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印
要我说,战争从來就沒有赢家,一旦发动了战争,则面临两败俱伤的局面,纵使赢了,也会失去太多的东西。
但人呐,争斗从來都是天性,因为资源也就那么多,不争就活不下去,当然了,也有人纯粹为了争斗而去争斗,这种人应该是称之为战争疯子。
一场战斗的输赢,并不一定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输赢,而一场战役的输赢,自然也不一定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输赢。
梁山军的突袭战到底对整个平叛战争影响多少,目前还不好估量,但单纯就这场突袭战役而言,梁山军数名大将被斩杀,士卒死伤无数,损失确实比比较大。
但圣公军这边城门被破,太子被俘,四大元帅之一的皇侄方杰被杀,方七佛不惜借用大清洗而建立起來的军心士气也消弭了大半,虽然他们的军士死伤比较少,但从大局上來讲,他们损失的东西又比梁山军要重。
作为首席大军师,方七佛自然难辞其咎,而方七佛思來想去,引发惨败连锁反应的最终源头,终究还是落在了苏牧的手上。
将苏牧抓回來并不能让他开心一些,但由女儿雅绾儿将苏牧抓回來,却能够让方七佛感到欣慰,因为这证明了,他的女儿终究还是他的女儿,这份忠诚,便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因为存在着利用苏牧交换方天定的可能性,方七佛也不可能杀掉苏牧。
但你要知道,这世间许多惩罚,比死亡更让人惊怕,而纵观史书,历朝历代折磨惩罚一个人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
可是对于苏牧这等视死如归的硬骨头,方七佛并不认为酷刑能够给苏牧带來任何痛苦。
除了杀头,也只有砍断手脚这样的残酷刑罚,能够给犯人留下永久性的伤害,让他痛苦一生。
但很显然,将苏牧的手脚砍断,或许只能换回一个同样失去手脚的方天定。
除此之外,刑罚的选择自然还是有的,方七佛沉思片刻,便想出了三五种來,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容易执行,留下的耻辱性惩罚却又能够保持最长久的一种,那就是黥刑。
他不能杀死苏牧,却可以羞辱苏牧。
对于一个被誉为杭州第一才子的文人來说,还有什么比黥刑还要更羞辱人。
黥刑,又名墨刑,黵刑,或者刺字,乃上古五刑之一,通俗而言便是在罪犯的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碳,以示犯罪的标志,以后再也擦洗不掉,耻辱将伴随一生。
黥刑早先的施行方法是用刀刻,而后在刻痕上涂墨,《周礼》上也有说:“墨,黥也,先刻其面,以墨窒之。言刻额为疮,以墨窒疮孔,令变色也。”
而到了大焱,许是犯罪的人太多,工作量太大,又或许犯人的罪行太多,脸上的面积不够刻,便改用了针刺,因而又称之为黥刺。
黥刺根据犯人的罪状不同,刺的位置及所刺的字样排列的形状也有区别。
凡是盗窃罪,要刺在耳朵后面;徒罪和流罪要刺在面颊上或额角,所刺的字排列成一个方块;若为杖罪,所刺的字排列为圆形。凡是犯有重罪必须发配远恶军州的牢城营者,都要黥面,称之为刺配。
后世电视上,犯人的脸上刺了个大大的“囚”字,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大焱与苏牧后世所在时空的宋朝差不多,罪大恶极的强盗,会在额头上刺上“强盗”二字,杀人犯就刺“杀人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容,比如发配的地点,所犯的罪行之类,比如豹子头林冲,脸上金印刺的就是“迭配沧州牢城重役”。
在大焱,贼配军之名可不是虚的,除了各种流刑的犯人之外,连大焱的军士都要刺面。
为了防止士兵逃走,脸上通常会刺上“指挥”二字,这也足以说明,武人在大焱的地位是多么的低下了。
在这个文风最为鼎盛的年代,像苏牧这样的文人,一旦脸上被刺上两行金印,今后又如何在士林,在这大焱立足。
岂不见梁山军中那些个好汉们,刺了面之后便只能听天任命,落草为寇,因为带着这个耻辱的烙印,在大焱的世间行走,有谁会再信任你。
额头上刺着“**犯”三个字,连青楼都不带你玩儿,刺了“强盗”二字,谁家敢用你当护院。
方七佛自认运筹帷幄算无遗漏,但因为苏牧的出现,他屡屡品尝到失算和失败的苦果,他要让苏牧受辱,他要给他两行永远洗不掉金印。
他不是不承认自己的永乐朝国师身份吗。
那便刺在他的脸上。
他不是忌惮整个大焱都将他视为叛徒吗。
那便此在他的脸上。
方七佛是个果决的人,他说到做到,哪怕雅绾儿想要阻拦,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而且他还打算亲自动手,用上最好的颜料,让苏牧永远带着这两行金印,让这个他方七佛亲手刺上的耻辱烙印,永生永世伴随着他。
苏牧与安茹亲王被关在死牢里,前者有《阴阳经》这样的绝顶内功,很快便恢复了力气。
安茹亲王虽然满身是伤,但他身上的大秦古甲坚不可摧,又有龙象般若功护体,这些皮外伤看着骇人,其实并不能伤及分毫。
他之所以被俘,跟苏牧是完全一样的原因,那就是被生生耗光了力气,被厉天闰和方杰用人命來填,将他们的力气耗尽了。
他修炼龙象般若功的年代更加久远,恢复能力比苏牧还要快,只是两人被巨大的锁链给禁锢了起來,想要逃脱倒是难于登天。
如此才过得一天,苏牧就被提了出去。
苏牧來到方七佛的住所之后,看着一旁的用具,只是疑惑了片刻,便知晓方七佛要做些什么了。
“需要松绑吗。”
“谢谢。”
“给他松绑。”
方七佛就这么将苏牧给松开了,甚至将贴身的亲卫都打发了出去,房里只留下雅绾儿。
“牢里吃喝还行吗。”方七佛一边在宣纸上打草稿,一边拉家常般问苏牧。
苏牧面色如常,并沒有说话,方七佛只是呵呵一笑,拿起案上的草稿纸來吹了吹墨迹,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就不啰嗦了,多亏了你的火炮,使得昨夜一战大捷,方某向圣公给你请了功,圣公赐了两个封号,这是千古的功勋,我寻思着,干脆就让你名垂千古好了。”
方七佛的笑容如常,似那和煦的春风,然则配合他的言语,却冰冷到了极点,可苏牧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会动手吗。”
“不会。”
“那就好。”
方七佛拈起小狼毫,沾了朱红色的墨,便在苏牧的脸上描写起來,就好像苏牧是一诺千金,说好不动手,就定然不动手。
事实上苏牧确实不会动手,慢说他现在才刚恢复了些力气,又手无寸铁,便是全盛巅峰状态的他,在方七佛和雅绾儿在场的情况下,想要动手逃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不可能逃脱,也就沒必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方七佛颇具古风,那朱笔落下,却是一手极其漂亮圆润的小篆。
这才不多时,两行朱字便落在了苏牧的脸上,从眼睑处一路延伸到脖颈,像永远无法抹除的两道血泪。
似乎故意念给雅绾儿听,方七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扫了苏牧一眼,用笔尖指点着读出來。
苏牧左脸上一行字是:明尊敕封光明大护法。
右脸则是:御册永乐光天大国师。
他念完之后,呵呵一笑,并沒有看苏牧的眼睛,仿佛将苏牧当成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雅绾儿心里既有些难过,又有些暗喜。
难过的是,她将苏牧给抓了回來,才遭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而暗喜的却是,苏牧被刺上两行金印之后,就跟她雅绾儿一样,都是有着残缺的人了。
他跟自己一样,拥有残缺,再不完美,她也不需要再自卑些什么,而这种羞辱或许很沉重,但苏牧终于可以不用死。
更重要的是,就算苏牧回到大焱朝廷那边,也沒有人再信他,用他,苏牧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远离这一切,不再是她的敌人。
这个时代的人都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自毁,方七佛虽然特立独行,但说到底只是个穷酸书生,他自然也信奉这样的教条,在苏牧的脸上刺字,而且还是血红色的字,等同于毁去了他的脸面,苏牧今后又怎可能得到善终。
可刺了字之后,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來,因为苏牧面色如常,并沒有太多的愤怒,甚至于针刺在脸上,他的身子连一丝抖动都沒有。
这是何等坚韧的心性和意志。
这不是针刺之时痛不痛的问題,而是那刺字带來的羞辱,一点一点侵蚀你的心智和人格尊严,苏牧却不为所动,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其实苏牧心里确实很在意,虽然他的皮相还算不错,但说到底这个身体原本并不属于他,而且他也不是注重外表的肤浅之人。
在他后世的那个时空,跟大焱差不多的那个宋朝,有个绝世名将叫狄青狄汉臣,便是曾经刺过面,留过金印。
但他发愤图强,建立不世之功,在那个文臣治国的年代,以武将的身份,担任枢密使的武相之职,堪称时代第一人。
当有人劝他想办法将脸上的金印去掉之时,他却坚持要留着,这样他才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不会忘记自己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苏牧可不敢自比于狄青,但他坚信,在这个长相决定收入的大焱朝,总有人会看到内在之美,英雄不问出身,他又何必在意脸上这两行血泪般的金印。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义愤
杭州地处江南,水道广布,雨水充沛,这三月里已经下了好几场连绵不绝的春雨,惊蛰过后,春雷阵阵,唤醒万物。
梁山军大营之中,大小诸将士的心情,便如同外头的天气那边阴沉沉的。
卢俊义那一路的兵马终于踏过了独松关,与宋江的军队在杭州城外成功会师。
童贯声势浩大地率领着号称十五万的平叛军,其实一路优哉游哉地徐徐开來,屁事儿也沒做几件,脏活累活死人的活,几乎一气儿推给了梁山军。
梁山军的汉子们又不是蠢蛋,自然看得出朝廷的意思。
自从招安之后,他们南征北战,震退辽国的大军,扫荡田虎和王庆等贼寇团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赫赫战功。
按说这是振奋人心之事,此时大焱武事不举,常年遭受边境邻国的欺压,每年需要支付大量的岁币、布帛、粮草、珠宝给辽国,如今连西夏都威逼着要求与辽国同等待遇。
虽然大焱人擅长于商业,通过两国之间的边贸,能够轻而易举将高于岁币数倍的钱给赚回來,用钱买了和平,反过去赚敌人的钱,看起來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
但实则军队的战斗力已经降落到冰点,举国上下除了常年周旋于西夏边境的西军之外,再无其他可战之兵。
这就无异于怀里揣着一大包刺瞎狗眼的金子的三岁孩童,有再多的钱,也沒有保护这些钱的能力。
梁山军四处扫荡,战功赫赫,确实喜人,但作为全**队最高首脑,枢密使童贯一直野心勃勃,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建立不世之功,千古留名。
可他的北伐军却连白沟河都过不去,困顿不前了几个月之后,被官家召回來平叛了。
作为全军统帅又野心勃勃的他,竟然连梁山泊这一群乌合之众都比不上,他这脸面又往哪里搁。
梁山军之所以异军突起,除了他们刚刚接受招安,急欲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外,未尝沒有朝廷诸公的推波助澜。
这些人从骨子里不信任这群草寇,只好想方设法将他们架在火上烤,想要在诸多平叛和剿匪的过程中,将梁山军的力量消磨掉,可哪里想到,梁山军的战斗力比大焱军队要高出太多,整不死他们,反倒让他们越窜越高。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沒有想过,如果将梁山军全部打散,分配到其他军队之中,便能够瓦解梁山军的力量,但其他军队的统制们,谁愿意接收这些草寇、强盗和贼配军。
也正是因为这么多的因素糅合交织,才导致了这场征方腊的战争之中,梁山军打了头炮,并不得不被逼着兵分两路,活生生将梁山军的惊人战力,消磨得十不存一。
这等犯了大忌的策略,只要稍懂军事之人都能够看出來,偏偏宋江出了名的奴婢走狗样,竟然听之任之,以致于眼下在杭州会师之后才发现,梁山军早已只剩一个空架子。
虽然杀了方杰,俘了太子方天定,可大营之中死气沉沉,谁都开心不起來。
更多的人则偷偷烧起黄纸,祭奠这一路上牺牲的弟兄们,许多人已经兔死狐悲,心生了退意。
宋江的中军大营也是愁云惨淡,这次突袭虽然是小胜,但也是惨胜,监军的脸色并不好看。
大焱最是忌惮武人,是故每次出征,都会派遣宦官或者一些文官來充当监军。
特别是童贯这个大宦官当上了枢密使之后,宦官监军几乎成为了常态。
只是朝廷最终还是派了个文官來梁山军这边监军,大抵是担心沒有卵蛋的宦官,镇不住这群草寇。
而事实证明,这文官也顶不了屁事,梁山军最终还是搞了突袭,偏偏战果却是不尴不尬,说他赢吧,无论将领士卒都死伤惨重,说他输嘛,又破了城门,差点拿下整座杭州,又带回來方腊侄儿的头颅,还带回來一个活蹦乱跳的太子。
不能斥责,又不能庆祝,整个军营都沉浸在沉痛的哀悼之中,这样的情况下,监军还能说什么。
说起來这监军使蔡旻也是个极有背景的人物,他的叔父乃是当朝太师蔡京。
蔡旻或许无人知晓,他的叔父却是大名鼎鼎,他先后四次出任宰执,长达十七年之久,四起四落堪称古今第一人。
且不论这位牛人的历史评价如何,单说他一共八个儿子,但六个儿子和五个孙子都是学士,说满门皆学士都不算过分。
顺便也提一嘴,蔡京有个弟弟叫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也是官至枢密使,受封少保的牛人。
虽然蔡京在政治文学书法上都有极高的造诣,堪称宗师级的人物,但由于其凶狠狡诈,擅弄权术,操控人心,党同伐异,又贪婪自用,据说有太学生上书官家,称之为“六贼之首”。
这六贼之中,当然也算大宦官童贯一个,东京城流传的童谣便说:“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有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叔父,蔡旻能够得到监军之位,也就不足为奇了。
许多人都以为大焱的监军有名无实,可以忽略不计,但其实不然。
监军使虽然沒有统兵权和调度权,却有监管的职责,专门负责向皇帝打小报告和秋后算账,忌惮于这一点,主帅往往都沒办法忽视监军的意见。
当然了,大焱的监军制度到了目今,随着童贯当上了枢密使,宦官出任监军,已经逐渐成为了常态。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作为资历尚浅的文官,蔡旻能够得到这个差事,个中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本想在基层历练一番,镀一镀金,回去之后好让他叔父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哪里知道碰上了梁山军这一群刺头。
好在突袭杭州的烂摊子根本就不需要他來收拾,他的工作只不过是将情况如实上报,或者根据叔父的暗示,稍稍改动一下用词遣句,仅此而已。
本以为杭州一战过后,梁山军受了打击,终于能够消停一阵,等待童枢密下來主持大局。
可梁山军这些个草莽刺头,却又开始整天叫嚷着要报仇雪恨了。
报仇。
你们要向谁报仇。向朝廷,还是向方腊。
蔡旻不得不再次向宋江施压,希望一切能够等到童枢密带领朝廷大军抵达了再议。
可梁山军的呼声却是一日比一日高,夜里常听见悲愤的哭声,让人睡不踏实,生怕哪天夜里就发生炸营的暴动。
蔡旻也是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这天却又听军中的将领在议论,说什么想要用太子方天定换回苏牧。
苏牧是谁。
作为混迹厩地的文官,蔡旻就自然是听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
听说这人已经当了叛徒,梁山军在攻城之时被炸死炸伤无数,据说便是拜这苏牧研发出來的火炮所赐。
文人最重气节,本來听说杭州的文人都已经投入方腊麾下,为方腊捏造正名,歌功颂德,士林人人引以为耻,便只剩下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陈公望可成忠义,沒想到这些无知武人,竟然要用方天定去换苏牧。
人都说自古文人相轻,其实武人与文人之间的龃龉更甚,文人看不起武人粗鄙低俗不学无术,武人看不起文人沒卵子沒力气,但梁山军的刺头们却一致认为应该换回苏牧,这就让蔡旻震惊的同时,感到极度的吃味。
军营里人人都在议论苏牧的所作所为,人人感激涕零,将之赞为当时豪杰英雄,各种传闻说得是有板有眼,甚至连宋江对此都交口称赞,并在私底下暗示蔡旻交换苏牧的可行性。
蔡旻本來就是打酱油的,上回宋江突袭杭州,已经非常的出格,眼下大战刚刚结束,又闹出交换苏牧这样的事情來,蔡旻又岂会给他好脸色,咬死了一定要等童枢密來了再议此事。
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这帮武夫的决心,这才短短两三天,大营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方天定是谁。那是方腊的亲儿子,永乐伪朝的太子。
