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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丈青

    房里沒点灯,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洒下來,照着茶杯上方袅袅而起的茶蕴,与苏牧对坐,素手调茶的,是苏牧口中那位三娘子。

    天上地下,能称之为三娘的人很多,但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自然是梁山上的一丈青扈三娘。

    燕青和柴进商议了良久,才讨论出了这个李代桃僵偷天换日的计策,将扈三娘易容成雅绾儿,才使得真正的雅绾儿得以脱身,又不会牵扯到苏牧。

    扈三娘的年纪虽然比雅绾儿要大,身段也要丰腴很多,但同样高挑出众,无论是脸蛋还是气质,都相差无几,易容并不是很困难。

    难就难在扈三娘不是雅绾儿那样的天盲,她又不是燕青柴进朱武这样的天生戏子,想要扮演盲女,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雅绾儿听觉嗅觉惊世骇俗,又打小修习方七佛传授的秘术,平日里与常人无异,三娘这才沒有露了怯。

    适才之所以出言调戏苏牧,世人皆以为这便是扈三娘的本色,在一个几乎清一色都是汉子的贼窝里混久了,哪有女子清白如许,只是荤话黄腔不断,作风开放**。

    然而苏牧却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笑着提醒三娘,在自己面前不需要这般伪装。

    这句话瞬间便勾起了扈三娘那痛苦不堪的回忆。

    她本是独龙岗扈家庄扈老太公的女儿,形势所迫,无奈与祝家庄的祝彪定了亲事。

    扈三娘是个姿色出众,勇武过人的奇女子,打心里看不上祝彪,再者扈家庄与祝家庄虽然一衣带水,却龃龉不断,两个庄子的弟兄都有家传武艺,争强斗狠,经常大打出手。

    也直到梁山军即将打过來的消息传出,两个庄子才决定暂时搁置争斗,一同对敌,为了让双方安心,才安排了她与祝彪的亲事。

    梁山军攻打祝家庄之时,作为攻守同盟的扈家庄自然要去解围,扈三娘便带了诸多弟兄去救援,她身先士卒好,一举冲散了梁山军的阵型,并差点将矮脚虎王英斩于马下。

    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让豹子头林冲把王英给救了下來,又把她给俘虏了。

    宋江知晓她是扈老太公的女儿,便把她关押起來,又每日说些天地大道人常至理,不间断的洗脑,终于劝得扈三娘归降。

    扈三娘是个十足的美人儿,泼辣大气,又有超群的武艺,宋江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本以为宋江要收他做压寨夫人,结果却杀出了个矮脚虎王英。

    王英这人极为好色,攻打祝家庄之时,便是见得扈三娘貌美才上阵,结果被扈三娘杀得屁滚尿流,若无林冲相助,他早就被扈三娘给捉了。

    对于王英來说,扈三娘就是一匹无法降服的烈马,宋江先前收王英之时,在清风山给过王英一桩许诺,说今后必定会给王英找一门好亲事。

    王英觉着宋江要食言而肥,便到宋老太公那里嚼舌根,结果宋老太公便把扈三娘收为义女,宋江当了个便宜大哥,只能把扈三娘许配给了王英。

    宋江这人腹黑,有事儿就搁心里,见着美人旁落,就喝起闷酒來,却被黑旋风李逵看在了眼里。

    李逵也是精神病人思维广,对宋江痴迷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觉着扈三娘害得自家哥哥不爽利,便带兵围攻扈家庄,把扈家一门老小全部杀了个干净,连同扈三娘的未婚夫祝彪都给杀了。

    此间事了,梁山军得胜回山,众人皆以为扈三娘被宋江晓之以大义动之以情理给收服了,只有那又矮又丑的矬子王英才心知肚明,扈三娘一直隐忍着仇恨的怒火,甚至根本就不给他碰自家身子。

    那王英虽然好色,但更好面子,虽然玷污不得扈三娘,可在诸多好汉弟兄面前却经常吹嘘扈三娘如何让人**,扈三娘为求自保,也只能装出一副**风*骚的姿态來。

    王英见得扈三娘配合自己充面子,心里也就好受一些,在扈三娘面前,他毕竟也是自卑,如此一來,扈三娘竟然也保全了清白。

    待得梁山军被招安,一路南征北战,扈三娘其实都在寻找机会报仇,奈何李逵一直跟在宋江身边,宋江又日夜被人守护,她一时间也沒能下手。

    许是宋江也不放心这个义妹,过润州之后便把她和王英拨给了卢俊义那一路军马。

    独松关一战之中,扈三娘还活捉了方腊这边杭州二十四将之一的温克让,终于沒人再怀疑她。

    当她与王英大战包道乙的徒弟,郑魔王郑彪之时,她便在战阵之中使了些小手段,终于把王英给害死了。

    可惜杭州一战落幕之后,宋江和李逵便缩回了童贯的大军之中,她只能跟着燕青等人,趁机离开了梁山军,但她绝不会忘记灭门之恨。

    她跟秦明、卢俊义等人一样,都从宋江的受害者变成了宋江的帮凶,许多人都以为她也跟其他人一样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她一直都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从不敢忘。

    她留在燕青柴进等人的身边,就是为了杀宋江和李逵报仇,可当她听说了苏牧和雅绾儿的事情之后,她毅然向燕青和柴进提出了这个计划。

    因为雅绾儿和苏牧两人的经历,都是她无数次噩梦之中最渴望得到的。

    如果她被宋江俘获之后,梁山军之中能有一个像苏牧这般,不顾一切也要把自己放回去,她的人生或许就不一样了。

    如果她能像雅绾儿那样,快意恩仇,不需要忍辱负重,不需要顾及大局,她就不需要与自己并不喜欢的祝彪结亲,也不需要最后嫁给王英。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在命运的手中不断被玩弄,而雅绾儿和苏牧,却都是敢于打破自己命运的人。

    她不想看到苏牧和雅绾儿失败,她想看到自己的梦想,在这对男女的身上,得到实现。

    她从來沒有向别人吐露过这些事情,但今夜,面对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苏牧,她却卸下了心里所有的防备,只觉得这个男人可信,既然他信得过自己,让她加入到这个计划來,自己为何又不能信他。

    自打进入梁山之中,她整日里戴着面具过活,被人视为水性杨花的女子,还要被那些草寇莽汉吃豆腐占便宜,虽然只是口头上的便宜,但还是让她觉得万分恶心。

    还有宋江偶尔流露出來,那极其隐秘的,对自己的垂涎和贪婪,李逵毫不掩饰的防备和敌意。

    夜里她从來不敢闭眼,因为要防备着王英会强要自己的清白,喝酒吃食也小心翼翼,生怕梁山上的色*鬼会给自己下药。

    于她而言,这样的生活无异于炼狱一般的煎熬,认真计较起來,她才是付出最彻底的卧底,比柴进燕青朱武,付出的都要多,藏得也更深。

    这样的日子就像无穷无尽的痛苦,沒日沒夜地煎熬着,直到王英终于死在郑魔王的手下,她才稍稍安心了下來。

    今夜她与苏牧同处一室,并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两人按部就班,就等着蔡旻和那些密探入套。

    不过长夜漫漫,他们便一同喝酒聊天,起初自然小心翼翼,她也参加了援救苏牧的那场战斗,对苏牧的事情一清二楚,在她的眼中,苦苦挣扎的苏牧,何尝不是自己这样的命运棋子。

    当美酒敲开唇齿,心里的秘密也就不知不觉流露了出來,到大焱那么久,与梁山军接触那么久,他自然不会相信后世演义之中那些狗屁话。

    他又不是中庸之辈,也不想心理阴暗地去看待这个世界,可他一直认为,一丈青扈三娘,绝对是个值得敬佩的女人。

    当扈三娘并沒有将自己的秘密都告诉苏牧,两人喝了很多酒,却沒有醉意,等到蔡旻带着密探过來,他们演足了戏,又回到了房间,气氛却又变得沉默起來。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挑逗,会让苏牧把她看穿,于是两人喝了茶,聊着天,虽然与自己的秘密无关,但扈三娘却很开心。

    因为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沒有过,或许从來就沒有过,她也很难相信,自己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竟然会如此的安心,不再担惊受怕,不再像狼群之中的小绵羊。

    这一夜,她沒有再梦见毫不掩饰色心的丑陋变态王英,也沒再梦见阴测测虎视眈眈的宋江,沒再梦见倒提大斧灭她满门的凶神李逵。

    沒有再梦见扈老太公等亲人的阴魂,厉叫着让她报仇雪恨,沒有惊怕得一有风吹草动就握住片刻不离身的日月双刀。

    她梦见了小时候,梦见了与家人幸福美好的回忆,那尘封已久的甜美,让她沉浸在了无尽的甜蜜之中。

    直到阳光从窗外透进來,如金色的薄纱一般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眼角那幸福的泪珠,映照出她不再黑白的未來。

    她不知何时在茶榻上睡着了,身上还披着薄被,苏牧则在不远处打坐调息。

    她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着闭目打坐的苏牧,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不再是那个风情万种的梁山女汉子,笑容之中,带着当初在扈家庄之时的纯真。

    “醒了。”

    “嗯。”

    “昨夜儿…”

    “喝多了,脑子有点晕,不太记得了…呵…”

    虽然苏牧如此说着,但扈三娘还是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事情。

    比如…苏牧给她盖上薄被之时,在她耳边低声喊了一声姐…他不会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吧…

    “出去用早餐。”

    “嗯。”

    他果然不记得了…

    扈三娘有些失望,走到门口才听得苏牧干咳了两声,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地扭头:“有事。”

    “呃…绾儿眼睛看不见的…”

    此时她才醒悟过來,自己现在还假扮着雅绾儿呢…于是她尴尬一笑,这才刚转身,便听得苏牧柔声道。

    “谢谢你…姐…”

    扈三娘身子微微一颤,而后扭头一笑,长长的睫毛掩盖着即将掉落的眼睛,走出房门,阳光照射下來,她眯着眼笑,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

    这世间从來就不缺信任,只是你孤单了太久,仅此而已。

第二百四十二章 父女重逢

    有了扈三娘的掩护,雅绾儿终于顺利脱离了密探的监控,然而杭州城如今在童贯大军的掌控之下,守卫颇为森严,城门内外更是关卡重重,严防死守。

    雅绾儿虽然日常生活无碍,甚至能够执行刺杀任务,但她的特征太过明显,高挑的身段在南方女子之中格外惹眼,想要离开杭州并不容易。

    即便顺利通过了城门,如何如何前往睦州还是个问題,如此遥远的地方,她总不可能凭着记忆摸过去。

    以往她要远行,总有方七佛的一匹识途老马带路,还有诸多高手随行,并不虞有失。

    可如今她孤家寡人,慢说识途老马,便是寻找潜伏于杭州城中的探子都很难。

    好在方七佛未雨绸缪,离开杭州之时,并沒有将这些潜伏着的密探带走,而是将他们留下來,充当耳目,时刻关注着杭州城的动向。

    这些密探早已收到方七佛的命令,除了探听童贯方面的消息之外,还在孜孜不倦地搜索着雅绾儿的行踪。

    当雅绾儿來到先前的密探据点之时,早已人去楼空,她也只能留下暗号,赶往下一个接应点。

    如此走了好几个接应点,发现这些秘密据点竟然都被铲除掉了,她的心里也开始有些焦躁。

    正一筹莫展之时,她这一连串的走动,终于引起了密探们的注意,见得大郡主安然无恙,这些密探也是激动不已,很快就将雅绾儿送出杭州,护送着往睦州方向前行。

    这才到得半路,便撞见了方腊的大军。

    方腊最终还是沒有听取方七佛的意见,一意孤行要将杭州夺下來。

    杭州是他的国都,如果连国都都不要了,他又当个甚的南国皇帝。

    方七佛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全力谋划杭州的反攻战,沿途更是大肆招兵买马,强行征调壮丁民夫,浩浩荡荡几十万人的队伍,三教九流,良莠不齐,龙蛇混杂。

    人数上虽然弥补了回來,但不是说拿上一柄刀就能变成兵,追求数量的代价便是质量的急剧下降。

    眼看着自己一手训练出來的圣公军参杂大量的民兵,虽然以老带新,但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出效果,几十万人吃喝拉撒全无章法,一时间乌烟瘴气,军纪军容丢了个干净,方七佛是痛心疾首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吞入肚。

    这等饮鸩止渴的法子,也只能用來做最后一搏,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一战而定杭州了。

    如果这一战再败,圣公军的底子也就彻底打光了,到时候说什么也要留下一些火种,绑也要将方腊绑到那个无名岛屿上。

    方七佛这厢忧心忡忡,像个捉襟见肘的老管家一般,殚精竭虑地管理着数十万大军,却听长随來抱,说是女儿雅绾儿回來了,便从中军大帐疾行而出,虽不至于倒履出迎,也是顾不上仪容仪态。

    父女相见,自是一番催人泪下的场面,雅绾儿毫发无伤,方七佛更是欢喜不已。

    方七佛无儿无女,雅绾儿便是他此生的依托,说是掌上明珠都不足以表达他对雅绾儿的珍爱。

    打从雅绾儿及笄之后,他便再沒让任何男子接近雅绾儿,以雅绾儿的姿色,他最担心的便是雅绾儿被俘之后,会遭到朝廷狗贼的玷污。

    如今见得雅绾儿清清白白的回來,他又岂有不喜之理。

    只是当他听雅绾儿说,是苏牧将她放回來的,他的脸色便阴沉了下來。

    他自然知晓女儿对苏牧的那点小心思,也只当苏牧将雅绾儿放回來,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这样一來,怕是女儿再难忘记苏牧了…

    不过父女重逢,方七佛也不想提这些让人心塞的事情,命人好生服侍雅绾儿,待得后者恢复了精气神,这才坐下來长聊。

    雅绾儿虽然急着劝说义父,但听闻这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杭州,便安心下來休息。

    圣公军的人都知道,大事自然是圣公做主,但小事都归军师方七佛管理,什么才是大事,谁都说不太清楚,有时候丢了一座城都算小事,有时候死了一个人都算大事。

    但毋庸置疑,反攻杭州直接关系到圣公大业的成败,绝对称得上天大的大事,所以这件事理所当然是圣公拿主意的。

    圣公不惜急功近利的纠集数十万大军,决意进行反扑,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如果此时不做最后的抗争,朝廷大军在杭州扎稳脚跟之后,以杭州为大本营,扼住南北咽喉之地,圣公军便再难北上。

    而且国都失陷,拖得越久,士气便越是低迷,收复杭州的希望也就越來越渺茫。

    再者,方腊在南方的根基虽然深厚扎实,但也禁不住这一年多來频繁密集的四处征战,底子早已被掏空,老百姓连基本的口粮都无法保证,盗匪横行,又拿什么來喂养这三十万民兵。

    方七佛对胜败的担忧并不是沒有道理,方腊对大局的掌控也沒有错误,虽然有分歧,却都合情合理,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情况,只能说大势所趋,形势所迫罢了。

    或许也正是看清楚了形势,方七佛才被浓浓的无力感包围,人力有穷时,任是智近乎妖,也斗不过天命所归,谁让大焱气数未尽呢…

    虽说如此,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方腊谋夺摩尼教,召集人马打下半壁江山,若如此轻易地放弃这片基业,又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这些兄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会如何,想想心里都打鼓,眼下他们算不上兵强马壮,但三十万人堆上去,起码还有一拼之力,或许这也是方腊和方七佛仅剩的底气了吧。

    遥想当年,起事之初,各路英豪來投,声势浩荡震撼八荒,是何等的霸气。

    可随着战事的徐徐铺开,圣公军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題,他们虽然有摩尼教的教义作为精神支柱,拥有了信仰之后的军士们也视死如归,但到底还是少了些什么。

    至于缺少的到底是什么,方七佛也说不出來,或许也不敢说出來,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知道雅绾儿想要说什么,但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題上纠缠,只是与雅绾儿尽享父女欢聚的天伦之乐。

    邵皇后和皇妹方百花等人听说雅绾儿逃回來了,也纷纷过來问候,最后连圣公方腊都过來坐了一会儿。

    他们毕竟不是大焱官家那种传承了几代的帝王之家,眼下杭州又丢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点,礼节上就更是不讲究。

    雅绾儿回來的消息很快就传开,这位摩尼教圣女一般的奇女子,总算是给圣公军带回來了一些活力。

    按说方七佛应该以此为契机,在军中宣扬,圣女逢凶化吉,乃是天命使然,昭示着圣公军无比光明的前途云云。

    可这一次,他却沒有这样做。

    因为他再也不想把女儿当成自己的棋子和工具,再也不想利用家人去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杭州的失利,或者说败在苏牧的手下,让他仿佛明悟了些什么。

    论智谋,苏牧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说操弄人心,十个苏牧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为何乔道清石宝王寅,甚至梁山军的柴静燕青朱武等人,大光明教的法王以及诸多高手,都愿意站在苏牧那一边。

    除了他们拥有方腊和方七佛这等共同的敌人之外,难道苏牧身上就沒有其他的特质,來吸引这些人的尊敬与诚意。

    有的。

    无论是宋江,还是方腊,或是他方七佛,都是洞察人心,工于心计的大师。

    可有一件事他们却不如苏牧。

    无论是燕青柴进雅绾儿这样的超级强者,还是徐宁岳飞陆青花这样的寻常小子丫头,在他们的眼中,都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即便他们强大如卢俊义邓元觉,都不过是自己的属下,虽然口口声声义结金兰如何如何,但说到底,他们还是将这些人,当成了可以随意差遣的手下。

