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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幻灭(中)

    雅绾儿此时的心情,比杭州城内的战乱还要混乱,她享受着苏牧的理解和疼惜,却又不得不挣扎于放他还是杀他。

    苏牧自然清楚这一点,他不惜冒着割伤自己的危险,踏出这一步來,就是为了打开雅绾儿的心防,虽然动机有些不纯,但他对雅绾儿这份孤独的理解,却是货真价实的。

    两人各有心思之时,远处涌金门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城门竟然被炸开了。

    原來方腊的败军仓惶逃走,后军等不及慢吞吞吊开城门,干脆将剩余的火药都埋在了涌金门处,直接将整座涌金门连同周围数丈的城墙,全部都炸开了。

    夜色之中,又是乱军混战,雅绾儿也不指望自己站出去,表明身份就会安然无恙,眼下大家都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谁会注意到她,她又哪里敢现身。

    “怎么回事。”

    她虽然听觉嗅觉都超乎常人的诡异强大,可毕竟无法视物,听得城门轰然倒塌,而后千军万马从里面涌出來,一时间也被吓住了。

    倒是苏牧一直保持着冷静,方腊军的阵仗又太大,很快就看了出來。

    “是圣公军在撤退”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被苏牧这么一提醒,雅绾儿也是心神巨震。

    但她是何等聪慧之人,很快就想通透了,若是大焱军,便只会从外面攻入杭州内部,可眼下大军是从杭州内部涌出來的,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圣公的军队,真的在撤退,而且不是从容撤军,是狼狈逃亡。

    这片树林不甚宽广严密,就像秃子头上的一撮毛,被大军碾压过去,估计会寸草不留。

    “快放开我。”

    雅绾儿还在失神地喃喃自语,苏牧却再也顾不得这许多,一声沉喝,雅绾儿身子一僵,慌忙将古琴的一颗琴钮按了下去,那千丝万缕的锋锐银线,终于松开了。

    苏牧沒有功夫罗嗦,将衣袍撕扯下來,快速而简单地包扎好伤口,便紧握长刀,拉着仍旧难以置信的雅绾儿,便从林子的另一侧疾行而出。

    夜色深沉,两人又沒有火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段,苏牧身上有伤,雅绾儿失魂落魄,途中还跌了几跤,这才刚离开,林子已经被圣公军的大部队践踏而过。

    数万军士连同数万民兵从杭州城中汹涌而出,便像远古时期狂奔的兽潮,冲击力可想而知。

    苏牧仍旧不放心,继续拖着雅绾儿往前跑,后者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被永乐朝的轰然倒塌,抽去了三魂七魄。

    她无法相信圣公就这么失败了,更让她心痛的是,这是圣公的基业,也是义父方七佛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是义父此生最大的成就,是义父毕生的心血。

    而此刻,义父方七佛也不知在城内,还是在乱军之中,她又如何能够镇静下來。

    她是方七佛的义女,她也是圣公军的一员,她接受方腊和方七佛的洗脑比谁都要早,也比谁都要坚韧顽固,她是最死忠的一批教徒。

    杭州被破,永乐朝一夜幻灭,对于她这等虔诚笃信的教徒而言,无异于天柱倾塌,大地崩裂。

    见得她抱着沉重的古琴,拖慢了脚步,苏牧而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劈手便要将古琴给夺过來。

    然而古琴是雅绾儿赖以生存的最后一件东西,是方七佛赠予她的心爱之物,她下意识便紧紧抱在了怀里,整个人也清醒了过來。

    她一把扼住苏牧的手腕,而后冷冷地说道:“放开你的脏手。”

    苏牧见她已经镇定下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但见雅绾儿一拍琴身,焦尾处突然弹出一段剑柄來,她握住剑柄一拉,竟然从琴身之中拉出一柄三尺绣剑來。

    轻轻抚摸着古琴,雅绾儿终于咬了咬牙,将古琴丢在了地上。

    “走吧。”

    苏牧想去拉她的手,但雅绾儿却发自本能地缩了手,反而苦笑道:“走,能去哪里,我跟你就不是一路的”

    虽然是情势所逼,但她沒有对苏牧喊打喊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苏牧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沒有开口,雅绾儿轻叹了一声,怨恨地自嘲道:“雅绾儿,你就是一头沒良心的白眼狼啊”

    说出这句话,已经承认了,她根本下不了手來杀苏牧,但她不能跟着苏牧走,因为她属于圣公军,她是方七佛的义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下來,他们就好像将自己锁在了一个封闭的小世界里。

    这里面沒有厮杀和叫喊,沒有人喊马嘶,沒有刀剑枪棒的声音,沒有生命逝去的惨叫。

    雅绾儿轻轻抬脚,而后从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刃來,掉转刀头,刀柄递到了苏牧的面前。

    “你走吧,下一次再见,我一定杀了你。”

    苏牧看着雅绾儿,最终还是默默地接过了那柄短刃,那柄属于他的短刃。

    雅绾儿循着声音从原路往回跑去,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凉透了心。

    苏牧紧紧握着那柄短刃,这是他在工坊之时失落的,有了这柄短刃,加上长刀,他才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可力量回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雅绾儿背影的消失,似乎缺了一块。

    他知道雅绾儿杀不了他,他也不能看着雅绾儿去送死。

    双刀在手,苏牧苦笑一声,发力狂奔,追向了雅绾儿。

    腿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浸透了包裹着的布条,但苏牧沒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他忍着剧痛,速度却越來越慢。

    这才跑出三五十丈,便听到前方力竭声嘶的哀嚎和刀兵相击的激烈打斗声。

    方腊的大军如同蝗虫过境,沿途碾压而來,地面都被踩成了熟透的烂泥。

    许多民兵被吊在了后面,被紧追而至的大焱军一番掩杀,鲜血和尸体将涌金门变成了鬼门关。

    苏牧追上來之时,雅绾儿正在奋勇反击,她的身影如同万花丛中的彩蝶,灵动无踪,手中绣剑虽然只有二指宽,却成为了夺命无形的凶杀神器。

    她的眼睛看不见,也无法从声音和气味辨别对方到底是圣公军,还是大焱军。

    从懂事开始,方七佛便教给她一个道理,虽然你看不见,但你同样能够分清敌我,谁向你动手,谁就是敌人,是敌人,就必须杀死,否则死的就是你自己。

    她的绣剑不再留情,仿佛无法杀死苏牧,那么就多杀一些人,这样便是一种另类的补偿。

    雅绾儿以天盲之身,又是女流之辈,能够与常人一般生存下來,凭借的是方七佛教授的异术绝学,更因为她拥有着谨小慎微的存成技巧。

    若是寻常,她必定会默数步数,以计算距离,可适才心神大乱,根本沒有计算苏牧带她逃出了多远。

    眼下连方向都辨别错了,一时间竟然陷入了乱战之中。

    不幸之中的万幸,苏牧带她疾奔了一阵,已经远离了涌金门外的官道,也远离了战场的中心。

    此处遭遇的,不过是一些鸟兽散的圣公军民兵,以及一些大焱方面妄图捡漏的散兵游勇。

    虽然已经是战场边缘,但双方想要走这条捷径的人数还是不少,而且越來越多的人脱离军队的约束,各自逃命和各自掩杀,这边也越來越热闹。

    圣公军这边到底是逃亡的一方,很快就被大焱朝廷军掩杀殆尽,童贯治军还算严谨,可大战之中,所得便是战利品,归属自然是这些大头兵。

    为了获取更多的好处,这些人便开始耍起自家的心思來,眼下虽然看不太清楚雅绾儿的面容,可只看她那模糊的婀娜倩影,许多人便口干舌燥,这才是战利品中的极品。

    雅绾儿正担忧着方七佛,又因迷失方向而心烦气躁,更因为苏牧竟然沒有來追自己的意思而愤怒难当,当即大开杀戒。

    这些个大焱军士虽然人数不多,可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一个花蝶儿一样的美人行凶杀人。

    这边动静越闹越大,军士聚拢得越來越多,到了最后,见弟兄倒下,这些人心里反而有些庆幸,这样既能消耗雅绾儿的体力,又能够减少竞争对手,一想到自己是最后征服这头烈马的赢家,诸多军士的心头便更加火热了起來。

    雅绾儿武艺高强,穿着打扮虽然不算华贵,却清丽脱俗,不用想都知道,此女绝非简单之辈,说不定就是方腊皇宫里走脱了妃子公主之类的。

    若能够擒拿这样一个大人物,他们又何愁军功不够。

    许多人本还因为逃军被掩杀殆尽而失望不已,见得雅绾儿,便涌出万分的贪婪來。

    眼看着雅绾儿遭遇十数人的围攻,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而且这些人已经看出雅绾儿是盲女,竟然在四面八方敲击兵器,扰乱雅绾儿的听觉。

    加上周遭全都是血腥味,使得雅绾儿的嗅觉功夫也大打折扣,一时间竟然被围困在原地,仿佛一群狼在戏耍一头白羊一般。

    那些个军士爆发出阵阵***笑,已经开始商量如何分配雅绾儿,甚至很多人已经开始划拳來决定谁先吃头啖汤了。

    然而正当此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诸多大焱军士的面前。

    那人手持长短双刃,一身破残的书生袍子,头上却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鬼面头,在夜色和火光的照耀之下,他的身上水雾缭绕,便如同刚刚从地底爬出的恶魔一般。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幻灭(下)

    战场从來就不是用嘴说话的好地方,想获取别人的信任,首先要用手中的刀剑,赢得话语权。

    这个道理雅绾儿懂,苏牧也懂,这些大焱军士却不需要懂,因为他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消息已经渐渐被传开,方腊叛军往睦州方向逃走了,可这边据说还漏下了一个公主还是皇妃之类的绝色美人儿。

    这样的消息一传开,这些个军士便如饿狼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了过來。

    可他们來到这里之后却又后悔了。

    因为此时场中,一男一女背靠背防御着,二人尽皆浴血,男人头上是个狰狞恐怖的青铜鬼面,女人手里一柄绣剑便如同阎罗王钦赐的杀器。

    他们的脚下已经满是尸首,却仍旧无法镇住这些狂热而贪婪的军士。

    为了擒拿这对男女,军士们开始摒弃各自为战的策略,数十人围拢在一起,打算合力拿下这对男女,再讨论分配的问題。

    那美人儿是个瞎眼的,男人却一点不含糊,几次三番想要突破重围,却又被林立的长枪给挡了回去。

    若非诸多军士一个个都笃定了女人的身份,说不得他们早已将这对人儿乱箭射死了。

    能够在乱军之中生存下來,武艺又如此超凡绝尘之人,肯定是方腊阵营的要紧人物,这样的人活着绝对要比死了更值钱。

    鲜血也给了他们极大的教训,他们已经不敢再跟苏牧和雅绾儿正面碰撞,只是用大盾和长枪不断消耗苏牧的力气。

    虽然有些投鼠忌器,但终于还是让一个眼力不错的军士寻到了破绽,放了个冷箭,将苏牧的小腿给射穿了。

    这些人的耐性也已经消耗干净,不再抱着戏耍的态度,苏牧和雅绾儿便像一对发疯的豹子一般左冲右突,战场也从原先的地方,移动了差不多二里路。

    然而军士们还是越來越多,而且他们已经不再留守,只要保证苏牧和雅绾儿不死的前提下,射伤他们的手脚,将他们擒拿下來,也是最好的一个方案。

    可惜就怕自己箭术不精,若一箭射死了那女人,难免得不偿失,前面弟兄们也就白死了。

    正应了那句老话,人力有时穷,苏牧再彪悍,再视死如归,也有力竭的一刻。

    他从天牢出來之后,便一直在厮杀,而后跳下涌金门,硬生生砸在护城河水面上,被冲击得头晕目眩,而后又跟雅绾儿恶斗了一场,身上都是伤口。

    又带着雅绾儿狂奔着离开战场,而后又忍着剧痛回來寻找雅绾儿,纵使他有阴阳经内功心法护体,身子又每日打熬,纵使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在诸多军士的配合攻击之下,他也终于耗尽了力气,雅绾儿的状况虽然好一些,但苏牧來救之后,她与苏牧并肩而战,同样消耗极大。

    她已经知晓这些军士是大焱朝廷的人,她虽然心里隐隐期待着苏牧回來找她,但她从沒想到过,苏牧会为了她,而杀死那么多的大焱朝廷的兵。

    人的心灵是最微妙的一样东西,她从最初不屑于苏牧,到厌恶苏牧,到憎恨苏牧,到不得已跟他在冰窖之**度了那段羞臊的时光,再到她再也无法对他下杀手。

    这一步步走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件事情让她转变了态度,自己连苏牧的样子都无法见到,到底是什么,让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最不应该有的情感。

    所有的这一切都沒有答案,她可以继续保持着对苏牧的敌意和仇恨,她说过,再遇到苏牧,一定会杀了他,但并不妨碍他们先并肩作战一回。

    “噗嗤。”

    苏牧的肩头又中了一剑,雅绾儿心神失守,后肩又被枪尖挑开了一个血口。

    照这样下去,他们被耗死是迟早的事情,但他们都沒有想过要放弃。

    直到苏牧被一枪捅在了小腿肚上,四面八方的枪矛刀剑都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这场惨烈之极的战斗,才算告一段落。

    他们是在太疲累,可被制服之后,他们仍旧保持着清醒,苏牧的双眸之中仍旧是狼虎鹰隼一般的寒光。

    这种凶厉的目光,让这些军士心头发紧,仿佛自己抓住了一头永远无法控制的猛虎,生怕稍有不慎,他就会暴起伤人一般。

    于是他们用了最朴素也是最直接的手段,将苏牧和雅绾儿都敲昏了。

    战场上的厮杀,从來都不是儿戏,如果你认为苏牧跳出來说,嗨,大家晚上好,我是苏牧,是你们的人,请放过我跟我未來女朋友,然后这些军士就会放过他们,那估计你就是脑子进水了。

    且不说苏牧戴着鬼面,就算他沒戴鬼面,也沒人认得他,就算有人听说过苏牧的名字,一个被公认为叛徒的人,被方腊封为国师的人,來救一个疑似方腊老婆或者女儿的人,你觉得别人能放过你。

    于是就这样,雅绾儿最终还是沒能够追上方七佛的大部队。

    苏牧和雅绾儿被俘获之时,撒白魔等人早已顺利逃出了杭州,也避过了这场战乱。

    当他们集合起來之时才发现,苏牧沒有跟他们接头。

    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救苏牧,结果一场大乱,大家都逃了出來,偏偏丢了苏牧,这让人情何以堪。谁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么一个结果。

    于是他们便开始分头行动,在乱哄哄的杭州局势之下,搜寻一切关于苏牧下落的消息。

    当然了,撒白魔等人苦苦守候着的机会,也终于要來了。

    他们之所以逗留在杭州,就是为了等待机会,只要发生动乱,他们就能够趁势而为,伺机刺杀方腊。

    可他们都沒有想到,童贯的大军居然会发动突袭,更沒有想到,因为他们拯救苏牧的计划,牵制了方七佛的力量,以致于童贯歪打正着,捡了个死鸡,居然成就了一战定乾坤的终极成就。

    这也让他们白白漏掉了刺杀方腊的机会。

    当然了,当时大军混战,他们想要刺杀方腊,也是难于登天。

    可现在不一样了,方腊已经率领着精锐和据说差不多十几万的农民兵,逃回了大本营睦州。

    按照童贯的尿性,必定趾高气扬,稍作休整就会攻打睦州,非但如此,歙州等地也一定会遭遇到大焱军的扫荡。

    方腊如果再丢掉睦州,那么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当他走投无路之时,便是大光明教报仇雪恨之日了。

    谁都沒有想到,方腊轰轰烈烈的起事,竟然会以这样哭笑不得的结局收尾。

    童贯摩拳擦掌秣马厉兵,像模像样地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杭州一战居然如此儿戏如此虎头蛇尾,完全沒有半点惊天大战的意思。

    这显然不符合童贯的审美观,但不打紧,反正他巴不得赶紧将平叛的事情处理完,趁着自己还有几年活头,到北方去建功立业,好在史书上留下华丽丽的一笔。

    杭州城外筑起了一座座人头京观,童贯终于拿下了这座永乐朝的国都。

    撒白魔等一干高手聚集在城外的一处道观之中,说來也巧,便是当日宋江得到铜钱的那座无名道观。

    撒白魔是个睿智之人,但论起对大焱军和圣公军双方的了解,又有谁比充当卧底的燕青柴进朱武更熟悉。

    “眼下兵荒马乱,也不好打探消息,不如先分头行动,高衙内可先回去复命,顺便探听朝廷那面的消息,至于法*王可以往睦州走一遭,毕竟你们的目标在那里”

    虽然燕青言之有理,但撒白魔却不以为然。

    “方腊新败,退走睦州,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若睦州再丢,他们便成为丧家之犬,所以他必定会将睦州打造得铁桶一般,我等回去也无济于事,还是留下來静观其变吧。”

    “再者,睦州有石宝王寅和乔老道陆擒虎,若有苏小子的消息,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传递消息的。”

    杨红莲和陆青花虽然担忧苏牧的安危,但事已至此,她们也需要依赖大伙儿的力量,擅自行动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她们又不是冲动的小丫头,自然是知晓轻重的,想要尽快寻得苏牧的消息,听从集体安排,便是最好的法子。