真正的战争可不是话本小说,交换人质这种事简直不要太可笑,若有可能,两军再次交战,哪怕将方天定绑在阵前,说不定方腊会第一个射死这个儿子。
战争上从來就沒有这么温情款款的事情。
再者,方天定的政治影响远远超过了他本人的价值,俘获太子这样的事情传将出去,对大焱來说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情,而对于方腊的圣公军來说,简直能够将军心士气击碎。
在童枢密沒有授意的情况下,谁敢轻易促成这种可笑又不可能的事情。
偏偏这些梁山军的刺头一腔热血沒处发泄,弟兄们惨死了又不得报仇雪恨,对朝廷早已生出极大的怨愤,很多人都想借此來宣泄怒气,一时间闹得是人心惶惶。
蔡旻不得不派出督军队,每日在大营之中巡弋监管,但有大声喧哗者,便强行镇压下去。
只是人心所向,堵不如疏,越是镇压,这股怨气便越是沉重,眼看着军营内部岌岌可危,蔡旻才不得不放下了架子,与宋江商议抚慰军心的事情。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沒有持续多久,因为时隔数月,朝廷的大军终于姗姗來迟,那个传奇中的大宦官童贯,终于是來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军抵达
童贯,字道夫,年少时便入宫做了宦官,其父乃是一位书画收藏家,盖因当今官家仁厚博学,文词书画堪称双绝,他便投其所好,多次进献书画,赢得了官家的赏识。
而后官家在杭州设立访求古玩书画的明金局,童贯就担任了供奉官,正是在杭州,童贯结识了蔡京,而蔡京的书画造诣也是登峰造极,号称天下第一书法家,童贯便将蔡京推荐给了官家,并一步步将蔡京推上了宰执的高位。
蔡京得了势之后,又开始反哺童贯,两人沆瀣一气,时人皆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
童贯和蔡京被文人士子骂为六贼之首,皆因二人狼狈为奸,党同伐异,并将司马光、文彦博等一大批尚明渊博的大儒文臣、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正直言官列为奸党,甚至还请了御书刻石于端礼门前,号曰“党人碑”。
但凡列碑者,生人遭贬斥,死者则剥夺谥号官位,其族中后裔弟子也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又让士林文人如何不恨这奸佞之臣。
再者,他还利用官家崇信道教,四处搜罗方士到宫中侍奉,与蔡京为了讨好官家,在苏杭二州设立了造作局,搜刮奇花异石,献官家“花石纲”。
这些奇花异石一旦被看重,百姓只能被迫凿墙拆屋,也正是花石纲害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才引发了方腊等诸多豪强的揭竿而起。
可当苏牧将方腊等人即将起事的情报送给郑则慎,后者通过杭州通判上表朝廷之时,童贯却觉得下官在危言耸听。
再者,他当时已经紧锣密鼓在北伐,妄图建立不世功勋,异姓封王,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大名,于是便让少宰王黼隐而不报,直到方腊攻陷了六州之地,官家才惊觉,命童贯南下平叛。
这平叛也不知要将北伐的大计耽搁几年,童贯自然不情不愿,却又不能违抗圣旨,只能领兵南下。
童贯此人最是睚眦必报,梁山军南征北战,功勋赫赫,显然每一次大捷都活生生打在他童贯的脸上,于是这次南下,终于让他找到了打压梁山军的机会。
在润州之时,梁山军的队伍齐结一出,势如破竹,攻下了润州的要塞之后,童贯却突然让梁山军兵分两路,充当先锋,千里奔袭,为大军扫清障碍。
自己却在润州大开杀戒,杀死圣公军近乎一万人,用人头筑起五座京观,以彪炳他的战功。
润州的硬骨头都是梁山军啃下來的,却让他童贯去领了痛打落水狗的功劳,梁山军的弟兄们自然不服,可又不能违抗军令。
兵分两路的策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但宋江竟然沒有任何异议,傻逼傻逼就带着弟兄们上去送死。
直到今日,终于兵临杭州,弟兄们却早已死伤过半。
当童贯來到杭州,听说宋江带领诸多弟兄夜袭,杀了方杰,俘了方天定,心里又不太舒服了。
可宋江又排出最大的排场來欢迎这位宣帅,并将方天定押出來,以彰显童贯这个主帅的功勋,再次想将战功让给童贯,后者的心情才渐渐好了起來。
或许弟兄们并不理解宋江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他已经成为了朝廷的狗腿子。
但宋江心里清楚,如果不让出这些,弟兄们绝对得不到善终,但他心里对招安一事却沒有一丝的后悔,将之当成最忠义的一件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百般忍让,对方便越是得寸进尺,有的时候,就必须要强硬一些。
梁山军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不正是凭靠着那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吗。
然而宋江却因为接受了招安而洋洋得意,全然忘记了自我,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表忠,一定会得到朝廷的肯定。
是的,官家确实会认可他宋江,但前提是,官家必须知晓他所作的一切努力。
在童贯这样的宦官面前,官家只能看到听到童贯等人希望他知道的东西,梁山军的功绩,到了官家那里,总会大打折扣,官家又如何明白你的付出。
童贯以及谭稹麾下的刘延庆、王禀、辛兴宗等大将一同会师杭州,将做最后的总攻。
在此之前,捷报早已雪花一般飞往京城,里面对梁山军的功绩,又提点了多少。
他们这些朝廷正规军,因为一路障碍都已经被梁山军扫清,所向披靡都是大肆掩杀清扫战场,真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可当他们看到梁山军早已破残不堪支离破碎,大小将领十不存一之时,却又嘲笑梁山军是草寇,是乌合之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全然忘记了梁山军先前所做过的一切。
梁山军的汉子们终究不像宋江,还是有着血性和骨气,忍受不住那些正规军的嘲讽,大营之中自然争斗不断。
童贯好不容易对宋江的知情识趣产生一点点好感,又被大营之中的打打闹闹给搞得心烦气躁。
于是借着这个由头,将战力下降到极点的梁山军,剔除出了主力阵营。
因为在他看來,方腊的圣公军已经是穷途末路,就除了个杭州大本营,一旦攻下杭州,这场平叛也就宣告结束了。
杭州被梁山军一次夜袭就破了城门,杀了皇侄,俘了太子,简直就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
按照惯例,梁山军再一次将硬骨头给啃下來了,剩下的就轮到童贯的大军來捡便宜和军功了,又怎么可能让宋江的人马在这里碍手碍脚。
若非这些梁山军在大营里四处寻衅滋事,他童贯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将宋江的梁山军剔除出去呢。
宋江原本还抱有希望,认为自己牺牲了大半的家当,将整个平叛的大业都扛了下來,一路先锋一路清扫,足以获取童贯的好感和信任,岂知到最后还是被人踢开了。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他无法接受的,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題,他这么拼命地讨好朝廷,显示自己的忠心,不惜付出弟兄们的性命,是对的吗。真的值得吗。
童贯麾下的将士们意气风发,秣马厉兵,打算一蹴而就,将杭州拿下來,而梁山军这边却愁云惨淡,仍旧沉浸在伤痛和悲愤之中。
宋江甚至不敢走出营房,因为他自觉无颜面对诸多弟兄,因为他心底那一点点可笑的希望,将弟兄们的性命,都牺牲在了平叛的路上。
他甚至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诸多弟兄的阴魂便会满满当当地出现在他的营房里,哥哥,哥哥的喊着他。
燕青和柴进等人收拾了悲愤,开始聚在一起议事。
因为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需要去救赎,苏牧给他们制造了机会,让他们反败为胜,让他们活着离开杭州,他们就不能将苏牧丢弃在杭州里。
杨挺和徐宁李演武等人在杭州一战之中表现极为抢眼,他们又是焱勇军出身,童贯对他们也沒有梁山军的那种鄙夷,于是便将杨挺和徐宁李演武等人召入了名将辛兴宗的麾下。
虽然觉得有些不厚道,但他们最终还是加入了辛兴宗的队伍之中,因为梁山军的汉子们觉得有愧于苏牧,他们沒办法去救人,也不能阻止杨挺徐宁等去救苏牧。
柴进和燕青、高慕侠几个,甚至连神机军师朱武都來了。
他们商议了半晌,却终究是一筹莫展,最终也只能沉默了下來,直到换了军士打扮的杨红莲开口,才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我有一个法子…但有些上不得台面…”
众人一听说杨红莲有办法,纷纷抬起头來,眼中露出精芒來,燕青自嘲地一笑道:“咱们做得事情哪一件上得台面了。”
诸人不由大笑。
杨红莲也不再迟疑,好整以暇地说道:“其实…你们知道我的身份的,这个时候梁山的诸位弟兄使不上力,但我大光明教却可以…”
此言一出,众人又冷了下來。
大光明教虽然从摩尼教脱离出來,而且也是被方腊迫害的对象,但在朝廷上,大光明教跟摩尼教他们是傻傻分不清楚的,梁山军已经沒有了利用价值,被弃之如敝履,如果再跟大光明教扯上关系,那也就彻底完蛋了。
可不得不承认,杨红莲的提议确实很有建设性。
大光明教的人将方腊视为必杀的死敌,苏牧对他们又有救命的大恩,由他们出手,再适合不过。
朝廷大军一旦攻破杭州,局势势必大乱,就算他们不动手,大光明教的高手也会倾巢而出,伺机刺杀方腊和方七佛。
这些大光明教的高手一个个可都是飞檐走壁神出鬼沒的武道宗师,只要他们潜入到杭州,救出苏牧也不是沒有任何可能。
当然了,如果有柴进和燕青朱武这样的高手助阵,成功率自然会更高一些。
看童贯这尿性,恨不得马上将方天定押上京都去请功,想让他用方天定交换苏牧,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既然朝廷这么无情,又把梁山军当成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弃子,宋江又无脸见人,他们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无论是柴进燕青朱武,亦或是高慕侠杨红莲等人,一个两个都是藏龙卧虎的人物,又岂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沉默了半天,燕青微微抬起头來,朝杨红莲说道:“算我一份。”
柴进和朱武相视一笑,答案不言而喻,前者笑着道:“且让我跟诸多弟兄通一下气,但有愿意去救人的,咱们就带上。”
杨红莲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朱武看穿了她的担忧,拍了拍柴进的肩膀道:“红莲姑娘放心,柴大官人心里有数的,就算有些弟兄不愿意去,也不会出卖咱们,这一点但请安心。”
此时的柴进等人还不知道,正是他们这一次的决定,让那些跟随他们去救人的梁山弟兄们,得以善终,最后活了下來,那些沒有去的,最后跟着宋江,却都落了个草草收场的悲惨结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兔死狗烹
牢房本就阴暗潮湿,唯一的天窗便是囚犯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
可惜天公不作美,从窗外飘进來的并非暖和的阳光,而是冰凉的细雨。
安茹亲王看着被放回來的苏牧,久久说不出话來。
他本以为苏牧会被严刑拷打,会被好生折磨一番,可苏牧却活蹦乱跳地被放了回來,只是脸上多了两行血泪一般的金印。
金印已经结痂,安茹亲王虽然看得懂简单的汉文,却认不得高深的小篆,不过用脚趾头都能够想到,苏牧脸上所刺,绝非什么好东西。
在他的家乡,毁坏囚犯的脸面以示羞辱也不是沒有,在惩罚他人这一方面,全世界似乎都有着相同的天赋。
他顾及苏牧的感受,并沒有多问多说,但苏牧还是告诉了他,那两行血字的内容。
安茹亲王自然也清楚,这两行字并非事实,大焱朝廷的人又不是笨蛋,自然不会相信,但这两行字,绝对是足以伴随一生的耻辱,苏牧以后想要在大焱朝廷立足或许不算难,但想要攀登高位,估计是沒有太多的机会了。
苏牧对此倒是看得很开,他略带嘲讽地笑着道:“方七佛聪明一世,却又糊涂一时,在我看來,此举完全就是多余的。”
安茹亲王虽然是周游列国的老江湖,但论起阴谋诡计和心眼争斗,到底还是浅了一些。
西方世界的人喜欢冒险,喜欢开拓这个世界,喜欢对外侵略,而东方世界的人则安土重迁,小心谨慎,默守陈规,却又精于内斗,心思和想法更加的细腻。
“为什么。”他不由问道。
苏牧呵呵一笑,坦然地解释道:“方七佛之所以不杀我,是因为他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想着方腊能够换回儿子方天定呢”
安茹亲王略一思索,点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双方都好。”
但苏牧却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一语道破了天机:“不会的,这只不过是方七佛的一厢情愿,方腊很清楚,就算他愿意,朝廷的人也不会用方天定來交换的。”
“所以说我最后的结局还是一个死,又何必在我脸上刺字。倒不如折磨我一顿,大大方方斩首示众呢。”
安茹亲王眼色一黯,如果苏牧被斩首示众,他自然是一样的下场的。
“以方七佛的为人,他不可能想不到的,为什么他还要多此一举。”
苏牧沒有向安茹亲王道歉之类的,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多余的,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会死,于是他继续回答道。
“因为很多事情或许已经失去了意义,但却又不得不做,太子被俘,所有人都必须拿出自己的姿态來,哪怕方七佛也是一样,虽然明知道朝廷不可能用方天定來换我,但方七佛他们还是会向方腊提出这个方案的。”
安茹亲王闻言,顿时有些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大家都看得透的一件事,明知道结果行不通,还是要去做。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些是否都是苏牧自己的猜测。
但事实上,方腊的人确实这样做了。
在朝廷大军抵达之后的第二日,杭州的城防也修补得差不多了,局势也终于安定了一些,方腊便召唤文武百官,商议御敌的策略。
方七佛果然提出,当务之急是换回太子,但很显然,虽然明知道苏牧的价值不可能抵得过太子方天定,诸多文武却出奇的保持了一致的意见。
还有人抛出自己的想法,说是可以将陈公望等一些宁死不屈的老骨头,与苏牧一同打包,如此便足够换回太子云云。
永乐朝的这些英豪或许都是泥腿子出身,但大家都是跟着方腊打天下的人,谁会愚蠢到相信话本演义里面的情节,两军遭遇,真的会有交换人质这么天真的事情。
但事情关系得到自己的儿子,也关系到永乐朝的脸面,更关系到圣公军的军心士气,哪怕明知不可能,方腊还是要做表面功夫。
在朝堂上,他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诸多文武官员的建议,而后扫视着堂下之人,威严地问道。
“何人可替朕分忧解难。”
早已做好戴罪立功准备的厉天闰大步走出來,低头行礼道:“罪臣愿往。”
他很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方腊也很清楚,但不可否认的是,眼下朝廷大军压境,厉天闰还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目今显然不是惩罚他的时机。
当然了,如果不稍显惩戒,方腊的威严又会受到损伤,此时派厉天闰出去跟大焱朝廷的人讲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大战在即,方腊早想把厉天闰给砍了,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也只能冷着脸点了点头,把这个事情给定了下來。
当天中午,细雨飘飞,厉天闰便拿出绝世名将的气度來,挂上白旗,单骑來到了两军阵前。
童贯一听说杭州城里出來了使者,在中军大帐上便笑开了。
“这些泥腿子是不是戏文看多了。”
诸将想到平叛的大功即将到手,见得方腊那厢如此儿戏的一幕,也是哄堂大笑。
牺牲了梁山军大半的力量,他们轻轻松松便兵临杭州城,拿下杭州乃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胜利也不过是时间问題,将來班师回朝,告祭太庙,正需要方天定这样的角色,又怎可能拿方天定换一个劳什子的苏牧。
于是厉天闰还未发话,迎接他的便是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而后大焱的轻骑从两侧杀出,将他灰溜溜赶回了杭州。
这件事一度成为了笑柄。
而方腊自然不会感到意外,厉天闰就势请罪,方腊将他狠狠地惩罚了一顿,并解除了他对圣公军的部分统辖权,这个事情才告一段落。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容易安排了。
他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安抚军心,积极备战,希望能够守住杭州。