    而苏牧却不同,他可以解除徐宁的奴仆身份,可以结交巧兮姑娘和虞白芍这样的青楼女子,可以与石宝这样的江湖大盗相杀相惜,可以与撒白魔这样的绝世枭雄平辈论交。

    不管你的出身如何,不管你的地位如何,也不管你是贫贱是富贵,他都真心诚意地去來往。

    宋江口口声声喊着替天行道,最后还不是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

    方腊打出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旗号,可得了杭州,建立了南国之后,老百姓的日子可曾好过半分。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一个人,对待别人是“无有高下”的,那么只能是苏牧。

    他的眼中沒有这个朝代的尊卑观念,沒有奴化物化女性,无论贵贱高低,在他眼里都是人人平等。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他是士林之耻,但绝大部分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

    这份平等不是矫揉造作,而是他身为后世人,与生俱來的特有品质。

    哪怕视野开阔如宋江方腊,他们都看到了这种不平等,但他们都沒有想着真正去改变什么。

    因为他们就是在这个朝代的代表人物,哪怕他们是最具叛逆精神的领袖,也无法跳脱着数千年來禁锢着他们灵魂的枷锁。

    他们败在苏牧手里,只能说苏牧是这个朝代的异类,非战之罪罢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末路还是生路

    送走了圣公方腊和邵皇后等人,方七佛又与雅绾儿谈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他留下了一个箱子,那是他为方腊预备的后路,也是为圣公军预备的后路。

    从起事之处他便着手准备这件事情,并派遣了大批信得过的摩尼教强者去执行。

    如今他知道圣公的心意已决,哪怕雅绾儿再如何劝阻,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于是他将这条后路,交给了雅绾儿來引领。

    一旦杭州反攻战失败,圣公军需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童贯大军的掩杀和围剿,更需要防备在黑暗之中虎视眈眈的大光明教。

    雅绾儿知道这箱子代表着什么,因为从方七佛开始筹谋这个计划,她就是主要的参与者之一。

    方七佛将箱子交给他,只能说明,这个义父跟圣公一样,都不再想着退路的问題了。

    这让雅绾儿感到悲伤和不安,她习惯了躲在方七佛的身后,当她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之后,仍旧习惯着方七佛的保护。

    可现在,抚摸着这口箱子,她突然觉得方七佛渐行渐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來面对这个黑暗的世界。

    她的眼睛看不见,方七佛便是她心中的明灯,可这盏灯,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微弱,她又充斥着对未來的那种不安和恐慌。

    虽然她的内心深处,藏着一颗小小的粉色火种,但那颗火种能否最终成为新的灯塔,照耀着她继续前行的路,还犹未可知。

    她不再逃避自己的感受,她自然希望那火种能够成为灯塔,可她也不愿意看到方七佛这盏明灯,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方腊的大军一天行军不过数十里,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为了争夺口粮,甚至还爆发冲突和械斗。

    这些乱象在圣公军大营里随处可见,虽然司行方的督军队日夜巡视,但有作乱者必定严惩不贷,可仍旧无法遏制这种乱象。

    如果拥有足够的粮草物资,这种混乱的状况很快就能够平息下來,可惜他们的后方已经无力为继。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趁着军心沒有彻底溃散,士气沒有彻底低迷,加速行军,提前决战。

    他们的最大优势便是数量,如果任由乱象横行,估计还未抵达杭州,便会引发内乱,好不容易召集起來的人马,便会四分五裂,这样就失去了最后一搏的资格了。

    方腊和方七佛能够看清楚眼下的局势,手底下的大将自然也心知肚明。

    邓元觉和司行方、厉天闰三人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三员大将,其他诸如颜坦郑魔王之流,只能算是二流。

    宝光如來邓元觉和司行方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明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生死相随。

    可厉天闰却并不这样认为。

    以前他可以无牵无挂地去拼去死,可现在他心里有了李曼妙,也就变得谨慎起來了,起码他在李曼妙的面前是这样说的。

    李曼妙又不是傻乎乎的黄毛丫头,在思凡楼也不知听了多少男人的甜言蜜语,又怎会轻信厉天闰的说辞。

    她从不怀疑厉天闰对自己的心意,但她也知道,厉天闰只是用她來掩盖自己的怯懦。

    方腊和方七佛可以为起事大业去死,因为这是他们的基业,即便成功了,这天下也还是姓方,而不姓厉。

    他撺掇方杰与方天定争夺太子之位,不是觉得方杰更适合当皇位继承人,而是因为方杰比方天定要更容易听信于他。

    他是一代猛将,更是一代枭雄。

    也正是因此,方垕死了,包道乙死了,方杰死了,方天定被俘了,石宝王寅叛变了,他厉天闰却还在。

    人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么不想当皇帝的将军,绝对不是好将军。

    眼下看着好像大局未定,但成败与否都要看杭州的最后一战,虽然明知事不可为,但很多人其实还是抱有很大的信心。

    厉天闰自然也抱有信心,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抱有信心就能够改变结果的。

    他不是个害怕战斗的人,相反,战斗能够让他热血沸腾,能够让他不至于忘记最初的梦想。

    可现在,他真的不想加入杭州的最后一战,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新出路。

    方七佛的那个后手计划,那个无名的岛国,就是他厉天闰的未來。

    方腊和方七佛都想奋不顾身,都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将这个计划雪藏了起來。

    但厉天闰却对那个岛国念念不忘。

    若杭州一战真的败北,方腊溃不成军,他只消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去占领那个岛国,自己就可以成为一国之主。

    岛国再小,那也是一个国,那就是他梦想成真的地方。

    正是因为看穿了厉天闰这一点,李曼妙才会觉得他所谓的心有牵挂,无心恋战的言辞只不过是掩饰,夺取那个无名岛国,才是厉天闰真正的目标。

    他瞒不过李曼妙,也不会隐瞒李曼妙。

    因为早在涌金门内的那一战,他带着李曼妙,本想让李曼妙亲眼见到苏牧死在他的大戟之下,但最终却失败了。

    所以当他提出这个计划之时,李曼妙整个人都痴了。

    她李曼妙是何人。

    当初不过是杭州城内思凡楼的二流红牌,本觉着嫁给宋知晋这样的人物当妾侍,就已经算是好命了。

    可现在呢。

    她竟然有机会当上一国之主母。

    哪怕厉天闰眼下只是空手给他画了个饼,也足以让她心动难平了。

    此时的大营已经安静下來,万籁俱寂,厉天闰的营帐之中隐约出來让人口干舌燥的粗喘和呻*吟。

    也不知过了多久,营帐之中才渐渐平息下來。

    厉天闰与李曼妙大汗淋漓地相拥着,黏糊糊地交缠着,更是撩动欲念。

    作为一员猛将,特别是高大壮硕,精力充沛的猛将,厉天闰最喜欢做的便是杀人和女人,反正都是捅人的技术活,一个让人死,一个让人生,或者让**生欲死。

    狂风暴雨过后,便是久久难以平复的心绪,两人低低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商量起那件事來。

    “听说东西已经落入了雅绾儿的手中,咱们的胜算也就更大了,不过若是强取豪夺,难免惹來麻烦,毕竟雅绾儿的拥趸还是不少的…咱们可以连她一起骗到岛上,到时候让她当你的皇后娘娘便是了…”

    不得不说,李曼妙对阴谋诡计实在有着难以理解的天分,若强行抢夺那份计划,必定会引來方七佛和雅绾儿身边高手的反抗,到时候就算拿到了计划,找到那岛屿,也无力再将岛屿夺取下來。

    可若是利用雅绾儿的同情心,聚拢一些忠诚于他厉天闰的圣公军旧部,让雅绾儿打先锋,只要拿下了岛,一切还不是他厉天闰说了算。

    他与方杰等人一样,垂涎雅绾儿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听得李曼妙说要收雅绾儿当皇后娘娘,心里便一阵阵的火热。

    不过他还不至于这么蠢,一边温存一边安抚着李曼妙道:“美人儿你说的甚么话,我厉天闰其实忘恩负义的轻薄之人。再说了,那贱货早已喝了苏牧贼子的迷汤,说不定连身子都丢了,又岂能当皇后。”

    他也不过是一时口快,结果却戳中了李曼妙的痛处,她的身子早就丢了八百多回了。

    知晓自己说错话,厉天闰也尴尬一笑,想要将背过身去的李曼妙掰过來,可她却是不依,许是真的伤心了,竟然抽泣了起來。

    厉天闰慌了手脚,笨拙地解释了半天,李曼妙却不为所动,厉天闰的火爆脾气來了,便强行压在了李曼妙的身上,扳过她的脸來,直勾勾地盯着剩下的白羊,一字一顿地说道:“沒人能跟你比,永远沒有。”

    李曼妙心头一暖,身子便滚烫起來,厉天闰早已迫不及待,正要上马提枪冲锋陷阵,却听得李曼妙在耳边说道。

    “别忘了…把…娄敏中…那老东西给拉过…來…嗯。”

    李曼妙的话语似乎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塞回去了一样,营帐又开始有节奏地晃动起來。

    相隔大约二里外的一处营帐里,娄敏中突然打了个喷嚏。

    “父亲可要注意身子,莫着凉了…”娄玄烨一边替父亲整理着文书,一边递过來一杯热茶。

    “不妨事的,眼下局势紧要…唉…”娄敏中难免一声长叹。

    自从杭州陷落之后,他便成为了罪人,若非他引荐了那挨千刀的柯引,不对,应该是梁山草寇头子柴进,沒有柴进的接应,城门就不会丢,圣公军也就不会落到这部田地。

    当然了,厉天闰的心腹生查子,乃是梁山军的神机军师朱武,厉天闰自然也少不了吃挂落,可大战在即,领军的大将又伤亡惨重,厉天闰很快就得到了起复任用。

    倒是他娄敏中,辛辛苦苦为方腊操持后勤,沒有功劳也有苦劳,沒有苦劳也有疲劳,最终却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虽然接连几次想要表忠心,方腊却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娄敏中也是心灰意冷,但心里确实不甘到了极点。

    难道他死心塌地,跟着方腊戎马半生,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不。娄某决不答应。”他的内心在咆哮着,因为他确实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走出营帐,他遥遥远眺着夜色之中的远方,那里不是方腊的中军大帐所在,而是厉天闰所在的偏营。

    他看到的不是杭州之战即将來临,看到的不是血流成河的战场,他看到的,是一条属于他的生路,一个属于他的未來。

    或许他和厉天闰都沒有想到,有那么一天,他们居然能够想到一块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都司拿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杭州城中曲巷逶迤,掩于春城斜角,绿杨荫里,有赭白青黄墙砌石,又有门映碧溪流水,细雨饧萧,斜阳牧笛,一径穿桃李,风吹花落,落花风吹又起。

    虽然城中不乏散兵游勇,四处作乐,多有扰民嫌疑,然杭州城内仍旧处处缲车,家家社燕,四月樱桃红满市,雪片鲥鱼刀,端的是一片江介好风光。

    人说江南四月薰风低,曼妙女儿芳步齐,陈妙音一水白色水仙百褶裙,上面是淡蓝色浅绣比甲,二八好年华,浑身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活力。

    她本是大家闺秀,诗文传家,打小就入了蒙学,琴棋书画礼仪女红,明珠一般培养着。

    不过她那静若处子的淡雅却掩盖不住内心脱兔一般的活泼,时常缩在被窝里偷偷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因为这些书都央着丫鬟偷偷出去采买,那丫鬟也不懂这些,书店的怪叔叔时不时会夹带一两本香*艳至极的露骨之作,以致于陈妙音早早就得到了寻常少女成亲前才能够得到的启蒙教育。

    当然了,这种令人面红耳赤羞臊难当的事情,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哪怕看得浑身发热双腿紧夹,也只推说是房里太热云云。

    这个年代的男人三妻四妾是人之常理,好吧,严格來说应该是一妻四妾,律法上其实允许男人娶一名正妻,其他都算是妾。

    陈妙音接受的教育和影响,使得她见到苏牧与雅绾儿共处一室之时,非但沒有觉得有伤风化,反而觉着苏牧哥哥果是魅力无穷,白日里还见得雅绾儿端庄冷漠,沒想到夜里便化为火热缠人的狐媚子了。

    她未见到苏牧之前,便听母亲陈氏述说苏牧的光辉事迹,老太太又有一张舌绽莲花的伶俐嘴,她早就已经心驰神往矣。

    待见得苏牧高瘦挺拔,儒雅俊逸,更是心喜难禁,甚至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都沒有让她觉着污眼,反觉得为苏牧更添了一分高深莫测的神秘感。

    虽然性子开明跳脱,又跟着哥哥寄居江宁,见惯了秦淮河畔的风月,但她好歹是个姑娘家,总不会自贱到对苏牧自荐枕席,只是第二天陈氏与苏牧雅绾儿几个池边赏荷之时,她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偷偷扫视苏牧,一改活泼**,竟然扭捏起來。

    陈氏很是清楚自家闺女的心思,对于苏牧,她自是沒有二话,席间不时与苏牧作些问答,牵扯一些男女之事,看似长辈对后辈的关切,实则问的都是陈妙音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儿。

    她跟着陈公望数十年,可谓阅人无数,与雅绾儿又亲近如母女,又岂能看不出眼前的雅绾儿是个西贝货。

    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与雅绾儿交谈,假扮雅绾儿的扈三娘虽然与苏牧进行过深度的交流,苏牧更是将关于雅绾儿的一切都交代嘱托了一遍,但扈三娘还是拿捏不准雅绾儿的气质,生怕说多了露陷,也就闭了嘴,多说多错,不说自然不会错。

    如此坐了一会儿,陈氏也乏了,便与老妈子们歇息去了,只留下陈妙音和雅绾儿陪着苏牧。

    这老太太一走,气氛便尴尬了起來,苏牧自然看得出陈家妹子的心思,他对这样的小丫头也沒太大兴趣,本想隐晦地拉开距离,但又生怕到头來自作多情,也就不好多此一举。

    陈妙音鼓起勇气來,正要开口与苏牧搭讪两句,加深了解,外宅处突然传來丫鬟婆子们的尖叫,片刻功夫,一队军士便鱼行而入,甲胄鲜明,刀枪锋锐,竟然是大焱朝廷的禁军。

    所谓禁军,乃皇帝的亲兵,是侍卫宫廷及扈从的天子近卫,诸如唐时的元从禁军、飞骑、左右羽林卫、左右龙武、神武、神策、神威军等等。

    然则大焱与宋朝相似,禁军并不仅仅是天子近卫,而是正规军的代称。

    这些禁军从全国各地招募,或从厢军,乡兵之中选拔,由中枢掌控,分隶三衙,除了守卫京师之外,也分番调戍各地,需经枢密院颁发兵符才能调动。

    虽然大焱军队腐朽,但烂船还有三斤铁,眼前这队禁军虽然一个个文面刺字,但铁血之气散发无疑,军容肃杀,苏牧和雅绾儿面沉如水,陈妙音却早已大惊失色。

    这些个禁军的厮杀汉在杭州一战之中刚刚大获全胜,士气如虹,脸上有光,一个个鼻孔望天,眨眼间便将小亭子团团围住,为首一名都司健步而出,相貌粗犷,不过脸上有个金印,显是从军旅底层打拼起來的真汉子。

    这都司目光如电,扫了陈妙音一眼,后者连忙捂住了惊叫的樱桃小嘴,又审视了雅绾儿片刻,才朝苏牧沉声道。

    “宣帅有令,命我等将贼女雅绾儿押解到前营,听候发落,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但有阻挠,以同谋论处。”

    雅绾儿与苏牧一同关押,这也算是童贯给苏牧的便宜之权,若雅绾儿逃脱,苏牧也脱不了干系,既卖了苏牧人情,又给苏牧埋下隐患,可谓一举两得之事。

    可昨夜蔡旻设下欲擒故纵的计谋,却闹了个大笑话,见得苏牧与雅绾儿已经玉成了好事,见不得苏牧好过,便提请了命令,将这对野鸳鸯给拆开。

    再者,方腊即将反扑杭州的情报也是雪花般传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童贯也觉着将雅绾儿收押起來比较稳妥。

    苏牧闻言,缓缓站了起來,他的面色一冷,两道血色金印越发狰狞,一干禁军心头一紧,锵锵便拔出直刀來。

    那都司也是听过苏牧的内幕的,本以为他被童宣帅压着,不敢造次,他这等底层武人打拼上來的将领,最是看不起苏牧这等文弱书生,这是发自骨子里的成见使然,见得苏牧起身,他便按住刀柄,沉声喝道:“苏公子可别让孩儿们难做。”

    此言一出,杀气腾腾而起,苏牧却视若无睹,一步步走到都司的面前,直视着那都司,目光一片冰冷。

    虽然童贯一直沒有召见他,但雅绾儿留在他身边,是高慕侠等人暗中斡旋的结果,上不得台面,双方却也保持着默契,若沒人从中撩拨,童贯绝不会打破这份默契。

    他也知道这些军汉只是奉命行事,或许对其中内情一无所知,但昨夜里才与扈三娘姐弟相称,今日便要坐视她被人押走,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再者扈三娘是仗义相助,若落入军营的牢狱之中,难免要吃苦头,若有些不长眼的粗野汉子,污了她的清白,苏牧又如何对得住这位扈三姐。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來,苏牧根本就來不及派人到柴进燕青等人那里去报信,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沉思了片刻,苏牧便开口道:“都司也是听差办事,苏某又岂敢造次,只盼都司能够照看一二,苏某感激不尽。”

    苏牧深深拱手为礼,那都司也是微微一愕,虽然掉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但苏牧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杭州第一才子,为了一个娘儿们,如此低声下气地请托于他这么个低贱出身的厮杀汉,光是这份气度,就足以让人佩服了。

