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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朱门前,车马满长街

    今晨起了雾,天还未亮,虞白芍从苏府的后门出来,带着满身的疲倦,站定了深深吸一口气,这才钻上马车,赶回思凡楼。

    想起昨晚之事,虞白芍也只能苦笑一声,用苏牧的话来说,这便是不按正常剧本走,本该美好艳丽的一个夜晚,就这样平白浪费掉了。

    若她是传统的姑娘,男未婚女未嫁,在苏牧房中过夜自然是万分不妥的,可她又是传统的青楼姑娘,才子佳人的雅事非但不会受到道德谴责,反而会被传为佳话的呢。

    她本是个非常自持稳重的姑娘,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一首词作感动,如此迫切地想要去接近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

    这一切看似唐突荒缪,可放在文风鼎盛的大焱朝,却又觉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她乃青楼花魁,苏牧一首词让她将汴京第一花魁李师师都压了下去,她又是精通诗词的女校书,被苏牧的才华所折服,连自荐枕席都不算过分之事。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苏牧要的并不是她那清白的身子,而是要她那灵巧的双手。

    至于与苏牧的彻夜闲聊,对她来说确实有些新鲜又温暖,她不是个长舌的妇人,也不会唠唠叨叨自己的命途多舛,人生坎坷。

    因为她知道,在男人面前自揭伤疤,对方非但无法分担你的痛苦,反而会让自己体无完肤罢了。

    而对于苏牧来说,虞白芍确实是极大的诱惑,他是个正常男人,若说在这等情况下一点心猿意马都没有,那简直就是骗人的鬼话。

    然而他一直在为刺青的事情发愁,好不容易虞白芍自己送上门来,他当然不能放过,至于后续的影响,他也早已有所预料,昨晚虞白芍留宿在他房中,虽然两人好事未成,但迟早会传遍整个杭州城,这将会变成一个极为典型的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

    对于这一点,苏牧倒是看得很开,他也不会活在别人的口舌和眼光之中,只要对陆青花有所交代便可以了。

    另一方面,他虽然给了虞白芍最大的信任,让他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虞白芍只负责刺青的事情,无法看清楚整个计划的全貌。

    在现世之时,他尝听过一句话,有毒的草开漂亮的花,害你的人说赞你的话,所以防人之心,特别是防女人之心,苏牧还是一刻都不敢放松的。

    至于不敢采摘虞白芍这朵花的另一个原因,便不太好开口了,一想到这个原因,苏牧只想大声骂娘。

    如果你的房梁上挂着一个手持双刀的死老道,时刻准备着要阉掉你,你还有心情做那种少儿不宜之事?

    不过苏牧的想法确实有些冤枉乔老道了,这老鬼起初确实也有这样的想法,若苏牧真敢跟虞白芍作那苟且之事,就算不骟了他,起码也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可当他看到苏牧背后的刺青图案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些看不起苏牧,那么见到这刺青之后,他便再也不敢轻视苏牧了。

    他曾经见过这个刺青图案,并且很清楚这个刺青图案背后拥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很显然,苏牧这小子又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是胆大包天的一着棋!

    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也能够看得出来,苏牧这小子已经察觉到大势所趋,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在苏牧身边,对苏牧的行踪最是了解,别看苏牧整日里优哉游哉,实则暗地里却做了不少事情。

    而让乔道清感到意外和震惊的是,苏牧的每一件事都看似简单随意,甚至有些愚蠢,但却极有针对性,至于针对的是什么,连乔道清自己都不太敢去想象。

    他甚至一度在想,若苏牧当初没有离开摩尼教的睦州分舵,方七佛他们眼下或许会有很大的麻烦了。

    乔道清也算是读书人出身,只是后来被狗官所害,被迫落草,才开始习武,而后遇到了罗道人,修习幻术,才闯出了幻魔君的诨名。

    所以他比寻常绿林武夫都明白,有时候一个人的智慧,能够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但他先前并没有想到,这样的想法会被自己用在苏牧的身上,哪怕自己被苏牧设计,落入陷阱之中,他也只是觉得此乃雕虫小技,不足道耳。

    直到一路看着苏牧的一步步计划和安排,他才对这个年轻小子暗暗佩服起来。

    乔道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之时,苏牧已经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去了。

    因为担心会牵扯到后背的刺青,苏牧今日并没有锻炼,彼时的刺青技术可没有后世那么先进,虽然虞白芍心灵手巧,技术不错,但想要整个背部纹绣停当,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虞白芍成为苏府常客,那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所以有些事情苏牧还是要提前支会一声的,于是他到了陆家铺子,吃了个早点,顺便见了陆青花一面。

    到了陆家小院,苏牧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最早的,彩儿丫头居然已经在陆青花的房里了!

    一个老姑娘,一个小丫头,两人面带愤怒地盯着苏牧,显然在为昨晚留宿虞白芍之事而生气了。

    彩儿丫头也是守候了一晚上,见得虞白芍离开,便进房去伺候苏牧,结果看到床上有鲜红的血迹,纵使她只是一个未满十四的小丫头,也明白昨晚发生了些什么,她没想到少爷真的没有抵住诱惑,竟然跟虞白芍做了羞人的事情!

    女人就是这样,论起勾心斗角,女人比男人可要凶狠得多,而且花样也比男人要更加的复杂,当只有两个女人的时候,她们会相互看不对眼,可当第三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两个女人又会变成盟友,一同对付第三个女人!

    这种情况在红莲到来的时候就出现过,现在红莲远走天涯了,又轮到虞白芍了。

    苏牧只能自嘲的苦笑一声,抬手招呼道:“早啊。”

    陆青花和彩儿都没有给他好脸色,苏牧也是有些尴尬,待得彩儿瘪着嘴去准备早餐的时候,他才坐在了台阶上,有些出神地看着晨雾。

    他看了看陆青花,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朝陆青花笑道:“过来坐一坐。”

    陆青**里其实是拒绝的,但看到苏牧这贱人淡笑的样子,脚步又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矛盾着坐了下去。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苏牧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来,递到了陆青花的面前。

    “昨晚就想给你的,后来…后来耽搁了…”

    陆青花本还失望,觉着苏牧没有送乞巧节礼物,心头很是落寞,没想到这贱人果然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心里顿时暗喜了一下。

    不过这种喜悦很快就被驱散了。

    “这是今天才准备的吧?你心虚了才故意要讨好我吗?”陆青花不满地讥讽道。

    苏牧收回盒子,笑着反问陆青花:“我为什么要心虚?我为什么要讨好你?你是我什么人,值得我讨好?”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心里早已有底,苏牧故意这样说,便成功将陆青花的怒气给激挑了起来。

    “你个浑人!说得真对,我算你什么人嘛!”陆青花愤然站起身来,素来坚强的老姑娘,居然被苏牧几句玩笑话给起得落泪了。

    “呃…”苏牧也没想到陆青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想想昨夜留宿虞白芍,又怎能责怪陆青花会胡思乱想?

    眼看着陆青花生气要走,苏牧也急了,轻叹了一声道:“你跟我进房来,有东西给你看。”

    陆青花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苏牧的话,扭头就要走,可苏牧又怎会让误会越来越深,也不考虑,一把拉过陆青花,横抱着就往房里走,陆青花拼命扭打挣扎,脸都红得要滴血,这可是她的家里呢!

    苏牧将陆青花强抱回房之时,陆擒虎正在院子外摆弄包子摊,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家闺女被欺负了,要动手趁早吧。”

    乔道清那神出鬼没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陆老汉的身后,将双刀塞入到推车的底下,而后帮着陆老汉摆蒸笼。

    “就不是你家闺女?你怎么不动手?”乔道清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两人相视一笑,只是不语。

    彩儿丫头从厨房出来,还端着热乎乎的早餐粥点,却见苏牧已经抱着扭打的陆青花走进房间去了。

    她不得不吐了一口气,略带羞涩地想着:“少爷也太不注意身体了…能受得了吗这样…青花姐姐也真是的…怎么就这样认输了…”

    不过还好,没过多久,两人就从房里出来了,陆青花衣服和头发都整整齐齐,想来二人也没做什么羞人事,倒是陆青花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手里的木盒子格外显眼。

    这木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小蜘蛛,这个送蛛盒的方式,也属于乞巧节的风俗之一,称之为喜蛛应巧。

    起码苏牧的记忆之中是这样的,在乞巧节当夜,将小蜘蛛装进盒子里,等到第二天早上打开,谁的盒子里蜘蛛结网最密最大,便说明她更加的心灵手巧。

    他确实提前做了准备,但没想到在白玉楼这么一闹,也就忘记了要送给陆青花。

    但有一件事苏牧却估计错误了,这个喜蛛应巧的风俗起于南北朝,最开始也只是乞巧讨喜的含义,可到了大焱朝之后,男子送蛛盒给女子,含义却发生了变化。

    送结网的蛛盒给女子,所代表的寓意是,喜结良缘。

    也难怪陆青花会如此欢喜,因为这无异于苏牧正式向她告白了!

    而对此风俗寓意毫不知情的苏牧,还傻傻地以为,陆青花这老妹也太不讲究了,一个蛛盒就搞定了…以后要好好**一下她的个人品味了…( )

第六十二章 人在矮檐下要低头

    周易有说,天地闭而贤者隐,大抵隐士,皆可称为贤者,含真养素,文以艺业,不尔,则与夫樵者在山,才可称之为隐士。

    苏牧果然再次闭门谢客,而早已知晓他尿性的诸多杭州文人,也是吃怕了闭门羹,见得仅有虞白芍能够进入苏府,便发动杭州青楼界的姑娘们,对苏府进行了风暴式的求见。

    然而听说白玉楼新推出的花魁洛灵儿都被拒了,大家也便兴致缺缺了。

    早两次,单纯天真的杭州人民还怀疑苏牧名不副实,如今终于是证明苏牧确实拥有第一才子的真才实学了,却又不得见其人,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当一个人饱受争议,当一个人被无数次质疑,啊哈,那么恭喜你,你被嫉妒了。

    这些人对苏牧的抱怨,很快便集中到了隐士这个话题上来。

    你拿根洞箫,就说是隐士,你身边跟着老道,就说是隐士,你不愿参加诗会雅集,就说是隐士,那么你就真的是隐士吗?

    杭州人民只想对苏牧说,你算个球隐士啊!

    人隐士都寄情山水,未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或与陶潜那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你居于杭州富庶的闹市之中,算个毛线隐士?

    你说闭门谢客,缘何虞白芍可随意出入苏府?到了后来,大家才发现,苏牧会接见生意人,会接见街坊邻居,甚至会接见粗鄙下贱的武夫,就是不待见读书人!

    与其说他是隐士,不如说他讨厌读书人罢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纵使大家都承认了苏牧第一才子的才学,却仍旧无法喜欢上这个目中无人的苏家少爷。

    苏府成为了焦点,但能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陈公望这样的文坛耆宿到陆家小铺吃吃早点,顺便进去看看也是情有可原,至于司马府的刘维民大人也到苏府去,意义就耐人寻味了。

    至于七寸馆的馆主杨挺,新任总捕余海等人也去凑热闹,居然也得到了接见,偏生读书人却是一概不见,若说苏牧是无意为之,那是打死了都无法相信的。

    周甫彦已经彻底心灰意冷,请动汴京名妓李师师都无法扭转局势,他自觉已经丢光了脸面。

    至于宋知晋,据说因为赵鸾儿闷闷不乐,大为光火,而后纠集了一大堆读书人,到苏府去挑衅,要群战苏牧,讨伐苏牧目中无人,看不起杭州文人之类的,但最后连门都没得进去,这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苏家老太公是喜忧参半,苏清绥等年轻一辈也是眼红到咬牙切齿,恨不得在苏府开八个门,让读书人都涌进来,好让苏府成为真正的书香人家。

    然而先前他们还想着将长房分出去,如今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要求苏牧开门待客。

    几番商议,族中弟兄还是觉得不能放过这等良机,老太公也觉得机会难得,便将苏牧召了过来,旁敲侧击了一番,苏牧也不好违逆,始终是答应了下来。

    大概生怕苏牧反悔,苏清绥在第一时间便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毕竟这可是他苏家真正融入文人界的契机。

    鉴于苏牧一直是这段时间的风头人物,消息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纷纷在猜测,谁会是苏牧第一个接见的文人。

    而此时的苏牧正在书房之中,与兄长苏瑜翻看着小山一般的请柬和拜帖,对于弟弟闭门谢客的作法,苏瑜是不理解的,但也没有反对。

    因为这个弟弟的做事风格常常出人意料,而收到的效果也常常是让人惊奇不已的。

    平心而论,他苏瑜的才华也不差,自然能够看得出《鹊桥仙》的水准,对于弟弟诗词方面的文才,他也是自叹不如的。

    不过眼看着秋闱将至,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事情,族中堂亲早就把长房在杭州的生意抢了个干净,如今长房的生意重点都在北面,在苏牧的遥控操持下,这些生意也逐渐扎稳了脚跟,开始有了起色。

    他苏瑜也算是为了家族才放弃了读书的理想,在这个文人的朝代,能够牺牲到这一步,他对家族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所以族中想要将长房分出去,苏瑜是非常心寒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苏牧不愿见客,家族无法沾光的情况下,纵使父亲苏常宗来劝诫,想让苏瑜说服苏牧开门见客,苏瑜也只是轻叹一声,而后无动于衷。

    奈何这毕竟是家国天下,男尊女卑,长幼有序,长者发话,小辈又岂有不从之理,老太公都亲自出面了,苏牧只能选择妥协。

    并非他苏牧目中无人,他也是有苦难言,严格来讲,他并非文人,因为他对这个时代的文学没有任何的造诣,虽然他很感兴趣,但他没办法像大哥苏瑜那般去研读经典。

    他所能倚仗的只是记忆之中那些经典的诗词,虽然他在现世也爱读书,但以他的文学功底,根本不可能作出能够与这个朝代的文人相媲美的新作品来。

    所以说这些诗词,是用一次少一次,是不可再生的资源,这些人上门约见,肯定要让苏牧大展身手,求取诗词之类的。

    他又怎能挥霍脑子里本就不多的这些经典诗词?