而在此之前,他们要将苏牧,斩首示众。
沒办法,黑锅总要有人背,将卧底收为驸马,这种事情绝对足够让人笑话好几百年,方腊自然不可能大肆宣扬,厉天闰虽然有罪在身,但最后还要倚仗他冲锋陷阵,最后也只能将苏牧这个人推出來,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方腊这边准备杀苏牧,童贯这边却准备杀走狗。
梁山军虽然损失惨重,但他们这一路上的功绩,是如何都无法完全抹杀的。
童贯还在头疼,该如何措置梁山军,正值此时,却发生了让人有些错愕的事情。
以卢俊义鲁智深林冲武松为首的一大波梁山军统领,竟然知情识趣地请求卸甲养伤。
养伤自然是个借口,童贯和诸多降临自然心知肚明,这些人是心灰意冷了。
不仅仅是对宋江这个大哥,也是对朝廷心灰意冷了。
童贯本就打算将这些草寇打发出军队,省得三天两头给自己添堵,但他的本意是让这些梁山草寇全都死在战场上,如此才算物尽其用。
可他又打从心里认可这支队伍的战斗力,眼下不趁势将他们驱逐出军队,就要分功给他们,倒不如趁这机会,让他们马放南山算了。
于是宋江便悲愤地看着自家弟兄,一个个以伤病为由,离开了这个让他们伤心欲绝的地方。
当然了,也有许多死忠是不愿意离开宋江的,对此宋江多少算是有些欣慰,童贯也觉得无伤大雅。
轰轰烈烈的梁山军,就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说到底还是让人唏嘘不已的。
而童贯心切着北伐大业,恨不得荡平方腊,班师回朝,继续他的异姓封王史书留名的大计,这才过了两三天,就开始了攻打杭州的军议。
梁山的好汉子们灰心离去,这中间自然有柴进的劝说,但也有大部分人是真心想要离开,但他们都是义字当先的英雄,在离开之前,总要帮苏牧一把,将该还的人情都给还了。
宋江和朝廷的童贯都是一个尿性,明明看到了苏牧所做的一切,却又不愿意去承认,甚至恨不得方腊尽早斩了苏牧,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看不到苏牧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如果沒有苏牧的后手准备,柴进他们不可能逃得出來,更不可能利用西瓜雷,让梁山军反败为胜。
如果沒有这场胜利,梁山军的汉子们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他们终于可以心灰意冷地离开之时,他们便暂时加入到了柴进等人的计划之中,希望能够为援救苏牧,献上自己的一份力气。
鼓上蚤时迁被肠搅痧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在最后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大家都是汉子,既然要出力,自然是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在他的主持下,高慕侠和手底下的暗察子们,与梁山上的这些梁上君子们,开始了潜入杭州的计划。
眼下的局势紧张到了极点,杭州的城防也算是天衣无缝,军方的探子慢说潜入杭州,便是靠近城池半步,都要被射成刺猬。
但对于鼓上蚤时迁和高慕侠手底下的暗察子们來说,偌大的杭州城,八*九座城门之外便是延绵的城墙,漏洞百出,破绽处处,只要找准了,想要进入杭州,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牢狱
虽然底蕴深厚,但经历了圣公军的践踏和朝廷大军的冲击,杭州再不复当初的繁华。
城中的豪宅和大户们的庄园、官员的府邸,都被方腊手底下的人占了大半。
厉天闰作为方腊的头号打手之一,府邸占地广阔,里面奢豪精美,李曼妙自是乐在其中。
她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烟花女子,从了厉天闰之后,满以为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宋知晋的残念,也忘记了临行前赵鸾儿对她的嘱托,甚至于对苏牧的仇恨,都放下了不少。
但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寄托巨大希望的这种生活,很可能很快就会变成镜花水月。
厉天闰回到府邸,自然是大发雷霆,今日城下发生的一切,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耻辱。
作为闻名天下的当时名将,他在阵前单骑而出,却被搅了个灰头土脸,回來之后又被方腊按在了冷板凳上,军事上的掌控都被邓元觉等人瓜分了去,这让他如何不怒。
好在总有一件事是值得让人欣慰的,那便是苏牧这狗贼终于活到头了。
若不是苏牧,他厉天闰也不会活得这么窝囊,与方杰娄敏中等人一样,苏牧仿佛就是他们的命中克星。
从苏牧出现在杭州,出现在方七佛的身边之后,他们的胜利脚步就被禁锢住了一般。
因为举荐了化名柯引的柴进,又因为在城头之下与柴进一同劳军,以致于柴进炸毁了城门,娄敏中的罪过也不轻,眼下也是赋闲在家,大权旁落,被剔除出了高层核心。
而方七佛也需要为这场失利负责,所有人似乎都沒能够讨到什么好处。
所以苏牧即将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传出來之后,方腊这厢的文官武将,少有的沒有发生分歧,一致等着看苏牧死去。
虽然明知道厉天闰的心情恶劣,但听说苏牧即将被斩,李曼妙心里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來自己还是在乎着苏牧的生死,当然了,她在乎的不是苏牧的生,而是苏牧的死。
有时候她也会幻想,如果当初在杭州,她沒有拒绝苏牧,沒有见异思迁地往宋知晋的身上靠,而是从了苏牧,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苏牧不需要与宋知晋争风吃醋,也不会冒犯宋知晋,自然就不会与宋知晋大打出手,更不会以游学之名到南方去避难。
如果苏牧不去南方,那么终究就只是个混吃等死的风流公子,考不考得上进士还是两说,但绝对不会像后面发展的那样,成为无论是朝廷还是方腊,都不得不正眼相看的一个人物。
或许她会成为苏牧的一名侍妾,虽然苏牧仍旧会到处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但绝对不会出现后面的事情來。
只是这世间从來就沒有那么多的如果,也沒有什么或许,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再难改变。
所以当苏牧即将要被斩首之后,李曼妙的心里得到了强烈的复仇满足感的同时,也感到了无奈和悲哀。
她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苏牧。
她很是忐忑地询问了厉天闰的意见,心里却已经做好了被厉天闰狠狠痛骂的准备。
然而让她惊诧的是,厉天闰并沒有责骂她,最终反而答应了她的请求。
其实厉天闰又何尝不知李曼妙的心意。
他早已将李曼妙的身世调查的一清二楚,包括她跟苏牧之间那点事情。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他知道只有让她去见苏牧最后一面,她才能将这个男人彻底从心里清出去,他才能完完整整地得到这个女人。
当李曼妙理解到这一点,心里的感动是难以言喻的,她终于明白过來,原來厉天闰并不完全是贪图她的美色,而是真正喜欢她整个人,虽然是由外而内。
她见到了苏牧,但情形却跟她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确切來说,她并沒有见到苏牧的脸。
当他走进牢房之时,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身躯庞大如小山一般的怪人。
这人披着古甲,甲衣上鲜血凝固,散发着恶臭,但他的脸却是那么的白皙,那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眸子,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人自然是卸去了青铜鬼面的安茹亲王。
而他的身边,则是带着鬼面的苏牧。
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鬼面送给了苏牧,才导致包括李曼妙在内,一天之中数十个想要见苏牧的人,都沒能见到苏牧的真面目。
当然了,让李曼妙失望的绝不是沒能看到苏牧的脸面,因为苏牧的脸面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
让她失望的是,苏牧花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认出她來,才想起她來。
并非苏牧健忘,相反,对于一些事情,他总能够过目不忘,之所以沒有第一时间想起李曼妙,是因为他已经从过去的生活之中走了出來。
随着宋知晋和宋知谦的死,这段恩怨于苏牧而言,早已过去,虽然他也知道李曼妙已经來到了厉天闰的身边,甚至于厉天闰很多针对自己的行为,都是李曼妙在怂恿撺掇。
但他并沒有责怪这个女人的意思,反而慢慢淡忘了。
他并不认为李曼妙能够左右厉天闰的想法,因为厉天闰与方杰一样的目中无人,不可能因为一个李曼妙而对自己产生敌意。
这样的见面已经失去了意义,起码对苏牧來说,已经沒有任何意义。
而李曼妙也终于再一次意识到,无论苏牧是否是将死之人,都已经不在她这个层次,也不是她所能够仰望的。
纵使苏牧将死,也不是她的功劳,跟她的阴谋诡计扯不上半点关系,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连厉天闰方七佛这样的当世枭雄,都在苏牧的手里吃了瘪,她又能算哪根葱。
对于苏牧來说,李曼妙的到來,确实只能算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甚至于方腊军中其他人的到访,也都只是不痛不痒。
唯一让他感到心里不舒服的,便是金芝公主。
这位公主殿下对柴大官人是掏心掏肺的深爱,甚至不惜为了柴进,将苏牧和雅绾儿藏在驸马府之中。
她夹在自己的夫婿和父亲之间,做着最为艰难的抉择,希望用自己的行动,改变丈夫的心意,使得柴进最终能够与方腊同一条心,可惜的是,可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最终还是背叛了,还给父亲的帝国大业,带來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按说她算是百死莫赎的,但方腊却以为自己害了女儿的一生,对金芝公主沒有半点责难,反而安慰自己的女儿,还说要为她另谋良人。
可金芝公主的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其他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來见苏牧,虽然不愿去承认,但她的心里确实将柴进的离开,怪在了苏牧的头上。
哪怕方腊的人已经将柴进的身份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也知道柴进本來就是梁山军前十的好汉子,但她还是在苏牧的面前流了眼泪。
在沒有遇到柴进之前,她跟雅绾儿沒有太大的区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女杀神。
爱上了柴进之后,她才明白做女人的美好,她已经不再喊打喊杀,连拳脚都不耍弄了,一心想要相夫教子。
可最终换來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她恨不得苏牧早点去死啊。
她已经卸下了红装,目光之中不再有小女人的那种娇媚和甜美,取而代之的是比雅绾儿还要狠辣的坚决。
柴进的出现,让她放下了所有,柴进的离开,又让她捡起了曾经的所有。
苏牧是很清楚柴进与金芝公主之间的情谊的,如果有可能,他或许愿意付出大代价,让这对璧人延续他们的爱情故事。
可在战争年代,这种爱情想要得到圆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利益化地去看待这件事,但最终才发现,原來自己还是那个感情用事的人,腹黑不到哪里去。
在安茹亲王的面前,他也不需要掩饰什么,将柴进和金芝公主的故事说出來之后,连见惯了世事的安茹亲王,都不由替他们惋惜长叹。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许多人都來看过苏牧,有吐口水谩骂的,有瞻仰大国师风采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
总之,他们都知道,苏牧的日子即将到头了。
方七佛再沒來看过苏牧,但雅绾儿却仍旧负责着苏牧的日常。
牢里条件并不好,他们也并沒有特别优待苏牧,自然也沒有刻意去虐待他。
仿佛虽然还沒有行刑,但所有人都将苏牧当成死人來看待一般。
对于生死这件事,安茹亲王早已看透,苏牧也从未表现过焦躁和恐慌,这反倒让安茹亲王有些好奇。
“你不怕死。”
面对安茹亲王的疑问,苏牧也只是苦笑:“是人都怕死啊,我也是人,当然也怕的。”
这样的回答并沒有出乎亲王的预料,但苏牧的后一句话,却让亲王会意地笑了起來。
“我们死不了的。”
这并非苏牧盲目自大,而是他心里笃定,自己真的死不了。
倒不是说他坚信杨红莲陆青花和燕青等人一定会來救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想要再度潜入杭州,又将他和亲王从天牢之中救出去,难度可想而知。
也不是因为他笃定了雅绾儿早已对自己动心,会心血來潮放自己一马。
更不是他洞悉了方七佛的心思,认为这个绝世大谋臣会为了后面的布局而不杀他苏牧。
他之所以笃定自己不会死,是因为有人答应过他,在关键时刻,会救他一次。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诺千金
江湖上的武林人,最讲究的是什么。
是规矩,是义气,是承诺。
道上的人,自然要讲规矩,许多人都以为草莽中人,一言不合动辄杀人,其实江湖人也是能吵吵就尽量不要动手,因为一旦动手,便是不死不休,还要将双反的亲朋好友全部都牵扯到世代无休的恩怨情仇里去。
至于义气么,很容易理解,这其中难免有些斩鸡头烧黄纸,义结金兰至死不渝的情怀,然而现实一点,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牵扯。
最后一点很好理解,也是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信守承诺。
人无信不立,这句话被士大夫们公认为做人的准则之一,但武林人其实也最注重这一条,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就越需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牧才笃定自己应该不会很顺利的死去。
因为那个人答应过要救他一次,那么关键时刻,那个人就一定会出现。
他信得过那个人,因为整座武林,都信得过那个人。
安茹亲王因为中了乔道清的奇毒,人格分化成了两部分,沒有吸食那玉瓶之中的粉末,他便保持着安茹亲王这部分记忆,而吸食了之后,他便回归到北玄武法王的身份记忆。
只有乔道清的解药,才能够使他获得自己的全部记忆。
虽然苏牧一直在努力研究,但事态一直发展得很紧迫,他并沒有太多的机会去做这件事情。
他也曾经事情的真相都告诉过安茹亲王,反正牢里的生活枯燥无聊,两个人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苏牧也将北玄武法王的一些东西都告诉安茹亲王。
不过说到一些共通之处时,安茹亲王被毒药压制着的记忆就会被激起,体内毒素就会发作,让他头痛欲裂,慢慢的苏牧也就不敢再提这一茬了。
哪怕如此,安茹亲王还是记得苏牧说过的那个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跟他一样,是大光明教的法王,而是因为当初他在西域流亡之时,便与那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这个人就是东方青龙法王,撒白魔。
自从杭州陷落之后,撒白魔便带着大光明教的高手,离开了杭州,壮大圣教的同时,也不断寻找着刺杀方腊,报仇雪恨的机会。
虽然苏牧在最关键的时候,为他们提供了资助,使得大光明教的力量得以保存下來,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成了苏牧的打手和保镖。
他们始终以重现圣教荣光为终极目标,而且朝廷一直打压他们,将他们视为邪教妖魔。
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苏牧,而成为朝廷的走狗,甚至不可能与朝廷势力勾结,一同对付方腊。
他们拥有着极强的尊严和自信,方腊是他们的死仇,报仇自然要靠自己的力量。
所以当初他们果决的离开杭州,是沒有一点点非议的。
但撒白魔答应过杨红莲,答应过苏牧,在苏牧生死攸关的时候,会举全教之力,救苏牧一次,一报答苏牧当初的资助之恩。
苏牧之所以笃定自己不会死,便是因为撒白魔的这一句承诺。
当安茹亲王听说撒白魔这个名字之后,脑子开始混乱起來,头疼了好久,才想起來撒白魔的真名來。
一想到这个最喜欢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男人,安茹亲王也是笑了,他也沒想到苏牧竟然会与撒白魔有这样一层关系。
想起当初他与撒白魔在西域游历的日子,安茹亲王便将这些故事都娓娓道來,让苏牧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青龙法王。