    都司松开按刀的手,禁军汉子也都收刀归鞘,本來剑拔弩张的局面,顿时被苏牧的主动让步化为无有。

    虽然这是蔡旻的主意,但这都司确实只是奉命行事,见苏牧不卑不亢,心里佩服得紧,便抱拳道:“宗某虽是微末出身,但底下弟兄还有几分骨气,欺凌女流的丑事断然不会做,苏公子但请安心便是。”

    苏牧见得这军汉堂堂非凡,不似妄言之徒,便真诚地问道:“敢问都司名讳,苏某他日必有厚报。”

    那都司闻言,只觉苏牧还是看不起他这样的军汉,以为军中汉子都是些挟恩图报之徒,不喜反怒道:“区区贱名,入不得公子之耳,公子若有诉求,还是赶紧着去办吧,这贼女干系重大,说不得很快就会被人提走,到时候宗某纵使有心相护,也沒太**子了。”

    听得都司如此应答,苏牧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倒是自己小瞧了这都司了。

    “是苏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应承着,那宗姓都司也不好再讥讽,一抬手,底下弟兄便要上前去绑了雅绾儿。

    扈三娘也是孤高的性子,当初被虏上梁山,已经让她对五花大绑产生了心理阴影,一声娇叱道:“我自己会走。”

    那些个禁军连忙朝宗都司投來询问的目光,后者扫了苏牧一眼,大度地说道:“苏公子的朋友,想來也不会让我等难做,绑了倒显得宗某欺负婆娘,咱权且回去复命吧。”

    如此一说,他便朝苏牧点了点头,径直离开,禁军的汉子也随着扈三娘起身而小心在一旁虎视眈眈着。

    扈三娘走到苏牧的身边,已经顾不得假扮瞎眼的雅绾儿,目光如水地看着苏牧,直到后者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才挤出笑容來,跟着宗都司离开了宅子。

    苏牧在后头一路跟着,好在那宗都司还算个人物,囚车空着來,空着回,并沒有亏待扈三娘。

    这队伍刚走,一辆马车便急匆匆停在了宅子前头,陈继儒和蔡旻从车上下來,前者恶狠狠地瞪了苏牧一眼,厉色道:“你是个甚么样的状况难道你还不自知么。明知自身难保,又为何让我母亲跟着你担惊受怕,这样真的是对她好么。”

    宗都司前脚刚走,陈继儒和蔡旻后脚就到了这里,只消用屁股想一想就知道,此事必定是这两人搞的鬼。

    陈氏和陈妙音也赶到了门前來,见得陈继儒正指着苏牧的鼻子骂,陈氏也是火大。

    想当初陈公望溘然长辞,尸身足足停灵五日,仍旧等不到陈继儒回來,只能让苏牧主持着下葬,那时候陈继儒又在哪里。

    江宁杭州水路通达,一路顺流南下,最多也只消一天两夜,陈继儒为何沒有第一时间赶回來。

    还不是为了打理好官场上的手尾,为丁忧期满后的复职做打点么。

    如此一对比,陈继儒此时倒是想起要当孝子了,倒是骂起苏牧來了,陈氏又岂能答应。

第二百四十五章 童宣帅的召见

    陈氏也不是见过世面的人,历经了杭州两次三番的战乱,这些个禁军汉子來拿人,也只是让她惊了一下而已。

    镇定下來之后,也替扈三娘感到担忧,虽然她明知道扈三娘是假扮雅绾儿的,但此等义举,更让人钦佩。

    这禁军队伍才刚刚把人押走,儿子陈继儒便与监军蔡旻來寻苏牧晦气,陈氏又岂能猜不着其中猫腻。

    见这儿子还有脸骂苏牧,陈氏也是气不打一处來,气急败坏地骂道:“逆子。你读的好大一番道理,怎地忘了读书人的脸面,也不怕有辱斯文么。”

    老娘一发话,陈继儒想反驳也只能忍下來,倒是苏牧心不在焉,目光仍旧停留在街道的尽头,直到宗都司的队伍消失在视野之外,他才回过神來,扫了蔡旻和陈继儒一眼,并未说些什么。

    “娘,儿子出去一趟,如果…如果住着不习惯…儿子便让人送您到陈大人府上…”

    苏牧这话是不想让陈氏为难,可就像他对宗都司说一定会报答他一般,着实伤了陈氏的自尊心啊。

    好在陈氏知道他此刻心乱如麻,慌不择言,也就不跟他计较,倒是冲着自己亲儿子怒道:“老身在这里吃好住好,哪里都不去。”

    “母亲。”陈继儒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可陈氏已经扭过头去了,见得苏牧仍旧心不在焉,她便软下了语气,对苏牧说:“牧儿,事情要紧,你赶紧去照看,别耽搁了…”

    这两厢一对比,可把陈继儒给气坏了,感情亲儿子还不如干儿子,连自家老娘都要帮着外人,真不知道这挨千刀的苏牧给自家老娘灌了什么迷汤。

    他心里还有气,陈妙音却在一旁帮腔道:“是啊,苏家哥哥还是快些去看看绾儿姐姐吧…”

    这一声苏家哥哥叫出來,连蔡旻听得都全身酥软了骨头,陈继儒更是火冒三丈。

    他不能对自家老娘发火,却可以拿苏牧來撒气。

    “好你个苏…!”

    “我还有事,就不请你们进去了,寒家地方太小,蓬荜简陋,入不得二位大人法眼,二位请回去吧。”

    苏牧生生打断了陈继儒的话头,并下了逐客令,虽然他身份不显,但却是这座宅子货真价实的主子,沒有他的允许,陈继儒和蔡旻身份再如何尊贵,也不敢擅闯啊。

    “好。好啊。”陈继儒还想发作,苏牧却已经迈开脚步,与二人擦肩而过之时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狼狈为奸的二人,盯得后者后背发凉,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陈继儒仍旧在火头上,可蔡旻却是旁观者清,见得苏牧毅然决然的背影,他开始有些后怕了。

    这人若长得凶神恶煞,做惯了欺男霸女之时,大家见着也就心生防备,见惯不怪了,可平日里老实巴交温温吞吞的良人,突然展露出狰狞的爪牙,这才真叫人心生忌惮呢。

    苏牧这边除了童贯的密探之外,还有一些皇城司的暗察子在保护苏牧,昨夜之事早就报给了高慕侠。

    后者正打算调查一下幕后主使,听说童贯已经派人去收押雅绾儿,顿感情势不妙,让人通知柴进燕青等人,也不坐马车,心急火燎便带着几个亲卫,策马赶过來,半路上却遇到了苏牧。

    “先到我那里再说。”

    高慕侠让一名亲兵将马匹让给苏牧,二人回到高慕侠住处之时,柴进燕青朱武也已经到了。

    皇城司的耳目无处不在,虽然在童贯的军营里有所收敛,但皇城司的暗察子只对当今官家负责,未尝沒有监军之职,童贯也不敢以权势压人。

    他之所以给了高慕侠面子,除了赞赏高慕侠之外,未尝沒有这方面的顾虑。

    苏牧等人一坐下來,早有暗察子将其中细节都报上來,苏牧也是苦笑不已。

    他一直防备着军中之人因为贪功而对自己下黑手,到头來沒几个敢下黑手,倒是因为陈氏这个便宜干娘,让陈继儒给记恨了,怂恿了蔡旻这个好基友來对付他。

    童贯与蔡京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虽然两人刻意保持着距离,避免官家对他们的忌惮,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童贯主外,蔡京主内,两人把持朝政,根本就是穿一条裤衩子的。

    这蔡旻虽然做事欠缺考虑,但有些事情还是摸准了童贯的心思的。

    就比如这件事情,若说他与陈继儒乃生死之交,倒也沒说错,但为了这么一件家长里短的事情而搅风搅雨,实在划不來。

    他之所以建议收押雅绾儿,除了帮助陈继儒恶心苏牧之外,也是摸对了童贯的心思。

    苏牧在杭州城的所作所为,那是老百姓们都看在眼里的,更别说高慕侠和一干暗察子都参与其中,迟早要密奏到官家面前。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官家顾及大焱朝廷的脸面,就算知道实情,也不可能真的把苏牧塑造成孤胆英雄,若真要这样,十五万朝廷平叛大军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大焱朝廷的脸面也就是官家的脸面,作为一国之主,他又岂会为了一个苏牧而打自己的脸。

    这也是童贯为何能够气定神闲地看待此事,任由底下人压住苏牧,争夺这次大功劳的原因。

    慢说苏牧,便是宋江的梁山军的功劳,也都被盘剥了大半。

    虽然一路从润州打到杭州,梁山军几乎耗光了所有力量,将领更是死了四五十个,可这次平叛,将成为童贯戎马生涯之中又一桩丰功伟绩,这是铁板钉钉之事。

    可官家不承认,并不代表苏牧可以乱说,如果把苏牧逼急了,他在朝堂上一闹,官家又岂能坐视不管。

    以苏牧的知名度,那几首传世之作的传唱度,足以让他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就算朝廷对他不管不顾,他只消在民间传播出内情,过不得十天半个月,便要天下皆知,到时候又该如何掩盖。

    所以他必须要让苏牧继续保持这份默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苏牧控制在自己的手底下。

    至于控制苏牧的筹码,非但是雅绾儿,连远离战火的苏瑜苏常宗,甚至彩儿丫头,所有跟苏牧有关的人,都可以拿來钳制苏牧。

    事实上童贯也已经派人到江宁,暗中将苏瑜等人都监视起來。

    眼下收押雅绾儿,就是对苏牧的一次敲打,非但如此,他还要召见苏牧,还要让苏牧跟在自己的身边。

    燕青和高慕侠善于伪装和潜伏,但年纪到底小了些,即便机敏过人,行走江湖惯了,但对于朝廷争斗毕竟少了些底蕴。

    柴进虽然是皇族之后,但流落民间,之后又被逼上了梁山,然后又早早在方腊这边当卧底,自然也不太了解这些龌蹉之事。

    倒是神机军师朱武,对时局有着自己的看法,对童贯和蔡旻的心思也猜出了个一二三來。

    劝了苏牧等人稍安勿躁,这才将自己的推测说清道明,苏牧才安心下來。

    若说他不稀罕这份功劳,那完全是自欺欺人,哪个男儿不希望自己是绝世大英豪。

    但若果童贯真的要拿他的亲人來钳制自己,苏牧自然会放弃这份功劳。

    再者,这份功劳的背后,是金枢手底下多少匠人的牺牲,是梁山军弟兄们拼死拼活才制造出來的优势,更少不了柴进燕青朱武等人,还有大光明教的弟兄们的付出。

    他只不过是个出谋划策的人,沒有这些弟兄的牺牲和付出,又怎会有这份功劳。他苏牧又岂能心安理得地将这份功劳归在自己的头上。

    想通了这一点,苏牧也沒有太多紧张了。

    朱武见得苏牧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便领悟了自己的思想,又沉稳下來,不由心生赞赏。

    “贤弟但且安坐,宣帅的使者想必也快到了。”朱武摇着扇子,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

    果不其然,这才稍坐了片刻,真有童贯的亲卫來传令,说是请苏牧过去一趟,童宣帅要召见他。

    一切似乎都切合朱武的推测,大家也是安了心,苏牧朝众人感激地点了点头,而后才随着那亲卫,來到了杭州城外的军营。

    童贯虽然权倾朝野,但立志青史留名,对自己的名声关切得紧,攻下杭州之后,发布了一系列的安民策令,严禁军士扰民。

    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仍旧有许多军士偷偷溜到杭州城里寻乐子,但也只是小打小闹,童贯也不好做得太绝,只要不闹出人命,也就随孩儿们去了。

    不过他自己倒是吃住在军营里,行辕更是简朴大气,无处不为了彰显他“一代名将”的风范。

    苏牧分明就是个小人物,却在这场平叛战争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人无法忽视,这让童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这也是他为何一直不愿召见苏牧的原因之一。

    为了当上这个枢密使,他不知做了多少违心之事,也被朝堂上那帮言官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些个史家恨不得早早把他钉死在佞臣奸臣的座椅上,读书人更是三天两头口诛笔伐,汴京城中的各种童谣更是不绝于耳。

    可苏牧呢。

    因缘际会,加上自己一些小聪明小手段,竟然有种翻云覆雨等闲间的大气魄,自己还非得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将他的功劳给压下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又怎会见苏牧。

    不过早两日他召见了蔡旻,这小子虽然沒太大斤两,但有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童贯这才下定了决心,要把苏牧拉拢到自己的身边來。

    只是当他看到苏牧本人,心里难免有些吃惊。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戏骨

    童贯虽然是个阉宦,但骨架高大,相貌堂堂,常年带兵日晒雨淋,倒是养出了一方名帅的气度來,若不是事先知晓,还真看不出他是个宦官。

    苏牧身材高挑,只是稍显精瘦,又儒雅淡定,若说童贯是一头不怒自威的老雄狮,那么苏牧便是伺机而动的成年豹子。

    童贯本以为苏牧不过一介腐儒,沒想到对方竟然猿臂蜂腰,颇具英气,更难能可贵的是,哪怕见着自己这个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密,苏牧也云淡风轻,气魄非凡,童贯心里也不禁暗赞:“好一个俊逸汉家郎。”

    大焱承袭隋唐魏晋遗风,又是士大夫阶级地位最清贵的年代,并不盛行跪拜礼,除非是重大的庆典或祭祀,官员上朝都不需跪拜皇帝,苏牧未游学之前曾通过了取解试,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身份,更不需要跪拜童贯。

    “苏牧拜见宣帅。”苏牧不缓不急地走进大帐,拱手拜道。

    童贯金刀大马端坐在白虎皮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苏牧,沒有礼贤下士倒履而迎,也沒有当头棒喝以示下马之威。

    大帐之中寂静无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苏牧本以为自己拥有上帝视角,早已在史书上读过童贯的一些故事,便能够轻松应对。

    可当他走进营帐,面对童贯之时,仍旧被对方那股上位者的尊威,压得有些抬不起头來。

    这气度是纵横庙堂数十载养出來的,是常伴君侧熏陶出來的,这个男人实际掌控着数十万禁军,掌控着东南西北戍疆卫土的虎符,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决定成千上万人之生死,若说权柄之重,除了少数几位相公,也就他最为接近当今官家的那种压迫感了。

    苏牧虽然低垂着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但膝盖却沒有弯曲,甚至连腰杆都是挺直的,在童贯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骨,并非他死要面子,不自量力,而是因为他知道,童贯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对他的一种试探。

    如果在这个试探考验之中,他落了下风,显露出奴颜媚骨,那么接下來他就只能任由童贯拿捏了。

    虽然大丈夫能屈能伸,然而苏牧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为了他的个人名节,而是为了雅绾儿,更是为了苏瑜苏常宗彩儿等人,他能够在童贯面前争取到多少尊敬,直接关系到他身边这些亲人密友今后的生存问題。

    童贯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他虽然是靠着谄媚讨好官家才得以受宠上位,可又反过來最讨厌沒骨气的人,这也是他为何赏识高慕侠却厌恶高俅的原因。

    所以他要称一称苏牧的斤两,看看苏牧是否真能够配得上这份大功劳。

    事实证明,苏牧确实有着与众不同之处,虽然他一样低头行礼,但童贯却感受不到苏牧哪怕一丝的惶恐与不安。

    对于一个偏居一隅,沒有见过朝廷大员的书生而言,苏牧的表现实在太过让人诧异。

    殊不知苏牧曾经决定着整座杭州城的存亡,曾经将方七佛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在生死攸关之时,不惜投入全副身家,给予资助,让濒临灭亡的大光明教起死回生东山再起。

    也正是这一路以來的翻云覆雨,让苏牧拥有了自信和魄力,足以泰然自若地面对童贯。

    再者,童贯刻意压下苏牧对杭州一战的贡献,哪怕极力否认,内心之中也隐藏着对苏牧的亏欠,虽然长年累月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他早已将这种shuyaya破也说不准。

    沉吟了片刻,童贯终于笑道:“兼之果是高风亮节,眼下方腊叛贼蠢蠢欲动,对杭州虎视眈眈,本帅不日即将南下剿匪,兼之运筹帷幄,便留在本帅帐下听用吧。”

    苏牧未进來之前,童贯早已打好了腹稿,想要将苏牧掌控在手里,只能将他与自己绑一起,不给他一点好处是不行的。

    眼下方腊挥军北上,反扑杭州,正是启用苏牧的好时机,只要打退方腊,便能够名正言顺给苏牧一份功劳,如此一來便能够堵住苏牧的嘴,将杭州一战的功劳彻底消化掉,这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原本他还担心苏牧会坚决反对,收押雅绾儿,正是为了争取与苏牧谈条件的空间,如今就看苏牧吃不吃这一套了。

    面对童贯的招纳,苏牧只迟疑了片刻,便朗笑道:“能鞍前马后追随宣帅,乃求之不得的美事,苏牧敢不从命。”

    这话刚落,苏牧便作势要拜,童贯也是心头冷笑,这朝中文官又有几个真心实意看得起自己的。

    漫说自己是个阉人,便是有卵蛋的武将,这些个文臣都不屑一顾,那些个读书人更是口诛笔伐,天天咒骂,国子监的那些生员动不动就联名上书,早已将他童贯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不过既然苏牧愿意松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童贯呵呵一笑,走下虎皮宝座,将苏牧虚扶了一把,继而大笑道:“有兼之辅佐,此战必定大功告成。”

    “呵呵。”

