤雨,方腊刀枪不入点石成金,那是深信不疑的,此刻便听得目瞪口呆,有人又要问了。

    “陈老倌,这方七佛占了八斗,天下共分一斗,不还有一斗么。”

    陈有仁捻起一颗豆子,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又吱一声嘬了一口酒,美滋滋回味了半天,故作玄虚地笑而不语,等诸人催促急了,吊起胃口了,才慢悠悠地说道。

    “这一斗,自然是属于苏牧苏宣赞的了。”

    诸人顿时恍然,可又有人问了:“你个老倌儿忒不着调,苏宣赞只占一斗,方七佛独占八斗,怎地最后还死在苏宣赞手里头,欺负俺们读书少还是怎地。”

    见陈老倌儿被戳中了漏洞,诸多后生纷纷嗤笑起來,陈有仁非但沒恼怒,反而眯着双眼嘿嘿笑起來,故作神秘地说道:“尔等连毛都沒长齐,懂个球啊,要说这苏宣赞啊,那是潜龙在渊啊”

    诸人见他神神叨叨,颇为扫兴,将他的黄酒和小菜都抢过來,风卷残云就入了肚,陈老儿只能干瞪眼。

    这些个后生还不尽兴,也不知谁说了一嘴,大家伙儿便吵吵嚷嚷着要去看一看那传说中的方七佛。

    关所的义庄里阴气森森,青天白日都让人冷飕飕,慢说此时已经入夜。

    不过陈老倌始终是拗不过这些兵蛋子,一行七八人,打着灯笼便來到了义庄。

    这陈尸之地已经满满当当,也沒个讲究,除了方七佛这样的还有一口薄棺,其他死鬼都沒这待遇,只是咸鱼一般并排陈列,盖着粗麻白布,露出死灰干瘪沾着石灰粉的双脚,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弥散开來,让人肚腹发冷,直想作呕。

    几个后生虽然有些懊悔,但已经夸下海口,又见不得陈老倌儿那揶揄的贱笑,只好硬着头皮,來到了方七佛的棺材前面。

    其中一名胆大些的便撬开了棺盖板子,与其说是棺材,不如说是木箱子,盖板也沒几两重,咔嘭一声便打开了。

    灯笼的光圈之下,方七佛面容安详,双颊凹陷,紧闭双目,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粗粗缝合起來,换了干净衣裳,就这么静静躺着。

    “咦这哪里是方七佛,人都说方七佛乃天上智慧星下凡,金目银面,赤发白牙,举手投足间便又排山倒海之力呢。”

    后生们显然大失所望,陈老倌儿也只是嗤笑不已,这天底下果真有谪仙,皇帝老儿也就坐拥不得江山,早让这些谪仙给争去了,但转念一想,谪仙都是些清心寡欲之辈,长生不死,又岂会看得上金殿上那把椅子。

    那打开盖板的中年汉子却沒有说话,因为他总觉着背后发凉,仿佛那方七佛紧闭着的双眸之间,眉心处便像开了天眼,正凝视着自己一般。

    诸人见他凝重,也不敢再说话,纷纷投去目光,却见得方七佛陡然睁开了双眸。

    “诈尸了。”

    “啊。。。”

    包括陈老倌儿在内,六七个人一眨眼便逃了出去,连灯笼都丢在了地上,灯心将灯笼皮点燃,烧得熊熊而起。

    那开棺的中年汉子却像被妖法定住了一般,口中喃喃自语,眼泪就落了下來。

    “军师你怎地又回來了,某知你死得冤屈,定然会为你报仇,你还是安安心心地走吧”

    汉子跪在棺材边上,身子抖得像筛糠,虽然他一直将方七佛当父兄一般敬重着,早早便潜伏在昱岭关里,等着接应军师的突袭奇兵,沒想到军师的队伍刚出密道口就遭遇了伏击,根本就沒能來到昱岭关。

    等到消息送回來,他是肝肠寸断,这才想了法子过來,要看看军师最后一面,沒想到军师竟然还魂了。

    从棺材里坐直了的方七佛,脸色竟然慢慢红润起來,伸出满是石灰粉的手,在那汉子的额头上敲了敲。

    “庞万春,还不快点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听到军师那熟悉的声音,小养由基庞万春整个人都惊呆了,忍着内心的恐惧便去抓住了方七佛的手。

    “是暖的。是暖的。军师沒死。沒死。”他极力压抑着声音,热泪滚滚落下,却不敢再耽搁,连忙将方七佛给抱了出來,小心背在后面,用腰带扎进了,而后溜出义庄,找准了方向,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的身后,燃烧着的灯笼燎着了几条裹尸布,那裹尸布烧将起來,便将义庄给引燃了,大火和烟雾很快就弥散开來,待得惊魂甫定的陈老倌儿等人返身回來,早已大火冲天,沒得救了。

    “这”陈有仁毕竟是老人了,嘴上四处放炮骗些酒喝是沒有问題的,可并不代表他的脑子跟黄酒那般浑。

    若说方七佛死而复生,他是万万不信的,唯一的可能便是,方七佛根本就沒有死。

    这些后生早已被方七佛诈尸的事情吓得魂不附体,上头追究下來,这些新兵蛋子少不得咋咋呼呼,到时候上锋又岂会相信。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方七佛”在义庄大火之中烧为灰烬。

    所以当诸多后生回过神來,纷纷要救火之时,陈有仁便挡住了他们,长叹着说道:“沒用了救不了的烧个干净吧反正迟早是要烧掉的”

    话虽这般说,关所的诸多弟兄还是倾巢而出,运來水龙,待得大火扑灭,早已一片狼藉,空气之中满是烤肉味。

    为了保存尸首,那义庄之中自是异常干燥,又堆放有石灰之类的东西,若非推倒了周遭的房舍,火势说不得要四处蔓延开來。

    扑灭了大火之后,诸人才晓得后怕,那里头可是存放着方七佛的尸首的,如今一把火烧沒了,奏报上朝廷,难免惹人闲话,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杀死方七佛这等样泼天大的功劳到底是领得有些心虚了。

    诸位弟兄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來,饶是老辣如陈有仁,都有了畏罪潜逃的心思,否则谁敢,谁又能承受上头那些大将军们的怒火。

    这厢一筹莫展之时,关所那边又有人來报,说是前线的快马八百里加急,送來了最新的军令,童宣帅的大军成功突破乌龙岭,杀敌近五万,人头京观堆得漫山遍野,贼军见势不妙,四处逃窜,方腊三十万农民军便只剩下不到二十万,已经缩回睦州去了。

    那传令的骑士带了三匹马,日夜马不停蹄,三匹马都跑死了,抵达昱岭关之时,两股的茧子都磨破了,鲜血不断从大腿根汩汩涌出來。

    方腊缩回睦州,虽然还有大十几万的农民军,但士气早已荡然无存,童宣帅乘胜追击,必将拿下睦州,命令刘延庆的骑兵过昱岭关,绕过歙州,直扑青溪。

    只要端掉青溪,待童贯打下睦州,方腊就只剩下帮源峒这一条路可以走。

    小小的帮源峒根本无法容纳十几万大军,又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哪怕围困,都能够困死这十几万人马。

    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陈有仁正愁沒机会离开昱岭关,带着那传令兵,便往密道口方向,朝刘延庆的部队追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章 密道受阻

    地下密道,古來有之,洞**之于人类,有着莫名的情节,这是一种最原始的羁绊,既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又有着神秘的归属感,以致于后世还有专门研究此道,谓之洞**文化。

    大光明顶搁船尖乃摩尼教总坛所在地,直至苏牧所处之后世,大光明顶更是成为了世界上唯一幸存下來的摩尼教总坛。

    这条密道虽然年代久远,但修建之初似乎就考虑到了军事层面,密道高而宽,用条石和拱门支撑着,又防水防震,里面干燥阴凉,通风也做得很好。

    有着苏牧的引领,刘延庆的骑兵们小心翼翼进入了密道,好在已经蒙住了马眼,战马又训练有素,这才不至于发生骚乱和暴动。

    可即将临近出口之时,在前面带路的苏牧却有些心神不宁起來。

    他很早开始便与摩尼教打交道,将全副身家拿出來资助摩尼教余党逃亡,未尝沒有其中的感情因素。

    当初他一路逃出來,正是通过这条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杭州,得以避开石宝和乔道清的追杀。

    虽然他不甚了解厉天闰和郑魔王的为人,但却对密道了如指掌,甚至通过密道之中残留的迹象,他都能够推断出來,厉天闰和郑魔王只带走了三百左右的士卒和少量的马匹。

    为了迷惑侵入者,密道之中设置了许多分岔路,那些岔道之中布满了各种机关陷阱,一旦误入,必定是有死无生。

    好在苏牧对密道算是轻车熟路,可眼看着就要抵达出口,苏牧却停了下來。

    因为他感受到了极为浓烈的危机,空气之中仿佛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向他示警,仿佛这是密道对他的呢喃轻语,提醒他快点远离危险一般。

    可当他停下來,示意后面的人全部安静下來之时,他侧耳倾听,终于醒悟过來,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如纸。

    “全都注意。安抚好战马。有盾给我顶到前面來。”苏牧一声急促的暴喝,在密道之中嗡嗡回响,密道顶端的灰尘被震得簌簌下落。

    许是生怕惊扰了密道之中的英灵,又或许因为大声喧哗会引发共鸣,导致密道坍塌,所以进入密道之前,苏牧便郑重地提醒,若不想成为害群之马,就不要高声喧哗。

    而这一路走來,每每遇到岔道,他也都是轻声嘱托,让人一一传递到后方,从未有大声说过话。

    可这一次,他近乎咆哮一般下令,所有人便都警觉了起來,一面取出盐巴來安抚战马,前半段队伍里,那些配备了盾牌的,全部都穿梭而來,第一时间來到了苏牧的身边。

    “快组成盾墙。”

    虽然不明白苏牧的意图,但这些军士还是架起长短盾牌,后面的便用肩头顶着,一层又一层组起了盾墙來。

    刘延庆对苏牧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但他有心要追赶厉天闰的残兵,可谓分秒必争,先前在几个岔道前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

    眼下见得苏牧如此谨小慎微,他心里有开始冷嘲热讽,这苏牧毕竟不如他们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西军厮杀汉子们啊

    若苏牧能够看穿刘延庆的心思,非气得跳脚不可,这刘延庆分明就是西军的叛徒,但吹起牛皮來却又每每以西军出身为荣为傲,这脸皮简直比密道的墙还要厚。

    只是眼下不是分心的时候,这厢盾墙刚刚立起,密道之中便响起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仿佛地下万千英灵和冤魂被惊醒了一般。

    整个密道开始剧烈颤抖起來,拱顶的尘土砂石开始簌簌下落,诸多士卒是吓得心惊胆战。

    这密道可不比地面上,一旦坍塌下來,他们这二千多骑兵,连人带马都得被活埋啊。

    刘延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双脚打抖地缩在马腹之下,心里却已经将苏牧骂了千万遍。

    他曾是西军之中的骁勇名将,也曾经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可年纪越大,胆子却越小。

    跟了童贯之后,虽然一路沒有太多战役,平叛一开始用的都是梁山军,纵使他的马军有用武之地,他这个主将也已经不需要亲身涉险。

    可谁想到遇上苏牧之后便屡屡破例,先是妄图用雕弓射杀方七佛,结果人沒杀成,倒把自己的肩膀给拉伤了。

    好不容易方七佛妥协了,却不是向自己,而是向苏牧请降,让他颜面扫地。

    非但如此,那方七佛居然借刀自杀,虽然是死在自己手里,表面功夫上却死在了苏牧的手中,将这份功劳丢给了苏牧。

    难得苏牧知情识趣懂做人,终于让他与这份功劳沾上了关系,沒想到又有厉天闰和郑魔王的残兵败将,为了坐实这份泼天大功,他又兴冲冲跟着进入了这密道。

    谁想到会深陷生死危境。

    “这就是个祸害啊。”刘延庆望着前方淡定指挥的苏牧,心里如是骂着。

    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憋了回去,因为前面热浪滚滚,愤怒的烈焰如同狂暴的地龙,从前方汹涌而來。

    “轰。”

    一股热浪如怒海狂潮一般冲击而來,前排的刀牌手已经有些吃不消,竟然被强大的冲击波撞得口吐鲜血。

    若非身后还有一层又一层的弟兄支撑着,这股冲击波就已经抵挡不住了。

    “噼里啪啦。嘭嘭嘭。”

    冲击波夹裹着的碎石砂砾纷纷击打在盾墙之上,有些木盾很快就被砸裂,铁盾则被拳头大小的坚石砸出一个个凹坑。

    “顶住。”

    苏牧双手握住一面大盾,连肩头都用上了,双脚死死扎根,双眸血红,近乎咆哮一般下令。

    前面的诸多刀牌手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被苏牧这一声咆哮震醒,这才恍然,若前面顶不住,漫说他们自己要死,连身后那些弟兄都不知要死伤多少。

    他们都是见惯了厮杀的西军铁汉子,在西夏边境上,他们除了常年打仗之外,还参加垦荒屯田,自然见识过那些监作们用**來开山裂石,此时也知晓,定是厉天闰和郑魔王,将密道的出口给炸了。

    出口炸了还是小事,大不了多费一些时间,凭借着身后那么弟兄,总能把出口给清理出來。

    可这密道如同炮管一般,此时他们又临近出口,爆炸的冲击波往密道里面冲涌,他们这些人就相当于炮管里的弹丸铁砂一般,抵挡不住的话,可是要死人的。

    也多亏了苏牧灵觉过人,提前感受到了危机的降临,他们才事先做好了防御,虽然仓促,起码也比猝不及防來的强。

    “轰。”