    苏牧不在,安茹亲王沒有翻译,听不懂这些人说什么,他本想吸食药散,转换到北玄武的人格,却又生怕自己忘记了苏牧,沒有半点作用,只能从这些人的神色之中,自顾揣测。

    在道观之中休整了两日,高慕侠和暗察子们迫不及待回杭州军营去了。

    而燕青几个也会去找宋江和诸多弟兄,希望能够发动所有力量,寻找一切关于苏牧的消息。

    撒白魔和安茹亲王,以及杨红莲等人,则留在道观之中等待消息和策应突发情况。

    不过商讨谋划了这许多,待得高慕侠和燕青等人回到杭州之后,才发现自己多此一举。

    因为他们刚刚回到,便收到了有关苏牧的消息。

    苏牧竟然被自己人给抓了起來。

    而且他身边居然还带着方七佛的义女雅绾儿。

    只是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太多太多如何处置苏牧,眼下竟然比继续攻打睦州还要令人瞩目。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平浪静

    大焱这个朝代,无论科技水平还是文化教养都已经达到了世界的巅峰,文人雅士注重交流沟通,今日江宁出得一首佳作,指不定三日之后便能传到东京去。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除了有三百里六百里八百里的加急驿马,还有极其便利的车船交通,文人墨客与青楼佳人相互吹捧,王公贵族卿相百官都乐在其中,连当今官家都是风流才子式的皇帝,并沒有太多能够瞒得住的秘密。

    其实本朝开国之后的数十年里,杭州根本算不上风华倾国的文化大城,说起风流典故,当属京都汴梁和江宁苏州等地,只是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杭州俨然迎头赶上。

    在这等情况之下,一个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声,足以让东京和江宁的才子佳人为之侧目。

    而苏牧自打真正出道,虽然刻意保持着低调,但仍旧有着不少的佳作传世,若说天下何人不识君,到底有些过分,但在东京和江宁,苏牧之名确实是无人不知的。

    慢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鹊桥仙,也不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水调歌头,更不需低吟浅唱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來扶我,单说他那极富戏剧性的传奇经历,就足以让人津津乐道。

    一个杭州城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三流纨绔子,在青楼里为了一个三流红牌花姑子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还被逼到以游学为由出去避风头的程度,与东京那些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子相比,莫说上得了台面,就是桌底下人家都不让你钻。

    可游学途中遭遇贼匪,奇迹般生还,回來之后便脱胎换骨,非但成为杭州第一才子,还在杭州保卫战之中声名鹊起,成为坚守和挽救杭州城的主力团成员,创建锦鲤营,利用火器顽强抵抗,终于获得杭州百姓的一致尊崇。

    然后剧情又急转直下,这位大英雄竟然又被方腊的伪朝册封为天光大国师,成为了头号叛徒的代名词。

    之后又有消息断断续续传來,无非都是一些左右摇摆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有说苏牧是忍辱负重,厚积薄发,伺机从内部击垮叛贼的孤胆英雄,有说苏牧根本就是欺世盗名的反复小人。

    无论哪一种都言之凿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苏牧仿佛又回到了起初那种毁誉参半的状态,爱戴他的人视他为一代传奇,嫉恨他的人则从不吝惜对他的诋毁和谩骂。

    也正因此,当苏牧为救一个盲女,格杀数十大焱军士,最终力竭被俘的消息传开之后,大焱方面再次沸腾了起來。

    朝廷发动大军平叛以來,可谓一路横扫,从润州一路打下來,连重镇要塞杭州都轻松拿下,方腊也滚回了大本营。

    只要童贯不发生脑中风脑进水之类的突发情况,将方腊叛贼剿灭殆尽,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題。

    兵家都说穷寇莫追,以免狗急跳墙,童贯是恨不得立马结束这场平叛,赶紧滚回北方杀辽狗,但毕竟掌兵这许多年,性子也变得有些谨慎,于是决定让大军在杭州休整一段时间,将杭州稳定下來,消化战果,避免方腊反扑。

    杭州老百姓对战争已经产生了一定的耐受性,适应能力也不差,朝廷光复杭州,百姓自然喜极而泣,处处呈献普天同庆大快人心奔走相告的欢庆画面。

    许多人更是壶浆箪食喜迎王师,文人们弹冠相庆,杭州很快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生活安稳下來之后,人们也开始关注关于苏牧的消息。

    这是一个物质并不算匮乏的年代,相反,纵观古今,大焱都可称得上商业经济最为发达,物质文明冠绝天下的朝代。

    吃饱穿暖自然想找乐子,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文人始终引领着消遣和时尚的潮流。

    而文人士子也是老百姓们心里最大的向往和念想,但凡小有余庆的家庭,有哪个不想培养出一两个读书人。

    也正是这样浓郁的文化氛围之下,区区一个文人能够引发的影响,便足以让人匪夷所思。

    苏牧与杭州百姓的羁绊实在太深,无论是褒是贬,他的名字早已深入人心,在即将尘埃落定的故事里,苏牧的处境,便成为了最牵动人心一件事情。

    若他只是一名寻常武将,哪怕他力挽狂澜,拯救整座杭州,或许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连谈资都称不上。

    可苏牧不一样,他是杭州第一才子,曾经杭州文坛的面子,曾经撑起杭州抵抗叛军的中流砥柱,诗词传遍天下的一个大才子。

    若他真被钉死在叛徒的位置上,这将是所有杭州人的耻辱。

    他们可以承受叛军的压榨和羞辱,他们可以在战争之中挣扎求生,但如果苏牧是被冤枉的,以致于整个杭州都蒙羞,这是他们决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此时的苏牧并沒有被囚禁起來,童贯方面甚至还拨给他一所住处方便养伤,对于雅绾儿也秋毫无犯,甚至让军中最好的大夫给他们疗伤。

    童贯也算是文化人家庭出身,他本身就是靠着给官家搜罗各种书画诗词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但他只是个宦官,一辈子跟文人的身份无缘,所以对文人其实并沒有太多的好感。

    文人武将相互看不起,明争暗斗由來已久,文人看不起武将不学无术,生怕他们用武力乱国,裂土封疆,武将见不得文人矫揉造作,将庙堂搞得乌烟瘴气。

    但有一种人,他们既讨厌文官,又痛恨武将,嫉妒男人,又唾弃女人,这种人就是阉人。

    童贯就是一个阉人,而且还是阉人之中成就最高的一个,虽然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心底却有着永远存在的自卑感。

    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在青楼楚馆风流快活,纵使再富贵,也缺失了男人最重要的一部分享受,所以他将这部分**,转嫁到了千秋武功之上。

    对于立志想要收复燕云,异姓封王,史书留名的童枢密而言,一个苏牧,还不足以入得他的法眼,更不值得让他区别优待。

    苏牧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么好的待遇,一來是他的事情还需要调查,二來则是宋江等一众武将给他求情。

    童贯既然沒有将苏牧放在心上,这种事情他也就放手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安排了。

    这日午后,阳光静好,宋江结束了军议,便來到了苏牧的住处。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打从心里不喜欢苏牧,甚至有些嫉妒苏牧。

    不是因为苏牧那大才子的名声,也不是他为杭州所作的一切,而是因为苏牧夺走了他仅剩不多的那些弟兄,这个苏牧甚至是燕青的同门,让燕青弃卢俊义而去,更不消说柴进朱武花荣等人。

    他呕心沥血地经营着梁山,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被朝廷诏安,给兄弟们一条好出路。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他根本就是个狗才,但他心里很清楚,虽然大焱的军队已经腐朽不堪,但文风鼎盛国家财力雄厚,造反最终绝不可能当上皇帝。

    他们也沒有当皇帝的心,他们造反,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被诏安罢了。

    说起來这也得益于太宗皇帝的募兵制,这位雄主登基之后,将唐朝沿袭至今的府兵制,大刀阔斧改成了募兵制。

    所谓募兵制,通俗一点來说就是,在水旱灾年,百姓无以为生之时,由朝廷出面主持,将灾民都收编入军队,让他们当兵吃粮,为国家出力,或垦荒屯田,或练兵修边,这样他们就沒有机会去造反。

    太宗皇帝对自己的这条国策非常自得,尝与人言:“募兵制的好处在于,在造反时,有乱兵而无乱民,在灾年时,有乱民而无乱兵。”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折腾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当然了,募兵制也有着极其严重的缺陷,是导致大焱今后三冗问題的罪魁祸首之一,直接加剧了大焱军队的腐朽,加速了大焱皇朝的衰败,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这里也就不表了。

    总之,得益于募兵制和太宗皇帝的传统,大焱境内的造反势力其实都渴望着招安,除了方腊这种自觉拥有翻天覆地之力的枭雄之外,其他大小山寨,无一不是为了得到朝廷的招安。

    宋将处心积虑,两头不讨好,甘愿背负忠于朝廷而失义于兄弟的骂名,最终促成了招安,可以说他是成功的了。

    但弟兄们并不买账,因为朝廷根本就沒有给予他们想象之中的那种荣华富贵,而是将他们当成走狗和炮灰來使唤。

    哪怕沒有苏牧,或许弟兄们迟早也会离心离德,弃他而去。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妒忌苏牧,因为燕青等人确确实实为了救他,而潜入到杭州去冒险。

    自己一手拉扯起來的弟兄们,就这么弃他而去,并不顾生死去救苏牧这样一个人,宋江又如何能忍受。

    但他已经习惯了口是心非道貌岸然,心里越是嫉恨,表面上就越是要友好,所以他主动为苏牧争取优待,让苏牧放下了戒心。

    看着眼前并不是很大的宅子,宋江与看守的卫士寒暄了几句,冷笑一声,脸上的阴险狠辣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而后轻轻踏入了苏牧的住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叙旧

    时维四月,微风徐徐,杨柳飘洒绿衣,终于从凛冬熬过來的人们开始活跃起來,杭州城内处处生机勃发,战后的重建也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童贯虽然是平叛宣帅,但也不敢留人话柄,大方方拜访了越王赵汉青,带來了官家的抚慰。

    不过赵汉青显然对童贯沒有太多的好感,会面也称不上相谈甚欢。

    苏牧与宋江的会面也是一样。

    他换上了干爽清凉的粗布袍子,正在凉亭里看一本时兴的《春草传》。

    大焱的出版业已经很发达,不错,那时候就叫出版,而且还有很多盗版书,盗版一词约莫就是大焱朝的时候出现的吧。

    当今官家注重文教,所谓有教无类,取长百家,文化极其开明,是故能称之为**的也不是很多。

    当然了,无论放在哪朝哪代,有些东西毒害人心,自然是要禁止的,大焱朝的士大夫三观很正,虽然青楼楚馆遍地开花,狎*妓玩耍已成风尚,但对一些粗俗***秽的书籍,还是要禁的。

    只不过老百姓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一些个狂士浪子更是风流不羁,于是便有了苏牧手中《春草传》这样的小黄文。

    宋江本是县衙的押司,说白了就是负责案卷管理和抄抄写写的文秘胥吏之流,不过人说他刀笔精通,吏道纯属,显然是有些功底的。

    当他看到苏牧正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看着小黄文,也是颇为讶异,不过他的心情很快就舒畅起來了。

    因为苏牧已经被强行摘去了青铜鬼面,此时全身清爽干净,白皙的面皮上那两道血红的金印更是赫然入目,看起來像极了一只冤死鬼在翻看自己的生死薄。

    “呵,这就是杭州的第一才子啊”宋江如是想着,仿佛看到苏牧此时此刻的模样,这家伙抢走自己弟兄那份忠诚的怨恨也少了许多。

    其实宋江一进來,苏牧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不想理会这个表里不一的腹黑男,所以才假意专心看书。

    无论宋江为求招安做出了多少恶事,害死了多少梁山好汉,苏牧也并不恨他,因为梁山上很多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苏牧懒得理会。

    但宋江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利用手段将本该拥有幸福生活的弟兄陷害得家破人亡,而后逼着人家上梁山,仿佛不上梁山就不是好人,让你上梁山是为了千古大业,帮你牺牲斩除家庭羁绊,让你千古留名,杀你全家你该感谢我,如此无耻的道德绑架和令人发指的行径,是苏牧如何都原谅不了的。

    至于宋江为他在童贯门前说情,给他争取优待,并提请有司开始调查,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要说做表面功夫,纵观整个大焱,相信沒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位黑面三郎。

    再者,纵使有心之人见不得他好,想要诬陷他,苏牧也是不担心的,他还有替自己洗白冤屈的手段,所以宋江自以为雪中送炭,想要获取苏牧的好感和信任,在苏牧看來不过是小丑跳梁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宋江好歹也是梁山的大头领,朝廷安抚先锋、承宣使、领兵指挥使,自觉已经为苏牧做得够多了,再让他拿热脸贴冷屁股也就沒意思了。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大焱的官制稍微复杂一些,大概分为官、职和差遣。

    官用于寄禄,相当于后世的行政级别,主要是用來确定待遇,也就是说你的官多大,就发多少工资给你。

    不过这个官只是个空头的职位,沒有实权,仅仅只是用來发工资,不需要你具体做些什么,坐在家里也能领薪俸,这也是大焱三冗问題之一,“冗官”的主要原因。

    大量闲置官员沒有实差,却又照常领工资,也就大焱这等财大气粗的朝代,才会有这样的官制了。

    再來就是一些有实权有实差的官,名唤职事官,也就是“职”。

    职是指馆职,诸如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秘阁等的职位,一般会加一些学士、大学士之类的虚衔,以示高级文官的清贵。

    除了官和职,剩下的就是差遣了,这也是真正的职权所在,是要老老实实干活的官职。

    差遣一般会在前面加判、权、知、直、监、提举、提点等字,理论上都是一些临时工,等任务完成了,就向朝廷交差,就又能闲下來吃工资做米虫了。

    似宋江这样的造反头子,被招安之后,朝廷自然不放心给他实权的差遣,只会给他一个虚衔,让你有面子又有收入,但不能干涉到朝廷的工作,这样官家和朝廷才能安心。

    而宋江这样的头领想要的何尝不是这样的生活。

    可惜他做得太逼真,让朝廷看到了梁山军恐怖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才让他四处领兵打仗,将梁山军这股潜在的威胁慢慢消磨掉。

    宋江是曾经当过官的人,虽然押司不入流,甚至称不上官,只能称之为吏,但他还是食髓知味,官瘾十足,所以对于苏牧的淡漠,他心里越发的不爽。

    苏牧也懒得计较这腹黑男的心思,整日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其实是很累的,他反倒有些同情黑三郎了。

    不咸不淡地与宋江谈了片刻,对方连茶都沒喝,假惺惺嘱托苏牧注意休息云云,也就走了。

    当然了,他挥一挥衣袖,把苏牧看小黄文的好心情也带走了。

    无心看书,苏牧就想去看看雅绾儿,因为方腊兵败,退走杭州,她又成了阶下囚,心情自然一直很低迷,整日里行尸走肉一般。

    而且她心里充满了愧疚,若不是她救了苏牧,若不是她狠不下心來杀死苏牧,厉天闰和方杰乃至于方七佛,都不会动用大部队來围杀苏牧,大焱的朝廷大军自然无机可乘,圣公也就不会落败。

    她甚至觉得南国永乐朝之所以分崩离析,完全就是因为她的罪孽,若非还想着见一见方七佛,说不得她早已以死谢罪了。

    苏牧虽然想要安抚和开导她,可每次去探望,雅绾儿都如同塑像一般,甚至苏牧帮她脱衣处置伤口,她都已经沒有任何羞臊,完全就是自暴自弃万念俱灰的状态。

    她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苏牧一时半会也算不出來,自然找不到太好的解决方法,只能徐徐感染,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再剥开她的心防了。

    放下手中的书卷,苏牧开始盘膝调息,乔道清所传授的阴阳经内功心法果真是神妙无比,虽然沒有电视里那种头顶冒白烟,脸皮跟跑马灯也似,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但确确实实让苏牧气血通畅,伤势也恢复得很快。

    调息了小半时辰之后,苏牧微微睁开双眸,仿佛周身毛孔大张,贪婪吸收着空气之中最新鲜的养分和四周绿树充满生命力的气息一般,整个人都轻了几两的感觉。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去看看雅绾儿,不过这才刚起身,前院却热闹起來。

    原來是徐宁岳飞杨挺,还有李演武孟璜等一大波人,纠集在了一起,一同前來探望苏牧。

    有鉴于苏牧的身份比较尴尬和敏感,他们又在杭州城一战之中居功至伟,他们的出身清白,只要奏报上去,绝对能够平步青云,于是上锋便提醒他们,不要与苏牧牵扯太多,避免惹了一身骚。

    不过这些人与苏牧是何等深厚的交情,这两日交割了军中事务,得了闲便相约着过來探望苏牧。

    徐宁已经沒有了当初尖嘴猴腮的猥琐样,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猿臂蜂腰,颇有气度,经历了大小十数战的磨砺,俨然有了猛将的风采。

    而岳飞爷爷虽然只有十五六,面容也平庸,双眸却漆黑如墨,深邃如星空如海洋,一股英气已经难以掩盖。

    杨挺自不用说,杨家将的后裔,骨子血脉里的优越感和早年闯荡江湖的阅历,加上大宗师周侗的亲身指点,再加上战争的磨砺,早已成为了独当一面的领军人物。

    甚至于童贯听说了他的身份來历之后,还亲自接见了他。

    见得苏牧脸上两行血泪般的金印,所有人心里都发堵,对于文人而言,多了这两道金印,今后又如何在文坛上行走发声。

    苏牧却不以为意,站起來身來,热情地挨个给了他们拥抱。

    这年代虽然风起开放,但大老爷们搂搂抱抱,多少有些娘儿们作态,可诸人被苏牧的真挚感染,并沒有扭捏,心里反而是满满的感动。

    若沒有苏牧,便沒有今时今日的他们,如今他们也算是混出头了,可苏牧却落到这般田地,他们又于心何忍。

    如果沒有苏牧,徐宁说不定会继续堕落,成为尖牙利爪的街头捣子,或许在某次街头斗殴中惹上官司,被发配流放,一辈子沒出息,又或者惹上不该惹的人,让人大卸八块,丢到坊沟里,发臭了都沒人知道。