    苏牧也是小意奉承着,童贯便任命苏牧为自己座下的赞画,也就是参谋,而后大方方将苏牧按在了一张杌子上,自己又坐了回去。

    这一手也是玩得溜溜溜,赞画是他童贯的属官,虽然朝廷也承认,但作为参谋幕僚,立功了还不是东翁的功劳。

    反正到最后肉都烂在自家锅里,童贯又何乐而不为。

    既然苏牧如此上道,童贯的心头大石也总算是落下,这收复杭州城的大功,终于能够落到他头上了。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道:“兼之啊,你年轻有才,若忠心体国,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但我听说你跟方七佛的女儿有些瓜葛你可要注意分寸,咱家知你忠心耿耿,断不会通敌卖国,只是人言可畏,稍有行差踏错,可就众口铄金了。”

    “我之所以将那雅绾儿收押,正是为了给你正名,避免今后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可要体谅本帅的良苦用心呐”

    苏牧一听,便知肉戏來了,于是他故作苦笑,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宣帅对苏某的爱护,苏牧自是感铭肺腑,只是不知宣帅如何处置那贼女。”

    童贯也不消看苏牧,便知道这小子在讨价还价,适才苏牧爽快无比地接受了自己的招纳,自己还些甜头也是应有之义了。

    “这个嘛本是军机要务,不过你已经是我室下赞画,大小事宜无不可与你知晓,说与你听也是无妨的。”

    “那方天定已经着人送汴京报捷去了,本打算将这雅绾儿也一并送上去的,不过眼下大战在即,倒不如将她留下來,也好打乱方七佛的方寸,兼之觉得此策如何。”

    苏牧心头大定,童贯这么一说,便表示可以放雅绾儿一条生路了,带着雅绾儿上前线,这兵荒马乱的,雅绾儿要是“趁乱而逃”了,也是情有可原,在所难免的。

    “宣帅此计大善,不过那贼女乃方七佛心腹,自然对方腊贼军知根知底,眼下大战在即,不如让苏某审问一番,若能撬开她的嘴巴,此战便更有把握了。”

    说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小情人,那么大的人情都送了,童贯也不会小气到不给苏牧见她,便假惺惺地说道:“兼之的想法还是很周到的,便依你了,今后洒漫了去做,本帅还倚仗着你的奇谋神策呢。”

    苏牧自谦了一番,终于结束了表演,这件事情也算是彻底落定,自己的功劳虽然沒了,但得到了童贯的保证,家人生存无忧,雅绾儿也有存活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童贯会帮他平反。

    反正这个大功他迟早吃不下,能够争取这些好处,已经很不错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苏牧也不能要求更多,从行辕出來,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在童贯的亲卫带领下,探望扈三娘去了。

    大战在即,总要对她嘱托一番,到时候也好随机应变才是。

第二百四十七章 相见时难

    扈三娘已经二十五六,随着年纪增长,身段便越发丰腴饱满起來,加上打小练武,更是修长紧致,与干瘦玲珑的小丫头不同,她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种成熟的健美。

    她的脸蛋本來就生得好看,这么好的底子,再加上燕青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此时看起來比雅绾儿的本尊还要艳丽几分。

    这么个美人儿被关押在不是男人就是牲口的军营里,自然无时无刻不让人垂涎欲滴了。

    虽然只被带回來大半天,但已经有十几个想要染指的军士,被她掰断了手指,踢碎了卵蛋。

    大焱实行募兵制,当兵吃粮还能免除赋税徭役,只是落入了军籍之后,一辈子便很难再离开军营,而且这个行当也是子承父业,这也是大焱兵员冗余,战力低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了,童贯麾下的厮杀汉子也不是清一水的正规禁军,其中还有诸多厢兵和乡兵、辅兵和民壮。

    这军营之中更是龙蛇混杂,也不乏走投无路才投军避难的凶徒,加上一些被诏安过來的匪寇兵,更是乱不可言。

    这些人上了战场是孬种,见势不妙就开溜,可要说欺凌弱小妇孺却是耗子洞里扛枪,窝里横。

    扈三娘便像狼群之中的小白羊,若非宗都司照看着,就算她武功再高,也保不住自家清白。

    只是宗都司也不能贴身守着她,因为自己看多几眼,这宗都司都忍不住想犯罪。

    可他前脚一离开,早已虎视眈眈的那些军汉就偷偷钻进來,恨不得把扈三娘给生吃了。

    他们早听说方七佛的女儿倾国倾城,沒想到除了果真勾魂摄魄让人鼻血长流之外,武艺高强的传闻也是童叟无欺的。

    虽然不断有人想着吃豆腐而來,结果是吃大亏而去,但仍旧有许多人按捺不住。

    宗都司虽然已经传令下去,但他手底下的人不敢动手,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动手。

    此时又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兵痞偷偷摸了进來。

    人家毕竟是方七佛的女儿,身份极其要紧,便腾出了一个帐篷,将大车上的囚笼给卸下來,把扈三娘给关了进去。

    这囚笼限制了扈三娘的自由,但也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这些个口干舌燥的军汉最多也只是抱着摸一把的心态,这兵痞子也是一样。

    他先绕了囚笼两圈,发现扈三娘目光呆滞,却竖着耳朵听动静,于是他便大胆地走到扈三娘的面前來,伸出手在扈三娘前面晃了晃,见得扈三娘的双眼仍旧一眨不眨地呆滞着,果真证实了这娘儿们是个瞎子。

    这瘦小兵痞心头大喜,绕到囚笼的后方,见得跪坐着的扈三娘裙裾紧绷,勾勒出圆葫芦一般的丰满**还有那盈盈一握的蜂腰,当下便血脉贲张,将魔爪伸进了囚笼里。

    他贪婪地舔着嘴唇,双眸之中满是***邪猥琐之光,眼看着猪手就要摸到满手的温软丰腴,却突然传來一阵剧痛。

    “喀嚓。”

    扈三娘如同背后长眼,只是稍稍扭动身子,右手闪电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那兵痞的尾指,猛力一掰,那兵痞的手指便反方向扭曲,参差不齐的森森白骨刺破皮肉,惨状让人头皮发麻。

    “啊。你个千刀杀的臭小姐。”那兵痞捂住手掌,杀猪一般哀嚎臭骂着,踉踉跄跄滚出营房,赶紧找军医接骨去了。

    沒错,大焱与宋朝类似,彼时小姐并非什么大家闺秀的尊称,而是对青楼烟花女子的称呼,就像后世的那种贬义一样。

    扈三娘冷哼一声,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这是今天掰断的第几个人的手指了。

    想起往后这种事情绝不会间断,若换了地方,沒有那宗都司照拂,万一这些饿狼纠结了一群人,要对自己用强,这又该如何是好。

    难道自己坚守了这几年的贞洁,沒丢在日夜相见的矮脚虎王英身上,也沒丢在梁山的贼人手中,反倒要丢在大焱朝廷的军汉手里。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啊。

    当然了,如今她假扮的是雅绾儿,是叛贼方七佛的女儿,这些军汉的立场也就沒有什么问題了。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着,便听见营房外头响起骚动,一名看守似乎想阻拦,而后另一名看守沉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新任苏宣赞,还不快让开。”

    來人正是苏牧。

    那看守的军士一听说是宣赞,那可是童宣帅身边的参谋,哪里是自己这等虾兵蟹将能得罪的,赶紧让了路,心里却惋惜着,看來这方七佛的女儿是清白不保了

    扈三娘听得苏宣赞三个字,心头猛然一紧,待见得苏牧进入营房來,双眸顿时一亮,苏牧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才收敛的神色,继续假扮瞎子。

    那童贯的亲卫被苏牧的背影挡住了视线,断然是见不到这一幕的。

    童宣帅既然已经答应了苏牧,当苏牧提出要跟扈三娘单独相处一会儿之时,那亲卫不敢违抗,可原來那看守却心慌了。

    若是寻常的军士,塞给他一点大钱,放人进去摸两把倒沒事,反正摸了又不吃亏,再者,也沒人能摸到,最后都是被掰断手指或被踢断鼻梁。

    可这位宣赞却不同,那可是宣帅身边的红人,眼下连亲卫都支开出來了,难说不会真把那方七佛的女儿给办了啊。

    若都司追究起來,自己麻烦可就大了。

    如此一想,这看守连忙跑出去寻找宗都司去了。

    苏牧自然沒有察觉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扈三娘的身上。

    这是个苦命的姐儿,忍辱负重,可敬又可爱,可因为自己要放雅绾儿离开,却让扈三娘无辜牵扯进來,若说苏牧不心疼,那他也妄称为人了。

    虽说扈三娘是仗义出手,心甘情愿,可无论雅绾儿还是扈三娘,其实在苏牧心里,都不该受到这等羞辱。

    谁的命不是命。谁的清白不是清白。凭什么要让扈三娘來顶替雅绾儿。

    到底是因为雅绾儿肩负着劝阻方腊,避免大战再让百姓涂炭的重任,还是因为自己对雅绾儿过分的关爱。

    难道自己对方七佛还不够了解吗。难道自己不知道就算雅绾儿回去,也劝不动方七佛和方腊吗。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放走雅绾儿,却让苦命的扈三娘來受这份罪。

    苏牧越想便越难受,一想起自己居然还有脸叫扈三娘一声姐,脸上就羞得火辣辣的,如此厚此薄彼,自己把扈三娘当成什么了。难道扈三娘比雅绾儿低人一等。

    心里的念头一个个不断冒出來,苏牧对扈三娘的愧疚便越來越深厚。

    他自认算是个极为克制的人,也算得上成熟稳重,凡事必定经过深思熟虑,谋而后动。

    可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就如此的欠缺考虑,难道是因为对雅绾儿关心则乱吗。

    苏牧本來就有着忧郁的气质,如今又添了两道血泪金印,微微蹙眉之下,更加的幽怨,以致于扈三娘只消看一眼,便不自觉心疼起苏牧來。

    “不打紧的,他们也沒讨到什么便宜,只要找到机会,姐就逃之夭夭,难道你还不信姐的本事吗。”扈三娘许是看穿了苏牧的心思,反而笑着开解起來。

    苏牧这才抬起头來,又往后扫了一眼,发现那亲卫并未走远,反而探头探脑关注到这边。

    苏牧使了个眼色,扈三娘便靠近了一些,苏牧凑到她耳边,微不可闻地在她耳边嘱托了一番。

    虽然被许配给了矮脚虎王英,又在几乎全是汉子的梁山上待了这么久,但前番说过,扈三娘仍旧死守着自己的贞洁,从未做过什么腌臜龌蹉的事情。

    或许别人并不是这样看她,或许别人以为她早该是破鞋了,但她心里知道,自己仍旧是干干净净的。

    苏牧一番耳语,温热的气息搔得她耳朵**,连一颗小心肝儿都酥酥的难以忍受,毕竟也是上年纪的老姑娘了,在梁山上沒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哪能沒有一点点**的时候。

    苏牧倒是沒有太大的觉悟,嘱托完毕之后两人便分开了一些,见得扈三娘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苏牧才恍然,也是一脸的尴尬,不过事情紧急,却也顾及不了这许多的繁文缛节。

    见外头那亲兵沒往这边看,苏牧便从鹿皮靴的靴筒里,抽出暗藏的一柄短刃,偷偷塞到了扈三娘的手里,后者双手往后一背,短刃便消失,也不知被她藏到了何处。

    苏牧还待说些什么,一人却是从外头闯了进來,赫然便是那姓宗的都司。

    童贯身边就两个赞画,不过都是能文能武的正派人,那些个贼配军就算有一百多个胆子,也不敢冒充宣赞之名,來行禽兽之事。

    宗都司心里也是迷惑不解,这一进來发现原來苏牧,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失望,而后又变成了佩服。

    他之所以惊讶,自然是因为上午见到苏牧之时,他还只是个闲人,下午再看,已经成了宣赞了。

    而失望则是因为他也曾听说过苏牧的事情,心里还佩服着苏牧到底是有些骨气的,沒想到最终还是向童贯妥协了。

    可再看看扈三娘和苏牧之间的神色,他便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而又再次佩服苏牧了。

    作为一个大焱朝廷的人,能够为了方七佛的女儿做到这一步,无论是犯傻,还是真爱,都足以赢得别人的敬意了。

    苏牧从扈三娘的口中已经知道,多亏了这宗都司的回护,看着这个黥面的军汉,苏牧由衷升腾起一股敬意,若大焱军的男儿汉都如同这宗都司这般,又何愁帝国不强,又何必再饱受恶邻欺辱。

第二百四十八章 喝酒,吃饭,灯

    宗都司的出现,到底是让苏牧无法再与扈三娘再说些什么私密话,朝扈三娘点了点头之后,苏牧便与宗都司走出了营房。

    “某叫宗储。”

    “啊。”听着宗都司沒头沒脑的自我介绍,苏牧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來。

    “宗储,某家的名字叫宗储。”很显然,当苏牧初次问他名字的时候,宗储是不太看得起苏牧的,如今苏牧赢得了这堂堂军汉的敬意,宗储自然要把名字告诉他。

    这宗储也是直爽的好汉,把名字告诉你,自然是想跟你结交个朋友。

    苏牧反应过來之后,也是呵呵一笑,本想拱手为礼,但抬起手來又变成了抱拳。

    “宗姓有些少见,敢问兄弟可曾认识宗泽。”苏牧也只是下意识联想起來而已,毕竟宗泽是与岳飞韩世忠一般的大豪杰,他总归要打听一下的。

    宗储听得苏牧竟然识得宗泽,也是微微一愕,但眼中的惊讶很快便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极为隐晦的厌恶甚至怨恨。

    “宗泽与某家是不出五服的堂亲”

    “还真是也太巧了”苏牧心里也是大呼好运,本想细问,见得宗储脸色不好看,也就忍了下來。

    宗泽是书香门第,进士出身,文武双全,而宗储却黥面,从最低贱的士卒做起,这其间的差距,足以说明很多问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眼看着好不容易积攒起來的一点好感又要被自己败光,苏牧赶紧补救道。

    “哥哥莫误会,小弟并不识得宗泽当面,只是初时游学南方,听说过宗泽的才名,这才好奇一问”

    宗储一听,果然脸色稍霁,好像又觉着自己表现太过激烈了一些,便自嘲苦笑道:“无妨的,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许是为了化解尴尬,又或是为了转移话題,宗储顿了顿,接着邀请道:“恭喜公子荣晋宣赞,若不嫌弃,不妨到我那里吃杯酒。”

    苏牧本想着回去找柴进等人打个商量的,但想了想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抱拳谢道:“如此甚好,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一番了。”

    宗储见苏牧直爽不造作,心里欢喜,便交代手下兄弟保护好营房,别再让人进來打扰扈三娘,这才跟苏牧前往自己的营房。

    童贯的那名亲卫是送苏牧來探望囚犯的,此间事了,他自然要回去复命,便拒绝了宗储的邀请。

    宗储这个都司手底下倒是有三百多号人,规制大概是一个营,顶头上司就是指挥使,所以他也算是一号不小的中低层军官,拥有着一个不小的私人营房。

    私藏的黄酒有些浑浊,但胜在并不寡淡,宗储又取出油纸包着的酱牛肉、干硬的烧饼、一些晒干了的水煮花生和茴香豆,便与苏牧对酌起來。

    其实这大军打了胜仗,大家都有赏赐,最直观的就是赏钱和米粮,但若说最需要功劳的,自然是那些高级军官。

    大焱的文臣想要爬上巅峰,那是极其困难的,武将虽然身份卑微,但同样不容易晋升,因为军籍本來就是贱籍。

    所以苏牧的事情慢慢传开之后,底层军官们并沒刻意要封锁消息,不是因为他们不贪功,而是因为功劳夺下來也分不到他们的头上。

    就像宗储这样的中低层军官,他们的心里其实是有些佩服苏牧的。

    有些人当兵是为了躲避债务或者仇家,有些人当兵是因为无依无靠,有些人当兵是无以为生,也有人当兵是子承父业,林林总总,原因不尽相同。

    可他们到底还是有些人,真心实意向往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也正是这些人,才能够真正撑起大焱军队的脊梁。

    而也正是这些人,才向往史上那些千古名将,要做那白起、卫青、霍去病。

    对于这些人來说,苏牧几乎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于不倒,扶大厦于将倾,绝对是大英雄大丈夫所为,又岂能不佩服。

    很显然,宗储也是其中之一,否则他也不会答应苏牧,要替他看护“雅绾儿”。

    酒过三巡,话題也就多了,宗储才发现,苏牧全然沒有那些迂腐书生的古板沉闷,甚至连江湖和军队里的黑话行话都了若指掌,是个真正有故事的人,心里更是觉着交对了朋友。

    说着说着,这话題便扯到了方腊大军即将反扑杭州,对于宗储等一干将领而言,自然希望能够坚壁清野,固守杭州,将方腊活活耗死。

    可方腊那边号称三十万大军,无论这里面有多少水分,若强攻杭州,饱经战乱的杭州百姓铁定是吃不消的。

    先前的战争已经让百姓错过了春种,眼看着夏收即将來临,可田地一片荒芜,根本就沒有什么粮食能够收上來。

    此时再让方腊过來打一场,哪怕战后朝廷第一时间赈济,也无法让老百姓恢复元气,说不得要饿死很多人。

    苏牧将这其中的关节都分析了一遍,宗储也是知晓了轻重利弊,又是好一番感慨。

    正吃着酒,又有人寻上门來,却是高慕侠等人见苏牧久久不回來,派了贴身长随來寻找。

    苏牧本想借口离开,却见宗储喝得兴起,不忍打扰他的兴致,便让长随回去复命,又在长随耳边嘱托了几句。

    宗储虽然好奇,但也不好过问,上午只是个任人宰割的闲人,下午摇身一变就成了宣赞,苏牧还是有着自己的能量的。

    岂知过了小半个时辰,营房外头便热闹了起來,但听得有人问道:“苏兄弟可在里头。”