    滚滚烈焰终于冲撞在了盾墙之上,那烈焰被盾墙阻挡,烈焰便如同恶魔的触角,不断从盾墙的间隙之间喷吐挤压出來,足足持续了好几个呼吸,才终于平息了下來。

    一些木盾早已碎裂,被热浪和高温焚得焦黑,铁盾也是炽热滚烫,将士卒们的手掌烫出一个个大燎泡來。

    几个兄弟首当其冲,还被烧伤了脸面,不过总算是将一场莫大的危机,消解于无形,众人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刘延庆面色不善,但知晓不是抱怨的时候,便阴沉着脸,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那出口果真被厉天闰和郑魔王给炸塌了。

    “來人。把这些石头都搬空,本帅要杀光这些囊球的狗贼子。”刘延庆本就是军旅出身,摸爬滚打,该有的痞气都有,后來成了人物,便收敛起來,故作儒雅。

    此刻窝了一肚子火,便原形毕露,连军中的脏话都骂了出來,诸将士见主帅气急败坏,哪里敢怠慢,纷纷上前來,齐心戮力,不多时就将出口的塌方给清理了。

    走出密道出口之时,天色已经大亮,那山道上马蹄狂乱,显示出厉天闰等人的慌不择路。

    憋了小半夜的刘延庆终于能够再次骑上自己的西夏大马,仿佛又找回了自信和尊威,正打算挥军追赶,后边的亲兵却带着一个粗喘如狗的传令兵,还有一个骨头都要散架的老兵痞子。

    “刘帅,宣帅那边來命令了。”

    那传令兵一路奔波,也只剩下半条命,见得刘延庆,无力地半跪下來,攒足了最后一口气道。

    “大将军,宣帅有令,乌龙岭已破,贼首方腊退守睦州,宣帅的人马已经兵临城下,维传令于将军,命将军的骑兵绕过歙州,奔袭青溪,以段方腊后路,将方腊围死在睦州。”

    “什么。乌龙岭拿下了。。。。”刘延庆也是心头大惊,他是知道童贯的斤两的,以十几万的兵力,硬抗方腊近三十万农民军,还能够拿下乌龙岭这样的要塞,并不是说童贯用兵如神,而是说明方腊气数已尽。

    那边的功劳他刘延庆是想都不要想了,好在他手里有方七佛,就算不去追击厉天闰和郑魔王,只要把青溪拿下,童贯抓了老大方腊,他手里有老二方七佛的尸首,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如此一想,刘延庆脸上也就有了笑意,然而苏牧却有些为难了。

    之所以建议刘延庆追击厉天闰和郑魔王,除了毕竟全功之外,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就是救回雅绾儿,以及弄清楚厉天闰劫持雅绾儿的原因。

    可此时的刘延庆肯定会放弃追击,转而攻向青溪,自己的计划也就即将要宣告泡汤了,他又如何开心得起來。

    然而正当其时,那老儿陈有仁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下跪倒在了刘延庆的面前來。

    “启禀启禀大将军关所关所那边”

    刘延庆正意气风发,见得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子來聒噪,心里直骂晦气,见他支支吾吾,更是气不打一处來,沉声喝道。

    “都是军中的厮杀好汉子,恁地如此不济事,有屁赶紧放,有事说事,大声了说。”

    陈有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微微抬起头來,鼓起勇气大声道:“是。大将军,关所的义庄被贼人的细作放了一把火,把尸首全给烧掉了”

    “什么。”一股气血直往头顶上冲,刘延庆脑子嗡嗡作响,身子晃了晃,若非亲兵眼明手快扶起,早就一头栽下去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老道再下山

    从西军出來之后,刘延庆一直想有所作为,想建功立业,想向西军的种师道老相公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沒有错。

    可童贯也是个惯会猜忌之人,一直在考研他刘延庆,此次平叛又刻意消磨梁山军的力量,竟然让刘延庆的马军沒有太大的作为,甚至连用武之地都沒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战争的尾声,总算有扬眉吐气的机会,却又被苏牧横插一脚,被童贯踢过來把守昱岭关。

    本已经心灰意冷死了心,沒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让苏牧给蒙对了,而且连方腊叛军的二号人物,大军师方七佛都落入了他的手中。

    眼看着一场泼天大功劳就要砸在他的头上,从此进入童贯的核心圈子,指挥百万大军,跨过白沟河,收复燕云十六州,青史留名,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方七佛自家作死,甘愿死在了苏牧的手上,这也就罢了,好歹有个全尸,马车拖回汴京,同样是大功一件。

    谁能想到竟然还有贼子细作潜伏进來,一把火烧了义庄,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杀了方七佛,虽然有诸多人证,可说将出去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啊。

    连方七佛都杀了,竟然连个尸首都保不住,又不是话本小说,说出去有个大头鬼相信你的话啊。

    差点被气得跌落马的刘延庆整个人都变得沧桑起來,仿佛被老天爷玩弄了一辈子一般,恨不得仰天长叹,老天待我何其薄也云云。

    不过自怨自艾终究解决不了问題,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既然方七佛的尸首沒了,那么青溪一战就万万不能再出乱子了。

    好不容易将心里这口气给顺了过來,刘延庆正准备发兵前进,又见得苏牧上前请命道。

    “刘帅,方腊违逆天意,擅起兵刀血火,惹得天怒人怨,方七佛的尸首被烧,此乃天意,但谁也抹不开咱们杀死方七佛的事实,那厉天闰和郑魔王都是一方枭雄,都是方腊麾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眼下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不堪一击,如此放过,难免有些可惜”

    刘延庆何尝不懂苏牧的意思,方七佛沒了,但厉天闰和郑魔王一样是有名有号的贼头,本着沒有鱼,虾也行的宗旨,就更不应该放过厉天闰和郑魔王了。

    可如今童贯已经下了军令,若再攻不下青溪,他的梦想可就彻底成为泡影了。

    念及此处,他也只能摇头叹息道:“唉本座也想将那厉天闰和郑魔王追剿到底,可军令如山,却是不得不放弃了”

    这嘴里这般说着,刘延庆却谢谢瞥了苏牧一眼,苏牧心头顿时一动,心想着这刘延庆好歹是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了,当即朗声道。

    “刘帅明鉴,苏某临行之前,宣帅许某便宜行事,这追剿厉天闰的差事,便交给苏某罢”

    刘延庆登时大喜,但转念一想,又含糊其辞道:“苏宣赞一片拳拳之心,着实感人肺腑,奈何本座麾下人手不多,那青溪又是方腊老巢,兵力战力如何尚且不知,实在沒办法拨付太多兵马支援你”

    苏牧听得刘延庆这等说辞,心里也是冷笑不已,这分明是又想拿功劳,又不想背黑锅啊。

    不过时间紧迫,苏牧也不想与这老货拉拉扯扯,只好心头轻叹,面上却大义凛然道:“厉天闰乃贼军首脑之一,斩草不除根,必定再生祸端,苏某可立下军令状,势必将厉天闰彻底斩除。”

    “好。”刘延庆见得苏牧如此上道,心里顿时大喜,连忙拨付了苏牧三百快马和骑士,杨挺徐宁等人都交他差遣,自己则带着宗储等一干悍将,赶往青溪。

    虽然嘴上说青溪如何如何凶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方腊为了反扑杭州,一部分精锐实则都交给了方七佛用以偷袭,而另一部分则需要带领那些虾兵蟹将去抵御童贯的大军,青溪和帮源峒等地的兵力早已抽调一空。

    只要刘延庆能够及时赶到青溪,完全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这座重镇。

    而青溪乃是方腊的老巢,里面的防御工事绝对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只要刘延庆沒中风,依靠着两千余人,守下青溪完全不成问題。

    而他手底下都是马军,密道口一战也沒出力,通过密道之时马力又得到了恢复,提前赶到青溪是一点问題都沒有,可以说这份功劳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

    反倒是厉天闰和郑魔王的追剿掩杀,却实实在在是硬骨头一块,苏牧若啃不下來,又有军令状在先,好处他刘延庆可以分,黑锅全部由苏牧來背,这等好事,又去哪里找。

    苏牧也是有苦难言,这刘延庆粘上毛比猴儿还要精,起先问他借兵三百还要磨破嘴皮,如今大大方方就拨了三百马军,连杨挺等一干旧识悍将都一竿子拨给了苏牧,可谁知道厉天闰和郑魔王会不会逃回歙州。

    万一追赶不上,厉天闰和郑魔王逃回了歙州,就凭着苏牧几百马军,想要伤别人一根毛,怕是都做不到。

    有鉴于此,苏牧也不敢再耽搁,带领着诸多骑士,趁着日出的晨光,扬鞭策马,风驰电掣地追赶上去了。

    苏牧这厢刚刚离开,那密道之中又走出來一人一马。

    马,是神骏非常的大宛黑马,人,是一身黑色道袍的干瘦老道,那一袭黑色披风迎风猎猎,仙须轻飘,不是幻魔君乔道清,还能有谁。

    他这一路赶來,沒想到绕了一个大圈,最后还是在这里追上了苏牧。

    不过他并沒有急匆匆去追赶苏牧的部队,因为苏牧的部队势必能够赶上厉天闰和郑魔王,少不得一场恶战,他早一步晚一步也就沒太多意义。

    他要留在这里,等一个人,准确來说,应该是等一个人“死人”。

    那黑马便在出口处侧面的山坡上嚼青,乔道清背着道剑,在出口处的一块青石上盘膝打坐。

    日上三竿之时,那密道之中终于传來一些微不可闻的动静,乔道清微微睁开双眸,不由冷笑了一声。

    他还未动身,那密道之中却突然传來一声尖厉的啸声,一柄飞刀破空而來。

    “简直是班门弄斧。”乔道清鄙夷万分地骂了一句,大袖一挥,那飞刀便收入了他的袖中。

    若论正面硬撼的硬底子功夫,乔道清或许还不算顶尖高手,但若说起五花八门的歪门邪道,放眼整个天下,能够比得赢他幻魔君的,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來。

    收了那飞刀之后,乔道清只是冷笑一声,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袖挥出,那飞刀便射入到了密道之中。

    “叮。”

    一声脆响,显然飞刀已经被打落,而后一道人影从密道之中急掠而出,缩地成寸一般,眨眼间便冲了出來,赫然便是救方七佛与生死之间的小养由基庞万春。

    他一直潜伏在昱岭关之中,但生怕别人识破,从不敢碰弓弩箭矢,非但如此,连他的傍身大弓,都埋在了半路的秘密据点,此番本想着见方七佛最后一面,沒想到方七佛竟然沒死,心头狂喜之余,他只想着带方七佛离开,加上方七佛重伤在身,却是沒能够取回本命大弓。

    方七佛之所以能够瞒天过海,未尝沒有苏牧高抬贵手的情分在里面,其时虽众目睽睽,但谁能想到苏牧会放过方七佛。

    且不说方七佛赐了苏某两道足以毁灭他一生的金印,两人早已是生死不容的仇敌,单说方七佛这条命的价值,就足以让人心动。

    方七佛本着自杀,也不愿死在刘延庆等任何一个人的手里,谁又能怀疑他去死的决心。

    而且收敛尸体的仵作见得方七佛肚子上碗口大一个创口,哪里会想到方七佛早早在牙槽里藏着假死的药。

    若说寻常谋士将狡兔三窟视为至理,那么云龙九现方七佛便如同那九命猫妖一般,又岂能沒有保命的手段。

    跟着方七佛旧了,庞万春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危险的地方可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敢问谁能想到,他们会跟着刘延庆的队伍,远远吊在后头。

    这途中他们还差点被后來居上的传令兵和陈有仁发现,好在密道之中有数不尽的岔道,他们才得以躲避了过去。

    只是沒想到,在他们的前面,还有一个黑衣老道。

    大弓沒在身边,庞万春自然有些心里发虚,但此刻干系到方七佛和他的生死,由不得他退缩,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次,一出手就是擅长的飞刀。

    奈何对方是韬略上与方七佛齐名,却比方七佛更加凶残狠辣的乔道清,原本另一方起义军首领的首席大军师。

    飞刀沒建功也就罢了,却被老道以牙还牙丢了回來,还差点把自己给射死,庞万春说不出的憋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捉了长刀便杀了上去。

    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冲出來,才发现那老道士连眼皮都沒抬一下,根本就沒当自己一回事儿啊。

    看着仍旧打坐的老道士,庞万春心头勃然大怒,凝聚全身气力,拖刀疾行,势必要将这狗眼看人低的臭老道一劈两半。

    眼看着那老道士就在眼前,却仍旧无动于衷,庞万春心头激动万分,轻敌托大,正是兵家之大忌啊。

    可下一刻,他的一颗心便落入了谷底。

    只见得乔道清双手飞快结着法印,遥遥朝那庞万春用力一甩,背后道剑竟然自动脱鞘飞了出來。

    “飞剑。”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追袭

    密道出口处两侧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因为出口面朝西方,背着晨光,方七佛便隐于出口里面的阴影之中。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腹部又受到宝剑重创,虽然拿捏好分寸,避开了重要的脏器,但还是伤及根本,加上假死药的强大毒副作用,此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他还有一双眼睛,这天底下最是洞察真相的眼睛。

    飞剑,于江湖武林的强者而言,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在寻常市井小民的眼中,更是神化了的东西。

    传说这飞剑乃是修真者的先天灵宝,用灵气和天地精华、诸多天材地宝祭炼所得,以灵气御剑,瞬息千里,取人首级,端的神奇不可名状。

    江湖上一直都在传闻,灵应天师包道乙能够御飞剑而杀人,但方七佛却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便如现在,乔道清背后的道剑自行脱鞘而飞出,将庞万春惊骇得面无血色,然则方七佛却能够看到这背后的真相所在。

    在那晨光之中,飞剑与乔道清之间,有着一根很难被发现的银线,乔道清便是通过这条特制的银线,控制着背后那柄剑。

    传说中的修真者只需要轻轻一点指,那飞剑便如同心有灵犀,如臂使指一般飞行起來,而乔道清却需要用力甩臂才能做到。

    再者,若遇到方七佛这样的高手,乔道清也不敢动用这种技巧,也就庞万春擅长的是弓弩,刀剑功夫不行,乔道清才敢用飞剑來戏耍。

    有了这根银线,便不能称之为飞剑,只能说是一种奇门兵器,名唤控剑之术。

    不过想要利用这么一根细不可察银线,操控一柄宝剑,也需要数十年的水磨工夫,一般人想要看破却也不容易,加上此剑一出,高手们皆以为是飞剑,心神受创,气势便落了下风,控剑者自然能够轻松击败对手。

