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总捕送奏章
六月末的雨像骑着白马驰骋狂野的白衣女侠,迅疾得让人侧目,却又驱散人们心头的烦闷,那么的引人入胜。
雨水敲打着房顶,风助雨势,雨添风威,不断地推搡着签押房的窗户,靠窗的桌子早已被打湿,雨水沿着桌角流下来,屋内都水淋淋的。
然而在签押房中专注书写的胥吏却仍旧奋笔疾书,连关窗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左边站着信安县的捕头余海,身后却是杭州府的总捕郑则慎!
这份奏表的内容虽然是他草拟出来,如今正式誊写,但看着蝇头小楷一行行规整落下,任由外面风大雨大,他仍旧湿透了后背。
因为这奏表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人,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曾听过这段内容。
三人沉默着,任由窗户在不断敲打,直到那胥吏常常呼了一口气,郑则慎才拈起那奏表,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小心翼翼塞入竹筒之中,与余海相视一眼,便没有任何迟疑地穿上蓑衣,带上斗笠,没入雨幕之中。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出得签押房之后,身边的捕快也跟了上来,十数人便这般行走在大雨一种,谨慎到肃杀地往通判府衙走去。
之所以往通判府而非知州府,一是因为通判乃知州佐官,大小事情逐级上报并无过失,二则因为通判这个官职实在有些特殊。
大焱朝官制与苏牧后世的北宋有些类似,通判与知州共同掌管一州之事。
论官位,通判是在知州之下的,可论职权,通判不但可以与知州一同治理一州政事,还拥有着知州所没有的特权。
这种特权便是所部官但有功过及职事修废,通判可直接通达天听,向官家(宋称皇帝为官家,如同唐称皇帝为圣人、大家)打小报告!
所以通判虽然是知州的副职,却如同军中的监军一般,有着“监州”的特权。
正是因为通判有着这样的特权,郑则慎认为自己将奏表呈献给通判,绝对是明智之举。
几天前,余海在苏牧的配合下,终于将一干绿林人士一网打尽,当然了,匪首石宝最终还是逃脱了,而另一名匪首乔道清则去向不明。
然而抓获的十数名贼寇被严刑拷打之后,却爆出了一则惊人的消息,江浙苏常地区的绿林大豪杰方腊,即将揭竿起事!
这方腊本是睦州清溪县人,家中经营漆园,因不满官家征收花石纲,居然纠结了众多绿林乱贼,篡夺了摩尼教的掌控权,教唆摩尼教众作那杀头的买卖!
摩尼教遍布南方各路州县,颇得人心,教众都是些绿林好手,若任由方腊收拢和发动摩尼教的力量,南方从此将不得安宁也!
得到了这样的消息,郑则慎和余海也是彻夜难眠,在这样的情报之下,苏牧因为那柄凶刀而招惹到绿林人士追杀,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若不是苏牧献策献力,他们也不可能得到这份泼天的功劳。
再者,苏牧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明白,一个南下游学的弱书生,被掳到贼窝里头,还能够隐忍半年,最终非但全身而退,干脆顺手牵羊把那柄凶刀给带了出来。
虽然苏牧并未详细讲诉其中经过,但郑则慎和余海已经对他佩服不已。
得知了这条情报之后,郑则慎和余海也曾经考虑过一个问题,是否因为苏牧知晓了方腊即将要叛乱的消息,摩尼教的这些强者才会追到杭州来,欲杀之以灭口?
若是这样,苏牧为何不直接将情报告诉官府?
二人只是简单一想,便明白苏牧为何没有这么做了,因为如果不是十几个贼寇的口供都一样,他们也不会相信这条情报。
连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都难以置信,若苏牧直接向他们泄露这则消息,他们又岂能相信?
想到这里,他们又有些佩服苏牧,这年轻人虽然才二十出头,但事事通达老练沉稳,情商之高,让人由衷折服。
眼下大焱时局并非万世太平,枢密院的宣帅童贯正筹备粮草军马,打算北上讨伐辽人,收复燕云十六州,朝堂上主战和主和两派党争已经到了极为惨烈的地步。
若此时南方再乱起来,说不得国将不国矣!
所以郑则慎和余海当机立断,将人犯的口供和奏表第一时间上报,若能够将方腊等逆贼的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那可就是功盖千秋的泼天功业了!
当日苏牧说要送好大一场功劳给余海之时,后者还暗自不屑,直以为苏牧欲借此脱身,可当审讯结束之后,余海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样的功劳大到他没办法一个人吞下,加上郑则慎,乃至于通判和知州,都吞不下这么大一个功劳!
就在郑则慎冒雨前往通判府奏报之时,苏牧却优哉游哉地撑着油纸伞,来到了陆家的小院里。
圣物已经被红莲带走,石宝也被打退,官府虽然仍旧派人在监控,但只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担忧,大焱朝虽然繁华昌盛,经济和商贸强大到惊人的地步,但朝堂**不堪,军队更是糜朽难用,童贯想着封王拜相,一心要北伐,这情报就算上报到朝堂上,估计也蹦不出多大的水花来,方腊说不定一样会成功举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面的事情,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置。
苏常源的小妾被杀,读书种子苏清绥差点命丧黄泉,这些罪责最终都归咎在了苏牧的身上。
虽然苏瑜已经通过父亲苏常宗,将苏牧落难贼窝的情况都告知了老太公,解释了匪寇围攻苏家的缘由。
但这件事是二房三房攻讦长房最好的由头,他们是绝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苏瑜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老太公顶不住压力,过些天又要召开宗族大会,这一次不是讨论如何惩罚苏牧,而是要共商将长房分家出去的事情!
为了这件事,苏常宗也是痛心疾首,苦恼不已,甚至将苏瑜和苏牧召唤过去,好生责骂了一通,只是后来还是被苏牧说服了。
他苏常宗看似软弱,但是不是韬光养晦权且两说,心胸和城府也都有,不过他跟老太公一般无二,对苏牧的说法实在难以相信,说到底,若真的分家了,对于苏常宗来说,也是让人悲痛难当的一件事情。
不过苏牧却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始终对这个家族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只要苏瑜相安无事,其他事情便都好说。
苏瑜既然选择了相信苏牧,相信方腊必定会举事,也相信杭州必定会成为方腊举事之后第一个大目标,剩下的事情他也就看得开了。
对苏牧未雨绸缪将长房生意北迁,也是力挺到底,而关于苏牧继续收购粗粮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太多的阻碍。
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他只能拼命读书,希望能够考取功名,到时候离开杭州,天下何处去不得?
而且他苏瑜还有着自己的私心,在苏牧游学未归之时,他就是家中的顶梁柱,可自从苏牧从贼窝逃脱出来,性情大变之后,不知不觉之中,情势倒是反了过来,俨然是苏牧在操控大局,而苏瑜却闲了下来,连自己考试的名额也都是苏牧帮他争取过来的。
所以他希望自己不要辜负苏牧的好意,高中之后能够庇护弟弟和父亲,保护长房一脉,当然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不会轻易抛弃其他宗族兄弟,毕竟在这个家国天下的年代,家族的观念深入人心。
哪怕族亲如何不堪,生死危急之时,该拉扯还是要拉扯一把的,对于这个,苏瑜还是看得很通透的。
不过苏牧就不一样了,宗族大会即将讨论分家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半分在意,到了陆家之后,他便到了柴房,幻魔君乔道清已经转醒,陆老汉不用出摊,正在一旁看守着。
见得苏牧到来,陆老汉一言不发,乔道清却是眼前一亮,那深深凹陷的脸颊也红润了起来,只是一双苍鹰一般的阴鸷目光,却仍旧冰寒。
“小子,你很好啊!没想到老道我终日打鹰,却被家雀儿啄瞎了眼!”
苏牧也懒得跟他斗嘴,扫视了柴房一圈,走到柴堆边上,将立在墙上的劈柴刀操了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刮了刮刀刃,这才走到了乔道清的前面来。
“成王败寇,你这老鬼又岂敢逞口舌之快!眼下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给我当走狗鹰犬,要么一刀给你个痛快,你选吧。”
苏牧此言一出,连陆老汉都惊了一下,他本还替苏慕担忧,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乔道清,苏牧却是快刀斩乱麻,杀伐果决到了极致。
不过让他惊讶的并非苏牧给出来的选择,而是这选择里面的第二条,苏牧在没有任何制约乔道清的手段之时,居然还敢用乔道清!
若放开了乔道清,陆老汉都不一定能够制服这诡异老道,苏牧更加不可能,这无异于一头肥羊要老虎狮子给自己当保镖,苏牧又如何能够降服这乔道清?( )
第四十七章 苏牧收道长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来便是凶神恶煞,演义话本里那些个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也不过是无聊的百姓打发时间的一种憧憬罢了。
若果真有机会摆在你面前,让你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死,那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于刀头舔血的绿林好汉子而言,杀人却是比寻常百姓要容易一些,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嗜杀之辈。
老汉陆擒虎早年也是呼啸山林的一代枭雄,至于为何隐姓埋名,干起了卖包子的勾当,其中故事却是无人知晓,也不足为外人道。
可相对于苏牧的虚张声势,陆擒虎才是真正想杀掉幻魔君乔道清的那个人!
眼看着苏牧用劈柴刀相威逼,欲收服乔道清为己用,陆擒虎心中只是冷笑,因为他很清楚,乔道清这样的人物,只是吃软而不吃硬。
果不其然,在苏牧提出了两条选择路子之后,乔道清只是哈哈一笑,伸直了脖颈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来,只是鄙夷十足地看着苏牧。
他已经摸清楚了苏牧的性子,对于苏牧这样的狡猾小狐狸,杀了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苏牧想要的,只不过是自己给他当鹰犬走狗、免费打手罢了。
他乔道清乃是玩弄人心的鼻祖级别老狐狸,若连苏牧的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也不用在草莽绿林之中混迹了。
“小朋友,你道爷行走于草莽,杀人于红尘之时,你只怕牙都没有长齐整,想要道爷做你走狗,不若垫高些枕头罢。”
面对乔道清的冷嘲热讽,苏牧也只是淡笑以处之,操起劈柴刀便将乔道清身上绳索都给割断,而后朝陆擒虎说道:“老爹,我带他出去走一圈。”
若论武艺,十个苏牧都不一定是陆老汉的对手,可如果留下足够的时间给苏牧做好准备,两相死拼之下,谁生谁死却就难说,起码这是陆老汉内心的真实想法。
苏牧今日前来,必定做足了准备,陆老汉虽然与乔道清有旧怨,但想杀掉乔道清,和要不要杀他,能不能杀他,却需要分清楚来。
现在的陆老汉,起码有七八个不能杀乔道清的理由,否则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念及此处,陆擒虎也没有多言,乔道清也光棍得很,扭了扭发麻的手腕,便跟着苏牧走出了柴房。
看着苏牧和乔道清的背影,陆老汉竟然怔怔地有些出神,直到女儿陆青花从房间中走出来,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爹,这道人是你旧识?女儿…女儿从未见过爹爹如此气急呢…”陆青花有些担忧地看着陆老汉。
昨夜的那场打斗她是亲眼目睹的,当时的陆老汉与乔道清相斗,确实是动过杀机的,而在陆青花的眼中,这么多年来,陆老汉虽然并未对女儿隐瞒自己懂武的事实真相,但素来温和老实,连与街坊邻里红脸都没有过。
如此一看,陆青花自然会觉得这老道乔道清该是爹爹陆擒虎的生死仇敌了。
可她心里总有一股难言的直觉,只是不想这老道成为爹爹的死敌,这种感觉很微妙,也让人有些诧异,因为无论从外形还是气质,亦或是行事来看,这乔道清都是个十足的邪恶之徒。
面对女儿的疑问和担忧,陆擒虎只是咧嘴淡笑,朝陆青花嘱托道:“此人乃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徒,爹爹是担忧你的安危而已,女儿你要记住,切不可让这人看到你的脸面,省得节外生枝,晓得了吗?”
“原来爹爹是在担心我…是为了保护我…”陆青**头一暖,笑着朝陆老汉用力点着头。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清风微凉,送来草木的芬芳,雨水将坊沟内的秽物都冲出了杭州城,被六月的暴雨洗刷一遍之后,整座城市焕然一新,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苏牧负手缓行,披头散发的乔道清神色泰然地跟在后面,充满闲情逸致地观赏着城中风物,不似阶下之囚,反而有点像出世闲游的隐士。
他的目光看似闲散随意,但却不断审视周围环境,在他眼中,狡黠似苏牧,绝不可能没有防范他逃走的后手,说不定这一路上便有诸多高手在暗中狼眈虎视呢。
兵家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越是多疑多智之辈,顾虑便越多,反而更加看不清虚实,似乔道清这样的人物,生性善算多疑,自以为苏牧身边遍布陷阱圈套,否则又何敢如此云淡风轻地带自己出来?
直到二人走出城外,来到西溪河边,乔道清才确定了一件事,苏牧身周果真没有任何后手与埋伏!
虽然失去了自己的道器和双刀,又被苏牧的突火枪打到内伤,但乔道清的武艺尚在,此时的苏牧同样手无寸铁,只要杀了苏牧,自此便是海阔天空,天下之大是何处都可去得了!
然而苏牧似乎早已看穿了乔道清的意图,也不停步,更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一声,洒然说道:“我知你想要杀我,想要逃脱此地,但若换做是我,倒是好奇这年轻人不惜放开所有防御,要带我去哪里,再不济也看看情况再下手。”
看着苏牧继续往前走的轻松姿态,乔道清也松开了拳头,他不是寻常莽夫,对读书人没有太多的成见,也并不会觉得有哪个读书人能用花言巧语便骗得自己为他卖命,他的心中也确实有些好奇。
两人于是便这样继续走了出去,夕阳之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直到苏牧停在了河滩的一片乱葬坟场处。
他的身前是一座低矮的坟头,经过了两三个月,雨水滋润,清风轻抚,那坟头再度变得青草茵茵,而墓碑上的字迹也变得模糊起来。
苏牧想起了那场夕阳下的搏杀,想起了那个宁死不屈的女子,想起了女子迷迷糊糊趴在自己背上,发自本心一般给自己讲起的那个故事。
他轻叹了一声,半跪下来,用手袖将墓碑擦拭了一遍,墓碑上的字迹变得清晰起来,能够辨认出“乔氏”二字!
苏牧缓缓站了起来,而后往后退开三步,朝乔道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乔道清一脸疑惑地走过来,扫了那墓碑一眼,只觉得大地深处探出了一只无形的恶魔之手,将他的双脚和身体死死地定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无法从墓碑上移开半分,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往事一幕幕似电光石火一般不断闪现,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身子开始颤抖,眼眶一热,眸子便红了起来。
“这…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这个精于心计的诡异老道,同样经历了寻常人对超乎自己想象的事实的接受过程,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拒绝接受现实,到妥协一步,而后只能接受,最后便是任由悲伤淹没自己的灵魂。
“噗通!”
乔道清跪倒在了墓碑前面,深深地埋下了头,他很清楚,苏牧不可能对他的往事如此了解,而且看着小坟和墓碑也绝不是临时安排的,所以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早在碰上陆擒虎,他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不可能从陆擒虎的口中得到任何的答案,只是他没想到,苏牧将他带到了这个答案的面前来。
他深深地埋着头,不让苏牧看到他的表情,佝偻着身子,陷入到回忆之中,仿佛透过这个墓碑,能够回到那一年的梦魇之中,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人人望而生畏的幻魔君,他只是一个被悲伤和愧疚吞没了灵魂的孤独老人。
夕阳的余晖之下,高瘦的老人便这样跪在小坟前,苏牧稍稍退后,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河滩不远处的树林里,一路跟着过来的陆擒虎松开了葛布包裹着的大枪,毅然转身离开,他所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两个深达三寸的足迹!
他不是顶聪慧的人,也不似乔道清这么诡诈善谋,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也能够设想好几种苏牧如何降服乔道清的法子和手段。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苏牧居然利用了这一点!