    虽然他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并获得了大将辛兴宗的青睐,手底下的人也对他毕恭毕敬,可在苏牧面前,他还是那个徐三斤。

    “公子。”

    他深深朝苏牧拜了一礼,眼眶却湿润了起來。

    苏牧心头温暖,却皱起眉头,佯怒道:“挺腰。”

    徐宁心神一震,猛然直起腰杆來,面色坚毅地朝苏牧答道:“诺。”

    苏牧这才呵呵一笑,张开双臂去抱了抱他,给了他肩头一拳道:“出息。”

    徐宁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气氛也便轻松起來。

    岳飞虽然还沒有展露出绝世军圣的气魄,但已经超乎了他年龄的成熟,与苏牧简单寒暄一番,这才将身边一名汉子扯了过來。

    其实一开始苏牧便注意到了这名武将,只是大家忙着叙旧,也就沒有特别关注,直到岳飞开口,苏牧才变得肃然起敬。

    “虞侯,这位老哥哥是俺的救命恩人,韩五哥。”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但岳飞还是改不了对苏牧的称呼,那名唤韩五的朝苏牧抱拳,咧嘴一笑便露出一口大黄牙來。

    “韩五哥。可是韩世忠老哥哥当面。。。。”苏牧看着眼前这位三十出头的粗犷汉子,尽量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与兴奋。

    “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人都叫俺韩泼五,又有叫泼皮韩老五,老弟不嫌弃,就跟着岳小子叫声五哥作数。”

    “五哥。”苏牧也不做作,发自肺腑唤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可是岳飞爷爷,这可是韩世忠啊…”

第二百三十章 知易行难的愤怒

    《论语》里有记载,说孔圣人病了,学生子路向神鬼祈福,孔子问他,有这回事么,向神鬼祈福真的能治好我的病吗。

    子路说有的,在《诔》里面有说:“祷尔于上下神祗”。

    孔子就说,其实我已经祈祷很久了,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我们敬鬼神是因为敬爱天地祖先,而不是求鬼神保佑消灾解难,不然咱们也就不用工作了,天天拜神就好了。

    这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出处,后來有些人就曲解说,呐,孔圣人告诫我们了,有事沒事不要随便说一些神神鬼鬼奇奇怪怪的话了,这世间根本不存在鬼神的。

    其实孔圣人还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意思是我们不要去追究到底有沒有存在鬼神,因为无法证实,我们拜神,其实是对自己诚意的考验,只要问心无愧,那就是天地神鬼的最大敬意了。

    这里可以看到,远古时最原始朴素的神鬼其实不是狭义的鬼怪神仙,而是近乎天地大道的存在,是人类苦苦追索又希望能够遵循着去生活的至高大道。

    这里的神鬼已经超越了我们后世的概念,是一种虚无和至高无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存在。

    相对來说,一个叫希腊的小国家,那里是奥运会的发源地,也是最盛产神鬼之说的地方,那地方的神鬼,可就人性化太多了。

    那里的神仙有着人的私欲,会为了抢别人的东西和女人而设下阴谋诡计,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沒少做,这样的神鬼更加贴近生活,容易理解,也让人更加容易得到启发。

    里面有一个叫西西弗斯的,是个国王,他甚至绑架过死神,让这世间不再有死亡。

    他最后触怒了山上的诸神,这些大神就联合起來惩罚他,让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

    可那巨石很沉重,每次即将要到达山顶,就又滚落到山下去,西西弗斯便前功尽弃,只能从头再來,一辈子就耗在这件永无止境的事情上。

    这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当你很努力很努力去做一件事,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又丧失了所有,回到了原点,只能从头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前功尽弃和重头开始,或许再沒有比这种无效又无望的惩罚更严厉的了。

    如果方七佛知道这个故事,说不定他会对方腊说,大哥,且容我做个悲伤的表情,让我先到厕所哭一会。

    因为他现在的情况,就跟西西弗斯差不多,他将圣公军这块巨石,从睦州出发,就要推上了山顶,结果一不小心,又回到了睦州。

    只是,现在的他,还有勇气,将这块石头,再次往上推吗。

    杭州沒丢之前,圣公还想着去打秀州和湖州,甚至连崇德县都攻陷了,结果润州一开打,梁山军拼死拼活,童贯的大焱军队一路捡死鸡,最后竟然把杭州给夺了回去。

    虽然丢了杭州,但他们还有杭州以南的一些地盘,那些跟着他们逃出來的教众和百姓,加上圣公军的力量,多大三十万之数,这足以说明,人心尚可用啊。

    眼下他们还有歙州、睦州、衢州、婺州,还有最后的老巢青溪和帮源洞。

    只要人心还在,军心士气再振作起來,他们还是有机会反扑的。

    造反这种事,又不是到酒楼帮闲打杂,干的不爽就拍屁股走人,这是杀头的买卖,是一条不归之路,不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就是遗臭万年身首异处,不能回头,也不能停步。

    况且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十万的信众和弟兄,仍旧有着一争之力,他又怎能因为一时失利而放弃大业。

    他捏着手里的白子,久久无法落手,心里不断反思这一局,最后的关键竟然落在了一枚毫不起眼的黑子上。

    这枚黑子就是苏牧。

    这个年轻人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自己,看似无为,实则处处牵扯着全局,稍有不慎便会让他发挥无法想象的作用。

    他是方七佛的心魔,不杀了他,根本就无法继续前行。

    “嘭。”

    方七佛猛然拍在棋盘上,黑白子的碎屑四处飞溅,棋盘连同桌案一起被震裂。

    他不断在想,苏牧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不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猛将,他也沒有参与到平叛大军的参谋之中,他甚至沒有与朝廷大军接触过太多。

    这个沦为阶下囚的男人,好像什么都沒做,又好像什么都跟他有关,让人厌恶痛恨,让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为了杀他,方七佛这边付出了多少惨重的代价,到了最后杭州丢了,永乐朝的江山坍塌了大半,苏牧却仍旧沒有死。

    杭州方面传來的消息已经证实,苏牧非但沒有死,还俘获了他的义女雅绾儿。

    他就像一个打不死的蟑螂,越想踩死他,他却越活得滋润,在那里上蹿下跳地恶心你,偏偏你又无能为力。

    这股愤怒让方七佛失去了冷静,他那因为强忍怒火而颤抖的右手,捡起一支笔杆,用力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鲜血迸流出來,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借助这股痛楚,他终于冷静了下來。

    他的大腿上,这个伤口已经被他刺了四次。

    每当他想要痛恨苏牧,想要对苏牧展开疯狂的报复,想要再加派人手潜入杭州,杀掉苏牧的时候,他便借助这样的手段,让自己冷静下來。

    因为正是对苏牧的嫉妒和痛恨,才让他丧失好局,才使得杭州从他的手中丢掉。

    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苏牧自然是要杀的,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收拾了心情之后,他便來到圣公的行辕,虽然眼下用人之际,圣公也不会责怪惩戒,但他对这位大哥,还是心生愧疚的。

    方腊对他这个弟弟可谓言听计从,哪怕文武百官对方七佛有再大的怨气和意见,方腊也会用绝对的权威按压下來。

    他给了方七佛无条件的信任,因为他所拥有的一切,大半都归功于方七佛。

    而他也沒想到,这一切的丢失,也是因为方七佛。

    虽然心里同样不舒服,但他却沒有半句责怪,不是他故作宽大,是因为他真心不怪这个弟弟。

    他不是宋江这等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人,虽然他们同样精于御人之术,但方腊对弟兄对信众从來都不敢欺瞒太甚,更不会为了获取力量,而陷害这些弟兄。

    这也是为何方腊能够做成大事,能够占据南方半边天,建国称帝,而宋江只能灰头土脸做个朝廷的狗官。

    战局的失利无疑让人非常的痛心和无力,但眼下人心尚且可用,他们既然能够打下杭州一次,为何就不能再次把杭州给打下來。

    就像前番所说,他们已经沒有任何退路,要么继续往前,要么死在朝廷大军的铁蹄之下,再沒有第三种选择。

    事实上方七佛曾经为方腊献上过第三种选择,江浙临海,他们完全可以逃到海上,以手底下的兵马,完全能够占据一片海面,当个岛主或者小国的国主。

    但方腊却决然的否了这个提议。

    破釜沉舟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未來不在海上,他要当陆地上的帝皇,而不是海岛上的逃兵。

    如果让军士们知晓这一层计划,他们便会觉得有了退路,哪里还会继续拼命。

    所以方七佛只提过一次,方腊便将这个计划永远封存了起來,哪怕方七佛已经将所有一切都筹备完善,方腊还是放弃了。

    方腊陈默地研究着墙上的作战图,似乎在寻找胜利的出路,方七佛却出现在了身后。

    “大哥…”

    方腊闻声,缓缓转过身來,展露出温暖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案桌道。

    “來得正好,陪哥哥喝两杯。”

    他除了是圣公之外,还是摩尼教的当代教主,一身武艺深不可测,虽然方七佛更换了衣物,但他还是嗅闻到了方七佛大腿伤口的血腥味。

    他知道控制怒火和压制对一个人的仇恨,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想到苏牧竟然能将自家弟弟逼到这个程度,他的心里也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当初方七佛力排众议,不惜与满朝文武对抗,也要将苏牧保全下來的时候,他就应该果决地站在弟弟这一边,而不是等到弟弟用其他计划來交换,才说服他将苏牧封为了国师。

    虽然册封苏牧为国师之时为了让大焱的朝廷和百姓放弃苏牧,方腊心里也从未将这个国师放在心里。

    他恨透了苏牧,因为乔道清和石宝王寅的叛变,因为包道乙和皇叔方垕的死,更因为苏牧资助撒白魔为首的摩尼教余孽,重建了大光明教,给他们留下了致命的隐患。

    他确实应该站在文武百官那一边,为杀死苏牧而坚持到底,但那个时候,方七佛却让他控制自己的怒火,为了整个大局,必须控制住怒火,因为苏牧留下來,作用会更大。

    他选择了相信弟弟,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因为弟弟控制不住怒火,导致了杭州的失利。

    知易行难,劝说开导别人或许很容易,可当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却又跟其他人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极端。

    这是方七佛的责任,虽然大哥不怪他,可当方腊的目光扫到自己大腿伤口之时,方七佛是羞愧到无地自容的。

    知耻而后勇,方七佛咬了咬牙,缓缓抬起头來,双眼通红地朝方腊表态道。

    “大哥,我一定会拿回杭州。”

第二百三十一章 推敲

    高慕侠这位新衙内可谓风光无限,承蒙父荫进入皇城司做了大勾当之后,屡屡做出一些个出人意料的举措,甚至不惜亲身涉险,潜入杭州当暗察细作。

    杭州被童贯收复,按说柴进苏牧以及撒白魔等一拨人的功劳最大,可最后奏报朝廷,论功行赏,却把高慕侠放在了前头。

    原因也是再明显不过的,柴进燕青和朱武虽然是间客,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为人也算八面玲珑,在大焱朝廷也有些人脉,甚至很多时候做事说话比宋江还顶用,但他们到底是梁山出身,朝廷对他们始终有着一份戒心。

    反观高慕侠,虽然算不上根正苗红,但好歹有个圣眷正隆的义父,有对比才有差距,相对于之前的花花太岁,高俅这位新假子,足以令他自傲于部堂。

    对于这样的结果,高慕侠自然有些愧疚,因为他知道,杭州之所以能够拿下,很大程度都要归功于苏牧柴进和燕青朱武,还有那些提都不能提的大光明教高手。

    似大光明教这般庞大的民间组织,为朝廷所忌惮,一直都是打击和取缔的对象,他作为皇城司勾当,当今官家的耳目眼线,与撒白魔等人并肩作战,已然犯了大忌,又怎敢实话实说。

    柴进燕青等人都是心思通明,官场练达之辈,对于自己能够获取多少封赏,早已心中有数,也不会觉得高慕侠夺人之功,但高慕侠到底还是觉得有愧于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这日杨挺和徐宁等人离开之后,高慕侠等人便來到了苏牧的住处。

    他们回到杭州之后,先观察了一段时间,将童贯军营的情况都了解清楚,而后又打探了朝廷文武对处置苏牧的各种意见。

    当然了,苏牧对大焱的忠诚,以及他在杭州的所作所为,这些都是无法抹杀的,高慕侠还有最后的底牌,可以证明苏牧是皇城司仅有了几位绣衣暗察之一,若沒有苏牧,便沒有大焱今日的胜利。

    他也不是官场新丁,知晓轻重,若自己真的这样捅上去,苏牧非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会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这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好大喜功的童贯已经将收复杭州当成了自己的绝世功勋,若这个时候将胜利背后的有功之臣苏牧推出來,无异于在说,这场胜利的最大功臣是苏牧,而非童贯。

    这不就相当于在打童贯的老脸吗。

    这样一想,高慕侠也就不好太过急切去筹划这件事了,因为这样一來非但帮不了苏牧,反而会害了他。

    当然了,功劳不一定能够争取得來,但为他平反,证明被封国师和背叛大焱都是方腊阵营的阴谋诡计,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虽然已经有了腹稿,可当见着苏牧之后,高慕侠还是吃了一惊,不仅仅是他,连柴进燕青和朱武,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苏牧脱险之后,他们第一次见到苏牧。

    是夜在杭州混战之中,苏牧戴着青铜鬼面,他们也沒能看到苏牧的真容。

    如今苏牧脸上那两道刺目的血泪金印,实在太过震撼人心。

    这就是杭州功臣的下场。这就是杭州功臣的待遇。这就是杭州功臣的奖赏。

    这无疑是让人心寒透顶的一件事情。

    别人或许不清楚,或许就算知道了也会因为某些原因而不愿承认,但柴进等人最是清楚,苏牧在杭州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起了些什么作用。

    若沒有苏牧对厉天闰方杰方七佛的干扰和牵制,若沒有苏牧最后炸城门的计划,无论是宋江的梁山军,还是童贯后來的夜袭,都不可能取得胜果。

    替苏牧正名,无异于将童贯所有人的功劳都减去大半,就算高慕侠是太尉高俅的儿子,也断然不可能成功,这些人不将苏牧大卸八块已经谢天谢地了。

    无论是高慕侠还是柴进燕青朱武,无一不是拥有大智慧的人,又岂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在苏牧面前也不好再说这事,只好把撒白魔等人的情况给苏牧交了个底。

    眼下童贯已经掌控了杭州,城内局势也已经初步稳定了下來,有高慕侠的照应,这些人在杭州城内也足以自保无虞,倒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收复杭州,大局已定,平叛大军顺风顺水,剩下便是痛打落水狗的戏码,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平叛大军的诸多将领也都蠢蠢欲动,发动人脉走关系,希望能够在童贯那里得到主动出击的机会。

    因为在他们看來,方腊已经是任人宰割的肥羊,杭州要塞已下,剩下的便是争夺军功罢了。

    但苏牧却知道,这些人太过低估方腊的底蕴了。

    方腊崛起于南方,睦州和歙州婺州等地,可是他疯狂崛起的福地,这些南方重镇,是方腊的大后方,那里的百姓是方腊最坚实的后盾。

    再者,按照苏牧后世的史料记载,接下來发生的,不是童贯率领平叛大军大杀四方,彻底剿灭方腊逆贼,而是方腊趁机率领大军,反扑杭州,将童贯的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眼下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又有谁会相信苏牧的言论。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苏牧也早已不再一厢情愿,就好像杭州这摊子事,自己苦苦支撑着,到头來沒得什么好处也就罢了,居然还因为分功的问題,让这些朝廷狗官,恨不得将他抛尸荒野,说他不心寒那是骗人的。

    再者,他也无法确定方腊是否一定会反扑杭州,毕竟大焱的历史轨迹虽然跟大宋相似,但隋唐以來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仍旧存在着很大的出入。

    当然了,这里面也不乏其他可能,比如或许这才是历史的本來面目,苏牧后世所看到的史料,只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人都说史书向來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谁在野,谁篡改,这绝不是无稽之谈。

    在不确定方腊是否真的会反扑的情况下,苏牧更不能抛出这般惊世骇俗的推测了。

    而且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童贯为何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果决出兵,到底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是宋江,是他找到了童宣帅,听说为此还大吵了一架,这才说服了宣帅发兵夜袭。”

    “宋江。”

    对于高慕侠的回答,苏牧也有些出乎意料,但想了想,包括燕青在内的十几位梁山好手,都参与到了救援自己的计划当中,以宋江的小心思,不可能轻易放这些弟兄们离开,能够得到燕青等人的计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要说宋江为了救燕青等十几名梁山好汉,而不惜说动童贯发兵,又实在沒有太大的说服力。

    若他真的疼惜弟兄们的性命,也就不会让弟兄们深陷朝堂争斗,以致于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了。

    高慕侠也不愧是皇城司的大勾当,宋江夜访道观的情报早已送到了高慕侠的手中,甚至详细到连那枚铜钱的事情都沒有放过。

    在这个迷信的年代,从來都不乏盲目的崇拜,哪怕是高慕侠燕青朱武等人,听说此事之后,心头都为之震撼不已。

    方腊凭借着一个摩尼教就能够将大半个南方搅得天翻地覆,神鬼之说的力量,是永远都无法小觑的。

    邵雍早已成为了大焱的传奇,这个时候,铜钱的出现,无疑会给童贯的杭州之战,蒙上神奇的光环。

    远的暂且不说,单说早些年梁山军跟随着童贯征辽之时,军中便传出消息,说入云龙公孙胜利用过道家术法,大破北辽国师妖法的传闻,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深信不疑。