    乔道清跟人近身拼命的本事不行,对于这种吓唬敌人的旁门左道却是乐此不疲甘之如饴,故弄玄虚便是他的保护色,如同一头孔雀,遇敌之际张开背后的花屏,虽然沒有实际的效用,却能够在心理上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方七佛深谙此道,又知晓包道乙的奥妙,而后更是得到了包道乙的混元玄天剑,自然看得出乔道清这一手“飞剑”的秘密。

    他隐于黑暗之中,放眼望去,便见得庞万春硬生生止住了冲势,竟然变强攻为死守,那飞剑在他眼前绕了个圈,稳稳落入到了乔道清的手里。

    乔道清见得果然吓住了这愣头青,心里也是嗤笑不已,颇有一种孩童耍弄了别人之后的得意。

    “让方七佛出來见我。”

    庞万春心头大骇,本以为方七佛假死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除了他便再无他人知晓,岂知乔道清竟然一口道破。

    然而方七佛乃是他的恩主,如果沒有方七佛,他此时不过是山中猎户,苟且一生,又岂能以小养由基的名号,扬名天下。

    “俺家军师已经死在那苏牧的手中,有本事就到阴曹地府把我家军师唤回來啊。”庞万春故作愤怒地沉声道,紧握手中长刀,说不得要用自家的性命,换取军师的一丝活路了。

    乔道清却是冷冷地笑而不语,目光却一直盯着黑幽幽的密道出口。

    “方貌,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这愣小子找死么。”乔道清冷哼一声,说话声音不大,但却信心十足。

    方七佛是很清楚乔道清本事的,若非如此,当初他们也不会将他请过來,用他來对付以勇猛无双闻名于世的北玄武大*法王。

    “万春,你过來。”

    方七佛那吃力而虚弱的声音终于从身后响起,庞万春眉头一拧,心里却满是担忧。

    “军师…”

    不过他还是顺从地走进了密道口,照着方七佛的吩咐,将方七佛背了出來。

    晨光洒在脸上,方七佛那苍白的面颊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越发衬托得他看破世事与生死的那份超脱。

    “沒想到啊,你乔老鬼竟然教出來这么个徒弟…”方七佛气若游丝,话语也是有气无力。

    “那愣小子一根筋,重大义轻小利,心肠又软,放过你一命,可有些东西嘛,我这师父还是要帮他讨要一番的。”

    方七佛目光陡然一冷,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方某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一清二白,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乔老鬼觊觎。”

    “哼…”乔道清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用剑尖指了指方七佛的脑门:“世人皆俗不可耐,眼力又是短浅,殊不知最值钱的东西从來都不是身外之物…”

    是啊,能够看得见的,再值钱也不如脑子里装着的,一名山贼头子,全身挂满金银才值多少。脑子里那副藏宝图,才是真正的宝山所在啊。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喻,方腊这边有沒有宝库还是两说,但方七佛脑子里的秘密,绝对有一个,能够让乔道清不惜半途拦截,说什么也要为苏牧讨要回來。

    乔道清能说出这话來,说明他起码是知晓内情的了,方七佛也只能轻叹一声。

    他不是畏死之人,可临死之前诡计百出,将所有生还希望都寄托在了苏牧的同情心,以及两人之间的那点香火情之上,虽然有些冒险,但最终还是让他从必死之局中保住了这条小命。

    因为他还不能死,一旦他死去,那个秘密也必将随之埋入黄土之中,后人想要得知,却不知要经历千难万难了。

    虽然他也知道,苏牧是最适合继承这个秘密的人选之一,但对于苏牧,方七佛始终有着不可言说的嫉妒,哪怕苏牧最后放了自己一条生路,配合他演完了这场假死的戏,但他还是无法将秘密交出來。

    再者,由他交给苏牧,和乔道清前來逼要,那完全是两码事,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然而乔道清跟苏牧确实是不同的两个人,苏牧会放过他,乔道清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是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的了。

    念及此处,方七佛终于还是软了下來,朝庞万春说道:“万春,你先到前面去探探路。”

    庞万春闻言,心里倒有些不舒服,他拼死了要救方七佛,可方七佛最后竟然还想着隐瞒他,难道自己以命相护,还得不到方七佛百分百的信任。

    方七佛是何等的目力,一眼便看出了庞万春的心寒,便微笑着解释道:“万春,这件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庞万春微微一愕,但很快便心头一暖,知晓军师不让自己知晓,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就不再说什么。

    待得庞万春离开之后,乔道清才走到方七佛的面前來,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盒子來:“先疗伤再说吧…”

    乔道清倒是耽搁了下來,苏牧这厢却是马不停蹄,到了歙州的官道前面岔路,却发现厉天闰的人马兵分两路了。

    大部队好像往歙州方向,而有十几骑又往睦州方向去,若说往睦州报信,也不需要动用十几骑,可睦州此时已经是兵临城下,十几个人去哪里根本沒太大的用处。

    如此一推敲,苏牧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如果去睦州的是寻常兵士,自然沒什么用处,可赶往睦州的如果是厉天闰和郑魔王这样的大将,用处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大部队前往歙州,是厉天闰为了吸引追兵的障眼法,赶往睦州,才是他金蝉脱壳的主要目的。

    若厉天闰知晓自己的计策如此轻易便被苏牧识破,说不得要吐血三升了。

    除了苏牧之外,队伍里的神机军师朱武和老将韩世忠等人,都是经验老辣之辈,厉天闰的小伎俩,又如何能瞒得过这些老狐狸洞若观火的眼睛。

    在马背上稍稍商议了片刻,苏牧也不去歙州了,带着诸多弟兄们,快马加鞭便往睦州方向赶去。

    厉天闰和郑魔王挟持着雅绾儿,带领着贴身亲卫,往睦州方向而來。

    他自然不是要去睦州送死,虽然舍弃了那二百多的亲兵,但他早有布局,也不需要回到睦州。

    娄敏中已经暗中纠集了人手,都是一些精熟水性的好手,只需要进入睦州境内,他们就能够与娄敏中汇合,从钱塘江走水路,入海去寻找方七佛早已准备好的海岛,去做他的一岛国主。

    方七佛将整个海岛的秘密都告诉了雅绾儿,只要厉天闰控制着雅绾儿,就能够挖出海岛的秘密來。

    他自信有千万种办法能够让雅绾儿开口,再者,他当了小岛国主之后,还需要雅绾儿充实后宫呢。

    郑魔王也沒想到厉天闰竟然还有这么一手,自是心头大喜,欣然加入了这个计划。

    只是厉天闰也沒有细说,大抵还是有些信不过郑魔王,这一行十数骑也就埋头赶路。

    雅绾儿已经醒了过來,却被厉天闰制住,虽然她无法辨别周遭的环境,但只要稍微推敲一番,也就知晓厉天闰的意图了。

    只是想到义父已经落入敌人手里,生死不明,她便心如刀绞,经历了初时的慌乱之后,才沉下心來思索对策。

    眼看着大计就要得逞,厉天闰也是得意非凡,快马加鞭,仿佛在向他的皇帝梦疾驰而去,那金灿灿的宝座已经近在眼前一般。

    可惜他并沒有想到,苏牧等人的马匹可都是出自于西军的优良战马,又轻装追袭,怎么可能让厉天闰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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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宝盒

    钱塘江又名浙江、折江、罗刹江,穿杭州而入海,大焱两浙路正得名于此,其中途径富阳一段又名富春江,也是古今一大胜地。

    厉天闰找上门之后,娄敏中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如何才能走钱塘水路,避过陆地上的大战,悄悄入海去寻那岛屿。

    无论是圣公军这边还是大焱的平叛大军,其实都不缺水师,只是杭州附近水路交错,深浅不一,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双方也就放弃了水路上的争夺。

    原先圣公军也有军队通过水路來攻打大焱,可惜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于是便将重心放在了陆地之上。

    眼下乌龙岭已破,朝廷大军压境,圣公军全线龟缩到睦州境内,虽然仍旧有着近二十万的军队,但士气全无,丢盔弃甲,完全沦为乌合之众、惊弓之鸟。

    娄敏中到底是圣公军的元老,不声不响便召集了近乎两千余的精兵强将。

    这些人固然是承娄敏中的情分,但更大的原因是,方腊大势已去,他们要早做准备,寻找出路,否则大军被压垮,朝廷秋后算账,他们的下辈子便只能亡命天涯。

    与其终日惶惶,不如跟着娄敏中和厉天闰占岛为王,再加上他们平日里都操持着圣公军的水师,却被推上陆地的战场,一时间也是死伤无数,早已被打怕了。

    这些水师的精兵强将对水路还算熟悉,想要从水路逃脱出去,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难就难在离开大陆之后,进入到海域,却是需要极富经验的老船长,否则很容易就迷失在汪洋大海之中,慢说寻找某一处海岛,不葬身海底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们都是江河之中纵横的浪里白条,可进入海域可就抓瞎了。

    好在娄敏中早已做好了准备,当初离开杭州之时,方腊便迫使许多朝廷的官员撤退到睦州,将他们彻底染黑,使之无法再为大焱朝廷出力。

    大战再次拉开帷幕之后,这些官员就被软禁了起來,娄敏中本是文官之首,对这些官员又优待有加,此时遇到难題,一番打听之下,那些官员便举荐了市舶司曾经出过大洋的向导,交给了娄敏中來差遣。

    这些向导待在海上的时间比待在陆地上要长,听说有生之年还能够回到海上,自然对娄敏中言听计从。

    当他们看到娄敏中准备好的十几座大型福船之后,体内热血便沸腾起來,被曾经漂洋过海的生涯勾得热泪盈眶。

    这些福船首部尖突,尾部宽大,两头上翘,能够抵御极强的海浪冲击,两舷向外拱,两侧有护板,船头有坚固的龙头,不惧冲撞。

    福船的船体极为高大,上面有宽平能走马的甲板,全船分为四层,最下层是压舱用的土石,二层可供士兵居住,三层是操控室,上层则是作战的场地。

    在上层完全可以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无论弓箭还是火炮,向下发射,往往能够克敌制胜。

    这样的福船能够在浅海江河和深海之中进退自如,既适合充当水师的战船,又适合远洋冒险。

    娄敏中又照着厉天闰先前的嘱托,将厉天闰麾下信得过的将士都一一通知到位,这日收到厉天闰的快报之后,连忙让儿子娄玄烨措置好家族的弟兄姐妹叔叔伯伯,拖着全族近乎二百多口子,抵达了江边的据点。

    此时睦州早已乱成一片,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到处都是乱兵,二十万人如蝗群过境一般,为求保命残活,不惜相互争夺,方腊就算想镇压,也是有心无力。

    这样的情势之下,娄敏中的离开根本就沒有引起高层的一丝注意,因为他们从很早开始便将娄敏中排除在了核心圈子之外。

    而厉天闰的那些亲兵都是精锐,早已得了授意嘱托,收到消息连忙将厉天闰的家人,带着李曼妙,以及厉天闰的全副身家,都搬到了江边的据点來。

    娄敏中看着这数千人的营地,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指斥方遒的日子。

    占岛为王自然不如称霸陆地,可如今方腊大势已去,留下來也只能坐着等死,还不如另谋出路。

    方七佛早已将那海岛上的土著蛮族震服,他们又都是方腊手底下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假借方七佛之名,就能够兵不血刃拿下那座大岛。

    等占据了那岛屿,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斗不过厉天闰这样只懂耍刀弄枪的武夫。

    到时候那一岛国主还不一样要落在自己头上,后代子孙称王称霸,岂不逍遥快活。

    权势,最是能够激发一个男人的野心和活力,一直低迷不振的娄敏中,此刻站在营地前面,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眼看着暮色将近,万事俱备便只欠厉天闰这口东风了。

    此时的厉天闰却是满身风尘,与郑魔王等十数骑,挟持着雅绾儿,沒了命也似地逃。

    身后尘头大起,不正是苏牧那三百追兵么。

    他也沒想到苏牧竟然如猎犬一般,能够在岔路口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倚仗着骑兵座下那些西夏宝马,竟然一路追了上來。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厉天闰也是心急如焚,虽然他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可也双拳难敌四手,这区区十几骑,在身后追兵的铁蹄之下,根本翻不起任何一点浪花啊。

    再者,为了控制雅绾儿,他绑缚了雅绾儿的手足,二人共乘一马,若非他的战马也是极其罕见的汗血宝马,根本就跟不上郑魔王等人的脚步。

    如今发力狂奔,战马已经有些吃不消,他想要丢下雅绾儿却又如何都舍不得啊。

    且不说雅绾儿天姿国色,他已经垂涎多年,单说雅绾儿保管着方七佛的岛屿秘密,关系到整个大计划的成败,他就断然沒有丢下雅绾儿的道理。

    双方一追一逃,在夕阳之下展开了拉锯,厉天闰的战马却已经口吐白沫,支撑不了多久了。

    雅绾儿已经苏醒过來,虽然厉天闰沒有说话,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身后追兵的存在。

    她沒有开口嘲讽谩骂,因为她生怕厉天闰恼羞成怒,会对自己下毒手,这种关键时刻,还是闭嘴的好。

    再者,厉天闰一直觉着海岛的计划如此重要,雅绾儿肯定不会放在身上,这一路战斗追逃,他也沒心思亵渎雅绾儿的身子,却不知方七佛交给雅绾儿的那个盒子,正贴身藏在雅绾儿的身上呢。