他不恨苏牧,因为这一手对乔道清起了效果,说明他选择暂时不杀乔道清,并不是因为自己懦弱,而是因为乔道清还没有忘记过往之事,当他看到乔道清跪倒在墓碑之前,他只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只感觉压在自己肩头二十几年的担子,终于松懈了下来,那每个夜里都在熊熊燃烧,炙烤着他灵魂的仇恨之火,终于得以熄灭。
若不是对乔道清还抱有最后一丝的期盼,他早在那天夜里便会将之杀以后快,只是两个都是老汉子里,很多事不可能直接问出口,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无论苏牧的初衷和动机是为了什么,这件事带来的效果,起码是让陆擒虎感到庆幸的。
而乔道清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深深地伏在墓碑前,直到暮色沧澜,才缓缓抬起头来,抬手想要抚摸一下墓碑,但又缩了回来,似乎担忧自己那沾满了血腥的双手,会玷污这圣洁的墓碑一般。
“她不会介意的。”
苏牧在后面淡淡的说着,乔道清却猛然转过头来,双眸之中满是杀机!
“否则墓碑上也不会刻上乔氏,刻上陆氏岂非更好?”
苏牧不为所动,继续补充了一句,乔道清闻言,双眸之中的杀机倏然消散,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得许久,他才缓缓站了起来,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就仿佛在抚摸着情人的红颜眉眼和长发。
苏牧长长松了一口气,乔道清如此姿态,或许他已经成功一半了。
可他心思未定,乔道清却是桀桀怪笑起来,而后猝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掐住了苏牧的脖颈!
“你以为这样便能降服老道么?我现在便打杀了你这自以为是的小贼厮!”( )
第四十八章 红尘之过往
一样的余晖,照着不一样的归人,红霞的映照之下,双眼血红的乔道清便如同刚刚从坟墓之中爬出来的老鬼。
他那鹰爪般的干枯手指,死死地掐住苏牧的脖颈,鼻尖几乎都要贴到苏牧的鼻尖之上,那凌厉如刀的目光仿佛要透过苏牧的瞳孔,将苏牧的灵魂劈斩成无数的碎片!
苏牧的脸涨得血红,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但他却只是岿然不动,死死地直视着乔道清,分毫不让!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但却短暂又漫长,僵持了片刻之后,乔道清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当新鲜的空气涌入似烈火灼烧的胸腔之时,苏牧也是后怕不已,好在一切危险已经过去了,从乔道清松开手的那一刻开始,便再无危险。
从他决定将乔道清带出来,便将自己置身于极其凶险的境地,似乔道清这等样的枭雄,根本就不会在乎他的小命。
想要降服猛虎,哪怕是迟暮之虎,也要做好葬身虎口的思想准备,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唾手可得之物,苏牧很清楚这一点。
好在自己的冒险并没有白费,不过也无法掩盖适才他从鬼门关来回一趟的事实。
“你我两清了,从今往后,你少来烦我,也最好不要再碰上老道,否则老道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乔道清愤愤地丢下一句,便要离开。
他已经知道苏牧没有后手准备,不过人家到底是带他出来,给了他逃走的机会,又让他见到了这座小坟,无论如何,他乔道清终究是欠了苏牧一个人情。
不过在他认为,这个人情已经用不杀苏牧来偿还了,今后分道扬镳,各走各路,若有相遇,便只有各安天命了。
然而苏牧又岂可轻易让到手的猛虎离开?自己拼了性命想要降服的枭雄人物,又岂能眼睁睁看他溜走?
“等等!”
苏牧话音未落,乔道清已然回眸冷笑道:“不要太过分!难不成我便杀不得你这小贼厮么!”
听到乔道清的威吓,苏牧非但不惊,反而冷笑道:“你好歹也算个豪杰样的人物,自家欠下的债,难道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难不成还想让你那个蠢兄弟陆擒虎帮你继续扛着?这便是好汉子的做派不成!”
一听到陆擒虎的名字,乔道清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想当年他与陆擒虎发小情深,一路闯荡,也曾得过双雄的匪号,奈何她的出现,让亲密无间的弟兄,终究成为了仇敌。
陆擒虎为人木讷,而乔道清却诡计百出,同为武林女侠的她,自然对乔道清更为倾心,一来二往便成了眷侣,陆擒虎便只能背负情伤,远走他处,与乔道清分道扬镳。
直到二十多年前,乔道清得罪了仇家,被满天下追杀,自身难保之时,险些让她命丧敌手。
关键时刻,陆擒虎突然杀了出来,将她救了下来,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陆擒虎并未离去,只是一路默默跟着,保护着她。
乔道清脱离危险之后,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却在这里,看到了她的这座小坟,看到她大大方方以乔氏自居。
彼时之人不懂何为狗血剧情,这等轰轰烈烈的情爱故事,还不如刀剑相见,血溅风雪来得激荡人心。
行走于草莽之中,自该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然而直到看见这座坟,看到那刺痛双目的乔氏二字,乔道清才提起勇气,面对自己心中的现实,他,其实是在乎的。
无论他如何去掩盖,终究还是对她魂牵梦绕了二十几年,也不断寻找了二十几年,但他并不知道,陆擒虎为了保护她,甘愿放下手中的大枪,放弃所有的一切,终身不娶,隐姓埋名,守护了她整整二十余年!
这般看来,陆擒虎确实有一百个足以杀掉乔道清的理由,而乔道清哪怕没有理由,也欠了陆擒虎一生的债,因为这本就不需任何理由!
他曾想着逃避这一切,因为他觉得已无颜再去面对陆擒虎,但苏牧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他不知道苏牧是如何得知这其中的故事,也不知苏牧跟陆擒虎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今日他就这么走了,他便要背负着对陆擒虎的愧疚,渡过下半辈子。
上半辈子他已经在思念和愧疚之中渡过,见到这座小坟之后,本以为一切都将结束,可现在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终究是欠了陆擒虎。
见得乔道清迟疑不决,苏牧也只是冷笑一声,自顾往回走,似乎在自言自语道:“再不回去城门要关了呢…”
看着前面踽踽而行的苏牧,乔道清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的杭州城已经逐渐开始掌起灯火,本名陆擒虎的老汉正在小院里坐着纳凉,女儿陆青花在一旁做些女红,虽然笨拙了些,但还是认真地绣着一个荷包。
他不像乔道清那般诡计多端,他老实了一辈子,寡言少语,也不懂用善意的谎言来欺骗亲人,所以父辈的故事,陆青花是一清二楚的。
那一次她正是去拜祭母亲,才被赵鸾儿盯上,苏牧背她回家的时候,坚强了这么久的老姑娘陆青花,终于将心头压抑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还记得当时苏牧跟她说了一句话:“真男人,是永远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的,或许会迟到,但终究是会到的。”
想起苏牧,她不由担忧起来,她很清楚那个鬼一般的老道有多么的厉害,苏牧独自带那人出去,安危自是让人牵挂的。
她不是飞檐走壁的红莲,虽然这几天跟着红莲学了几手防身术,对付街头**不良子还行,想要给苏牧提供帮助却不太现实。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女儿家,只是个卖包子的老姑娘,红莲虽然言语粗鄙了些,但年轻貌美,武艺高强,与苏牧又有生死的交情,故而纵使苏牧与红莲有些什么感情纠葛,两人临别时搂抱亲吻,她陆青花也无法怨叹些什么,她能做的,只是不争气地默默担心着苏牧的安危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停下手里的针线,异常严肃地朝陆擒虎说道:“爹爹”
“嗯?”
“我女儿想跟你学武”
陆擒虎微微一愕,转头看时,却见得陆青花一脸的坚毅。
手持刀剑之人,必被刀剑所伤,上山打虎者,终有虎咬之时,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陆青花,为了避免麻烦,他并未将武艺传授给陆青花。
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也不想陆青花重蹈覆辙,跟她娘亲一般,爱上一个**江湖、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所以他一直都反对陆青花习武。
可现在,他看着陆青花的表情神色,似乎突然间想通了什么,自己总有死去的一天,到时候又有谁来保护陆青花?
“好。”
这便是他的答案了。
陆青花听得父亲答应,心里说不出的开心,父亲的武艺她是知道的,红莲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对手,若自己吃多些苦头,说不定终有一日能够赶超红莲呢。
若她能够跟红莲一样,苏牧会不会对她更加的亲昵?会不会也像红莲那般,临别之时会做那等羞人的事情?
如此这般一想,她就埋下头去,脸色顿时羞红了起来,而此时,那个她还在担忧着的男人,却推开了陆家小院的门。
乔道清看到了陆擒虎,他跟着苏牧缓缓走进来,看着陆擒虎充满敌意地站起来,双手微微张开。
这一路上,他在内心之中做了无数次的排演,将想要说的话翻来覆去的考量着,可看到陆擒虎的那一刻,所有的话语却又变得苍白无比,竟然一字一句都想不起来了,脑中只剩下与陆擒虎生死相交的一幕幕回忆。
人终究有老去的时候,当某一天你开始怀念过去了,便说明你已经开始老去了。
在乔道清的心中,似乎没有老的概念,他还想要纵横绿林,想要跟着方腊做出一番大事,不再去考虑儿女情长,不再记起兄弟情义。
可现在,他的内心最柔软之处,却被苏牧撩拨了起来。
不得不说,苏牧对人心的观察洞悉虽然不如乔道清,但法子却剑走偏锋,明知乔道清擅长谋算人心,居然还敢与乔道清玩攻心之计,并且还成功了!
陆青花听到苏牧的脚步声,下意识就抬起了头来,目光延伸过去,却与苏牧身后的乔道清四目相对,切切实实看到了彼此的真容!
“这这!”
乔道清的嘴唇不断翕动着,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何苏牧会带他去看那座坟,也终于知道苏牧为何让他担起责任!
因为陆擒虎身后那个丫头,他只看了一眼,便从骨子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亲近感!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乔道清兀自喃喃自语,昏暗的灯光之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无论是苏牧还是陆擒虎,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
乔道清猛然抬起头来,夜色之中,血红的双眼泛着点点泪光,而后呼啸一声,发狂也似的冲出了院子。
苏牧和陆擒虎相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惊愕的陆青花,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老道或许能飞檐走壁,或许能神出鬼没,或许能够以一当十,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但苏牧心里很肯定,从今以后,他的灵魂,只能被禁锢在这个院子里,禁锢在那个卖包子的老姑娘的身上。( )
第四十九章 琐事三两桩
七月未央,岁月静好,四下里夏花怒放蝉鸣鸟叫,杨柳扶风天清高,正是一番出游的好风好景。
彩儿丫头提了篮子,正往西街附近的安济堂走去,最近少爷彻夜不睡,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彩儿心切少爷身子,打算买些天麻党参当归枸杞回来炖鸡汤。
到了安济堂之后,小丫头却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安济堂平日里并不算热闹,虽然杭州富庶,但寻常百姓有什么头疼脑热,也不会娇滴滴来看医官,除非伤筋动骨下不得床,才会破费银钱来看诊。
眼下安济堂却是人满为患,一些个家眷用甚至用门板抬着嗷嗷叫的病患,在安济堂门口排起了长龙!
“难道上次那群匪寇又回来祸害百姓了?”彩儿丫头如此想着,心里也担忧了起来。
可走近了一看,却又疑惑不解了。
这些个病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伤之处也是五花八门,比如门口左首一群人围拢着的,便是最喜欢道人是非的何老姑子,此时用毛巾捂住嘴巴,鲜血渗透出来,兀自往指缝间滴滴答答地流。
而门板上躺着的那个汉子,裤裆处鲜红一片,脸色苍白如纸,却是出了名的不良子,专做那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
街上最爱缺斤短两的张屠户断了两根手指,也在家眷的簇拥下,拼了命往诊堂里拥挤。
形形**的人物,花样百出的伤势,惨叫不堪入耳,人流拥挤不堪,将安济堂搞得像个乌烟瘴气的卖菜集子。
老医师忙得焦头烂额,往日里的气定神闲早已不见踪影,甚至还在府司的协调下,将四周围的医官全部都集中了起来。
而人群之中散布着为数众多的皂衣胥吏,正在询问着这些伤者,引得群情激奋,吵闹不堪。
眼看着等情势,彩儿丫头也只能放弃了购买补shuyaya了。
而且关于便携军粮的一些创意点子,他也必须要带过来,顺便看看刘维民的进度如何,除了托他搞些火器和火药,说不定还能探听一下朝廷关于南面方腊叛军的态度。
刘维民见得苏牧前来拜访,也是满面春风地亲自接见了苏牧,并带着苏牧到监作营参观了一番,顺便让苏牧指点一下那些研发军粮的匠人。
自从有了苏牧的这个构想,刘维民也借此得了好大一笔功绩,如今在司马麾下混得是如鱼得水,而他又亲眼见识到苏牧击败杭州第一才子周甫彦的才学,对苏牧自然也客气。
两人相谈甚欢,在苏牧的指点之下,匠人们也是豁然开朗,虽说真让苏牧动手,或许他比不得这些匠人,但在见识和创意方面,他却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任何匠人的。
拜访结束之后,苏牧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装了整整一大箱,压得马车都陷下去不少。
不过旁敲侧击之下,也没能从刘维民口中探听到朝廷关于出兵平叛的消息,大概朝堂上那些相公皆以为方腊不成气候,成不了事吧。
而且此时朝堂上正为挥师北伐之事闹得不可开交,郑则慎和余海的奏表说不定已经石沉大海了。
“看来还是要继续筹备啊”苏牧如是叹道。
虽然没能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不过刘维民还是透露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消息给苏牧。
“兼之啊,眼看着七七乞巧节将至,诸多青楼楚馆也都在紧锣密鼓筹备评选行首和花魁之事,我听说周家已经派人到汴梁,今次说是请动了汴梁第一名妓李师师前来,周贤侄想来是要夺回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了,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咯。”
刘维民呵呵笑着,看似随意,但言语之中的关切却是很明显,苏牧也是心头为之一暖。
作为官场之中的老油子,刘维民与他之间不过是等价交易,对方又与周家有交情,能够这般提醒自己,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份情谊,苏牧又岂有不感念的道理。
只是他对文坛的事情并不在意,满脑子都是不久的将来,方腊叛军围攻杭州,在杭州建立新政权的历史节点。
一旦方腊攻陷杭州,什么风流才子,什么花魁佳人,什么诗词歌舞,到时候还不是过眼云烟一般?
说得过分一些,这些个什么才子佳人,什么诗文比斗,什么诗会雅集这样的风流韵事,在苏牧眼中,还不如一斗粗粮来得更让人舒畅呢。
早两日苏瑜也曾经提醒过苏牧,宗族长老们已经开始商议分家的具体细节,二房以苏清绥牵头,甚至跟宋家偷偷做起了生意,暗中分了不少大房的产业过去。
这个事情也是迟早要措置的麻烦,苏牧心里已有了腹稿,并未太过放在心上,至于乞巧节的事情,他就更加不在乎了。
从刘维民处回来之后,苏牧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又找来乔道清这个机关大师,一同研究突火枪去了。
而陆家小院之中,陆老汉早早收了摊子,此时关门闭户,正在院子里传授武艺,陆青花虽然年纪不算小了,但身子骨柔韧,平素里也是做惯了累活,力气也不小,加上学武心切,进展极为顺利,倒是让陆擒虎刮目相看了。
陆擒虎最拿手的便是一杆大枪,但大枪学起来很难,想磨练出火候也需要很长时间,而且他自己也觉着陆青花不过是为了防身之用,大枪不可能随身携带,倒也鸡肋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点不太愿意去承认,这几天杭州城里鸡飞狗跳,几乎所有欺负过陆青花,得罪过陆青花的人都住进了安济堂医馆,连巷口那条曾经朝陆青花吠了两声,吓了陆青花一条的老狗,都被那老道炖来吃了,陆青花又何必再练武
不过乔道清的年岁也不小了,跟陆擒虎也是一个想法,老将不死,却也终有凋零之时,他们是不可能守护陆青花一辈子的,所以这武艺还得继续传授,而且要倾囊相授才好。
父女两正练得火热,前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陆老汉连忙将家伙什都给收了起来,开门一看,却是捕头余海。
余海最近也是春风得意,朝廷虽然并未发下诏令,但对他和郑则慎的功劳也表了嘉奖,郑则慎成功进入了提刑司,而余海也接过了杭州府总捕的担子。
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老树开花,本以为要老死在捕头的这个位置上,儿子都做好了世袭接班的准备,没想到还能更上一层楼,当上了总捕。
不过位置高了,担子也重了,活儿也累人了许多。
就在前两日,又有凶案冒头了,这次倒霉的却是赵家!