    乔道清这样一个乖戾孤僻的老道士,以幻魔君之名行走江湖数十年,从來无人敢小视,包道乙曾经用飞剑夺人首级千里之外,这种荒诞不羁的传闻,居然能够震慑江湖英豪十数年,大焱人对旁门左道的痴迷,可略见一斑了。

    苏牧是很清楚乔道清的,虽然将内功心法都传给了自己,但苏牧也知道,乔道清的一些压箱底,自然不会对苏牧倾囊相授,虽然他也教了苏牧一些幻术,但都是一些假把式。

    可苏牧也不敢确定乔道清就是装神弄鬼的神棍,因为他已经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阴阳经内功心法的强大,若再进一步修炼个几十年,到底能够修炼出什么能力來,还真是不太好说。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自然不太可能,但隔空打物之类的,说不定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題。

    既然那枚铜钱能够让向來目中无人的童贯出兵,那么想要让童贯相信方腊会反扑杭州,说不得也要着落在那枚铜钱之上了。

    “如果有可能,我想到那道观去走一走,看一看”

    面对苏牧的要求,高慕侠等人也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苏牧是乔道清的高徒,对这种事感兴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会尽量安排的。”高慕侠也不推脱,毕竟他还是有些说话的分量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高慕侠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或许去道观之前,你还要去见一个人”

    苏牧一脸迷惑,抬头看了高慕侠一眼,后者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陈公望老爷子已经不行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石间老竹,风中苍松

    自打杭州落入贼手之后。陈公望便撑起了杭州文人的脊梁骨。他始终保持着气节。恨不得一死以全读书人之志。

    然而命运弄人。他最终都沒能死成。因为苏牧的出现。又因为宋知谦的阴谋诡计。他终究还是低下了读书人高贵的头颅。

    到了后來。方七佛决意要杀苏牧了。他才又开始绝食了。

    他本就年事已高。如此一折腾。元气大伤。也就日渐消瘦。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

    童贯打下杭州之后。那些个投敌的文人早已被关押了起來。童贯这厮被切了卵蛋。反而处处想要展现男人的风骨。最见不得软骨头。一下杭州便将投靠方腊的文人都捉拿关押起來。人数足足三百余。一个漏网之鱼都沒有放过。

    人都说一人治家。百人治县。杭州作为永乐朝的国都。方腊的皇城所在。更需要大量的文官能吏來打理。除了娄敏中的班底之外。这三百多人都是杭州旧有的官吏和有才文人。

    这些人也想确确实实为杭州百姓谋福利。在任期间比娄敏中属下的官员要更加的高效和好用。

    但他们沒想到天地变换会如此之快。方腊屁股还沒坐热。龙椅已经被童贯给端掉了。

    眼下成为阶下之囚,他们也自知自作自受,沒有太多的怨言,只是听说陈公望不久于人世了,一个两个都难免心生愧疚,无地自容。

    陈公望是看着苏牧成长起來的,他知道这个最不像文人的小子,拥有着多么超前和深沉的智慧,否则他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名节,來保全苏牧的性命,甚至不惜为此而给杭州文人背了黑锅。

    当初如果不是他的举荐,苏牧也无法结识刘维民,也就沒有之后这许多故事了。

    童贯将苏牧的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來办,显然不想沾染这些麻烦,手底下的人也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让苏牧再有出头之日。

    但有高慕侠的皇城司撑腰,他们也无法将苏牧当成投敌的囚犯,至于苏牧被封为国师,为方七佛出谋出力的事情,也早已被皇城司的暗察子作证推翻了。

    眼下他们能够恶心苏牧的,也就只有不断散发消息,利用百姓单纯而糊弄的特点,给苏牧安上一个臭名罢了。

    所以当苏牧决定出行,他们自然是拦不住的,只能派了人暗中盯着。

    苏牧很快就來到了陈公望的宅子,只是如今门庭冷落,陈公望的子侄族亲早已迁往北面,就剩下个老妻和三两个丫鬟婆子。

    见得苏牧到访,陈氏不由悲从中來。

    人类就是这样,无人相助之时也只能自己硬撑,有人來帮衬了反而坚持不住了。

    想起陈公望曾经的辉煌,那些个文人士子,每日里几乎要将门槛踏破,以得到陈公望只言片语的点评而沾沾自喜。

    如今陈公望濒临弥留了,却门可罗雀,只有苏牧來探视,陈氏心里有如何不怨叹。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陈公望到底还是沒有看错人,也不枉对苏牧厚爱一场。

    大焱朝廷虽然党争不断,但官家最是反感结党合社,科举也不设座师,生员可自称晚辈,却不能自称晚生门生。

    陈公望专注学究,考研古文经典,又曾经在官场之中打滚,门生故吏自然是有的,但却不能正大光明來往。

    退出官场之后,也只在文坛发声,凭着自己的学问和才名,坐稳了杭州文坛盟主的位置。

    他曾经见过无数才俊,也真心想为大焱的教化做出自己的贡献,可來來往往栽培了这么多人,这些人却连读书人最后的风骨都保不住,陈公望是心如死灰的。

    论诗词,杭州无人能出苏牧之右,但苏牧对经义显然不太感兴趣,对于陈公望这样的学究型文人而言,苏牧并不适合当弟子,苏牧也从來都不是他的弟子。

    但他很清楚苏牧为杭州为大焱的百姓做过些什么,苏牧在永乐朝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都沒有逃过陈公望的眼睛。

    若说他陈公望是杭州读书人最后的良心,那么苏牧便是杭州最后的读书人。

    故人相见,诸多愁绪上心头,临來恍如隔世,倒是未语泪先下。

    病榻上的陈公望已经是风中残烛,油尽灯枯,虽然脸上带着回光返照的异常红润,但一双皮包骨头的双手苍白如纸,冰冷干枯,手背满是老人斑,散发着死气,已经无力回天了。

    “大公遭罪了”虽然陈氏在床边放了个杌子,但苏牧并沒有坐,而是半跪在床边,紧紧抓住了陈公望的双手。

    自从杭州发生变故,他便将父亲苏常宗送到了北面去,之后兄长苏瑜也护送越王的儿子离开了杭州,对于苏牧來说,陈公望无疑是他最牵挂的一位长辈。

    此时见得陈公望积重难返,他是发自肺腑感到揪心难过,流露出來的真心实意,也让陈公望感动不已,连陈氏都偷偷别过脸去,抹了一把辛酸泪。

    陈公望倒是豁达,呵呵笑着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老夫蹉跎一生,临了还能见着你做下的大事,也算可以瞑目了,只是可惜,最终还是沒能把这些混账东西的腰杆,给扶起來”

    若说有一个朝代是专属于士大夫阶级的,那么必属大焱朝无疑,这个朝代文风鼎盛到了巅峰,政治环境和文化氛围都极其宽松,给予了文人士子最舒适的温床。

    可凡事皆有两面,官家的宽容也使得士大夫们高高在上,洋洋自得,慢慢变得傲慢**,怛于享乐,糜烂不堪,早已忘记了读书人的本分。

    陈公望对杭州的文人士子寄望颇深,奈何恨铁不成钢,这些人到底是沒了寒竹一般的脊梁,一个两个变成了随风逐利的墙头草。

    若说他此生有憾,便是这一件事了。

    “是我做得不够”苏牧不想陈公望饮恨而终,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愧疚,他对杭州文人从來就不感兴趣,对于这些骨头比宣纸还轻的文人,更是呲之以鼻,羞与为伍。

    在被公认为杭州第一才子之后,他沒有任何引领文坛风向的觉悟和举动。

    现在想來,若自己当时扛起大旗,做些努力,情况会不会有所变化。

    若自己真的投入进去,改变风气,方腊攻下杭州之后,投敌的读书人会不会少一些。

    武人能够短时间之内毁灭一个国家,却无法短时间之内征服一个国家。

    力量是外在,同样也是内在的,而很多时候,外在力量的改变,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完成,内在力量的变化,却需要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后世的元朝和清朝便是如此,他们的铁蹄在短短数年之内便征服了整个神州大陆,可汉室儿郎的骨气,却需要用一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來消磨。

    一顿痛打你便能够收获一个囚犯,可想要将一个人变成奴才,却需要降服他的心,想要降服一颗心,可就不是一顿痛打能够做得到的了。

    苏牧能够说出这个话來,陈公望已经足以感到欣慰,因为起码苏牧曾经是思量过这个问題的。

    于是他攒了攒力气,反掌抓住苏牧的手,目中满是殷切地说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眼下杭州文坛濒临破败,正是最需要你的时候,老夫或许已经看不到了,却希望你能够力挽狂澜不倒,扶大厦于将倾,救一救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杭州到底还是需要他们的,整个大焱也需要他们,武人保家卫国,戍边守土,修齐治平确需要我辈文人,战后的缝补,少不得这些耍弄刀笔的文臣种子”

    “趋凶避吉乃人之本性,又何必苛求所有人都能视死如归,经典之中尚有明哲保身,君子识时务,又说君子不立垂堂,也不坐危墙,面对生死,纵有退避,也是人之常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己及人,有说己所不欲则勿施于人,只要吾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就算再扶不起的阿斗,也能生出三二两的骨气來了”

    陈公望越说越激动,见得苏牧眉头紧皱,心里涌起担忧,冲动了气血,竟剧烈咳嗽起來,苏牧赶紧将他扶起,替他抚背顺气,陈氏递过手绢來,陈公望却已经咳出殷殷血迹。

    “大公切勿多言,先将息好身子,这些人还指望着你的”

    苏牧还要劝,陈公望却已经平息了下來,这一咳仿佛带走了他仅剩的生气,他的目光都黯淡了下來,气若游丝,脸上的红润也褪了个一干二净,死气涌上來,一张脸呈现青黑之色。

    “我是不成了”

    仿佛在验证自己这句话,这话音未落,陈公望已经艰难地呼吸着,一口气很难再喘,大张着嘴,像一条搁浅的鱼。

    陈公望此言一出,陈氏再也忍不住,老泪滚滚而落,苏牧心头揪痛,却再难开口。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临死了还想着虚无缥缈的文人理想,还想着将这些软骨头给扶起來,还想着高大到不切实际的救国救民。

    这是苏牧不太能理解的一个事情,因为太过不切实际,但这就是士大夫们的胸怀,这就是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操。

    陈公望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抓着苏牧的衣领,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救救救他们。”

    苏牧的湿润着眼眶,抓着陈公望的手,郑重点头道:“我会的,老师。”

    许是得到了苏牧的允诺,许是听到苏牧最后的老师二字,陈公望终于露出了最后的笑容,最后一口气呼出來,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的力道彻底松懈了

    他用了这么多的努力,终于让那个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读书人的苏牧,喊了自己一声老师,或许这就足以瞑目了吧

    ps:今天的沒有了,就两章,不用等。

第二百三十三章 认母

    在后世,杭州的涌金门乃是城内通往西湖景区的交界处,在大焱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外城门。

    此时涌金门外小瀛洲,洒洒沾巾雨,披披侧帽风,黄土绿草堆新坟,有那纸灰飞作白蝴蝶,也有泪血染成红杜鹃,待得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老妇哭断肠。

    天公仿佛也为杭州文人最后的脊梁在哀悼,除了苏牧之外,似乎高慕侠等人,也都参加了陈公望的葬礼。

    沙洲的对面,沿岸沾满了寻常百姓,其中也不乏并未投靠方腊,却又沒有为文人发声的胆小鬼,许是心有愧疚,只敢远观,不敢近前來吊唁。

    陈公望最终也算是求仁得仁,无所怨也,陈氏早已哭干了眼泪,此时有些木然地跪坐在墓旁。

    陈公望的儿女俱不在杭州,一切后事都是苏牧在操持,若换了别人,此时该当作一纸祭文,歌功啼血,必将成为一时佳话。

    苏牧又不是文史专家,脑子里也就那么些名篇,虽然中学时候背过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只要稍作修改,便能成为祭文中的名篇,但这是对陈公望最大的不敬,他也不会消费逝者。

    诸人倒是希望苏牧能够临场作篇祭文,或者一些诗词也好,这样对他的名声大有好处。

    可他们也知道苏牧对这个老儒生是发自肺腑的敬爱,断不会用这种事來为自己谋求好处,虽然有些可惜,但也对苏牧越发敬佩。

    眼看着愁雨悲风,打湿了肩头,苏牧便解下自己的袍子來,披在了陈氏的身上,而后半跪在她的面前,轻声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驾鹤与辞,苏牧愿尊师娘为母,以尽孝道,望师娘成全。”

    苏牧此举,使得在场之人无不感铭肺腑,一时间眼眶湿润,便是暗中监视苏牧的那些密探,都为之心酸。

    陈氏本出身大户,知书达理,与陈公望相守半生,相敬如宾,尽享天伦,奈何杭州兵变,子女远游,老头子一走,她便孤苦无依,倒不是担忧今后生活潦倒窘迫,而是失去了陪伴,今后该如何独活。

    苏牧一颗拳拳赤子心,陈氏又如何能拒绝,眼眶一红便将苏牧扶起,颤声道:“好孩儿…”

    高慕侠本是杭州**子,到汴梁闯荡,却得太尉高俅赏识,欲求之为螟蛉之子,高俅虽然声名狼藉,但想当他假子的人排到东华门去,高慕侠虽是个孤儿,但对高俅喜欢养假子的癖好也颇为鄙夷,初时一再拒绝。

    高俅也是个妙人,于是被拒绝就越是不肯放过,这一來二往,高慕侠终于感受到高俅的真切心意,这才认了这个养父。

    收了这个养子之后,高俅也是疼爱有加,高慕侠又是个奋进大志的好儿郎,二人渐渐也就沒了那层生分,高俅更是将之视为己出。

    陈公望只是在杭州文坛有些微末名声,苏牧的名声比他要大太多,如今陈公望已死,陈氏这么一个孤苦老太婆,就更无所图,苏牧认母之举,完全沒有利益牵扯,若先前还有人对他说三道四,此次足以让这些人闭嘴一段时间了。

    有鉴于此,高慕侠心底也生出了一些隐秘的羞愧,与苏牧相比,他认太尉高俅为夫,虽无高攀的本意,可之后在仕途青云直上,其中有多少是太尉干爹的帮衬,有多少是自己努力赢來的,他自然心知肚明。

    从葬礼回來之后,他便跟童贯打了个商量,拨给了苏牧一座大宅子,雅绾儿虽然也搬了进去,但仍旧有高手看管着。

    童贯虽然也是投官家所好才得以上位,但其实发自内心不喜高俅的为人作派,认为高俅有卵蛋却生不出儿子,还不如他这个沒卵蛋的。

    不过他最是赏识有血性有骨气的汉子,起初很是看不起高慕侠,而后高慕侠勾当皇城司差事,潜入杭州搅风搅雨,眼下杭州已收复,他甚至还特意提及了高慕侠的功劳。

    这不是给高俅面子,而是给高慕侠面子。

    他已经将苏牧的相关事务都交给下面去打点,只要苏牧不跳出來争功,打了他的脸,其他的自然好说。

    苏牧也沒有拒绝高慕侠的好意,沒能替苏牧求得应有的功劳,高慕侠总觉着亏欠了苏牧,若自己拒绝,这位皇城司勾当心里可就更不好受了。

    这宅子庭院清雅,中庭后有莲池假山,园林虽小,却五脏俱全,地段又足够安静,颇合心意,也不需如何装潢,苏牧便让陈氏和贴身的丫鬟婆子们都住了进去,每日以养子礼待之,早晚嘘寒问暖,老人家也渐渐恢复了活力。

    这日艳阳高照,凉风和煦,苏牧刚从陈氏那厢问安出來,高慕侠手底下的暗察子便找了上來。

    “隐龙观那边已经安排好,大人随时可以出发了。”

    “嗯,劳烦诸位弟兄了。”苏牧微笑着答谢。

    高慕侠已经证明了苏牧绣衣暗察的身份,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哪敢在他面前造次,再者,苏牧在杭州力挽狂澜翻云覆雨的筹谋,早已得到了诸多暗察子们的敬意。

    绣衣暗察乃当今官家钦点,纵观整个朝廷也才那么几个,身份隐秘至极,今次若非为了给苏牧洗脱冤屈,高慕侠也不会暴露这一层身份。

    纵使如此,与童贯等一众高层沟通之后,除了皇城司的人之外,其他人是无法得知这个消息的。

    虽然大家已经习惯了苏牧的谦谦有礼,但苏牧朝他道谢,这暗察子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暗察子离开之后,苏牧想了想,还是來到了雅绾儿的别院。

    苏牧虽然同样受到监控,但有高慕侠从中回护,童贯早已对他放心,但雅绾儿却不同,她是方七佛的义女,身份紧要,别院内外看守的规模,堪比同为阶下囚的方天定。

    不过眼下诸多将领巴不得苏牧出现纰漏,好光明正大把他踢出局,以免哪天苏牧想不开,把事情都给曝光出來,就算他们仍旧能够保住战功,名声和议论上到底是不太好看的。

    所以当苏牧來到别院,要带雅绾儿出去走走之时,看守们连忙向上锋请示,本以为苏牧是痴心妄想,沒想到上锋居然答应下來,而且还不许他们跟着。

    那请示的看守像白日见了鬼一样惊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请示了一遍,被上锋臭骂了一顿,才回來将苏牧放行了。

    雅绾儿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被内心的羞愧折磨得人比黄花瘦,原本修长高挺的身段,越是婷婷婀娜,又多了一份让人怜惜的楚楚幽怨。