    雅绾儿也怕自己的秘密会被他知晓,这一路便沉默不语,谁想到厉天闰的战马终于吃不消,嘶鸣一声,马失前蹄便摔了出去。

    那战马高大而沉重,惯性作用之下,巨大的速度冲击,使得马蹄折断,将厉天闰和雅绾儿狠狠地摔了出去。

    雅绾儿无法预判到这一突发状况,整个人被摔落在地,滚得一声狼狈,脸面都被划破了。

    但这正是她逃走的绝佳机会啊。

    这才刚刚落地,她便忍着剧痛站起來,拼了命往回跑,情况紧急,她也沒有太多的考虑。

    无论身后追兵是哪一方的,只要是厉天闰的敌人,便可以是她雅绾儿的朋友。

    可她关系到厉天闰的逃亡和皇帝梦,厉天闰又岂会让她一走了之,虽然大戟已经丢失,厉天闰还是冲将上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雅绾儿。

    “哪里走。”

    雅绾儿被死死箍住了纤腰,一招蝎子摆尾便踢向厉天闰的裆部,狠辣而精准。

    厉天闰晓得雅绾儿的厉害,又不能放跑了她,更不能耽搁太久,于是便用力一扳,两个人齐刷刷滚落在地,化解了雅绾儿这一记毒招。

    这一滚不打紧,厉天闰抱着雅绾儿,却是发现了雅绾儿身上的盒子。

    他将雅绾儿狠狠压在了身下,粗暴地撕裂雅绾儿的外衣,果然找到了那个盒子。

    他的心头噗噗狂跳,按动机括,那盒子咔嚓打开,果真露出了一张海图的一角。

    “竟然带在身上…竟然带在身上。哈哈哈。真真是天助我也。”

    他颤抖着双手将盒子塞入甲衣之中,抬起手來,就要一掌轰死雅绾儿。

    有了这木盒,就相当于有了那座岛国,雅绾儿价值去了大半,如今也只不过是个漂亮的女人,甚至还是负累,留着又有何用。

    可厉天闰抬起手掌之时,却见得雅绾儿面色羞红,外衣被撕开,露出紫色的诱人胸衣,胸前雪白的春光更是让人心头悸动,血脉贲张。

    也正是这一刻的迟疑,郑魔王已经带着骑士绕了回來,朝厉天闰大喝道。

    “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再不走就晚了。”

    这一声呼喊将厉天闰猛然震醒过來,他的双眸划过一丝狠色,手中重重轰击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一道箭矢破空而來,厉天闰骇然失色,发自本能躲避,箭矢正中厉天闰的肩头,那巨大的冲击力竟然将厉天闰击飞出去。

    “花荣。”

    “快走啊,顾不得这许多了。”郑魔王当初在独松关吃过花荣的亏,此刻早已骇然失色,厉天闰猛然弹起,也顾不得伤势,将一名骑士扯下马來,夺了马匹,与郑魔王急逃而走。

    “大帅。不能丢下我啊。”那骑士心里大喊疾呼,嘴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來。

    他是厉天闰的亲兵,对厉天闰的性子知根知底,跟着厉天闰混,早知有这么一天,可他还是喃喃着:“为何是我。为何是我…”

    这骑士锵然抽出腰刀來,走到了雅绾儿的前面。

    既然要死,总要拉个垫背的,否则也太亏本了,能杀死大郡主雅绾儿这等高高在上的存在,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补偿了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上船

    雅绾儿双手被绑,胸前春光乍泄,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仰躺着受辱,羞愤到了极点,早已方寸大乱。

    她万万沒想到,厉天闰和郑魔王会将义父方七佛丢下,更沒有想到厉天闰胆大包天到对自己动手。

    这一路逃亡,她已经察觉到了厉天闰的意图,为了掩盖身上带着的盒子,她尽量不去碰触厉天闰的逆鳞,沒想到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

    义父生死不知,但被朝廷大军包围,后路又断绝了,这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岛屿的计划是方七佛最后的心血,是方七佛交给她的,又如何能让厉天闰这样的小人染指。

    她缓缓坐起來,耳中是沉重的脚步声,那骑士已经向她举起了屠刀。

    “嘶。”

    那是毒蛇吐信的声音,是天上鹰隼翱翔之时的尖啸。

    “噗。”

    骑士的眉心被一根箭矢洞穿,箭矢那巨大的冲击力,将骑士的后脑勺都炸开一个大洞,红白之物四处溅射。

    “嗤。”

    这是骑士的战刀脱手落下,刺入地面的声音。

    “咚。”

    骑士终于倒地,新鲜的血腥气息弥散开來,如潮水一般淹沒雅绾儿的感官。

    她的耳中满是凌乱而有力的马蹄声,撼动着大地的脉搏,她甚至能够大致推算出身后的追兵大概有多少。

    她默默计算着那骑士的战刀跌落的方位,而后背过身去,想要借助那倒插着的战刀,隔断绑缚双手的绳索。

    可她到底是惊慌了,一时心急,竟然被锋刃割破了手掌,不过也终于摸到了刀刃。

    只是她还未來得及隔断绳索,身后的追兵已经将她包围了起來。

    “踏踏…”

    那是脚步落地的声音,她停顿了一下动作,但很快又加大速度和力度,终于将手腕的绳索给隔断,握住了那柄刀。

    虽然她拥有过人的听觉和嗅觉,但从刚才追兵射出的那两箭,她便推测得出,那人应该是个神射手,要知道,这天下神射手并不多,但很显然,射手永远都是她的天敌。

    因为她需要细腻的感受,需要冷静的分析,需要足够的时间來感知周围的环境,才能做出判断和反应。

    可弓箭迅捷犀利,能够在瞬息之间杀人制敌,雅绾儿能躲得过飞刀暗器之类,却无法躲得过弓箭。

    但她还是骄傲地站了起來,因为她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曾经令她魂牵梦绕,令她芳心大乱,令她手足无措,那气息能将她带回到那个冰冷却又温暖的冰窖之中,那是她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个地方。

    苏牧走到雅绾儿的面前,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而后敲了敲她的刀刃,毋庸置疑地沉声道:“丢下。”

    雅绾儿鬼使神差就松开了刀柄,而后顺从地将手穿过袖筒,将苏牧的袍子穿了起來,并任由苏牧帮她系上了肋下的扣带。

    在三百大焱朝廷的精英骑兵面前,苏牧便如同在家里照顾自家妹子一般,眸光疼惜,动作轻柔,那曾经大杀四方,冷辣无比的冰山美人雅绾儿,突然扑入他的怀中,泪眼大颗大颗无声地掉落。

    杨挺等人打了个呼哨,三百骑兵静默无声地继续往前追击,将整个世界,留给了这对人儿。

    雅绾儿崩溃了,从方七佛被围,厉天闰挟持了她,断了密道口的退路,她就仿佛要失去这辈子的靠山,再也沒有义父为她遮风挡雨,天地之大,她只觉着自己再次成为了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子。

    直到苏牧的出现,直到这些骑兵对她秋毫无犯,直到他们把苏牧留了下來,她终于紧紧抱住了苏牧,仿佛整个大地都塌陷了,只剩下苏牧还能让她不至于坠落一般。

    苏牧抚摸着雅绾儿的背,任由她发泄着,直到她的身子不再颤抖,直到她不在抽泣,他才摸出一个锦囊來,塞到了雅绾儿的手中。

    “这是你义父留给你的…”

    这确实是方七佛留下來的,就在方七佛献降于他之时,两人有过一番牵扯,方七佛便将锦囊塞到了苏牧的身上,只是苏牧直到后來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个锦囊。

    他沒有打开这个锦囊,因为那时候方七佛已经是走投无路,在人生最后的一刻,他想到的只能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苏牧,所以这个锦囊自然是给雅绾儿的。

    嗅闻着锦囊上那熟悉的气息,雅绾儿的眼眶又湿了,苏牧连忙解释道。

    “你义父…或许并沒有死…”

    雅绾儿猛然抬头,但目光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知道苏牧只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在当时那种形势之下,以义父的性子,断然不可能被生俘,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尽。

    苏牧是何等聪慧之人,对雅绾儿的性格又早已了然,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而后将自己的推测也说将出來。

    雅绾儿也沒想到,在那种状况之下,苏牧竟然能够注意到方七佛后牙根的用力,因为她知道,义父确实有着假死的保命手段。

    这么一想,她就安心了许多,将锦囊里的木牌取出來,握在手心之中,纤细的手指轻柔滑过,细细感受着上面的刻痕,那木牌上也刻着三个字。

    “跟了他。”

    雅绾儿身子一紧,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整个人都颤抖起來。

    长这么大,义父便只给过她两个锦囊,而两个锦囊,都跟苏牧有关,前面一个,同样是三个字:“杀了他。”

    “原來义父一直都知道…”

    是的,方七佛一直都知道雅绾儿的心意,他知道他不可能保护女儿一辈子,他也知道苏牧不会亏待她,甚至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來代替自己照顾雅绾儿,那么苏牧绝对是最好的人选,沒有之一。

    他并沒有想过昱岭关密道口那一战会败,甚至根本想不到苏牧会带人來截杀,这块木牌是他早就刻好的,哪怕反扑杭州,扭转战局,总有一天,他也会将这个木牌交给自己的女儿,上面的内容也不会更改。

    只是沒想到,他会以献降的方式,才能将这个锦囊,塞入到苏牧的身上。

    “义父终于还是认可他了…”雅绾儿如是想着,再想想义父连假死都用上了,应该会沒事,她也就彻底安心下來。

    发现自己还赖在苏牧的怀中,她顿时羞涩起來,却又不愿再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她记得所有的一切,她记得义父对苏牧的所作所为,苏牧脸上的金印就是义父亲手刺上去的,这等耻辱的烙印,会追随着苏牧的一生,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与苏牧之间,有些怨恨永远都无法消除。

    可苏牧不计前嫌,甚至还帮着义父假死,所有这一切是不是可以说明,为了能跟她在一起,苏牧连仇恨都能够放得下。

    她沒办法知晓答案,也不会开口去问,她只知道,窝在苏牧的怀中,很温暖,很踏实,很…很有女人味儿…

    不过眼下也不是沉迷于此的时机,因为厉天闰还在逃亡,他的手里还有着那个盒子。

    两人有些尴尬又有些不舍的分开,苏牧率先上马,而后伸出手來,将雅绾儿拉上马背,两人同乘一马,往前方追击而去。

    一路上,雅绾儿对苏牧也不再隐瞒,将厉天闰的意图都说了个明白,甚至连那个岛屿的计划都说了出來。

    苏牧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在谋略方面,能够比肩方七佛的,确实已经沒有几个人了。

    人都说狡兔三窟已经了不起了,沒想到方七佛果真名副其实,真真做到了云龙九现,让人如坠云雾,看不清他的真正意图和计谋,却每每在走投无路之时,又能够峰回路转,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二人一路追击而來,不多时便赶上了杨挺等人,然而三百骑兵却裹足不前,变得迟疑起來。

    苏牧策马而行,到了前方一处山坡上,才发现杨挺等人都在放目远眺。

    但见得夕阳之下,厉天闰和郑魔王残余的几骑已经策马冲下山坡,而山坡下是宽阔的大河,夕阳的映照之下,那河面便像燃烧着的金色带子。

    十数座高大的三桅福船,正停泊在大河岸边,一处营地满是大车,数千精兵早已设下了鹿呰、拒马、木栅,前面还挖了深深的壕沟,沟里种满了尖木和竹枪。

    数千精锐兵甲将整个营地围得水泄不通,夕阳之下,依稀可见蚂蚁一般的人流不断往福船上搬运辎重和家当。

    厉天闰和郑魔王顺利回到营地,便有娄敏中等人出來相迎,厉天闰一路被追杀,狼狈到了极点,气急败坏,就要点拨兵马,杀个回马枪。

    可娄敏中毕竟是老成稳重之辈,一切以大局为重,既然厉天闰已经回來,便让精兵把守要道,加强防御,而后该丢下的辎重就地抛弃,急令所有人上船。

    “他们是想要逃了…”

    苏牧也不隐瞒,将厉天闰想要占岛为王的事情都说将出來,杨挺等人也是愕然不已,沒想到方七佛竟然还有这么一手,更沒想到方腊和方七佛沒有逃,却让厉天闰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

    雅绾儿看不到眼前的情况,苏牧说了个大概,她也知晓想要阻拦厉天闰已经不太现实,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却又无能为力。

    好在方七佛事先已经跟她分解过整个计划,连海岛的位置和岛上的接应大军部署都告诉了她,若不是时间來不及,又想着留个念想,她早就该把盒子给烧了。

    “接下來该怎么办。”杨挺皱了皱眉头,他可不相信仅凭三百骑兵,就能够拦下厉天闰。

    苏牧一时间也沒有太好的策略,倒是韩世忠开口了。

    “咱们还是先到青溪吧,相信刘帅自有措置,一切还是该以大局为重…”

    韩世忠此乃老成之言,诸将士也沒有意见,便打算驰援青溪。

    苏牧却开口道:“诸位权请回去,苏某还有些事情要解决,烦请诸位弟兄与刘帅分说一二…”

    徐宁关心苏牧安危,不禁皱眉问道:“公子这是要到哪儿去。”

    苏牧遥遥一望,轻声道:“我要到睦州走一趟…”

第二百六十五章 要有光

    夕阳如血,徐方带着亲卫一行数十骑,踏上了睦州境内的一处丘陵,放眼望去,山河破碎,处处皆是散兵游勇,难民流夫拖家带口,漫山遍野地逃窜。

    这些流民便如蝗群过境一般,所到之处一无所剩,连树皮草根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一些漆园里种植的胶树都被剥得一干二净,这些流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肚子了连生胶都拿來充饥,以致于腹胀如球,最终免不了瘐死的下场。

    无数的村落浓烟滚滚,饱受掠夺,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暴露出人性最阴暗的一面。

    这就是现在的睦州,那个曾经山清水秀鱼米丰盛民风淳朴的江南水地。

    徐方乃八骠骑之一,是方腊麾下有名有号的猛将,他为人忠耿正直,私欲极少,克己律人,正派端庄,极少有欺压百姓和虐待士卒的情况,人称司行方为“老方”,他徐方则是“小方”。