赵家千金赵鸾儿与宋家公子宋知晋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然而早两日却被杀了五名护院,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凶徒居然将护院们的头颅都给割了下来,塞到了塞到了赵鸾儿的床被里。
坊间传言说那宋家公子与赵鸾儿正打算做那事儿,赤身裸*体爬**的时候,却被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吓了半死。
宋知晋当场便蔫了下来,今后怕是再也不能行人道敦伦之事了,而赵鸾儿花容失色、魂飞魄散,几近疯癫,赵府鸡飞狗跳,这几日也是四处寻访名医。
受到这起凶案的影响,原本要到湖州就缺的赵文裴也惨遭波及,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肥缺飞掉了。
让人郁闷的是,经过几日的调查,似余海这般经验老辣到不行的捕头,居然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无奈之下,听说陆青花和赵鸾儿曾有些瓜葛牵扯,余海只能到这老实巴交的包子老汉处碰碰运气了。
听了余海的叙述,陆老汉心里不由嘀咕了一句:“这也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如果苏牧在场,一定会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了。( )
第五十章 巧兮来拜访
夏闰秋候早,七月风*骚*骚,杭州城内的大小水道送来潮湿且凉爽的清风,驱散了伏天的暑气,使人心旷神怡,很是舒适。
眼看着乞巧节将至,城内更是热闹非凡,大媳妇儿小姑娘甚至连未及笄的小丫头,都纷纷走上街头,为乞巧节做着准备,其中也不乏众多青楼楚馆的美人们。
贩卖布匹丝绸、面头首饰、胭脂水粉的店铺也是熙熙攘攘,花蝶竞芳,杭州城的男人们也跟着狂热起来,无论是眼睛还是心思,都难以安分下来。
巧兮双手托腮,正愁容满面地临窗而坐,脑子里构思着新的歌舞,好为乞巧节当晚的花魁赛做准备。
她本只是思凡楼中的小草儿,自幼年开始便苦练歌舞,然则没有太过突出的个人气质与魅力,一直也就声名不显,好不容易成了红牌,却终究跨越不过虞白芍这座大山。
而后因缘际会,与苏牧算是结识,并从中得到了机会,重午节一曲《望甲止息》让她暂露头角,到了周甫彦挑衅苏牧的那一夜,才真正进入到了诸多文人士子的眼中。
可纵使如此,与虞白芍相比,巧兮虽多了一份活泼俏皮,却少了一份雍容大气,终究是不如人家的。
最近一段时间杭州城看似太平,暗地里却发生了多起凶案,好在官府及时弹压,这才没有出现人心惶惶的乱象。
也正是这段时间,新晋为杭州第一才子的苏牧却销声匿迹了一般,诸多拜访全部拒于千里之外,近乎倨傲无人一般闭门谢客。
巧兮虽然知道苏牧不太热衷于这等文会雅集,但许是因为芙蓉楼画舫那一夜,苏牧与武林人走得有些近,巧兮的心底总有些隐约的揣测,感觉苏牧与这些凶案脱不了干系,不过想起苏牧文文弱弱的样子,很快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打消了这些念头。
因为苏牧的闭门不出,也导致杭州文坛再度掀起了质疑苏牧的热潮,其中未尝没有周家这等有心之人在推波助澜,苏牧的文坛地位本来就不稳,如今俨然已是岌岌可危,而让人又可气又可怜的是,苏牧对此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从周甫彦跌落第一才子神坛至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苏牧的“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仍旧在坊间传唱着,这首蝶恋花也成为了大小青楼的佳人们最常唱起的词牌曲调。
都说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听说周甫彦已经请来了汴梁第一名妓李师师,周家欲在乞巧节举办盛大的雅会,意图重夺杭州第一才子之名,巧兮也不禁为苏牧担忧起来。
而且她心底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李师师这等样的人物,说得过分一些,已经有些脱离青楼的范畴,许多厩地的贵人都会捧她场子,甚至听说朝堂之中很多高官也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出身青楼楚馆却拥有如此昭彰的名声,纵使身在红尘烟花之中,作为女子,也该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李师师的到来,很快便成为了杭州娱乐圈子里最为火热的话题,而周甫彦也一扫往日的低迷,广邀宾客,开始营造声势,反而冷落了思凡楼花魁虞白芍。
这就难免有些喜新厌旧的意思了,不过这些都是外人眼中的表象,虽然大家都在传言周甫彦早已是虞白芍的入幕之宾,但思凡楼里的姐妹都很清楚,虞白芍清高纯良,与周甫彦相敬如宾,并未有过任何不清不白。
也正是因此,当周甫彦请来李师师,并开始营造声势的时候,思凡楼的姐妹们便纷纷为虞白芍鸣不平了。
虽说无论才子还是佳人,都是为了谱写佳话,赢取名声,只不过是相互利用一场,可周甫彦这等利用过后便弃若敝履的行径,无异于过河拆桥,思凡楼的姐妹们当然愤慨不已,当然了,其中也有一些趁机落井下石的。
这些青楼女子见惯了人生百态,青楼里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自然也会有吵闹有争斗。
巧兮虽然有野心,但对虞白芍还是极为敬重,一直视为要超越的目标,便如同想要强过姐姐的小妹子。
于是她便想着,总不能整座杭州城的风头都让李师师这个外来人抢了去,既然周甫彦薄情寡义,她们也要有所回应才是。
就这样,她想到了苏牧,或许凭借自己与他的这一点点香火情,能够请得苏牧出面,乞巧节的花魁赛,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毕竟苏牧抛头露面的次数比她们这些青楼女子还要少,对于一个文人而言,实在有些让人费解。
人的心思便是这般,越是神秘,便越让人期待,说不定苏牧的再度出场,能够力挽狂澜,为她,为虞白芍,为思凡楼带来一些些的名声呢?
念及此处,她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快步往虞白芍的院子走去,希望能够以虞白芍的名义来邀请苏牧,第一花魁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想来苏牧也不太好意思拒绝美人的盛情邀请。
虞白芍早已起身,素描淡妆,稍显慵懒,明明身材丰腴饱满,却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娇柔感,用苏牧那个时空的话来说,便是傻白甜的高挑御姐女神。
红楼清幽,佳人淡雅,焚一段香,品一壶茶,抚一曲琴,或低吟浅唱,或轻柔曼舞,让人只觉时光都慢了下来,沉醉下去便再难醒来。
对于世人口中的才子佳人之说,虞白芍其实看得很淡,盖因她十分清楚自家的身份,外头说得再好听,自己也不过一介青楼烟花女子,纵使有些才艺,也只不过是为了求存立足。
她芳龄不过十八,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期,平素倾慕追求者也难以计数,能够入得她眼,行走较为亲切的也不少,只不过周甫彦挂着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比别个多了些关注,这才将他们绑在一起宣扬名声罢了。
思凡楼乃是杭州第一青楼,李师师从汴京这等首善之地来,本该入驻思凡楼来,可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周家将李师师安顿在了白玉楼。
周甫彦在思凡楼丢了第一才子的名头,或有迁怒之意也难说,总之这一系列的安排,对虞白芍的名声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思凡楼的姐妹多有为其鸣不平者,皆言周甫彦负心薄幸云云,然而虞白芍心里很清楚,她与周甫彦不过是台面上的相互吹捧罢了,说辜负之类,反倒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了。
“姐姐好雅致,这曲子似空谷幽兰,清淡素雅,姐姐的技艺更让人俯仰,真真是可喜可贺呢。”
待虞白芍一曲抚毕,巧兮也是嘻嘻笑着走了进来,虞白芍平素里亲和近人,对诸多小姐妹也多有提携,自从重午佳节见识了巧兮的歌舞技艺之后,对她也是提点照顾,两人感情还是不错的,虽然她也知道巧兮想要争夺花魁之名,可思凡楼里的姐妹,哪个不想当花魁?
“你这丫头又在乱张嘴,被人听去了岂不羞臊!”虞白芍亲昵地笑骂了一句,巧兮也不客气,在虞白芍的身边坐了下来。
巧兮生性活泼,虞白芍虽然恬静素雅,也经不起这丫头死缠烂打,将房里的姐妹们都撩逗起来,其乐也融融,笑闹了一阵之后,巧兮才将来意道明,虞白芍却安静了下来。
她与苏牧素无交集,这苏牧虽然是富商家的少爷,但半年前还是半年才名也无的**纨绔子,似虞白芍这等样的花魁佳人,他也没有半分资格来结交,否则也不会与宋知晋为了李曼妙而争风吃醋,甚至打破头。
可自从半年前游学归来之后,苏牧这个名字便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在娱乐圈子之中,虽然毁誉参半,但到底是逐渐崭露头角名声。
直到那一夜与周甫彦斗诗词,苏牧带着淡笑,直视着虞白芍,意味深长地吟出那句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虞白芍才仿似第一次认识到这个让人有些看不透的年轻文人。
当巧兮说想邀请苏牧来坐镇花魁赛之时,房中姐妹多有质疑者,盖因大家皆以为苏牧这第一才子的名头有些名不副实,也不像周甫彦这般热衷风月场,曝光率和关注度都不高,就算请过来,声势也难以比得上有李师师和周甫彦联袂的白玉楼。
可不知为何,虞白芍沉默了片刻,居然答应了下来,巧兮喜逐颜开,兴高采烈地找杨妈妈商议去了。
虽然得了杨妈妈的应允,但巧兮的心中也开始犯难起来,因为听说三月间桃园诗会之时,那李曼妙去邀请苏牧赴会,结果活生生在苏府外被晒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也不知是谁颜面扫地,弄得极为尴尬。
“本姑娘诚心相邀,这没心没肺的男人会来吗?”巧兮心里也没底气呢…
当她来到苏府之时,彩儿丫头正坐在院门前的小马扎上,托着腮帮子出神。
“彩儿姑娘,妾身来寻你家少爷…可知…”
“嘘!”
巧兮话还未说完,彩儿丫头已经制止,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掏出两颗棉球来,塞到了巧兮的耳朵之内,打了个哈欠道:“嗯,应该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院子内传出一声轰隆大响,气浪将紧闭的院门冲击得摇摇欲坠,而后传来苏牧的大声叫骂。
“入你娘的老鬼厮,你是要帮老子,还是杀老子!”
听着苏牧粗野不堪的骂声,看着小院之中滚滚而起的浓烟,被爆炸震慑当场的巧兮姑娘怔怔了许久,这才喃喃自语道:“这…这是哪门子的读书人…”
此时的她倒是有些后悔,这趟来请苏牧,真的对了吗?( )
第五十一章 乞巧意青裳
巧兮毕竟只是思凡楼之中的烟花女子,又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平素里接见的也都是些温文儒雅的士子文人,对杭州城内的凶案虽然也有所耳闻,但也是知之不详,可她总觉得苏牧与这些都脱不了干系。
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直觉,没有任何理由根据,只是这般觉着便是了。
如今在苏牧的小院外听得这么大的动静,她心头更加的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她的眼中,与其说苏牧是个读书人,不如说是武林人更加切合他的个性与风格。
因为无论是最先的桃园诗会还是后来的重午佳宴,苏牧对这类文会雅集素来兴致缺缺,也不爱与人斗诗比词,然而在芙蓉楼之中,与诸多武林人士欢聚之时,却是他第一次主动上台,表演地居然不是诗词,而是歌唱!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又能够作出《人面桃花》与《蝶恋花》这般感情细腻到极致或者洒脱不羁的作品来,以致于能够在杭州文坛获得一些小名声,甚至一度将第一才子周甫彦取而代之。
巧兮只是觉得看不透,心里也在安慰自己,越是想不透便越是高深莫测,说不定到时候花魁赛还真能依仗他来对抗周甫彦和李师师呢!
烟雾消散得差不多之后,彩儿丫头便推开了院门,走进去通传了一声,很快就将巧兮请了进去。
这里是苏牧的内宅,虽然苏牧尚未成亲,但到底还是极为**的居所,能够进到这里面来,已经说明苏牧并未将巧兮当成见外的客人了。
想到此处,巧兮对此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信心,可看到全身乌黑,正在洗脸的苏牧之时,信心便又荡然无存了。
“倒是让姑娘见笑了,七月天光光,烤肉好时光,咳咳…呵呵…呵呵…”
看着苏牧那假到极点的笑容,巧兮心里不禁在怒吼:“这么大的动静,实在烤水牛还是烤大象…再说了,借口烤肉也就罢了,肉呢?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啊!!!”
“公子真真是闲情雅致,妾身艳羡得紧呢…”既然有求于人,巧兮也不得不假以辞色,违心地赞了一句。
苏牧在彩儿的侍候下洗干净脸面和双手,小丫头又端了茶水糕点来,二人分宾主落座,苏牧才好整以暇地问起。
“巧兮姑娘今日所为何来?”
见得苏牧主动问起,巧兮也不紧不慢地套近乎道:“苏公子风流倜傥,又是新晋第一才子,妾身仰慕得紧,没有事情就不能登这三宝殿,一睹公子风采了吗?”
苏牧一听,心里只有三个字:“说人话!”
他是何等聪慧之人,最近杭州城传得沸沸扬扬之事,他又岂会不知,只是巧兮拐弯抹角的,苏牧也是玩心顿起,当即假作庄重地说道。
“既然姑娘无事,这见也见到了,本公子事务忙碌,便先失陪了,姑娘少坐哈。”
苏牧笑着说完,起身就要出门,巧兮微微一愕,没想到苏牧居然会如此不给面子,当即气得跺脚,站起来咬牙道:“公子且慢!”
苏牧嘴角挂起得逞的笑容,转身道:“姑娘有事?”
巧兮心头纷纷,看着淡笑的苏牧,仿佛看到苏牧的头上正慢慢长出一对恶魔的角来。
“好啦,有事啦!”巧兮只能败下阵来,嘟着嘴忿忿,这好不矫揉造作的姿态,反而让苏牧顿生好感。
彩儿丫头见巧兮被苏牧逗弄,也只是在一旁掩嘴窃笑,巧兮俏脸红通通地,见苏牧坐了回来,连忙开口道。
“眼看着乞巧佳节将至,各楼也都在筹备花魁评选的大赛,杨妈妈说了,苏牧公子是我杭州青年才俊里头的翘楚,希望届时公子能够莅临观礼,参加评选,不知公子可有闲暇?”
巧兮一说完,苏牧只是微微笑着,而彩儿丫头已经雀跃起来,往年的乞巧节庆都会有花魁评选的盛会,杭州城内万人空巷,可谓共襄盛举,能够被思凡楼邀去观礼,这可是喜事一件了。
老太公一心想让苏家挤入书香门第的行列,可往年诸多老爷公子,可没一个有资格参加评选,最多就是花大笔大笔的铜钱,吹捧其中一些红牌,博些阔绰名声罢了。
连苏瑜大少爷也没有被邀请列席参与评选过,如果苏牧少爷被邀到思凡楼的消息传到老太公眼中,说不定最近宗族长老闹分家的事情就能够平息下来了!
而且似彩儿丫头等人,对这等热闹盛会也是心喜得紧,自己又是苏牧少爷的贴身丫鬟,到时候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以近距离体验一番这等盛会的气氛嘛!
彩儿丫头都恨不得马上替苏牧答应下来了,巧兮见得彩儿这般姿态,心里也是得意起来,然而苏牧的一句话却瞬间泼了她一头的冷水。
“乞巧节的花魁评选啊?到时候不一定有空余呢…”苏牧有些惋惜地回道。
彩儿丫头的一张小脸顿时蔫了下来,巧兮心里却是又不服气又不甘心,当即反问道。
“公子莫不是佳人有约?何不偕佳人同往,也算为我思凡楼增色添彩了…”
“哦,倒不是这个,因为乞巧那天,我要去看李师师姑娘…”苏牧含笑答道,脸色平淡,巧兮却被勾动了怒火。
“又是李师师!整个杭州城的男人都想看李师师!同样是女子,同样两个奶*子一个…难不成她还贴金的不成!”巧兮本就是个开朗泼辣的性子,气愤之下,心里冒出这般粗俗的气话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表面上她还是保持着有礼的笑容,朝苏牧恭贺道:“原来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那便恭贺公子成为白玉楼的受邀贵宾了。”
在巧兮看来,苏牧既然拒绝了思凡楼的邀请,自然是因为白玉楼也发出了同样的邀请,有汴京第一名妓坐镇,苏牧去白玉楼观礼也便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了。
只是她没想到白玉楼居然会邀请苏牧,但转念一想,将李师师邀请过来的正是周甫彦,而周甫彦的真正目的却是为了踩死苏牧,重登第一才子的宝座,苏牧受邀去白玉楼,不就等同于自己躺到砧板上,任人鱼肉宰割了么!