    再者,相较于软趴趴的文人,他更喜欢的是草莽英雄,特别是在睦州分舵训练营的那段经历,彻底改变了他对这个时代的看法。

    眼下的大焱朝如同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拥有金山银山,却没有守护这些财富的能力,朝堂**,争名夺利,鱼肉百姓,军队没有一星半点血性,读书人不求立功立德立言,为国计民生献计献策,只知道风流快活,醉生梦死。

    唯一还剩下血性的,也就是这些草莽游侠儿,奈何苏牧了解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草莽英雄纷纷揭竿而起,可终究如焰火冲天,昙花一现,最终是无法改变这个国家的,只能给百姓带来更多的苦难罢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愿意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自己身边的人,让自己所处的环境,多一点幸福,少一些灾难,仅此而已。

    红莲还在亡命天涯,他也不想在杭州安逸老死,他需要提升自己的力量,不想让一个女人来保护自己。

    所以他喜欢接近这些武人,他甚至想过提前离开杭州,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南方的变故已经不远了,可是纵使目光长远如苏瑜,也不太相信苏牧的推测。

    余海和郑则慎手握真凭实据,奏表递交上去仍旧如石沉大海,朝堂上正积极备战,打算收复燕云十六州,对南方的盗匪根本就不屑于顾。

    没有人会相信苏牧,哪怕相信,也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苏牧有太多的理由离开杭州避难,但也有太多的羁绊让他无法成行。

    所以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利用一切能够争取到的资源,做好应对的准备,将损失减到最低。

    时间越是急迫,他就越是没有心情跟这些夸夸其谈,醉生梦死的文人厮混。

    就像留宿虞白芍一样,很多事情看似唐突,但苏牧却有着无法拒绝的理由,剩下的也就只有将后续的工作处理完善一些。

    大哥苏瑜虽然最近沉心温书,但对杭州文人圈子并不陌生,很快就挑了几份帖子出来,供苏牧挑选要接见的人物。

    然而苏牧很快就否决了这些,而是将手中一份帖子交给了苏瑜,后者只是扫了一眼这个名字,心头便沉了下去。

    若真要请这一位,估计苏牧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眼看着就要平息的讨伐风暴,大概也只剩下愈演愈烈的后果了。

    “听说他已经取得了资格,跟大哥一样在积极备考,身为寒门士子,多不易啊…所以我想见一见他,能帮一把,也就帮一把。”

    虽然苏牧是这般说,但苏瑜的心里也隐约猜测到了弟弟的意图,这么久以来,他也慢慢摸到了弟弟的行事动机,可以说,这位弟弟绝对有商人的悟性,所作出的决定都是很务实,带有明确的功利性。

    这些个攀扯求见的文人,对于苏牧来说除了增长名声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们也不可能因为见上苏牧一面,浅谈一番,研讨一下诗词歌赋,便成为苏牧的坚实盟友。

    反观苏牧的作为,无论是让徐宁到七寸馆学艺,还是结交杨挺、余海和刘维民,亦或是囤积粗粮和过冬物资,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

    苏瑜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他眼下也只能希望南方的那片天,不会像苏牧所预言的那般倾塌下来。

    这个帖子上的人就像当初的徐宁,只要苏牧投下本钱,肯定能够收为己用,所以苏瑜也没有办法提出非议。

    他将手按在帖子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便是他了,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得要引发文坛公愤的…”

    “呵,我知晓的。”苏牧轻笑了一声,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来,有些自言自语地说着:“也不知道李师师走了没有,见上一面,说不定能够照顾一下北方的生意呢…”

    苏瑜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也亏他想得出来,与汴京第一名妓见面,想到的居然不是美人,而是生意,这不就等于到了美人闺房独处,却只顾喝茶么?

    若苏牧知晓大哥的想法,或许他会撇嘴说道,喝茶算个球,老子跟杭州第一花魁赤*裸相对,没能捅到她,反而被她捅了后背一晚上咧!

    苏府的门子得了大少爷的号召,进房来拿了帖子出去,听说二少第一次要邀请文人到府上作客,这小厮也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瞄了一眼,顿时迷惑地挠起后脑勺来。

    “刘质?这是哪根葱…”( )

第六十三章 寒门士子,唱一曲糟糠妻不可弃

    天蒙蒙亮,雾气很浓,杭州城西一处陋巷之中,老旧的宅子散发着破败的潮味,小厨房炊烟袅袅,荆钗布裙的刘氏将一碗小米粥和一张饼端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书房。

    她才二十三四的年岁,然而眼角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皱纹,官人家道中落,如今便只剩下她和官人相濡以沫,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早先官人还被某家富户聘为西席,一个月也有几斗米的束脩,一边给孩子们启蒙,一边温书备考,而她则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日子也算过得去。

    可到了后来,富户家的小孩偷了老爷的银钱,官人却背了黑锅,最终被扫地出门,有冤难辩也就罢了,连还欠下了一大笔债。

    刘氏虽然只是妇道人家,但也是知道内幕的,那富户垂涎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想用这等手段逼自己就范,若不是官人宁死不屈,刘氏便要清白不保。

    如今再也没人敢聘官人为西席教授,自己也只能苦一些,没日没夜做些针线活儿,以至于眼睛都坏掉了。

    日子虽然过得贫苦,但她知晓官人心疼自己,也只是无怨无悔,就好像这简简单单的早餐,官人喝稠一些的粥,有个饼,而她却心甘情愿喝着稀粥,就着咸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月份,宋家公子突然使人来找官人,并给了一大笔钱,还让官人得到了考试的名额,刘氏直以为贵人相助,时来运转。

    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就传出了官人欺世盗名,冒名顶替一个叫什么苏牧的人,被当众羞辱了一番。

    虽然脸面全无,但家里的经济危机总算是缓解了过来,官人也终于能够参加考试,也算是因祸得福,刘氏也看到了希望,便更加努力的维持家用,供官人温书备考。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看着官人认真读书的样子,刘氏微微一笑,挺起胸脯来,仿佛年少时的风采又回到了她疲惫的身上。

    官人读书的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呢。

    刘质微微抬起头来,朝自己的妻子笑了笑,看了看那张饼,便说道:“娘子,我这两天肚子不太舒服,还是你吃吧。”

    刘氏心头一紧,鼻子酸涨起来,却佯怒道:“官人读书辛苦,要将息身子,快吃了!”

    刘质直视着妻子,心头顿时涌起满满的爱意,一把将妻子拉到怀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而后将饼掰下一小块,在粥里泡软了,直接塞到了妻子的嘴里。

    “无法给娘子锦衣玉食,某早已羞愧难当,今日你我分饼而食,他日但得富贵,绝不忘娘子恩情,若有违此誓,我刘质必遭天谴!”

    刘氏慌忙捂住刘质的嘴巴,眼泪却禁不住滚落下来,虽然已经成亲多年,然则此刻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动情之处,刘质便将妻子抱了起来,走入了内室之中

    “官人天亮了这样不好”

    一缕晨曦从云朵之中喷薄而出,穿透雾气,照在这破败的宅子里,待得**声隐约传出,天又暗了下来,仿佛连上天都被这对贫苦夫妻的情爱所感染了一般。

    直到旭日东升之时,刘氏才整理了衣服,走出房来,只见得她脸上仍旧带着红润,容光焕发,更显得美艳动人。

    而刘质则淡笑着坐回到了书桌上,正要奋笔疾书,却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之后,那鼻孔朝天的门子硬塞了一张帖子过来。

    刘质有些疑惑,可打开帖子一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竟然是苏牧!”

    刘氏见得丈夫脸色苍白,连忙将帖子拿了过去,只看了一眼落款,便与刘质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他夺得了第一才子的名头,如今闭门谢客,无人得见他一面,求取诗词者更是无功而返,可谓洛阳纸贵,眼下要见我,怕是要报复我啊”

    非但刘质这样想,连刘氏都担忧起来,连忙回到房中收拾东西,打算劝说丈夫一同逃难去。

    这苏牧虽然只是苏家长房二少爷,可家大业大,根本就不是他们这样的穷苦夫妻所能较量的。

    刘质曾经迫于生计,受了宋知晋的指使,冒名顶替,说苏牧的《人面桃花》是他所作,如今苏牧身份大涨,自然要找他麻烦了!

    见得妻子仓惶惊怕的样子,刘质也是轻叹了一声,拉住了妻子,无力地坐在了床上。

    “娘子,天下虽大,你我身无分文三餐不继,又能逃到哪里去?为了让娘子过得好一些,我宁愿不要读书人的脸面,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便去见他一见便是了!”

    “官人”刘氏死死抱着丈夫,她知道丈夫是有多么的高傲,但为了让她吃上一口饱饭,为了这个家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刘质却甘愿放下读书人的身份,为那五斗米折腰,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死了,丈夫会不会没了拖累,过得会更好一些!

    “娘子切勿担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夫也读过苏牧公子的佳作,能写出这等佳作的人,又岂会不堪至此?倒是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他想要报复,老早便报复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听得丈夫如此宽慰,刘氏果然轻松了下来,可待得丈夫出门之后,还是将包袱都收拾妥当,随时做好逃难的准备。

    刘质虽然安慰妻子,但他心里也是没底,他也听说苏牧转了性子,可谁敢肯定他不会像宋知晋那般,指使自己回去揭发宋知晋,把自己当刀剑来使用?

    若是这样,他刘质是宁愿得罪苏牧,也不愿意得罪宋知晋的,因为他很清楚,宋知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战战兢兢来到苏府已经接近中午,苏府前面如同往日一般,聚集了一大群求见苏牧的人,一个个在求门子通报进去,那些个门子早已不耐烦,眼下也是眼高于顶,一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模样。

    刘质挤到前面来,正要将袖筒里的请帖递上去,那门子已经开始大骂。

    “哪里来的穷酸,还不速速离开,人家求见你也求见,也不撒泡尿照照!”

    由于求访的人太多,这段时间府里的小厮几乎都守在了府门,这里面有很多都是二房三房的人手,对苏牧拒不见客早已不满到了极点,反正苏牧也不会见这些人,怎么骂都无所谓,让这些人更恨苏牧,这样老太公的压力就会更大,恶心不死苏牧才怪!

    刘质本想取出请帖来解释一番,但听这恶仆说话极其难听,他的书生意气也发作起来,拂袖转身便要走。

    可这些个人群里却有人认出他来,将他拦下道:“哟,这位可不是刘质朋友么,你也来求见苏牧大才子?”

    诸人在门外等得烦闷,一听说是曾经冒名得罪过苏牧的刘质,又见得刘质穿着寒碜,当即哄笑玩闹起来。

    “喂喂喂,兀那狗腿子,这位可是帮你家少爷写过诗作的刘质大才子,还不快请出你家少爷,将刘大才子恭迎入府吗!”

    “哈哈哈!”

    众人一声高过一声,刘质纵使心理素质再强大,也禁不住这等羞辱,想要走却又被人群围拢起来,今日之辱,堪比思凡楼画舫当夜了!

    “莫不成苏牧将我请过来,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有机会羞辱于我?一定是啦!”

    念及此处,刘质怒火中烧,苏牧在他眼中,俨然已经成了恶魔的代名词!

    正吵闹之间,却见得苏府内走出一道高瘦颀长的白色人影,面容清淡稳重,眉宇之间充满了不悲不喜的淡定,可不正是眼下炙手可热的苏牧大才子嘛!

    众人久候多时,早听说苏牧决定接见读书人,今日果然现身,一个两个便全部涌了过去,然而苏牧乃是训练营的死人堆之中走出来的,此时气势散发出来,也无人敢上前冒犯。

    只见得苏牧一步步向前,人群自动分开,苏牧便来到了刘质的面前。

    “有好戏看了!这刘质还来自取其辱,今日是死定了!”

    见得苏牧径直走向刘质,所有人的心头几乎都涌起了同一个想法,而苏牧却朝刘质淡淡一笑,微微拱手作揖道:“可是刘贤兄当面?苏某已经恭候多时了贤兄里面请。”

    苏牧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刘质当场惊愕了,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他今日要请的,居然居然就是刘质?!!!

    刘质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但他好歹已经做好了被苏牧报复的心理准备,适才又遭遇了极大的羞辱,还有什么可怕?

    “在下便是刘质公子多礼了”

    苏牧见刘质不敢抬脚,也只是洒然一笑,抓住了刘质的手腕道:“我家哥哥早就听闻刘贤兄的才名,正有写学问上的事情向贤兄讨教,贤兄且随我入府一叙吧。”

    刘质还没能开口发问,苏牧已经牵着他走入了府门,经过门房的时候,苏牧又停了下来,微微转身,朝适才那门子说道。

    “三房的人怠慢贵客,也不怕辱没了苏家门风,这样的狗腿还要他何用,打光他的牙齿,逐出苏府!”

    “少少爷”

    “少爷!你不能这样!你无权干涉三房内务!我要我要见三公子!我要见三公子!三公子救我!救我啊!”

    那恶仆疯狂拉扯,但长房的亲随已经从苏牧身后跳出来,将这叫喊着的恶仆给拖了出去!

    “让贤兄见笑了里面请”苏牧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一脸的人畜无害,与刘质一同往府邸深处走去。

    而他的身后,苏府的门前,人群气氛早已炸开,苏牧宴请的第一个读书人,是得罪过他的刘质,这消息很快便传遍杭州城,如同一块巨石,丢入了静湖一般的文人圈之中!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赌气?

    既然你们都怀疑《人面桃花》是刘质代笔,那我决定宴请的第一个读书人,就是刘质!

    这是什么节奏?