    宗储一头雾水,苏牧却拉着他的手笑道:“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弟兄,保准合你胃口。”

    两人走出营房,便见得杨挺、徐宁、岳飞几个,手里提着酒坛和吃食,笑呵呵地在外头等着。

    而几人的背后,一个惫懒邋遢的军汉正叼着根草茎,活像吃白食的无赖汉,可不是韩世忠爷爷么。

    “是你。”

    “是你啊。”

    杨挺和宗储、韩世忠三人,竟然异口同声地惊喜道,而后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苏牧都有些迷糊了。

    众人大笑之后,宗储一拍脑门子,掀开营帐道:“诸位弟兄快快请进。进來吃酒说话。”

    杨挺几个呵呵笑着就要进去,韩世忠却吊儿郎当地提醒道:“你们莫忘了,这厮杀起人來有多狠辣,小心进去了便问你,哥哥是要吃板刀面还是刀削面咧。”

    众人想起宗储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如厄修罗一般的场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宗储本就与苏牧喝得七七八八,被众人一笑,不由老脸通红,脸上的金印仿佛鲜活起來,散发着难以抵挡的男性魅力,朝韩世忠唾了一口,笑骂道:“有本事你就别进來。”

    韩世忠这才嘿嘿一笑,率先往里头钻:“囊球。这酒是不喝白不喝,我韩泼五的名号是白叫的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一场酒喝得是酣畅淋漓,直到日头偏西,苏牧才起身告辞,省得城门关闭了惹麻烦。

    杨挺几个倒是想送一遭,又被苏牧给按了下去,宗储早已吩咐亲兵,给苏牧派了一辆马车,堪堪赶上城门关闭,回到府邸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虽然饭菜已经备好,但陈氏和陈妙音担忧着苏牧,也沒吃饭,就在客厅里等着,门房那边一传來动静,母女俩便迎了上來。

    苏牧一身酒气,见着这母女二人还在等自己,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只说光喝酒沒吃菜,肚子饿得慌,催着陈氏和陈妙音一起用饭。

    虽然闭口不谈,但陈氏还是能够感觉得出來,因为苏牧极为自律,生活习惯很是规律,也很少饮酒,今日实在太过反常。

    直到母女二人都吃饱了,相陪着的苏牧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娘你跟陈妹子还是搬到陈哥哥那厢去吧”

    这话一说出來,陈氏当即跳脚了,白日里陈继儒好说歹说,她都要留在苏牧这边,这才出去走了一趟,苏牧怎地就忍心将她退出去了。

    陈氏正待发作,却听苏牧继续说道:“过不了几日儿子就要出去打仗了”

    陈妙音是支持母亲留在这里的,本來就替母亲感到不平,听苏牧说要去打仗,一时间整个饭厅都沉默了下來。

    她与陈继儒安居江宁,沒有见过杭州的战乱,可陈氏却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虽然苏牧有勇有谋,可战场上纵使三头六臂,也有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谁敢说就一定能活着回來。

    如此一想,陈氏心里便温暖起來,他的儿子不厚道,只想着做官,这个苏牧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冒着大忌讳,以义子的身份,跟陈继儒据理力争。

    他之所以要陈氏搬去陈继儒那边,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够照料自己这个老太婆啊。

    一想到苏牧即将要上战场,陈氏便想起那个飘雨的下午,那满是绿草黄土的新坟,那个半跪在自己面前,要认自己为母的画面。

    她想起了阴阳永隔的陈公望,她还想着苏牧最好能够平平安安过这一生,若老天看眼,让女儿与苏牧结成好事,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如同幻影一般,一想到苏牧要上战场拼死拼活,老太太的眼泪就落了下來。

    苏牧也是揪心得紧,扈三娘受委屈已经让他心里愧疚万分了,若再让陈氏伤心难过,他又如何承受得住。

    这厢正要开口,老太太却发话了:“我走了,谁帮你看着家。”

    “家”这个字眼,让苏牧的内心,充满了温暖。

    你在沙场上厮杀,正是为了守护背后那一无所知的千家万户,但也总有一盏灯,孤零零挂着一夜,只为等你归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暗渡陈仓

    童贯打仗虽然有些外行,但对待打仗的态度却一点都不含糊,这也是他能够当上枢密使的原因之一。

    说白了就是战术不行,但战略方向上却独具慧眼。

    他很清楚燕云十六州对大焱皇朝有多么重大的战略意义,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为了异姓封王,是为了千古留名,或许他的动机不纯,但不可否认,若真能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么纵使千百年之后,也沒人能够抹掉他这份货真价实的功绩。

    为了胜利,他可以牺牲成千上万的军士,眉头都不带皱一丢丢,因为这些军士的使命就是打仗,马革裹尸就是他们的宿命和最后的荣耀。

    可他不能让百姓去死,更不能看到百姓在军队的面前去死,因为百姓的命,是种田,做买卖,纳税服役,抱媳妇过日子。

    所以他最终还是驳回了将领们想倚靠杭州城,耗死方腊那三十万大军的想法,而是听从了苏牧的建议,选择主动出击,将方腊的反扑,扼杀在半途之中。

    出征之前,朝廷这边满打满算,号称十五万精兵,从润州第一战打响,直到现在拿下杭州,除掉死的伤的逃的,眼下也就剩下十万左右的兵力。

    这其中伤亡最惨重的自然是宋江的梁山军,打先锋的梁山军团几乎全军覆沒,虽然宋江赢得了自己的大功劳,请功的奏表已经随着捷报,连同战俘方天定,一同送到了汴京,但再大的官帽子,也换不回他那些兄弟们的命了。

    四月廿二日,平叛大军终于誓师出征,又就地征集了数万民夫,浩浩荡荡往南推进。

    决定战场的一方往往更接近胜利,这是苏牧当上宣赞之后,对童贯献上的第一道策略。

    童贯是个拥有战略眼光的人,也是带兵十几年的老司机了,苏牧也沒有费太多的口舌。

    根据苏牧的后世记忆,方腊的叛军在乌龙岭一役打败之后,便溃不成军,朝廷大军一路掩杀,最后连睦州都保不住,只能退守青溪,而后青溪陷落,只能退回帮源峒,围剿之下被擒,起事以失败告终。

    当然了,大焱虽然类似大宋,但许多历史轨迹已经改变,甚至许多历史名人都沒有出现,苏牧也不敢肯定事情会按照这样的剧本走下去。

    但乌龙岭的地理战略位置是毋庸置疑的,此处乃关隘要塞之地,扼住睦州通往杭州的关节,也是伏击方腊叛军的最佳地点。

    不过想要控制乌龙岭,还必须先布防富阳,避免被人绕后,埋伏打不成,被打一个反埋伏,那就得不偿失了。

    童贯自然不会对苏牧言听计从,选择乌龙岭也是诸多将领监军乃至幕僚商议之后的结果,这些人可并不买苏牧的帐。

    苏牧也知道,童贯万万不会再让自己出头,再者,他也只是仗着对整个平叛有了初步的预判,所提策略又是大势所趋,这才沒有遭遇到反对。

    大军出了杭州之后便加速行军,毕竟军情紧急,时间就是人命,一旦被方腊军率先占领了乌龙岭,他们就拥有了反扑杭州的底气。

    哪怕反扑杭州不成,也有乌龙岭抵挡朝廷大军,他们则可以从容应对,而不需要惧怕朝廷大军的赶尽杀绝。

    这一日就行军七十多里路,想象十数万人如此平推而來,能走那么长的路已经着实不易了。

    到了夜间,童贯升帐议事,营帐内精英荟萃,诸将摩拳擦掌,仿佛胜利的果实已经唾手可得了,苏牧却有些心不在焉。

    童贯是何等锐利的目光,当即察觉到身边的苏牧有些不上心,也不知是为了让他丢丑,还是为了提高苏牧的话语权,这位大宣帅突然开口道。

    “苏宣赞,对明日的行军计划,你可有甚么要说的,”

    果然,童贯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牧的身上。

    苏牧微微一愕,因为他也沒想到童贯会问计于他,这个宣赞的身份,不过为了让童贯安心,为了履行两人之间的交易,提议占领乌龙岭,只不过是苏牧想坐实自己宣赞的这个位置罢了。

    他心中确实有些顾虑,这一路急行军,大军竟然沒有发现任何一个圣公军的斥候探子,甚至连暗哨都沒遇到一个。

    按说这是好事,说明乌龙岭并沒有丢,如果圣公军占领乌龙岭,必定以乌龙岭为核心,四处撒开了斥候來刺探军情。

    可他了解方七佛,圣公军即将反扑杭州的情报已经传出來很多天了,这段时间按说应该足够他们往乌龙岭这边推进。

    以方七佛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乌龙岭的重要性,说不得圣公军此刻已经占领了乌龙岭。

    但沿途并沒有出现圣公军的斥候与密探,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題,要么方七佛欲擒故纵,想要请君入彀,在乌龙岭反埋伏朝廷大军,要么就是掩人耳目,暗渡陈仓,真正的目标并非乌龙岭,也并非杭州。

    “如果不是杭州,又该是哪里,独松关,还是昱岭关,”苏牧思绪飞转,快速权衡了一番,双眸陡然一亮,心头却砰砰砰狂跳起來。

    杭州乃是贼军北上的要塞,过了杭州才能染指北面的城市,或往东南方向,沿秀州、苏州、无锡、常州、这才到润州,甚至于更北的扬州。

    而拿下杭州之后,往西北方向而上,则是独松关,湖州,宣州,再到润州。

    独松关是依靠着杭州的要冲之地,与昱岭关一样,一北一南,距离杭州并不算太远。

    可独松关已经被朝廷大军拿下,为了保护杭州后方无虞,眼下有重兵把守,方七佛哪怕绕后潜入,也不可能带大量的军队。

    再者,独松关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想要绕后也极有难度,如此一來,方七佛的目标也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昱岭关。

    从杭州出來,如果走昱岭关,需要攻取歙州,而后是方腊的老巢帮源洞,而后到青溪,然后才能打到睦州。

    可如果走富阳县,只需要过一个乌龙岭,便能直捣黄龙,强攻睦州。

    这也是童贯为何选择这条路线的原因之一。

    可他却忽略了昱岭关的一个特殊地理位置,若沿着官道走,确实需要绕一个大圈子,可如果不走官道,从崇山峻岭之中潜行,那么昱岭关和歙州、帮源洞、青溪三地的直线距离,几乎是相差不多的。

    也就是说,这三个地方同时发兵,在昱岭关会师,哪怕穿越了崇山峻岭,仍旧能够汇聚足够的兵力,拿下昱岭关。

    若朝廷大军一无所知,快攻睦州,拿下了昱岭关的叛军精兵,面对空虚无人的杭州城,岂非一蹴而就了么。

    想通了这些,苏牧也不再藏拙,更不理会这些人的小心思,当即开口建言道。

    “宣帅,某虽不才,然窃以为方七佛不可能想不到乌龙岭的重要性,我大军一路走來风平浪静,实在有些吊诡,方七佛为人诡诈,怕是另有所图,宣帅不可不防”

    苏牧此言一出,童贯微眯着的双眸也是陡然一亮,这些天他也一直在考虑着这个事情。

    方腊如今失了杭州,皇帝也做不成了,虽然想做最后一搏,但绝对无法心平气和地考虑全局,也就是说,如今他必定更加依赖方七佛的策略。

    而方七佛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方腊叛军的核心首脑,绝对不可能自乱阵脚,也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唯一的解释许是真如苏牧所料,此人必是另有所图。

    苏牧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诸人才想起,这营帐之中,若有人对方七佛的脾性了若指掌,那非苏牧莫属。

    诸如王禀,辛兴宗,刘延庆这样的老将,对苏牧的所作所为自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

    苏牧或许对朝廷和军队之中的势力争斗不是很了解,稀里糊涂当了牺牲品也也不得自知,但他可是曾经将方七佛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啊。

    当苏牧提出方七佛的真正目标极有可能是昱岭关之时,所有人都冒了一身冷汗。

    眼下朝廷大军倾巢而出,后日便可抵达富阳,过了富阳便能够占领乌龙岭,而后扼住叛军北上的咽喉,并能够倚仗乌龙岭,与方腊作那最后一战。

    可如果方七佛暗度陈仓,从歙州、帮源洞、青溪这三个地方抽调精兵,穿越崇山峻岭,会师一处,奇袭昱岭关,防御空虚的杭州,必将被拿下。

    到时候朝廷大军腹背受敌,老家杭州又被抄,被叛军包了饺子,说不得让方腊反败为胜了也。

    他们或许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眼下平叛到了尾声,都想着如何争夺功劳。

    可那也必须要再大局已定的前提之下,若让方七佛成功夺取昱岭关,拿下杭州,整个战局都丢了,除了吃败仗,哪里还有什么战功给他们去争。

    想要分蛋糕,最起码要把整个盘子给保住了,盘子都沒了,蛋糕落地,谁都吃不着啊。

    想通了这一点,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为此事关系到了最终的胜负,哪怕他们再看不上苏牧,也不得不承认,若苏牧的推测正确,对于大焱的平叛大军而言,这绝对是不可不防的头等大事。

    童贯本來只是想让苏牧说说话露露脸,刷刷存在感,沒想到自己的新任宣赞,竟然抛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推测,偏偏这推测又有着十足的可能性,直接关系到了战局的胜负。

    扫了扫噤若寒蝉的诸多将领,童贯也是冷笑连连,知道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來,只能假戏真做,一脸凝重地朝苏牧问计。

    “事若至此,苏宣赞有何教我,”

第二百五十章 回家的路

    五月未央,夜色苍莽,清风徐徐,青溪与昱岭关之间的葱郁林海之中,夜鸟时不时扑棱棱飞出來,不知名的猛兽咆哮奔走。

    孙子上有说:众树动者,來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來也;卑而广者,徒來也。

    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说前面树林摇动,那说明敌人是偷袭來了,如果草丛里到处是陷阱障碍,却又是故意迷惑我的,有鸟惊飞而起,林子里必定有伏兵,野兽惊骇逃窜的,说明有大军掩袭而來,如果尘头飞扬,说明是敌人的战车开过,尘头散漫铺开,就是步卒方阵來了。

    兵书上说的一点沒错,此时一支支队伍正在夜林之中悄无声息的潜行着,正是方腊的圣公军精锐。

    方七佛熟读兵书,断然不可能让朝廷的人发现自己正在暗度陈仓,为了这次漏夜行军,他可是下过死命令的。

    他们沒有明火执仗,甚至连驮马都沒有带上,步卒背负六七十斤重的甲包和军械,满身大汗地行进着,偶尔有人遇着毒蛇猛兽,便传來不小的骚动,但很快也就平息了下來。

    方七佛沒有骑马,因为所有人都沒有骑马,他腰间挂着的,乃是包道乙遗留下來的混元玄天剑,据说包道乙能够御剑杀人于百步之外,虽然有些玄乎,但这柄剑确是货真价实削铁如泥的绝世宝剑。

    雅绾儿已经在前方不远,夜色对她來说不是阻碍,大军夜行反而要靠她担任开路先锋。

    不过她终究是孤身一人,潜行大军还是铺开太大,被毒蛇猛兽所伤之人,也已经过百之数。

    此时她正蛾眉微蹙,有些手足无措,待得方七佛走近,她才有些自责地朝义父报告道。

    “又被咬了…”

    方七佛乃是武道宗师,借助微白的月光,见着草地上已经躺着两截黑白相间的毒蛇,被咬军士裤腿已经被割开,伤口并未流血,只有两个黑点,然后整个腿都已经肿胀黑紫,显然是保不住这条腿了。

    那军士见得大军师來了,便咬牙要站起來,奈何毒素攻心,整张脸都散发着死气,又如何能站得稳。

    “军师,我还能走。我还能走的。”

    这军士的眼眸之中满是期待,又满是惊骇,因为这一路上他见识太多这种事情。

    军士一旦失去了行动能力,那就意味着,死。

    以方七佛令行禁止的脾性,大军断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停留下來。

    偷袭昱岭关更是奇兵行险,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万万不会留下人手來照看这些伤员。

    再者他们轻装上阵,并沒有携带药物,连医官都沒有,就算留下人手來照看,这些伤员也只有死路一条。

    带着上路的话会拖慢大军的潜行速度,孤身留下來也只有等死,方七佛又担心留下來的军士会心生恐慌,大呼小叫,难免暴露了大军的行踪。

    所以一旦出现有人被咬死咬伤,便只能暴尸荒野,若只是咬伤的,也只能…

    方七佛将那军士扶起來,轻轻按着那军士的肩膀,而后柔声道:“稍安勿躁,方某留下來陪你便是…”

    “军师。”诸多将士自然心急如焚,行军要紧,又岂能让军师在此处惺惺作态,这一次奇袭,可完全出自军士的手笔,更是由军士带队,厉天闰和邓元觉领军,这可是圣公军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了。

    “绾儿,继续上路。”方七佛毋庸置疑地下令道,雅绾儿咬了咬牙,只能抱拳应道:“是。”

    “继续往前走。”雅绾儿低声吩咐了一句,向导们纷纷发下指令,绕过了方七佛和那名被毒蛇咬伤的军士。

    方七佛将军士扶到一边,靠着一棵大树上,这才解下水囊,给那军士喝了一口。

    这些个军士平素里哪能见过名震天下的大军师,能得军士亲自照料,心里想着这是走了八辈子的大运了。

    “你是何方人氏。”方七佛随口问道。

    “小人乃青溪人氏,当初军士募兵之时,小人还远远见过军师咧。”军士笑着,露出大板牙,像个朴实的农家小伙子。

    “青溪啊,可知道刘铁树。”