至于撒白魔嘛,现在自然是在杭州附近的。
他们的根基在大南方,随着方腊的步步迫害和侵吞,他们的势力最终缩回到了福建。
但他们的精锐其实一直都在杭州,原因很简单,他们要杀方腊报仇,而方腊就在杭州。
只有方腊死了,他们才能够唤醒那数以百万计的迷途教众,才能暴乱反正,将方腊错误解读的教义,都更正过來,让那些追随方腊的教徒们幡然醒悟。
人都说蛇有蛇路,蚁有蚁路,撒白魔他们想要留在杭州,便自然有留在杭州的办法。
杭州陷落之后,他们便撤了出去,而后杨红莲悄然返回,暗中保护苏牧,那个时候,撒白魔其实就在杨红莲的身边。
苏牧独闯天牢,拯救陆青花,在天牢前面大开杀戒,获得铡刀苏的名号之时,杨红莲和撒白魔便在暗中保护着苏牧。
因为他始终谨记着自己对苏牧做过的承诺。
这一次,苏牧要被斩首示众,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事实上他已经将教中的高手都聚集在了一起,眼下正商议着如何救苏牧。
“以方腊和方七佛的脾性,哪怕让一个人死,也要压榨出最后一丝丝价值來,苏牧必定会被当众斩首,说不得哪天朝廷的走狗发动总攻,便是苏牧被斩首祭旗的日子。”
“这样做会大振士气,方七佛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除了紧盯方腊军的动向之外,咱们也必须时刻关注大焱那些狗军的走向。”
撒白魔是大光明教眼下当之无愧的掌舵人,肩负着重振圣教,报仇雪恨的重任,诸多高手对他自然唯命是从。
他本身就是个心思深沉智慧过人的睿智之人,又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手底下更不乏能人异士,此时自是纷纷建言。
“也就是说,咱们要救苏牧,只能赶在大焱发动总攻之前了,一旦苏牧被押上刑场,必定是三军齐聚,想要万军丛中救人,哪怕拼光了咱们这些老头子,也很难做到。”
“城外发來的情报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推断得出來,童贯这阉贼好大喜功,不出半个月,大军休整过來,便会发动总攻,咱们的计划也要加紧步伐了。”
“天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撒白魔一改往日的散漫,连大葫芦里的屠苏酒都不喝了,面色凝重地问道。
“苏牧虽然很讨人厌,但却是方七佛振奋军心的最后手段,方腊的军队一败涂地,眼下防线已经缩到了杭州,若杭州再败,他们只能退回更南方的青溪老巢,所以天牢眼下也是守卫森严。”
“北玄武法王的奇毒还沒有解除,但关键时刻却能够为苏牧卖命,二人的身体状况也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若咱们奇袭天牢,应该是最佳的方案了。”
“嗯”听取了意见之后,撒白魔很快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们能够安然潜伏于杭州至今,却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方腊的眼线布满全城每一个角落,他们每两天就要换一个据点,时不时还会遭遇围剿,弟兄们在围剿之中,损失也很大。
如果按照现在的实力,想要冲破天牢,劫走苏牧,虽然不是不能办到,但损失和代价却太过巨大。
撒白魔要坚守自己的承诺,要对苏牧报恩,这无可厚非,可为了一个苏牧,将大光明教所有的底子都打光,显然也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这些高手无一不是大光明教的精锐,他们的绝世好武艺到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深明教义的死忠信徒,对教义的解读也最是到位,可以说是大光明教的正统传承。
往后方腊兵败,数以百万计的信徒将再次面临失去信仰的危机,那便是大光明教卷土重來的最佳时机,到时他还需要倚赖这些长老们,去宣讲教义,聚拢教徒。
他的内心也在挣扎,虽然他看起來永远像睡不醒的醉鬼,但他从來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到底是信守承诺,拼尽全力去救苏牧,还是食言一次,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苏牧去死,却将大光明教的传承力量保存下來,这实在是个让人很为难的抉择。
人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作为大光明教的话事人,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换作随便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苏牧。
可如果堂堂大*法王都无法坚守自己的诺言,他又如何维护自己的威望,继续统领手底下的弟兄。
今天为了延续圣教而放弃了苏牧,明天会不会为了延续圣教而放弃他们这些弟兄。
推己及人,将心比心,明知道这次的行动危险重重,其实诸多弟兄们还是倾向于后面的一种选择,那就是救苏牧。
大光明教的前身是摩尼教,虽然他们在中土大陆也有过极其辉煌的时代,但历朝历代许多帝皇,都喜欢将他们视为邪教,圣教遭受朝廷打压已经成为了常态。
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崇信大光明的百万圣教信徒,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大半的时间却需要活在黑暗的地下世界之中,这种经历,换谁都受不了。
也正是因为一次次的镇压,让他们获得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智慧。
方七佛最重人心,其实这一套还不是从他们摩尼教这里学去的。
在这件事上,他们又岂能输给方七佛这个西贝货。
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撒白魔终于抬起头來,那惺忪醉眼终于散发出绝决的光芒來。
“制定计划救人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弟兄们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來,撒白魔也知道,自己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來。
“法王果真沒有让吾等失望。”
一袭黑衣的杨红莲出现在门外,身后是燕青等一大批高手,看得大光明教的诸人是双眼发亮。
有了这些援手,他们就可以在保存实力的前提下,救出苏牧,可谓两全其美了。
“圣女终于回來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前夕是何夕
前番有说,这大焱朝廷虽然兵临城下,但杭州这座风月之城占地极大,范围极广,八*九座大小城门,大军虽然找不着破绽,但几十个人分批潜入,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再者,红莲等一众大光明教的高手,早已将杭州摸了个烂熟,城中更是不乏教众接应,自打决定要救苏牧之后,他们就开始联络门路,这才两三日便潜了进來。
让杨红莲惊喜的是,青龙法王撒白魔居然还在杭州之中。
很显然,这位大*法王也不愿放过刺杀方腊的最后机会,一旦平叛大军践踏杭州,方腊左支右绌,仓皇出逃,便是他们刺杀的最佳时机。
虽然这次拯救苏牧会让他们暴露在方腊的视线之中,但一番权衡之后,撒白魔还是决定,宁愿赌上无法刺杀方腊的代价,也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个人承诺与圣教基业孰轻孰重,弟兄们自然看得很清楚,撒白魔自己也很清楚。
这个承诺关系到苏牧的生死,而苏牧是整个圣教的恩人,在方腊篡教之后,正是因为苏牧的资助,圣教的核心人员与诸多关键信徒,才得以幸存下來。
若沒有苏牧,便沒有现在的大光明教,他们更不可能还有机会刺杀方腊。
连这等样如山一般的大恩都不报,他们纵使刺杀成功,解放了方腊蛊惑下的百万信众,失去了做人的根本,又谈何立教。
杨红莲偕同梁山军诸多高手前來助阵,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况且其中的燕青和柴进等人,对杭州和圣公军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圣教之中最老道的探子,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拯救苏牧的成功率就更高,伤亡率自然会更小。
根据探子的情报,如今苏牧与北玄武法王被囚禁在原杭州府的天牢之中,方七佛调拨了大量的圣公军精锐來把守,可谓森严肃杀到了极点。
正如前番所言,苏牧已经是方七佛重塑军心士气的最后手段,若连苏牧都丢了,士气必将遭受沉重的打击。
大光明教三天两头被围捕追杀,方腊和方七佛自然清楚这些隐藏着的敌人才是最大的威胁,之所以守卫如此森严,未曾沒有防着大光明教的意思。
若苏牧被大光明教的人劫走,非但军心士气会受到打击,连整个南方的摩尼教信徒都会动摇。
方腊这个教主之位本就來之不正,他打着摩尼教的旗号,喊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口号,将这些信众教徒都推上了生死战场。
这一路下來虽然也建立了不世的勋业,但也死伤了成千上万的教徒。
本以为南国永乐朝建立之后,大家都能够享受富贵,可毕竟僧多粥少,高层的将领们自然是过着帝王般的奢华生活,可普通教众和军士的生活状况并沒有改变多少。
永乐朝建立的时日尚短,文官们又沒有太多治国的经验,许多惠民利民的政策根本就开展不起來。
而前线仍旧在往北面推进,需要南方的大后方源源不断提供补给,虽然沿途掠劫官府的钱粮,却只能是九牛一毛,更多的资源,需要南方诸州县的圣公军來筹措。
军队如何筹措粮草。
每到一处,他们首先拿來开刀的,必定是那些地主大户,虽然这些硕鼠的积蓄非常雄厚,但也经不起数十万大军的开销,到头來同样只能压榨百姓。
说一千道一万,方腊的圣公军虽然数量惊人,影响力也足够,但沒有足够坚实的根基,乃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聚拢起來容易,溃散起來也更加容易。
所以苏牧绝对不能让人救走,更不能让大光明教的人救走。
在别人都觉得方七佛小題大做之时,他却只是不屑地一笑,继而对囚禁苏牧的天牢,进行严防死守,不惜将五百红巾军都调拨了过去。
这位圣公军的大管家殚精竭虑,算是操碎了这个心,却又因为自己强势的雷霆手段,而越发得不到文武百官的好感,方七佛不是圣人,对此自然也感到委屈至极。
然而眼下局势岌岌可危,并不是该抱怨的时候,一旦童贯的平叛大军休整完毕,便是杭州死战之时,他又岂敢松懈半分。
窗外细雨飘飞,是个吟诗作赋,伤春悲秋的好日子好天气,可方七佛已经无暇分心。
他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不得不点起一盏灯,伏案阅览一堆又一堆的情报资料,颇有鞠躬尽瘁穷经皓首的姿态。
桌上这几份都是当初苏牧为杭州府准备的城防工事设计图纸,圣公军破城之后,方七佛下了铁血死命才保护下來的。
据说当军士杀入杭州府之时,那白虢书院里诸多书生,还在焚烧文书,卷宗档案燃起的大火冲上三丈多高。
正是因为攻打杭州之时的艰辛,才让方七佛看到了这座城的价值,看到了这座城的防御,更看到了苏牧的价值。
虽然这些图纸上都标注了司马参军刘维民和锦鲤营都虞侯苏牧的名字,但方七佛心里很清楚,这些创意应该,也只能來自于苏牧,至于那个什么刘维民的名字,大抵也只是用來分功的。
这几天他已经将图纸分发下去,让人照着图纸修筑城防工事,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后悔当初就该放那些匠师一条生路。
因为沒有这些匠师的参考意见,他只能自己琢磨改良,这些天几乎是不眠不休,银丝都快爬满了鬓角。
可眼下正是杭州存亡之际,他又岂能安心入睡。
正思考着图纸上一处关于女墙的小改动,探子却急忙忙进來告急了。
“报军师。南大营巡视营的弟兄昨夜死伤数十人,果不出军师所料,有大约七人死不见尸。”
“才七个。”方七佛眉头微微皱起,而后朝那探子挥了挥手:“再探。”
许是因为探子带來的消息,方七佛再也无法关注图纸,将笔重重搁下,揉着发酸的眉头,吐出一口浊气來,陷入了思考之中。
只有千日当贼,沒有千日防贼,大光明教的人想要刺杀方腊,方七佛何尝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他能够看到苏牧的价值和关键作用,大光明教的人沒道理看不到,他之所以沒有急着杀苏牧,除了时机不对,何尝不是为了将苏牧当成诱饵。
苏牧何时皆可杀,但必须要在关键的时刻杀,比如朝廷大军发动攻击之前,如此才能够让弟兄们积累足够的怨气和愤怒,到那时候再杀苏牧,必定能够将军心士气振奋起來。
而在此之前,正好让苏牧做这个诱饵,将潜伏在杭州城中的大光明教老鼠,全都吸引出來。
大光明教的这些潜伏者一个个都是顶尖好手,但也绝不蛮干,否则也不可能活那么久。
他们必定会趁机潜入,而在全城戒严的状态下,只有军士才能够靠近天牢,或者说,只有邓元觉麾下的红巾军才能够接近天牢。
那么毫无疑问,找几套衣甲,扮作红巾军的巡逻军士,绝对是潜入的最好法子。
但圣公军几个大营的精锐泾渭分明,如赤眉营的黑甲军便全身黑甲,红巾军和五行旗军都有着不同的装备,想要获取这些特色衣甲,靠偷是不太可能的。
如果只拔衣服,无论是扒活人还是死人的衣服,都会很容易引人关注。
那么大光明教这些人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与红巾军的巡逻队发生冲突,让一些军士死不见尸,这样才不会暴露意图。
当探子将情报送回來,方七佛不由一阵激动,因为这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想,大光明教的人果然要用这种法子。
不过七个人实在太少,如果沒有猜错的话,应该还有其他地方的巡逻队会遭遇伏击,而死不见尸的案例也会越多,从这些案例之中,他就能够确定,混进來救苏牧的,到底有多少人手。
这也是方七佛为何一直注重情报,将斥候和探子当成最珍贵的兵种來培养的原因。
因为情报就是他的眼睛耳朵,如果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还怎么跟敌人战斗。
而且他是个善于策略谋划的军师,从情报之中,他往往能够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一些东西,或者率先洞察先机,抢占先手优势。
比如这一次,他透过这些情报,即可确定前來救苏牧的这些高手的大致人数,从而提前布好陷阱,就等着大鱼上钩。
他本是算无遗漏的大军师,带领着圣公军由南打到北,占据半壁大南方,可以说今日永乐朝的脊柱,便是他一手立起來的。
可自从攻打杭州之后,他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苦涩滋味,他的计划一次次因为这个叫苏牧的小男人而搁浅。
他一直以为苏牧跟他是同一种人,直到最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若论智谋韬略,他比苏牧更胜一筹,论驳杂百家的学识,苏牧又比他拥有更多的奇思妙想。
可他们之间却有着一道永远越不过去的沟壑,那便是苏牧比他看得更远,也看得更宽。
可以学到的,叫知识,如何都学不來的,叫天赋。
知识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來赶超,但天赋与生俱來,是沒办法去比较的。
方七佛是个果决之人,既然无法赶超,那便只能放下所有的敬意,杀死他。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元帅的温情款款
去岁的今日,苏牧牵着一匹瘦马,行走于烟雨暗千家的杭州,开始了他的奇妙之旅。
这才短短的一年时间,杭州已经易主,他却身陷囹圄,这其间的酸甜苦辣,甚至让人有些不敢回味。
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却从骨子里融入了大焱这个朝代,虽然他从未以穿越者的身份居高自傲,甚至一直在求生存的泥沼之中挣扎,艰难地呼吸着另一个时代的空气。
但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这个角色,并感到很欣喜,也很庆幸,他甚至有些热爱这样的生活。
如果有可能,他会尽量去参加所谓的诗会雅集,会好好享受这个时代的风物,会好好地品尝和珍惜生活之中每一个美好的际遇。
这就是他跟安茹亲王无聊之时,常常谈起的一个话題,当然了,他们最主要的话題还是武学和见闻上的。
苏牧虽然拥有着后世的记忆,视野和知识要比常人广阔,但诺曼底王朝时期的安茹亲王,在那个连马镫都还沒有发明出來,皇都的繁华程度甚至不如大焱一个县城的年代,安茹亲王的见识也就仅此而已。
当然了,他跨越了海洋,游历了西域诸国,真切感受着整个大世界的各种新鲜事物,这种经验自然要比苏牧的更加直观和震撼。
苏牧相信撒白魔的为人,他从來都不是矫情之人,特别在生死大事之上。
他不会说,呐,别來救我了,拯救你的圣教吧,别在我身上浪费弟兄们的性命了。
他的内心渴望着生存下去,渴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不管是好,还是坏。
他渴望着撒白魔带人來救他,甚至生怕撒白魔会背弃诺言,他从來就不是什么圣母,因为他沒有主角光环,今时今日所有的成就,所有的名声,无论好坏,都是他拼尽全力挣來的。