    咱们的杭州第一才子也未免太记仇了啊喂!( )

第六十四章 中秋前夕,心思各异的人家

    纵观华夏古今,君子自重而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已是诸界之共识。

    在璀璨如花的华夏文明之中,文人是个极其怪异的群体,他们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可谓旷古烁今,放到世界范围内都并不逊色,然而在时代的变迁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却往往是武夫,而非文人,其中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文人相轻。

    从百花争鸣的春秋战国时代开始,这种文人相轻的习气便开始不断的蔓延,儒家攻击墨家无君无父,又指责道家疏阔而无用,道家反过来批评儒家和墨家背离天道,法家又视儒家为五蠹之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士大夫阶层也是争斗不息,儒圣孔子得不到齐景公重用,是因为另一位文人代表晏婴的反对和暗中陷害,而作为法家代表,韩非子为秦所用却最终得不到好下场,而陷他于此的,却是法家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李斯。

    再说王安石的变法,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削弱富商大户的利益而使百姓得益,本是一件利国惠民的好事,可当时对他反对最激烈的,却也几乎都是当时最为著名的文人,诸如司马光,苏家三父子,甚至欧阳修都是他的反对者。

    文人相轻都已恐怖如斯,若得罪了文人,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眼下的苏牧便将整个杭州的文人圈子都得罪了一遍,坐实了第一才子的宝座之后,咱们的杭州大才子第一次邀请文人,请的居然是刘质,这让人如何相信,如何理解?!!!

    这是活生生的嘲讽!对整个杭州文坛的嘲讽!

    然而对于苏牧而言,邀请刘质,不过是因为他了解刘质的生活状况与个人能力,认为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选择罢了。

    他从来不自认为是文人,也不需要混文人圈,至于这个第一才子,他不过是因为思念远方的妹子,随口吟了一首词,被某位花魁听了去,莫名其妙就将他推上了第一才子的位置,从头到尾苏牧并没有任何的参与。

    对于这些人,苏牧只想说,干我屁事?

    并非苏牧情商低,看不出这些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而是他有着自认为更重要的且不得不急着去做的事情罢了。

    你们这群自诩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文人,眼下倒是对我口诛笔伐,可等到方腊打进杭州城来,看你们是哭都没有眼泪了。

    从苏府出来之后,刘质心绪复杂万分,以致于走过了家门口都未尝发觉。

    苏牧从头到尾并未提及当日的丑事,对他客客气气,还让兄长出来相见,苏瑜的气度也是令人折服,竟然拿出了范文阳的文集相赠刘质。

    范文阳被提为本次考试的提学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不日即将赴任,研究他的文集,能够将考中的几率提高一二成不止,这样的文集放在读书人的圈子里,那是价值千金都不以为过的!

    到了第二日,苏府的一名老婆子也过来相寻,说是听闻刘氏手工艺不错,又识文断字,想让她去苏家工坊帮用。

    若苏牧馈赠大笔银钱,刘质碍于男人的尊严,自然不可能欣然接受,可让刘氏去苏家工作,既给了刘质面子,又照顾到他们的生活,无论是刘质还是妻子刘氏,都难以拒绝。

    刘质虽然是个闷头读书的人,但却有着过人的才智,他又不是那些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自然很清楚苏牧的意图。

    苏家乃商贾之家,苏牧又是出了名的斤斤计较,行事过于务实,没有好处的事情他岂会劳心劳力去做?

    然而在最为艰难的人生低谷,苏牧能够不计前嫌拉扯他一把,就算今后为苏牧鞍前马后言听计从,又有何妨?

    似苏家这等商贾人家,一直想要挤入书香门第的行列,若他刘质他日得以高中,少不得要回报苏家,说得不好听一些,究根归底这也是一笔买卖交易罢了。

    可对于穷困潦倒到了极点的刘质,苏牧仍旧能够从他身上看出价值来,除了交易,难道就没有半点知遇之恩在里面?

    想通了这些,刘质也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苏牧的帮助,人在落魄之时,需要的并非物质上的照料,反而是信心上的激励,苏牧能够看到他的才华和能力,能够投下本钱在他身上,本身就是对刘质最大的肯定和鼓励,这份恩情又岂是物质和银钱所能比较的?

    他也知道苏牧做出这样的选择,已经犯了众怒,据说这些天已经有数波读书人到苏府去挑衅,苏家老太公也是焦头烂额,本以为苏牧成为第一才子,能够让苏家在文人圈中获取极大的声誉,没想到最终得到的不是推崇而是无尽的质疑和敌意。

    秋闱在即,范文阳已经进入贡院,不再接见任何人,苏瑜也沉寂下来读书,没有传出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杭州的文人想要挑战苏牧,也只不过是一头热,闹久了也就没意思了,苏府渐渐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这些人终究是不甘心,又找到了刘质,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套取一些苏牧的不堪之态。

    可惜拜访过后,他们也并没能够从刘质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只觉得刘质迂腐不堪,慢慢地也就安熄了下来。

    心灰意冷的周甫彦据说已经陪着李师师到江宁去了,听说家里的关系终于发了力,在汴京皇城之中谋了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官缺,或可扬名汴梁也犹未可知。

    以往有周甫彦在,诸多杭州文人也没了出头之日,如今周甫彦北上,苏牧又深入简出,才子之名也是“名存实亡”,反而让杭州文人们迎来了扬名的春日,文坛反而越发的热闹起来。

    或是少了第一才子的压制,空出了第一才子的名头,诸多文人也是苦心孤诣,佳作频出,居然又营造出了一番新风气来,几位新人也是冒尖而出,让人欣喜。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这本该是第一才子周甫彦和花魁们最为期盼的日子,而今却物是人非,第一花魁仍旧是虞白芍,而第一才子却已经远走汴京。

    有些气人的是,苏牧将周甫彦第一才子的名头抢了也就算了,自己居然不以文人身份自居,说得不好听,站着茅坑不拉屎算是可恶,拉完了屎还占着茅坑那就更加可恶,而有些人拉完屎还把厕所门给锁上,这就让人怒不可遏了。

    有鉴于此,杭州文人们都想着借由中秋佳节,将“茅坑”的门重新打开,于是他们迎来了一个最热闹的中秋盛会。

    一朝被蛇咬是十年怕井绳,他们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苏牧再次“巧合”地传出一两首诗词来,破坏他们争夺第一才子的好戏。

    然而当他们一番打探之后,除了安心下来,更多的却是嗤笑连连。

    第一才子苏牧并没有拿出佳作,而是做起了生意,这一次他苏氏作坊推出了中秋小吃,月团,也就是后世的月饼了。

    这中秋吃月团的风气,据说从唐朝开始便在宫廷之中盛行,只是民间没有办法推广开来。

    到了大焱朝,也只是汴京之中的一些文人雅士会在中秋佳作吃月团,并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的说法,这诗句中的小饼,也就是月团了。

    苏牧最先在陆家小铺所制的煎饼裹子,已经慢慢进入到寻常平民的日常饮食,方便快捷的制作方法,新奇又美味,如今已颇受欢迎,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煎饼裹子,居然是杭州第一才子的杰作。

    然而这次推出月饼,却是苏牧亲自操刀,从制作的配方到制作工艺,甚至是月饼模具上的图画刻印,苏牧都亲力亲为加以指导。

    这些月饼包含的食材不同,口味也不一样,更重要的是,苏牧在月饼之中暗藏杏仁、花生、红枣等物,凡购买月饼者,吃出杏仁的,可拿到苏氏的店铺去,换取一百文的奖励,吃出红枣,可获得三百文!

    而吃到花生的,则可再换取一块月饼,这种有奖营销的方式很快便吸引了杭州百姓的兴趣,加上月饼的味道很好,又能够饱腹,造型也讨喜,契合中秋主题,中秋未到便已经风靡开来!

    花十文钱买一个月饼,运气好的话,中奖之后能够得到一百或三百文,这对于百姓们而言,绝对是极大的诱惑!

    起初还有人怀疑苏家此举不过是噱头,可渐渐发现,中奖的人越来越多,便没有再去质疑奖项的真实性。

    再者,这月饼确实好吃,哪怕没有中奖,这十文钱也是物有所值,这苏氏月饼可以说一炮而红了!

    当杭州的文人们听说第一才子复出众人视野,并非又有佳作传出,而是正大光明做那商贾买卖的下作勾当,也是将之视为斯文败类,甚至有诗社联合发起了抵制月饼的活动。

    这些诗社声称月饼让中秋佳作的寓意发生了偏颇,破坏了佳节的本来内蕴,还有激进一些的,购买了大量的月饼,将之投入西溪河中,以唤醒那些沉迷于月饼这等小伎俩的百姓。

    然而苏牧很快就做出了反击,新推出的月饼除了先前奖项照旧之外,其中有些月饼还暗含纸条,纸条之上有字谜,对子,诗词,甚至科考的题目,但凡有对答出色者,皆可到苏氏门店换取相应奖励,最高奖励竟是五百两!

    非但如此,苏牧还请动了文坛耆宿陈公望作为评判,大家也不用担心苏家会为了拖赖赏银而故意贬低对答者的答案,拥有绝对公正的公信力!

    而让人诧异的还远未结束,临近中秋之时,又有新消息传出来,这些月饼之中居然还藏有苏牧的部分诗词短句,只要能够集齐,就是苏牧的整首佳作!

    虽然表面上唾弃不已,但杭州的文人们也开始陷入了月饼的风靡狂潮之中!( )

第六十五章 低价月饼,附赠好词半阙

    文人们常说,习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读书学艺往大了说便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即便不为利国惠民,起码也是歌风咏月,修身养性。

    可作为杭州第一才子,苏牧无意混迹文人圈也就罢了,行事之中还常常饱含对文人的鄙夷。

    到了中秋,居然利用诗词做起了生意,这…这读书人的事,怎么就与商贾挂了钩,更让人气愤的是,明知如此,文人们却又不得不偷偷去购买月饼,只是希望能够得到苏牧的只言片语,真真是一件让人丧气又无奈的事情了。

    如今月饼的习气已经蔓延开来,月饼的造型如天上圆月,寓意讨喜,又成了送礼的佳品,出门拜亲访友不带上一两盒月饼,还真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而月饼成为送礼佳品,最大的推手居然是杭州城的各大青楼,这就让人有些无言以对了!

    自从乞巧佳节,虞白芍凭借苏牧的一首《鹊桥仙》击败李师师,成为杭州城当之无愧的花魁之后,各大青楼也是通过各种渠道向苏牧求取诗词,用千金难求都不为过分。

    然而苏牧却再次偃旗息鼓,不再碰诗词,这也让青楼的妈妈们感到遗憾非常。

    可中秋节推出月饼之后,苏牧将自己的诗词碎片藏在了月饼之中,也就是说,他们又有了获取苏牧诗词的方式了!

    白玉楼在乞巧节算是功亏一篑,今次也是下了极大的本钱,这两天来已经从苏氏门店购进了差不多上千个月饼,也只得了苏牧半阙新词。

    可正是这半阙新词,已经让白玉楼门庭若市,人满为患,白玉楼花魁洛灵儿也是身价暴涨!

    文人们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苏牧这货又“极为偶然”地开始放出诗词来了。

    原本他们还想着在中秋佳节热闹一番,重新夺回第一才子的名头来,可如今,这个目标还有希望吗?

    月饼虽然好吃,但上千只月饼也不可能内部消化完,为了回收成本,各大青楼的妈妈们就变通了一番,但凡来青楼消费的,额外附赠精美月饼礼盒,于是乎,月饼成为送礼佳品的风气,也就这样推行开来了。

    外头掀起月饼的风暴狂潮,苏府内部也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因为苏牧要做月饼生意的时候,老太公还将苏牧找了过来,好生训斥了一番。

    放弃了以第一才子之名,让苏家进入书香门第行列的机会,如今却要做起生意来,老太公也是为这个孙儿操碎了心。

    苏常源和苏清绥等人也是好一番冷嘲热讽,往年中秋各种小吃遍地都是,做月饼这种事,怎么可能获利。

    再者,你苏牧作诗词或许还有两三分才华,做生意那是一塌糊涂,自从接手长房生意之后,昏招频出,连杭州的家族产业份额都让二房三房慢慢侵吞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居然还有脸做生意?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再次错了,苏牧再一次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一开始苏牧发动全部的工坊,研制月饼,并投入了大量的金钱,连陆家小铺这种小打小闹的商户都扯了进来,还给了陆家一份干股,几乎成为了整个苏家,甚至整个杭州生意圈的笑话。

    可如今,如果你是杭州人,如果你说自己没吃过月饼,没见过月饼,没听说过月饼,别人根本就懒得跟你这只土鳖说话!

    当苏牧的工坊夜以继日不断开工,却仍旧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利润如同怒海狂潮一般涌入苏牧的腰包和仓库之时,苏家的人彻底震惊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只小小的饼,居然能够产生如此巨大的利润,他们和小伙伴也都是惊呆了!

    更重要的是,月饼的配方和工艺都很简单,说不得三两天就会被人仿制出来,甚至于苏牧这种营销方式都能够被其他商家复制过去。

    可苏牧已经捷足先登,赚了个盆盈钵满,而且其他东西都可以复制,月饼之中藏着苏牧的诗词佳作,这又如何能够复制?

    放眼整座杭州城,周甫彦走了之后,谁还能拿出比《鹊桥仙》更经典的佳作,来与苏牧匹敌?

    能够与苏牧的作品争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苏牧的新作品!

    在思凡楼和白玉楼等声名斐然的大青楼疯狂购买月饼之时,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令得中秋节前夕的杭州,彻底爆炸开来!

    平素里籍籍无名的芙蓉楼,在购买了六千多只月饼之后,率先捡到了文宝,凑齐了苏牧的一整首词作!

    当芙蓉楼决定公开这首词作的时候,芙蓉楼第一夜的收入,就已经远超六千多只月饼的花销成本,更重要的是,这首词作无法与《鹊桥仙》相比较,因为二者的意境不同,但在文学造诣上,却更胜《鹊桥仙》!

    中秋节前夕的这段时间,注定属于芙蓉楼,一首词捧红一座籍籍无名的青楼,除了杭州第一才子苏牧,谁还能够做得到!

    虞白芍蛾眉紧蹙,巧兮百无聊赖地在她的床上打滚,毫无形象地摸着白白的肚皮,希望肚子里的月饼能够尽快消化。

    而整座思凡楼在杨妈妈的主持之下,也在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掰月饼战斗!