    “铁树是咱家叔叔。沒想到军师连老叔的名字都记着,军营里头的哥哥们真沒骗俺。”

    方七佛看着那军士眼中炽热的敬佩,眼角却湿润了起來,不过他还是笑骂道:“这些囊球厮狗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來。”

    军士还以为军师高高在上,又是读书人出身,必定目中无人,沒想到方军师如此平易近人,心里的顾虑也放下了,连腿脚失去了知觉都沒顾上,嘿嘿笑道。

    “他们说军师过目不忘,但凡问过名字的,便会记下那人…”

    方七佛呵呵一笑:“被方某记着有什么好。方某打仗,可都是将记得名字的先派出去的。”

    军士见军师如此说着,也是憨厚地嘿嘿咧嘴笑,但他也知道,军师说的都是实话。

    “军师,你会杀我吗。”他的话锋一转,终究还是惨笑着问出口來。

    虽然他一直走在前头,有雅绾儿带领着,避过了很多危险,但后方不断传來消息,还是有很多弟兄在夜林里无妄死去,至于那些受伤的,自然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其实想想,与其慢慢被毒死,一个人留在林子里惊恐无助地等死,还不如弟兄们给自己一个痛快,能让军师亲自出手,也算是莫大的荣耀了吧。

    方七佛后头干涩,竟然说不出话來。

    先前被咬伤或者被猛兽咬断手脚的,其实都是他亲自出手,不是他不怕沾染弟兄们的血,而是不能让弟兄们死在其他弟兄的手里,因为这样会让杀人的那个,背负心理包袱,不利于接下來的战斗。

    所以只能是他出手,对于那些被抛下的弟兄们來说,军师的出手跟其他人一样,都会夺去他们的命,给他们一个痛快。

    可又有些不一样,因为他们这些底层贱兵,很少有几乎与军师说上话,在死之前,能够跟军师说说话,也就知足了。

    见方七佛始终沒开口,那军士终于叹了一口气,而后幽幽地问道:“军师,你说…咱会不会下地狱。來生投胎还能不能做人。”

    方七佛心里也是难受,却听得那军士继续说道:“俺也杀过几个人,脑子笨,打仗只会往前冲,这一冲就忘了自己是个人,这世间可不就是这样么,想着当人的,就害怕不把自己当人的,所以俺每次都活了下來。”

    “可谁想到会被一条蛇给咬了…若见着阎王爷,我怕是要下地狱的了,只盼着下辈子可别再投胎做人了,做条蛇倒是挺好的,不用打仗,不愁吃穿,沒有老娘老婆孩子嗷嗷着等你养…”

    “俺这般想着,军师会不会看不起俺。你说咱打仗死了这么多人,圣公会不会为咱掉眼泪。”

    许是毒素攻心,那军士也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说着说着,几个滚烫的雨点却打落在了他的脸上,抬头一看,才发现军师早已泪流满面。

    “是了…俺向來嘴笨,人都说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临死了倒是多嘴了…”

    “无妨的…”方七佛也不抹眼泪,只是朝那军士笑着,而后又往外头看了看,军队已经走远了些。

    那军士也感觉到时间紧迫,于是咬了咬牙,朝方七佛说道:“军师,俺让你耽搁太久了…不过能求你个事儿吗。”

    “你说。”

    “俺家老娘就住在青溪田头村,媳妇儿想來已经跑了,若军师能够回青溪,能帮着照看一下我娘吗。村里也沒甚么男人了,若老娘沒福气,就这么去了,恳请军师置口薄棺,帮俺送老娘一趟…”

    “好。”方七佛别过头去,再沒敢回过头來。

    “军师,俺叫刘平,有个弟弟在后军,叫刘安…”

    方七佛终于扭过头來,正视着刘平道:“方某记住了,若…若能回去,你娘就是我娘…”

    “谢军师。”刘平激动地点头道,而后小腹传來剧痛,他死死抓住方七佛的领口,怒睁着双眸,口中淌出鲜血,吐着血沫,断断续续地说道:“军师…有些疼了…你…能劝圣公…咱以后不打仗了成么…”

    方七佛热泪滚滚,手中宝剑一绞,刘平绷直的身子终于松开了,目中的光彩也彻底黯淡了下來。

    方七佛缓缓将刘平的眼睛抹上,想起这朴实小伙子适才的话,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呜呜呜地大哭了起來。

    这就是圣公军那指点江山,决胜千里的大军师。

    这就是圣公军人人视为诸葛再生的云龙九现方七佛。

    此时他不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谋士,哭得像个迷失的孩童,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过得片刻,方七佛才将刘平放下,从他身上摸出一枚军牌,贴身收了起來,而后快步朝大部队追了上去。

    再也沒回头,就如同眼下的圣公军那般,已经再沒有回头的机会了。

    在方七佛带领青溪方面的精兵赶往昱岭关之时,郑魔王郑彪也带着帮源洞的精兵行到了半途,吕师囊则带领着歙州的精锐,即将抵达昱岭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让人牙疼的行军

    东方的晨曦喷薄而出,穿透薄雾,将人间之物全数染成金色,整个世界慢慢醒來,有鸟儿婉转歌唱,花儿吐露芬芳,清风扑面,有三五野兔,从道旁的灌木之中露头,而后又飞快地躲了回去。

    杨挺和宗储并辔而行,座下都是高大神骏的西夏马,身后诸多偏将校尉虞侯刀甲鲜明,旗帜迎风飘扬,后方行军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可谓秣马厉兵,精锐全出。

    阳光撒落在甲衣之上,折射出柔和的金银之光,将这队人马渲染得如同下凡的天兵神将一般。

    徐宁、岳飞、韩世忠等一干大将稍稍落后一些,连花荣朱武也都跟着來了。

    队伍的中段,旗帜密集,大旆之下,主帅刘延庆缓缓策马而行,苏牧则落后半个马身。

    童贯军议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苏牧的方案,留大部在往乌龙岭方向进发,而且多立旗帜,故布疑阵,虚张声势。

    另派马军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坐镇中军,率领拼凑出來的精锐轻骑三千多人,火速赶往昱岭关,以防方七佛奇袭此处要隘。

    这刘延庆乃陕西路保安军人,将门出身,打十余岁便进入军伍,年轻时也是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因着将门的恩荫,绍圣年间选调为班直侍卫,而后又进入了大焱的朱仙镇讲武学堂,肄业后升为御武校尉,绍圣五年进入拱圣军担任指挥使。

    刘延庆与王禀一样,同样是西军之中的大将,在西军名帅种师道麾下,数度西伐,屡立战功,擢相州观察使、龙神卫都指挥使、鄜延路总管,而后大破西夏成德军,并俘虏了首领赏屈和王子益麻党征,官拜保信军节度使。

    不过这人最是胆小油滑,惯是见风使舵,最终还是辜负了种师道的信任,投了童贯这边,跟着童贯來平叛。

    童贯也不是任人欺瞒的蠢物,所谓疾风知劲草,好歹也要拉刘延庆出來遛一遛,于是便将这差使交给了刘延庆。

    刘延庆虽然是戎马半生的老将,但越老越是窝囊,曾经的年少轻狂和敢杀敢拼也沒有了。

    他打心眼里是不相信苏牧的,主要是不相信方七佛能有如此大的魄力。

    他自认见惯了西夏那些狡诈的蛮子,什么花招沒见过。

    在他眼中,方腊的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方七佛能有神机妙算的名头,都是因为地方厢军无能,连给他们这些边军提鞋的资格都沒有,这才使得贼势甚大。

    眼下平叛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睦州一战便是直接干系到功劳的最后一战。

    在这最后一战的关键时刻,他竟然因为苏牧提出的猜测,被童贯踢了出來,若睦州平定,班师回朝之后他还能分多少功劳。

    从种师道的西军出來,他已经背负了很大的骂名,还想着跟在童贯的身后,能够立下些大功,免得再让人看不起。

    沒想到童贯终究还是不放心他,让他带着苏牧这种黄口小儿,來昱岭关这种地方吃尘土。

    这心里有怨气,行军速度就慢了下來,刘延庆麾下都是西军的厮杀汉子,此次又是三千骑军,对付圣公军这样的乌合之众,不是杀鸡用牛刀,简直就是用牛刀來杀老鼠。

    如果说还有军队能够保持着太祖高宗年间的血性和战斗力,无疑非西军莫属。

    他们常年与西夏蛮子冲突不断,一直保持着如狼似虎的斗志,不似上过战场沒沾过血腥的内地厢军,这些厢军要么忙着做生意,要么就被风月掏空了身子,连捉刀的力气都沒有,还打个球的仗。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将,就带出什么样的兵,刘延庆看不起方腊的人马,手底下的厮杀汉子们同样看不上。

    再者他们都是骑兵,在普遍缺马的大焱军中,培养出一个骑兵來,那是下血本的事情,再加上一匹战力浑厚习惯了战场冲杀的战马,更是贵不可言。

    平叛之初,童贯用的是梁山军的人马,江南之地也不适合骑兵冲杀,如此尊贵强大的骑兵,竟然沒有用武之地,军汉们手中的长枪马刀早已饥渴难耐。

    正打算在睦州一展拳脚,为刘延庆好好争一场泼天大的功劳,却被童贯一脚踢到了鸟不拉屎的昱岭关來,又如何让人顺气。

    这一路上刘延庆也是大摆威风,根本不给苏牧任何面子,苏牧虽然惹不起这位军中大佬,但军情似火,若去得晚了,让方七佛的人把昱岭关给占了,他们这些骑兵就沒了任何用处了。

    把守关隘并非骑兵擅长的任务,之所以建议童贯派骑兵,并非用这些骑兵來冲锋,而是兵贵神速,想借助他们的马力,占领先机。

    偏偏刘延庆如此托大,到时候丢了昱岭关,这一趟也就失去了意义了。

    反正苏牧这宣赞也只是一个虚头巴脑的头衔,指望刘延庆这样的大佬听取自己的意见,只能是痴心妄想,不过别人采纳不采纳是别人的事,自己该提的意见还是要提的,否则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出了问題还要你背黑锅。

    苏牧倒沒有什么要求着刘延庆的,自然不会替这老儿背黑锅,是以一路上不断聒噪,想让这老倌儿加紧行军,可这老倌儿显然是不尿苏牧这一壶的。

    眼看着日上三竿,距离昱岭关还有数十里的路程,苏牧曾经推算过,方七佛的奇兵必定昼伏夜出,经过昨夜的急行军,必定已经抵达昱岭关外围。

    不过他们还需要与歙州、帮源洞两处的兵马会师,说不得又要整饬一番,今夜里偷袭昱岭关该是最佳的时机了。

    以刘延庆这样的行军速度,即便能够及时赶到昱岭关,将士们军心散漫,岂能立刻投入战斗。

    若让方七佛的军队占领了昱岭关,这深更半夜的,别说重新攻占关隘,这些个骑兵优势全无,不被反杀得落花流水就算不错了。

    苏牧好说歹说,刘延庆也是不耐其烦,赶苍蝇一般,冷嘲热讽道:“哼,苏宣赞果是读书人,忧国忧民的心思可比老夫强多了…”

    言外之意无非在说苏牧沒打过仗,一个书呆子还在人家一代名将面前唧唧歪歪。

    不过他到底是被苏牧唠叨怕了,苏牧平素低调陈默,少言寡语,若不是为了整个战局,也沒必要唠叨刘延庆这老倌儿,眼睁睁看着他吃败仗就好了。

    可他见过杭州两次战乱,若无法在昱岭关阻拦方七佛,杭州毕竟经历第三次战火,赌上整个杭州城來跟一个顽固老头子置气,这种事苏牧断然是做不出來的。

    他不断唠叨正是为了让这老倌儿不耐烦。就是让他烦到撵走自己,眼不见为净。

    苏牧还是颇有几分唐长老的功力的,大半日的“殴你哟”唱下來,刘延庆果是再也受不了了。

    几句冷嘲热讽下來,苏牧果真板着脸不说话,刘延庆还以为苏牧被自己镇住了,昂着头恨不得唱起小曲儿,耳朵清净下來,感觉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可才消停了一会儿,苏牧又开始念叨了:“大将军,实在不能等了,昱岭关若是丢了…”

    苏牧这一开腔,刘延庆差点沒从马背上栽下來,老脸一怒,沒好气地哼道。

    “是老夫做主还是你苏宣赞当家。”

    苏牧直起腰杆來,不卑不亢地回道:“苏某乃宣帅座下赞画,自有谏言之权,且有监军之责,若此战休矣,某该如何向宣帅复命。”

    这一句倒是有些狐假虎威,而且在刘延庆这样的老油子面前,更是沒有太大的底气,可苏牧不得不惹怒刘延庆,也只有惹怒他,才有可能让他松手。

    果不其然,刘延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将苏牧给打下马去,盯着苏牧脸上那两道血泪金印,便觉着苏牧像一只向他索命的冤死鬼一般,心里大骂晦气。

    “好好好。苏宣赞神机妙算,将那方七佛的计划都算出來了,那你可曾算到老夫接下來做什么。”

    “把我踢下马。”苏牧一脸严肃地问道,刘延庆微微一愕,而后却是哭笑不得,指着苏牧笑骂道:“这天塌不下來的,你小子这又是何苦。”

    见刘延庆笑出來,苏牧便趁热打铁道:“我知将军智珠在握胜券满满,可昱岭关那边总需要有人支会,提前做好准备,将军不如拨个一千人给苏某,也好让某提前打个先锋,给将军开路…”

    “一千。。。。你当老子的兵都是烧黄纸请下來的么。”刘延庆是气极反笑,大焱培养一个骑兵,花费的银子几乎跟骑兵等高,若非如此,刘延庆也不会觉着是大材小用,让苏牧狮子大开口便是一千,简直是笑掉老牙了。

    苏牧讪讪一笑,配合那两道金印,更是让人觉得可怜巴巴,刘延庆也不好再拒绝,恨不得将这小子赶紧打发到前头去,于是就挥手道:“给你一百,赶紧滚蛋,沒见过这么聒噪的读书人。”

    “五百。就五百。”苏牧伸出一个手掌來,刘延庆也是一脸牙疼,想了想总不能在昱岭关那帮土鳖面前丢了西军骑兵的脸面,于是咬牙道:“给你三百,不要就继续念你的经。”

    苏牧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当即爽快地答应道:“谢将军。苏某替杭州百万老百姓谢过将军。”

    其实心里还有半截:“我谢谢您内,谢谢您祖宗十八代。”

    刘延庆终于能够摆脱苏牧这只苍蝇头子,心里为之舒畅了不少,苏牧却沒等他假惺惺客气,一溜烟纵马而出,让刚刚张口的刘延庆吃了一嘴的尘。

    “入娘的读书人就是狡猾狡猾的。”刘延庆如是骂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昱岭关

    昱岭关坐西朝东,横跨昱岭山隘口,用花岗岩倚山势筑起敌台关墙,高大雄奇,固若金汤,关口通高达三丈余,宽三丈余,敌台两侧射堞墙,中间走马道宽达一丈余。

    这关口始建于三国时期,乃山越人为了抵御孙策的侵略而建造的,据说这昱岭关及其六甲四十八塘的六道岭上,曾抵御过东吴孙权征服山越的数百次战役,山越人利用天然的三十六道石门,设立了六甲九宫八卦阵。

    这九宫八卦阵乃暗合奇门遁甲的玄奥,孙权最终都沒能攻入山越腹地,因为他无法攻破这些大阵。

    而想要通过这些大阵,沒有山越人的带领是不可能完成的,但这昱岭关却有一条密道,能够绕过昱岭关,直达山越腹地大光明顶。

    沒错,这里说的大光明顶,便是后世武侠小说里面明教的光明顶。

    隋朝末期,徽州汪华公正是从宣城出发,经昱岭关,登上了光明顶搁船尖,奇袭睦州。

    唐时女英雄陈硕真起事反唐,也是在青溪,倚仗的也是大光明顶这条密道。(注)

    到了元末,朱元璋的起义军正是屯兵在大光明顶搁船尖,利用浙西明教的圣战士与元军决战昱岭关,而且取得了胜利,攻取了徽州府。

    苏牧为何如此笃定方七佛一定会來攻取昱岭关。

    不是因为他在现世之时读过这一段,而是因为方腊是摩尼教的教主。

    后世的明教也就是发源于摩尼教,而法王撒白魔等人将摩尼教改名为大光明教,正是后世明教的雏形。

    方腊乃摩尼教的教主,又岂会不知大光明顶搁船尖的密道。

    大光明顶位于杭州、歙州和睦州交界的昱岭关之上,乃明教的总坛所在,又名覆船山,相传是大禹治水所乘之船,遭风浪翻船而成。

    此地有传说,石门九不锁,天门夜不关,乃道教的第三十六福地,相传连葛玄都在此修炼,当地人称之为紫微洞天。

    苏牧初时到南方负笈游学,被摩尼教的人虏入训练营,却因缘际会,得到了燕青的师父燕老三传艺,这位老人非但传授了苏牧立身保命的知识,他之所以潜入到摩尼教,就是为了弄清楚摩尼教的秘密。

    而后苏牧在他的嘱托之下,将圣物断刃给盗了出來,回杭州之时,为了躲避摩尼教高手的追杀,走的正是光明顶的密道。

    所以方七佛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拿不下昱岭关,一旦悄无声息兵不血刃拿下昱岭关,直取杭州,童贯的十几万大军说不定还在乌龙岭那里困着呢。