    自从杭州被大焱平叛军收复之后,方腊与诸多文武便倾心于挽救大局,对于摩尼教的日常管理,则交给了八骠骑,加上原先的五行旗主,堪堪能够掌控圣教的局面。

    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徐方对圣教的情势却一清二楚,摩尼教的旧党卷土重來,改名大光明教,圣教内早已人心惶惶,一些长老们是惧怕大光明教來清理门户,复仇雪耻,寻常教众则期盼着正统降临,教众离心离德,圣教内部早已分崩离析。

    从丘陵上疾驰而下,徐方结束了巡察,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说是府邸,不过是手底下的亲兵强占的一处富户庭院,占地广阔,外部朴素淡雅,内部却奢靡之极。

    眼下圣公军早已大乱,兵不识将,将不知兵,人人为求自保而四处掠夺,圣公方腊心灰意冷,诸多命令又执行不到位,乌龙岭失陷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是真的一败涂地了。

    方腊还在做最后的动员,但凡愿意留下,与他继续反抗朝廷,做最后一次决战的,便可继续追随于他,若心生二意,想要存活,苟延残喘亡命天涯的,自行离去便是,圣公军决不强求。

    方腊这一举措看似大度,其实也是最好的选择,一來他已经无法养活这么多人,这些人的斗志全无,沒剩下一星半点战斗力,留着也只是累赘。

    二來,这样到底还能为他赢取一些民心,而且这么多人四处逃难,必定会将整个睦州搞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朝廷平叛大军想要围剿他的老巢,总不能一路踏着这些难民的尸首杀过來。

    圣公都已经破罐破摔了,底下的弟兄们自然也不再客气,他们虽然离开了圣公军,但仍旧打着圣公军的旗号,强占老百姓最后一点家底,男丁就拉进队伍,今后占山为王或接受诏安都是一条好路子。

    女人小孩就收拾起來,或据为己有,肆意摧残,或以一斗米甚至一柄刀一件衣服的代价,就卖了出去。

    兵荒马乱,人命贱如草芥,大抵如是。

    徐方也管不得这些,他并沒有离开圣公军,不是他不晓得大势,而是他的名号终究不小,生命所累,早已被打上了烙印,走到哪里还不都是在逃亡么。

    这庭院的主人又一处密室,里面都是一些名贵的字画,甚至还有隋唐的真迹,密室最深处更是藏着吴道子的真迹。

    可惜被徐方手底下的兵痞子当成垃圾一般丢弃于地,践踏得模糊不清了。

    徐方沒有特殊的癖好,他不近女色,不爱娈童,不喜欢金银珠宝,也不喜欢名剑神枪。

    但他的珍藏也不少,比如方杰的方天画戟,比如他手里端详着的这个硕大的青铜鬼面盔。

    是的,他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因为这里面的每一样,都记载着一段或悲壮或惨烈的故事,他们的主人无一不是呼风唤雨的一时之选,他甚至还藏着雅绾儿的神女机和古琴。

    他跟司行方一样,内圆而外方,表面上忠厚老实,骨子里却比谁都要贪婪,只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罢了。

    摩挲着手里的青铜鬼面盔,徐方不禁想起了那个山岳一般雄壮的身影,也想起了这铜盔的第二任主人,那个脸上被刺了血泪金印的书生。

    他轻轻放下青铜鬼面盔,又从防潮油纸筒里,抽出了一管洞箫,那玄黑色的洞箫,散发着铜铁的冰冷和锈迹的气味,其中又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气息,那是火药的味道。

    这就是苏牧的洞箫,或者说苏牧改装过的突火枪。

    这是徐方认为最有价值的一件收藏品,因为栽在这管洞箫底下的,有幻魔君乔道清,有石宝,有王寅,有包道乙等等等等

    这些人无一不是人中卧龙凤雏,无一不是呼风唤雨挥斥方遒的大枭雄,可最终还是败在了这管洞箫之下。

    洞箫承载着的故事,让徐方日日夜夜无法平息,手指触摸着有些冰凉的箫管,他仿佛就能够看到苏牧是如何一步步崛起,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又如何一次次逢凶化吉,反败为胜。

    他将洞箫收回到防潮油纸筒里,而后将筒子轻轻放在了一口大木箱子里,那箱子早已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藏品,无论是敌人的,亦或是同袍们的。

    密室之中放着四五口这样的箱子,这些就是他徐方的家底了。

    之所以将这些都打包好,并非因为大势已去,生怕别人会找到,也不会将他们掩埋到暗无天日的地下,让这些故事都随着木箱腐烂。

    而是他徐方要走了,今夜就要带走这一切。

    他已经收到了娄敏中的密报,他知道那支出海的船队会在今夜路过睦州,他会带着最信得过的二十八骑,漏液出逃,跟着娄敏中和厉天闰、郑魔王等人,到海上继续称王称霸。

    作为八骠骑之一,他和苟正,邬福等人,应该都算是最为死忠的一批老人,从摩尼教开始追随方腊,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抵说的就是他们这批人。

    只是形势比人强,收到娄敏中的密信之后,他已经通过旁敲侧击和暗中调查,确认了一个真相,与他一般准备着出逃的,除了八骠骑之中的几位之外,其他中高层人员之中,也不乏其数,娄敏中这是要将方腊的根基都给偷挖干净,想在海上另立门户了。

    一想到这些,徐方脑仁都疼了起來,哪怕到了海上,找到了那个大岛,建立了小国,不也一样重蹈覆辙,一个两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么。

    不过想想这几日巡察见着的惨状,徐方还是无比向往那个大岛的。

    如此想着,他终于放下了所有顾虑,眼看着天色暗了下來,便朝门外招呼道:“二狗子,给爷儿们滚进來。”

    “是时候离开了”他抚摸着箱子,如是喃喃着,眼中满是不舍,到底是亏欠了方腊啊

    然而等了老半天,平素里只要一开腔就屁颠颠滚进來的二狗子,竟然不见一点儿动静。

    “二狗子!”

    徐方刚刚喊出声,半截话头便咽回了肚子里,就地一滚就到了桌子边上,一把将桌上的宝刀按住,唰一声抽出了散发淡蓝之光的锋刃來。

    “嘭。”

    房间的门扇整个炸开,连门框都化为碎屑四处溅射,那精雕的门墙更如纸糊的一般。

    一道异常高大的人影撞入房间,手里拖着一条血迹斑斑的金刚杵,看起來像是某间大庙里用來撞钟的铜杵。

    那人甩了甩凌乱的银白色长发,头上的粉尘和木屑便簌簌落下,身穿着斑驳古甲的巨人瓮声瓮气地抱怨道:“这门实在太矮小了,这家主人还真是小气”

    不消说,來者自然是大光明教北玄武大*法王,安茹亲王。

    乔道清看在苏牧和撒白魔的份上,最终还是帮他解了毒,但两人的生死恩怨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笔勾销,只是安茹亲王终于恢复了神智,两种人格合二为一,却是因祸得福,力量更是前所未有的变得更加强大。

    “亲爱的朋友,你可曾见过鄙人的头盔。”

    恢复了神智的安茹亲王虽然一口纯正的大焱官话,但用的却是西方绅士的口吻,徐方好歹是鼎鼎大名的八骠骑,之所以收集这些藏品,心里何尝不想着做下那一件件壮举的就是他自己。

    每当他把玩那些藏品之时,总能将自己代入到那些震撼而壮烈的故事当中,化身为方杰,化身为苏牧,化身为北玄武,让他感受到满满的力量感。

    如今听到安茹亲王这般问话,他自是觉着面红耳赤,仿佛对方在刻意嘲弄玩耍于他。

    而事实上,安茹亲王确实在耍弄这位堂堂八骠骑,因为大光明教已经倾巢出动,在这乱局之中,彻底展开了复仇的计划。

    徐方眸光一厉,前踏数步,手中长刀划破虚空,一道银芒直劈安茹亲王的腹部。

    “唉又是一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安茹亲王惋惜道,嘴角却浮现出贪婪好战的笑容來,舔了舔嘴唇,手中金刚杵呼呼挥舞了起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专治各种不服

    徐方的一口断门刀也算是个中翘楚,在圣公军中那是大大有名气,要不是始终有石宝的劈风刀压着,他徐方也总有出头的日子。

    可面对巨人一般的安茹亲王,小小一口刀,简直就成了笑话。

    但见安茹亲王那金刚杵也不耍花招,任你狂风骤雨,我自安然如山岿然而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所谓一力降十慧,一记记猛砸下去,什么刀法都是浮云水影。

    徐方这才刚出手,自信早已被打落谷底,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恐惧,这哪里是人类该有的力气。

    这北玄武法王分明就是巨灵神下凡,大力金刚附体啊。

    徐方心神一恍惚,便被安茹亲王一记横扫千军,整个人被打飞出去,胸膛凹陷了大片,强大的冲击力将他的后背撞得鼓起來,衣裳都开裂了,待得徐方撞破墙壁,落在一堆碎土木屑之中时,早已奄奄一息,怕是不活了。

    “沒劲”安茹亲王撇了撇嘴,将几口箱子都打开,找到了自己的青铜鬼面盔,颇为怀念地摩挲着,口中却喃喃自语道:“你小子可还好么”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不是青铜鬼面盔,而是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戴过这个铜盔的人,苏牧。

    重新将铜盔戴起來,安茹亲王又将苏牧的洞箫贴身藏好,在这些箱子里挑挑拣拣,将看得上的都拢到一个箱子里,想了想又走到那碎屑堆里,一把抓住徐方的脚脖子,将他随手丢了出去,捡起他的那口宝刀,丢入箱子里,才背着硕大的箱子出了门。

    他的身材本就高大,那三人抬的箱子被他背着,却如同张飞背着一个梳妆盒那么轻松写意,更是将方杰的方天画戟等一大批长兵器胡乱捆起來,背在后面,那长柄松散着,便像在他身后开了一对钢铁翅膀。

    出得门口又走了一段,安茹亲王便遇到了两个不太喜欢的熟人。

    石宝和王寅。

    这两人算是焦孟不离,打定了主意要生死相依,若不是事先知晓他们的情况,还以为他们是断袖分桃的龙阳好兄弟呢。

    只是安茹亲王并不喜欢他们,一來石宝乃是撒白魔的弟子,却背弃了圣教,跟着方腊篡教夺权,而來王寅乃方腊麾下的死士,却因为石宝的兄弟情谊而彻底背叛方腊,虽然称不上三姓家奴,但总让人心生鄙夷。

    石宝和王寅也知晓安茹亲王看不上他们,这个北玄武大*法王性子古怪孤僻得很,撒白魔磨破了嘴皮子才劝得乔道清给他解了毒,谁知这北玄武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撒白魔打了一架。

    而石宝等一众高手也终于知晓什么才叫神仙打架、大蛇拉屎,这两位武道宗师随便便打了一架,毁掉民居三十多处,看着高瘦的撒白魔能抓住北玄武的脚脖子,丢沙包一般将他掷出去,后者炮弹一般砸入一座民房,那民房就如同积木一般坍塌成废墟。

    知晓了北玄武的脾性,石宝和王寅自然也不敢造次,只是微微抱拳,算是晚辈该有的敬而远之。

    大光明教眼下可谓倾巢而出,除了徐方之外,郭世广、昌盛、邬福、徐统、温克让、苟正等一干高手,几乎被袭杀殆尽。

    此刻睦州大乱,人人自危,根本无法凝聚成团,各自为战,只求保命,大光明教趁乱出击,如割麦一般收获着复仇的硕果。

    只是乌龙岭一役大败之后,方腊退回睦州,仍旧带着近乎二十万的民兵,虽然逃散了大部分,但身边还是有着不少高手,又有军队保护,想要刺杀方腊,还需要等待童贯大军与方腊的最后一战。

    当然了,在此之前,并不妨碍他们潜入睦州,先清扫徐方这样的虾兵蟹将。

    如果堂堂八骠骑之一的徐方泉下有知,听到自己被人当成虾兵蟹将,真不知该作何种念想了。

    闲话也不多提,只说石宝和王寅刚刚解决了苟正这位老兄弟,心里也有些憋闷,更不想惹了北玄武这头猛兽,草草抱拳就想着过去,谁知道安茹亲王却叫住了他们。

    “那个叫屎包的,听说你跟苏小子打过几架。”石宝一脸的郁卒,堂堂南国第一高手,被人叫成屎包,任谁都有气,偏偏北玄武不是中原人士,有时候口齿不清,常常闹笑话,他也分不清对方是故意嘲讽还是口音的问題,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不过石宝到底是有着傲气和骨气的,虽然苏牧放过了他,他心里也承情,但他只认师父撒白魔,从來不管苏牧的事情。

    “是又如何。”石宝微微昂起头來,虽然他败在苏牧手下,但苏牧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下三滥,只懂用旁门左道,石宝内心深处,仍旧是有些不服气的。

    北玄武虽然德高望重,但脾气太臭,大光明教之中沒有几个人真心喜欢他,加上他又不知好歹地对撒白魔动手,更是不得人心。

    要知道石宝这一辈子最敬重的便是撒白魔,风流倜傥的颓废帅气大叔撒白魔,与野蛮巨人一般的北玄武,这么一对比,谁都分得出个好歹來,虽然表面上不敢得罪,但内心里对北玄武绝对是畏多于敬。

    安茹亲王也不知是反应迟钝了些,还是头脑简单,亦或是根本无视石宝的姿态,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有苏小子的消息。”

    “沒有。”石宝干脆利索地回道,心里却在腹诽:“就算有也不可能告诉你个老蛮子。”

    北玄武双眸的蓝芒微微黯淡下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來,虽然鬼面遮挡了表情,但仍旧能够让人察觉出他的失落。

    “哦有消息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石宝闻言,不由怒火中烧,这老蛮子想來是脑子不灵光了,打了俺师父,还假装沒事人一样差遣俺,难道就沒有一点点这方面的觉悟。

    这厢思绪未定,安茹亲王似乎又想起什么來,蒲扇大手往背后一扫,便将方杰的方天画戟给抽了出來,随意丢给了石宝。

    “这是报酬,有消息记得知会一声,若让我知晓你有心隐瞒,我就把撒白魔那老小子打成老屎包。”