    不单是思凡楼和白玉楼,不单是青楼的姑娘们,几乎整座杭州城的文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为月饼而发狂。

    一个月饼能够引发如此恐怖的文化狂潮,也只有大焱朝这样的文化人朝代,才会出现吧。

    虞白芍已经无意于窗外的喧闹,她的脑海之中满是芙蓉楼那边传出来的苏牧新词。

    相信很多杭州的文化娱乐圈子的男女,也都如虞白芍这般,彻夜难眠吧。

    一首《鹊桥仙》就已经将虞白芍感动得主动投怀送抱,恨不得自荐枕席,虽然结果让她失望,被苏牧抓去当了半个月的刺青工,但想起那段经历,虞白芍还是会不自主地浮现笑容来。

    她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臊,而后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这首新词。

    这首新词用的是《水调歌头》的词牌。

    第一句便让虞白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与苏牧先前的作品风格相似,在最后一句之时,总是画龙点睛,将整首词的意境提升到凡人无法触及的高度,这确实是苏牧的新作,无可置疑!

    从今年三月开始,这个游学归来的纨绔少爷,给了杭州人太多的争议和震撼。

    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到“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再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牧从饱受质疑和争议,到无可挑剔地坐上杭州第一才子的宝座,杭州文人们都看在眼里,也气在心上。

    但凡天才,总是不合群,孤芳自赏而傲立于世,得不到其他人的肯定和赞赏,这种说法如今用在苏牧身上,或许再适合不过了。

    这个性格古怪,行事更是古怪的苏家少爷,再一次刷新了杭州人们对他的才华的认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一句,让芙蓉楼籍籍无名的如烟姑娘,成为了杭州城最炙手可热的青楼行首!

    这个名字俗气的如烟姑娘也有过人的色艺,到了一楼魁首的地步,其实姑娘们的技艺和姿色并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剩下的只能看青楼的包装和推广,有没有大才子捧场,为你写诗作词,仅此而已。

    芙蓉楼很幸运,如烟也很幸运,因为这首词将会在中秋过后,扬名四海,甚至连汴京之中那些鼻孔长在脑门上的大才子们,都为之折服,只要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作为这首新词的第一位演唱者,如烟姑娘注定了要随着这首词,进入人们的视野,芙蓉楼相信很快就会跃居前三,与思凡楼和白玉楼一般,成为杭州城首屈一指的大青楼!

    其他青楼的妈妈们是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要吝啬那一点点的小钱,将苏氏的月饼都包下来了…

    而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借着中秋佳节夺取第一才子的杭州文人们,听到这首词之后,相信再也无人敢去撼动苏牧的地位了。

    可问题来了,苏牧到底算是成功的商人,还是成功的文人?

    他的才气已经无人质疑,若能够专注于文事,摒弃从商这等贱业,必定能够扬名四海,可为何要浪费这么逆天的才华呢?真真是暴殄天物圣所哀啊…

    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还真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拥有的却又有恃无恐了。

    原本以为会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中秋节,确实出现了史无前例的轰动,但却又并非文人们先前设想的那般,因为这场风潮之中,没有他们半点位置,唯一的焦点,只能是苏牧!

    一个本意想要做好生意,却无辜成为了第一才子的怪胎,让人咬牙切齿却又佩服不已的不明生物!

    杭州的中秋狂潮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这首《水调歌头》传到汴京,与李师师静坐手谈的周甫彦看着桌上的词作,喃喃自语道:“我都跑到汴京来了,难不成真的就摆脱不了你了么…”

    李师师仍旧保持着淡然素雅的笑容,只是心里一直不断念着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她如是想道…( )

第六十六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九月末的杭州已经开始有些凉,晚秋时节的雨满是离别的伤感,城里的人们还在唱,长亭外却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数辆华贵的黑色马车在绵绵的细雨之中缓行,赵鸾儿望着车外的雨,心情便如这晚秋的雨,湿湿绵绵,千愁万绪不敢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中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这首词的热度却分毫不减,杭州文坛再度沉寂了下来。

    这其中自然是因为苏牧的地位已无人敢撼动,也无人能撼动,而另一方面,苏牧的兄长苏瑜成功通过科举,考取了进士官身,苏家可谓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苏家也是如日中天,更加无人敢挑衅,赵文裴上次因为赵鸾儿和宋知晋房中发生凶杀而丢掉了补缺的机会,早半个月前经过赵家的游走运作,也终于赶赴婺州补了官缺。

    宋知晋与赵鸾儿的婚礼本该热闹而轰动,然而由于整座杭州都在谈论苏牧,甚至没人知道他们已经举办了成亲礼。

    宋知晋虽然心有不甘,但连周甫彦都被逼北上汴梁,他也只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带着赵鸾儿,到睦州就缺去了。

    好在他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这次也将李曼妙带了过来,只是这恼人的秋雨,让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这个失意三人组心中满怀着对苏牧的复杂情绪,踏上了远走他乡的路途。

    在选择宋知晋的时候,苏牧只不过是个**浮夸的纨绔子,赵鸾儿看不上苏牧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谁又能想到苏牧能够有今时今日的声望和地位?

    赵鸾儿并不后悔,她只是愤恨,她恨宋知晋没用,恨家族长辈错估了苏家,更痛恨苏牧!

    他苏牧可以对一个卑贱的小丫头疼爱有加,可以对一个粗鄙的市井老姑娘推心置腹地去关怀,甚至不惜为了这个老姑娘而羞辱她赵鸾儿,却从未正眼看过她赵鸾儿一眼!

    她本该是人人疼惜的千金小姐,可如今呢?

    狼狈往南的她,如同人人鄙夷的丧家之犬,连家里的人都没有过来送行。

    所谓知耻而后勇,她从宋知晋的眼中看到了耻辱,也看到了愤怒,她仍旧相信,以宋知晋的能力,绝对能够在睦州混出一片天来!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读书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考试!为了得到做官的机会!

    文人一途,若无功名在身,终究只是无根浮萍,似陈公望这般,纵使得了偌大的虚名,却无半分实质性的权势,遇到公门中人,还不是一样得点头哈腰?

    宋知晋错就错在他不应该与苏牧比拼诗词文才,而是努力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他日也混出个样子来,用实实在在的权势,将苏牧踩死在地,永不翻身!

    她不需要跟宋知晋谈论这些东西,因为宋知晋对苏牧的仇恨,比她赵鸾儿还要猛烈万分,他需要的恰恰便是这份耻辱,如此才能让这些仇恨的怒火,化为无尽的动力,将宋知晋推上更高的官位!

    想到这里,赵鸾儿突然笑出声来,他们还是有机会的,而且眼前就是绝佳的良机!

    南方水患持续了好几个月,秋收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影响,民生形势严峻之际,而这也正是宋知晋获取政绩的最佳时机。

    以赵家和宋家在南方的经营,说服一些有合作的富户出钱出力,配合官府赈灾抚民,这笔功劳可谓唾手可得!

    “等着吧,苏牧!”

    赵鸾儿咬着下唇,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宋知晋似乎捕捉到了新婚妻子的心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似乎这份仇恨,将他们彼此联结得更加的紧密!

    李曼妙也在这两马车之内,宋知晋并没有食言,他真的帮李曼妙赎了身,然而他与赵鸾儿刚刚成亲不久,是不可能转眼就将李曼妙收纳为妾的,如今李曼妙也只不过以贴身丫鬟的身份陪伴左右罢了。

    她的心绪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初苏牧与宋知晋为了她而争风吃醋,她也如赵鸾儿一般思想,选择了宋知晋,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自然是同甘共苦,期待再度回到杭州来夺回失去的东西!

    几家欢喜几家愁,宋知晋黯然离开杭州,并未掀起太多的波浪,甚至很多人都生怕得罪了苏家而没有来送行。

    苏瑜答谢了提学官范文阳,又拜访了其他同学之后,终于清闲了下来,眼下的苏家也正在大张旗鼓的庆祝。

    苏瑜是个很圆润的性子,对于这些当然是没有去阻拦的,老太公渴望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也该让他高兴高兴了。

    至于苏清绥落选,二房三房一片哀鸿,整日忧郁却又强颜欢笑,苏瑜也就权当看不见了。

    能够考取进士官身,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他苏瑜自己努力的结果,可如果没有弟弟苏牧,他是绝不可能会有今天的。

    虽然苏牧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加入到欢庆的盛宴当中,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兄弟俩还是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喝着酒,话不多,但意思却很到位。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苏瑜喝了一口酒,轻声问起,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角色似乎对调过来了一般,以往都是他帮着苏牧收拾烂摊子,可如今他却需要征询苏牧的意见。

    因为他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得到,今年的冬天,或许会比往年要更加的漫长,而苏牧一直都在做着准备。

    有时候他也会想,苏牧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年少书生,为何要独自去思考和谋划那么多的事情,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起码在苏瑜的眼中,他不是那个高个儿,弟弟苏牧也不是。

    “尽量说服老太公,动用家族的资源,为大哥争取到湖州或者嘉兴就缺。”

    苏牧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虽然他知道这些地方会变成地狱,但以苏瑜的能力,只要在这场动乱之中安然渡过,便会迎来人生之中不可思议的际遇!

    时至今日,他将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看得越来越清楚,若只是醉生梦死,跟着这个时代慢慢地糜烂和腐朽,他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第一才子的名望,睡睡名妓,吃吃喝喝,四处游玩,甚至捐个官儿当一当。

    可他并不想这样,无论在现世之时,还是在这个文人的天下,他都希望自己不要沉沦,希望自己能够保持生活的激情。

    一个人若是没有一些个追求,或者又跟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再者,随着他在这个朝代的时间越长,牵扯就越广,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自己在乎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存在感和归属感也就越强,他仿佛已经彻底融入到这个朝代之中,渴望能够发出一些声音,做出一些事情,或许,真的能够改变一些什么。

    对于苏牧的意见,苏瑜沉思了许久,好像隐约抓住了一些关键的点,而后与苏牧碰了碰杯,仰脖一饮而尽。

    “我会尽力而为的。”

    看着兄长会意的笑容,苏牧也报以微笑,喝干了杯中的酒。

    相对于苏府的大肆张扬庆祝,在城西的那处破旧宅子里,刘质夫妻二人只是静静地相拥着,看着黑漆漆的房顶,悄悄说着暖心窝的话语。

    苏牧的风头太盛,苏瑜也进入了杭州人的视野之中,似乎苏家一夜之间成为了杭州城的新贵,以致于人们会忽略很多值得关注的事情。

    刘质也考取了进士之身,只是除了苏牧亲自过来恭贺之外,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个寒门士子。

    他也寒窗苦读十年,也渴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而因为苏牧的鼎力支持,他终于完成了这个梦想。

    对于苏牧,他还是不太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也很明确,只要不触犯天道人伦,他只需要报恩就可以了。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视野格局也不大,看不出苏牧的筹谋和布局,也没办法看到南方的隐患和暴风雨前夕的闷热。

    但他比别人努力,他从来都比别人努力,努力十倍,一百倍,否则他也不会高中进士。

    他要报恩,要报妻子对他的大恩,也要报苏牧对他的大恩,他拥抱着妻子温热馨香的身子,慢慢睡了过去,梦里,只是希望,这一切能够真实得更久更久。

    而此时的苏牧并没有睡着,将兄长送走之后,他打发彩儿丫头自行睡觉,而后便换了一身衣服,来到了院子之中。

    调整了呼吸之后,他看似胡乱地打了一套拳,而后缓缓安静下来,盘坐在了地上。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等到东方微亮的时候,苏牧才慢慢睁开眼睛来,只是他那眼中满是血丝,眉头紧拧着,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噗!”

    他张口便吐出鲜血来,那鬼魅一般的老道乔道清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干枯的手掌压住苏牧的肩头,另一只手却点在了苏牧的后背上,经过一番推拿按摩,苏牧才缓了过来。

    “早劝过你,这种事情急切不得,若再继续下去,你的经脉就再难承受了。”

    乔道清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朝苏牧说道。

    苏牧脸色苍白,忍着胸膛内的剧痛,挤出一丝微笑来,真诚地朝乔道清说道。

    “多谢前辈教授之恩我会小心的”

    乔道清平日里跟苏牧接触最多,对苏牧的全盘计划也最是清楚,虽然两个人都是相互挤兑斗嘴的多,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苏牧。

    这个年轻人实在太让人难以理解,虽然无法理解,但并不阻碍你去佩服他,这也是乔道清为何会将自家内功心法传给苏牧的原因之一。

    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若真的说起来,只能这样说,这个世界快要天黑了,但他却在苏牧的身上,看到了一缕白。

    “哼,矫情!”乔道清呸的一口,转过身去不看苏牧,苏牧看着这老道,再想起几个月前差点用突火枪打死了他,想想如今的变化,心头也是暖乎乎的,矫情就矫情吧,呵。( )

第六十七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这是苏牧来到大焱朝之后的第一场雪,一点也算不上多唯美,细碎的雪渣子落在街道上,被踩得脏兮兮的,将地面弄得泥泞不堪,南来北方的士子们连一点赏雪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气温骤降,连最喜欢故作风雅的士子们,也都只是躲在暖暖的屋子里,不愿外出访友。

    这里既没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也没有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更没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切跟诗情画意扯上边的画面都没有。

    由于南方水患泛滥成灾,秋收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影响,杭州城外迎来了一波又一波从南方过来避难的灾民。

    这场雪虽然不成气候,但对于这些“嗷嗷待哺”的难民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可龟缩在暖阁之中,温香软玉当怀炉的贵族们,却希望这雪能够下大一些,好让他们能够借雪来咏梅,至于城外那些难民是生是死并不重要,哪天心情好一些了,这些贵人们才会在城门附近支起大棚施粥救济,以获取一些良善好名声。

    难民围城,实在有碍观瞻,但哪怕心里再如何厌恶,这等时候确实是刷声望的好时机。

    城中只要少有节余的富户,都争相出去救济难民,一个个倒变成了忧国忧民的大善人。

    好端端的施粥救济,最后反而成为了富户和文人们相互攀比的项目,更有甚者还将个别难民请入大酒楼吃喝,给他们穿绫罗绸缎,以彰显自己的财力和善心。

    看似有些不可置信,但这等作秀却在短时间之内让这个看似愚蠢的富户,成为了杭州城的话题焦点,而他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种效果。

    然而难民越来越多,他们能够救济的也毕竟只是少数,最开始的时候城防军还会放灾民进城。

    若果你在城中有亲戚好友,凭着户谍路引就可进城去投靠亲友,无亲无故的便只能逗留在城门之外。

    杭州百姓对于这样的境况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因为南方水患时有发生,这种难民围城的情况也不少见。

    等天气再寒冷一些,雪再大一些,朝廷的救济也慢慢会发下来,虽然仍旧会饿死冻死很多人,但最终还是慢慢得到解决的。

    然而这些住在温暖如春房间之中的杭州人民,绝对想不到今年会如此的不一样。

    因为朝廷正在积极备战,讨伐北辽,收复燕云十六州,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几乎倾尽全力去支持童贯的收复大计,各地正在紧张筹备军马粮草。

    在这样的情况下,赈灾的力度自然不能跟往年相比,加上朝堂**,无论是筹备军粮还是赈济灾民,官员都会层层克扣贪墨,又能有多少能够到达灾民的口中?