越是活得辛苦,你便越懂得珍惜现在,也就更渴望生存的权力,所以他在等着撒白魔。
雅绾儿每天都会來,每次都沒有说话,但苏牧还是能够从她每次來的时辰不同,以及神色表情,看出局势越发的紧张起來。
他看着墙上计日所画的“正”字,轻笑着对安茹亲王说道:“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很快就可以呼吸到外面世界的美好了。”
安茹亲王的头大,面甲也大,戴在苏牧的头上,沒有太多的肃杀,反而有些滑稽,就像调皮的孩子,带了个南瓜灯笼,他也不止一次用这个來开苏牧的玩笑。
虽然面甲遮蔽了苏牧的笑容,但安茹亲王还是能够感受出苏牧此时散发出來的活力与朝气。
他透过那个小小的天窗,仰起头來,任由窗外飘进來的雨丝,打落在自己的脸上,而后轻声回答道:“这里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雨,我还想出去看看。”
那如山岳般的高大背影,遮住了窗户投下來的微光,在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薄薄的光晕,苏牧默默在心里回应着:“会看到的。”
这天牢阻挡了他们向往自由的脚步,却给他们开了一道希望的窗。
而窗外的世界里,厉天闰正在披甲,正在磨砺自己的大戟。
自诩常胜将军的他,又败了一次,因为铁了心要追杀苏牧,他和方杰沒有及时支援城头的战局,以致于方杰最终被枭首,连脑袋都沒能留下來。
更要命的是,他的心腹僚属生查子,那个被他从润州带下來的穷书生,竟然是梁山军的头领之一,人唤神机军师的双刀客朱武。
也正是朱武的临阵反戈,奠定了梁山军的反败为胜,同时将他厉天闰钉在了耻辱柱上。
临战杀将比战前易帅更让人忌讳,若非如此,以方七佛的狠辣果决,哪怕他厉天闰是元老功臣,哪怕方腊再如何保全,这位大军师早已将他杀掉以谢罪了。
这一次,方腊再次顶着方七佛竭力劝谏的压力,给了厉天闰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带领精锐來天牢埋伏,他默默对自己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绝对不能再失败了。
他也知道,方腊之所以让他戴罪立功,除了顾念旧情之外,更多的原因则是圣公军目前已经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随着乔道清一去不返,第一高手石宝早早叛变,王寅继而变节,包道乙被杀,皇叔方垕也死在了杭州一战之中,最后连方杰都被砍了脑袋。
这些可都是一脚踏破天的超级强者,如今却走的走,死的死,连娄敏中这样的中流砥柱,也因为驸马的事情而受到牵累,远离了朝堂。
梁山军从润州开始往南,一路打下來,大小历经数十战,一路过关斩将,虽然也损失了四五十位赫赫有名的大小头目,但方腊这边的损失同样惨痛无比。
眼下除了红巾军的邓元觉,督军队的司行方,以及弓箭营的庞万春,能够拿得出手的,数來数去,竟然也只有厉天闰了。
当然了,如果方腊和方七佛亲自出手的话,这两位绝对是超级猛将。
只是身为南国的皇帝陛下,难不成有人劫个天牢,都需要皇帝陛下“御驾亲征”。
这是方腊的用人危机,也是厉天闰崛起的最佳时机,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败了。
宝光如來邓元觉生性洒脱,有酒有肉却偏偏整日念经,平素里骂娘可以半天不换气,但每每又能够口吐金句,神神叨叨,充满了机锋和哲理,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大家伙。
至于司行方则是老狐狸一条,看起來人畜无害,与人无争,但屁股底下的交椅却坐得稳稳当当,是个不出力却又经常能够讨到好处的老油子。
这等样的一个永乐朝,需要的是方杰这样的冲动狂暴,需要的是一股敢冲敢死的蓬勃朝气,特别是在大焱军队兵临城下的节骨眼上。
厉天闰看得外粗内细,如今少了生查子,他便更加依赖李曼妙这个“贤内助”。
起初他只是将李曼妙当成一个漂亮妖媚的女人,只属于夜晚和床榻,只属于湿腻腻的火热滚烫**。
直到他真正了解这个女人,才发现她的作用远非如此。
出身青楼的她,对人对事的评判总能够一针见血,或许她对战局大势一无所知,也沒有任何的韬略头脑,但她却懂人心。
懂了人心,便知道人的需求,知道人的需求,便能推出人的动机,知晓了动机,剩下的便是推敲方法,如此一來,似乎很多事情都能够一目了然。
他知道李曼妙与苏牧之间那点事儿,身为大男人,又是患了直男癌的霸道总裁,说厉天闰不在意这些,显然不太可能。
若是以往,他只是将李曼妙当成泄*欲的工具和玩物,他自然可以不在乎,可如今他已经将李曼妙当成了最心爱的女子,态度自然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但他还是让李曼妙去见了苏牧一次,这次见面对李曼妙而言,无异于旧事重提,揭了老伤疤,勾起了很多不太愉快乃至于伤心欲绝的回忆。
可也正是因为揭掉了这一层伤疤,新肉才能长出來,她才真正以一个全新的姿态,成为了厉天闰的女人。
她感激厉天闰的大度,也用女人的方式,疯狂回应这位绝世英雄的疼溺。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她又可以享受有人疼爱的美好生活。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苏牧还活着。
她本來已经放下了对苏牧的仇恨,因为宋知晋早已化成了灰,苏牧再也不能扰乱她的心绪。
可现在,因为对厉天闰的爱,她又对苏牧生出了新的恨意,因为这个可恶的苏牧,又要來夺走她拥有的一切。
厉天闰秣马厉兵,即将赶赴天牢,带兵埋伏着,就等着搭救苏牧的那些大光明教高手露头,但李曼妙却坚持要跟着他去。
李曼妙不懂武艺,又是女儿之身,更沒见过太多血腥的厮杀,带着她上阵,显然是非常愚蠢的一个决定。
但李曼妙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毅然给她换上亲卫的衣甲,带着她上了前线。
“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她如是说道。
厉天闰是个粗人,但却听得湿了眼眶,他只是个元帅,说什么君临天下或许有些僭越,犯了大忌,但厉天闰不在乎,他说不出哪里好,只觉得为了李曼妙,做什么都值了。
对于李曼妙而言,遇上宋知晋,或许是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而遇到厉天闰,算是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这个一线大青楼的二线小红牌,终于迎來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际遇,她已经开始懂得珍惜,所以她要陪着他上战场,看着有些儿戏,但放弃救援而追杀苏牧这么儿戏的事情,厉天闰都做得出來,又何况带着自家媳妇儿上战场。
起事之初,圣公方腊同样带着自家媳妇儿上战场,甚至他的女儿金芝公主等人,也都曾与寻常军士并肩而战,他厉天闰带媳妇儿上去看看,又有何不可。
“等回來了,我教你练武。”看着一身戎装的李曼妙,厉天闰动情地亲了她的额头,如是轻声道。
李曼妙微微一愕,但眼眶很快涌出泪水來,而后娇媚到骨子里地在厉天闰耳边说道:“奴奴的身段已经够柔软了…”
第一次,厉天闰听到李曼妙这么撩人的话语,心里沒有生出任何的杂念,只是狠狠抱住了这个女人,单纯而温暖。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密一疏
天色阴沉,阴雨不断,这样的天气对于行军打仗來说,简直不能再差劲了。
童贯也是个吃得苦头的人,但下雨天城头湿滑,不利于强攻,加上攻城器械还在加班加点赶制,数万大军加上数万辅兵和民壮杂役,浩浩荡荡十來万人,好不容易安顿下來,也需要时间恢复元气,便暂时放弃了攻打杭州城。
虽然各种各样的理由都说得过去,但却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支贪图安逸的朝廷大军,硬生生将梁山军以无数弟兄性命换取的进攻优势,轻易浪费掉了。
趁着这个空档,方七佛大刀阔斧地进行修补,杭州守军昼夜不停地修补城墙,建造工事,补充辎重和城防物资。
圣公军攻打杭州之时,苏牧用以御敌的那一套,让方七佛照搬了过來,用以对付大焱朝廷的军队。
当初圣公军攻打杭州的时候,可是在苏牧这一套城防手底下吃了大亏,方七佛自认圣公军远比大焱军精锐得多,就是不知道今次他们能够支撑多久了。
十几万人吃喝用度,绝对是天文数字,只要能够坚守三五个月,大焱军队便会不战而败,到时候便是逆转战局的时刻了。
雨天虽然不利于攻城,甚至不利于出行,但却是蟊贼怪盗出沒人间的最佳时机。
方七佛将书案上的一叠厚厚的文书取过來,上面除了情报之外,还有他细心标注的密密麻麻的红色蝇头小楷。
他有些心疼地抚摸着案卷,而后还是将之投入了火盆之中。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笑容有些释然,再也掩不住眼角的皱纹和满目的疲态。
这是他这些天來情报分析的结果,如果沒有出错,那么今夜应该是时候了。
他的字典里似乎很少出现如果这个词儿,所以他很笃定,就是今夜。
待得火盆里的文书烧成了灰烬,这位大军师才长长伸了个懒腰,喝了一杯烂糊糊的茗粥,那苦涩的茶味一刺激,他整个脑袋都清醒过來,仿佛又恢复了活力。
洗干净了手之后,他便从书房中走出來,回到了卧房,先将箱子里的甲衣取了出來,细心地穿上了内甲。
他从來就不喜欢穿明晃晃的铠甲,当然了,圣公军崛起太快,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需要他亲自上阵了。
坐镇中军的他喜欢在书生袍的底下,衬着一层轻薄的内甲,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展现气定神闲的绝世风范,给军士们最大程度的信心和鼓舞。
哪怕在生活之中,他也一样精打细算,事无巨细,因为理性的分析,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在外面罩上一件宽袖的解士服之后,他又将一头长发松散开,抹上一些茶籽油,再细心束了起來。
如此整理一番之后,他这些天关在书房不眠不休的疲态和老态,似乎瞬间一扫而光,整个人枯木逢春一般,充满了自信与活力。
他平素里很注重仪态,并非因为他是文人,怕有辱斯文,也并非爱美,而是因为状态饱满的军师,才能够让将士们感受到必胜的信念。
如果还未开战,军师便灰头土脸,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谁还给你卖命。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打开剑匣之后,他取出自己的宝剑來,用细腻的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自从妻子去世之后,擦拭宝剑便成为了他最温柔的一件事情,只是这样的机会却越來越少。
在这个年代,剑器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稍有勇武之人,都修**枪马槊朴刀,再不济也是铜锏直刀,只有那些教坊和青楼里的娘儿们,才会舞剑來卖笑。
但方七佛手里的双股剑,却从來沒人敢小视。
在圣公军之中,有两个用剑之人,非但沒人敢小瞧,反而要敬若神明。
一个是国师包道乙,他用的是道剑,据说能够御剑杀敌,隔空取人首级。
虽然难免有些以讹传讹,但包道乙的剑道确实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除此之外,便是方七佛的双剑,许是他的智慧已经比他的双剑还要锋利,很多人都已经忘了他的成名兵刃,和他那宗师级的剑道造诣。
绢布滑过散发柔柔寒芒的锋刃,给了他一种血脉相连的质感,方七佛正透过剑锋,沉浸在那个离他已经有些遥远的战场,门外却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他知道是女儿雅绾儿來了。
“父亲。”
方七佛微微抬头,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仿佛在看着自己亲手塑造出來的最完美的一件艺术shuyaya上面那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入口。
第二百二十章 劫牢
宝光如來邓元觉的红巾军统共才八千余人,皆着轻便的扎甲,一水的蓝灰色内衬,红色长绔,头上包着红色方巾,军容肃杀,一副铁血之姿。
接到方七佛的密令之后,邓元觉便提了浑铁禅杖,领着三百红巾军,将天牢周遭围得铁桶也似。
方七佛知晓大光明教都是些心思狡诈之人,若故意留下缺口,必定会引起怀疑,也不需多此一举。
待得子时换岗,四五队巡弋军士于天牢前面集结,为首一人微微抬头,一双眸子散发淡淡的蓝绿之色,可不正是青龙法王撒白魔么。
燕青高慕侠和柴进等高手也都换了红巾军的衣甲,早早刺杀掉巡弋的士卒,李代桃僵,终于是汇聚于此。
高慕侠手底下的暗察子也都是大内高手,可对于潜行刺杀,终究不如绿林的好汉们來得轻车熟路,于是便留在外头以为接应。
杨红莲和陆青花固然想要进來,但架不住撒白魔和燕青等人的一致反对,也只能留在了外头。
撒白魔朝燕青等二十余高手点了点头,而后闪身进入到了天牢之中。
那牢里的守卫也是增加了数倍,放眼望去,不长的廊道两侧竟沾满了军士,仿佛等着他们來自投罗网。
“动手。”
守卫们大喝一声,整座天牢都亮了起來,撒白魔甫一冒头,一张偌大的捕网兜头盖脸便罩了下來。
“嗡嗡嗡。”
那捕网还未落定,守卫之中又有人往撒白魔的脚下投來绊索。
这绊索是一条手臂长的软绳,两端绳头各系一颗石球,只要挂中敌人的腿脚,软绳便会借力缠绕起來,暂时束缚敌人的双脚。
撒白魔已经是武道宗师,也不出刀,只是双臂一震,内罡外发,那捕网刚刚罩在他身上,便已经被他撕裂开來。
牛皮软绳所制的绊索虽然悄无声息,却同样被撒白魔躲开,这位大*法王是何等样的人物,见着天牢里都是守卫,早知中了方七佛的计,却将计就计,凭借一双肉掌便杀了进去。
“嘭嘭嘭。”
掌击的闷响不绝于耳,守卫们的闷哼哀嚎在廊道之中回荡起來,这些个精锐卫士一个个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竟无人挡得住撒白魔半息。
这也真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守卫的刀枪剑戟根本就近不得撒白魔分毫,而门外的燕青和柴进也已经杀了进來。
高慕侠和诸多高手留在门外接应,他紧握着腰刀,心里默数着时间,身边一人鹰眸剑眉,长身而立,后背大弓,可不就是小李广花荣么。
童贯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梁山好汉们是心灰意冷,心生去意,宋江心头愧疚,虽苦苦挽留,却终究还是有许多弟兄选择了退隐。
既然是退隐,自然要金盆洗手,干干净净地走,所以柴进振臂一呼,许多自认为欠了苏牧人情的弟兄们,都纷纷加入了施救的队伍。
柴进对他们知根知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不需眼看都心知肚明,定下了人选之后便让他们加入了队伍之中。
这些可都是梁山军的头领级人物,一个个都是声名斐然的高手,或是身怀异术的奇人异士,都是久经沙场的大将猛将名将,身手了得不说,单凭这份临敌的胆气和经验,就不是高慕侠麾下那些暗察子所能比拟的。
燕青和柴进朱武三人入得天牢,登时见势不妙,前者弩箭四射,中者无不应声而仆,柴进押后,朱武左右拖着巨大的双刀,饿虎扑羊一般跟上了撒白魔。
这四位杀神在天牢里肆虐,天牢外却是一声炮响,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出无数军士來。
厉天闰和邓元觉亲率精兵围杀而來,花荣左右开弓,眨眼间便连珠射出七八根箭,朝着不同方向发散激射,其中一箭更是贯穿了两名军士。
厉天闰和邓元觉相视一眼,各自冷笑,心想军师果然还是神机妙算,竟然连这些个狗贼何时來救人都一清二楚。
“放箭。”
虽然梁山方面的人手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厉天闰和邓元觉领着数百军士,也不敢造次,岂会一拥而上,当即下令,外围的弓手便咻咻射出漫天的箭雨。
厉天闰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变得越发谨慎小心,虽然弓手只有一百多,但足以将高慕侠等人压得抬不起头來。
花荣虽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射手,但终究势单力薄,回射了数箭之后便缩了回來。
诸多弟兄们背靠背围拢一圈,用手中兵刃拨打箭矢,好在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弓手生怕误伤,用的都是抛射,以高慕侠和梁山头领的身手,自然是轻而易举将羽箭全数拨开,并未伤及分毫。
然而敌军的羽箭源源不断,纵使他们防御如铁桶一般,时间长了也难免会中箭。
高慕侠朝天牢里面快速扫了一眼,侧耳倾听了一番,发现里面已经沒有太大的动静,便给花荣使了个眼色。
花荣心领神会,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一道鸣镝尖啸着腾空而起。
“唳。”
镝锋的尖啸划破夜空,也让厉天闰和邓元觉心中涌出一股骚动的不祥预感。
军师最是擅长谋算,可仍旧屡屡失利,这些高手胆敢闯进來,必定有所凭恃,如今一看,果然有后手。
“压上去。给我全部围起來。”邓元觉暴喝了一声,挥舞着浑铁禅杖便率先冲了过去。
前军已经发起冲锋,后阵的弓手自然弃弓拔刀,咿呀怪叫着就跟着冲了上去。
邓元觉和厉天闰这厢差不多三四百人的军士,高慕侠花荣这边算死了也就二十來号高手,数量上实在太过悬殊,眼看着就要被潮水般的军士冲锋碾压而过。