    这段时间苏牧沒少來看望,也沒有主动开过口,每日只是陪她坐一坐,淡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到得今日,苏牧坐了一阵之后,看了看天色,便开口道:“我…今天带你出去走走吧…”

    雅绾儿仍旧面无表情,嘴唇却微微抿着,苏牧不开口也罢,一开口她又痛恨起來,倒不是恨苏牧,而是恨她自己。

    眼看着她又要陷入自责愧疚之中,苏牧也不由分说,霸道地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雅绾儿俏脸一红,顿时被激起了怒气,反手就往苏牧下巴推出一掌。

    她的武艺本來就比苏牧高那么一丢丢,可沒有古琴在手,也沒有神女机这等巧器,加上连日來茶饭不思,力气上本就吃亏,近身肉搏哪里是苏牧的对手。

    “來得好。”苏牧心头暗自叫好,他早就想激起她的怒气,因为愤怒有些时候是好事,起码能让她的心不会逐渐死去。

    只是一直沒有找着适合的时机,眼下又岂能放过。

    苏牧这段时间也沒有闲着,养伤之余便缠着燕青这个便宜师哥,向他请教相扑和易容之术,眼下关节技更是犀利无比。

    燕青的相扑术与后世的五形拳有些类似之处,称之为“虎扑”,作为交换,苏牧也将阴阳经功法传授给燕青,只可惜后者已经有了自己的内心功法。

    内心功法这种东西,一旦选择下來,就很难再改弦更张,否则很容易乱入走火,纵使博学百家,燕青也不敢冒如此大的凶险。

    不过他见识过乔道清给安茹亲王下的奇毒,也知晓苏牧曾经给雅绾儿下过毒,想必苏牧对用毒颇有心得,便提出要学毒术,这对于燕青來说,无异于如虎添翼之举,苏牧自然沒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修炼虎扑的时日尚浅,但苏牧有关节技和蒙古摔跤柔道等底子,很快就摸对了门路。

    见得雅绾儿一掌推向自己的下巴,苏牧不退反进,偏头躲过雅绾儿手掌,疾若惊雷,一把将雅绾儿给抱住,扛在了肩上,另一只手却抓住了雅绾儿腰间的束带。

    “你敢动手,我就把你衣服扒下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苏牧反手一巴掌便拍在了她的翘*臀上。

    雅绾儿还嘴硬,苏牧猛然一喝一拍屁股,全身通电了一般酥麻,不觉轻颤起來,脸色羞红能滴出水來。

    雅绾儿此时满心羞辱,全然忘记了心中对方七佛的自责和愧疚,却真不敢再动了。

    不管苏牧是否言出必行,她也不能冒这个险,只能任由苏牧将她扛了出去。

    这阳光洒在身上,顿时暖洋洋地舒畅,又被苏牧如此扛着,雅绾儿不由浑身发热,却又不好开口讨饶。

    穿过中庭之时,陈氏与几个贴身丫鬟婆子正在做女工聊家常,见得如此情景,老太太全然忘记了仪态,快步走过來,怒叱苏牧道:“牧儿你这是作甚。”

    刚搬进宅子之时,陈氏还有些生分,可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陈氏很快就将这个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发现雅绾儿这么个苦命姑娘之后,母性大发,时常给雅绾儿做些精致吃食,又陪她说话开导她。

    对于幼年失怙缺少母爱,又是方七佛这么一个大男人拉扯大的雅绾儿來说,陈氏的出现无疑弥补了她生命之中最渴望的那一部分,慢慢就被陈氏敲开了心防,这一路來的经历该说不该说都跟陈氏竹筒倒豆子般倾泻了出來。

    陈氏是发自内心疼惜这丫头,见得苏牧欺负她,哪里能答应。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上香

    苏牧本想将雅绾儿强行扛走,沒想到中途被义母陈氏给拦了下來,一时间好不尴尬,只能悻悻将雅绾儿放了下來。

    陈氏不出來也就罢了,甫一现身,雅绾儿更是羞臊难当,手足无措之时,已经被陈氏一把拉到了身后。

    “牧儿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地做事如此孟浪轻浮。绾儿这么个未出阁的苦命姑娘,你怎就忍心如此待她,名节还要是不要,再这样,为娘的可就不答应了。”

    见得陈氏脸色难看,苏牧也是哭笑不得,只好嘿嘿一笑道:“娘,儿子想带她出去走走,整日价憋着,沒病也要闷死了…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么…”

    雅绾儿见苏牧兀自强辩,又有陈氏当靠山,便在身后小声抗议道:“哪有这样带人出去的…”

    虽然陈氏只是个淡雅贵气的小老太,雅绾儿一根手指头就能放倒,可不知为何,躲在这小老太的身后,雅绾儿便觉得心安无比,或许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之处了吧。

    雅绾儿一开口,陈氏就拿了苏牧把柄,冷哼一声就数落苏牧,苏牧也不敢还嘴,那边的丫鬟老婆子们一起上阵,苏牧只感觉耳边有几百个唐僧在唱“噢里优”,想死的心都有了。

    更气人的是,雅绾儿这气也消了,心情也舒畅了,竟然躲在陈氏的身后偷笑。

    苏牧平素就沒什么架子,对陈氏又恭敬,连带对这些丫鬟老婆子也是和和气气,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些三姑六婆也沒对他客气,一番狂风骤雨夹枪带棒,喷了苏牧一脸的唾沫星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说话的空当,苏牧急忙开口道:“娘,儿子知错了还不成么,这时日也不早了,人还等着带她去上香呢…”

    陈氏见得苏牧和雅绾儿像极了闹别扭的小两口子,心里其实乐不可支,表面上煽风点火,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用婆娘们擅长的方式來促进二人关系罢了。

    旁观者清,雅绾儿对陈氏又推心置腹藏不住什么话,二人的一举一动被陈氏等姑姑婆婆看在眼里,还能不清楚这对小男女那点儿猫腻。

    见苏牧心急,陈氏也知道掌控火候,当即笑骂道:“你个大男人家,带一个黄花闺女去上香,算个甚么事,老婆子在家也是闲着,不怕我坏事,就带娘一起去吧。”

    “这…”苏牧此行是别有用心的,陈氏在场,到时怕是不好行事,再者,陈氏好不容易才从陈公望离世的悲痛之中走出來,到了道观这种地方,难免要触景伤情…

    陈氏自然也在抵触这一点,不过为了苏牧和雅绾儿之间能够缓和一下关系,她是真心想走这一遭的。

    见得苏牧迟疑,陈氏打蛇随棍上,佯怒道:“你个不良子,果真要做坏事。”

    雅绾儿听这一老一少言语无忌,一张脸都红到了耳根子,只是垂首躲在了陈氏的身后。

    “我的娘耶…道观那种地方,能做甚坏事…也不怕辱了道祖爷爷…”

    陈氏见苏牧哭丧着脸无力辩驳,便昂起头來,以胜利者的姿态牵起雅绾儿的手,率先往外走。

    苏牧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小丫鬟伺候惯了陈氏,连忙回屋提了个篮子,里面装着香烛黄纸,也跟了上來,与苏牧等人上了后门的一辆黑蓬马车。

    也好在有陈氏和那小丫鬟陪着,雅绾儿虽然沒开口,但听陈氏和小丫鬟说说笑笑,受气氛感染,也笑意融融,心情大好。

    陈氏握着雅绾儿的手,见得这丫头出落得美艳妖娆,祸国殃民的姿色,又是天生盲目,见者犹怜,男人们对聋哑女子更是有种极其隐秘的坏想法,只可言传不可意会,便觉着苏牧是捡着宝了。

    见得苏牧在一旁尴尬笑着,陈氏也是笑骂道:“儿啊,下次机灵点,要上香再不济也带上香烛黄纸做做样子,哪个见过扛着个姑娘家家出门的,说去上香,谁信。”

    苏牧这才想到这一节,羞得满脸通红,陈氏身边的小丫头掩嘴窃笑,雅绾儿顿时凝住了笑容,将头埋在了陈氏的臂弯里…

    此时的雅绾儿哪里还见得半分幽怨,人说一笑倾人城国,雅绾儿羞涩含笑,真真是不可方物。

    苏牧这边也是看呆了,却见陈氏朝他眨了眨眼睛,苏牧这才知道,老娘果然手里行家,这一手玩得溜溜溜啊。

    “姜还是老的辣,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也。”

    雅绾儿自然看不见这娘儿俩挤眉弄眼的得意劲儿,虽然表面上羞涩微笑,但她的心绪却一直在飞速思量着。

    从走出宅邸她就已经发现,今日出行,平日里那些密探和看守,居然一个都沒有。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想要逃走的话,这样的天赐良机有怎可放过。

    可陈氏一直在回护她,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母爱,突然离去,难免要跟苏牧决裂,陈氏又该如何看待她。

    从小到大缺失母爱的她,就像沙漠中的苦旅遇到了绿洲冰泉,再者陈氏温柔善良,对她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她就算忍心伤害苏牧,又如何忍心伤害这么一位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太。

    心里这么一纠结,脸色难免不好看,陈氏一见小姑娘不乐意了,又温言款语好生安抚,那小丫头又趁机插科打诨,终于让雅绾儿展颜欢笑,放下心里的筹谋,來到了隐龙观。

    莫看这道观名字大气,规模却很小,不过麻雀虽小,五脏齐全,山门不算气魄,却有些脱俗,进去之后便是灵宫殿,而后是四御殿和三清殿,最后是祖师殿。

    苏牧虽然是乔道清的亲传弟子,但这鬼老道很少传授道术和道藏,教给苏牧的都是一些阴人的旁门左道,好在苏牧修炼的时候需要静心,他才传了苏牧一些道经和咒语,闲來无事也讲一些道门的规矩,否则苏牧走进这道观也得两眼一抹黑。

    陈氏和小丫鬟倒是熟门熟路,带着雅绾儿便去烧香叩拜,苏牧便四处里走了一圈。

    暗察子们早已将这里扫了一遍,并沒有找到苏牧想要的东西,不过苏牧还是不太放心,总想着自己來走一趟。

    苏牧一离开,雅绾儿又动了逃走的念头,不过陈氏却一直拉着她,诚心诚意磕头祈福,雅绾儿听觉过人,虽然陈氏只是默念,她却听得真真切切。

    “祖师爷爷在上,叩启发愿,保佑信女雅绾儿平平安安,莫要再吃苦头,保佑善男苏牧顺顺利利,万事无忌…保佑他们有情人成眷属…”

    陈氏这厢念念叨叨,雅绾儿心里却扑通扑通乱跳,听着陈氏为她祈福,自然心头温暖,听到最后,想起跟苏牧一路以來的羞人遭遇,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听得陈氏为亡夫陈公望祝祷,虽然声音低微,但满是眷恋和思念,让人闻之落泪,雅绾儿心头难受,哪里还忍心离开…

    她是摩尼教的死忠教徒,从未拜过其他的神祗佛陀,但今天,为了陈氏,她还是真心实意地拜了道祖,默默为陈氏祈福,也…顺便带上了苏牧…

    她一直不太理解,为何那些女人们如此热衷于烧香拜佛拜道祖,此刻也算是隐约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

    祷拜结束之后,雅绾儿缠不过陈氏,便摇了一根签,可偌大的道殿,慢说解签的道士,连个洒扫的道童都沒见着。

    这里想插一嘴,占卜算卦问凶吉乃上古先贤遗留,而后又由道教发扬光大,佛教信因果轮回,却不给人文算前程运势,一些个寺庙里也能求签问卦,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陈氏几个穿过大殿,來到中庭天井,这才见得一名灰色儒衫的老者,正坐在一架木梯上,沉醉于描绘壁画。

    小丫头一见就來气,瘪着嘴道:“喂,老丈,这观里怎地沒有人。”

    “不得无礼。”陈氏小声呵斥了一句,小丫头缩头缩脑吐了吐舌头,就怕这老头子回一句,怎么沒人,我不就是人么。

    可那老头子显然沒有心思跟她这个小丫头斗嘴,停下手中画笔,颤巍巍下了梯子,用白手绢擦干净手,取了一壶凉茶,灌了几口,这才笑着答道。

    “尔等來求拜的是道祖,有沒有人又有什么关系。”

    陈氏也是有见识的,一听这话,顿感此老者高深,正欲回话,那小丫头忍不住反驳道:“拜的是道祖沒错,可咱们要解签呀。”

    生怕陈氏又瞪她,这次小丫头倒自己先退到后面去了,陈氏见着这个沒大沒小的,也是沒好气地戳了她额头一记。

    老者也不气恼,呵呵一笑道:“这解签是人人都会的,一百个道士有一百种解法,你难道要全信。还不如不要这解签的也罢了。”

    这一次连雅绾儿也听不下去了,帮腔反问道:“这道观不解签,谁还会來。沒人來了,香火也就断了,还要这道观作甚…”

    老者也不以为忤,耐心地解释道:“要敬祖师的,便是沒有道观,也会在心里默默祷告,不敬祖师的,道观香火再旺,也不会來,來了也不怀好意,又何必要他们來。”

    “我这道观,不是修给烧香拜祷之人的,而是修给祖师的,有沒有人住,有沒有人來,也不是很打紧的…”

    小丫头听得这老者这般言语,顿时无言以对,陈氏却听出了画外音來,连忙福了一礼道:“倒是叨扰观主了…”

    老者连连摆手笑道:“无妨的…后面那位才叫叨扰…”

    陈氏闻言,心里不由一紧。

第二百三十五章 解签

    陈氏一听便知道老者口中所言是苏牧,又是一番告罪,连忙要去把苏牧给揪出來,雅绾儿却踟蹰着让陈氏和小丫头先走。

    陈氏见得这老者睿智深邃,洞察世事,说不得能够帮助雅绾儿打开心结,便带着小丫头寻苏牧去了。

    雅绾儿看不见,但却总感觉这老者的目光能够看穿自己的内心一般,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直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不懂扭捏,因为她急需答案,于是她开门见山地问道:“道长,小女子不知是走是留…还望道长指点迷津…”

    她也生怕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万一这老者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老道,自己岂非凭空失望一场。

    老者看着雅绾儿,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开口道。

    “心若被囚,何处是天涯。心若放开,处处是天涯。”

    雅绾儿恍然,是啊,心若被困,走到哪里都是囚牢,心若放开,留在哪里又有何区别。

    “敢问道长,如何才能打开心里的囚笼。”

    不管这老道的回答是信口胡诌还是真的有料,雅绾儿得了启示,心里自然是信服的了。

    过得片刻,老道那深沉又温和的嗓音终于再次传來,也不知为何,雅绾儿总觉着这老道的声音让人感觉到莫名的舒适。

    “你扪心自问,那真的是囚笼吗。”

    雅绾儿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答道:“是囚笼…”

    老者显然也沒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过他很快就呵呵一笑,继而安慰道。

    “这人生,无非是从一个囚笼,跳入另一个囚笼,哪个住得舒服一些,开心一些,哪个也就不再是囚笼了。”

    “开心吗…”雅绾儿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眉头紧皱着,过得许久才慢慢舒展开來。

    这眉头一舒展,仿佛天色更青了,花树更艳了,空气也变得芬芳起來,虽然她看不见,却真真切切再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美好。

    “呵呵,恭喜姑娘,这签,算解了。”那老者轻轻将雅绾儿手里的签取走,又将一枚铜钱塞进了雅绾儿的手中。

    雅绾儿下意识一抹,那铜钱上不是通宝的字样,而是一个邵字。

    “权当见面礼吧。”老者呵呵一笑。

    “谢谢道长。”雅绾儿惊喜地道谢,然而侧耳聆听,却沒有一丝声音,空气之中也沒留下那老者身上特异的丹青之香气,仿佛那老者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抚摸着掌中的铜钱,心头终于涌起了面对一切的自信。

    收好铜钱之后,她便循着陈氏的气味,打算去与她们汇合,可才刚走出两步,她便停了下來,因为她嗅闻到了最熟悉不过的气息。

    苏牧走到她的面前,看着这个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子,而后轻声道:“你应该已经察觉了,这里再沒别人,如果你想走,我不会留你。”

    雅绾儿闻言,心头不由一颤,原來他带自己上香只不过是借口,他的本意竟然是放自己走。

    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若苏牧将自己放走,会承受怎样的后果,事实上,她也正是顾虑到这一点,不想让苏牧和陈氏背负放走自己的后果和责任,才不忍离去的。

    可她听到苏牧最后那一句“我不会留你”,心里却又有些气恼,难道不能说“我不会阻拦”,“我不会出手”么,为何一定要用不会留你。

    苏牧当然不知道雅绾儿的心思,也并不知道雅绾儿在听了老者的话之后,其实已经决心要留下來了。

    他只以为雅绾儿信不过自己,便继续开口道。

    “绾儿,实不相瞒,大光明教那边已经传來消息,听说方腊准备反扑杭州了…”

    “杭州已经饱受战乱之苦,百姓再难承受涂炭,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会将情报递交上去,在半路截杀圣公军,绝不会放他们进來为祸杭州。”

    “无论他的目的何在,我都欠你义父一条命,更亏欠你一条命,所以你尽管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打消了反扑杭州的心思,遣散那些苦命的军士,或者逃亡外海,才是明智之举。”

    听到逃亡海外,雅绾儿心里也不由叹息,事实上义父方七佛早早就在准备后路,最后的方案便是逃到海上去,甚至还选好了一个适合的大岛,早早让人降服了上面的蛮族土著。

    从这一点上再次看出,苏牧跟他的义父,是多么相肖的一类人啊。若苏牧不是朝廷的人,或许他能够成为义父的忘年至交吧。

    义父虽然表面不说,但内心实则清高得很,常有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留着苏牧,最后发现苏牧竟然比自己还要高深,这才决意杀死苏牧。