    同样的一场雪,被雄伟的城墙分割为两部分,城外是饿殍遍地,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的人间炼狱,而城内却是朱门酒肉臭的奢靡天堂。

    城外的人巴不得这雪赶快停了,城内的人却嫌雪太小,让他们没能生出吟诗作赋的兴致与灵感来。

    无论是赏雪还是施粥,随着雪越下越大,这些贵人们的游戏也渐渐变得乏味,于是很多人都停止了施粥救济,他们刷声望的游戏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可仍旧还是有人每天架起粥棚,救济这些灾民,其中最不遗余力的,应该就是最近常常进入杭州人们视野的苏家了。

    一提起这个消息,很多人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苏牧,据说他前段时间疯狂囤积粗粮和过冬的物资,原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诸人都知晓苏牧外出游学,到南方走了一遭,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目睹了南方的水患,回来之后便开始大肆囤积粗粮,用以赈济灾民,好博取一些名声。

    在这一点上来说,苏牧的城府心计确实让人刮目相看,目光要比一般文人长远太多。

    只是这作法就有些太过上不得台面了,那粗粮都是给牲口吃的,又来赈灾?实在丢了杭州人的脸面,说出去不甚光彩啊!

    人人都以为自己看透了苏牧的把戏,可消息很快便传开来,仍旧赈济灾民的确实是苏府公子,但并非杭州第一才子苏牧,而是在科考之中名落孙山,如今积极弥补求名的苏清绥!

    “大概他也知晓用粗粮赈灾会惹人笑话,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吧?”

    “也真是可笑了,筹谋了那么久,还以为自己高瞻远瞩,殊不知只是笑话一场,据说还他苏牧囤积的粗粮有数万石之多,过冬物资也堆了几个库,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啊…”

    “人都说他做生意昏招频出,起初我还不大相信,那中秋月饼风靡到汴京去了,怎么说也是极有商业头脑的,现在看来,不过尔尔啊…”

    “他若肯与我辈文人亲近,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早就响彻大江南北了,偏偏自作下贱去做什么生意,真是浪费了这天赋的才华了…”

    “得了吧,人家虽然做生意一塌糊涂,但也不需要我杭州文人吹捧,听说他那几首诗词连汴京的大家宗师们都称赞有加,你们是不知道,早先苏牧将生意都往北迁,苏家没有一个不反对,可现在仗着他的才名,据说北面的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了的。”

    “咱们的第一大才子还真是让人看不透了,听说最近又攀上了户曹大人,要跟官府做生意了…”

    杭州舆论对苏牧毁誉参半,皆以为苏牧囤积粗粮是为了赈济灾民所用,如今却又用不上,平白浪费了上万的银钱,连苏家内部的人也看得云里雾里。

    老太公和苏常宗等人一开始也以为苏牧囤积粗粮是为了这个目的,当比往年规模要大数倍的灾民潮围堵了杭州城外之后,他们也都一个个眉开眼笑,只觉得苏牧还是有些长远目光,如今只要将这些粗粮全都抛出去,肯定能够小赚一笔。

    至于用牲口吃的粗粮来赈济灾民是否会丢面子,他们却是不太在意的。

    因为要丢人,也是他苏牧丢人,但赚回来的银子却是货真价实,能够让苏家的势力再度水涨船高的!

    然而苏牧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去抛售粗粮,虽然他每天都会到城外闲逛,但并没有到苏家粥棚去帮忙,整日里游手好闲,显然对赈灾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起码在大家的眼中,此时的苏牧就是这么个样子了。

    老太公虽然有些眼力,有些胸襟,也有城府,不至于看不出苏牧的改变,但族老们三番四次想要将长房分出去,压力也是颇为重大的。

    苏牧虽然坐实了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声,可苏家却觉得自己并没有从这个名号上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因为苏牧从来不跟文人打交道,反而与七寸馆和余海这样的人行走颇为频繁,将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不说,还常常招惹别人的笑话眼光和闲言碎语。

    若说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苏牧搭上了司马府刘维民这条大船,跟军方有了直接的买卖利益关系,今后也算有些前景。

    可这条线只是苏家长房,甚至只是他苏牧自己的产业,与家族生意没有任何的牵扯,家族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说一千道一万,苏牧给家族带来的坏处还是要比好处多。

    为了这个,老太公也是头疼不已,他并不想那些鼠目寸光之辈,他看得出苏牧到底给苏家带来了何种巨大的潜在利益。

    这些价值别人看不到,但他老太公看得到,别的暂且不说,若没有苏牧接下长房的生意,让苏瑜专心读书,又替苏牧取得考试资格,结交提学官范文阳,他苏家又怎么可能出现苏瑜这样的第一个进士?

    可也正是因为老太公能够看得到苏牧默默为家族作出的贡献,在面对其他族老们的责难之时,他才会越发的头疼,越是觉得难办。

    抛售粗粮这件事也是如此,虽然这些粗粮都是苏牧用长房的资源来囤积的,但明明抛售出去就是好大的一笔钱,而且还不愁没销路。

    可苏牧就是对此不上心,只推脱说时机未到,这还等什么时机?等到天气转暖,朝廷发放赈济物资,这些粗粮连喂牲口都没人会买。

    囤积居奇也要有个限度,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难不成你苏牧还想将这些粗粮压着,等待供需,卖出精粮的价钱来?

    若真能囤积到那个时候,也算是能忍耐,可这就等同于发死人财,到时候钱是赚到了,可名声就要遗臭万年了。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看穿了苏牧的把戏,就像所有人都觉得这场雪会很快就停了,朝廷的赈济会很快发下来,城外的难民潮也会像往年一样,很快就散去。

    可没有人会去想,这个冬天的难民已经跟往年的难民不一样,也没想到这个冬天的朝廷已经跟往年不一样,就像他们不会去想苏牧的囤粮根本就不是用来赈灾的一样。

    苏牧并没有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陆家小院之中,苏牧、陆擒虎父女、乔道清和苏瑜,几个人围炉而坐,从七寸馆回来的徐宁也有自己的座位。

    这样的人员搭配实在有些吊诡,让人看不透,而更让人看不透的是,苏牧的身边,是代表着郑则慎前来的杭州总捕余海。

    苏牧用钳拨了一下木炭,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在他的脸上,这段时间四处游走,看似悠闲,实则他却做了深入的调查,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

第六十八章 有县令逃亡,有书生留下

    江浙有江流名钱塘,每年的八月中旬,潮头直起势若千军万马,似有巨龙于江流之中发怒暴走,两岸观潮者无数,引为江浙胜景。

    前人曾有诗云,怒声汹汹势悠悠,罗刹江边地欲浮。 漫道往来存大信,也知反覆向平流。 任抛巨浸疑无底,猛过西陵只有头。 至竟朝昏谁主掌,好骑赪鲤问阳侯。

    钱塘潮得以天成,皆赖于江浙入海口的特殊地形,所以为钟灵毓秀而人杰地灵,江浙一带素来也是英才辈出。

    钱塘江上游名唤新安江,水色清澈透明,到了淳安河段又名青溪,乃属睦州,宋知晋就缺的青溪县便落在此处了。

    宋家到底是有根基的杭州大户,舍得银子四处打点走动,宋知晋已同进士的身份补缺青溪县县丞,也算是让人艳羡的仕途开端。

    青溪县水路畅通,渔农桑麻齐头并进,乃是典型的江南富县,然而这些年来官家征收花石纲,又为北伐而加重赋税徭役,加上连年水患泛滥成灾,以致于各地盗贼蜂起,民不聊生。

    宋知晋到了青溪县之后,起初确有几分文人的风骨,想要重整民政,还福于民,然而与诸多就缺的进士一般,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很快就显露出来。

    任你胸中有多大的报复,巧妇却也难为无米之炊,官员的阻挠,资源跟不上,乡绅富户极度不配合,慢慢也就将宋知晋心中那一点点可怜的理想给磨掉了。

    他宋家本就是在商言利的人家,为了这个官缺也投入了不少钱财,三年在厩官,不如一年清知县,宋知晋很快就加入到了贪官苛吏的行伍之中,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已经赚得盘盈钵满,脑满肠肥。

    然而好景不长,宋知晋终究还是走到了人生的转折点。

    十月末,有摩尼教逆贼方腊,揭竿而起,广发檄文,纠集盗匪民贼攻击寿昌县城,守军死伤惨重,尹令剿匪不力,竟然拖家带口,夹裹细软,在县尉和数十厢军的护卫之下,丢下了青溪县,弃官而逃了!

    方腊带领反贼呼啸山林,一路纠集同伙,人马也是越发的壮大,上头已经发下紧急命令,由宋知晋代领县令之责,招募民壮,清剿平叛。

    这一命令却让宋知晋叫苦不迭,因为他早已收拾好细软,准备跑回杭州去呢!

    与前任县令不同,眼下收到了命令之后,宋知晋再逃跑的话,那才叫做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宋家在杭州是根深蒂固的土著大户,若朝廷秋后算账,他宋知晋一人的怯懦,就要害得整个家族遭殃了!

    想起这些来,宋知晋也是头疼不已,书桌上摆着一纸檄文,寒风吹动,纸张轻轻飘起,隐约看得到上面的苍劲肃杀的文字。

    “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侪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

    “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

    “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不得不说,方腊的檄文充满了煽动性,如果他宋知晋是青溪本土的苦哈哈,说不定也会热血沸腾地加入到反贼的行列之中了。

    眼下寿昌城还有反抗的余力,城中富户同样是反贼的目标和对象,在这些富户乡绅的支持之下,很快就拉拢了一支大概千余人镇守军,虽然甲仗不全,战力有限,但依仗寿昌城的防御工事,或许还能够支撑下去。

    但想要将方腊的叛军彻底镇压清剿,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们能够请动两浙路的常驻军焱威军来援助,否则单凭寿昌城的民团,根本就支撑不了太久。

    宋知晋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书桌上的檄文和各地发上来的急报,手掌紧紧地按在了桌面上,心里不由怒骂:“上天待我宋知晋何其薄也!”

    正当此时,县衙的皂隶进来通报,说是新任县尉过来拜会,宋知晋连忙收敛了表情,整理了一番,而后挥手道:“快请!”

    来者将近五十的年岁,身材不高,体态微胖,留着长须,眼下即将进入寒冬,可他的脸上却带着汗珠子,显是一路快步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

    宋知晋见得这位新任县尉,心里登时发冷,失望到了极点。

    此人名唤翁开,表字信厚,大抵族中排行十六,人称翁十六,又叫十六公,乃大焱政和五年乙未科进士,早年仕途多舛,也便冷淡了当官的心情,回到家乡,当起了闲散的富家翁,专心做起了学问来。

    前任县尉与县令出逃之后,他作为青溪德高望重的老牌进士,深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便接受了上方的命令,接任了青溪县尉的官职。

    可以说,这十六公跟宋知晋是同病相怜,都是被临时抓来顶包的,看到十六公走路都吃力的样子,也难怪宋知晋会失望透顶。

    十六公呼吸不稳,但气度却沉稳,一看宋知晋的眉目和举止,便对宋知晋的为人暗暗下了个判断。

    如今反贼兵临城下,他又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宋知晋也不敢托大,连忙以后辈身份行了礼,分宾主落座之后,十六公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明尊想来对眼下形势也有了解,老朽也就不多说了,若要解得寿昌城危机,眼下只有一条路子可走。”

    “求援于焱威军。”

    “正是如此。”宋知晋一口道出关键所在,十六公也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个新任县令还知晓一些事情,没有一心想要逃跑,于是便将剩下的对应措施都说道了出来。

    “寿昌城人心惶惶,你我二人需留一人坐镇县城,另一人引亲信护卫到焱威军去求援,老头子我身体吃不消了,这求援之事,也就拜托县尊,虽然老朽年老体衰,但坚守寿昌十天半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宋知晋微微一愕,再看十六公,俨然觉得这个肥胖的老头子,浑身散发出一股让人折服的气度来,不由轻笑了一声,打趣道。

    “十六公就不怕我趁机开溜了去?”

    翁十六看着宋知晋,开始有些喜欢这小子了,当即报以微笑道:“老夫也想逃啊,可惜吾辈的根就在此处,与其出去做那四处颠沛的丧家之犬,还不如死在这里呢。”

    宋知晋不由动容,离席拜称:“敢不从命!”

    送走了翁十六之后,宋知晋便匆匆回到了府邸,使唤亲信取了行囊,就要离开,赵鸾儿和李曼妙却死死将他拉住。

    “官人这是要弃妾身而去了吗…”赵鸾儿其实早就想逃,她乃是杭州大户赵家的千金,金贵无比,至于青溪这些贱民的生死,又与她何干?