虽然没能邀请到苏牧,但巧兮好歹觉得自己欠了苏牧人情,便想着稍微提醒一下,可苏牧的一句话,却让她将即将说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白玉楼没有邀请我,是我自己想去看看李师师,仅此而已…”
“没有邀请?!!!”巧兮已经恨不得替周甫彦出主意,将苏牧当场踩死了。
思凡楼好歹也是杭州第一青楼,苏牧居然拒绝了思凡楼的贵宾邀请,跟寻常平民百姓一般去凑热闹看李师师?
苏牧自然知道巧兮的来意,只是他对青楼之间的争斗,文人之间的争斗,花魁之间的争斗,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纯粹就是想看看李师师长得怎么样罢了。
他是个现代人,李师师作为史上最有名的名妓,他又怎会不去看一眼?
虽然没有得到白玉楼的邀请,但以苏家的财力,给李师师献上一份厚礼,想见一下,说上两句话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周甫彦想要趁机夺回第一才子的名号,苏牧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看美女是可以的,争第一才子还是免了。
乞巧节也就是后世的七夕节,在古代来说并非情人节,牛郎织女的故事也是后面才加上去的,到了大焱朝,当然也有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是更多的是女儿家们乞求上天让自己像织女一般心灵手巧。
而书生文人们则会在这一天拜祭魁星,以祈求科举能够高中魁首,也称之为晒书节。
可以说,在注重文化传承的古时,乞巧节与重午、中秋等节日一般,都是值得全民欢庆的节日,苏牧想要体验这个朝代的人文风物,乞巧节自然不可能错过了。
体验一番古时的节日,看一看历史传说之中的名妓李师师,带着小丫头彩儿和老姑娘陆青花,四处赏玩,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惬意?又何必卷入一堆无聊的才子佳人的名声争斗之中?
对于苏牧的决定,无论是彩儿丫头还是巧兮,都表示无法理解和接受,只是睁大了眼珠子,像看个色*鬼一般盯着苏牧。
“哦对了,巧兮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请我家兄长过去,听说他最近跟提学范大人走得近,若能请动范大人坐镇,你思凡楼的风头便不会弱下去的。”
苏牧这番话倒是推心置腹,因为自家兄长与提学大人走得近,那是极其难得的机遇,闷声发大财就好,又岂会有人四处宣扬?
毕竟这又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检举上报一番,连范文阳这个提学官都要受到连累,苏瑜想要再走明经科举的路子就难于登天了。
可从这里也能够看得出来,去看名妓李师师果然只是苏牧一厢情愿,单纯想去见识名妓风采,而拒绝思凡楼的邀请,果然也是随心而为罢了。
念及此处,巧兮也是心绪复杂,不知该说苏牧生性洒脱随意,淡漠名利,还是该说他色令智昏,放过了一个让苏家跻身书香名流的好时机。
本着没有鱼,虾也行的念头,巧兮也是欣然接受了苏牧的建议,如果真像苏牧所言,能够请到提学范大人,思凡楼的名头也堕不到哪里去了。
彩儿丫头很快就照着苏牧的吩咐,将苏瑜给请了过来。
这位苏家长房的大公子已经很少接触家里的生意,因为生意大部分都让苏牧接手,或者直接北迁了,加上整日温书,苏瑜彻底没有了市侩铜臭气,却多了几分儒雅从容,风度蹁跹,让人心折。
巧兮心头自是欢喜,苏牧的建议果然靠谱,请了苏瑜过去,总比开口就是脏话的苏牧要好一些吧。
可听了巧兮和苏牧的叙述之后,苏瑜也只能充满歉意地苦笑拒绝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实在不凑巧了,乞巧佳节,范大人受邀往白玉楼共赴佳宴,苏某不才,得范大人栽培,将一同前往…”
“又是白玉楼!又是李师师!这些个男人都没见过女人还是怎地啊!”咱们的巧兮姑娘已经开始仇视这个社会了…( )
第五十二章 遥控生意场
思凡楼作为杭州第一青楼,居然请不动苏牧这等样的一个冒牌杭州第一才子,这让巧兮感觉人生有些灰暗,气鼓鼓地离开了苏府。
看着巧兮的背影,苏牧也是哭笑不得,他对这些事情实在不感兴趣,这一世他已经觉得活得潇洒快意,又岂会卷入这些无休无止的无聊争斗之中。
适才与乔道清尝试着炼制配比新的火药,弄了个灰头土脸,为了在巧兮面前自损形象,增加自己拒绝思凡楼邀请的说服力,直到巧兮走了之后,他才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那个吊房梁的老道自然是潜伏到隔壁家去暗中保护自家闺女去了,听说昨日陆老汉让陆青花多练了小半个时辰,结果乔老道半夜里跟陆老汉拼了一场,差点没打出人命来。
虽是如此,但看到乔道清关切陆青花,拼了命补偿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亏欠,陆老汉也是闷声瞎开心的。
收拾掉这些零碎的念头,苏牧开始书写起来,虽然眼前暂时安乐了下来,但他还有许多工作需要筹谋。
苏瑜已经开始专心温书备考,长房的生意也全部都交割给了苏牧,别看苏牧整日吊儿郎当,可彻夜不眠研究家里的生意,如今对手头的资产也有了清晰的了解,一道道命令也通过府里的老都管张昭和发放了下去,生意也算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
迁到北面的生意需要时间去立足和拓展,眼下还在亏损的状态,需要挑选适合的人手过去主持大局。
杭州附近州县的生意也就只剩下粗粮和一些常用物质相关的买卖,最近也跟刘维民在协商,想把草料的生意也揽过来。
在现世之时,他是苦孩子出身,对饲料也不陌生,四处打拼的时候还在工厂混过,对一些食品加工的流程和点子也是记忆犹新,所以想弄一些便于储存和携带的军马饲料。
刘维民对此自是乐见其成,甚至还拨了几个经验老道的养马好手,与苏家的师傅一起参详和改进苏牧的配方,研制马料。
彼时的大焱朝军队**不堪,军心涣散,战力极其低下,尤为缺马,许多地方的骑军甚至无法成立编制,地方上连驿马都有些难以供养。
而此时的天下大势却不容乐观,西边的西夏虎视眈眈,被称为老种相公的种师道坐镇西疆数十年,虽然也打造出了鼎鼎大名领跑大焱的西军,可北面辽国却常年压迫,东北白山黑水之间,女真也在疯狂崛起。
无论是西域还是北方草原,或是东北的女真蛮族,他们都以天下最强的骑兵而闻名,大焱朝虽然已经走了许多年的下坡路,军队空有兵员而无战意战力,但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几年也有意加强战马的蓄养和骑军的培育。
所以当苏牧提出要研发改造马粮之时,刘维民的心头是非常欢喜的,这件事也便这样定了下来,一直在紧锣密鼓的悄然进行着。
除此之外,苏牧还有意开始储存过冬所用的物资,这一笔笔可都是有出无入的生意,在族中长老们看来,完全就是在败坏家产,尽是囤积一些无用之物。
囤积居奇和投机倒把可以说是商人赚钱的好手段,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认清事实,看看你要囤积的货物是否真的能够奇货可居。
在族老们的眼中,苏牧就是个商业半吊子,也不知听谁说了囤积的事,就胡乱囤积以为能够赚大钱,可看看他都囤积了些什么东西,就会发现苏牧不过是个败家子罢了。
粗粮,葛布,木炭,盐巴,无论哪一种都是无人问津的烂大街的低贱货色。
杭州乃是富庶之地,人民百姓的生活水准和品质是非常高的,便是寻常百姓,就算折价再折价,也不会有人想要买苏牧现今囤积的东西,唯一的好处倒是有一个,那就是收购起来便宜到不行。
这位生意菜鸟将赚钱的精工生意全部都往北迁,一路在亏钱,而留在杭州的就是这些个低贱的生意,只流水一般投入,没有半点收成,连苏常宗都偷偷地感叹:“你是上天派来整垮我的吗?”
对于宗族内的质疑,苏牧选择了沉默,但生意却仍旧在按照他的意思在运作,若不是苏家的家底厚实,说不得早就被败光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家族中的质疑呼声越来越高,若不是苏瑜得到了提学大人范文阳的栽培,高中有望,说不得族老们早就将长房给分出去了。
纵然如此,为了遏制苏牧的胡乱挥霍,二房和三房还是以此为借口,从长房的手中夺取了许多家族产业的控制权,苏牧或是有些心虚,对此也没有过多抵触。
二房三房得了好处,反倒有些感激苏牧的无能,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如此坐享其成。
苏牧对这些人的反应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很多时候故作不知罢了,反正平素里也没有太多的交集,甚至连父亲苏常宗,苏牧都有些看不太透,出了日常问安之时寒暄几句,也没有什么推心置腹的沟通交流。
坐了一会儿,心神静下来之后,苏牧便开始处理生意上的决策问题,没多久,彩儿丫头就领着老都管张昭和进了院子。
苏牧交代了一些事情,将需要即可施行的方案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又细细嘱托了需要注意的细节,这才让张昭和离开。
张昭和乃是府中的老人了,与苏常宗年岁相仿,两人从年少便相交至今,应该说是长房最值得信赖的一个。
起初苏瑜接手生意的时候,也是张昭和在身边辅佐,到了苏牧,张昭和自然也没办法推脱。
若论做生意的眼光和手腕,张昭和的老辣程度绝对比苏瑜要强上许多,一开始他见得苏牧昏招频出,似乎每一个决策都不合时宜,似乎每一桩生意都要亏钱,他也是心急火燎,对苏牧是痛心疾首。
可当苏常宗问起的时候,他却没有急着下定论,也没有说苏牧的坏话,甚至没有否定苏牧的能力,因为他太过于沉稳,在没有足够的观察之前,他是不可能做出草率的判断的。
他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可以在雪地里埋伏三天三夜,一动不动,只是为了捕猎一条老雪狐。
而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极其正确的,在苏牧开始与刘维民接洽之后,张昭和心里的谜团似乎打开了一个破口,让他看到了守候多时的答案。
与刘维民的军方合作,便是一团乱麻之中的那根隐藏起来的线头,让张昭和这样的老商人,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慢慢看出了苏牧宏伟蓝图的一角,起码已经看到了一个雏形!
无论是哪个领域的生意买卖,只要能够跟朝廷牵上线,便有着巨大的利益,这种利益不是来自于单纯的财富收益,而是来源于社会地位和保障!
虽然大焱朝的商业极其发达,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昌盛,然则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仍旧分明和森严,商人的地位仍旧很低下,这也是为何诸多富豪纷纷寻找权贵充当后台的原因。
而能够与朝廷做生意,哪怕是做亏本的生意,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无法限量的,这其中的门道,也便只有张昭和这样的商场老手才能看得通透了。
宋家为何能够成为杭州布商的行首?
就是因为他们搭上了造作局的这条大船,宋家每年会替造作局分摊织造任务,造作局也不可能按照市价来收购宋家的布匹,可以说宋家也是在做亏本生意。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宋家已经超越了王家,成为了布商之中的行首,而且早两年已经开始染指食盐的生意。
只要你往前朝看一看便会知晓,食盐生意一直都把持在朝廷的手中,贩卖私盐甚至要杀头!
虽然大焱朝鼓励多种商业模式,但也不可能将食盐的生意放开来,而宋家能够偷偷摸摸搞这样的生意,如果说没有官方后台的支持,他们早就已经被抄家灭族了!
这就是与朝廷做生意最直观的例子,也正是因为这样,张昭和才对苏牧刮目相看,发自内心任劳任怨地替苏牧张罗各种生意,因为他很清楚,或许宗族内的人不会理解,但苏家长房的未来,绝对已经掌控在了苏牧的手中!
如果他知道苏牧之所以能够与军方的刘维民牵上线,完全是因为他歪打正着,为了打发无聊,怀念现世的味道,做出煎饼裹子,让陈公望偶然吃到,而后又跟刘维民提起,那真不知道这个老管家会作何反应呢。
送走了老管事之后,苏牧又处理了一些事务,这才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而后目光无意扫到了桌面上的一堆名帖。
那些都是别人邀请他参加乞巧宴会的帖子,最上面那一封,便是来自于白玉楼的帖子。
如巧兮所想的那般,周甫彦不可能会放过羞辱苏牧的机会,而其他人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但对于苏牧来说,这些帖子,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这等风花雪月,为了佳人和名声而争风吃醋的日子,到底还能持续多久?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望着南方,苏牧如是想道。( )
第五十三章 佳节即行将
俗语有说,壶小易热,量小易怒,这几天宋府也是人人噤若寒蝉,皆惮于喜怒无常的宋知晋大少爷。
自从早些时候从赵府受惊回来之后,府中长辈是一个个忧心忡忡,虽然明面上不好说出口,但这些老人们心里很清楚,宋知晋还未成家,如今受惊吓而不能行人道,难不成这一脉要绝后了不成?
为了再度勾起宋知晋的男人雄风,这些天如花也似的美娇娘是没断过地往后宅里送,可一个个都被宋知晋打了出来。
若说有人为此事暗中欢喜,那便是府中的大小丫鬟们了吧,终是不用再担惊受怕,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宋大少一个见色起意,她们便要难保清白。
宋知晋也是憋屈到了极点,他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然而屡屡在苏牧手底下吃亏,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也不可能会服气甘心。
与苏牧争风吃醋,被打破了头,虽然两家的官司拉拉扯扯这么久,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待得苏牧游学归来,又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更加不好对付。
先是桃园诗会被苏牧独占风头,他与赵鸾儿灰头土脸,而后赵鸾儿伺机报复,又被苏牧吓了个半死,差点惨遭侮辱,还被传谣,差点名节不保,好不容易攀扯上了第一才子周甫彦,最后居然连周甫彦都被苏牧抢了第一才子的名头。
眼看着苏牧接掌了苏家长房的生意,昏招百出,居然囤积大量无用之物,宋知晋每日里派了鹰犬走狗去货场挑事,却又成了徐宁的陪练,一个个鼻青脸肿讨不到任何好处。
这一桩桩一件件细想起来,每一次苏牧都是极为低调,不愿参与其中,但冥冥之中似有神鬼庇佑,每一次又都能够让苏牧化险为夷,反败为胜,而他宋知晋这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如今,连男人最基本的能力都被夺走了,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
最近更是听说周甫彦请来了汴京第一名妓李师师,第一个请的居然就是苏牧!
而苏牧居然拒绝了这样的邀请!