    刘延庆同意拨三百骑兵给苏牧,后者自然不会浪费名额,将杨挺麾下的精英都带了出來。

    杨挺徐宁岳飞韩世忠都是用大枪的好手,配合战马,能够发挥出以一当十的威力來。

    再者他们进入大焱军之中,便被编入了骑军之中,手底下的人手虽然不多,但都已经成为了足以生死相托的弟兄。

    有了这帮人带头,加上弟兄们踊跃支持,这三百人几乎都算是足以堪用的亲信。

    莫觉着三百人不多,大焱的马匹虽然紧缺,但对西军却并非如此,若在西夏边境,最起码也是一人三骑,一匹用來坐骑,一匹用來替换,一匹用來驮甲包武器和行军粮草帐篷之类。

    不过到了内地來,也就不能那么奢侈了,但好歹也是一人两骑,三百人却是六百匹战马,急速行军,尘头飞扬,着实威风了一把。

    只要能够提前守住大光明顶密道的出口,方七佛根本就无法绕过昱岭关,慢说这三百人,便是把守昱岭关的人手,便足以跟打地鼠一般,只要方七佛的人敢露头,那就是來一个杀一个,來两个杀一双,來五百就杀两个二百五。

    临行前宗储也主动请缨,要跟着苏牧前來助阵,可苏牧还是将他留在了刘延庆的身边,并悄悄嘱托他相机行事。

    因为一旦方七佛发现昱岭关大光明顶的密道出口被苏牧占据了,也就只能退出去,要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回去面对童贯的十数万大军,要么就只能退出密道,纠集了人马,强攻昱岭关。

    方七佛若选择强攻昱岭关,可就不是这三五百人能够抵挡得住的了。

    到时候势必要倚仗刘延庆后军的援助,算一算时间,刘延庆就算优哉游哉,但仗着马匹的脚力,入夜赶到昱岭关应该不是问題。

    所以他必须嘱托宗储,必要的时候提醒一下刘延庆,保证这位大老倌儿不要再拖延,否则他这三百人加上昱岭关守军,能不能挡住方七佛的大军还是两说之数。

    杨挺这些人都是生死相托的交情,苏牧也沒有隐瞒什么,在马背上就已经提前告知了杨挺。

    而后中途打尖的时候也详细地解释了大光明顶密道的事情,又与杨挺等人商议了对策,这才抓紧时间,一顿风尘仆仆,急赶慢赶,终于在日头偏西一点的下午,來到了昱岭关前。

    昱岭关这样的要冲,守军并不少,因为方腊攻打杭州之前,就是通过密道,突袭昱岭关,关上的守军看着从天而降的叛军,还沒摸着头脑就已经掉了头脑。

    圣公军之中知晓密道存在的也不少,只是方腊下过格杀的死命令,除了摩尼教的中坚精锐,其他人都不敢泄露密道的消息。

    为了保守密道的秘密,方腊更是将当初参与过昱岭关一战的精锐,全都派上了前线,或死或伤,尽最大的努力來保全这个秘密。

    方七佛提出这个计划,无疑是非常大胆的,他也是看准了童贯好大喜功托大轻敌的性子,眼下大局已定,童贯肯定会攻打乌龙岭,直取睦州,又怎可能关注到昱岭关。

    方腊只想着回到自己的老巢,将所有老本都赌上,与童贯來个最后一战。

    可方七佛却从死局之中看到了生路,只要拿下昱岭关,直取空虚无人的杭州,童贯必定心神大乱,到时候首尾不能兼顾,就是圣公军反败为胜的最佳时机。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方腊和方七佛,虽然都是枭雄人物,但若论眼界和心胸,到底还是方七佛略高了一筹。

    闲话不提,且说苏牧带着三百轻骑,來到了昱岭关下,早有守军裨将下來迎接。

    见着苏牧两道血泪金印,左边是“明尊敕封光明大护法。”,右脸则是:“御册永乐光天大国师”。

    这金印早已连同苏牧,成为了朝廷大军乃至于整座杭州城又一个新鲜的话題,那守将今日得见,竟然有种路人见了大明星的感觉,就差沒上去求签名了。

    前番已经说过,牵扯到战后的功劳分配问題,苏牧在高层将领里头虽然不受欢迎,但在底层士卒和底层军官的眼中,其是有勇有谋的一号人物。

    此番前來他又有了宣赞的正经身份,还带着杨挺等一干都司和校尉虞侯等,苏牧又是童宣帅亲命而來,后头还有马军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压阵,守将自然不敢拿大造次。

    眼看着即将入夜,苏牧也不再罗嗦,对于行军打仗,他并不在行,指挥权完全交给了杨挺等人。

    杨挺虽然勇冠三军,但进入军旅毕竟时日尚短,昱岭关虽小,但直接关系到杭州存亡,他也有些畏首畏尾。

    岳飞虽然已经慢慢展现出了大将之风,但毕竟年岁尚幼,见识经验上还有所欠缺。

    苏牧便把韩世忠这个老军油子给揪了出來。

    韩世忠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但其实心里却早已乐不可支,他虽然有个指挥使的头衔,能领三百兵,但西军之中僧多肉少,他也只好跟着刘延庆出來混世界。

    可谁能想到,童贯让梁山那帮贼配军当了先锋,刘延庆又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只是跟在后面捡死鸡。

    眼看到了最终大战的关键时刻,童贯的疑心病又犯了,让刘延庆跟着苏牧來这边吃灰尘。

    韩世忠堂堂指挥使,手里头居然才不足一百的亲兵,心里头早憋了一肚子火。

    直到半路上,苏牧将自己的计划说出來,韩世忠才明白为何岳飞这小子会如此敬重苏牧,当然了,也才知晓苏牧为何受诸多将军们所不喜。

    但毫无疑问的是,临行前那些个偷笑刘延庆的人,甚至于姗姗來迟,不相信苏牧的刘延庆,都将悔青肠子啊。

    一想到自己加入苏牧队伍之时,那些老兵油子对他的冷嘲热讽,韩世忠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说实话,起先他也是被岳飞拉着來的,可沒想到竟然能遇上方七佛,这可是方腊之下的叛军二号人物啊。

    再说了,以苏牧的分析,这么重要的事情,除了方七佛之外,应该还有歙州和帮源洞的人马,少不得还有几个大老鼠。

    一想到接下來的大战,韩世忠便心痒得直搓手,大咧咧就应下了苏牧的任务。

    虽然这韩泼无平素里吊儿郎当,可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却着实有一套,苏牧带领着一干人等,登上昱岭关,又带着他们去查看了大光明顶的密道出口,韩世忠就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般。

    那稀疏的胡渣也不再显得猥琐,目光也变得冷厉肃杀,开口便掷地有声,指挥着诸多将士布下层层埋伏,居然有章法有正奇,让人不由啧啧称赞。

    苏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岳飞爷爷和杨挺等人贴身跟着,韩世忠也是知无不言,将一些需要注意的战术问題都掰开揉碎來讲解,众人自是受益匪浅。

    如此安排布置了整整一个下午,昱岭关的人马便开始埋锅造饭,因为生怕方七佛的斥候会提前察觉,便不再另起炉灶,而是用守军原有的灶火來煮饭。

    饱餐了一顿之后,众人便给马匹挂上口衔,将马匹好生隐藏起來,而后卸下甲包,将铠甲扎甲都穿戴整齐,一个个蹲守在了埋伏点。

    “应该也跟着來了吧…伤脑筋啊…”望着关外越发深沉的夜色,苏牧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高挑丰腴的身影來,虽然此战绝对有惊无险,但他却如何都开心不起來了…

    (注:据说陈硕真是武则天的师父,是史上唯一一位起事当女皇帝的,鄙人拙作《唐师》里面有写,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二百五十三章 谈笑成空(1)

    四月末的夜晚本该月朗星稀,缺月挂疏桐,然则今夜却乌云密布,墨云之中偶尔闪过昏黄黄的光亮,仿佛雷公的锤头在闪烁着隐怒的电光。

    淅淅沥沥的夜雨之中,方七佛率先从密道口出來,虽然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但脸面长须上还是瞬间挂上了水珠子。

    密道虽然不是很狭窄,能同时容下四五人并排而行,但却很是闷热,出得密道被清风细雨一吹袭,整个人不由打起摆子,仿佛从夏初回到了晚秋,满是凄冷。

    这密道口周遭是个小型盆地,形如漏斗,四面八方都是矮坡,雨水从坡上流下來,汇聚成无数股小溪流,已经在密道口积起了一汪小水塘。

    随着密道口的开启,水塘里的雨水拼命往密道里头灌,方七佛首当其冲,蓑衣也不管用,全身被泡了个湿透透。

    身后的士卒也是一般无二,夜风细雨这么一吹,整个人都凉飕飕的,军士们虽然都是精锐,身强体壮,但还沒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一时间人人脸色发白,嘴唇乌紫,牙齿都有些打架了。

    方七佛本就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又在苏牧手底下吃了百密一疏的大亏,眼下的突袭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但方七佛还是疑神疑鬼,安全起见,便派了一队斥候,四面八方发散出去,刺探二里之内的敌情。

    夜间可见度本就不高,又是天公不作美的下雨天,斥候纵使眼力再好,估摸着也探不出个所以然來,将斥候撒出去也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钻出來,很快便占据了四面的矮坡,但还不能开始行动,因为还要等厉天闰和郑魔王的人手。

    如此在冷雨之中蹲了小半个时辰,军士们只得泡在雨水里,掏出干硬潮变的干饼,嚼树皮一般裹了腹,有些人水囊空了,干脆像蛤蟆一般张大着嘴,直接喝天上的雨水。

    又过了小半刻钟,郑魔王的人手也终于抵达,厉天闰却是晚了一步。

    厉天闰之所以会迟到,并非他距离昱岭关比较远,而是他打着心里的小算盘,想着要不要暗算方七佛一把,将那海岛的秘密给夺过來。

    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因为他也不想如此冒失,还想等着最后的残局,而后趁乱渔利。

    雨势越來越大,方七佛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倒不是因为兵贵神速,想着第一时间拿下昱岭关,而后直扑空虚无人的杭州。

    而是因为厉天闰素來准时,今次却拖延了大半个时辰,他倒是沒有怀疑厉天闰的忠诚,而是担忧厉天闰的队伍会不会是半途被察觉,被什么意外给拖住了脚步。

    好在厉天闰最终还是带着三百多精锐抵达了密道口,虽然他连连道歉,但方七佛沒有心思也沒有时间去计较这么多。

    三方会师之后,稍稍清点了一下人数,统共也就八百多人,原本计划之中应该是一千人左右,沒想到中途的夜林行军,居然折损了将近二百人。

    不过这八百人堪称天降神兵,又有下雨天作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拿下昱岭关,根本不成问題。

    郑魔王乃包道乙的徒弟,据说也是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棍,只可惜今日法力值见底,沒办法阻止老天爷下雨。

    不过他身边的亲卫却悄悄对其他人说,其实郑魔王來此之前便开坛做法,请神降雨,为的就是借助雨势打掩护。

    当然了,这种言论对于被泡在雨水里大半个时辰的弟兄们而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大事要紧,诸多将士也沒空在意这些细节,方七佛与厉天闰郑魔王粗略交代了一下计划,便打算发动起來。

    可因为被厉天闰迟到搅乱了心神,方七佛却忽视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題,那就是撒出去的那一队斥候,直到现在还差四五个沒回來。

    按说雨天路滑,又沒有乌漆墨黑,这地形又复杂万分,密林沟壑,折损三五个斥候也是常有之事。

    然则方七佛是习惯了算无遗漏的人,直到临出发前才惊觉此时,心里难免留下了一块阴影。

    正要发兵之时,东面的矮坡上传來些许骚动,隐约听得有人在说,终于回來了。

    而后又听到北面矮坡同样响起一些动静來,那几个斥候总算是回來了。

    于情于理,方七佛此刻总该放下心头大石了,可他却眉头紧蹙,紧紧按住了腰间的混元玄天剑。

    因为天气和环境的原因,撒出去的斥候虽然同时出发,但想要同时回到原地却不是一句巧合就能够解释的事情。

    眼下东面北面的斥候同时回來,只能说明一个问題,那就是,有问題。

    事实证明方七佛的警觉并非沒有道理,常在河边走,自然怕湿鞋,方七佛刚刚想要开口提醒,东面矮坡上已经响起了一声声闷哼。

    而后北面矮坡上的士卒也纷纷倒地,从坡上滚落下來。

    “敌袭。”

    东面矮坡的精兵纷纷抽出刀刃來,夜色微光之中,倒地的两名弟兄都是咽喉中箭。

    而射箭着,正是前方不远处,刚刚归來的斥候。

    但见这人双手持短弩,如豹子一般疾行,左右开弓,用脚來上弦,手里头的弩箭咻咻咻如连珠般倾泻而出,东面矮坡警戒着的十数名弟兄,瞬间便倒下了大半。

    在看北面矮坡,形势更是严峻惨烈,那伪装成斥候的敌人使了一张齐人高的大弓,竟然是三箭连发的神射手,弯弓搭箭行云流水,一边前行一边射击,而且三十步之内,箭无虚发。

    不用说也知晓,东面矮坡使双弩的,自然是浪子燕青,而北面斜坡的神射手,乃是小李广花荣。

    这两位一现身,苏牧等人再不隐藏行踪,但见他右手拖着雁翎长刀,左手却是一柄短匕首,至于那柄短刃,已经赠予了扈三娘。

    杨挺岳飞徐宁韩世忠等带着轻甲精兵,分别从北面和东面杀了过來。

    这些精兵有那三百骑兵,手里头都是长枪马槊和斩马刀,兵刃锋锐无边,身上轻甲可比方七佛这边的皮甲要坚韧厚实太多。

    再加上昱岭关抽调出來的守军二百余人,统共五百多人陡然出现在盆地之上,方七佛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他万万沒有想到,大焱朝廷之中居然有人能够勘破自己的意图,更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够找到这密道的出口。

    他乃是天下驰名的云龙九现,是决胜千里之外的大谋士,临危不乱,当机立断,便命令弟兄们往斜坡上冲击。

    密道的计划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如果无法从密道绕过昱岭关,拿下杭州城,那么方腊的乌龙岭那边纵使能够抵挡得住朝廷大军的冲击,又能僵持多久。

    一旦他们心虚,退入密道,且不说朝廷的精兵不会进去追杀,单说他们将密道口封住,整个计划就彻底完蛋了。

    再者,就算他们不敢进入密道追剿,引來河水倒灌密道,也足够他们好好喝一壶的了。

    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七佛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挥舞混元玄天剑,身先士卒地往北面斜坡上冲,舌绽春雷,咆哮道:“杀。”

    那包道乙的成名飞剑混元玄天剑也不知是何年代的古剑,锋刃之上汪蓝的寒芒如流动的水汽,方七佛疾行数步,一剑劈落,一名敌军竟然被连头戴肩膀劈下了半边。

    能够捕捉到自己的终极计划,又知晓密道的秘密,这个幕后之人,自然是呼之欲出的。

    而且方七佛很快就见到了本尊,正是在夜雨之中拖到疾行的苏牧。

    天时地利人和尽数被苏牧占据过去,方七佛也只能倚仗人数上的优势,只要能够脱离这个盆地,就不需要忌惮苏牧那边的地形优势,兵书上说居高临下则势如破竹,若继续待在这漏斗的底部,简直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事实上苏牧的人手下午便已经提前赶來这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将山坡上的敌军杀光之后,他们便将山坡上的巨石给推了下去。

    这夜色漆黑如墨,方七佛这边的人手也沒注意到这些巨石居然被人提前做了手脚,竟然是松动的,眼下巨石从山坡上滚下來,威势越來越猛,沿途更是将來不及躲避的军士碾压成了人渣子。

    “轰轰轰。”

    巨石相互撞击在一处,有些偏离了方向,朝更多敌人的地方碾压而去,也有相互摩擦,停在半坡之上,阻挡了敌人的前行。

    而杨挺等人占据着高地,羽箭比天上的雨线还要密集,咻咻咻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方七佛这边被杀得是片甲不留,鲜血竟然将密道口的无数小溪都染成了红黑之色。

    方七佛咬碎钢牙,恨不得将苏牧千刀万剐,这可不是全军覆灭的失利,也不是无法偷袭杭州的问題,而是关系到了整个圣公军的胜败。

    他们从夺取摩尼教开始,沐雨栉风,披星戴月,游走于各地传教,宣扬方腊的反抗精神,短短数月间便凝聚了数十万的兵力,一路往北杀來,鲜有敌手,直取杭州,建立南国永乐朝,这是名垂千古的壮举,这是改朝换代的丰功伟绩。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一个小小的苏牧,竟然功败垂成,眼看着一颗巨石从前头碾压过來,还未触及方七佛的身体,他已经气得吐出大口的鲜血。

    “天不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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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谈笑成空(2)

    这世间从來沒有问天求來的一帆风顺,只有努力打拼磨出來的尽如人意。

    圣公军之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出了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之外,更多的是倚仗诸多士卒悍不畏死的舍命厮杀,倚仗诸多大将的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倚仗方七佛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倚仗圣公方腊高瞻远瞩睥睨天下。

    然而今夜,所有的一切,都将毁在他方七佛的手里,他们本该承载着圣公军最后的希望,眼看着希望的曙光就要喷薄而出,却被一道巨大的阴影彻底遮挡起來,那阴影便是苏牧。

    方七佛不想成为圣公军的罪人,为了最终的胜利,他可以像韩信那般忍胯下之辱,也可以像勾践那般卧薪尝胆,甚至能够像孙膑那样装疯卖傻。

    他可以一退再退,可终究有一天,会退无可退,而今夜,便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只要他退入密道,便会陷入万劫不复,圣公军再无奇兵险胜的逆天翻盘,这翻盘却要拱手让给了苏牧。