    李曼妙也生怕宋知晋会丢下她们,独自逃生,如今俨然与赵鸾儿结成了联盟,任由宋知晋如何解释,就是不放宋知晋离开。

    宋知晋轻叹一声,坐到了床上,将两女左右拥入怀中,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莫名其妙地问道。

    “如果苏牧那厮在此,他会怎么做?”

    赵鸾儿和李曼妙登时愕然,但赵鸾儿很快就咬住下唇,忿恨地骂道:“似他那无胆又狡猾的狗贼,肯定要第一个溜跑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如血的傍晚,苏牧背着昏迷的陆青花,满是鲜血的手抚过她的脸,而后停留在她的胸脯上。

    “呵…”宋知晋苦笑一声,而后又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房中光线不是很好,他深埋着头,也不看左拥右抱的两个女子,但无论是赵鸾儿还是李曼妙,都感受到一股异常的气氛在慢慢散发出来。

    这是她们认识宋知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宋知晋真的变成了真真的男人了!

    “两位娘子,说老实话,为夫也是怕啊,人生在世能几时,似我等风华正茂,正该意气风发享受安乐,谁愿意留在此处等死?”

    “可我不能走啊…若我带着两位娘子灰溜溜逃回杭州,纵使家族躲过了朝廷的责罚,我宋知晋今后又如何还有脸出门?这辈子还有何机会再赢过苏牧?”

    “这世间之事莫不是福祸相依,最近我也常常自觉老太待我何其之薄,然而现在我突然便想通了,人贵在自知,我宋知晋浑浑噩噩这几年,虽行了冠礼,也自诩风流,可在别人的眼中,从来就不算个堂堂正正的汉子。”

    “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我确实败给苏牧太多次,但我也赢过他两次,一次便是与你成亲,另一次,则是将曼妙你带在了身边。”

    宋知晋说到这一句,二女早已泣不成声,任是听得再多的甜言蜜语,当你听到这里,又岂能不感动?

    “但是我知道,你们是我的女人,而不是我跟他对抗的赌注,除了将你们赢了过来,我希望自己能够真真正正赢他一回!”

    三个人断断续续说着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坦诚的话语,赵鸾儿和李曼妙也知道城外盗匪反贼遍地都是,出去搬救兵也是凶险之极,一番温存之下,便与宋知晋翻云覆雨,希望能够为宋家留下一些血脉火种。

    也不知是下定了决心还是心结打开了,宋知晋居然重振了男人雄风,梅开二度花开两支,这才洒然离去。

    宋知晋带着七八名护兵离开寿昌城之后,翁十六正在房中思考守城的方案。

    一名护卫从外面走进来,轻声报告道:“宋知晋已经离城请援,并未携带女眷和财物…”

    翁十六轻轻叩击着桌面,过得许久才停下来,看着某个方向,自言自语道。

    “好。”( )

第六十九章 有书生折节,有儒公就义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的早,翁开翁十六穿上了甲装,提着一杆长枪,红缨飘飞,却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胯下瘦马有些吃不消他的体重。

    寿昌城门前,八百青壮和各家富户组织起来的护院武士等,披挂着各色各样的衣甲,有一些甚至将镰刀捆绑在扁担上,便加入了步卒的行列。

    县令宋知晋离城请援,城中人心惶惶,皆以为宋知晋又像前任县令一般逃命去了。

    在所有人都打算坚壁清野,固守城池之时,翁十六公却抛出了一个让人惊愕震撼不已的决定。

    他要主动出击,剿杀反贼!

    十六公在寿昌城,在青溪有着绝对的威望,虽然只有五十不到的年岁,但常年安居,已经让他的身体不再适合策马冲锋。

    可年轻之时,他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虽然武艺不行,但熟读兵书,可谓文韬武略,在人心不可用之时,他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激发这些民壮的血性!

    这支古古怪怪的队伍就这么七歪八扭出城打仗去了,十六公甚至没有像样的誓师和祭旗。

    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一支队伍会赢,然而到了十月末,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十六公率军将方腊反贼打得躲入梓桐山了,眼下正凯旋而归!

    这实在是个振奋人心的捷报,得益于这场胜仗,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了十六公的队伍当中。

    然而十六公却很清楚,这一战的伤亡有多么的惨重,他只能依靠这样的舆论宣传,才能招募更多的士兵,否则又如何守住自己的家园?

    他积极安抚百姓,招募集结诸多乡民,训练士卒备战,并遍发公榜,对乱贼晓以利害、谕以大义,诚恳相劝,想要招降收纳方腊的叛军,甚至动员城中居民,家族之中但有人从方腊而叛乱的,都劝诫从善,除了不追究罪责之外,还赐予良田来安抚。

    可这些措施的意义并不大,因为这些叛贼早已对朝廷失望,早已对现如今的体制失望,他们需要的,仅仅只是破旧立新,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

    十一月初,方腊率领叛军围攻寿春城,十六公只能苦苦支撑,直到此时,青溪的百姓才清楚地看到,方腊的叛军已经壮大到了何种地步!

    激战数日,城内城外都死伤惨重,可谓血流成河,方腊的叛军最终选择了暂时退兵。

    可翁十六公很清楚,若宋知晋再不带着援军回来,寿昌城可就完蛋了!

    这些个叛军就是因为仇恨富户和官府才揭竿举旗,若攻下寿昌城,三日不挂刀,城中富户和百姓又岂能保住性命身家!

    初六日,小雪渐歇,方腊叛军终于发动了总攻,十六公亲身士卒,登上城头督战,他的皮甲插着三四支箭簇,鲜血渗透出来,让人心畏,然而他却面不改色,命令民壮和军士疯狂往城下射箭,滚油热汤金汁灰瓶不断往下倾泻,却仍旧无法阻挡方腊军破城的势头!

    十六公手持一柄卷刃的直刀,正倚靠在城垛后面吁吁喘着粗气,整个胸膛仿佛都在燃烧,可看到一名叛军通过钩索攀爬上来,他还是咬了咬牙,飞扑过去,一刀砍下了那叛军的手掌!

    “啊!”

    叛军尖叫一声,从城头摔落,被地面上一根突起的长矛穿肚而过,死得不能再死了。

    竹木所造的云梯虽然简易,但寿昌城的城墙并不算太高大,这样的云梯也是够用了,眼看着叛军不断涌上城头,十六公也是心头绝望,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抵挡着。

    值此关键之时,叛军的后方陡然扬起滚滚尘头,大地的脉搏被轰隆撼动,一只足足有四五千的军马从后方杀了过来!

    “是焱威军!县令大人果然没有抛弃俺们!”

    “弟兄们!援军到了!杀啊!把这些反贼都杀下去啊!”

    “杀!”

    十六公看着远方焱威军那如林的旗帜,顿时生出了无尽的力气一般,带领城头守军,终于将方腊叛军杀退了下去!

    方腊叛军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圣公方腊一身火红大氅格外惹眼,身边护法一个早已将白色的法袍染成了血红之色,披甲的大将王寅、厉天闰、以及刚刚从杭州逃回来,伤愈不久的石宝,一个个双眼血红,麾下叛军或红巾缠头,或是黄巾,衣甲不全,武器也稀奇古怪,然而面对五千焱威军的到来,竟然没有丝毫的怯意!

    他们的前面是寿昌坚城,十六公翁开以两三千杂牌军加上城中百姓和辅兵民壮,能够将城池坚守到如今,已然展现出他们必死的决心。

    而青溪县令宋知晋带回来的五千焱威军虽然军心有些涣散,但大敌当前,也是无人敢放松半分。

    焱威军兵马都监蔡遵和颜坦倒拖着马槊,鲜甲怒马,盔缨飘飘,着实有着当世名将的风采!

    腹背受敌,麾下军士纵使一腔血勇,可若想冲突而出,必定需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可眼下的局势便是这般,方腊叛军竟然被包了饺子,这便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了!

    王寅也不打话,他紧了紧手中的钢枪,也不需方腊发话,一磕马刺,胯下枣红色高头大马如一团红云一般破阵而出!

    这一人一马一枪便朝着五千焱威军冲杀了过去!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方腊高举手中长刀,振臂高呼,麾下叛军爆发出海啸狂潮一般的呐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兵马都监蔡遵见得王寅单骑而来,勃然大怒,一勒骏马,平端马槊,同样风驰电掣而出!

    “杀!”

    方腊带领石宝等诸多高手,在王寅冲出去之后,竟然也主动发起了冲锋!

    这五千焱威军乃是江浙两路位于青溪的常驻军,平日里与盗痞无异,只知鱼肉欺压百姓良民,见得方腊军人人视死如归,心下早已怯了半分。

    眼看着等情势,另一位兵马都监颜坦破阵而出,挥舞手中马槊就冲了出去!

    “杀!!!”

    颜坦策马冲出之后,半数的焱威军终于鼓起了勇气,随着颜坦冲杀了出去。

    可他们很快就发现,剩下那一半焱威军全无动静!

    战场之上最怕便是袍泽不同心戮力,只要有人退缩,军心士气必定大受打击,更何况此时拥有过半数的焱威军无动于衷,而方腊军却是悍不畏死的冲杀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冲啊!杀啊!”宋知晋见得颜坦麾下的焱威军毫无动静,又见得方腊军气势滔天,当下也是心急如焚。

    然而很快他便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蔡遵还未与王寅对上,就已经被从后方追赶而来的颜坦一槊刺落马下!

    “本将乃明使座下厚土旗旗主,本教信众何在!”

    颜坦振臂高呼,身后岿然不动的二千多焱威军终于爆发出震天价的怒吼:“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他他竟然是方腊的人!摩尼教的旗主!原来他早已被策反了!”宋知晋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然而王寅已经与颜坦擦肩而过,如一道红色的闪电一般割开焱威军的阵型!

    颜坦麾下的焱威军轰隆隆开拨,形势顿时扭转过来,变成了方腊军和颜坦军,将蔡遵麾下的二千多焱威军首尾包夹了起来!

    这些个焱威军早就失魂落魄,没有了蔡遵便等同于群龙无首,加上颜坦临阵反叛,他们这一群吊儿郎当的大头兵哪里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轰!”

    这二千多焱威军发自本能作了鸟兽散,哪里还顾得什么阵型,其中一些已经被吓得丢盔弃甲,缴械乞降!

    “大势去矣!”宋知晋面无血色,趁着无人注意的空当,只能策马往北面而逃,临走之时遥望了寿昌城一眼,那里有着他的女人啊!

    想起赵鸾儿,想起李曼妙,想起临别前对她们的承诺,宋知晋死咬压根,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也罢也罢!”长叹一声,宋知晋勒住了骏马,任由从后面赶来的军士,将自己俘虏了过去。

    城头上的十六公翁开和诸多守军一时间也是看得惊呆了,这局势逆转若风雷石火,他们前一刻还为援军的到来而欢呼雀跃,下一刻已经再度陷入了死亡的绝望当中!

    “怎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十六公死死捏着手中长刀,鲜血一滴滴落在斑驳破败的城墙之上。

    城外的战斗很快便结束,方腊军与颜坦军合围之下,蔡遵那两千多焱威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被冲杀了一阵,丢下上百条尸体之后,便纷纷弃械投降。

    方腊军将这些焱威军俘获之后,便卸下他们的甲衣,缴获他们的兵刃,装备在了方腊的叛军们身上!

    颜坦高昂着头,策马而来,滚鞍落马便给圣公方腊行礼,而方腊也是慌忙落马,拍着颜坦的肩头赞道:“本教第一大捷,皆赖颜坦兄弟之功,切勿多礼,折煞了愚兄!”

    颜坦本就是摩尼教安插在朝廷之中的棋子,为了这一刻忍辱负重了这么久,虽有大功,却哪里敢怠慢如今的教主,圣公方腊!

    两人说话间,王寅已经用钢枪挑着蔡遵的头颅,缓缓策马而来,身后的步卒押解着灰头土脸的宋知晋,走到了方腊的面前。

    王寅钢枪一抖,将蔡遵的头颅远远甩向了寿昌城门,而后用钢枪指着宋知晋,朗声道。

    “此乃青溪县的狗县令,今日我圣教就要用这狗贼的头颅来祭旗,拿下寿昌,扫荡天下!”

    “嚯!嚯!嚯!嚯!”

    王寅一声高呼,诸多方腊军将士疯狂呐喊应和,宋知晋面如土色,然而自从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他便没有了畏死之心,当即高昂起头颅道。

    “方腊逆贼!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民夺利,如今又要破门屠城,尔等叛逆,不过以此蛊惑人心,蒙骗良善为尔等卖命,如此口是心非,必遭天谴!”

    “好胆狗官,某先割了你的舌头!”身高八尺的大将厉天闰快步而来,将宋知晋如同阿猫阿狗一般揪了起来。( )

第七十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战场上尸横遍地,血肉横流,宋知晋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反而丢开了心中的包袱,整个人都清醒镇静了许多。

    眼看着方腊麾下大将厉天闰要割掉他的舌头,他却浑然不惧,高昂着头颅,这一刻,读书人的风骨气节尽显无遗!

    厉天闰正要动手,方腊却摆手阻拦道:“慢着!我方腊并非是非不分之辈,要死也要让他死的心服口服!”

    方腊缓缓走到宋知晋面前,直视着这脸色苍白双眼血红的书生,沉声道:“你可知这寿昌城中的守军杀害了我们多少弟兄,我们的弟兄之所以起事,还不是因为这城中鱼肉百姓,将吾等视为牲口禽兽的狗官和富户!准许他们鱼肉欺压吾等,偏不准吾等杀他全家!”

    方腊此言一出,反叛军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踏平寿昌!

    然而宋知晋却只是冷哼一声,针锋相对地反驳道:“此乃尔等杀人的借口则已,寿昌城的县令和县尉等官员早已携家眷逃离城池,诸多富户也都逃命去了,如今城中的守军,不过是一些没钱逃命的平头百姓,与你们一般都是受压榨之人,尔等杀这些百姓,莫不等同于杀你们的弟兄手足乎!”