    苏牧能够想到的,或许义父也能够想得到,可如果自己离开了苏牧和陈氏将承受怎样的责罚,她是不敢去想象的。

    想起陈氏对自己的关怀,想起自己与苏牧所经历的一切,想起苏牧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将自己放走,她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我不走…也一样可以把情报送出去的…”

    “你不走。。。。”苏牧就像听错了一般,不过惊喜很快就被打消了。

    “你不走,他们迟早会杀了你的…”

    雅绾儿冷笑一声,微微歪着头,朝苏牧问道:“你会让他们杀我吗。”

    “会…”

    雅绾儿面色一凝,柳眉倒竖,撸了撸袖子。

    “好吧,不会…”

    雅绾儿面色稍霁,竟然少有地朝苏牧笑了笑:“你个狡诈的狗贼在我圣公军当细作,让我们吃了好大的苦头,如今也轮到我当一回细作了。”

    苏牧彻底无语,差点一头摔地上:“这天底下哪有这般正大光明的细作…就你这样的细作,能骗得过谁。”

    雅绾儿收敛了笑容,竟然羞涩地低下头來:“骗得过你这狗贼就成。”

    “为何。”苏牧不解道。

    “因为你骗得过整个天下的人,只要骗得过你,不就等于骗过了天下人吗。”

    苏牧闻言,彻底哭笑不得了:“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要帮我把密信递出去…”

    “我是大焱的人啊,为什么要帮你送信,嫌我被骂叛徒还不够吗。”

    “你不帮我送信,圣公和义父就会挥师攻打杭州,无论是输是赢,都会死很多人的…你也不想看到再有人死吧。”

    “确实不想…”

    “那你是要帮我送信咯。”

    苏牧:“… …”

    听得苏牧久久不说话,雅绾儿也严肃起來:“狗贼,你干嘛不说话,你不送我自己送就好了,不过你要给我打掩护,起码像今天这样,沒人在旁边看着才行…”

    她还以为苏牧在为送信这件事纠结呢…

    “绾儿…大光明教…迟早会杀方腊的…”

    雅绾儿的心情顿时晦暗了下來,是啊,说到底,她和苏牧都是敌人,想想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雅绾儿突然觉着,自己怎么就这么贱。

    这个男人是支持大光明教的,他是朝廷的狗贼,且不论方腊篡教有错在先,大光明教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杀死圣公方腊,甚至连她义父都不会放过的。

    如果圣公不听义父的计划,不会逃亡海外,而是决意反扑杭州,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苏牧难得与雅绾儿改善了关系,难得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少女的温情,自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想赏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可这事迟早要面对,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不说,以后就更加纠结了。

    雅绾儿深埋着头,似乎在进行着剧烈的内心斗争,苏牧真心感到懊悔,这种难題,又怎能抛给一个女孩子,何况还是一个饱受孤苦的女孩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苏牧的情绪变化,雅绾儿微微抬起头來,取出那枚铜钱來,朝苏牧说道。

    “我去问问他,一定会有答案的。”

    她也沒想到,这枚铜钱还沒捂热,就要用掉了。

    苏牧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那枚铜钱之上,他已经将整座道观都找遍了,竟然还是一无所获,雅绾儿这么就有了铜钱。。。。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人躲着自己。可如果是这样,为何又要让雅绾儿遇着。

    雅绾儿都遇到着了,那么陈氏他们自然也就见着了,他对这些人沒有回避,又岂会躲着自己。

    想到这里,苏牧便从雅绾儿的手中取过那枚铜钱,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还是我去问吧,你太笨,怕你被骗,这种事,还是男人出马比较好。”

    这是雅绾儿第一次沒有拒绝苏牧,沒有拍开他的手,而是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头,羞红了脸,有些恼怒又有些不舍地扭头就走:“我…我去找大娘。”

    她或许并沒有发现自己有些同手同脚,平日里惊世骇俗的听觉嗅觉也会失灵,差点撞到了焚香的大鼎之上,下台阶的时候也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苏牧看着这个有些笨拙的美人儿,心里满是甜蜜,能让聪明冷漠的女人变成脑残的,世间也就只有这一样东西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慢慢在原地盘膝坐下。

    那人既然不让自己找到,那么便只能等他來找自己了,希望这枚铜钱还算有效吧。

    陈氏与小丫头绕了一圈,沒找着苏牧,正疑惑着呢,回來的路上却遇到了雅绾儿。

    但见雅绾儿抱着膝盖,坐在一处台阶上,深埋着头,背部起伏不定,竟在黯然落泪。

    陈氏连忙走过去,抱着雅绾儿,愤愤地骂道:“是不是那该死的小子对你做浑事了。”

    雅绾儿抬起头來,笑着对陈氏说:“沒呢大娘,我高兴的…”

    是啊,她确实是高兴,因为她终于走出了自己心里的牢笼,直面苏牧这只粉色的魔,并品尝到了甘美的滋味。

    但这种滋味,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她还是要离开的。

    她从來都不是笨蛋,在苏牧和陈氏在场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离开,可回去之后呢。

    只要她找到机会离开,罪责自然就不会落在苏牧和陈氏的头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生无数,真的是这样吗。

    显然不是。

    她跳出了苏牧这个牢笼,便要跳进方七佛和方腊这个牢笼。

    只有彻底解决了这件事情,她和苏牧才有可能像刚才那般,无拘无束的相处。

第二百三十六章 涂鸦

    这世间之人,有半成是菁英,有半成是废柴,剩下的九成都是碌碌无为的中庸之辈,只会左右摇摆,喜欢看热闹。

    然而世间大势要么掌握在半成菁英的手中,要么又被那半成废柴给累死,剩下九成平庸之辈,往往决定不了大局的走向。

    人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有时候一文不值,有时候又至关重要,而这九成人习惯了左右摇摆,要么成为推波助澜的意外力量,要么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在一些人眼中,苏牧应该算那半成菁英中的一员,在另一些人眼里,他又只不过是个废柴。

    可无论是哪一种,他其实都不太在乎,但对于剩下的那九成看客一般的存在,其实他一直都很在乎。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杭州里这九成人时而将苏牧吹捧上天,时而又唾弃到地底烂泥里,但有一点是无可否认的,无论是褒是贬,苏牧始终牢牢占据着饭店茶肆青楼楚馆的话題。

    他不反驳,不辩解,并不代表他不在乎这九成人的看法,因为他觉得,无论舆论对他的评价是好是坏,只要他还是焦点,就仍旧能够保留住这份隐形的力量,当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化为己用。

    再这样的情势之下,如果他将雅绾儿放走,说不定会被这九成人彻底打入深渊,背上叛徒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可推己及人,雅绾儿救他之时,同样需要面对方七佛方腊、圣公军乃至整个大南方的摩尼教徒,这些人加起來的分量,绝对不会比杭州这九成人要轻多少。

    况且苏牧对于杭州人來说,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话題人物,可雅绾儿却是方七佛的义女,雅绾儿救苏牧时心里承受的压力,绝对要比苏牧现在想放她走的压力要沉重很多很多。

    如今杭州已经收复,方腊虽然还有三十万农民军,但声势大减,占据的地盘也急剧缩水了大半,提前说一声大势已去都不以为过,无论是方腊的儿子方天定,还是方七佛的义女雅绾儿,在功劳簿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苏牧就算放了她,对整个大局也沒有太大的影响,可雅绾儿救苏牧那时候却是最关键的时候,是逆转局势的关节点,若沒有雅绾儿救下苏牧,便沒有之后的炸毁城门,沒有梁山军的胜利,更沒有之后方七佛厉天闰等人对苏牧和撒白魔等人的围剿,哪怕童贯仍旧偷袭强攻,也无法迅疾如雷霆地拿下杭州。

    这么认真计较起來,苏牧选择放雅绾儿离开,其实还无法抵消雅绾儿对他的救命之恩呢。

    盘坐在这隐龙观之中,苏牧不由想起这些來,再想想雅绾儿最后竟然决定不走,他更觉这份恩情深重如山,一生难偿。

    虽然拿着邵字铜钱,但无论那人会不会现身,无论那人给出何种意见,苏牧心里其实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将雅绾儿送出去。

    日光静好,苏牧收拾了心情,细细把玩手里那颗铜钱。

    虽说是铜钱,但邵字铜钱与寻常大钱不同,这铜钱许是掺了金子,通体呈现颇具质感的熟金黄色,入手沉重,制作精美之极。

    私铸钱币可是死罪,不过这邵字钱只是用來占卜的道器,并未大规模使用,流传于世的数量也少之又少,反而成为了一种既玄妙又珍贵的东西。

    加上得到铜钱便等同于得到半仙的一卦,使得这邵字钱越发的玄乎。

    当然了,虽说民间流传着邵雍白日飞升或隐世修行的传奇神话,但苏牧显然是不信的。

    在他看來,这邵字钱就像邵雍的招牌,应该是邵雍的后人或者继承者的一种品牌营销策略。

    比如燕青的师父燕老三,他的本名是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但燕老三也叫燕青,等燕青将师门绝艺传给下一代,下一代也要更名为燕青。

    这在江湖武林之中并不少见,不过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也仅限于这些游走于光明与黑暗边缘的族群,诸如苏牧这样暴露于大众面前的人物,若自己的儿子也继承自己的名字,仍旧叫杭州第一才子苏牧,那只能是被视为目无一切,贻笑大方罢了。

    苏牧就这么盘坐着,把玩着手中铜钱,可惜一直到陈氏和雅绾儿來寻自己,都沒能等到那个人。

    不过见不见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心里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雅绾儿逃离这里,之所以想见那人,更多的是心灵深处的不安罢了。

    他并不相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除非那人跟他一样是个穿越者,否则就是那人背后拥有着极其庞大的势力,能够将情报网撒向四面八方,利用各种情报,综合分析出想要的结果。

    能够拥有这等能量的势力,他自然想要接触一下,既然那人沒有现身,或许说明自己还不够格而已。

    想清楚了这一点,苏牧也不再逗留,将铜钱还给雅绾儿,正欲离开,却见得那面还未完成的壁画,他便让陈氏和雅绾儿先走一步,自己却來到了墙壁前面。

    那是一幅仙鹤云宫的上清仙境图,苏牧随意扫了一眼,只是冷哼一声,便抓起一旁的画笔,笔走龙蛇留下了自己的墨宝。

    看着壁画上那极度违和的一行符号,苏牧忍不住把自己也给逗笑了,这才大袖一挥,丢了画笔,大踏步出了隐龙观。

    苏牧的马车离开之后不久,那儒衫老者再次出现在壁画前面,目光死死地盯着苏牧留下的符号,满眼尽是惊喜和兴奋,整个脸膛都红润了起來。

    老者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压下心中激动,又取过一柄刮刀,把苏牧留下的墨宝给刮去,再用粉刷将白墙修补如初。

    苏牧自然不会看到这一幕,马车上,雅绾儿的话也多了,陈氏自然是喜笑颜开,三个女人一条街,欢声笑语让苏牧一个大男人都感觉到不太自在了。

    “许是她的心结终于打开了吧”苏牧如是想着,然而雅绾儿心里却只想着多陪陪陈氏,因为这样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马车才刚回到宅邸,那些阴魂不散的密谈和看守又出现在了隐秘的各处哨点,关注的对象自然还是雅绾儿。

    老婆子和杂役们早早守候在了宅邸门前,连忙将陈氏等人迎了进去,一个老管家则告诉苏牧,柴进和燕青几个已经在茶厅守候多时了。

    苏牧与陈氏交代了几句,也沒顾得上洗把脸,就直奔茶厅而來。

    柴进乃后周皇裔,上梁山落草为寇之前就已经是大富大贵的乡绅,被诏安之后混得风生水起,自愿潜入方腊阵营充当间子,居然混到驸马爷的位置上。

    最后炸开城门正是倚赖这位柴大官人,这份功劳自然是无法抹去的。

    燕青和朱武也同样是谍子,待遇自然也不会差,而且燕青与卢俊义乃生死之交,童贯虽然看不上宋江,对卢俊义却是青眼有加,有卢俊义帮着说话,燕青的大功劳也是一分半点都少不了的。

    也正是因此,他们回到朝廷这边之后,说话分量仍旧还是有的,起码比其他梁山好汉们的处境要好太多了。

    一同援救苏牧之后,有一些梁山好汉心灰意冷,选择了退隐山林,也有一些被撒白魔说服,加入了大光明教,说起來如今的宋江距离光杆司令已经不远了。

    高慕侠一直在为苏牧谋福利,柴进他们几个也出力不少,朝廷方面对苏牧已经沒有太多的质疑,只是很多事情是无法摆上台面上來的,这一点童贯始终不会让步,苏牧也就沒有太大的期待了。

    大焱虽然冗官及其泛滥,但这些无差可遣的冗官,大多是名门之后,通过恩荫官职成为了朝廷的米虫。

    其实大焱对官员的选拔异常严格,后世明清时期,中了进士之后便能得到官身,再不济也放个七品知县之类的当一当。

    可大焱的进士很难考,考中了之后还要经过长期的实习,通过实习期之后,才开始正式入行,从无品流的胥吏或者九品八品开始做起,三年任满就进行磨勘,也就是考评,通过考评之后才能更进一步。

    一般來说,无背景的寒门子弟,又沒有特别亮眼的政绩,中规中矩混日子,中了进士之后想要升到七品起码要十二年。

    从这里也可以看到,苏瑜赵文裴和刘质他们中了进士之后,还有多么长远的路子要走了。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比较好,碰上了杭州这摊子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他们才得以补缺,真正进入了大焱的官员行列。

    当然了,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的文官选制,特别是馆阁言官御史等清贵之流,对于文尊武卑的大焱武将们而言,想要在军中谋求一官半职,并不是什么难事,比如苏牧,就混了个都虞侯。

    在大焱,虞侯这官职其实很是廉价,甚至一些官员府邸的护院或者卫队的队长,都可以称之为虞侯。

    所以莫看苏牧创建了锦鲤营,其实现在杨挺的官职,早已比他不知高了多少倍,连徐宁岳飞的都要比他高。

    由此看來,苏牧想要进入大焱官场,想要继续有一番作为,只能走武将这一途了。

    再加上他脸上那两道耻辱的金印,想继续混迹文坛,或许已经沒有太多人看好了吧。

    柴进等人也想着给苏牧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因为他们也收到了方腊即将反扑杭州的情报,此次前來,正要问计于苏牧。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声师娘,一世屠苏

    天气慢慢变得炎热起來,睦州的形势也如同天上的烈日那般灼人。

    方腊回到睦州老巢之后,开始整顿人马,筹备粮草,意图反扑杭州,做最后一搏,甚至不惜将歙州婺州等地的军马都集合了起來。

    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下,自然人心惶惶,老百姓刚刚结束了战乱,本以为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了,沒想到又要被拉壮丁,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撒白魔领着诸多弟兄们來到睦州的时日已经不短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也强行将杨红莲和陆青花一并拉了过來,直到听说苏牧性命无忧,二女才不再喊着要回杭州救人。

    大光明教的人回睦州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雪恨。

    石宝和王寅已经在睦州青溪等地都做足了准备,眼下就只等方腊反扑杭州了。

    这段时间他们自然沒有闲着,诸多大光明教的骨干纷纷发散出去,四处宣扬教义,声讨方腊篡教夺权,杀死教中长老,驱使教徒上阵打仗,歪曲教义,荼毒生灵等十大罪状。

    睦州等南方州府乃摩尼教的大教区和根据地,方腊如今一败再败,还要抽壮丁和教众去做孤注一掷的垂死挣扎,民心自然开始涣散。

    加上睦州资源有限,无法养活方腊那三十万溃兵和流民,这些兵痞和厮杀汉四处强夺,为祸乡里,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此时大光明教横空出世,短时间之内并得到了信徒们的声援和资助,甚至连方腊麾下一些摩尼教的护法们,都纷纷叛逃了出來。

    当然了,如今造势只不过是为了今后夺回摩尼教大权之后,让大光明教顺利接下数以百万计的信徒,真正决定大局,还需要将方腊杀死。

    河边的芦苇随风舞动,有沙鸥从滩涂上掠过,河风带着芦花的芳香,轻抚着撒白魔飘逸的长发。

    如此美景,仿佛唤起了撒白魔不愿去回想的某些记忆,他解下腰间的葫芦,闷了一口屠苏酒。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大焱,这屠苏酒乃是过年之时才喝的酒,沒有哪个像撒白魔这般,天天都将个屠苏酒葫芦挂在身上。

    他并非大焱的子民,他來自于西方的异域,与安茹亲王一般,为了传教才來到了中原神州。

    犹记得他过的第一个年,那时候他才十六岁,跟着当时还沒有成为教主的师父,还有师母,一同过的年。

    西域沒有过年一说,那时候的他也很好奇,听着关于年兽的传说,心里充满了惊喜和好奇。

    师母说,点爆竹是为了吓跑年兽,晚上还能跟师父师母一同守岁。

    师母说,挂上桃符,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不敢在出來为祸人间。

    这桃符自然是用桃木所制,桃符上有镇宅的神灵,右郁垒,左神荼,悬挂于门旁,镇邪压胜。

    师母还带着他去采草,用來浸酒,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就能够和和美美一起喝酒。

    他还记得师母的样子,还记得师母的笑容,还记得师父与师母的每一次相视而笑。

    师母摆上三副碗筷,虽然只有他和师母两个人,虽然他们都知道师父已经不在了,虽然师母收拾碗筷的时候,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痕。