    石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整个人都要烧了起來,这老蛮子原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徒弟做事却要教训师父,很显然他根本就瞧不上石宝,而且他对石宝的敌意也是心知肚明的,那么就足以证明,他从一开始便是在耍弄石宝。

    石宝还未动手,王寅已经从背后抽出亮银枪來,一抖手腕,绽放出大片大片银花枪芒,抢先搠向了北玄武。

    劈风刀锵然出鞘,石宝接踵而至,二人一路刺杀,早已培养出极其完美的默契,配合之下,又有几人能抵挡。

    若安茹亲王还在中毒的状态,仍旧神志不清,只剩下一半人格的话,或许挡不下两人的联手,但乔道清帮他解毒之后,青龙法王撒白魔都只能平分秋色,八骠骑之一的徐方被他打成一坨屎,他又如何看得上石宝和王寅。

    面对石宝和王寅的夹击,安茹亲王只是冷哼一声,手中金刚杵猛然往下一砸,那青石板地面火星四溅,树干粗的金刚杵竟然硬生生插入到地面。

    那青石板蛛网一般裂开,而安茹亲王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再次变大了三分,那古甲上蒸汽腾腾,仿佛刚刚从热水池子里捞出來一般。

    “嗡。”

    一股无形的内劲四面八方撞开,石宝和王寅竟然感觉到热浪扑面,心里终于是懊悔起來,难怪这老蛮子能够与师父撒白魔斗个你死我活,这分明是大光明教不外传的内功秘法。

    这厢还在暗自惊骇,安茹亲王背后的牛皮索却已经被崩断,诡异的是,背后那二十几柄长兵器却沒有落地,而是被无形的气机牵引着一般,虽然只是短短瞬息时间,却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

    饶是石宝和王寅乃武道高手,见识这一幕也是心惊胆寒,只是沒來得及反应,安茹亲王已经动手了。

    但见得安茹亲王猛然回身,双臂拢住那散开的兵刃,如飓风般回旋,那些兵刃便投掷而出,竟像二十几座床弩同时发射一般。

    “挨天杀的老蛮子。忒歹毒了。快躲。”

    “咻咻咻。”

    石宝和王寅顾不得高手风度,狼狈不堪地往左右躲闪,手中兵刃不断挥舞,这才堪堪打落对方的兵刃,饶是如此,还是被几柄锋刃割破了肩头。

    剩余的长兵呼啸而去,或插入树干之中,或刺入地面,其中一柄更是轰入临近宅子的蹬马石之中,那石墩子都整个炸开。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人的蛮力竟然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龙象般若功大圆满。”

    沒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石宝作为撒白魔的弟子,见识和眼光都不差,寻常教众不晓得的辛秘,他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这龙象功只有教主才能修炼,撒白魔曾经告诉过他,北玄武大*法王与教主最是亲近,曾经还拼死救过教主,才使得教主破例,将龙象功传授于他,沒想到这蛮子大智若愚,秉承一颗赤子之心。

    而后又遭乔道清下毒,人格分裂为两半,修炼速度一下成了两倍,被方腊囚困之后又心无旁骛的苦修,解毒之后,修为合二为一,竟然大功圆满。

    “难怪师父要跟他比试竟然真让他练成了。”

    石宝仍旧惊魂甫定,心中后怕不已,而北玄武安茹亲王已经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低头,一双深蓝如海似星空的眸子服侍着石宝,严肃地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证明你师父比我强,因为你师父比我更适合领导大光明教”

    北玄武此言一出,石宝和王寅不由对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起來。

    确实,眼下方腊即将败北,一旦杀死方腊得以复仇,那么大光明教必定重振旗鼓,再现人间,一统江湖武林,教主不在的情况下,也只有北玄武和青龙法王两位,是最佳的领导者人选。

    虽然听起來让人觉得可悲,但这种竞争永远无法避免,石宝自然要支持自己的师父,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支持师父,可北玄武的武功比撒白魔要高,他要想搅局,谁都拦不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北玄武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为之愕然:“我不争那位置,我只想让你服气,不是对我服气,而是对苏小子服气。”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北玄武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石宝和王寅。

    是啊,他并不想争什么教主之位,他只是想起,当初有个叫苏牧的小子,曾经跟他说过,有个人一直不服他,而苏牧其实很想让他服气。

    那个人就是石宝。

    苏牧不是圣母,也沒有主角光环,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奋力卖命打拼來的。

    他并非不求回报之人,他能够放过石宝,放过方七佛,那是因为他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

    可石宝从來就沒有表示过感恩,甚至对他沒有半点服气。

    他不是救世主,不想当烂好人,沒有谁理所当然要对谁好,也沒有谁理所当然要懂得去宽恕别人,起码苏牧不是。

    他可以不在乎石宝的行为,也可以不图他什么回报,但他受不了石宝那种仍旧充满了敌意的目光。

    他不是诸葛孔明,无法对孟获七擒七纵,沒有那么宽大的肚量,他自认对石宝已经仁至义尽,可仍旧无法获得对方的尊重,这是让人很泄气的一件事情。

    投之以桃则报之以李,这是好人之间的一个游戏规则,他知道石宝不能算是好人,但也是江湖之中漂泊打拼的,难道就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他曾经以为石宝是他最坏的一笔投资,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在被方七佛囚禁的那段日子里,他也跟安茹亲王说起过。

    因为他们都不属于大焱这个王国,他们有着极其相近的理解和体谅,有着同样开阔的见识和视野,更有着几乎相近的价值观,所以安茹亲王能够将他视为生死莫逆的兄弟。

    安茹亲王很清楚自己的优劣势,他不想见到大光明教重蹈覆辙,灭了个方腊之后,又出现一个黄腊、张腊,所以他对教主之位,沒有任何的企图心。

    他与撒白魔交手,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姿态,我有这个能力,但我并不想搞事情,但我要让你知道,你不如我,你的徒弟,也不如我的兄弟,为何我兄弟三番四次放过石宝,你这不开窍的徒弟却仍旧不服。

    这显然沒有道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世间最淳朴的大道,沒理由苏牧付出那么多,连石宝最根本的尊敬都得不到,这是沒道理的事情。

    弄清楚了安茹亲王的本意之后,石宝也沉默了下來。

    他沒有忘记苏牧对他所作的事情,无论是好的,是坏的,他都一直记得。

    他沒有不尊重苏牧,只是这种尊重,被一种更加浓烈的情绪掩盖住罢了,而那种情绪,叫嫉妒。

    不仅仅是他,很多人都在嫉妒苏牧,无论是方七佛也好,他石宝王寅也罢,亦或是当初杭州的那些人,甚至是陈公望的儿子陈继儒,乃至于宋江。

    苏牧赢得了很多人的尊敬和爱戴,但更多的却是招來了一大堆的嫉妒。

    爱恨情仇和嫉妒,从來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因为这是人的本性,仅此而已。

    苏牧想用宽容來化解,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安茹亲王想用拳头來砸碎这一切,同样收效甚微。

    软的不行,硬的同样不行。

    然而北玄武走了之后,石宝却跌坐下來,沉默了半天,直到王寅按住他的肩头,他才紧皱着眉头,饱含着泪水道:“我我还是不服啊。”

    只是王寅知道,当他说出这句话來的时候,心里对苏牧,已经是服气的了。

    原因无他,这世间百种米养百种人,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服气,可如果有一个,无论是安茹亲王这样的超级英雄,还是陈有仁这样的小虾米,无论是陈公望这样的经世大儒,还是刘质这样的贫寒书生,难道不就足够了么。

    苏牧并不知道他的老兄弟正在为他教训石宝,他带着雅绾儿,已经进入睦州境内三天了。

    这三天,想來已经足够厉天闰和娄敏中的船队离开内陆,他们也是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但见得睦州这纷纷乱象,苏牧又暂时忘却了厉天闰的事情,因为关于那个岛,他已经有了新的计划,即便现在沒办法阻拦厉天闰,往后还是有大把机会的。

    他与雅绾儿进入睦州之后已经是入夜,只能露宿了一夜,第二天才往州城前行。

    然而才走了不到二里地,便有无数的难民拖家带口,成群结队地往北而行。

    虽然进入了五月,但春天里一直在动荡,百姓无法耕种,夏粮自然沒着落,田地里荒芜一片,难民一过,连稗草都被拔光吃净了。

    因为脸上的金印实在太过惹眼,苏牧早早便用红巾将脸面都包裹起來,虽然热,但不会暴露身份。

    雅绾儿国色天香,肤白如雪,落入这些难民眼中,想吃她的比想睡她的还要多,自然不敢抛头露面,同样用一方翠绿手巾口鼻。

    这一路走來,若非苏牧带着长刀和混元玄天剑,单凭他们鲜亮崭新的衣装,便早已被分尸了。

    纵使如此,他们的马匹还是被难民哄抢过去,也不需生火,大堆大堆难民如同丧尸一般扑上去,眨眼功夫便将马匹撕扯争抢,连沾了马血的地皮都被刮走了。

    睦州乱成这个样子,方腊显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刘延庆应该已经攻下青溪,厉天闰和郑魔王等人的离开,使得歙州群龙无首,杨挺等人想要拿下歙州,应该也是迟早的事情。

    如此一來,方腊便只剩下帮源峒这一条退路可以走,童贯的大军取得大胜便指日可待。

    苏牧妙计截杀方七佛的军情,想來早就传到童贯那边去了,有了这份功劳,苏牧就算不参加最后的大战,也无可厚非。

    再者,以他一己之力,想要在如此混乱的大局之中有所作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之所以來睦州,一來是为了寻找陆青花和杨红莲,二來嘛,自然是为了给大光明教指一条明路。

    当然了,前提是他必须先找到大光明教的人,陆青花和杨红莲有大光明教的庇护,只要找到其中一方,自然能够找到另一方。

    只是现实远远比想象要残酷得多,他们來之前马匹上还有一些干粮,可马匹都被抢了,干粮自然也就沒有了。

    纵使他们武艺高强,也要为吃饭问題发愁,这两天來已经粒米未进,沿途无论田地还是山林,早已被难民刮了个干净,除了人肉,也就沒其他能吃的了。

    忍受饥饿的侵蚀,外加长途步行,若非两人都是练武之人,实在有些吃不消。

    到得第三日,他们终于來到了州城,然而城池早已戒严,城外难民如潮,城池只许出不许进,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雅绾儿不是个娇滴滴的软弱女子,自然能吃得了苦头,既然知晓义父大难得脱,又得了义父的锦囊,除了从厉天闰手中夺回那座岛,剩下的事情也就只有遵照义父的授计,跟定了苏牧。

    到得第三日的夜间,苏牧终于找到了大光明教的印记,并在印记旁边留下了暗号,与雅绾儿坐着烤火,静静等待大光明教的人來接应。

    此时已经五月,夜间并不冷,甚至很闷热,但人们还是喜欢坐在火堆旁边,因为这样有着足够的安全感。

    至于苏牧和雅绾儿,坐在火堆边上只不过是为了让大光明教的人能看见自己罢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來,两人也再无芥蒂,毕竟生死相依过,方七佛也总算是把雅绾儿交托给了苏牧,真情切意不需直言,两人心有灵犀,虽然话不多,但都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苏牧也沒有隐瞒雅绾儿,眼看着即将要见到陆青花和杨红莲,虽然他闭口不提,但雅绾儿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们她们是怎样的女子”

    虽然雅绾儿沒有跟杨红莲陆青花动过手,但关于这两位奇女子的情报却一点都不少。

    可与苏牧接触了之后,她发现苏牧与情报上的描述根本就是两种人,所以她也不敢根据情报來断定杨红莲和陆青花。

    苏牧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福与甜蜜,呵呵一笑道:“她们啊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雅绾儿闻言,不由得脸色黯淡,因为她天生盲目,虽然日常生活无碍,但终究是个残疾之人,又如何与杨红莲和陆青花相比。

    不过苏牧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又补充了一句:“跟你一样,都是最好的女人”

    雅绾儿微微一愕,心中却满是惊喜,只是她本就是个七窍玲珑心,这种欢喜很快就被忧虑给取代了。

    苏牧知道这种情绪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消除得了,也只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示抚慰。

    虽然两人一路吃喝住行都在一起,但素來谨守本分,这也是苏牧第一次牵她的手,雅绾儿触电一般就像缩回去,却被苏牧紧紧握住,再难分开。

    她羞红着脸,终于不再抗拒,反而渐渐享受起这份难得的刺激与甜蜜。

    可正当此时,身后的阴影之中陡然掠出两道人影來,一左一右便攻向了苏牧。

    “嘭。”

    苏牧猝不及防,被一条大长腿一脚踢中屁股,整个人都跌了出去。

    “好。又给老娘带回來一个。下次再喊腰疼,老娘就骟了你。”杨红莲霸气十足地骂着,陆青花却是在一旁痴痴偷笑。

    雅绾儿已经将苏牧的宝剑紧握在手中,听到杨红莲的声音,却松开了手。

    苏牧从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耸肩摊手,一脸的无辜,表示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谁也抗拒不了。

    “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啊看來以后能动手就尽量别开口好了”雅绾儿如是想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宝光如来

    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对于自诩入世修行,红尘炼心的宝光如來邓元觉而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真正的放下,因为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又如何能够沾污你的佛心佛性。

    沒有一线喉的烧酒,沒有多汁鲜嫩的牛肉和肘子,桌上是水煮的马肉,虽然加了新摘的茅草和野葱,但仍旧散发着一股腥臊之气,手里端着的是清淡如水的浑浊黄酒,邓元觉不免大皱眉头。

    但他也沒办法再责备下人,因为眼下局势吃紧,城外难民连树皮草根都沒得吃,他又岂能不知好歹,贪图口腹之欲。

    再者,他也沒有太多吃喝的心情。

    厉天闰和郑魔王、娄敏中等人,带着一干精锐将士,统共四千多人,加上家眷和杂役,各色匠人医官等,一下子便带走了近乎万人之数。

    这些人虽然大部分沒有战斗力,但可都是圣公军的底子,沒有了医官,受伤的弟兄如何存活下來。沒有了匠师,如何修复城防和建造工事。

    这些都还只是小问題,身为圣公的左膀右臂,厉天闰和郑魔王是仅剩下为数不多的大将,他们的离去,给所有圣公军将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使得早已濒临崩溃的人心,终于四分五裂开來。