    宋知晋此言一出,方腊脸色顿时一红,因为宋知晋所言确是实情,只是这青溪县乃是他方腊举事的第一站,又岂能止步于此!

    如果任由宋知晋这该死的读书人继续开口,军中弟兄必定会受其蛊惑,可如果杀了他,便等同于认可了他的话,被他抓住了痛脚而恼羞成怒!

    方腊还在举棋不定,麾下士卒开始悄悄议论之时,有一人从军阵之中缓缓而来。

    此人三十许年岁,不似冲锋陷阵的武将,倒像温文儒雅的书生,道骨仙风,座下白马神骏非常,赫然便是方腊军的头号智囊,人称云龙九现的三大王方七佛!

    眼看足智多谋的自家三弟出马,方腊也是安心了不少,若没有方七佛,他方腊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夺下摩尼教的掌控权。

    只见得方七佛走到宋知晋的面前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直视了宋知晋一眼,而后赞叹道。

    “好一条浩然凛凛的读书人!”

    见得方七佛出面,厉天闰也是狠狠将宋知晋给丢开来,而后便见得方七佛扶起宋知晋,微微笑着道。

    “我辈读书人正该心系民生,为民卫道,既然你如此大义凛然,方某可以放你回去,只要你能够劝开城门,让守军弃械投降,我方某可向圣公大哥求个情,保证绝不滥杀一个无辜之人!”

    方腊微微动容,听了三弟方七佛的话,才想到其中关节,虽然眼下收了颜坦的人马,绝对能够荡平寿昌城,可狗急了也会跳墙,城中那老匹夫跟老牛一般倔,到时免不了出现伤亡。

    如果能够兵不血刃,不战而屈敌之兵,夺下寿昌城,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宋知晋乃青溪县令,又冒险请来援军,想必在城中还是有些号召力,劝降的可能性也很大,如此一来既堵了宋知晋的狗嘴,又打消了麾下军士对自己的质疑和动摇,坚定了军心。

    不用死命攻城,也能够减少弟兄们的伤亡,真真是一举多得的妙计!

    宋知晋从勒住马头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眼下自然不会拒绝,当即朝方七佛深深拱手作揖道:“宋知晋代寿昌百姓,谢过将军仁慈之恩!”

    方七佛微微一笑,将宋知晋虚扶起来,拍了拍宋知晋的肩膀道:“知晋兄弟悲天悯人,为民诉苦,与吾辈志同道合,若能劝开城门,便是救人无数的功德一场,我方七佛必与宋贤弟平辈论交,共话诗酒!”

    方七佛朗声大笑,而后将自己的白马牵过来,将马缰递到宋知晋手中,拱手道:“为兄便在此恭候,祝宋兄马到成功!”

    宋知晋拱手回礼,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朝寿昌城门疾驰而来。

    寒风呼啸,宋知晋的身影摇曳模糊,似乎从人间,慢慢走入了无尽的灰暗之中。

    到得十一月初九,青溪县的消息逐渐传开来。

    青溪有贱民名唤方腊者,聚众造反作乱,官府屡次捉拿,而方腊叛军却不受其困,虎啸山林,越发肆虐,尹令、县尉及诸多幕僚一时间弃官丢城而逃。

    时有政和五年乙未科进士翁开翁信厚临危受命,摄青溪县尉之职以讨伐乱贼,又有县丞宋知晋权领县令之职,往焱威军搬请救兵。

    翁开公遍发公榜,晓谕乱贼,诚恳相劝,又奋勇当先,招募民壮死守寿昌城池。

    奈何乱贼勾连焱威军兵马都监颜坦,临阵斩杀蔡遵而反戈相向,翁开公殊死而坚守,奈何叛军势众而战至最后一刻,城破被俘。

    面对乱匪的威逼利诱,翁开公正义凛然,谴责贼匪:“汝等叛贼,妖言惑众,未乱天下,终将灭亡,吾受命摄县尉令,恨不能将汝等碎尸万段,又岂可与尔等同流合污!”

    翁开公厉声痛骂,乱贼遂将翁开公杀害,终年仅有四十八岁,寿昌城百姓因此而得生,有城中绅士名郑范者,敬仰翁开公,将其遗体收纳接回,归葬柘岭,并写传纪详载其功绩。

    直到两年之后,官家才获悉翁开的英勇事迹,悯惜其忠良爱国,赐谥号“忠献公”,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到了十一月中旬,又有消息传来,遭遇叛军俘获的青溪县令宋知晋,在敌营之中忍辱负重,在窃听到乱贼叛军即将对睦州发动攻击的情报之后。

    利用智谋迷惑乱贼,在刷马的过程当中夺了马匹,带着两位妻妾逃出了寿昌,日夜兼程赶到睦州报信,睦州方面积极应对,才未让方腊叛军奸计得逞。

    宋知晋于叛军之中忍辱求存,为保全两位妻妾清白,更是被拷打得体无完肤,伤势过重,无法再为国效力,不日将返回杭州疗养伤势,待得伤愈复出,再铨叙新职。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南各路,此时的朝堂之上才有人旧事重提,一折由杭州通判递交上来的旧奏表,顿时又成为了朝堂上争议的焦点。

    由此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朝堂争议,眼下的争议主题,也从积极筹备北伐,变成了是否派兵南下平叛,又该派谁平叛!

    朝堂上的神仙打架,杭州的凡人们自然无法体会,因为这两日他们都沉浸在迎接英雄凯旋的喜悦当中!

    与第一才子苏牧争风吃醋,最终灰头土脸到青溪补缺的宋知晋,回来了!

    在苏牧囤积米粮和过冬物资,而不愿乐善好施,帮助城外难民,遭遇杭州文人和百姓口诛笔伐之时。

    宋知晋面对数千叛军,代理县令之职,单枪匹马搬来救兵,忍辱负重奇计百出,最终带着妻妾成功脱离贼窝,更是将重要军情传递出来,救下睦州,立下泼天的大功,以文人的孱弱身躯,闯下了孤胆英雄的天大名声!

    宋赵两家已经筹备了数日之久,在十二月初一这一天,大半个杭州的百姓齐聚杭州城门,迎接他们的大英雄宋知晋回家!

    时隔数月,宋知晋便从一个灰溜溜的丧家犬,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此时的他如同高中状元郎一般披挂红花,鲜衣怒马,赵鸾儿和李曼妙坐在随后的马车之中,缓缓朝杭州城内行进,沿途是欢呼的人山人海,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赢了!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选择留在了寿昌,也很庆幸自己没有丢下赵鸾儿和李曼妙,更没有后悔跟方七佛做了交易。

    当然了,这交易之中有些什么猫腻,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需要去完成,这些也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享受着这比杭州第一才子还要崇高的赞誉和礼仪,享受着自己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一刻,宋知晋暗自紧握双拳,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啊!

    得到这一切,他最想感谢的并不是赵鸾儿,也不是李曼妙,不是翁开,更不是与他做了交易,并暗中许下承诺的方七佛,他最想感谢的人,是苏牧!

    若没有苏牧一次次对他的打击,若没有他一定要将苏牧踩在脚下的执念,他又如何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

    也正是因为苏牧,他才远走南方,看到了这个皇朝即将倾塌的半边天,看到了一个乱世的即将到来,看到了自己崛起的机会!

    他才明白最适合自己的战场并不是风花雪月诗酒歌舞的文人娱乐圈,而是充满了杀戮和智谋以及选择的战场!

    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享受这一切,也想着享受更多的欢呼!

    为了享受这一切,他与恶魔做了交易,但他一点都不后悔,并且还会继续将这条黑暗之路走下去!

    而对于他的大恩人苏牧,宋知晋自诩从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一定会好好报答苏牧!

    而报答苏牧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堂堂正正将他击败,将他死死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他的尊严,让他永世不得翻生!

    这是方腊叛军的起点,也是他宋知晋的起点!( )

第七十一章 城外难民成海潮

    今年的杭州格外的冷,大雪似天上织娘丢下来的银线,已经将天地变成一片白皑皑的银装素裹。

    由于城外的难民聚集越来越多,城门已经开始提前关闭,起初还哭天喊地拍打着城门寻求生机的难民,一个个缩在城根下,已经被饥寒折磨得不成人形,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

    朝廷的赈济粮虽然下来了,但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被层层克扣之后,根本就没办法满足难民的救命需要,这些个难民平日里连稀粥都没能喝上一口。

    很难想象城内纸醉金迷醉生梦死,而城外则饿殍遍地,几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杭州是充满了人文气息的城市,富户们也乐意做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事,可眼下城门已经关闭,他们也只能让家仆和护院每天从城头用吊篮丢些硬窝窝等食物下去。

    可这些食物丢下去,并非就是好事,因为将食物投下去之后,便会造成难民们的哄抢,而在哄抢的过程当中,饿疯了的人们会不择手段获取救命的食物,每次因哄抢而死的人,比饿死的还要多!

    鉴于这样的好心做坏事,富户们也不忍再看到,于是便放弃了从墙头投食物下去,转而联名向杭州府请命,希望官府能够定期或者不定期开放城门,以便他们可以出去救济灾民。

    杭州府也是有苦难言,如今南方的形势已经势同水深火热,方腊叛军攻占了青溪县之后,一路披靡,先攻克了睦州,占领了分水、遂安、桐庐等县,而后又向西攻下了歙州,眼下又往东攻打富阳和新城,一旦拿下这两处地方,方腊的叛军下一个目标,可就是杭州了!

    非但如此,处州的霍成富、陈箍桶等人也率领麾下乱贼加入了方腊军的行伍,衢州等地的摩尼教分舵也纷纷起兵响应,方腊叛军一下子便纠集了数万的人马!

    朝廷关于派谁南下平叛据说已经拿定了主意,然而以大焱朝的效率,这些个平叛军能够及时赶到杭州来驻扎,还是两说之事。

    方腊乱贼以摩尼教的名义起事,拥有极为庞大的民间基础,说不定早在入冬之时,便已经有大量的叛贼分子混在难民潮之中,潜伏进入到了杭州城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杭州府不得不关闭城门,切断城内外的联系,而后派出精锐干探,清理城中的叛乱分子。

    可惜这些人都是发自于民间,隐蔽性极强,想要将他们挖出来并非易事,若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开城门,必定会功亏一篑,引得更多潜伏分子进入杭州城内。

    可如果不开城门,杭州城外那数万难民,可就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直到此时,杭州府的乡绅富豪和官员权贵们才突然觉醒,才觉得这个冬天真的跟以往不一样,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他们倒是想做些什么,毕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会让他们心生罪恶,可苦于无人牵头,谁也不知道官府的态度如何,万一触怒了这一帮官员,冬天过后又该如何再混下去?

    他们的目光是要比寻常百姓长远一些,可也长远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们就从未想过,这个冬天,或许有可能就过不去了!

    乱世枭雄起,自然还是有个把出头鸟的,比如刚刚从青溪载誉而归的宋家少爷宋知晋!

    这段时间的宋赵两家可谓风头无两,先是宋知晋成为了杭州年轻一辈人人仰望的抗匪大英雄,而后朝廷人员更迭,罢黜了原先的知州大人。

    如今杭州的知州名唤赵霆,初来乍到,为了收拢人心,便与赵文裴所在的赵家认了本家,赵家顺势认祖归宗,跟知州赵霆亲热至极。

    得益于此,赵霆很快便站稳了脚跟,而赵家也是身份暴涨,俨然已经取代了“皇商”王家,成为杭州城的第一大户。

    而让人艳羡不已的是,前段时间朝廷又派遣了廉访使赵约到杭州来巡视,这赵约又是赵霆的本家兄弟,到了杭州之后说得不好听就是坑瀣一气,如今的杭州城,谁还能与赵宋两家比肩?

    有鉴于此,杭州富户们也开始抱团起来,主动向赵宋两家靠拢,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方腊叛军一旦打过来,首先要收拾的,必定是他们这些富户!

    这宋知晋果然是从贼窝里走了一遭回来的,整个人的气度和心性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如游学前后的苏牧一般。

    在富户们的主动示好之下,宋知晋果真大刀阔斧进行了势力的整合,在赵霆和赵约的支持下,开始严格的筛选,竟然从难民之中挑选青壮,整编成了一支千人的民团!

    这样既能够缓解难民的问题,也为杭州城的安保问题开拓了一条解决的道路,连知州赵霆,都对宋知晋这一策略心生佩服。

    不得不说,宋知晋这一手确实玩得很漂亮,以致于他在杭州年轻一辈之中,声望无人能及!

    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早在隋唐之时便有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的说法,这无论是哪朝哪代都差不多的,比如苏牧所在的后世,便有许多年轻人整日叫喊着,恨不得爆发一场复仇大战之类的。

    在宋知晋的号召之下,这支民团很快就壮大起来,他们开始有组织地出城去,维持城外难民潮的治安,继续挑选可用之人,顺便保护富户们,协助官府开战赈灾的工作。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深得人心的事情,也使得宋知晋声名鹊起,俨然成为了杭州城这个冬天的俊彦翘楚,许多贵家子弟恨不得跟他一般,到南方去游历一番,赚些名声,回来做一番大事呢。

    不过这些贵家公子们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消息,让他们极度愤慨又极度雀跃的消息!

    鉴于寒冬漫长,难民围城也不知多久才能散去,更不知道方腊叛军是否会攻打到杭州来,富户们虽然广积屯粮,但也不太乐意将精粮细米拿出去赈济灾民了。

    于是他们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冤大头,那就是自从宋知晋回来之后,便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的第一才子苏牧!

    他屯着极为可观的粗粮和物资,只要能够放他一点血,富户们就不需要再心疼地去拿精米细粮赈济灾民了!

    宋知晋装模作样地推脱了好几次,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挟机报复苏牧。

    最后还是杭州士子和乡绅们联袂出动,劝说宋知晋,后者才为了大局,勉为其难地去与苏牧协商,恳请他放粮赈灾。

    可苏牧却仍旧我行我素,居然将大英雄宋知晋拒之门外,根本就没有把宋知晋放在眼中!