    那一年,他爱上了名叫屠苏的酒,那一年,他决定要让师母忘记早已死去的师父

    后來的后來,师母始终沒有忘记那个死去的师父,而他,也再忘不了师母。

    他不是大焱的士大夫,不守古板的死礼,师母也不是大焱人,但她守着对师父的誓言。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方腊发动了叛变,当整个总坛化为一片火海,当他杀人杀得全身发软,当数以百计的高手将他和师母围困起來。

    忘不了师母为了救他而被方腊一掌轰死。

    他要报仇,为了圣教,为了师母,也为了师父。

    沒有什么能阻挡他复仇的脚步,沒有。

    棉絮一般的芦花纷纷扬扬,他轻轻伸出手,接过那天鹅绒一般的飞花,紧紧握在了掌心之中。

    撒白魔还沉浸在回忆之中,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石宝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法王,方腊的军队已经开拔了,杭州一战在所难免,我们也该早做准备了。”

    撒白魔缓缓站起來,目光越过青山绿水,仿佛在那遥远的天边,云朵都变成了师母微笑的样子。

    “明尊保佑,可别让这狗贼死了。”

    石宝也不敢打断,直到撒白魔收回目光,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那个贼老道已经离开了”

    撒白魔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來:“走了也好解毒了吗,”

    “北玄武法王已经清醒过來了,具体状况还不得而知”

    “知道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石宝口中的贼老道,自然是乔道清,也只有乔道清,能够给北玄武法王安茹亲王解毒。

    且说乔道清从方腊攻陷杭州前就被送走,后來李演武孟璜徐宁等人都重返了战场,他却与陆擒虎四处寻找陆青花的消息。

    不过途中发生了一些变故,苏瑜等人护送的北上队伍遇到了一些麻烦,他与陆擒虎将队伍一路护送到了江宁,这才转头南下,沒想到事情的发展如此的迅速,直到睦州这边,才找到了陆青花。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陆青花早已不再是之前那个黄毛丫头,为人处世也干练成熟,他和陆擒虎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便跟陆青花摊了牌。

    谁能想到,陆青花早已知晓了个中内情,并有感于乔道清长久以來默默无闻的保护,终于认了他这个父亲。

    一声爹爹叫出口,本以为一辈子不再掉眼泪的乔道清却被风沙迷了眼,只觉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见得陆青花和杨红莲三天两日喊着要到杭州去救苏牧,乔道清心里也有些坐不住。

    苏牧这小子天赋异禀,有吃得了苦头,乔道清早已将他当成亲传弟子,所差也不过是个名分罢了。

    这贼老道一双眼睛毒辣得很,自然能够看得出來,陆青花早已不是黄花闺女,不过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当着女儿的面去求证,只说苏牧泄了他的老底,还把安茹亲王这么一个大麻烦丢给自己,要到杭州去找苏牧的麻烦。

    于是他便这样离开了睦州,踏上了前往杭州寻找苏牧的旅途。

    乔老道精滑如老鬼,大家也沒什么可担心的,眼下大光明教要坐山观虎斗,伺机报仇雪恨,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便分头行动了起來。

    “竟然真把咱家女儿给睡了,老道不扒了你的皮。”乔道清咬牙切齿地骂着。

    数百里外的杭州,刚刚结束了一天修炼的苏牧,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在念老子。”

    这些天他已经定下了计划,准备将雅绾儿送出杭州,毕竟能不能说服方七佛悬崖勒马,还得靠雅绾儿,再者,童贯正打算将方天定和雅绾儿先送回北方,以防不测,若再不行动,机会可就要错过了。

    柴进和燕青高慕侠几个虽然都是朝廷这边的人,但对苏牧知根知底,虽然这个计划有些冒险,若失败了,说不定连他们也得栽进去。

    可撇开苏牧与他们的交情不说,单说将雅绾儿送回去,若真能够说服方七佛,避免一场大战,那也是千秋万载的一桩功德,他们断然沒有拒绝的理由。

    再者,就算雅绾儿无法说服方七佛,就凭着方七佛那多疑的性格,将雅绾儿放回去,两头的情报交织起來,也足够方七佛伤脑筋的了。

    无论苏牧的本意如何,只要雅绾儿回到方七佛的身边,后者的心神就会被动摇,哪怕真的无法说服方七佛,起码也能影响他的心境,给即将到來的大战埋下一些不安的隐患。

    眼看着明天就是计划好的日子,苏牧也想先探一探雅绾儿的状况,可到了别院,却发现雅绾儿不在。

    苏牧可不是蠢物,以他对雅绾儿的了解,这娘儿们又怎可能这么容易被降服,一个不好的念头登时涌入他的脑海。

    出了别院,苏牧疾行如风,这才刚刚过了中庭,便与伺候陈氏的贴身丫头撞了个满怀。

    若不是苏牧反应迅速,那小丫头非得被撞飞出去不可。

    “少爷”小丫头一边**着额头,一边满脸惶恐地给苏牧行礼。

    见得这小丫头的模样,苏牧不禁想起了彩儿丫头來,也不知道她和大哥苏瑜在北边过得怎么样了。

    待得杭州事了,说不得要北上去寻他们去了。

    “这么毛躁干作甚,绾儿姑娘呢,”

    苏牧一边半蹲下來,帮小丫头捡拾地上的物事,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

    “绾儿姑娘与老太太在前面吃茶咧,陈大少爷和二小姐回來了”

    “陈大少爷,二小姐,”苏牧一听说雅绾儿沒走,心里也是定了下來,稍稍回忆便想起丫头口中的陈大少和二小姐了。

    那是陈公望的儿子陈继儒和千金陈妙音。

    陈继儒一直在江宁当官,如今老父归去,自然要返家丁忧,眼下杭州已经被朝廷收复,陈妙音自然也跟着回來了。

    这丁忧制度古來有之,但凡官员,考妣丧故,只能停薪留职,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才能复出做官。

    当然了,也有些例外,大焱朝官场之中也有一些特例,比如昭文集贤等极为大相公,若遇丁忧,按惯例可夺情起复,无需守满三年,一些特殊岗位的官员,也可以根据情况來夺情起复。

    不过夺情起复会被视为不孝,为士大夫阶级所鄙夷,通常情况下,官员们还是要老老实实丁忧的。

    陈家真正的儿子女儿回來了,他这个义子,自然是要去见上一面的,只是苏牧沒想到,这次见面竟然这么的不和谐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亲儿子驾到

    古时科举考试虽然一度被视为封建社会的糟粕,八股文更被斥束缚禁锢自由思想的毒瘤,但这些都是明清时代才变得泛滥起來,在大焱,科举制度确实是最适合当时政治环境的一项抡才制度。

    大焱的科举除了进士科之外,还有九经、五经、三史、明经、明法等科别,类似于后世的分科高考。

    诸如三史,考的是《史记》、两《汉书》和《三国志》,相当于后世的历史专科考试,明法则是法学考试。

    当然了,这些都属于旁枝末节,士子们其实最看重的还是进士和明经两科,两大科之中,又以进士为最,报考人数也是最多,最受欢迎。

    因为中了进士之后,仕途将一片坦途,一路清流,几十年的打熬之后,往往能够宣麻拜相,也就是说考进士是当总理的必经之路。

    至于其他小类别的科举,即使考中了,也只能当个相关专业的业务官,很难真正手握大权。

    除此这些常科考试之外,还有官家亲自主持的制科考试,如果说进士和明经科是百里挑一,那么制科考试便堪称万里挑一,难度更大,经过了选拔之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大焱史上许多名臣,都是从制科考试出來的。

    除了这些,还有专门为有官人准备的别头试,难度要小一些,但也能够让那些已经有官身却因为沒有进士出身而得不到大前途的官员,获得科举考试的出身。

    总而言之,大焱的科举制度为文人学子提供了一条终南捷径,但这条捷径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不可谓不激烈,想要东华门唱名,一朝成名天下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公望乃进士出身,但在官场蹉跎半生,碌碌无为,也只能走学究大儒的路线,但苦心栽培的儿子陈继儒却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未丁忧之前已经判从六品的江宁府少尹,可谓青云直上。

    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而大焱此时的南京却是宋州,大概是后世的河南商丘。

    在大焱,只有首都汴京、诸如洛阳这样的陪都,以及江宁这样的一些要紧之地,才会设“府”。

    江宁乃江南重镇,辖江南东路各地,又是繁华大城,是故设了江宁府,江宁府少尹这个职位,毫无疑问是让人垂涎的,陈继儒此时丁忧,说活生生将仕途葬送也不算过分,他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了。

    他与陈公望对待官场的态度一直有着极大的分歧,陈公望也不希望儿子钻营官场,然而陈继儒却立志要为国为民献策献力,多年來两人之间也逐渐疏远了。

    纵使如此,当上了江宁府少尹之后,陈继儒曾经三番五次要将陈公望接到江宁,因为他不希望被人骂不孝不仁,但陈公望却习惯了安居一隅,两相较劲,一直未能成行。

    陈继儒也因此背负着极大的压力,暗地里还有许多人巴不得将他挤走,父亲却一点都不配合,陈继儒对父亲陈公望也是腹诽许久。

    早在杭州陷落之时,陈继儒就派人过來要将父母接走,可陈公望却要死守杭州,两人大吵一架,最终只能将妹妹接走,母亲陈氏则留在了杭州。

    陈继儒是个混官场的人,对父亲的死脑筋能理解,却无法认同,所以这一次回家丁忧,陈继儒心里是愤怒多过悲伤。

    陈公望为全读书人气节而死,求仁得仁,并沒有太多的悲伤,可在陈继儒的眼中,这样的死太过自私,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连累了全家人一起受罪。

    妹子陈妙音和老母亲就不多说了,自己这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江宁府少尹,也被活生生拖回來守孝三年,这是多么让人郁闷的一件事。

    官场之中的打拼,慢说三年,就是三个月都足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少尹这个炙手可热的官位,又怎可能巴巴地等着他回去。

    陈继儒一肚子窝火地回到了杭州,虽然不情不愿,虽然满腹牢骚,虽然心里已经极大不孝,但想起对老母亲的亏欠,多少有些不忍,今次也好好孝敬一下母亲陈氏吧。

    可谁曾想到,本以为该悲痛欲绝的陈氏,却眨眼收了个义子,活得有滋有味不说,那宅邸清雅而不失大气,府中管事杂役丫鬟婆子厨娘车夫一应俱全,过得比他这个少尹还要好。

    当他听说陈氏这便宜儿子就是人人喊打的苏牧,他一下子就怒了。

    他也听说过陈公望为了救苏牧而放下骨气,向方七佛低头的事情,他沒有忘记,当初他是如何恳求父亲放弃心中执念,为了自己远大的理想,跟着他到江宁去养老。

    可老父亲却义正言辞地将他臭骂了一顿,仿佛自己是他捡來养的一样。

    他可以为了一个苏牧而放弃自己坚守一生的气节,却不愿为他这个亲生儿子移居到江宁,死了之后还不让人省心,要彻底毁掉自己的仕途才心满意足。

    这倒也罢了,如今朝堂之上何人不知,苏牧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若让人知道他陈继儒的母亲认了苏牧当义子,丁忧期满后,他还如何有脸回去做官。

    他是杭州本土人氏,自认对苏牧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对苏牧的品行也是知根知底,这样的人,怎么能跟自己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好不容易忍着怒火,带着妹子过來拜访,想将母亲陈氏拉回去,谁想到母亲大骂他不孝,将他冷落一旁,妹子陈妙音苦苦相劝,却反被母亲灌输洗脑,说了半天都是关于苏牧如何拯救杭州的光辉事迹,连妹子对转了风向,对这苏牧佩服不已。

    陈继儒怎么说也是个风云人物,早在杭州之时风头便与当时的第一才子周甫彦难分伯仲,被誉为一时之瑜亮,而后转入官场,又得了贵人相助,一路顺风顺水,晋升速度跟冲天的云雀一般,在江宁也是风流人物,官场新秀,个中翘楚。

    彼时的江宁可比杭州繁华太多,秦淮河艳名远播,栖霞山等胜景更是远近驰名,陈继儒能够成为呼风唤雨的风流人物,又岂会将苏牧这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叛徒放在眼中。

    更气人的是,那苏牧毫无地主风度,自己屈尊纡贵來拜访,苏牧竟然托大到闭门不出,避而不见。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一來苏牧身份敏感,自然门庭冷落车马稀,平素里又有谁敢來拜访,至于柴进等人又是熟识到不行,根本不需要通报,家里大小琐事都归陈氏小老太來管着。

    这陈继儒乃陈氏的儿子,陈氏见着儿子女儿,心里欢喜,也就沒有让人通报苏牧,却让陈继儒记恨苏牧的失礼。

    这厢好说歹说总算让陈继儒渐渐平息了怒气,虽然被母亲冷落,但他在一旁听着母亲叙述苏牧的事迹,一时间也是听得入了迷,虽然真假还两说,但心里的火气是沒那么大了。

    可苏牧姗姗來迟,陈继儒一看,这货脸上两道血泪一般的金印,而且还不是大焱朝廷的金印,是方腊永乐伪朝的金印,将大国师的耻辱烙在了脸上,看起來就像个幽怨的冤死鬼,陈继儒哪里还受得了。

    陈妙音才十五六的年岁,如水的年纪,风华正茂,生得有端庄艳丽,俨然有大家闺秀之风,大焱女子普遍早熟,十三四及笄之后便嫁人生子,但她却受父兄宠溺,像个长不大的丫头,对英雄豪杰最是推崇歆慕。

    一见苏牧这个便宜哥哥竟然是个涅面英雄,一颗小心肝顿时噗噗乱撞,羞涩得低下了头來。

    她见惯了软趴趴的风流病公子,如今得见苏牧,丰神俊逸又不是草莽汉子的豪迈不羁,阳刚而不逼人,只觉苏牧那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吸引地她不敢直视,连说话的勇气都沒有了。

    陈继儒对这个妹子太了解,见得妹子一脸花痴状,更是气不打一处來,抢了老爹抢老娘,如今连老子的妹子都不放过,禽兽啊。。。

    虽然他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文人,但心中怒火一再压抑又一再被燃起,终于是怒不可遏,也不待苏牧坐热屁股,抓住那茶碗就往苏牧这边丢。

    苏牧也不知这公子哥为何如此大的脾气,只以为对方做的是大官,自己认母沒有经过他的同意,所以只是皱了眉头,并不想跟他纠缠。

    这个年代虽然还沒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的三从四德,但苏牧认陈氏为母,沒有支会陈继儒,确实失礼在先。

    因为这样,虽然被茶水溅了一身,苏牧也只能唾面自干,与陈氏告罪一声便退了出去。

    这可是他苏牧的宅邸啊。

    若换了寻常人,苏牧早将他叉出去了,可对方毕竟是陈公望和陈氏的儿子,他也就忍了下來。

    此举落入陈妙音的眼中,她非但沒有觉得苏牧软弱可欺,反而觉得苏牧大气能容,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气度啊。

    陈继儒见得妹子又犯花痴,也不管老母亲陈氏,拖着陈妙音就要离开了苏府。

    谁知妹子陈妙音死活不肯离开,说什么要贴身伺候老娘云云,陈继儒是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回到自家宅子之后,陈继儒越想越气,摔摔打打了一阵之后,终于坐不住了,叫了马车就來到了城西的一处豪宅府邸。

    这府邸气派非常,白墙黛瓦,庭院重重,亭台楼阁隐约可见,飞檐隐喻重楼之间,豪放而不失优雅贵气,真真让人心驰神往。

    长随到门房递了名刺不久,一名绸缎锦袍的中年儒生亲自出门來迎,赫然便是当朝太师蔡京的侄儿,蔡旻。

    陈继儒跟蔡旻乃同科同年,当初好到能穿一条裤衩子,陈继儒能够在官场之中混得人模狗样,走的也是蔡旻的门路,如今收了委屈,想要收拾苏牧,自然要來找这位大靠山了。

    丁忧期间出访官员,实在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蔡旻也知晓陈继儒的脾性,沒有天大急事,这位风流儒雅的陈大少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來寻自己的。

    “知秋贤兄,别來无恙了。”陈继儒就像看到了亲人一般,抓着蔡旻的手激动道。

    “仲纯兄,快快请进。”蔡旻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亲热热地将陈继儒迎了进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哭笑不得的不谋而合

    放眼诸朝历代,大焱的法度算是极其严谨的,得益于大焱商业水平几乎达到了全世界同时期的巅峰,各行各业的纠葛也就多了起來,法制自然也要与时俱进。

    大焱百姓其实很注重自己的名声,除了好面子之外,更多的是声誉不好的人,根本就混不下去。

    因为大焱人好赌,各种关扑无处不见,是以许多事情都需要见证,若有欠债不还,非但自己的声誉受损,担保人也要吃亏。

    是的,在大焱,担保人这个角色已经深入到生活的每个角落,甚至被人喷你一脸,造谣生事,你都可以告到官府,还可以让街坊邻居來证明你的品行。

    所以,永远不要低估名声在这个文化大国的作用,声誉不好的话,慢说读书当官工作生活,就算有几个小钱,到了青楼人姐姐都不乐意带你玩儿。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苏牧这等毁誉参半,一方面被当成神人一般膜拜,另一面又被骂得臭不可闻,官场中人,又有谁敢跟他亲近。

    陈继儒对苏牧其实并无太多恶感,若非当初苏牧将周甫彦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夺下,气得周甫彦北上东京,他也得不到机会來江宁,更不会结识蔡旻,自然不会有今日的自己,认真计较起來,他还欠苏牧一份人情。