可邓元觉同样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对危险的感知自然比其他人要敏感许多,首当其冲便感受到了浓烈之极的危机。
“來也。”
花荣一声大喝,在外头接应的杨红莲陆青花,以及诸多梁山头领,顿时扑杀了进來。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高达一丈余的围墙已经算是高不可攀,可杨红莲等人都是修炼出内劲的武林高手,呼啸一声便跃上了城头來。
“射下去。射下去。”
邓元觉早知敌人会有后援,可他万万沒想到,对方的后援竟然个个都是高手。
若是寻常虾兵蟹将,此刻便只能望墙兴叹了。
那些个弓手受到邓元觉的命令,即可收刀,正要取出弓箭來,墙头上的高手们却率先发动了攻击。
但见他们手中举起长长的枪矛來,那枪矛的尖刃后面竟然还绑着手臂粗的火箭,引线早已兹兹燃着了。
“动手。”
杨红莲一声令下,城头三十余高手发力投掷,一根根枪矛破空而來,有些卫兵根本就反应不过來,三五个被糖葫芦一般串了起來。
更要命的是,那些枪矛上面绑着的火箭,竟然纷纷爆炸起來。
“轰轰轰。”
这些火箭的杀伤力并不大,甚至于可以忽略不计,但火箭爆炸之后,却升腾起大量的烟雾,竟然是少见的烟雾弹。
前番说过,大焱与宋朝相似,突火枪并非苏牧带來的,而是这个朝代的产物,只是沒能够完善,劣势比较明显,操作繁复,阴雨天气也不能用,精准度又不高,是故并未大规模推广开來。
可大焱此时的火药之中,硝石与硫磺的比例大概是三比一,硝石在火药中所占比例,已经很接近后世四分之三的标准比例,制硝工艺也已经很成熟,所得之硝的纯度也不低,火药的威力自然不小。
而且大焱军方还开发了许多火器,诸如先前的西瓜雷就属于其中一种爆破雷,除了爆破雷之外,还有烟雾雷和毒气雷等等。
杭州保卫战之中,在苏牧的主持下,刘维民大力开发火器,使得方腊的圣公军迟迟未能拿下杭州。
童贯虽然穷兵黩武贪功好战,但好歹也知晓一些军事,來时便让人准备了不少的火药和火器。
为了救苏牧,梁山的弟兄们能够以身涉险,按照燕青的计划,在军中弄些烟雾雷出來,完全就是天空飘來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儿。
整个计划是燕青和撒白魔一起敲定的,自然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连方七佛要暗算他们都已经预测得到,整个计划的重点并不在于打头阵的撒白魔和燕青柴进朱武身上,也不在高慕侠和花荣等人的身上,而是在这些烟雾雷上。
敌我双方的人数差距实在太大,就算用杀伤力巨大的爆破雷,又能杀死多少敌人。
而且用了爆破雷之后,难免会误伤同伴,也不便于苏牧等人趁乱逃走。
可用了烟雾雷之后,敌人的视野被掩盖,首先一个,弓手第一个就失去了作用,而杨红莲等人高居墙头,视野不受限制,完全可以用密语來指印同伴撤退。
墙头的枪矛不断投掷下來,烟雾雷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这些圣公军的士兵刚刚经历城门那一战不久,好不容易才从火炮炸膛的阴影之中走出來,一听到爆炸声,整个人都炸毛了。
三四百人乱起來的场面也是十分骇人的,而燕青等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花荣和高慕侠已经带着人围住天牢门口,邓元觉和厉天闰想要冲杀过來,却又要镇压骚乱,可墙头的枪矛和烟雾雷还在不断投掷下來,纵使他狠下心杀了几个作乱者,也根本止不住乱势。
也正是这样的混乱之中,一道小山般的巨大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天牢的门口。
苏牧的袍子已经很脏,上面血迹斑斑,头上戴着亲王赠予的青铜鬼面,右手提着长刀,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出來了。”杨红莲和陆青花等人双眸一亮,将最后几根枪矛都投了出去。
高慕侠花荣等人见得撒白魔燕青尾几个尾随着苏牧出來,哈哈一笑道。
“杀了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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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杀了他
当安茹亲王带上青铜鬼面,便似那大秦古墓之中爬出來的守陵大将一般。
可当他脱下了青铜鬼面,露出粗犷而棱角分明的白皙脸面,那一头纯白的银发,那幽蓝的双眸,非但沒有变得更和善,反而越发像话本里的异鬼。
而苏牧一袭血迹斑斑的袍子,却顶着个青铜鬼面,手中长刀还滴落着粘稠温热的鲜血,二人站在一处,气势上就已经震慑住了在场的大部分人。
趁着烟雾雷引发的大乱,撒白魔燕青朱武柴进仍旧打头阵,四人都是超凡绝世的高手,加上苏牧和安茹亲王,又有高慕侠和花荣等强者在一旁护卫,墙头上有杨红莲陆青花等一众高手掩护,谁人又能抵挡得住他们。
邓元觉和厉天闰眼见混乱根本无法镇压,只能带着身边的亲卫高手,杀过來阻拦苏牧等人。
这个与花和尚鲁智深齐名的酒肉和尚,有着宝光如來的诨号,同样善使浑铁禅杖,同样力大无穷。
在石宝王寅方杰等一众超级强者的光环之下,邓元觉可以说是藏拙得很,虽然圣公军内部都清楚他有多么强大,可外界之人却着实太过低估这位大和尚。
但见他倒拖着浑铁禅杖,咿呀呀被冲杀而來,花荣和高慕侠自是抵挡不住,厉天闰又挥舞着大戟过來帮衬,一时间竟然将苏牧队伍的速度给阻了一下。
邓元觉和厉天闰身边的死士便一窝蜂涌上來,双方顿时陷入混战之中。
这大和尚也是个不怕死的汉子,对高慕侠和花荣这等小哥哥不甚感兴趣,专挑安茹亲王这等样的狠角色。
安茹亲王在牢里也是憋出鸟气來,冷哼一声就冲将上來,那根撞钟用的金刚杵舞得跟柳条也似,轻飘飘不着力,两人就像巨犀和蛮熊在打架,禅杖和金刚杵不要力气地撞击在一起,火星子能烧掉半边天。
撒白魔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安茹亲王的蛮力,虽然局势危机,走为上策,但冲不破邓元觉和厉天闰,待得那些军士从烟雾雷的混乱之中镇定下來,就更难逃脱了。
诸多高手就沒有一个蠢物,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操起兵刃就杀出了一条血路來。
厉天闰本來信心满满,石宝叛变之后,方杰自诩圣公军第一强者,其实明眼人都清楚,邓元觉才是最接近石宝的那个人,而除了邓元觉,便要数厉天闰了,根本就轮不到方杰。
强者自然要有强者的气魄,厉天闰大戟挥舞如风,直取硬骨头撒白魔。
撒白魔乃堂堂碧眼龙王,见厉天闰这不开眼的小辈竟然要蚍蜉撼树,少不得要教他如何做人。
说起來也多亏了石宝和王寅,若非这两人坐镇大光明教的临时总坛,他还脱不开身潜入杭州來刺杀方腊。
此时见得厉天闰不知好歹,撒白魔自然要替石宝來教训一下这位方腊朝的大元帅。
因为有着撒白魔和安茹亲王这两尊魔神,苏牧等人一下子压力顿减,很快便砍翻一大波的死士,顺利來到了院墙边上,提气纵身,跃上了墙头。
撒白魔见得时候差不多了,一招逼退厉天闰,与安茹亲王打了个招呼,便退到了院墙这边來。
安茹亲王体型庞大如小山,身子又沉重,身上的板甲更是重量惊人,想要上墙是不太可能的。
邓元觉吃定了这一点,对安茹亲王穷追猛打,又有死士暗中放冷箭,只可惜夜色沧澜,准头偏了些,那些无尾短箭射在板甲上,印子都沒留下一星半点。
安茹亲王大智若愚,与邓元觉一番缠斗,借力打力,将邓元觉的巨力都吸引过來,金刚杵猛然砸在院墙上,那厚重的院墙竟然被轰塌了。
撒白魔和苏牧等人还担忧大个子如何出來,却差点因为院墙倒塌,一个个坠落下去。
院墙破了口,安茹亲王虽然终于能够出去,却也让那些混乱的军士找到了突破口,再无后续的烟雾雷之后,军士们终于缓过气來,怒海狂潮一般涌了上來。
邓元觉和厉天闰终于有了底气,苏牧等人只能且战且走,出了天牢的区域,转入杭州街道,因为实行了宵禁,又是战备的紧张时期,夜间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少量士兵在巡检。
于是双方阵营喊杀震天,沿途好生热闹起來。
撒白魔等人早已寻到了出路,却是在涌金门附近,那里有一段城墙并沒有太多军士把守,燕青等人也正是从那里潜入的杭州。
可如此正大光明的厮杀,早已惊动了大半个杭州,附近的圣公军将领纷纷带着士卒來支援,撒白魔等人就算是铁铸的也打不了几颗钉啊。
好在诸人早有心理准备,需知苏牧被严密看守在天牢之中,这天牢又是杭州的核心地带,想要偷偷摸摸将人救出來,根本就不太可能。
正因为诸多高手都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心理准备,此时才得以如此从容不乱。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才刚刚到涌金门附近,又有一队军士冲杀了出來,赫然便是颜坦的五行旗精锐。
颜坦乃方七佛的亲信之一,与邓元觉一样都是方七佛的左膀右臂,既然颜坦在此,方七佛也便不远了。
方腊能够篡夺摩尼教主之位,本身就是罕有敌手的绝世宗师,又修习了教主才有资格修炼的摩尼教秘法,撒白魔和安茹亲王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至于方七佛,乃是仅次于方腊的二号首脑,虽然出手的次数极少,但撒白魔和安茹亲王又岂敢掉以轻心。
颜坦的出现,让邓元觉厉天闰等追兵声威大涨,军兵士气如龙,更让人震惊的是,司行方竟然不知何时也带着人马过來支援。
为了堵截一个苏牧,方七佛竟然动用了几乎绝大部分能动用的人手。
苏牧这厢也是左支右绌焦头烂额,若那童贯还有些脑子,此时发动强攻,说不定就能一举荡平杭州了。
因为主将全都被苏牧这些人给牵制住了,城头那是极度空虚的啊。
若非杭州街道太过狭窄,容不下那么多人,说不定方七佛会将军队全都派出來围剿了。
虽然涌金门越來越近,但追兵也越來越多,苏牧等人已经无法从容地且战且走,而是发了底力拼命往前狂奔,身后的地面上插满了标枪和投矛,几乎前脚刚离地,枪矛就插入了地面。
眼看着涌金门就在眼前,众人也都双眼发亮,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炮响从涌金门上响起,一标猛将悍卒再次拔地而起,为首者正是手持双股剑的方七佛。
“快散了。分头走。”
眼看着后有追兵前有强敌,即将走投无路,撒白魔当机立断,诸多高手轰然散开,做了鸟兽散。
方七佛冷笑一声,双剑一指,身后死士从两侧鱼贯而出,围拢而來。
苏牧本与杨红莲陆青花几个走作一处,可乱战之中自保都成问題,腹背皆是密密麻麻的枪尖矛头,哪里还顾得这许多,慢慢也就走散了。
非但是他,其他人也都一般的遭遇,苏牧快速环顾,身边已经沒有同伴的掩护,只能拼尽全力挥舞长刀,劈开一个破口,往涌金门左首的空隙逃去。
这才刚走出三两步,一道寒芒从黑暗之中亮起,似那毒蛇出洞,惊得苏牧顿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下意识举刀來挡,火星子四处溅射,乔道清赠予的长刀,竟然被劈开了一个卷口。
方七佛云淡风轻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之所以动用这么多人马,就是为了不让苏牧逃脱,更是为了将燕青等人留下來,方七佛又怎会不关注苏牧动向。
剑器一道本讲究轻盈灵动,如清风细雨,可方七佛这一剑却将苏牧震得虎口开裂,可见他的武道造诣已经高到不知多少层楼了。
要知道苏牧惊惶之下,已经全力催发了阴阳经的内劲。
“你是逃不掉的。”方七佛平静地说着,仿佛在道出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一般,他的眼光坦然淡定,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苏牧也不想跟他废话,可事实已经证明,就算他拼了老命,也干不过这位云龙九现方七佛。
他紧了紧手中的长刀,鲜血从手背流下,浸润了刀柄的丝绳,苏牧一拧刀柄,毫不犹豫便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方七佛冷哼一声,便举起了双剑來。
然而苏牧眼看着就要与方七佛对撞在一处,关键时刻却双足发力,从方七佛的一侧跃上了城墙,而后面不改色地跳了下去。
方七佛也沒想到苏牧如此决绝,眉头只是一皱,双剑却沒有收回來,因为他的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条黑色的毒蛇给缠住了。
“啪。”
撒白魔的长鞭从黑暗之中甩出來,精准无比地缠住了方七佛的手腕,而后冷笑道:“谁说他逃不掉。”
方七佛的心里有些憋闷,且不说涌金门的城墙低矮,以苏牧的身手,跳下去根本就不会丧命,甚至连受伤的机会都不大,单说苏牧宁愿跳城也不愿落入他的手中,这就足够让人憋屈了。
撒白魔乃是摩尼教的碧眼龙王,堂堂东方大*法王,方七佛自然是认得的。
撒白魔既然是來救苏牧的,又怎可能让苏牧脱离自己的视野。
他已经出手了,那么方七佛也就不太可能脱身去追苏牧了,他也沒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精英尽出,居然还是让苏牧给逃了。
不过他对自己的智慧从來都拥有着无比的自信,因为他还有着一记后手。
就在苏牧跳下城墙的同时,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有女子微闭着双眸,取出了锦囊之中的木牌。
雅绾儿最终还是不放心,跟了过來。
如果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自然能够帮方七佛将撒白魔给挡下來,可这样的话,苏牧就要逃走了。
在她不知如何抉择之时,她想起了义父的锦囊,可当她摸着木牌上的字之时,却有些莫名的痛楚。
那木牌上刻着三个字:“杀了他。”
第二百二十二章 铜钱
春风夜雨,本该是文人墨客眼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可涌金门四处却喊杀震天,血流成河。
燕青和朱武等一众弟兄已经逃散,各自寻找着生路。
他们犹记得当日离开之时,宋江为他们流下的两行热泪。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面推上一推,宋江将这些生死弟兄送走之后,只觉得灵魂顿时空了大半,仿佛自己大半生坚持努力的目标沒有了,整个人的魂魄被抽掉了一般。
他原本只不过是郓城的一名小小押司,因为又矮又黑,人称孝义黑三郎,从杀死阎婆惜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坠入了真正的黑暗世界之中。
他成为了梁山军的大头领,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义字当先,急人所急,招兵买马,以致于拥有了让朝廷正眼瞧自己的实力。
可如今呢。
弟兄们死的死,残的残,走的走,偌大梁山已经分崩离析,只剩得他孤家寡人一个,若真要追究起來,造成目今这等状况,大部分原因要归咎到他的身上,或许弟兄们敢怒不敢言,但今后史书和后人的评判,大抵如是了。
他在军营里实在呆不下,总觉着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又回來了,整整齐齐地站在他的身后,用诡异而悲惨的笑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心里发凉,不敢独自留在营中,便带着李逵,來到了军营外的一处道观。
道观有道庭祖师镇压,他或许能够摆脱这些弟兄们的叨扰吧。
可越是安静,他的心中便越是躁动,委屈和悲伤慢慢将他的灵魂淹沒,对着三清祖师的塑像,他竟然哭得一塌糊涂。
世人皆以为梁山中人义字当先,快意恩仇,做得好多大事,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
但梁山中的弟兄们,从來不敢自称为英雄,只敢说自家是好汉,因为英雄是别人的英雄,所做之事起码能够为国为民,但好汉,只为了自己。
若细数梁山好汉,你会发现一个让人极为震惊的事实,梁山军中有很大一部分弟兄,若用世人的标准來评判,都应该称之为坏人。
晁盖、裴宣和欧鹏是做杀头买卖的造反派,周通、燕顺这等样的本是土匪恶霸,石秀和焦挺是市井之中游手好闲的捣子,张青和孙二娘则是开人肉作坊的,宋江、戴宗和柴进都是游走在灰色地带,黑白通吃的人物。
认真追究起來,他们哪个手底下沒有几条无辜的人命。他们跟高衙内、西门庆和毛太公这样的坏人,又有何差别。
咱们说扈三娘,好好的一个巾帼英雄,全家被杀,自己又被活捉,最后却被强逼着嫁给了矮脚虎王英这样的变态。
秦明,好好的一个军官,勇武过人,前途无量,最后却被宋江和燕顺等人陷害,只能上了梁山。
似秦明这等有着大好前途,却因为梁山需要他们,为了赚他们上山,被宋江等人陷害得家破人亡的,难道还少吗。
似玉麒麟卢俊义这样的豪杰,不也一样被陷害上了山吗。
上了山之后,宋江总是一副假惺惺的姿态,说什么“倘蒙将军不嫌草寨微贱,情愿让位。”
可到了最后,他让给谁了。
再说了,这些人本來就有着羡煞旁人的生活,若不是遭你陷害,又何必被逼上梁山。
他们总是说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是被逼上的梁山,可事实上,这些人当中很大一部分,不是被这个社会逼的,是被梁山逼上了梁山。
世人称他呼保义,及时雨,乐善好施,可只有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直面自己的阴暗,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
其实他心里一直想要做官,最大的梦想也是做官,做朝廷认可的官。
梁山聚义,呼啸山林,做出一桩桩一件件大事,也不过是为了让朝廷看到他的力量,看到他的价值。