    受此影响,许多人纷纷离开了圣公军,四处逃窜,沿途掠夺,只求自保,拘了一批批青壮男女,都打着占山为王,继续落草的主意,甚至连忠心耿耿的五行旗军都面临着散伙的危险。

    昱岭关一役,方七佛被截杀,消息传回來之后,圣公军的人都知道大势已去,大局已定,但颜坦坚信方七佛不可能会轻易死去,否则大焱朝廷那边也不会将消息捂得那么紧。

    所以他带着厚土旗的数千人,离开了圣公军,再次走入了南方的林海之中,将队伍打散,四面八方散播出去,只为了寻找方七佛。

    直到此时,人们才发现一个问題,看似铁板一块的圣公军,原來也只是貌合神离,原來颜坦并不忠于圣公,而是一直只死忠于军师方七佛。

    便如同有些人忠于厉天闰,有些人忠于娄敏中,有些人又忠于郑魔王,一般无二。

    纵使方七佛曾经进行过大清洗,将诸侯们的力量大大削弱,但终究无法加强方腊的集权。

    这就是拉帮结派揭竿而起的劣势,这种劣势在局势顺风顺水之时自然看不出來,可到头來却只剩下大难临头各自飞。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方七佛失去消息之后,眼下支撑着圣公军方略的,只剩下一个吕师囊。

    虽然吕师囊文武双全,同样堪称为智将,但相较于方七佛,仍旧有着不小的差距。

    连方七佛最后的突袭都沒有成功,圣公军起死回生的前途,又岂是吕师囊所能把握引领的。

    若非邓元觉和司行方临危受命,将最为精锐的红巾军和五行旗剩余的四支亲卫部队都镇住,圣公军的骨架子估计早就散了。

    饶是如此,二十万大军眼下也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五六万,这些人在诸多农民兵之中算得上精锐,可再次与大焱军队交锋的话,可战之力又能挤出多少來。

    邓元觉只感觉到浓浓的无力感,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沒。

    他本就是个洒脱和尚,从來沒想过总揽大权,也沒跟别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他只是想辅佐方腊,实现那个梦想。

    眼下虽然赶鸭子上架,但有一点是让邓元觉感到十分骄傲的,那就是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來,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他终究沒有让方腊失望。

    念及此处,邓元觉脸色稍霁,也懒得用筷箸,从锅里捞起一块马肉來,就着黄酒,大快朵颐。

    这才吃了个七八分饱,吕师囊便急匆匆走了进來。

    “大和尚。大和尚。”

    人未到而声先至,吕师囊惊慌失措的样子,让邓元觉心里一阵阵不爽利,此人虽然同样小有谋略,但到底沒有方七佛那种泰然,沒有那种将天下装于心胸,宠辱不惊风雨不变的大气度。

    吕师囊自然知晓邓元觉和司行方对自己的鄙夷,可他将全副身家都投到了方腊的革*命事业之中,而且已经打开了偌大名气,若他只是个可用可无的小头目,偷偷带兵一走了之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已经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苦撑下去,等待大盘崩溃的那一刻,才是他真正解脱之时。

    “大和尚,朝廷的狗贼们已经杀进來了。且随我入宫去面圣,赶紧商量一下对策才是要紧处啊。”

    邓元觉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答道:“我喝完这顿酒,军师还是先行一步吧。”

    “什么。。。。”吕师囊一脸的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得大和尚眸光锐利,神色肃杀,他便猜到,邓元觉或许要走厉天闰和郑魔王的老路了。

    “唉这又是何苦事情还沒到那一步”吕师囊知晓多说无益,又不敢斥责邓元觉的不忠,只能摇头轻叹,出门便骑马疾驰,希望能赶在邓元觉叛逃之前,告之圣公方腊,再做定夺。

    见得吕师囊痛心疾首地离去,邓元觉又继续吃了一阵,而后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站起身來,喃喃自语道:“可惜啊沒有烧刀子,沒有酱牛肉也不知道下辈子能否吃得上了”

    是啊,早知道今日是最后一顿,说什么也要整点惯口的吃食,吃饱了,也好上路。

    吕师囊快马加鞭,來到行在之时,司行方已经先到一步。

    虽说是行宫,但其实只是原來的睦州衙门,沒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沒有如织的宦官和宫女,邵皇后和皇太妹方百花等人,一个个全身披甲,显然已经从司行方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童贯的大军已经推进到睦州境内,沿途碾压,所向无敌,圣公军早已沒有任何斗志可言,无论士卒还是民壮,见势不妙便举旗献降,甚至沒有出现太多强有力的抵抗。

    方腊端坐着,沒有气急败坏乱打乱摔,沒有忧虑地紧皱眉头,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喜。

    只是他那已经斑白的两鬓,悄悄地述说着他所经历过的风雨,以及此刻苦苦支撑着如山岳般的压力。

    “和尚呢。”

    见得吕师囊进來,方腊不由问了一句。

    “这”吕师囊虽然对邓元觉一样有抱怨,也知晓这位大和尚看不起自己,但也不敢在圣公面前乱嚼舌根,便直截了当地回到道:“大和尚说让某先行一步,他先喝完他的酒”

    方腊微微一愕,而后眼眶便红润了起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打转,终于忍不住滑落下來。

    “那坛剑南春烧还沒來得及喝呢这挨天杀的秃驴。”

    不仅仅是吕师囊和司行方,甚至是邵皇后,都是第一次听见圣公骂脏话。

    骂的还是圣公军最后的顶梁柱,宝光如來邓元觉。

    吕师囊直以为圣公已经知晓了邓元觉叛逃的意图,此刻流的是悲愤的泪水,待得圣公方腊稍稍平息了情绪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圣公,大和尚应该沒走远,要不要派人把他拉回來。”

    方腊瞥了吕师囊一眼,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吕师囊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啊,若是三弟方七佛还在,那该是有多好啊

    不过这些都沒有太大的意义了,方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來,挥了挥手,便有贴身死士献上战舆图,他将手轻轻按在图上,朝吕师囊和司行方说道:“先合计一下吧”

    对于圣公沒有回答自己的问題,吕师囊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圣公任由麾下民兵离开,可那些都是累赘,邓元觉却掌控着圣公军最后的精锐之一的红巾军啊。

    难道厉天闰和郑魔王娄敏中颜坦等人的离开,已经让圣公心如死灰了么

    还是说圣公仍旧挂念着旧情,要放过邓元觉。

    吕师囊想不通的事情,司行方却看得很清楚,他走到方腊的跟前來,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红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只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方腊顺着司行方的手指,看着那颗红点,这红点在他的眼中慢慢放大,化为连绵的丘陵、交织的河流和不大的平原,那是便是睦州的边境。

    他仿佛看到一个身如山岳的大和尚,沒有骑马,倒拖着八十來斤的浑铁禅杖,在平川上疾奔。

    他的脚步撼动着大地的脉搏,如同敲击在方腊的心弦上一般,他的双眸凶厉如鹰,只有一种颜色,叫做视死如归。

    宽大的土黄色僧衣迎风猎猎,和尚的前方,是如林的旗帜与刀枪,是钢铁洪流一般的大焱骑军,是童贯麾下的八万人马。

    而他的身后,则是满身血腥,怒气冲天,仿佛急于从人间返回地狱的红巾军。

    对面的军阵也发动了冲锋,和尚呀呀怪叫着,一头撞入了敌军阵中,血光冲天而起,刀兵相击之声,人喊马嘶,天地变色,好像在唱一首古老的大风歌。

    “生來爱吃肉,不敢读春秋,须弥座下听般若,草莽之中杀敌酋,來來來,待俺杀尽天下狗,忠肝义胆來下酒,不说愁,只怕地藏也不收。”

第二百六十九章 竹海聚首

    睦州西南方有座无名小山,当地人称之为小剑阁,虽然不算隐秘,却又极少人知晓,更慢说光顾此处了。

    盖因此地连通大南方,山间却有一处小小的隘口,最窄处仅容一人一马通过,脚下又是深沟涧壑,一失足便人马俱亡。

    一些走私行商的马队接连失事之后,人们对小剑阁也就望而却步了,只有山中猎户,才会留下些许足迹。

    苏牧与雅绾儿,便是在陆青花和杨红莲的带领下,來到了这小剑阁的山腰上。

    也难怪他们在睦州城外逗留了这许多天,都沒有大光明教的人手來接应他们,原來大光明教的高手都沒有潜伏在州城之中,而是汇聚到了山里头來。

    撒白魔从來就不会无的放矢,大光明教之中也是菁英辈出,不乏智谋之士,他们选择在此处聚集,必定是为了守株待兔,可他们又如何能够确定方腊就一定会往这边逃亡。

    直到进了山里,见识了沿途的环境,苏牧才得到了答案,推敲一番之后,也惊人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眼下方腊大势已去,睦州被破是迟早的事情,朝廷大军已经将睦州四面八方的出路全部都堵上了,也就只剩下这条少有人知晓的生路捷径了。

    睦州是方腊的龙起之地,更是龙栖之地,方腊在此土生土长,亲卫都是本地人居多,又岂会不知道这么一条隐秘的捷径。

    如果方腊真要逃走,那么此处便是最佳的选择。

    当然了,前提是方腊能够在童贯的八万大军面前逃脱,大光明教才有可能守到方腊这只大兔子。

    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大光明教已经恢复了元气,但想要在万军丛中刺杀方腊,仍旧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数万大军相互攻伐,上了战场杀红了眼,连同袍都认不得,许多人纵使侥幸生还也要得疯病,活下來也只能流口水过活,被人定期推出去晒太阳,撒白魔虽然自信,但也不会狂妄到这种不切实际的地步。

    事实上他已经做了好几手准备,若方腊被童贯大军所杀,哪怕不是死在他手里,也是大仇得报,万事俱休,他也就能一心光复圣教的大业。

    另一方面,他已经在朝廷大军里安插了极其重要的棋子,若方腊被俘,他一样能够想办法杀之而报仇。

    而如果方腊侥幸逃脱,必定会走这条捷径,到时候大光明教的一众高手倾巢而出,又凭借险要的地势,居高临下,只要方腊不是带着几千上万的亲兵,大光明教这边都一丝不惧。

    再者,这条山间捷径最大的优势便是隐秘,哪怕方腊手底下还有人手,也不会带着大波人马前來偷渡,唯一的可能便是让大部队引开追兵,而方腊则带领小股亲卫以及最贴身的家眷,从这里逃生。

    五月的风,吹动山脚的竹,那青葱竹海沙沙而歌,地上鲜笋散发着丝丝的甜,踩着地上松软的竹叶铺成的地毯,足以让人忘却外面那个战火连天的血腥世界。

    苏牧稍稍停下來,微微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新的芬芳滋润着他的心肺,整个人都要超脱飞升了一般。

    无论是陆青花杨红莲,亦或是雅绾儿,都沒有打扰他,前者面带幸福的微笑,陪伴着左右,雅绾儿稍稍靠后,看着前面幸福的三人,有些酸楚,也有些忧伤。

    “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结庐而居,该有多美”苏牧睁开双眸,笑着柔声道。

    杨红莲白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矫情。”

    但还是掩不住脸上那甜蜜的笑容,是啊,如此良辰美景,若能永恒停留,长相厮守,该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可惜,他们终究还是有大事要去做的。

    “走吧。”

    苏牧轻叹一声,继续往前,陆青花见得雅绾儿面色有些苍白,故意落在后头,便主动牵起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了并排來。

    雅绾儿虽然沒有说什么,但嘴角还是翘起了温暖的笑容,苏牧朝陆青花眨了眨眼睛,心说还是这老姑娘了解我啊

    正甜腻腻地走着,前方突然传來喀嚓嚓的响动,有风起,竹海动摇,脚步声咚咚敲击着地面,如同雷霆敲击着龙鼓。

    “遭了。不会是貔貅吧。”

    杨红莲见多识广,这竹海之间,若有猛兽,可不就是貔貅么。

    貔貅也就是后世的熊猫,莫看它温温吞吞,笨拙可爱,可一口钢牙却是咬铁吞金,狂暴起來也是相当可怕,熊猫熊猫,不似猫,更似熊啊。

    苏牧沒好气地笑骂道:“这竹海地处江南,貔貅则专产于蜀地,再说了,貔貅能有多大”

    杨红莲被苏牧这么一呛,正要伸手去掐苏牧的腰肉,却注意到了苏牧这话的最后一句。

    往前一看,便见得一道巨人般的身影从山上狂奔而來,沿途寒竹也不知被撞断多少根。

    “得原來是这个老蛮子”

    杨红莲沒好气地嘟囔着,陆青花却是知晓北玄武厉害的,当即牵着雅绾儿,稍稍往旁边避了一下。

    但见得安茹亲王哈哈大笑,那笑声在铜盔里嗡嗡回响,虽然拉风,但想來也是把自己给震得够呛。

    “嗨。”

    还未疾奔到苏牧面前,安茹亲王已经高高跃起,一拳轰了过來。

    苏牧也是呵呵一笑,侧身躲过这一拳,顺势绕到背后,如背后鬼一般附在黏在安茹亲王的后背,右臂却是死死箍住了安茹亲王的脖颈。

    “來得好。”

    安茹亲王大喝一声,反手扼住苏牧手腕,如同大熊摆脱猴子一般,猛然将苏牧从身上撕扯下來,一把投掷了出去。

    苏牧的身子被丢出去,却如同鹰隼一般张开双臂,那袍服迎风飘荡,真真如白衣谪仙一般洒脱,杨红莲和陆青花不由看痴了,这可是她的男人啊。

    足尖点在一根青竹之上,苏牧使了千斤坠的身法,那青竹如大弓一般被压弯,待得苏牧力道一松,那青竹反弹而回,便将苏牧激射了出去。

    安茹亲王再次出手,只是拳头却松懈了,与苏牧双拳对撞,未等苏牧落地,便将苏牧一把抱住。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终于再次见面了。哈哈哈。”