如果说苏牧拒绝白玉楼的帖子,是不愿与周甫彦再度争锋,那么拒绝思凡楼的邀请,就实在让人有些愤慨了。
作为混迹文坛和娱乐圈的读书人,无论是李师师落户的白玉楼,还是杭州老牌第一青楼思凡楼,能够得到其中一家的邀请,便可算是这些文人莫大的荣幸,是求之不得的扬名良机。
可苏牧这么一个欺世盗名的假才子,居然两家都拒绝了,慢说是他宋知晋,便是整个杭州城的文人圈子,绝大多数人都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的。
宋知晋饱受耻辱争议,生怕别人坐实了他不能人道的耻辱事实,连青楼楚馆都不敢再去**混迹,只是时不时让人将一些忍气吞声的良家女欺霸到府中,让手底下的亲信羞辱一番,再放话出去,说是他宋知晋做下的坏事,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是个能提枪上马的真男人。
作为一个读书人,沦落到要以这等诨名来证明自己卵蛋还能用,宋知晋是恨不得将苏牧千刀万剐的。
人常有云,想要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好汉子,需得良师益友云云,然而事实上,拥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才是男人成长最快的捷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宋知晋反倒变得成熟了起来,也不再冲动地要置苏牧于死地,反而领悟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于是他拜访了周甫彦,并得到了白玉楼的邀请。
细细筹谋了几天,属于杭州美人们的乞巧节也终于欢欢喜喜来临,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欢庆之中。
女人们拜织女,穿针乞巧,兰夜斗巧,种生求子,男人们拜魁星,晒书晒衣,孩童们最感兴趣的便是磨喝乐这样的小人泥偶,总之是人人各得其乐。
各大青楼也是早早便在西溪边上搭起了高大的舞台,河道中的画舫连城一片,权当佳人们更衣化妆和接待亲密贵宾的后台。
说书人也都准备好了关于牛郎织女的情爱传说,弹唱的艺人早早便开始渲染节日的气氛,摊贩和商户推出各种时鲜小吃,整座杭州焕发着让人心动的生气,行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恨不得给每个陌生人一个微笑。
苏牧感受着这样的氛围,自是与民同乐的悠闲,可惜心里总有化不开的结,担忧着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则已。
今夜他打算带上陆青花和彩儿同游,连大哥苏瑜也都放下了经典,与苏牧等人同乐。
傍晚他与苏瑜和彩儿丫头到了陆家之后,发现陆老汉正在将一笼又一笼的包子搬出炉,那拳头大的包子让人垂涎三尺。
陆老汉也是一时兴起,这段时间为了传授武艺,他的摊子每天都很早收摊,生意收成也不算太好,正好趁着乞巧佳节,出去做一做生意。
苏瑜许久不管家中生意,见得陆老汉做了小山一般的包子,也是充满善意的揶揄了一句。
“老爷子,这乞巧佳节美食遍地,似包子这等饱腹之物怕是不太好卖哦。”
陆老汉也不以为意,咧嘴笑道:“大公子做的都是大买卖,眼界自是高阔,然则城中处处美不胜收,各种玩乐是应有尽有,汉子闺女们血气方刚,饿得也快,那些个小吃食又岂如包子这般容易饱肚子。”
苏瑜闻言,也是点头称善,老汉大半辈子买包子,果然还是有些商人头脑的,反其道而行之,未尝不能收到奇效呢。
苏牧听陆老汉这般说话,心里却是想起一个人来,他也吩咐了张昭和,趁着乞巧节,做了几个营销的方案,重午节之时,苏家举办的蹴鞠联赛就噱头十足。
只是乞巧节相对斯文一些,却是不能举办了,再者,齐云社的球头高俅得了贵人赏识,已经前往汴京求富贵去了,临走之时还特地请苏牧到城中第一酒楼吃了一顿谢恩饭。
苏牧是轻易不赴宴的,这似乎已经成为圈子里的共识,可那一次,他却破天荒参加了高俅的宴席,这又让诸多文人腹诽不已,这苏牧果真不喜文人圈子,反倒热衷于武人莽夫之流,真真是斯文扫地!
闲话倒是不多提,苏牧和苏瑜喝了一盏茶之后,陆青花也准备停当,走出院子来。
习武半月,陆青花身段更是曼妙成熟,充满了健康的美感,线条更是让人惊艳,眉宇之间少了一分娇柔妩媚,却多了一分英气,连陆老汉都点头偷笑。
而且姿色寻常的老姑娘陆青花似乎很适合男装打扮,平素里青衣红妆只觉得泯然于众人,毫无出众之处,可换上了男装之后却是英气勃发,颇有江湖女侠的气质,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苏牧一看陆青花那盘起来的发髻上插着那根珠花,脸上便显出微妙的笑容来,陆青花似乎也察觉到了苏牧稍显促狭的笑意,佯怒道:“看甚么看,还不快走!”
小书童打扮的彩儿丫头便嘻嘻笑着上去挽了陆青花的手,与苏家两位公子一道,告别了陆老汉,径直出门观赏游玩去了。
他们这才刚走,便有一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却是背负双刀,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幻魔君乔道清!
“哼,老道的大刀已饥渴难耐,今夜说不得要大开杀戒了!”看着乔道清磨拳搽掌的雀跃样子,陆老汉也是哭笑不得。
乔道清暗中保护陆青花之事,他是再清楚不过,路上有人无意碰了陆青花一下,他都要把人家的手给打断,今夜陆青花打扮得如此出彩,他乔道清也不知要打断多少人的手脚呢。
陆老汉抚养陆青花长大,早已习惯了陆青花的妆容打扮,可乔道清却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只觉得父爱满满要溢出来,哪里放心得下。
正当他要离开之时,陆老汉却拦住了他:“今晚别去了,有苏牧在,不会有事的。”
“放心个卵蛋啊!老道正是要防着那滑头鬼小贼厮,今夜他敢毛手毛脚,老道就砍了他第三条腿!”乔道清磨了半个时辰的刀,今夜正是老道出征,寸草不生,倒是要看看哪个没眼珠子的敢动陆青花一下。
眼下他是恨不得把命都交给陆青花,慢说跟陆青花一同夜游,哪个男人敢闻陆青花一下,他都想杀人,他也调查过,知晓陆青花和苏牧之间的暧昧,又怎会放心苏牧?
陆老汉见状也是火大,苏牧的人品心性早已得了陆老汉的欣赏,连乔道清都看得出来,苏牧绝非碌碌无为之辈,儿女们若真是两情相悦,陆老汉也是乐见其成的,见得乔道清这般作态,便骂起来。
“你个烂眼珠子的腌臜厮,难不成让我女儿出家为尼不成!你再这等样,信不信我陆老三给你好看!”
“三哥,苏牧那小贼厮滑头得很,不看着小弟实在放心不过啊…”乔道清几乎是下意识便喊出口来,而后与陆老汉四目相对,两个老男人居然同时羞红了老脸!
他们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却因为爱上同一个女人而分道扬镳,恩怨情仇数十载,如今都将陆青花视为自己的女儿,虽然平日里都没有再说过话,可那份恩恩怨怨早已随风而去,如今剩下的,也便只有早年两人之间的兄弟回忆。
乔道清下意识喊了一声三哥,两人就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岁月,内心之中最不愿意去直面,一直掩藏起来的最柔弱的地方顿时被击中,那种兄弟情义洋溢开来,恍如隔世,让人唏嘘。
尴尬的沉默之后,陆老汉轻叹一声打破了安静,一边将包子放上推车,也不往后看,只是低声说道:“今晚跟三哥去卖包子吧。”
“呃…”乔道清讪讪地挠了挠脸,手脚拘束地便过来帮推车,陆老汉皱眉道:“这是卖包子,又不需杀人放火,还带着刀作甚…”
乔道清嘿嘿笑了笑道:“带着刀去便得心安处,若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吃霸王餐的鸟人,老道便砍他娘*的十段八段!”
陆老汉:“… …”
不过是卖个包子,谁会吃你霸王餐…
七寸馆之中,还在练枪的徐宁突然打了个喷嚏,喃喃骂道:“哪个入娘的又在咒老子了!”( )
第五十四章 半仙卖包山
前人有诗云,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霄。
乞巧佳节的杭州城人流如织,夜市里是风景无限,各种乞巧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小摊小贩也是笑容满面地做着生意。
一群群的孩童从人群之中四处穿梭打闹,也有安安静静陪在爹娘身边,津津有味啃着小吃的。
一些个黄毛丫头便拍着手,唱着青稚的童谣:“天皇皇地皇皇,俺请七姐姐下天堂,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光学你的七十二样好手段。”
成熟一些的便默默祈祷起来:“巧芽芽,生的怪,盆盆生,手中盖,七月七日摘下来,姐姐妹妹照影来,又像花,又像菜,看谁心灵手儿快。”
在处处洋溢着节日欢庆氛围里,书生文人们已经早早三五成群,鲜衣过市,一番评头论足,却也不敢轻易吟诗作赋,因为肚里的墨水还要留着花魁赛上用咧!
今夜月色清朗,干净的夜幕之中繁星璀璨,一条银河横亘于夜空之中,格外清晰,仿佛黑色天鹅绒上面点缀满满的钻石和珠宝,一个个星辰都在争相绽放光芒。
这种感觉便好似天上的仙官知晓人间佳节,一脚踹醒了偷懒的仙童,打发他将横在人间与天界的玻璃擦拭干净了一般,让人能够一眼便看到天上的仙宫那样。
随着夜色的降临,节日的气氛也是节节攀升,人流越是密集起来,更有富贵人家燃放焰火,整座城池仿若喜乐的仙境,人人嘻嘻闹闹,处处融融恰恰。
陆老汉守着包子摊,眯着眼睛咧嘴笑,仿佛不是来卖包子,而是为了感受这节日的氛围,也有孩童过来,盯着包山咽口水,陆老汉也是笑嘻嘻地递过去一个拳头大的包子,一群小孩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而后又将刚才捡来的铜钱塞给老汉,而后害羞地笑着跑走。
在隋唐时期,乞巧佳节之时,皇后便会在皇宫的城墙之上,抛洒银针,能够捡到的,便似捡到了织女的心灵手巧一般,颇为讨喜。
不过古时毕竟条件有限,夜色之中无法太清晰地辨别,便会有人被银针所伤,所以到了后来,风俗改了一些,将银针换成了铜钱,而且能抢的不仅仅只是女儿家,颇有普天同庆的味道。
而后一些富贵人家为了展现财力和博取名声,到了乞巧夜晚便会搭建自家的高台,请来艺人表演歌舞,还会抛洒铜钱,让人群争抢,图个彩头。
这些孩童身材娇小,动作迅捷,常常能够抢到很多铜钱,自然是开心不已。
陆老汉捏着这颗铜钱笑眯眯地瞎开心,乔老鬼却是不乐意了,他的双刀都磨了一个时辰,此时只能藏在推车底下,这三哥又不似来卖包子,隔壁摊的小吃摊人满为患,这边包子居然还没开张,他乔老道还急着去砍人的呢,开什么玩笑啊!
心里着急起来,乔老道也是不管不顾,操起一个铜盆便敲打起来。
“老少爷儿们都来瞧瞧看看啦,天官赐福,仙女降瑞,本半仙神游至此,但求有缘人,快来看看啦!”
见得乔老道一副老神棍的姿态,陆老汉也是满脸冒汗,然而周围的人群却是轰隆一声围拢了过来,将包子摊围了个内外三层水泄不通。
诸人虽然都是寻常平头百姓,但杭州城繁华至极,鱼龙混杂,江湖人也见过太多,自然不会有人以为乔老道真的便是半仙神游,只是想看看他的江湖手艺,顺便图个彩头罢了。
乔老道是何等样的老江湖,见得人群满满当当涌过来,当即挥手往上一甩,只见得无中生用,手指喷涂火焰,一道焰火从他指尖冲天而起,炸开火树银花,引得看客叫好震天!
这一手也是着实惊艳不已,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还有更多的人纷纷往这边涌过来。
乔老道干咳了一声,老神在在地朗声道:“今日乞巧,王母敕恩,本道秉承天命,也好教尔等看看仙人的手段!”
话音未落,乔老道挽起袖子,两手空空,而后往虚空里一抓,竟然抓出一大把金叶子,叮叮当当撒落到了铜盆里!复一抓,又是大把的银叶子握在手中!
诸人轰然叫好,惊呼连连,有些老人家已经开始念念叨叨,皆言神明有灵!
乔老道见火候已到,便高举手中银叶子,朗声唱道:“但有缘人得之!”
话音刚落,只见得他一扬手,大片大片银光便泼洒出去,众人纷纷哄抢,场面混乱不堪!
这大焱与苏牧所在时空历史上的宋朝类似,然则金银在宋朝并非通用货币,而且也不能在市面上流通,私藏金银者,甚至是犯王法之举。
可大焱朝商业繁华发达,铜钱动辄数千万贯,牛拖马拉车载也是麻烦不堪,虽然朝廷也似宋朝发行“官交子”那般发行了银票,但银票容易损毁,折兑也麻烦,于是银两便慢慢开始进入到了主流货币的行列,朝廷禁不住,便干脆放开了对金银的流通。
适才乔道清手中那一大把银叶子可是让人垂涎不已,泼撒开来之后,周围看客惊叫连连地争抢起来,也有幸运儿将那空中光亮抓在了手中,喜不自禁地摊开来一看,那光团却并非银叶子,而是一只活生生的萤火虫,扇动翅膀飞了!
人群顿时安静,这些人摊开手掌,惊愕地呆立原地,无数萤火虫在人群上空飞舞,唯美到了极点,连陆老汉都惊呆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敢将乔道清与一般寻常江湖术士相提并论?或许这是他们一辈子当中,经历过的最诡异却又最美丽的一次乞巧夜了吧。
人群之中有郎情妾意的青年男女,被这萤火漫天的场景感动得泪流满面,纷纷默默地许下山盟海誓。
正在惊愕之时,乔道清手捏法诀,又念念有词,而后大喝一声:“着!”
但见漫天萤火纷纷扬扬落在了陆老汉那堆包山之上,而后消融到了包子里!
“尔等皆凡人,想是无福消受这等仙物,如今仙福落入到这包子里,只要吃了包子,便有无穷尽的好处,只要拿出一些诚恳心意来供奉仙官,说不得就能求得一分仙缘了!”
乔道清毕竟是摩尼教的老人,忽悠人可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此言一出,便有人纷纷上前来要争抢这些包子。
然而乔道清适时挡在前面,抓过一个包子笑道:“一百文一个,但有仙缘者,必得福报,且莫道本半仙言之不预也!”
乔道清此言一出,连陆老汉都吓傻了,一百文钱对于杭州百姓而言,并不算得什么,可对于一个包子来说,就实在贵到天上去了。
周遭看客听到这里,也是咋舌不已,有人已经开始怀疑这老道是装神弄鬼欺骗良善的了。
正吵杂间,只见得一个身穿圆领锦缎员外衣的肥胖中年人走出来,抬手便让手底下的仆从取来一百文,丢在了摊子上,瓮声瓮气地大声道:“一百文一个,老爷我买下了,有请道爷到我家里去住上十天半个月,若果不见福报,本老爷就将你丢河里喂鱼!”
这中年人挺身而出,瞬间就得到了诸多人士的声援,他冷笑一声,劈手夺过了乔道清手中的包子。
陆老汉眉头皱了起来,二十几年不见,这乔道清果真还是惹事精,这闹剧该当如何收场?
然而他扫视了一下,却见乔道清双手交叠,云淡风轻地出尘超脱之态,只是淡笑着看了看那个中年人,并不言语。
那中年员外也是个贪吃之人,否则也不会大腹便便,见得这热乎乎的拳头大肉包,见猎心喜,又想着故作大气,一口便咬了下去。
“喀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中年人的口中传出来,紧接着鲜血便溢出了他的嘴角,那包子里头也不知藏着什么猫腻,居然将他的牙都给崩断了!
“哎呦!”中年人痛苦地叫了出来,捂住腮帮直跳脚,将口中包子吐出来,就要招呼仆人们将这骗神骗鬼的老道打杀了!
“给我打死这蒙人的老鸟厮!打死他!”中年人气急败坏地叫喊着,然而身边的仆人们却目瞪口呆无动于衷,连周围的看客也都鸦雀无声!
“嗯?你们都聋了吗!信不信本老爷将你们卖到”中年人话未说完,已经嗓子已经被卡住,因为他无意中扫视了一眼,发现地面上银光闪烁!
被他吐出来的那一大口包子中,崩坏了他的牙齿的东西正静静躺在地上,耀得人眼发亮,赫然是一颗拇指大小的银裸子!
想起适才老道泼洒出去的银叶子,变成了萤火虫,最终又飞入包子之中,难不成这银裸子便是这样来的?刚才那些银叶子,都化成了包子里头的银裸子?!!!
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哪里还有人怀疑老道的真假,反应过来之后便疯狂上前争抢包子,铜钱如雨一般丢落到陆老汉的面前!
这些人也不管乔老道口中那句“有仙缘者得之”的预言,这老道绝非凡人,哪怕里面没有银裸子,吃了沾沾仙气,以后说不得真能得一桩福报哇!
“这”陆老汉看着被一抢而光的摊子,看着摊子上满眼满目的铜钱,再看看故作高深莫测的乔道清,一时半刻竟是无言以对。
而乔道清桀桀一笑,摸了摸车子底下的刀柄,自语道:“闺女,老爹来也!”