所以招安之后他不余遗力地南征北战,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得到朝廷的认可,他从骨子里就是个狗才。
而所有的这一切,也是害得弟兄们身败名裂,不得善终的原因,直到弟兄们终于醒悟过來,弃他而去,他才愧疚懊悔。
抬头看着三清祖师,宋江挂着热泪,心里却只有愤怒,因为他做了这么多,落到了这步田地,祖师的眼中却只有淡漠,沒有佛祖和菩萨眼中的悲悯,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找道观,而应该找个寺庙。
弟兄们弃他而去,却又不惜性命深入敌城,为了救一个苏牧,他的心里如何能够平衡。
这些弟兄们去救苏牧,是为了偿报苏牧的恩情,而他宋江欠了弟兄们这么多,他却从來沒想过要偿还。
“祖师,事已至此,何以心安。”他喃喃自语着,想着的不是如何补偿这些弟兄,而是想着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再受到良心的谴责,才能让吊在自己身后那无数的阴魂,远离自己。
祖师沒有任何的回答,青灯摇曳,供桌上突然散发出一丝微光,宋江登时眼前一亮,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便连滚带爬地來到了供桌前面。
那供桌之上,一枚铜钱静静地躺着,那古旧的铜钱仿佛穿越了时空,从遥远的过往,來到现世,给他一些救赎。
宋江拈起那枚铜钱,见得铜钱上铸着一个“邵”字,双手竟然剧烈颤抖起來。
那铜钱仿佛变得如山如岳般沉重,他朝祖师像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青包來,而后风一般滚回了军营。
他踉踉跄跄闯入了童贯的中军大帐,卫士们都有些吃惊,因为这个梁山首领,在童枢密乃至于其他朝廷军官的面前,从來都是个唯唯诺诺的软骨头。
但他们却听到中军大帐之中传來激烈的争吵,甚至听到宋江那垂死挣扎的猛兽一般的咆哮声。
过得许久,他终于走出大帐,沒有一丝的惊惮,卫士们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宋江的腰杆子,原來也可以是直的。
不多时,童贯便发出了夜袭杭州的军令,诸营将士开始热火朝天的进行战前准备。
从兵法上來说,宋江等人前番才夜袭了杭州,方腊那边肯定要严防死守,不可能再让朝廷这边故伎重演。
而童贯也需要时间來整顿大军,恢复长途跋涉的损耗,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才发动总攻。
宋江到底跟他在争吵些什么,沒有人能够知道,但事实却是,童贯终于被宋江说服,决意发兵杭州,再度夜袭。
童贯静静地坐在帅帐里,案几上摆着一颗铜钱,铜钱上的“邵”字,像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的眼睛,死死吸引着童贯的目光。
邵,自然是邵雍的邵。
按说邵雍死于大焱熙宁年间,直至今日尸骨都寒了五六十年了,人们也只能从典籍或者话本上看到他,或者从民间市井听到关于他的传奇轶闻。
可事实并非如此,有人说他得道升仙,成为了游戏人间的谪仙人,又有人说他神游万里,救渡有缘人,也有人说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仙道,继续为人间窥视天机。
总之,只有少数一撮人才知道,时至今日,邵雍的铜钱,仍旧在流传,也仍旧有效。
邵雍是大焱朝少有被公认为最接近仙人的存在,他打小苦读,游历天下,一朝悟道之后,便开始修习《河图》、《洛书》与伏羲八卦,学有大成,著《先天图》和《皇极经世》等长篇大论。
大焱的仁宗皇帝尊他为仙师,常常问计于他,无论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贩夫走卒,皆以求他一卦为毕生的荣耀。
而邵雍时常灵魂出窍,神游万里,遇到有缘人,便交给他一颗铜钱,得到这颗铜钱,便意味着邵雍欠你一卦。
当然了,灵魂出窍神游万里或许只是夸大其词,但用“邵”字铜钱能够换來邵雍一卦,却是经过了验证,货真价实的存在。
虽然过了五六十年,无人敢说邵雍已死,也沒人敢说他还活着,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影响力还在,而且越來越大,起码童贯是相信这颗铜钱的。
他一直想要建立不世之功,想以宦官的身份,开疆拓土,异姓封王,在史书上留下不朽的一笔。
但他的计划并沒有那么的顺利,这颗铜钱对于他來说,意义到底有多重要,可想而知。
这也是他答应宋江出兵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颗铜钱的出现,或许是他人生的转折,随之而來的每一个决定,谁敢说他不是改变命运的关键点。
直到前方斥候及时传回密报,称杭州城内早已混乱一片,他才狂喜不已,催促着朝杭州发动了猛攻。
前番已经说过,方七佛为了永绝后患,将苏牧,将梁山的好汉,将大光明教的法王和刺客们,全部一锅端掉,不惜以苏牧为诱饵,设下陷阱,布下天罗地网,将手底下能用的猛将悍卒都召集起來,这也使得城防空虚,群龙无首。
方七佛自诩看穿了童贯这个人,哪里会想得到,好大喜功又目中无人的童贯,居然会拾人牙慧,像宋江一样发动夜袭。
只是此刻的他还在苦战,与撒白魔疯狂厮杀,根本就沒办法知晓前方城头的最新军情。
而苏牧刚刚从涌金门外的护城河里冒头出來,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见过很多次,雅绾儿抱着古琴的样子,但他一直不明白这古琴到底该如何当成武器來用。
今夜,或许他要开开眼界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织雾
杭州已经安定了许多年,涌金门外那深深的护城河,早已因为淤积而变浅,河中所立的尖木也已经腐朽不堪,苏牧坠落之后,并沒有太大的伤势。
只是他戴着青铜鬼面,入水之时受到了冲击,冒出水面之后还有些头晕目眩,耳中嗡嗡直响。
他用力摇晃着头,将水渍都甩开,便见得雅绾儿怀抱古琴,站在了不远之处。
雅绾儿的心里仍旧满是矛盾挣扎,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暗自跟着义父过來,更不应该打开那只锦囊。
她甚至在不断地劝说自己,义父说过,要自己坐镇中枢,遇到紧急事务便打开锦囊,苏牧应该不在范围之内。
可这木牌上的内容,显然与现状的情势戚戚相关,义父根本就算准了自己会跟上來,也算准了苏牧一定会逃脱,更算准了雅绾儿一定会追上苏牧。
至于雅绾儿会不会杀掉苏牧,就不知道云龙九现方七佛有沒有算准了。
对于雅绾儿來说,苏牧是除了方七佛之外,她接触过最多的一个男子,而且在冰窖之中,两人的接触已经超越了肌肤之亲的程度,虽然沒有实质性的结合,但这种经历对于一个女人來说,与失贞也就只有一线之差。
雅绾儿不断地提醒自己,苏牧是义父的敌人,是奸诈狡猾的小人,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可苏牧被厉天闰和方杰围杀之时,她却又鬼使神差的将苏牧绑了回來。
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将苏牧绑回來,是为了将他献给义父,是为了让义父亲手杀掉他,但也掩盖不了她其实想救他的事实。
而现在,她拿着义父的锦囊木牌,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这是义父给她的锦囊,又何尝不是义父给她的命令。
她的一切都在义父的预料之中,那么是否就应该按照义父的预料,杀死苏牧。
亦或者义父早已预料到她根本无法下杀手,对苏牧还有后手准备,自己放过苏牧之后,还有人会收拾残局。
临敌之时,内心如此挣扎,心神分离,无法集中精神,实乃危险之极的一件事情。
待得苏牧悄无声息从水中站起來,便如猎豹一般突然暴起,钻入了旁边的树林之中。
他也能够感受到雅绾儿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但他无法确定这种转变能否让雅绾儿放过自己。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雅绾儿虽然天生盲目,但经过方七佛的秘术训练,听觉和嗅觉异常强大,足以让她像常人一般生活自如。
可如今城头乱战一片,干扰的声响很多,树林之中磕磕绊绊的障碍自然不少,绝对是苏牧逃生的最佳选择。
他可不想跟雅绾儿缠斗,待得方七佛的追兵一來,他就再沒有逃走的机会了。
见得苏牧逃窜,雅绾儿猛然回过神來,树林里的树木花草却沒有对她造成任何的阻碍,不多时竟然后发先至,将苏牧给截了下來。
“难道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你么…”她就这么冷冰冰地站在苏牧的面前,心头却涌起了怒火,右手轻轻按在了琴弦之上。
“你…”苏牧迟疑了片刻,这才刚开口,雅绾儿这厢的琴弦已经铮一声悠扬响起。
她不能让苏牧开口,因为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更加下不了手。
那琴声便如同冰晶碎裂,纵使城门后便是喊杀震天,也能瞬间刺入灵魂之中,仿佛穿越了空气的阻隔,直接在人的意识之中响起一般。
苏牧心神大震,双眸微眯,但见得夜色之中亮起一粒微光,他的瞳孔本能地收缩,身子往左侧一扭,肋下的衣衫已经被刺破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孔。
“铎。”
一声金铁入木的闷响,身后的树木轻轻颤抖了一下,枝叶上积压着的雨水终于哗啦啦落下。
城头亮起火光,那火光的断续映照之下,一道蛛丝般微细的光芒时隐时现。
苏牧后撤一步,肋下的衣物却毫无征兆地被切割开來。
“铮铮。”
雅绾儿再度大力拨动琴弦,又是两道银芒激射而來,苏牧接连躲避,那银芒总是堪堪与之擦身而过,雅绾儿却如花蝶如清风一般绕着苏牧疾行。
“铎铎铎。”
不断有金铁入木的声音传來,而苏牧身边闪耀银色微光的线条也越來越多。
虽然还不清楚这些银色微光是何物,但苏牧还是下意识躲避着,然而雅绾儿的速度太快,周遭的树木又太多,这些银光也就越來越密集,苏牧竟然陷入了避无可避的境地。
在手脚被割出一道道血口之后,苏牧终于看清了这古琴的奥秘所在。
这古琴便是大号的神女机,神女机发射出來的是银针,古琴激射出來的却是一颗颗银钉,上面连接着极其锋利的糅合银线,也怪自己太过想当然,进入到树林子里來。
若在外面开阔之地,那些银钉沒有附着之物,这具古琴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难怪雅绾儿在护城河边沒有突然发难,她这是在等着苏牧进入树林。
那古琴便像一只毒蛛,银线就是它喷吐出來的捕网,而苏牧就是蛛网之中垂死挣扎的猎物。
这张名为“织雾”的奇巧古琴,是方七佛自己为雅绾儿设计打造的,从雅绾儿三岁开始,打磨了十年,待得雅绾儿及笄,才赠给了女儿。
也正是这张古琴,让雅绾儿想起义父这些年來的恩情,她的动作越來越快,双手十指如拈花摘叶,铮铮琴声不绝于耳,苏牧身边的银线也越來越密集。
他尝试着利用长刀斩断银线,但根本就沒有任何效果,那些银钉都有倒钩,刺入树干之后,除非将整块木质剜出來,否则根本拔不出银钉。
而银线也不知利用何种工艺制作而成,锋利至极却又坚韧万分,一刀劈斩下去,银线就会延展弯曲,好不着力,又怎么可能斩断。
“铮铮铮铮。”
又有银钉激射而來,苏牧知晓这些银钉刺入树干就拔不出來,便率先挥舞长刀,将银钉打偏出去。
可这些银钉刚被打飞,雅绾儿那边已经按动机括,银线收缩,银钉又温顺地倒飞而回。
夜色笼罩的树林之中,又是春风夜雨的恶劣天气,苏牧刚从城头跌落,一身是水,头上还顶着一个青铜鬼面,周遭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银线,可供他辗转腾挪的空间已经不多,他纵使想打掉银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叮叮。”
两颗银钉再度激射而來,擦着苏牧的青铜鬼面而过,打得火星四溅,雅绾儿那花蝶狂舞般的身影终于停了下來,双手紧握古琴,用力将琴尾砸向了身边的一颗大树。
“笃。”
琴尾暗藏的刃口刺入树干之中,树冠枝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将雅绾儿淋了个湿透透。
她的身材高挑婀娜,美人湿身自是赏心悦目,可苏牧却沒顾得上欣赏。
树林外时不时透**來的火光映照之下,苏牧前后左右上下全部都是密集的银线,此时的他只能举着刀,保持着一个诡异的金鸡**姿势,就像被囚禁在了冰晶之中一般。
他的身上多了许多血口,他很清楚这些银线的锋利程度,纵使疲累不堪,他也只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既然要杀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苏牧轻叹一声,语气之中沒有太多的愤怒。
雅绾儿走近两步,微微低下头去,咬着嘴唇细声道:“我…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水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委屈的泪水。
苏牧看着这个女人,突然有些心疼起來,若非阵营不同,或许他们之间的故事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无法对自己下杀手,那么将自己困在这里,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不能杀死,不能放走,也就只有等义父方七佛來措置了。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碰到什么难題,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义父。
她从未对一个男子产生过与苏牧这样的情愫,这是她的难題,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交给义父。
只是她等了许久,等來的不是方七佛,而是大焱军对杭州城的疯狂猛攻。
燕青等一众援救苏牧的高手已经分头退散,他们都是顶尖好手,想要逃跑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方七佛与撒白魔激斗了上百回合,两人旗鼓相当,若再拖下去,对谁都沒有好处。
拖得久了,颜坦和邓元觉的人就会围上來,撒白魔也就走不成了。
可对于方七佛而言,大焱军的进攻号角已经吹响,他们在这里拖得越久,杭州便越是危急。
身为大谋士,方七佛很明白,决断远比谋略更重要,战机稍纵即逝,稍有迟疑便时不再來,纵有再多谋略,也于事无补。
所以他将撒白魔逼开,眼睁睁看着撒白魔如俯瞰大地的夜枭一般,跃下城头去,而后愤愤挥剑,大声下令道:“全军回防。。。”
邓元觉等人也纷纷从涌金门各处聚拢在一处,到底还是让他们给逃走了。
军师赖以振奋士气的最后棋子,就这么被救走了,而大焱朝廷那个沒卵蛋的窝囊废,好似开了窍一般,竟然在这时候來强攻,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要知道夜战对于一名将领來说,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纵观古今,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到了夜间,都会偃旗息鼓,鸣金收兵,除了致命性的夜袭之外,罕见夜战的案例。
谁能想到童贯这脓包,行军到这里需要大半年,到了这里又休整了这么多天,突然要來夜袭强攻,谁能想得到。。。。
冷冷的春雨打在脸上,方七佛突然觉得有些无力,他朝城门下的树林扫了一眼,毅然转身,带着军队,往草桥门方向去了。
“绾儿,父亲老了…你也该长大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死局
苏牧被困在原地,雅绾儿应该是掌控主动的一方,可她却显得那么的无助。
涌金门城头的杀伐之声逐渐消失,草桥门方向的动静却越來越大,她知道,或许义父不会再來了。
她曾经**完成过数不清的任务,刺杀过很多死有余辜或无辜的人,她的天赋让人惊叹,她的武艺让人忌惮,她的心性让人敬畏,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仙子。
然而到了此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左右为难的抉择,那种徘徊与孤独。
雅绾儿在等待,苏牧却不能等待,因为越是拖得久,他的体能会消耗越多,他脱生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决断永远比谋略更重要,方七佛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苏牧自然也不会优柔寡断。
说起來或许有些冷漠无情,但事实确实如此,正因为雅绾儿的困惑和迟疑,才给了他苏牧逃生的机会,他又怎能等待下去,等着方七佛來收拾残局。
苏牧修炼的是阴阳经内功心法,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多,但已经小有所成,这门功法能够让他短时间内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苏牧的长处在于速度和爆发力,柔韧性却不是他的优势。
他不是《偷天陷阱》里的女主角,无法利用柔软的身段和各种香艳的姿势來穿过重重激光束。
他细细观察这些银线,虽然银线相互交织,但还是有着很多空隙,只是这些空隙,都不足以让他穿行。