    可苏牧沒有经过他的同意,便在陈公望离世之后,认了陈氏为母,更将陈氏接入了府邸來居住,这就是大大的不妥。

    前番说过,大焱商业繁华,最重契约精神,凡事都要到官府有司去备案,讲求真凭实据。

    比如苏牧这一房当初分家出來,虽然有宗长乡望在场见证,但最后还是要到官府去备案,签署协议。

    按照大焱的律法,且不论动机如何,分家都是一件极其不孝不恭之事,先提出分家的那一方,是要受到处罚的。

    当然了,如果双方都协商妥当,愿打愿挨,官府自然会放过一码,可街坊邻居看你的眼神可就不一样了。

    陈继儒窃以为苏牧认母,不过是为了洗刷一下自己的名声,陈氏不明是非,成了苏牧沽名钓誉的工具,连带把他这个聪明人也拖进了泥潭,污了他陈家的清名。

    可这苏牧也是做戏坐全套,居然真的大大方方到官府去备案,留了一份记录。

    陈继儒此时丁忧在家,若跟苏牧打官司,必定有损清誉,思來想去,便找到了蔡旻,希望这位密友能够帮他销案。

    在别人看來,陈氏这么一个孤老婆子,实在沒有什么可图,可在陈继儒看來,陈氏继承着陈公望和陈家的声誉,这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陈公望的死,眼下或许还看不出什么來,但平叛的战争结束之后,少不得要名扬天下,说不定官家都会凑热闹,给他一个封号之类的。

    可别忘了,青溪陷落一战之中,那宁死不屈的翁开翁十六公,可就是官家亲自赐下了“忠献公”的谥号

    这谥号是什么东东,能吃吗。

    谥号确实不能吃,却是官员们梦寐以求得到的东西,生晋太傅,死谥文正,这就是大焱乃至后世士大夫们的终极追求。

    所谓谥号,是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以及一些高官大臣等死后,朝廷根据他们的生平所给予的一种称号,当然了,这种称号也是有好有坏的,是史书上盖棺定论的主要标准,直接关系到名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所谓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是也。

    杭州陷落之时,杭州文人们丢掉了几乎所有能丢的节操,许多人为求自保或求富贵,都投入了方腊麾下,简直让士林蒙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样的情势之下,陈公望最为杭州读书人最后的脊梁,必定会受到朝廷的极力宣扬和褒奖,或许极尽哀荣也犹未可知。

    而作为陈公望的儿子,陈继儒是最有可能因此得到好处的人,沒有之一。

    哪怕朝廷对他沒有实实在在的封赏,但有着这么一个官家破例赐下谥号的爹爹,他丁忧期满之后,就不用担忧继续做官的问題。

    可这个时候却冒出一个苏牧來,以苏牧如今的名声,跟他牵扯上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若因此使得陈公望的名声蒙羞,丢了谥号,他陈家可就再沒出头之日了。

    苏牧对大焱的官场并不是很清楚,他之所以认母,也是发自于赤子之心,若他知晓这其中的关节,或者陈继儒能够跟他说清楚道明白,就算陈继儒不动用阴谋诡计,苏牧也会主动去官府销案。

    可陈继儒是何等高傲之人,根本就看不起苏牧,对苏牧又早有恶感,连跟他说话的念头都沒有。

    而且他心里早已笃定了苏牧的动机,又何必去费这番唇舌。

    若有能力,蔡旻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这时候,大焱朝的官制就起了作用了。

    蔡旻虽然官职很高,但差遣却是安抚监军,虽然也是天子钦差,却无权过问地方政务,销案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偷偷与府衙打声招呼就做得來的。

    古语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焱却是在其位也不一定能够谋其政,因为你的官位是用來月底领米领钱,或者别人称呼起來倍儿有面子,满足虚荣心的,差遣才是真正的职权所在,但差遣也只是临时性的。

    整个大焱朝除了那几位大相公和御史台那些专门找人小辫子向皇帝打小报告,或者谏台那些专门骂人的家伙,整个官场其他的都入娘的是临时工。

    大焱的官制是真正将县官不如现管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至于别人会不会卖你面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蔡京的门生故吏确实遍布天下,蔡家的根基也是深厚扎实堪称第一,可别人会不会为蔡旻这么一个旁支侄子出力,可就难说了。

    蔡旻在宋江的先锋军之中充当监军,按说军中地位不低,但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私下揣测童贯的心意,觉着童贯应该是想宋江的梁山军力量消磨干净的,于是当杭州夜袭一战惨胜之后,诸多梁山好汉决意离开之时,他并沒有阻拦,反而大大方方放行。

    本以为会得到童贯的赞赏,巴巴等着童贯來杭州夸自己两句,结果童贯根本就沒给他一星半点好脸色。

    因为童贯比所有人都好面子,他是当婊*子又想立大牌坊的人,他想消磨的只是梁山军的力量,但吃相又不能太难看,凡事不能太过分太明显。

    可蔡旻显然是矫枉过正,拍马屁别说拍马腿上,那是拍到马蹄子上,非但沒得夸赞,反而被童贯一脚给踢开了。

    如今梁山军差不多就只剩下宋江这么一个光杆司令,童贯之心是昭然若揭,而且这不是童贯的本意,乃是朝廷上几位大佬的意思,自己遮掩不好,朝廷脸上无光不说,还会寒了一大批招安草寇的心,军心不稳,还谈个球的北伐啊。

    这也是童贯为何放过苏牧的原因,他不能再让人心寒了,只要苏牧不争功,他甚至还想着给苏牧一官半爵,这个节骨眼上,蔡旻哪敢给苏牧上眼药。

    陈继儒跟蔡旻是真心密友,若办得到,让蔡旻砍了苏牧或许他都做得出來,眼下蔡旻为难,说明事情真的有些难办了。

    可老娘都让人家给抢去了,这事儿再难办他也得去办啊。

    偏偏他又在丁忧的关键时期,不方便出手,也只能让蔡旻代其劳了。

    两人窃窃商议了一个下午,书房里才传來拨得云开见日出的爽朗笑声。

    这一对好基友在暗中谋划对苏牧下手,苏牧却浑然无知,因为他正打算通知柴进燕青等人,按计划行事,到得明日,就找个由头支开那些密探和看守,给雅绾儿制造离开的机会。

    柴进和燕青虽然地位稳固,功劳也铁板钉钉,沒人抢得走,在童贯面前也能够说得上话。

    可真要把密探和看守支开,意图实在太过明显,一旦事发,追查起來,根本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能够找到他们头上。

    虽然答应了苏牧,但他们夜间还在商议着对策,若真的沒有其他好法子,说不得冒着丢官的危险,也要帮苏牧这个忙了。

    他们潜伏在方腊阵营之中,发挥着最关键的作用,但回到大营之后,便闲了下來,因为新的任命还沒有下來,他们想要支开密探和守卫,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然而留给他们的策略选择的余地并不大。

    这厢已经喝了好几壶酒了,几个人还是苦无对策,正想着放手搏一把之时,长随却叩门而入,在柴进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乃天助我也,哈哈哈。”柴进闻言,顿时抚掌大笑,连忙将密报说与燕青几个知晓,众人听了也是乐不可支,沒想到阴差阳错,某人却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題。

    根本不需要柴进等人送信,苏牧已经知道问題解决了,因为还沒到约定的时辰,府邸外面的密探和看守们,竟然都撤走了。

    他知道雅绾儿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他想去见上雅绾儿一面,但想了想,最终还是留在了自己的房中。

    坐了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苏牧心头一紧,便放下手中拿倒了大半夜的书,轻轻开了门。

第二百四十章 李代桃僵

    收到了消息之后,柴进与燕青再次來到了苏牧的府上,不过这一次却带了几个身段窈窕婀娜的高挑美女,与苏牧喝酒赏玩直到夜色阑珊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蔡旻和陈继儒的策略其实很简单。

    如今的苏牧有人罩着,他们自然不敢轻动,既然想要动苏牧,那便要卸下他的保护罩,让罩他的那些人不敢再罩他。

    蔡旻沒把握去官府疏通关系,再者这种事情也瞒不过,他也不想有把柄留在别人的手里。

    如何才能让这些人对苏牧敬而远之呢。

    其实在高层眼里,苏牧的叛徒之名早已洗刷干净,他不出來争功,便一点事情都沒有。

    可苏牧有一点并沒有妥协,那就是雅绾儿。

    作为方七佛的义女,无论在圣公军还是摩尼教,雅绾儿的地位都是毋庸置疑的。

    可连方天定都被打入了死牢,雅绾儿却能够留在苏牧的身边,还得派人大费周章暗中看守,这一点已经让童贯的手下极其不满了。

    若不是苏牧还算老实,并沒有提任何关于杭州一战的事情,童贯早把雅绾儿给关押起來了。

    在他们看來,包括柴进等人,都觉得苏牧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他清楚杭州一战的内幕,童贯不可能敢用他,军方的人自然不会用他,而他那绣衣暗察的身份也沒办法曝光,脸上又被刺了金印,走文人的路子也不太现实。

    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信誉这么差,做生意也沒人带他玩儿,苏牧可不就是彻底完蛋了吗。

    童贯自然想将他彻底除掉,毕竟留着也是个隐患,可拜高慕侠所赐,苏牧有绣衣暗察的身份当挡箭牌,沒有官家的命令,谁敢对他动手。

    所以最好的局面就是,大家保持着微妙的默契,苏牧不提,童贯自然也不会主动提,但也不会欺辱苏牧,反而尽量满足他的一些要求,算是补偿。

    当然了,这些要求不能苏牧自己去提,否则会让童贯感受到他的威胁,所以当高慕侠和柴进等人为苏牧谋福利之时,童贯也都认了。

    至于今后是否该给苏牧一个不上不下,又便于控制的职位,也纳入了童贯的议程來,因为高慕侠有直达天听的密奏权力,若这愣小子不管不顾,将事情全部都捅上去,谁能好过。

    可如果苏牧放了雅绾儿,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先前的事情撇开不谈,如今雅绾儿身份明朗,苏牧又是暗察,如果苏牧放走雅绾儿,那么就坐实了他的罪责,到时候处置他可就理所当然了。

    也正是因此,当柴进和燕青等人支开密探和看守,让苏牧和雅绾儿到隐龙观一游之时,童贯哪怕早早收到了线报,也是乐见其成。

    可谁能想到,这两人还真只是去游玩了半天,然而又回來了。

    虽然说起來让人有些诧异,但事实确实如此,当听说雅绾儿居然沒有逃走之时,童贯其实是非常失望的,心里甚至还大骂雅绾儿太蠢。

    因为一旦苏牧放走雅绾儿,他的罪名就大了,私放敌酋之女,再加上苏牧曾经当过国师的经历,他再将内幕爆出來,又有多少人能信。

    就算有人相信,一个罪人的话,又岂能当成证词。

    相较于搞臭苏牧,让他获最,将这份功劳牢牢掌握下來,放走一个雅绾儿,也就不值一提了,毕竟还有个方天定在手里呢。

    这等私密的事情,蔡旻是沒办法知道的,但他的计策却也惊人的相似。

    他确实指挥不动也不敢指挥本土官员,也沒那么大的权限能够调走密探和看守,但作为监军,他在军队里也是有人脉的,让密探们开个小差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问題。

    他就不相信雅绾儿这样的贼女,有了空当不会钻。

    只要放开一个缺口,雅绾儿必定会逃走,到时候再让密探们演一场好戏,将责任都推到苏牧头上,哪怕不可信,苏牧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只要坐实了苏牧放走雅绾儿的事实,他的叛徒之名就坐实了,到时候还怕老太太陈氏不回心转意。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计策正中了童贯的下怀,本以为要费些手脚,沒想到计划竟然异常顺畅,密探和看守还以为又是上头的好戏,果真放开了防御。

    当密探们看着雅绾儿离开,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仿佛完全忘记了雅绾儿的身份,只想着这段时间真是太他娘的辛苦了,今后终于不用再盯梢了。

    按照约定,他们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冲入到苏府,到了雅绾儿的别院,果然沒见人,心头大喜,连忙将苏牧的房间围困起來,打算以私放敌俘的罪名,将苏牧给拘拿起來。

    陈氏和陈妙音因为许久不见,母女俩夜里一直在聊着,这才刚刚睡下,便听到了骚乱,连忙起身來,却见得苏牧的院子早已被堵死。

    蔡旻本不想露脸,但觉着自己这一手玩得实在太高明,不仅帮助了密友陈继儒,又替童宣帅解决了大麻烦,若不露脸,怎显得出自己的功劳。

    于是他便亲自带着人手,见得苏牧房间亮起灯火,便大声喝道:“苏牧。你私放敌俘,还不快快出來受擒。”

    这一声喊出來,他仿佛看到一份天大的功劳掉到了头上一般,虽然蔡京是他叔父,但一路爬上來,他也是有着自己的真本事的。

    可别人却将一切都归功到叔父蔡京头上,对他从來都是表面客气私下鄙夷,这让他很不爽,不惜抓住一切机会來证明自己。

    本來充当梁山军的监军,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可因为误解了童贯的心思,最终狼狈收场,若非童贯顾念蔡京的情谊,早已将蔡旻钉在冷板凳上了。

    所以对于自己这次的计划,蔡旻又有着十足的把握,只要处理好这件事情,还怕童贯再看不起他。

    这些个密探和看守无一不是军中的精锐,其中有几个还是童贯的贴身亲兵,监控了这么久,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人方天定是方腊的亲儿子都得老老实实丢牢里,雅绾儿这女瞎子不过是方七佛的养女,就因为跟苏牧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旖旎暧昧,就要劳师动众,让他们这些爷儿们不分昼夜的监控着。

    这不是折腾人么。

    今夜见得雅绾儿离开,他们终于卸下了重担,见苏牧这厮躲在房里许久不见动静,那标长就想上去踹门,沒想到苏牧竟然把门打开了。

    此时的苏牧面色发红,醉眼迷离,一身酒气,居然还残留着女人家淡淡的脂粉香余香。

    “监军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蔡旻见得苏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心头不由冷笑,不知苏牧是真无知还是假无知,即便装醉,又怎能躲过干系。

    他也是个风流子出身,早问到苏牧身上的女人香气,想着这苏牧办事倒也严谨,为了推脱罪责,竟然眠花宿柳,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绝对的力量前面,所有的伎俩只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念及此处,蔡旻也不再废话,省得夜长梦多,朝密探们大声下令道:“此人私放敌俘雅绾儿,给我拿下。”

    那些个密探都是厮杀汉子,最见不得读书人唧唧歪歪,那标长早已蠢蠢欲动,得了命令便朝苏牧扑将过來。

    苏牧冷笑一声,却岿然不动,那标长直以为苏牧看不起他,勃然大怒,大掌激张,就往苏牧肩头抓來。

    可下一刻,一道白影如风闪过,香风扑鼻而來,标长胸膛一闷,剧痛传來,竟然被一脚踢飞了出去,噗咚一声倒在地上,当场吐出一口老血來。

    陈氏和女儿陈妙音带着诸多家丁杂役打着灯笼,就在后头关注着,见得动了手脚,也是连连惊呼,被那些密探回头一扫,才噤若寒蝉。

    可下一刻,在场之人却全都惊呆了。

    他们以为是苏牧出手,哦不对,是出脚,事实却另有其人。

    但见一名高挑婀娜的女子,衣衫不整,面带春潮,眼含桃花,虽然低垂着头,侧耳倾听着四周动静,可不是雅绾儿,还能有谁。。。

    “怎么…怎么可能…她明明…她明明。”蔡旻虽然只见过雅绾儿一次,但对她的美貌却印象深刻,这些个密探日夜蹲守,恨不得连雅绾儿洗澡都要盯着,又岂会认不出雅绾儿來。

    可他们明明看着雅绾儿离开的啊。

    “监军大人,苏某虽然是个闲人,但也不是可以随意诬陷的,你刚才说什么來着。要不要到宣帅面前再说一遍。”

    苏牧曾经做过关系到数十万人生死的重大决策,又亲自上阵,杀敌无数,江湖争斗更是不可计数,此时声色俱厉,一路厮杀积攒起來的威严和压迫感,竟然使得蔡旻浑身颤抖起來。

    “一场误会…误会…”

    蔡旻嚅嚅喏喏地应付着,一张老脸早就丢光了,那些个密探细细打量,眼前女子披着苏牧的衣服,看起來更加丰腴饱满,但脸面身段确实是雅绾儿无疑啊。

    “哼。蔡大人,今夜之事苏某记下了,良宵苦短,某就不奉陪了,大人请自便吧。”

    苏牧冷哼一声道,那蔡旻见密探们横竖看不出个端倪來,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连忙召集人马去追先前那个逃走的“雅绾儿”,势必要将事情查清楚。

    见得蔡旻等人离开,苏牧才发现陈氏和陈妙音等人在远处看着,便笑着抱歉道:“沒事了,大家洗洗睡吧。”

    陈妙音看着苏牧身边仍旧羞红了脸低垂着头的雅绾儿,看着她那丰腴高挺的身段,心里不由酸溜溜的。

    倒是陈氏一脸的恼怒,指着苏牧骂道:“臭小子。这等事情你也做得出來,改明儿娘给你们挑个好日子。”

    虽然这样骂着,但眼里却满是笑意,苏牧尴尬一笑,倒是被羞得无地自容的雅绾儿给拉入了房中。

    直到见着这一幕,那些仍旧有些不甘心的密探,才悻悻地放弃离开小院。

    关上房门之后,苏牧的醉意一扫而光,朝雅绾儿郑重行礼道:“辛苦三娘了…”

    那“雅绾儿”抬起头來,直勾勾地盯着苏牧,挑起苏牧的下巴,抛了个如水的眉眼道:“若真能辛苦一场就好咯…”

    苏牧朝这名唤三娘的“雅绾儿”温柔一笑:“三娘,其实…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的…”

    三娘闻言,眸光不由黯淡了下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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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