陆老汉:“ ”
闹了这么大一场,原来还是想着去砍苏牧的第三条腿啊
此时正与陆青花彩儿丫头闲庭信步的苏牧,裆下没来由突然一紧,“小苏牧”不自觉缩了半寸
“小兄弟啊,你是太久没吃肉了吧?难不成今晚有好事?”苏牧下意识往陆青花的**扫了一眼( )
第五十五章 齐聚于后场
且说苏瑜得了范文阳的关照,与苏牧等人出来赏玩了一阵子,见得时辰差不离了,便起身往白玉楼区域的方向走去。
这乞巧夜的花魁竞选赛堪称杭州每年一度的盛事,各大青楼皆占有一片后台区域,以便姑娘们梳妆打扮和安置乐师、宴请宾客等等。
往年都是思凡楼的区域最大,地段最好,今年因为白玉楼请来了李师师,便迎头赶超,将思凡楼的位置给占了过去。
当苏瑜来到之时,舞台上已经开始有一些小有名气的姑娘在舞台上表演暖场,舞台下也是人头涌动,放眼望去,那规模与苏牧后世的演唱会也相差无几。
在那个没有扩音设备的年代,姑娘们的唱腔和嗓音又偏于轻柔,靠后一些的观众便听不到唱歌的声音,灯光效果也不是很好,稍远一些也就人影模糊了。
但这并不妨碍这些人追星的热情,许多人也只是趁这机会凑个热闹,更有不良子混迹人群当中,浑水摸鱼,哦不对,是浑水摸屁股。
苏瑜来到白玉楼的贵宾区,自有小厮引了进去,周甫彦大有东道主的姿态,正在招呼宾客,见得苏瑜前来,面色不喜,颇为冷淡,苏瑜也不以为然,泰然处之地与诸多文人相互招呼。
过得不多时,范文阳与陈公望也相携而来,诸多文人士子纷纷上前见礼,范文阳见得苏瑜,也是含笑点头,问了一些读书的进度,便入了席位。
虽说周家请动了李师师,然则李师师也不可能出面一个个接见,不过是压轴之时出来表演一番,让诸人目睹佳人的绝世风采,而后才与最尊贵的宾客一同饮宴则已。
在座的都是风雅之人,对这类事情早已了然于心,也不焦急,只是等着花魁赛的开场。
周甫彦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招来小厮,问些话,反而与在座的文人少有交流。
他身边的宋知晋小声冷笑道:“周兄,我觉着那苏牧怕是不回来了,就他那等样的孬种,决计不会前来自取其辱的。我看周兄不如先将师师姑娘请出来跟大家见个面,而后来个先声夺人,就算苏牧不来,周兄也定然能够扬名四海啊”
周甫彦眉头一皱,又催促小厮到苏府去请苏牧,他是败在苏牧手下的,今夜苏牧若不应战,就算他赢了,心里还是永远有个疙瘩的。
不过宋知晋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沉思了片刻,便站了起来,朝范文阳微微作揖道:“范学长能够莅临此间,真乃我辈读书人之荣幸,师师姑娘与周某素有交情,只是舟车劳顿,一直在后台歇息,她对范学长之名也是久仰之极,今夜便是破例也要过来见一下学长,若学长应允,周某这便去请了师师姑娘过来如何?”
范文阳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京官,在汴京城中就久闻李师师艳名,奈何厩地高官多如狗,权贵遍地走,他还未有资格去见一见李师师,听周甫彦这般说,心头自然是舒畅难当,当即表态道。
“如此甚好,便有劳美成了!”
诸人听说李师师要为他们破例,也是与有荣焉,对周甫彦也是好一番赞服吹捧,周甫彦这才得意洋洋往后台走去。
白玉楼这边不多时便传出赞叹之声,而后动静越来越大,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又有人抑扬顿挫地唱诗作词,气氛顿时炒热了起来。
而隔壁的思凡楼却是冷冷清清,花魁虞白芍正在准备自己的节目,小丫鬟在一旁替她打理着一头青丝。
过得一会儿,便见一身盛装的巧兮瘪着嘴走了进来,气鼓鼓地坐在了虞白芍的身边。
“妹子又是怎么了?”虞白芍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巧兮的额头问道。
“姐姐,那个周美成真可恨花魁赛还没开始,他他就已经开始为李师师写诗词,而且已经传开了”
虞白芍淡然一笑,不在意地问起:“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佳作传出,却不知妹妹可曾记录起来?”
“姐姐!”巧兮拖长了声音抱怨着,似乎对虞白芍的态度感到有些怒其不争,不过还是乖乖地将周甫彦为李师师所作的词作道了出来。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汴梁时,说与青楼道。遍看杭州花,不似师师好。”
听完这首《生查子》之后,虞白芍也有些失落,特别是听到遍看杭州花,不似师师好这一句,脸色更是有些苍白难看,不过很快也就恢复如常了。
倒是巧兮一直在旁边念念叨叨地抱不平,惹得虞白芍没好气地揶揄道:“好啦,才子佳人相互倾慕,赋词表心迹也是人之常情,倒是你家那个苏公子也不见有佳作传将出来呢”
巧兮下意识反驳道:“什么叫人之常情啦,他分明是将我杭州女子贬低得一无是处嘛,那个李师师真就比我杭州女子好嘛,真是气死人了啦!”
巧兮皱着鼻子骂道,但突然转头看着淡笑的虞白芍,挺起胸脯来争辩道:“姐姐可别乱说,什么我家的苏公子啦,那死人还不是屁颠屁颠跑去看李师师去了,说起来就气!”
看着巧兮的模样,虞白芍也是哭笑不得,但这丫头很快就挨了上来,凑近虞白芍的耳朵轻声道。
“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将杭州所有女人都比下去的李师师是何等模样吗?不如咱们偷偷去看一眼吧!”
巧兮一开口,虞白芍就严肃了起来,虽然思凡楼和白玉楼的区域紧挨着,两家相互走动也是正常之举,然则花魁到底有花魁的架子和气度,若去偷看李师师,这可成什么样子啦!
见虞白芍如此这般,巧兮也撇了撇嘴,站起来甩手道:“姐姐顾及身份,不去也罢,巧兮可没什么人会在意,我就要去看看这李师师到底是不是纯金打的!”
眼看着巧兮气鼓鼓地离开,虞白芍也只是无奈摇头苦笑了一番,而后酸涩地喃喃道:“好一个遍看杭州花,不似师师好呢”
且说巧兮换了一身小龟奴的行头,掬水胡乱将脸抹了一把,又用眉笔给自己添了两撇小胡子,对镜自顾一番,满意点了点头,便溜到隔壁偷看李师师去了。
花魁赛的场地设置在西溪边上,后面倚靠一条条青楼的画舫,前面则是大片的绿地,而后搭建诸多大棚和中央舞台,诸青楼的区域都用幕布围起来,各自为主。
巧兮溜到白玉楼的区域之时,一群嘿嘿邪笑的书生正三三五五,神神秘秘地往里面走去。
此时正值各青楼准备表演的时刻,最是忙碌,而白玉楼因为周甫彦先声夺人,带着李师师出来接见贵宾,是故龟奴和护卫都发配到别处去,却是无人来看顾这边,这些没有获得邀请的书生文人,只能围在大棚后面的幕布周围,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空隙裂缝,一睹佳人的倾国姿容。
大棚后面没甚灯火照耀,昏暗得很,能偷看到李师师的几率其实并不大,然而好奇乃是人类的天性,至于这群书生真的是来偷看李师师,还是来偷看那些更衣换妆的姑娘们,那就不得而知了。
巧兮见得这等架势,也不遑多让,仗着身材娇小,便一路挤了进去,居然还真让她挤到了前面的位置来。
幕布上的破口已经被撑得很大,旁边一些书生也干脆自己动手,在幕布上剪出一个个洞孔来,巧兮的前面,一位仁兄带着两名随从,正通过破洞朝里面窥视,时不时还发出啧啧的声音,而左边那高挑的随从似乎很生气,用力掐着这位仁兄的手臂。
“你不是说只看李师师么,里面是李师师么!”那随从尽量压低了声音,显然对自家主人多有不满。
那书生转身说了些什么,巧兮也不好去听,不过书生转身了,却正是她上位的好机会,当即往前一挤,来了个鸠占鹊巢!
巧兮心头是一阵阵的激动,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李师师了!
可当她将眼光凑进破洞,眯起眼睛注视了片刻,一张脸瞬间便通红起来,见鬼了一般缩了回来!
这哪里是什么李师师!
这分明就是白玉楼姑娘们的更衣室啊!
虽然只是粗粗一扫,但春色满园关不住,难怪这些个臭男人会扎堆在这等阴暗的角落了!
巧兮到底是个女儿家,岂敢在这等地方久留,急忙一转身,便冒冒失失撞在了刚才那书生的怀里!
“是你!”
“是你!”
巧兮与那书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昏暗的光线之下,那书生带着尴尬的笑容,唇上居然画了跟巧兮一样的假胡子,可不正是苏家二少爷苏牧么!
“他说要来看李师师,竟是这等样看法!无耻啊!”巧兮柳眉倒竖,没来由愤怒起来,一脚就踩到了苏牧的脚背上!
“你无耻!堂堂读书人,竟做出这等龌蹉事来!”
被踩一脚没关系,巧兮大声叫骂出来,事情可就大条了!苏牧本想捂住她嘴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又不像那些干看热闹的百姓,遥遥里看个模糊影子有甚意思,彩儿和陆青花一路都玩疯了,尽兴之后,见得苏牧因为见不到李师师而郁郁失落,彩儿便想了这个法子,没想到看到的不是李师师,而是白玉楼换衣服的姑娘们。
巧兮骂了一句也就罢了,偏偏在偷看的都是读书人,一时间人人心虚,掩面就走,生怕被别人认出来,场面顿时就混乱起来。
而这边的动静也终于惊到了白玉楼的护院们,苏牧见情况不妙,拉起陆青花和彩儿就要逃,结果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撞了一把,巧兮站立不稳,便下意识去抓那幕布,竟然将整块幕布都给扯了下来!
“啊!!!”
白玉楼正在换衣裳的姑娘们尖叫一片,这下热闹了!( )
第五十六章 被抓带上堂
这是一个万般皆下shuyaya了!
苏牧也是哭笑不得,反正都被抓了,迟早要被认出来的,埋头不语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反而变得被动,倒不如理直气壮地直起腰杆,抬起头颅来呢。
范文阳并未见过苏牧,但陈公望和在座的宾客却几乎都认得是苏牧的!
陈公望也便罢了,只是惊愕地看着苏牧,在座的宾客却纷纷明白了周甫彦的意思,当即一片哗然。
“这位不是写出《人面桃花》和《蝶恋花》的苏牧苏大才子吗!”
“可不就是他嘛,适才周公子有说过诚邀其来与会,这苏公子何以拒绝周郎而自贱至此?”
“想来是害怕败于周郎之手,却又想一睹师师姑娘芳容,这才做出这等斯文扫地之事吧”
“也真是可怜又可气了明明才华不如人,输给周郎便也罢了,起码还能与我等在此欢聚,共赏师师姑娘之才艺啊缘何做出这等为人所不耻之事来”
听着越来越大声的议论,范文阳也皱了眉头,朝苏瑜问道:“这便是令弟苏牧苏兼之?”
苏瑜也是羞愧得满脸通红,解释道:“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过他为人虽然有些孟浪,倒也倒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想是其中必有误会之处”
袒护自家弟弟,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范文阳也觉着无可厚非,他也是官场之中的老人了,见得苏牧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泰然自若,心里反倒有些好奇起来。
而与范文阳一般心思的,估计也就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师师了。
她同样将目光投在了苏牧的身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苏牧。
她自小便在汴京的小官宦人家之中长大,教养极好,而后父亲遭罪落难,家道中落才沦为官妓,待得及笄,已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这才稳占了汴京第一花魁的名头。
也正是因为她拥有这等才华,是故通过苏牧的两首佳作,已经在心中勾勒塑造出相对应的形象来,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苏牧与她心目之中的形象虽然有所出入,但在气质上,果是分毫不差的!
周甫彦心头狂喜不已,正打算义正言辞地将苏牧踩入地下,苏牧却率先开了口。
“诸位有礼了,这位便是李师师姑娘吧?在下为了见你一面,可是煞费了苦心也”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你个偷*窥狂,煞费你妹的苦心啊,人家周甫彦正大光明请你来看,你自己害怕跟人家比斗诗词才不来的罢了!
你现在这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欠揍表情,装给谁看啊!( )
第五十七章 少爷也张狂
所谓城门失火是殃及了池鱼,改扮了男装的三位女子,无论是陆青花和彩儿,还是巧兮,都深深埋着头,生怕别人认出她们来,可苏牧却微微昂着头,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她们也是牙疼不已。
李师师听得苏牧说为了见自己而煞费苦心,也只是淡然一笑,因为此间做主的是周甫彦,先前她也大概了解到周甫彦和苏牧之间的纠葛,关于杭州第一才子的争斗也都有所耳闻,所以当下还是不说话为妙。
果不其然,周甫彦当即便挺身而出,大义凛然地指着苏牧斥道:“苏牧,本公子也是爱才,三番四次请你来与诸位同乐,顺便与师师姑娘一见,讨论些诗词雅乐,你却不近人情,拒人千里,如今又偷偷摸摸做这等斯文扫地之事,何以还能如此淡然处之,莫不成你已失了我辈文人的羞耻之心么!”
苏牧早已料到周甫彦会有此反应,只是淡笑一声道:“呐,首先,我与你周甫彦并不熟吧,你请我,我可以不来吧?其次,我确实想看看师师姑娘,就非得通过你的邀请?没你周甫彦的帖子,便看不到师师姑娘了吗?那我现在看到的这位美人又是谁?”
此言一出,在座又是一阵哗然骚动,苏牧虽然与周甫彦不熟,但为人低调,也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强势,甚至赢走了周甫彦的第一才子之后,便闭门谢客,丝毫没有得势不饶人的张狂,然而此时却是出口强硬,完全不给周甫彦留半点面子!
这言外之意隐约在说,呐,你周甫彦的帖子我不稀罕,要看李师师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宁愿被人当成偷*窥狂带上来,就可以看到李师师,也不愿接受你那虚情假意的邀请!
更加气人的是,周甫彦一时半会气结说不出话来,这家伙又补了一句:“虽然你周家确实家大业大,白玉楼可以是你们家的,但李师师姑娘却是大家的哦。”
苏牧这句略带调侃又有些蛮不讲理的话语,顿时引得群情激奋却又不由为之莞尔,转念一想又并非不无道理。
李师师作为名花界的魁首,如今也并未传出有甚么入幕之宾,过分一点来说,名花无主,确实是属于大家的了,然而李师师毕竟是人周家请来的啊,若没有周家请来李师师,你还偷*窥个屁啦!
还说得就像自己已经早料到自己会被抓上来一样,说得像自己故意偷*窥被抓上来,好见一见李师师一样,骗鬼啦!
苏牧心里也是发虚,见得周甫彦气得说不出话来,便故作镇定,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哎呀,李师师姑娘色艺双绝,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看了也看,总不能留下来过夜吧,苏某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在做都是斯文人,何尝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居然拍拍屁股就像没事人儿一样走了?!!!走了?!!!
苏牧一说这话,连他兄长苏瑜都捂住了额头,偷偷叹了一口气,面对范文阳那惊愕的表情,苏瑜也只能讪讪笑道:“这呵呵让老师见笑了见笑了”
范文阳见得苏牧这等痞样,也是哭笑不得,不过细细想来,苏牧也并非愚钝之人,起码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既然不想跟周甫彦多做纠缠,便耍赖就好了。
然而周甫彦绝非易与之辈,听说苏牧要走,也急了,当即拦下,大声斥责道。
“苏牧!尔等轻贱之人不重身份,辱没我等读书人的气节名声,可知偷*窥良家,辱人清白,是要判罚的,信不信我让人扭你到府衙去走一遭!”
周甫彦这话倒是说得重了,但他吓得到其余读书人,却吓不住苏牧,且不说这偷看青楼姑娘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坊间偷看寡妇的人大把有,也没见哪个被抓紧去蹲号子,单说这偷看之事,又何来凭证?
这会场本就是公共场所,行走自由,被抓的人群之中,也有一些是路过的无辜之辈,此时不用苏牧反驳,他们已经被吓得纷纷站出来自证清白了。
“周公子可不能平白冤枉好人啊!我等只是路过,没头没脑就被一群护卫涌上来抓了,周公子可不能这般说啊!”
“就是啊!这无凭无据的,怎地就要抓人到衙门去了,不如你让那些个姑娘来指认啊,若真指认出来,我等也是无话可说了!”