    杨红莲和陆青花也是一脸的鄙夷,心说自家官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能闹腾,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也就罢了,连狗熊一般的老蛮子都能來个断袖分桃。

    不过想归想,她们在大光明教之中也不是一天两天,自然知晓撒白魔和北玄武等大*法王都是西域人士,礼节上自然与中土大陆不同。

    据教中老人传说,青龙法王撒白魔的本族礼节是碰鼻子,两个男人鼻头相碰,想想都让人尴尬羞臊了。

    安茹亲王可不管美女们的目光,那蒲扇般的大手在苏牧头上乱摸,很快将苏牧一头飘逸长发弄成了鸡窝,仿佛在揉虐多年不见的弟弟一般。

    苏牧本就是现世人的思想,自然不会对这些感到尴尬,反而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激动地与安茹亲王聊了起來。

    安茹亲王虽然解了毒,但已经习惯了用古英格兰语给苏牧聊天,这一顿叽里呱啦好聊,也是让陆青花和杨红莲等人吃惊不已,沒想到苏牧竟然连狗熊语都精通,还有什么是咱家男人不会的么。

    两人正说话间,那竹海深处又响起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竟然是十余位大光明教的高手前來迎接,为首一人懒懒散散,醉眼惺忪,步履轻缓而漂浮,披头散发,可不就是青龙法王撒白魔么。

    苏牧对大光明教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众人也承他的情,撇开这个不谈,杨红莲已经成为大光明教的圣女,于情于理都应该來迎接一下的。

    安茹亲王见得撒白魔亲至,虽然冷哼了一声,但眸子里的冷淡也减了几分。

    倒是陆擒虎陆老汉,漫长时间不见苏牧,此刻见得苏牧脸上两道血泪金印,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遥想当初,那个在他家小院做煎饼裹子,想要拐带他家闺女的小书生,如今已经一身杀伐之气,无论在大焱朝廷,还是方腊阵营,亦或是大光明教,都有着不斐的名声,不由让人感慨唏嘘。

    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乔老道分明说要出去接应苏牧,怎地苏牧回來了,乔道清却不见人影。

    苏牧先跟撒白魔打了声招呼,江湖汉子洒脱不羁,礼节上也沒太多规矩,倒是见了陆擒虎,苏牧不得不正正经经给自家老泰山行了个大礼。

    此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撒白魔便让人领着苏牧等人上山,自己却跟安茹亲王留了下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只希望那狗贼不要死在朝廷手里才好”撒白魔沒有看安茹亲王,仿佛在自言自语,解下酒葫芦,闷了一口屠苏酒。

    安茹亲王冷哼一声,并沒有说话的念头,只是过了片刻,终于还是瓮声瓮气地说道:“等杀了方腊,我就出去云游。”

    跟聪明人说话从來都不会累,安茹亲王这么一说,便是将整个大光明教交托给撒白魔了。

    撒白魔也不啰嗦,大光明教倾注了他半生心血,教主神游海外,一切都是他在操持,早先让方腊差点毁了根基,他已经百死莫赎,确实想着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圣教在他手上,绝对比安茹亲王掌控來得好。

    “那就好。”他也不再掩饰,之所以沒有道谢,是因为沒有道谢的必要,他也沒有道谢的习惯。

    “说句谢谢会死么。”安茹亲王沒好气地骂道,劈手就夺过了那酒葫芦,只闷了一口便吐了出來。

    那酒苦涩辛辣,纵使安茹亲王这般的海量与水火不侵的身子,也被烧得心腹难受到了极点,根本就难以入口,真不知道撒白魔整日甘之如饴是个什么心态。

    撒白魔只是淡淡一笑。

    若换了以往,漫说喝这酒,便是动一动他的酒葫芦,他都能拼命,可现在,事情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方腊授首只在朝夕,他终于不需要再用这苦涩的烈酒,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段仇,更不能忘记那段情。

    “师娘你在那边,见着师父了么”他心里如是想着,脸上却笑得像个孩子。

    竹海的清风吹过來,吹落热泪两三滴。

第二百七十章 败北而南逃

    火。

    到处都是火。

    方腊的铠甲已经满是刀剑之痕,缨盔被打落,披头散发,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手中长枪更是滑腻腻拿捏不住。

    但见得他双臂一震,龙象功由内而外,热气蒸腾,漫天血珠从枪杆上崩飞而出,洒开朵朵血色牡丹。

    童贯的大军已经攻打进來,州城陷入一片火海,尸横遍地,血流漂杵,又有人喊马嘶,哭天抢地,一些个被吓得失心疯的士卒晕头转向,尖叫奔走,又被突然杀出的敌人堪得支离破碎。

    整个州城变成了杀神的修罗场,变成了血肉熔炉,许多人甚至不再分敌我,见人就砍,因为不是你砍人,就是别人砍你,无论如何总需要活下去的。

    邵皇后提着双股剑,一众亲卫寸步不离,皇太妹方百花与诸多宗亲也在奋力杀敌。

    邓元觉的先锋军已经全军覆沒,司行方和吕师囊还在苦苦支撑,再不离开,所有人都将被包在州城之中,再无活路。

    “圣公。走吧。”

    吕师囊身若游龙,长枪搠倒一名敌将,來不及拔出枪头,又旋转了半圈,抽出腰刀來,猛力挥出,将前方的敌人劈砍在地。

    司行方双刀如飞轮一般挥洒,朵朵银花四处绽放,所过之处,敌人无不身首异处。

    他们都是草莽中的武道宗师,同样是战阵之中悍不畏死的战将,身边又有亲卫掩护,杀人便如同砍瓜切菜,早已麻木不仁。

    方腊杀红了眼,龙象功的护体之下,纵使亲卫已经调拨给邵皇后,仍旧沒有人能够近得他身周一丈。

    从揭竿而起的那一日起,他便下定了决心,要么荣登九五,推翻整座天下,要么以死谢天下,丹心照汗青。

    可方天定已经被俘,他看着邵皇后和方百花死死保护着的儿女,心头终究还是软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不走,这些人绝对不会走,咬了咬牙,方腊只好暴喝道:“往南。”

    吕师囊和司行方早就等着这句话,纷纷聚拢精锐,护着方腊和邵皇后等人,跨上了战马,一路往南城门而去。

    沿途的骑兵纷纷聚拢过來,不多时便有七八千之数,能够苟活到现在的,无一不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大焱军队讲群殴确实是一把好手,可卵蛋到底是小了一些,只敢挑软柿子捏,不敢碰硬骨头,这些方腊的精锐在如潮如海的敌阵之中杀得七进七出,倚仗着战马的冲势,竟然所向披靡。

    童贯带领着辛兴宗王禀等一众大将,就在睦州城头处,刚刚才进了城门,可惜他们从乌龙岭赶來,进入的却是北门。

    作为大军主帅,童贯自然不可能亲身上阵,辛兴宗和王禀虽然是名将,但眼下大局已定,他们自然不会上阵杀敌。

    再者,拱卫主帅的亲卫部队也有数千之巨,队伍铺张开來也是好大的阵仗,移动起來着实有些臃肿迟缓。

    虽然童贯下了死命令,又发布了泼天大的高赏格,务必要将方腊叛贼生擒活捉,可大焱的士卒进入战场之后,发现这些临死反扑的圣公军实在太过彪悍,一时间进退维谷,除了保命还是保命,完全靠着人数优势來碾压。

    只有在己方人数超过对方小阵营数倍的情况之下,这些人才有胆子一拥而上,一顿乱砍乱捅。

    待得攻入睦州的行在,他们才发现方腊早已杀透了出去,往南门逃窜了。

    军情报上來之后,童贯勃然大怒,亲率卫队往南门疾驰而去,八万大军涌入州城,竟开始了屠城。

    眼下睦州漫山遍野都是流民,童贯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凑不够俘虏的人数,只要将方腊的战斗力量彻底扫灭,随便拉十万八万民兵回去请功,那都不是事儿。

    他就是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的人,每处战场总会筑起一座座人头京观,用以彪炳无上战功,仿佛这种野蛮的方式,能够让他名垂千古一般。

    这种手段早已近乎变态,却又令他痴迷不已。

    得知方腊拖家带口逃出去之后,童贯心里也不知将大焱军队的将士骂了多少百遍,当他率领五千亲卫出城追击之时,方腊早已逃离了睦州。

    他已经从刘延庆那边得到了具体的消息,方七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大的功劳已经丢了一小半,如果再丢了方腊,那这场平叛就会留下难以接受的遗憾。

    好在他们的马匹精良,不多时便赶上了方腊的队伍,童贯拖着马槊,身先士卒,一路掩杀,沿途也不知留下多少尸首。

    方腊的数千亲卫狼狈逃亡,到了中途,便被青溪方向的刘延庆,率领着二千精锐骑兵,从中截断,童贯的后军猛然冲击,将方腊的队伍分解开來,割麦乂草一般屠戮。

    那些个残余力量继续往西面逃窜,还未到歙州的半途,就已经被从歙州方向赶來的杨挺营团包住了先锋,童贯和刘延庆的骑军连战场手尾都沒有理会,三方军马合围一处,终于将方腊的队伍斩杀和俘虏,彻底铲除。

    然而让他们郁闷的是,方腊并沒有在这支队伍之中。

    他们甚至从睦州押解了大批战俘,用來辨认尸首,将数处战场和多达数万的俘虏都翻了个遍,这才确认,方腊确实已经逃脱了。

    “入娘的狗贼。”童贯一巴掌拍在案桌之上,那桌子喀拉一声便四分五裂,木屑四处横飞,溅了刘延庆等人一脸,然而沒有人敢吱一声。

    “都是些沒用的入娘厮。走了方腊,如何回去跟官家交待。”童贯仍旧在忿忿地咒骂着。

    此役杀敌一万余,俘虏多达七万之众,其余辎重粮草马匹军械更是不计其数,对于疲软的大焱军界而言,这绝对是足以自傲的千古奇功。

    可所有人都沾沾自喜,期待封官荫子,走上人生巅峰之时,童贯童宣帅却仍旧不满意。

    斩草务必除根,贼首方腊逃脱,方七佛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据说连关押在后军的雅绾儿都趁乱逃脱了,难道就拿伪太子方天定和邓元觉这样的虾兵蟹将回京复命。

    后军中的雅绾儿自然是扈三娘假扮的,苏牧早就给她留了后路,又有柴进和宗储的暗中嘱托,高慕侠的暗察子又无处不在,放跑一个扈三娘根本不在话下。

    再者,以扈三娘的手段,逃脱了监控之后便如同鱼入大海,撕掉伪装之后便销声匿迹,谁还能找得到。

    至于扈三娘如何辗转找着苏牧,却是后话了,暂且也不提,单说童贯大骂了一通,气得脑仁生疼,太阳**鼓涨得难受,这才颓然坐到了白虎皮的帅座之上。

    **了会儿眉心之后,这位总管才长叹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道。

    “事已至此,诸位可有妙计教我。”

    刘延庆几个都是老狐狸,只想着安安心心领自家那份功劳,可不想再触动童宣帅的霉头。

    见着帅帐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童贯心头又是火气,积攒了一些力气,正打算再骂个狗血喷头之时,却见得一人出列报道。

    “回禀宣帅,某不才,自觉着应该将斥候都散出去,多往南面找找”

    童贯猛然抬头,但见一人丰神俊逸,气度非凡,可不正是柴进柴大官人么。

    宋江虽然也在列,战场之上带领着卢俊义等一众梁山残兵,也建立了莫大的功劳,但若说童贯这厢,还是对知进退懂权衡、识时务又老成的柴进比较有好感。

    见得柴进出來献策,避免了帅帐之中的尴尬,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童贯的心绪也安宁了不少。

    “柴指挥有何高见,快快说出來。”

    柴进也是有备而來,早两日他便收到了苏牧的密信,毕竟他与燕青高慕侠暗中做了这许多手脚,难免会引起童贯或者其他人的怀疑,适时拿出一些有价值却无意义的东西來,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于是他好整以暇道:“末将以为,方腊狗贼最是狡诈,擅长故布疑兵,他的亲卫队一路往西北而逃,那么他应该是反其道而行,往东南逃亡去了。”

    “这东面在逃便只能入海,而根据线报,厉天闰和娄敏中等人,已经先方腊一步,纠集了叛军的数千精锐,拖家带口,逃出海外去了。”

    “这些人背叛了方腊,怕是也担心方腊会对他们不利,若方腊逃到海上,这些人总不至于还接受方腊來统领,想必一定会杀了方腊,所以方腊反而不敢往东面逃走”

    大家都是揣着聪明装糊涂,柴进一点出來,自然一片附和之声,显而易见,方腊只能往难免逃窜了。

    可南面这么大,如何能够找着方腊。

    关键时刻,柴进也不卖关子,微微一笑,朝童贯说道。

    “高慕侠大勾当的暗察子一直在拷问俘虏,想必宣帅也是知晓的,末将也是偶尔听得大勾当提起一事,隐约觉着可用,便斗胆向宣帅建言一番了。”

    童贯不禁抖擞起精神來,高慕侠的暗察子与军中斥候都在马不停蹄地搜索方腊的踪迹,眼下无法与会,但前方一直有情报传递回來,可并沒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高慕侠乃是皇城司的大勾当,是官家的耳目,一般人都不太敢跟他走得太近,也就柴进这种交游广阔,四海皆朋友的人,才敢站出來说高慕侠那边有值得注意的消息了。

    不过连柴进也只是说听高慕侠偶尔提起过,否则追究下來,他也沒什么好果子吃的。

    童贯见得柴进不惜犯此忌讳來给自己建言,心里对柴进的好感便更添了三分,连忙催促道:“继续说。”

    柴进这才继续开口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秘密,想來宣帅也是听说过的,据说睦州南面有一处山隘,名唤小剑阁”

    “你是说方腊往那边逃了。。。。”童贯的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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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