    他从來不敢轻视苏牧,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苏牧,若非躲避巨石,他恨不得吐血三升,仰天大呼“既生瑜何生亮。”了。

    冲破苏牧的围困,赢下这一场,是他方七佛的唯一出路,也是整个圣公军的唯一出路。

    方七佛已经铁了心,郑魔王也是生死相随,诸多弟兄既然能够请愿为死士,跟着方七佛突袭,自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至于厉天闰,虽然还垂涎着雅绾儿身上的海岛计划,可若被苏牧包了饺子,满说是海岛,连命都保不住。

    “冲。都跟我冲。”

    厉天闰挥舞着大戟,与郑魔王一道,紧随着杀上了斜坡,雅绾儿自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方七佛,只是察觉到方七佛莫名吐血,雅绾儿心里已经轻叹一声。

    那巨石仍旧轰隆隆滚落下來,方七佛和厉天闰等人却已经率先杀上了山坡。

    他们到底是武道宗师,手段高强,滚落的巨石都躲避不开,还不如撒泡尿淹死自己作数,眼下力挽狂澜,可不就靠着他们这些高手之中的高手了么。

    这郑魔王同样是使了一柄大剑,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夜色之中,他的宝剑劈啪作响,如风雷涌动,竟然将苏牧这边的精兵吓退,露出一个缺口來。

    若论高手的质量,方七佛这边自然是占优的,可若论高手的数量,却又是苏牧这边略胜一筹,还有花荣和燕青见缝插针,放冷箭暗算,方七佛这边根本就讨不到任何的便宜。

    这天下英豪都知晓云龙九现方七佛占据了天下七分的韬略,运筹帷幄智近乎妖却掩盖了他那超乎常人的宗师级武道修为。

    但见方七佛一人一剑,杀上山坡來,竟然无人可挡,杨挺见势不妙,便一抖长枪,与方七佛缠斗在一处。

    苏牧自知斤两,他还不是方七佛的对手,眼下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唯一落了下风的便是人数上的差距,一旦让方七佛的人都抢上山坡來,地利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局势可就两说了。

    于是他朝徐宁等人使了个眼色,弟兄们纷纷丢开被雨水泡地松软的长弓和射空了的箭壶,抽刀拔剑,两处人马顿时杀作一团。

    苏牧的策略便是尽可量利用高手数量上的优势,拖住方七佛厉天闰和郑魔王,剩下的高手作为尖兵,大肆屠杀对方的普通精兵,只要将人数上的优势也扳回來,他们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苏牧脸上的金印实在太嘲讽,他在圣公军之中声名大噪,几乎到了无人不识的地步,当然了,所有人都一致将他视为生死仇敌,如此一來,苏牧一直要面对数人的围攻,也亏得他跟燕青这个便宜师兄学艺了一段时间,保命手段层出不穷,今次又是有备而來,才沒有被乱刀砍死。

    苏牧本以为先发制人,将方七佛等人困在密道口,能够一举歼灭这队奇兵,可谁能想到方七佛发了疯一般,与杨挺激战之余,竟然还能如同饿虎扑羊一般杀入我军士卒的人群之中。

    这边的军士的确穿着轻甲和扎甲,可在方七佛手中那混元玄天剑之下,便如同纸糊一般脆弱不堪,方七佛大发神威,竟然连杀十数人。

    战场之上便是如此,一旦建立了优势,军心大振,战斗力便会呈几何级数飙升,胜利女神的天平就会发生倾斜。

    加上方七佛手底下的弟兄都是死士如归的死士,拼命起來根本就不管不顾。

    反观苏牧这边,虽然骑兵都是杨挺麾下的亲信,但到底还寄希望于后面刘延庆的援军。

    想着只要暂时拖住方七佛的队伍,待得刘延庆的大军來援,大局便再无闪失。

    这人最怕就是留了后路,有了后路便多了念想,有了念想便心生怯意,一边有了恐惧之心,一边却悍不畏死,局势也便渐渐明朗起來了。

    “孩儿们,杀光他们。”

    方七佛拥有着何等敏锐的战斗嗅觉,发现风向朝他们这边倾斜之后,适时吼了一嗓子,身后呼应震天价儿响起,竟然让他们都冲上了高地來。

    厉天闰虽然为人阴鸷,但带兵打仗却是一把好手,加上郑魔王又神鬼难测,一时间竟然真的让他们站稳了脚跟。

    苏牧右手长刀疯狂挥舞,也不顾上什么招式,都是直刺横劈斜砍的军中刀法,势大力沉,犀利无比,加上手中长刀又是乔道清所赐的宝刀神兵,倒也势若猛虎,杀敌无数。

    然而他很快就遇上了最大的阻力,因为方七佛此时朝雅绾儿沉声下令道:“绾儿,杀了那狗贼。”

    这战场之上狗贼数之不尽,但能够让方七佛亲口叫骂,值得让雅绾儿去冒险斩杀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苏牧。

    雅绾儿得令也是心头惊惶,微微停滞了身形,但她却无法拒绝方七佛的命令。

    因为她也是圣公军的人,是摩尼教的人,在这夜雨之中,沒有谁比她更加占便宜,可观的说,她确实是斩杀苏牧的最佳人选。

    “绾儿。杀了他。”方七佛稍一分神,又被杨挺的银枪给缠住,肩头被挑破了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喷涌而出。

    可他见得雅绾儿慌神了一刹那,也是心急如焚,那声咆哮如同晴天霹雳,将雅绾儿的灵魂震得四分五裂。

    “杀了他杀了他。”雅绾儿如同魔怔了一般,口中喃喃自语着,而后举起了手中的宝剑,沿途劈翻三五个精兵,几乎眨眼间便來到了苏牧的身前。

    苏牧如同背后长眼,长刀反劈而回,磕开一根长矛,一刀便将一名敌人的手掌给削了下來。

    那圣公军精兵仿佛失去了痛觉,长矛落地之后,张牙舞爪便朝苏牧扑了过來。

    苏牧也沒想到对方如此悍勇,见得雅绾儿杀将过來,心里也有些恍惚,竟然被那精兵双手死死箍住了下身,那发了疯的士兵一口便将他小腿的一大块血肉给撕扯了下來。

    他的小腿本來就有伤,这才刚刚痊愈,被士兵一口撕咬,痛楚便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淹沒过來。

    雅绾儿虽然目不视物,但心里却跟明镜也似,举起宝剑便刺了过來,不过显是心思杂乱,失了一些准头,堪堪挑破了苏牧的肩头。

    这战场之上,哪里能够谈情说爱讲道理,苏牧知晓两人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挥刀砍死那士兵,便跟雅绾儿厮斗了起來。

    雅绾儿的武艺本就比苏牧要高一截,若真正拼命,苏牧全力尽出,或许还能以伤换死,拼着残废也要杀掉雅绾儿。

    可雅绾儿并未下死手,他也不能先跟雅绾儿拼命,一时半会儿竟然让雅绾儿给拖住了。

    虽然指挥战斗的是韩世忠,但苏牧才是整个计划的精神核心,诸多军士早已被方七佛和圣公军的死士杀怕了,见得苏牧被缠住,杨挺沒办法拖住方七佛,己方的伤亡惨重到了极点,便心生了退意。

    后退之心一旦悄悄发芽,便会瞬间在战场之上长成参天大树,也不知是哪个士兵先后退,苏牧这边的督军队连斩两人,也无法拦住那些魂不附体的士兵。

    这些杨挺麾下的悍卒,竟然被方七佛的凶残,激起了骨子里大焱军的懦弱,开始潮水一般退去。

    “该死。”

    苏牧眼看着大局被活生生扳回來,真真是哀其不幸而怒其不争,可自己又被雅绾儿拖住,燕青和花荣因为放冷箭,早已成为了重点“关照”对象,局面竟然又倒向了方七佛这边。

    大军师方七佛挥舞着混元玄天剑,如同天神附体一般,杀得七进七出,杨挺这位小宗师竟然毫无办法,心里也是急得咬牙切齿,眼看着弟兄们往后退缩,心里早已凉了半截。

    郑魔王正与神机军师朱武缠斗在一处,二人各有胜场,不分伯仲,却抵不住朝廷军先败走,朱武只能退开,厉天闰却趁机挥兵杀将过來,眼看着全军覆沒的可就是苏牧这边的人马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谈笑成空(3)

    苏牧终于明白为何方腊能够占据南方半壁江山,一路打到杭州而难遇敌手了。

    他早就听说过大焱朝廷军队**,战斗力连渣五都算不上,眼下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此战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只要能够灭掉方七佛这一支队伍,整个平叛便能够提前宣告胜利,简直就是毕其功于一役的终极一战。

    可就在这等胜券在握的前提之下,居然被方七佛力挽狂澜,以一人的勇武,硬生生将局面给扳回來,杨挺赖以信任的官军,竟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逃了。

    这无异于将整个昱岭关,将整座杭州,再拱手送给方七佛,难道我大焱的儿郎,真的堕落到了连最后一点血性都沒了么。

    苏牧的心头在挣扎,他可以选择逃走,再不走就会被包围,就算雅绾儿不杀他,也会死在其他人的手里。

    可谁能舍得这大好局面,谁又敢将希望寄托在那高高在上的刘延庆身上。

    他咬了咬牙,双眸之中爆发出凶戾之色來,心里在犹豫要不要真的跟雅绾儿拼一把。

    他从來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或者是圣母,可也不是满脑子流水的坏蛋,可如果自己再不做决断,与雅绾儿这么耗下去,迟早是要完蛋的。

    求生的本能在侵蚀着他最后的良知,也在燃烧着他与雅绾儿之间所有的过往和情谊。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却又不得不当机立断的抉择,若换了别个,苏牧早已拼着重伤,也要将之斩杀当场,可面对着双目失明的雅绾儿,苏牧却迟迟下不了手。

    身后的敌军越來越多,除了抵抗和躲避雅绾儿的杀招之外,苏牧还需要戒备着身后的突袭和刺杀。

    他的小腿被伤,虽然沒有影响到行动,但那剧痛却时时刻刻在扰乱着他的心神。

    “真的只能这样了吧”他下意识说服自己,心里的痛楚比小腿的痛楚还要沉重万分。

    他紧握长刀的指节已经泛白,刀头一拧,就要朝雅绾儿发动最致命的一击。

    可正当此时,北面高地上却传出了人喊马嘶,喊杀声陡然撼动了天地的脉搏。

    “不要放走一个。”

    那粗犷雄壮的声音,可不就是宗储么。

    宗储事先已经得过苏牧的嘱托,沒想到刘延庆果然如同旅游赏景一般慢悠悠行军,他心挂着苏牧这边的情况,便领了三百骑兵,率先赶到了昱岭关。

    到了昱岭关之后,苏牧事先安排下來的斥候便将宗储的人马引到了这里來。

    赶到昱岭关之时,已然是暮色沧澜,宗储也來不及安置军士,便带着三百骑兵赶到了这里來。

    紧赶慢赶抵达之时,却碰到杨挺和韩世忠麾下的逃兵,宗储二话不说,当即将这些逃兵就地斩杀。

    骑兵队从己军的尸体上踏过,朝登上高地的敌军发起了冲锋。

    虽然是夜间,但宗储骑队都是精锐,战马也是经过长久训练的,这些老骑卒马术精湛,马背上的枪术更是承袭了西军的凶猛。

    方七佛麾下的弟兄直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岂知迎接他们的却是长枪和铁蹄。

    地形虽然不够开阔,但身披皮甲的步卒在全副武装的骑兵面前,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挡之力。

    杨挺的逃兵见得骑兵冲锋,自然往两边作了鸟兽散,而方七佛的精兵们却不能逃,因为他们就像过河的卒子,早已沒有了后路。

    “轰。”

    三百骑兵分成四五个队列,瞬间便将敌人的阵型撕开,残肢断足四处横飞,也有军士被高大神骏的战马撞飞出去,沒落地就断了气。

    也有人被战马践踏而过,断手残足却又苟延残喘,只是一味发疯也似的鬼哭神嚎。

    宗储也是怒火攻心,根本就不官那些逃兵,许多逃兵沒來得及散开,就被卷入了骑兵的洪流之中,尖叫着被碾成肉泥。

    这已经是无差别攻击,不分敌我,哪怕误伤和牺牲自己人,也要将方七佛彻底留在这里。

    这也是苏牧特意嘱托过宗储的,哪怕宗储这样的老军汉子,在西军之中厮杀无数次,也不由心头发冷。

    骑兵一轮冲锋过去之后,许多人拉扯不住马头,骑兵和战马往坡下冲去,或撞在了停留在半坡的巨石上,人马死伤,惨烈之极,或有马脚被别,咔嚓折断,白骨刺出皮肉,骑士刚刚落地就被敌人刀剑分尸者。

    这也是夜间发动骑兵的风险和代价,为了留住方七佛,宗储也是将所有的家底,都推到了赌桌之上。

    不过诸多骑兵还是有着足够的经验,冲下坡的毕竟是少数,其他人及时勒住了马头,转而再次展开了冲锋。

    三百骑兵看起來不多,但在并不宽阔的高地上,却如同钢铁猛兽一般横冲直撞,骑士的大枪马刀不断拼刺挥舞,便如同梳子一般将方七佛的队伍给犁了一遍。

    方七佛死意已决,这道坎过不去,圣公军的未來之光就会彻底幻灭,他沒有了任何的退路。

    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沒有退路。

    在进入密道之前,厉天闰便早已计划要卖掉方七佛,趁机抢了雅绾儿,寻找方七佛早已准备好的那个海岛,做他的小国主。

    骑兵的出现对于方七佛來说是致命的打击,对于厉天闰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眼看着战场乱成一团,厉天闰挥舞大戟连杀数人,因为有言在先,他的亲卫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他的队伍也是力量保存最完整的一部分。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來,厉天闰觑准了时机,便朝底下的军士大声下令道:“撤回密道。撤回密道。”

    方七佛猛然回头,却见得厉天闰朝他冷森森一笑,心神巨震,当即狰狞着面目咆哮道:“不能退。不能退啊。”

    大军师如同垂死挣扎的雄狮,带着悲愤的哭腔咆哮着,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早有预谋的撤退。

    乱兵一汇聚起來,大部分竟然都是厉天闰的手下,郑魔王自知大势已去,只能从了厉天闰,也带着自己的残余人手,加入了撤退的行列。

    雅绾儿本來就沒有要杀苏牧的意思,她内心之中浑浑噩噩,被苏牧的狠辣招式逼得节节退败。

    听得义父的呼喊,她侧耳聆听着,竟然发现方七佛身边已经沒剩下几个亲卫了。

    相对于杀苏牧,保护义父显然更加重要,雅绾儿只能丢下苏牧,逆流而上,朝方七佛这边赶來。

    见得雅绾儿退却,苏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正当此时,一道人影斜斜里杀出來,竟然撞向了雅绾儿。

    雅绾儿本來跟苏牧生死相斗就已经神魂恍惚,救父心切又心不在焉,竟然沒能避过这一撞。

    “嘭。”

    一声闷响,那人与雅绾儿一同滚落到密道口附近,厉天闰连忙疾奔而出,将那人一戟刺死,却是拖住了雅绾儿。

    “郡主。大势已去,咱们权且退吧。”

    雅绾儿又不知晓厉天闰的险恶用心,本以为他还有几分英雄气,谁能想到他会抛弃方七佛,自己逃生,当即破口大骂道。

    “你们都是圣公军的人,谁沒受过我父亲的大恩。”

    此言一出,郑魔王等一众将士自是羞愧难当,可厉天闰哪里容得雅绾儿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当即痛心疾首道。

    “郡主。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已经是死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烧啊。”

    雅绾儿热泪滚滚,也不再跟厉天闰等人讲道理,摸索着自己的长剑,就要继续往高地上冲,厉天闰却眼明手快,一戟将她的长剑挑飞,大声下令道。

    “保护郡主离开。”

    事已至此,郑魔王也沒有选择的余地,与厉天闰的副将等几个人,强行挟持了雅绾儿,便往密道之中拖。

    “义父。义父。”

    雅绾儿一边拳脚反击,一边发疯了一般呼喊着,厉天闰却从背后偷袭,一掌将雅绾儿击昏,带着残余人手,进入了密道之中。

    方七佛身后的士卒见得厉天闰逃离,愤怒之余也心生怯意,他们本來就已经将生死看开了,可谁能想到厉天闰会逃走。

    既然厉天闰能逃走,厉天闰身边的人能逃走,郑魔王和他的手下也能逃走,他们为何不能逃走。

    然而他们的反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厉天闰挟持着雅绾儿进入密道,目的已经达到,自家队伍还有一半在拥挤着进入密道,他已经杀开一条道,命人封死了密道的出口。

    “大元帅。不能丢下俺们啊。不能啊。”

    士兵们在外头哀求着,厉天闰的亲兵却用长枪捅刺,用刀尖劈砍,终究是将密道给封了起來。

    而密道外头,方七佛如同迟暮的雄狮遭遇到数百只饿狼的围攻,他往密道入口深深地凝视了最后一眼,而后猛然转头,那凌乱的散发滴落着血珠。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后世的这首临江仙,仿佛专门为方七佛做作,人都说天才是孤独的,英雄何尝不是。

    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是因为他们能够坚持别人所不能坚持下去的道,而他们最后的道,便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去。

    他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身后的士兵也慢慢被斩杀殆尽,可方七佛却仍旧在发疯厮杀着,一人,一剑,面对着所有的敌人,仿佛一个孤独的巨人,顶天立地,化身为天柱,支撑着圣公军最后的一片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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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