这里头的人有清白无辜的,自然也有确实偷看了的,眼下抓住了机会,便纷纷耍赖,周甫彦居然无言以对了!
苏牧冷笑一声,朝周甫彦道:“周公子,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恁地胡乱污人清白,我苏牧虽然平素低调,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你且看清楚了再说话!”
苏牧言毕,便将陆青花彩儿和巧兮都推到了前面来,一扯头巾,三个女子便青丝洒落,面露娇羞地惊呼出声,顿时显出了女儿家的神态来!
“带了三个女眷!”
陆青花等人一发声,在座诸人也是脸色大变,这都带着三个女子,又怎会去偷看白玉楼的姑娘换衣服?就算他苏牧乐意,这些女子也不可能跟着去做这等下作之事的啊!
周甫彦一看这三个女子,脸色也是顿时苍白起来,想起刚才自家义正言辞的责问,便像吃了苍蝇这般难受,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一个带了三个女子游玩的人,会去偷*窥别的姑娘!
而且其中一个姑娘虽然化了两撇小胡子,但仍旧无法掩盖那出众的姿色,可不正是思凡楼的新晋红牌巧兮姑娘嘛!
白玉楼请来了李师师,将思凡楼的好处都占了去,思凡楼的当家红牌还来偷看白玉楼的姑娘?这是什么逻辑?这说出去谁信?!!!
剧情急转直下,苏牧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理会周甫彦,只是拱手一圈,告辞道:“**苦短,苏某佳人有约,便不久留了,诸位且请了。”
苏牧朝主席上的陈公望和范文阳以及自家兄长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朝陆青花三个仍旧呆呆的妹子使了个眼色,便要走出门去,而周甫彦却是死死捏着拳头,把半个晚上积攒起来的好心情都给耗光了,心中只剩下烧不尽的愤恨!
不过让他更愤恨的事情还在后头!
苏牧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停住脚步,转身朝李师师说道。
“呀,差点忘了,苏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见到师师姑娘,按理说要送一首诗词之类的,又恐污了师师姑娘的耳朵”
李师师混迹红尘这么久,什么荒唐场面没见过?只是今夜这般又有趣又让人惊愕的状况,倒是第一回见着,听说苏牧有诗词献上,当即一身素雅地起身来,朝苏牧福了一礼道:“此乃妾身的荣幸。”
苏牧笑着点了点头,略作沉吟,而后缓缓吟道。
“师师姑娘一枝花,沉鱼落雁又羞花,才色双绝人人夸,叫我怎能不看她。”
这首诗一吟完,全场再次惊呆了,这么赤*裸*裸的马屁诗也亏得你念的出口啊!而且居然还是一首打油诗!真真是丢光了我辈读书人的颜面了!
这算哪门子杭州第一才子,这是杭州读书人之耻啊!
周甫彦觉得自己的怒气值已经爆表了,当他以为苏牧的丑恶表演应该结束之时,苏牧竟然朝他笑了!
“周兄啊,论起拍马屁,你不是我的对手!”
看着苏牧竖起食指摇晃的神态,周甫彦气得眼珠子都要爆浆了,却只能看着苏牧扬长而去!
陆青花出身市井,没念过太多书,对诗词一道也不太懂,只觉着苏牧适才那首诗真真是极好的。
而彩儿丫头和巧兮则掩面而走,悄无声息地与苏牧拉开距离,划清界限,表示跟这个无耻之徒不太熟悉
走出白玉楼的区域之后,苏牧便没了太多的兴致,今夜陆青花和彩儿丫头都快玩疯了,而巧兮还要回去准备花魁赛的表演,李师师也见过了,甚至还说了话,想着也没太大的玩心了,便想随处走走。
大概因为共过患难,好吧,对于这三个女子而言,今夜确实是一场“患难”,于是大家便决定送巧兮回去,虽然思凡楼的区域就在白玉楼的隔壁
“都嫌弃我吧”苏牧看到三个女子团结在一起抵制他,心里也是哭笑不得,只能一个人随意走动了一下。
眼看着银河当空,感受着周围的欢乐气氛,想想今夜的经历,一股莫名的寂寞感悄悄涌上了心头,他又想起了那个为了保护自己,背着圣物离开的黑衣女子,那个拥有惊人美貌却“出口成脏”的高挑女汉子。
“你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苏牧就这般想着,负手而立,仿佛自己慢慢与周遭的热闹隔绝了起来,思念涌来,他便脱口吟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呵”苏牧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而他的身后,一道倩影慢慢走出来,赫然便是思凡楼的花魁,出来寻找巧兮的虞白芍!
只是此时的虞白芍怔怔地看着苏牧渐行渐远,仿佛透过他落寞的背影,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守望。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虞白芍喃喃着这句,心头涌出满满当当的感动,只觉得浑身都被暖流包围,对苏牧思念着的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女子,感到羡慕不已。
“这是经历了怎样的爱恋,才能写出这等悱恻感人的词作”虞白芍抹掉眼角那感动的泪水,又默默将苏牧的这首《鹊桥仙》记了下来。
她一直在为今夜的表演发愁,生怕自己赢不了李师师,丢了整个杭州人民的脸,可如今,她觉得自信满满,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要表演的节目,或者说曲目了!( )
第五十八章 一曲震苏杭
有句俗语说得好,自古欢场无真爱,从来不少痴情儿,李师师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未遇到过让她倾心的痴情郎。
能够成为汴京的第一花魁,李师师无论色艺还是谈吐气质,都是无可挑剔的。
这些年她也见识过太多太多所谓的名流才子,似周甫彦这般的,确实拥有几分才华,家底也富绰有余,家学渊源也是极为深厚,可以说周甫彦这等样的男子,已经算是超标的金龟婿。
可对于李师师而言,周甫彦的身上,还缺少了一样能够吸引她的东西,虽然她也没能确切说出缺少的到底是什么,但他很明白,自己跟周甫彦最终也只是君子之交罢了。
这次之所以来杭州,完全是楼里的妈妈李蕴一手操持的一次营销和宣传,想要将李师师的名气带到南方来。
江南之地素来富庶繁华,从来不缺奢靡风华,且不说江宁的秦淮河畔,也不说苏州和常州等地,单说这杭州,便是迷人至极的烟花之地,李师师想要发展名声,杭州之行是不可或缺的。
在周家的安排下,这几天李师师也见识到了杭州的人情风物,心里头也不禁生出向往和感叹,这等繁华之地,与汴京相比,虽然少了一分贵气,却多了几分闲散自由的文雅,确实是个定居的好地方了。
而让李师师暗自叹服的,自然也有像她这般的青楼姑娘们,白玉楼的当家花魁洛灵儿也好,思凡楼的花魁虞白芍也罢,总能让李师师看到与众不同之处,看到能够令她佩服的地方。
所以对于今晚的花魁赛,李师师的心里也很期待,当然了,除开那个名唤苏牧的家伙那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小插曲,其他便都堪称完美了。
“也亏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想起苏牧那首打油诗都不算的马屁诗,李师师就觉得好笑。
周甫彦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可惜他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太强,以至于诗词充满了匠气,而苏牧却随心所欲,有感而发,更显真挚,能够直触内心最柔软之处,这也是李师师为何会如此欣赏苏牧传出的那两首佳作的原因。
很难想象一个能够写出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的人,会写出师师姑娘一枝花这样的诗来。
不过李师师对苏牧的印象也就停步到此而已,素无交集的两人,若只凭两首诗词,一次会面,便说有什么好感,那完全是扯淡,随着苏牧离开白玉楼的区域,李师师的精力也就集中在了自家的表演节目上。
虽然有周家从中操作,声势预先便被炒热了起来,但也有许多本土士子和文人觉着李师师高不可攀,选择了支持本土的花魁。
不得不说这是明智之举,因为上流的名士都看李师师来了,冷落了本土的花魁,这便是这些二流名士们的机会了。
与汴京相比较,杭州花魁赛的评选也是大同小异,不过有一点却让李师师感到很暖心。
前番已经提过,大焱朝虽然与苏牧所在时空世界的宋朝类似,然则因为商业经济异常发达,对货币的需求很大,直接导致金银和银票得以流通开来。
在汴京的花魁评选赛之中,厩地那些人非富即贵,为了彰显自己手中的权势和财富,动辄便将金银珠宝直接打赏给心仪属意的花魁,这样的做法会让男人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优越感也让人极为舒畅。
而杭州的姑娘们自然也不缺富豪权贵的支持和捧场,但方式上却稍有不同。
他们会花钱向姑娘们所在的青楼购买花朵,一两银子一朵花,将打赏和捧场的钱都折算成花朵,再献给属意的姑娘们。
这样的作法既满足了男人们的虚荣感,又不会让人直接联想道钱色交易之类的阴暗,多了一分文雅之气和对姑娘们的尊重。
而且送花的方式与选花魁的主题极为切合,不得不说一句,若论泡妞,杭州城的男人可比汴京城的男人高明太多了。
眼下花魁评选赛正如火如荼,虽然李师师并未参与评选,但会压轴表演,也让看客们期期艾艾不见佳人,好处却是赛场从头到尾都能够保持极为高涨的热度。
上半部的比拼之中,白玉楼的花魁洛灵儿遥遥领先,杭州第一大族王氏的公子王锦纶献上鲜花五千朵,使得洛灵儿稳居榜首,相信这个数目应该没人能打破了。
五千朵花便是五千两银子,慢说城中寻常百姓,便是对于中产阶级来说,这也是一笔大数目,也便只有杭州布商行首王家才拿得出这等手笔了。
王家与杭州织造关系紧密,这两年已经列入皇商的名单,直接担下了织造局的一部分任务,为大焱朝的皇宫内院提供布匹,这无法用赚多少钱来衡量,这是一分不可多得的荣耀,其潜在价值又如何能用表面的收益来计算?
或许也是得益于李师师的到来,白玉楼的洛灵儿也即将品尝到杭州第一花魁这等大名声的甜美滋味了。
而反观思凡楼,虽然失去了周家的支持,但一些二流名士家族也纷纷捧场,这些个公子哥也是希望在周甫彦去捧李师师的时候,能够趁虚而入,俘获虞白芍的芳心。
虞白芍作为杭州的老牌花魁,群众基础还是很大的,这些人虽然都是二流家族的子弟,但钱少架不住人多,众人合力之下,思凡楼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思凡楼派出来打头阵,与洛灵儿直接较量的,并非虞白芍,而是巧兮姑娘!
巧兮身段柔韧,婀娜有致,擅长舞艺,这一次别开生面,公开在这样的大场合表演了苏牧在画舫上给她唱的那首歌,融入到《望甲止息》这阙磅礴大气的古阵舞之中,反响竟然异常的热烈!
李师师也是被巧兮的惊艳舞姿所吸引和折服,更是被这曲儿的怪异填词所震惊,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词儿出自于苏牧之手!
想起苏牧在白玉楼的无赖样子,李师师只是会心一笑,心里想着:“倒是满符合这人的性子的…”
而让人错愕的是,思凡楼的当家花魁随后出场,却是素面朝天,竟然并未穿着盛装和浓妆艳抹,素白的长裙,裙角和袖口绣着兰花纹,抱着一把古琴,整个人便似那行走于幽兰之地的仙子一般!
虞白芍身材高挑丰腴,肤白如雪,与巧兮和洛灵儿这样的少女相比,多了一分成熟和坦然,静若处子,性子又是温吞随和,用苏牧的话来说,虞白芍就是一个极品的傻白甜小御姐的典型人物。
只是已经打道回府准备睡大头觉的苏牧并不知道,自己随口念出来的一首词,会成为虞白芍表演的曲目,也不会想到这首词会带来多么震撼的后续效果!
当然了,这些也都是后话,且说李师师见得虞白芍这身素雅清淡的打扮,也是被对方的气质所折服,心里头便不敢再有半分的小视。
在场的看客很少看到虞白芍作这样的装扮,一个个都看得痴了,舞台下面居然安安静静到让人诡异。
虞白芍将古琴轻轻放下,而后跪坐下来,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撩拨着看客们的心弦。
在变得极为安静的舞台之上,虞白芍素手轻弹,幽幽地唱出了适才偷听来的那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唱出来,场下的文人雅士早已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值乞巧佳节,这等切合主题的词作,显然是新鲜出炉的,这等直触灵魂的好句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虞白芍并未输给李师师!
因为连李师师都被这一句彻底折服了!
而当虞白芍再唱下去的时候,全场仍旧一片死寂,只剩下她那如同幽兰空谷的声音在不断的云绕和回响。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虞白芍一曲唱罢,整个人都融入到了这曲词之中,情不知所始,一往而深,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首词感动到泪流满面。
前番也有说,大焱朝彼时的乞巧节与前朝类似,注重的是乞巧,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也才刚刚加入不久,很多人都还是遵照古礼,将牛郎织女分开来看待,而不太渲染关于牛郎织女之间的感情纠葛。
可虞白芍却将这个传说唱出了新的味道,上阙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道尽了牛郎与织女之间无尽的思念,秋风白露之中互诉衷肠,虽然每年只得一次,可这岂不远远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又貌合神离的吵闹夫妻?
到得下阙,又换成了柔情似水的缠绵,佳期如梦是**苦短,道出了久别重逢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无奈和不舍,然而突然又一转,唱出了最为惊天动地的那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正是因为有这一句,使得全词得到了升华,乃是惊世骇俗,振聋发聩的神来之笔!
两情若是至死不渝,又何必贪求卿卿我我的朝欢暮乐?只要心存彼此,纵使隔着银河,纵使一年一见,那又如何?
此曲唱罢,全场仍旧安安静静,仿佛银河降落下来,将这些人分隔开来,男人们都爱上了虞白芍,而女人们,则爱上了这首词的作者!
是的,如果她们是虞白芍,又这样的男人为自己写下这样的词作,此生无憾矣!
这作者很显然不喜欢甚至厌倦唾弃莺莺燕燕朝欢暮乐的庸俗生活,他所追求和歌颂的,是天长地久的忠贞爱情,而非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拥有这等情怀的男子,如何让人不倾心?
李师师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她见过很多男人,有人富可敌国,有人一手遮天,有人面若潘安美若仙,但她却很少心动过。
而今夜,她没有见到那个词作者本人,却因为听了他一首词,而心动了!
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跟在场的所有男人女人一样的念头,这个词作者,是谁!是谁!是谁!( )
第五十九章 佳人心思乱
人乃万物之长,盖因有喜怒哀乐惧,为情所触,便心有所感,而能够感动人类的东西有很多,来自情人的惊喜会感动,来自陌生人的无私援助也会感动,而对于文气斐然的杭州而言,一首诗词佳作,应该是最容易带来感动的了。
更深入一些,对于青楼的烟花女子而言,一份真挚的爱情,便是最容易让她们感动的东西。
而对于看遍红尘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爱情的李师师,还有什么比一个海誓山盟从一而终的爱情传说,更让她感动?
此时她与诸多姑娘们一样,眼眶湿润地回味着虞白芍带来的这曲《鹊桥仙》,仿佛透过这首词,看到了一个落寞的背影,那背影的主人遥望着远方,守护着心中那份不朽的思念和爱恋。
她很想和台下的其他人一样,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和鼓掌声,但她的心仍旧在扑通通乱跳,她想跟其他姑娘一般,疯狂地围拢虞白芍,询问她关于词作者的信息。
但她最终还是保持了镇定,只是这种镇定很快就被打破,因为虞白芍那边传来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就像一朵小小的浪花,跟随着浪潮不断变大,而后化为呼啸天地的巨浪狂潮!
“苏牧!”
竟然是他!这首词的作者竟然是他!
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夜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刷新她内心之中关于这个男人的印象。
而现在,伴随着这首《鹊桥仙》的出现,她觉得,或许这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印象,应该永远保持着今夜的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在白玉楼上洋洋得意,等待李师师技惊四座的周甫彦和宋知晋等人,也包括刚才还为自己弟弟的行径感到丢人现眼的苏瑜,包括在座的文坛耆宿陈公望,包括提学官范文阳!
甚至包括在贴身丫鬟和诸多护卫重重保护之下,坐在贵宾区欣赏表演的赵鸾儿!