这是一个死局,无法越过去的死局,哪怕他壮士断臂,甚至将一只腿砍断,也无法穿行。
他不是小白文里的主角,沒有强大的金手指,沒有主角光环,无法虎躯一震,大杀四方,刀枪都要躲着他走,他从來都不是。
能够活到今时今日,他经历了太多,睦州分舵的死亡训练营,石宝等人追剿圣物对他展开的无数次刺杀,乔道清等人的暗算,杭州城的数度大战。
他身上的伤疤比心理的阴影面积还要大,连接起來能够绕地球三四圈,比香飘飘奶茶还要长。
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努力活着的证明,他享受自己的生活,享受这份小心翼翼活着的刺激,这是前世从所未有的感受和体悟。
而现在,又一个死局摆在他的面前,他的思绪飞速运转,榨干了智慧,却仍旧无计可施。
于是他将左脚放了下來,因为他始终相信,路,是人走出來的。
至于走出这条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支离破碎的身躯还能否让他残留一丝呼吸,也只有走过了才知道。
他可以等待,等着撒白魔等人來救自己,但他们已经为自己付出太多,如今大家都处于逃亡之中,他自己连这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又有何脸面等着别人來救自己。
“嗤。”
虽然已经用长刀拨开了银线,但整个蛛网却牵一发动全身,其他地方的银线又纠缠过來,相互交织的银线割破他的裤子,将他左小腿的一大块肉给剐了下來。
泛白的肌肉冒出一粒粒**白的脂肪,而后鲜血喷涌而出。
“咯。”
苏牧的口中发出让人发酸的咯咯声,也不知是否因为强忍剧痛,而将牙齿给咬碎了。
鲜血喷涌的声音,咬碎牙根的声音,因为剧痛而自主发抖,导致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
雅绾儿的耳中只有这些声音,这些來自于苏牧的声音。
她本想将苏牧留给义父來措置,可义父应该是不会來了,她需要自己面对和解决这个问題。
她想狠心离开,但脚步却迈不开,她想给苏牧一个痛快,却又下不了手。
苏牧迈出第一步之后,她比苏牧颤抖得还要厉害,她从來沒有想过,内心的挣扎纠结,竟然拥有让人发疯的痛楚。
苏牧不想等痛楚冷下來,他要趁着这股气,走出这个死局。
他用长刀拨开一根银线,再次迈出了右脚。
这一次,他看准了一个空隙,身子尽量后仰,避过了一道足以让他拦腰割断的银线,却因为把握不好距离,割破了后背肩胛骨凸出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道银线,终于将头伸出空隙,肩头却又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汩汩流下,混着雨水,血腥的气息很快就弥散开來。
他也曾经想过,利用长刀将银线绞住,而后用力拔出银钉,可这些银线相互交织,一旦绞起來,银钉还未拔出,他的身躯就已经被交缠的银线割碎了。
鲜血还在流淌,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几步,只有身上的伤痛,让他保持着清醒,让他知道自己的手脚还在,自己还活着。
他觉得哪吒割肉削骨以谢父母根本就是瞎扯淡,因为这种痛苦连神仙都受不了。
痛楚如粘稠的牛奶,将他彻底淹沒,他仿佛置身于无法挣脱的泥沼之中,痛得已经无法呼吸,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再保持清醒。
他的脑海之中闪过许许多多画面,他甚至有些松懈下來,觉得自己不该迈出第一步,不等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惊喜,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逞强和死要面子。
撒白魔他们本就是过來救自己的,或许他们会找到这里來,自己傻乎乎要走出去,看似英雄霸气,实则愚蠢之极,如果他们赶來了,自己却死了,今夜所有的付出,撒白魔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岂非全部都白费了。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迈出第一步,不是为了冲破织雾的银线牢笼,而是为了打破另一个人的牢笼。
他下意识抬起头來,看着两三步开外的雅绾儿,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虽然只有两三步,但前面的路已经被封死,只要他再迈出一步,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断手断脚。
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个空隙,将自己血迹斑斑的手,伸了出去,慢慢地,覆在了雅绾儿的脸上。
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雅绾儿陡然一僵,下意识要反抗,可脑海之中不断闪现的画面,让她始终沒有抬起手來。
“你…该长大的…”苏牧终于说出了最开始想说的这句话。
雅绾儿虽然是个盲女,却比世间很多人都“看”得更清楚,因为她可以不受世间灯红酒绿繁华花月的干扰,“看”到的是直指人心的东西。
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看”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看着她,苏牧一直在看着她。
像她这样的女子,总会让人心生怜悯,可她太强大了,根本就不需要怜悯,于是这些人又对她敬而远之,甚至将她当成了怪物一般。
也有人将她当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女,只有在方七佛的眼里,她才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是别人的女儿,不再孤独。
但方七佛是父亲,父亲不能永远陪伴你,有时候哪怕父亲在身边,也总会感到孤独,因为你的生命之中,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有父亲。
苏牧看到了她的孤独,就如同看到了安茹亲王身上的孤独一般。
他们都是孤独的人,只是被困在不同的岛。
这种感同身受的东西,无法用言语去表达,有时候能够透过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可惜雅绾儿看不到苏牧的眼神,所以苏牧抚摸了她的脸。
苏牧的手已经很冰凉,从护城河里爬出來还是温暖的,此刻失血过多,已经开始泛白冰凉起來。
雅绾儿听到苏牧的这句话,回想这些年所有的经历,想起自己内心的纠结和挣扎,她歪着头,脸颊主动贴到苏牧的手掌里,泣不成声。
原來他不是想逃走,也不是想寻死,他只是想过來,释放她心里的那头魔。
从与他在冰窖亲密接触之后,她的心里就生出一头强大的魔,这头粉红色的魔,足以让她忽视方七佛的亲情,将苏牧从厉天闰和方杰的手里救下來。
这头魔可以让她无视方七佛的命令,偷偷跟了过來,也可以让她无视方七佛的木牌密令,只困住苏牧,而下不了杀手。
这头魔强大而充满了诱惑,不是从外面侵入进來的,而是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
苏牧的一举一动,二人在冰窖之中的互动,都像营养丰富的粮食,将这头魔迅速喂养长大,大到雅绾儿都无法抵御。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冰窖之时,迷迷糊糊听到苏牧在她耳边唱的一首歌。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温热前世的牵挂,而我在调整千年的时差,爱恨全喝下…”
“岁月在岩石上敲打,我又留长了头发,耐心等待海岸线的变化,大雨就要下…”
“海风一直眷恋着沙,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长的枝丫,和我的白发,是谁在害怕…”
“一生行走望断天崖,最远不过是晚霞,而你今生又在哪户人家,欲语泪先下…”
“沙滩上消失的浪花,让我慢慢想起家,不要错过我转世的脸颊,我在等你一句话…”
她记得不是很完整,也很刻意要去忘记,可当苏牧的手,抚上她的脸,当她的泪水滑落下來,她终于将冰窖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想了起來。
她的热泪滚落到苏牧的手背上,苏牧感受到了这滴眼泪之中的温暖,于是他笑了:“呵。”
第二百二十五章 幻灭(上)
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童贯的出兵实在太过出人意料,方七佛率领诸多精锐回到草桥门之时,城头早已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春风夹着细雨在铠甲上汇聚成水雾,军士们显得越发肃杀,城墙虽然湿滑,但圣公军的火炮也无法上阵逞凶,大焱军占据主动,士气如虹,而圣公军却因为诸多大将和精锐的调离而防守空虚,军士们早已心惊胆战。
童贯虽然是个宦官,但全无阉人的猥琐,他身高堂堂,面容粗犷坚毅如刀削斧刻,虽嘴边无毛,却颇具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威严。
此时他手心紧握着那枚邵字铜钱,浑身热血沸腾,终于按捺不住,收了铜钱,从亲兵手中夺过马槊,一踢马腹,便率领亲兵团冲出了中军大阵。
“孩儿们,杀啊。”
王禀和辛兴宗等一干名将想要劝阻已经來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领军往前扑杀而去。
世人皆以为大焱军软弱,事实也确实如此,大焱军的制度**,冗员吃空饷的现象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且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募兵制的劣势也早已陷入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但童贯急功近利,好胜心又强,心里还算着要青史留名,挑选的军队都是精锐。
这些大焱军可谓训练有素,武备有精良,秣马厉兵,只是斗志不够,一旦有风吹草动,便想着逃之夭夭。
可如今大焱军占据优势,以杨挺为首的三百余敢死兵已经冲上了城头,要说捡便宜掩杀败军,这些大焱军跑得绝对比兔子还要快。
此刻又有主帅童贯亲身上阵,军心士气一下子便提升到了爆燃的高度。
杨挺带着徐宁岳飞,李演武和孟璜等人,亲冒箭矢,登上与城墙齐高的箭楼,数百民夫双足陷入泥泞的地面,用肩头顶,如老牛一般匍匐在地上爬行,死命拉动箭楼的滑轮,箭楼上的弓手则不断利用射击來压制城头的圣公军。
待得箭楼临近城头,楼上的敢死兵便将宽三尺的厚重木板搭上城头,杨挺等一众强者视死如归,冒着雨一般的羽箭,便从木板抢上了城头。
也亏得他们武艺高强,身上将领重甲又坚固厚实,其他十几座箭楼可就沒那么好运了。
沒有杨挺徐宁岳飞这样的猛人,那些箭楼刚刚搭上木板,就已经被推下城头,箭塔里面的军士也被射成了刺猬,纷纷从箭塔上掉落下去。
可多亏此时有雨,圣公军无法用火攻,否则一泼泼火箭射过來,箭塔早已被点燃了。
火攻无法使用,圣公军只能动用床弩和脚弩,这些由苏牧和刘维民的都作院改良过的床弩,威力巨大无匹,需要十几名军士绞动轮盘才能上弦。
原木一般的大号弩箭破空射來,巨大的箭楼瞬间就被拦腰洞穿,运气差一些的,弩箭直接穿透箭楼顶上的箭塔,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残肢断足四处横飞,整个箭塔都被射得稀巴烂。
杨挺等人都是眼疾手快之辈,又力大无穷,弓刀娴熟,防御他们那座箭楼的守军才刚刚拉开床弩,就已经被杨挺等人当场射死。
待得其他人來接手床弩之时,杨挺等人已经跃上了墙头,如那饿虎扑羊一般展开了浴血屠杀。
逝者已矣,送别了弟兄们的宋江也是孤注一掷,带着卢俊义等一众强人,同样借助箭楼,登上了城头。
他仿佛要将胸中的悲愤和抑郁发泄出來,与诸多弟兄杀得浑身是血,局面也就这样被他们打开了。
沒有军师和元帅们坐镇的圣公守军可谓群龙无首,他们也沒想到童贯会发兵夜袭,虽然这些天都在修补城防,可军心士气已经呈现一边倒的趋势,纵使守军源源不断地补上,也只不过是插标贩首罢了。
徐宁和岳飞可以说是苏牧一手带出來的,若沒有苏牧,便沒有现在的徐宁,若沒有苏牧当初在焱勇军的赏识,岳飞这个年仅十五六的小将,更沒有出头之日。
谁都可以怀疑苏牧,他们不能,谁都可以放弃苏牧,他们不能。
带着这样一股至诚至真的迫切,他们自然可以悍不畏死地去战斗,去厮杀。
混战之中,圣公军的精锐不断被斩杀在城头之上,也有很大一部分被马槊和银枪挑落城头,城上城下尸首堆积如山,便如那炼狱降临人间。
徐宁和岳飞手持丈八大枪,如双龙出海,势不可挡,从乱军之中杀出,背上肩上还插着羽箭,却浑然无惧,站稳了阵脚之后,身后的大焱军便潮水一般倾泻下來,圣公军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李演武和孟璜都是老兵油子,见得时机绝佳,便带着敢死兵从城头跃下,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守军,刀牌手趁势架起人墙防御,身后的弟兄便奋力绞起了沉重的城门。
童贯与辛兴宗等一干主将见得城门轰隆隆被吊起,全军如钢铁洪流一般汹涌而入。
稳坐龙椅的圣公方腊从禁宫之中醒來,听了奏报之后连忙披挂,率领亲卫禁军,出宫驰援。
而邵皇后则组织宫内的皇族进行撤离,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混乱之中也不知踢翻了灯盏还是有人浑水摸鱼,皇宫竟然烧起了大火。
邵皇后和妃子们都是跟随圣公南征北战的女强人,又不是大焱朝那些无病也呻*吟的弱柳贵妇,舞枪弄棒自然比穿针引线要强悍,当即组织起來,跟着圣公便出了宫门。
皇妹方百花也是出了名的侠女,又是摩尼教中的顶尖高手,甚至连娄敏中这样的老文臣,都带着数百家丁护院,汇聚全家之力,跟上了大部队。
娄玄烨虽然武艺不济,但也知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非但娄敏中一家,其他勋贵也都一样的姿态,这永乐朝被灭了,他们还做个卵蛋的官儿。
谁都沒有想到,童贯这一战便使得永乐朝陷入了生死存亡的绝地,更沒有想到一向沉稳如山,算无遗策的大军师方七佛,居然会步了方杰的后尘,为了绞杀苏牧和大光明教、梁山余孽这群人,竟然调走了大部分的精锐。
后世经典之中有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大抵说的便是此时此刻的方七佛了。
童贯的大军寻得破口,顿时如狼似虎一般杀进來,要打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的硬仗,他们就是一群烂番薯抽鸟蛋,可要说打群殴的顺风仗,他们却是天下老子第一的货色。
城门毕竟狭窄,一时间无法通行太多的军士,这些大焱军的“精锐”为了争夺军功,甚至利用撞木将整座城门都给拆了,城墙坍塌下來,反倒压死了十几个人,真真是丑态百出。
不过这些已经无伤大雅,大焱朝廷平叛之前虽然号称十五万大军,但扣除民壮辅兵辎重兵之后,可战之兵也就四五万,此时不需童贯下令,居然倾巢而出了。
童贯也沒想到事情会如此顺遂,他本就沒想过能够一战定乾坤,对于今夜的突袭,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之所以出兵,也并非被宋江马景涛式的涕泪横流演技说动了,而是基于对那颗邵字铜钱的迷信。
然而他沒想到,在苏牧和安茹亲王、撒白魔杨红莲等一众大光明教强者、燕青柴进朱武等梁山高手的搅和之下,方七佛等人早已爆发了内部危机。
城门一破,最喜欢打顺风仗,一路上都在捡死鸡的大焱平叛军,终于勃*起了一回,像个爷儿们一样冲杀了进來。
据说事后统计,被同伴挤死踩死的大焱军士,比被圣公军杀死的,还要多。
不过这么丢人的事情,捷报上自然是看不到的,官员们耳中听到的自然也不会是事实,多半会成为圣公军的妖言惑众,刻意污蔑云云。
至于真相如何,或许也只有童贯等人心知肚明了。
这是后话,咱们也暂且不提,且说方七佛带着邓元觉等一干精锐赶回來的时候,早已是无力回天,肠子都毁烂了也于事无补,只能振奋了军心,拼死了将方腊从乱军之中救护了出來。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方七佛根本來不及懊悔悲愤,当机立断,想要退出杭州,据守睦州。
然而见得偌大基业毁于一旦,方腊又岂能一走了之,纠结了全部兵力,甚至连邵皇后和皇妹方百花等人,全数加入了队伍之中,浩浩荡荡数万人,想要跟童贯的大焱军來个鱼死网破。
大焱军扑杀入城,也不管是军士还是平民,一路碾压而过,乱战之中也不知荼毒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可见得方腊临死反扑,卵蛋又缩了,被方腊亲自带兵冲杀了好几个來回,好端端的胜局竟然差点被逆转了过來。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掉,童贯气得是暴跳如雷,有不开眼的画赞提议暂避锋芒,退出杭州,被童贯格杀当场,一群大老爷儿们,反不如童贯这么一个沒卵蛋的宦官有种。
童贯毕竟凶名赫赫,杀人立威果然是立竿见影,又有杨挺等先锋做出表率,身先士卒地冲杀在最前线,这些人终于拿出最后一丝男儿气來,嗷嗷叫着就杀了上去。
整座杭州变成了死神的屠宰场,尸堆如山,血流漂杵,方腊的怒火终于被弟兄们的鲜血浇灭,被方七佛强行拉着,率领残兵撤出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