她乃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家里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兄长赵文裴科考高中,虽然没有补到肥缺,但她也是从小接受蒙学,平素也爱诗词歌赋。
她能够听得出《鹊桥仙》的意境,也和其他女子一般,极度渴望知晓词作者的信息。
她甚至跟其他姑娘一般,在心里默默将词作者与宋知晋相比较,想着如果宋知晋能有词作者一半的才华,纵使他下半辈子仍旧寻花问柳,在花蝶堆里风流到死,她也甘愿陪伴在他的身边。
可这个名字从舞台方向,如浪如潮一般席卷而来,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所有人的灵魂,瞬间将赵鸾儿的心给击碎了!
开始的开始,她与苏牧算是指腹为婚,待得都长大了,双方家长的撮合之下,两人也有不浅的交流,甚至有一次差点便偷食了禁果。
可人总归是会变的,在她的眼中,苏牧越长大就变得越让人讨厌,于是她就在家族的默许下,与宋知晋走到了一起。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她很笃定,像苏牧这样的人物,一辈子都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如果她不在意苏牧,她也不会在桃园诗会过后,想着法子报复陆青花,因为她觉得陆青花配不上苏牧,陆青花和苏牧在一起,是对她的羞辱!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个时候,她的心里确实还有苏牧的印记,直到苏牧陡然出手,救下陆青花,还狠狠地羞辱了她赵鸾儿,这份在乎才变成了滔天的仇恨。
可现在呢?
当她听到这首词,当她得知词作者是苏牧,她心里是拒绝接受这个事实的。
因为如果她相信了,那就只能证明她看错了苏牧,那就证明她做了一个极为错误的选择,她的下半生或许都要在懊悔之中度过,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选择了不相信,哪怕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她不会去相信这个事实!
苏牧的这首词,被虞白芍无意间听到的词,像一颗丢进鸡蛋山的炸弹,爆炸开来之后,让许多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关于苏牧的看法。
宋知晋终于与周甫彦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上,当他们信心满满想要报复苏牧的时候,还未出手,却已经失败了。
这种感觉让人很挫败,让人觉得刚刚看到一点曙光,便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和周甫彦都沉默了,埋着头,死死地捏着拳头,脑子里全是苏牧那淡然的笑容。
“他为何能够泰然处之?为何能够如此轻视我?为何每一次都能够左右逢源化解危机?他与我相比,有何差异之处,又有何优越之处?他只不过是个商贾人家的纨绔子弟啊!”
这不仅仅是周甫彦和宋知晋的心声,更是在座很多男人们的心声!
在这个古典文学异常繁华兴盛的朝代,你永远无法理解一首佳作的价值,和它能够带来的巨大影响。
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在这个朝代,花了钱却不嫖,或者不用花钱都能嫖,就是一件雅事,虽然话有点糙,但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这便是这个朝代最为鲜明的一个标志了罢。
人群的轰动仍旧在继续,以致于舞台上的后续表演都受到了影响,在这首词的影响推动之下,鲜花如雨一般投上了舞台,今夜,这个舞台注定只属于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本该是李师师,如今,却变成了大部分人以为必败的虞白芍!
思凡楼负责卖花和登记的人手根本就忙不过来,杨妈妈甚至亲自出马,虞白芍的鲜花数几乎在短短时间之内,便超越了白玉楼的洛灵儿!
只是很多人都渐渐忘记了他们今夜的目的,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汴京第一名妓李师师的吗?
将巧兮送回来的陆青花和彩儿丫头还没有回家,她们目睹了这一疯狂的一夜。
她们对诗词不太懂,但她们能够看到这些文人和女人们眼中的狂热,她们知道,苏牧再次颠覆了所有人对他的看法!
如果说在此之前,大部分人都怀疑苏牧名不副实,怀疑人面桃花不是他所作,怀疑蝶恋花无法与周甫彦相比,无法相信苏牧能够将周甫彦比下去,成为杭州第一才子。
那么,在今夜,他们心中的怀疑被彻底击碎,在这个时刻,他们知道,什么周甫彦,都是浮云,杭州的第一才子,非苏牧莫属!
这是一个属于虞白芍的夜晚,但何尝不是属于苏牧的夜晚?
只是整座城市都在狂欢的时候,我们的第一才子却在房间里,泡了一壶茶,焚了一段宁神香,净手之后,坐在书桌后面,在摇曳的灯光下,安安静静地写着蝇头小楷。
在苏牧的后世,尝有一个说法,当一个人成功了之后,他放的屁都是香的,同样是一句糙话,但道理也同样是有的。
当这首《鹊桥仙》横空出世之后,人们仿佛一夜之间开始理解苏牧的闭门谢客,理解他不热衷于诗会雅集,理解他喜欢带着一根洞箫,理解最近总有个老道跟在他的身边。
因为他是拥有魏晋风骨的隐士!
也只有隐士,才能写出这等超凡脱俗的词作来!
如果苏牧知晓这一切,或许他会觉得可笑,因为他在现世之时,曾经看到关于柳永和杜牧那种家伙的记载,自觉在古时,不可能会出现所有青楼姑娘都以睡了这个男人为毕生的荣耀。
但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并不是传说,一点都不夸张的说,过了今夜,整座杭州城的青楼姑娘们,都会将与苏牧睡上一夜,当成可与别人夸耀的资本!
这就是这个朝代不可思议的地方,也是最为迷人的地方。
这个朝代的军事或许糜烂到了极点,或许会受到异族的欺压和侵犯,朝廷或许会**不堪,地方盗贼四处叛乱,但在文化和经济上,却出现了超时代的繁荣与昌盛!
李师师的表演仍旧很迷人,只是具体在表演一些什么,大家都不太记得,因为他们的脑子里仍旧是那首《鹊桥仙》。
周甫彦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又失败了。
他本想借着李师师的势,来夺回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当然了,前半部分,他是成功了的,只是到了最后,结果却让人绝望。
经过今晚,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再也与他无关,因为这个名头,已经真真正正,属于了苏牧!
陆青花和彩儿并没有急着离开,与巧兮一样,她们都很好奇,与苏牧素来不熟的虞白芍,为何会有苏牧的词作。
难道他们两人早已暗结珠胎?好吧,这个词不甚恰当,可用来形容陆青花等三位女子此时对苏牧和虞白芍之间关系的猜测,却再合适不过了。
虞白芍也不打算隐瞒什么,这首词她没有经过苏牧的同意,便拿出来用了。
她知道这首词并非写给她的,而是写给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不知道是谁,但却远在天边,又令得苏牧魂牵梦萦的女人。
但在听到这首词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决定要用这首词,所以现在的她,选择与陆青花和彩儿回去找苏牧。
因为到了明天,苏府将会迎来无法想象的拜访狂潮,而苏牧或许会像往常那样闭门谢客,她想再见到苏牧,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但她终究是欠了苏牧一个解释,欠了苏牧一个道歉。
所以她选择跟陆青花和彩儿回去,提前见一见苏牧,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话,睡一睡杭州第一大才子,又何妨?
虽然虞白芍是个烟花女子,但这个念头,是她一辈子之中,第一个如此轻浮的想法,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来,但她却并不羞臊,反而觉得,这是很认真很严肃的事情。
准备收摊的陆擒虎和乔道清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乔道清从车底下抽出双刀来,转身便要走。
“去哪?”
“磨刀!”
“又磨刀这次又要杀睡?”
“谁敢睡那小子,老子就杀谁!”
陆擒虎:“ ”
道爷,您管得可真宽( )
第六十章 风花夜,绣女画红妆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彩儿和陆青花已经离开,虽然开着房门,但气氛还是显得格外的旖旎。
因为思凡楼第一花魁虞白芍,就坐在苏牧的对面。
这个女人很漂亮,很丰满,是苏牧喜欢的那种御姐女神类型,但苏牧没有心动,无论心理还是身体,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他之所以愤怒,并非因为自己抄了一首极好的词,却被虞白芍抖了出去,因为这个朝代没有苏轼,也没有“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秦少游,自然也不会有这首《鹊桥仙》。
他的愤怒,也不是因为虞白芍用了这首词,将他推到了第一才子的座位上,以致于今后要在别人的聚焦之下生活,不得肆意去准备自己的事业,还会招惹来无休止的麻烦事。
这些他都能应付,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这首词并不是写给虞白芍的,而是写给那个为了保护他,而带着圣物远走天涯,每日每夜都要面对敌人追杀的女人,红莲!
虞白芍不可能会理解苏牧的这种愤怒,因为在她看来,杭州有多少文人墨客恨不得折寿十年,来换苏牧此时的位置。
可是苏牧愤怒了,这是事实,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眼下都表现出愠怒的神色,足见是真的愤怒了。
“唉罢了夜色已深,我让人送你回去吧”沉默了片刻之后,苏牧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轻轻摆摆手。
虞白芍心中难免失落,虽然苏牧谅解了她,但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一个是青楼花魁,一个是第一才子,不弄点风流韵事出来,终究是不美的,让人遗憾的。
她微微福了一礼,正准备走出去,却又听苏牧叫道:“姑娘且慢。”
“公子”
“你活儿好吗?呃我问的是女儿家的特有技术”
虞白芍脸色顿时羞红了起来,虽然她是青楼烟花女子,但却是出了名的清倌人,如今还是清白之身,虽然听多了这等浮浪言语,但被苏牧这么直白问出来,又岂能不羞臊!
“应该还可以的”
“那你怕血吗?”
“不怕的”虞白芍心里已经将苏牧骂了十八遍,明知道人家是处子之身,还问人家活儿好不好谁会怕血啦!他怎么就能将这种事情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嗯,那就好,留下来帮我一个忙吧,但是必须要保密”
虞白芍深埋着滚烫通红的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任由苏牧将房门关了起来。
房间顿时更加的安静和旖旎,苏牧却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边走到内室,一边朝虞白芍吩咐道。
“将书桌上的盒子和画册拿进来吧。”
虞白芍闻言,微微抬起头来,屏风的剪影之上,苏牧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她咬着下唇,轻轻走到了书桌边上,将书桌上的画册和木盒拿了起来。
“这该不会是春*宫*图和和那些羞人的工具吧第一次就玩这么大么”
虞白芍想了想,来之前就已经决定要睡了这第一才子,如今反而觉得有些羊入虎口的感觉了。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消散一空,毕竟自己盗用了人家的词作,并以此击败了汴京第一名妓李师师,而且他说过会保密,对她今后也没太大影响。
考虑到了这些,虞白芍便轻轻将衣服都脱了下来,只穿着肚兜和亵裤,重新抱起画册和木盒子,走进了内室。
苏牧已经躺在床上,抬头一看,见得虞白芍居然将外衣都脱光了,便故作愕然道。
“姑娘请自重我需要的不是这个”
苏牧有些严肃地说道,这次轮到虞白芍有些迷惑了,她顺着苏牧的眼光提示,打开了画册,里面竟然是一幅幅精细的工笔描绘,而木盒子里,是一套大大小小的银针和各种颜色的墨瓶!
虞白芍作为花魁,对于妆容和修饰是样样精通的,看到这些工具顿时明白过来,苏牧不是要睡她,而是让她帮忙刺青!
“嗯”虞白芍羞愧难当,急忙跑出去,七手八脚将衣服都套了起来,心里却是羞愤难当!
“他他是故意的!针线活就针线活,什么女儿家特有的技术!还故意问人家怕不怕血!”
虞白芍本就比巧兮她们要成熟,从来都是以端庄稳重的姿态示人,可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到了与她年纪相仿的苏牧面前,自己就变成不谙世事的少女姿态。
苏牧见得虞白芍仓惶羞愤,也是窃笑不已,有仇不报非君子,你盗用了送给红莲的词,让你出出洋相也是应该嘛,不过可惜了啊唾手可得,唾手可得啊!
虞白芍再次进来之时,苏牧已经恢复了神色,郑重地朝虞白芍嘱托道:“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与外人道也”
“妾身知晓”虞白芍心里已经咬牙切齿了,深更半夜孤男孤女,非要刺青不可吗?刺青不能挑别的时间吗?就不能做一些正常人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当苏牧缓缓拉开身上遮盖的薄被之后,虞白芍却差点没有惊叫出声来。
这个新晋的杭州第一才子,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背后居然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刀剑疤痕!
就仿佛苏牧曾经被丢入到狼群之中,被狼群狠狠撕咬了一通那样,那狰狞的一道道伤痕,瞬间让虞白芍再也不能开口半句,心头的怒气和羞愤也荡然无存了!
“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虞白芍不由如此自问道,苏牧此举,再度刷新了她对苏牧的看法,似乎这个男人,永远让人看不透一般。
她也终于明白,苏牧能够将这一身伤痕展示给她看,并委托她帮忙刺青,是多么沉重的一份信任!
刺青在大焱朝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焱朝军中的兵丁,脸上都会有刺青,流放的囚徒脸上身上也都有这样的印记,大焱的百姓也曾经将刺青视为耻辱的印记。
然而在许多绿林人士的眼中,刺青却如同书生们手持折扇一般,变成了他们的一个标志。
若果你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刺青,那么只有三种可能,要么对方是囚徒,要么是绿林人士,第三种可能便是,这人是青楼女子。
青楼姑娘为了增加自己的魅力和妖娆,会选择在身上隐秘之处绣纹上刺青,当恩客看到这些刺青的时候,会大大地刺激到这些男人们的**。
虞白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临摹工笔画自然不是问题,而她也曾经多次见过楼里的姐妹刺青,技术上并不是什么问题。
唯一让她迟疑的是,苏牧作为堂堂苏家公子,为何要如此轻贱自己的身子?
读书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意思是说,身体毛发皮肤是父母给予我们的,不要轻易去破坏损毁,这才是孝道的开始。
反过来说,如果你没有经过父母同意,就剪断头发,用刺青污染身躯,那便是不孝,在这个礼法使然的朝代,不孝可是大罪啊!难怪苏牧刻意嘱托虞白芍一定要保密!
“可是他为何要刺青?难道只是为了遮掩身上的伤疤吗?如这般道理,伤疤同样是损毁了皮肤,用刺青来遮掩,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一种修补,也算是尽孝的一种方式?”
虽然虞白芍心里不断为苏牧寻找理由,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她的意识里还是觉得,苏牧这样做,绝对还有更大的更加不为人知的意图!
她又借着临摹画本的机会,细细端详了苏牧提供的底图,那是一朵朵硕大的青色牡丹,中间是一条跳跃红须锦鲤,而两肩担着龙头,寓意也很寻常,不过是鲤鱼跃龙门的吉祥意思罢了。
不过无论是牡丹还是锦鲤,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到底还是太过秀气了一些。
从画本上看来,这些图案显然是苏牧经过了精心设计的,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她甚至开始有些后悔,骨子里的不安不断地涌现出来,但想起苏牧适才故意戏弄自己,她就有些生气,又怎能放过如此绝佳的报复机会?
暧昧的灯光之下,旖旎的卧房之中,虞白芍将木盒之中的大大小小银针都取了出来,小心放在柔软的绸布上,而后打开了一瓶瓶墨瓶,将身子伏低下去,开始了自己的报复计划。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一些,因为这些银针刺下去,苏牧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身体不是他的一般!
“有些无聊,咱们聊天吧”
“嗯”
“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进青楼”虞白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青楼女子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职业,一开口便直接了当问这个,难道就不觉得唐突无礼吗?
不过想想苏牧今晚的所作所为,她也就不以为奇了,两个人都这样了,哪里还会顾忌这些东西。
从苏牧决定把她留下来开始,或许就给予了她最大的信任了吧。
其实连苏牧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虞白芍虽然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他从未想过要跟虞白芍有些什么情感纠葛,只是觉得这件事情需要有人帮忙,而且刻不容缓,是计划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罢了。
总不能叫陆青花那种连缝补衣服都不会,画虎成猫的人来做这件事吧?
院落的另一头,通房丫头彩儿闷闷不乐地看着少爷房间的灯光,嘟着小嘴抱怨道:“都这么晚了,白芍姐姐怎么还不走她不会不走了吧我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可是如果她跟少爷做那事哎呀,羞死人了啦!”
苏牧的房间之中,二人注定无眠,而彩儿丫头和陆青花,也同样没有合眼。
在遥远的南方,一个黑衣姑娘背着一个木匣子,躲在一间破庙里,如舔舐伤口的母豹子,用牙齿和左手,包扎着右臂的伤口,月光洒下来之时,她抬起头来,遥望着北方,似乎听到冥冥之中,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对她说:“七夕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