    杭州的文人和权贵子弟们彻底愤怒了!

    苏牧好歹也是富人阶级,叛军打将进来,他也讨不了好,而且谁都清楚,方腊这样的逆贼之所以会叛乱,还不是因为富人阶级压榨鱼肉百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偏就你苏牧不愿出力?

    起初难民潮不是很严重的时候,大家都出工出力去赈灾,也就只有苏牧财奴一般守着那几石粗粮,半分出息也没有,如今大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让你苏牧拿出这些半个钱不值的粗粮,你居然还是不肯,你苏牧就不能有出息一些?

    再者,宋知晋一跃而起,成为杭州青年领袖,人家还不愿意被说成挟机报复,犹豫再三才前去拜会,希望跟你苏牧协商救灾的事宜,可你苏牧却连见都不见,难不成你个名不副实的第一才子,还比人家从贼窝之中走出来的大英雄更加的矜贵?

    眼看着杭州城外每天都有大量的灾民被饿死冻死,你苏牧却铁石心肠到了这等地步,长的还是人肠子吗?

    这样的消息传开之后,非但这些设身处地的贵家子弟,连寻常百姓都对苏牧的人品产生了质疑。

    于是有人便翻出旧账来,四处宣扬苏牧便是这等为富不仁的奸商,中秋佳节已经赚得盘盈钵满,危难时刻却不愿拿出一点点粗粮来做功德,简直是吝啬无良到了极点,疏远文人而嗜钱如命,大家早就该看穿他的虚假面目云云!

    这便是让这些权贵子弟和杭州年轻人愤慨的原因,而这也是让他们激动雀跃的原因!

    因为他们无法到达南方去历险,去建立名声,却可以在杭州建立属于自己的名声,他们无法像宋知晋那样成为整个南方地区的英雄,却可以成为杭州人的英雄!

    苏牧不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那他们就必须做些什么!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有心之人在背后操控舆论的导向。

    他们更没有想到,他们这样的想法,跟南方那些叛军已经没有太多的差别!

    于是,在某个冬夜,这些个权贵子弟和杭州的年轻人,甚至有很多文人都带着健壮仆从或者护院武士,加入了这个行列当中,苏牧不肯,他们就要让苏牧这个守财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整个夏天辛辛苦苦囤积下来的粮食,一点点化为灰烬!

    既然城外的灾民得不到,那么就烧光了罢!

    风雪夜归人,在城内忙碌了一整天的苏牧终于回到了温馨的小院,在彩儿丫头的服侍下,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正打算统计整理一下这些天搜集来的一些情报,徐宁却突然闯了进来!

    “公子,收到消息,他们要烧俺们的粮仓和货场!”

    苏牧提笔的手微微一颤,迟疑了一下,而后在一张名单上,画了一个红叉。

    “愚蠢啊…”苏牧如是想道,却没有再做停留,与徐宁一道出了门,他的身后,一道鬼魅一般的身影紧跟着融入黑夜之中。

    雪夜之中,有人热血沸腾,明火执仗要烧粮,黑衣的老道却早已磨快了双刀。

    “嘿…”( )

第七十二章 城内朱门赈灾劳

    夜色如墨,被积雪铺满的大地,彷如浸入墨池的一块白色板子,举火之人的队伍,如同一条条发光的蛇,从杭州城的各个方向,向苏家粮仓的方向汇聚。

    杭州不似汴京这样的京畿重地,宵禁对于夜生活丰富的杭州人而言,完全便是名存实亡。

    徐宁提着一杆无头枪,行走于风雪之中,哪里还见得半分当初那个苏府小厮的模样。

    进入七寸馆之后,他便拼了死力来修炼,他的天赋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他绝对是最卖力的那一个!

    杨挺乃是货真价实的宗师弟子,徐宁便是正儿八经的大焱第一武道宗师“铁臂膀”周侗的徒孙,一杆长枪如今已是登堂入室,自然生出了一股武道强者的风范来。

    再加上前段时间他一直在货仓码头保护苏家的货物,在鱼龙混杂的码头也算是打出了一片天地,杭州方圆百里,谁人不知七寸馆出了个耍枪的好汉子,堪称七寸凤雏的徐金枪!

    徐宁紧随苏牧的身后,他这几个月来都看守着这些粮草和物资,有人要烧粮,他徐宁比苏牧还要心急火燎。

    可他心里还是不太明白,苏牧少爷为何会吃力不讨好地囤积这些粗粮和物资。

    他本也跟杭州城中那些人一般,认为苏牧少爷屯粮是为了缓解难民潮的冲击,顺便发一发难民财。

    他也不明白为何苏牧少爷直到今日今日都不愿开仓放粮,但修炼武艺的过程当中,他曾经听到师父杨挺说过一句关于苏牧少爷的话:“但千夫所指,吾往矣,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啊…”

    他很理解杭州文人和百姓的心情,因为他也出身市井,若没有见识过苏牧少爷的为人和心胸,他也许也会跟这些人一样,认为苏牧少爷只是个麻木不仁的奸商守财奴,或许今夜打算防火烧粮的人当中,也有他徐宁的身影,甚至他还是最积极的那一个。

    但这么久的接触,让他很清楚的知道,苏牧少爷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也绝不会计较这十几万石的粗粮,少爷之所以不放粮,肯定有他更加不为人知的深意。

    在这人世间,但凡做大事之人,必定要受人非议,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苏牧少爷,正是如此这般吧。

    相较徐宁的心思不定,跟着前来的陆家父女便显得淡定了许多。

    从很早开始,他们便与苏牧有了密不可分的交集,到了中秋之时,苏牧更是将月饼生意的一部分干股,交给了陆老汉和陆青花,虽然没有明说,但陆老汉已经在心里,默默地将之当成了一份聘礼。

    或许是心中有执念,陆青花的修炼很顺利,进展也堪称飞速,就如同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初初掌握了新力量的人,总会雀跃着想要尝试一番。

    听说有人要到货仓来闹事,陆青花提了根棍子,就跟着老爹赶了过来,在半途追上了苏牧和徐宁,还得黑暗中那个双刀老道又销声匿迹起来。

    由于徐宁对地形比较熟悉,又对苏家货仓的位置烂熟于心,按理说应该提前抵达现场,然而收到风声的时候这些暴民队伍已经开始出发,所以等他们到哪里之时,看守货仓的护院已经被大队人马打倒在地!

    宋知晋虽然表面上没有对这件事情表态,但他却是整件事情的起因,加上宋家在幕后不断操控舆论导向,甚至于暴民队伍之中也有很多宋家招揽的亲信在煽风点火。

    在青溪县当代理县令之时,宋知晋看到了百姓豁出去之后能够爆发出多么巨大的能量,也与方七佛私下做了交易,火烧苏家货场,于他而言,终归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从青溪归来之后,宋知晋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无论是制造话题操控舆论,还是招募民壮组建民团,哪一件不是需要极深沉的智谋之事?

    这些成功也让宋知晋品尝到了隐居于幕后,操控他人命运的快感和美妙成就感,当然了,如果这些计策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就更好了。

    可惜,他知道目前的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还需要向背后那尊高大的身影学习,或许等到杭州的天地变色了,才是他宋知晋和宋家真正崛起的时刻吧!

    闲话不提,且说徐宁见得苏家货场的护院们被打倒在地,生死不知,心头早已燃起熊熊怒火,这段时间他作为小头领,带着这些护院看守着货场,抵挡着苏家的生意对手雇佣的江湖人士的破坏,那可都是一同打出来的情谊!

    见得一名暴徒叫嚣着欲将火把丢入粮仓,徐宁便横眉怒视,暴喝一声道:“谁敢!”

    那人还未把火把投掷出去,已经见得一条凛凛汉子从雪夜之中疾奔而出,倒拖着一条无头枪,只是一扫,那人虎口崩裂,火把便被打落在地,徐宁再复一枪,那人便被打飞了出去!

    这些个暴民受了宋家幕后之人的妖言蛊惑,早已丧失了理智,见得徐宁暴起伤人,也是群情激奋,又见得徐宁只是孤身一人,便壮着胆子围攻了上去!

    火光四处晃动,人群在火光之中发生暴乱,徐宁一人一枪,如割草乂麦一般,竟无一人能近得他身周三尺!

    暴民们之中不乏一些义愤填膺的书生,也有见不得苏家好,想要趁机落井下石的其他家族的人手,也有一些是被宋赵两家雇佣过来浑水摸鱼的。

    当然了,其中也有一些,身份诡异,却是想要将事态闹得更大,借此将杭州城内搅乱的叛军潜伏分子!

    寻常百姓和书生自然没有太多的战斗力,可这些江湖人一出手,徐宁便落了下方,后背挨了好几下,形势急转直下。

    陆擒虎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陆青花已经一震手中长棍,加入了战团之中!

    她跟着陆擒虎学习家传枪法已经几个月,也摸出了一些门道来,平日里也没少跟父亲进行实战切磋,加入战团之后没有半分生疏,虽然还无法与徐宁这位“小金枪”相提并论,但也如雌虎下山,势不可挡!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枪挑一条线,而棍扫一大片,无论徐宁还是陆青花,练的都是长枪,但杭州城也不是随便能够提一条长枪四处伤人的地方,似徐宁也只是提了一杆无头枪,陆青花干脆只是一条长棍。

    此时二人如双龙出海,也无需施展枪法,只发挥了长棍的优势,相互配合之下,局势一下子便挽了回来,打得这些乌合之众是叫苦连天。

    苏牧只是静静地站在一处隐秘之地,并未现身,他凝视着乱哄哄的场面,眯着双眼在极力寻找着什么,此刻的他像海底寻找着那极其细微的一抹血腥气的鲨鱼,像丛林之中嗅闻着猎物气息的独狼,像巡视自家领地的狮虎!

    “找到了几个?”

    背双刀的老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苏牧的身边,后者冷冷地问道,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话语之中毫不掩饰杀机!

    “一共八个人,六个确认无疑,剩下两个应该是宋赵两家的人…”老道也不罗嗦,用手将那些确认身份的人都指点了出来,但他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满是嗜血的兴奋。

    “再确认一遍。”

    苏牧紧皱着眉头,视线便如后世的安检仪一般扫描着乱哄哄的人群,而后缓缓走了过去。

    陆擒虎并没有要加入混战的意思,这等小场面,正好让徐宁和陆青花这两个小辈练手,看着二人打得轻松写意,他也只是坐镇观战而已。

    虽说大局在握,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似他这般的老江湖,早已嗅闻到人群之中暗藏着的危机!

    果不其然,在二人打得兴起,暴民节节退败之时,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来!

    或者说是数个抽刀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由于动作太过整齐,导致只能听到一声!

    “锵!”

    眼看着徐宁和陆青花只凭借二人之力就要将这场烧粮暴乱镇压下来,宋赵两家雇佣来的高手已经坐不住,此次暗中牵头之人乃是赵家二房的公子赵文衮,整个赵家小辈之中,除了赵文裴,也就这位公子最是疼爱赵鸾儿,他对苏牧是恨之入骨,所以今夜也混在了人群之中。

    见得苏牧手下居然会有两个如此勇猛的打手,将局势逆转了过来,赵文衮哪里忍得住,虽然父辈对他的寄望很大,希望他能够走上赵文裴的读书路子,但这赵文衮却喜欢舞枪弄棒,蓄养了诸多打手护院。

    先前受赵鸾儿指使,想要侮辱陆青花的那几个护院,便是赵文衮的手下,他本人也是一名好刀手,此刻怒不可遏,竟然率先抽刀出来。

    反正他蒙了面,人群混杂,出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便能开溜,绝对不会让苏牧将脏水泼到赵家头上,所以心意已决,他便带头抽刀,三五个人朝陆青花扑杀了过来!

    他们都是混迹江湖的汉子,知晓徐宁不好糊弄,但陆青花明显力气不足,挑软柿子捏才能打开局面,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这赵文衮很清楚陆青花跟苏牧的关系,甚至他怀疑自己手下那五名护院被杀死,首级被丢到赵鸾儿的房中,也是苏牧暗中指使,眼下正是趁乱杀死陆青花,报复苏牧的最佳时机!

    陆擒虎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杀机,面色顿时一沉,正要上前去,却又停了下来。

    雪夜火光之中,有男子,着白衣,空手而来。( )

第七十三章 敢烧粮,给你一刀

    炎炎烈日的炙烤下,陆青花枯燥地反复练习着一招一式,汗水迷了她的眼,很刺痛,阳光将她本来就不白的皮肤,晒得通红,练武确实比做包子要苦太多太多。

    可每当她想要放弃,她便会想起河滩上那道如血的夕阳,想起苏牧遭遇暗杀之时,她的无奈,想起那个为了保护苏牧而远走天涯的绝色美人,虽然那姑娘言行举止都很粗俗。

    她也不是一定要赢过那个名唤红莲的江湖女侠,她只是简单的想,哪怕无法保护苏牧,起码也不要拖他的后腿。

    所以当她听说有人要火烧苏牧的粮仓,她便拉着老爹赶了过来,在遭遇围攻之时,她便想起在炎炎烈日下练枪的不堪回忆。

    她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棍,每次打倒敌人,她便觉得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然而她并没有察觉到暗中隐藏着的杀机,当那个蒙面人突然抽刀暴起之时,她也慌乱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横棍去挡刀,可那刀刃却没有劈落在棍子上!

    赵文衮也是心头暗骂,并非他不想劈翻陆青花,而是在下刀的那一刻,他陡然感受到背后传来浓烈到化不开的危机!

    他下意识收刀,反手便劈了过去,只听见“铛”的一声脆响,刀刃砍在了一根黑色铁制洞箫之上!

    “苏牧!是苏牧!”

    不仅仅是赵文衮,周围的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苏牧那标志性的洞箫,确认了苏牧的身份!

    他们只听说苏牧是第一才子,只知道苏牧对武道极为痴迷,却从未见过苏牧施展手脚,今夜,他们却清清楚楚看到了苏牧出手!

    苏牧一现身,混在人群之中的各方势力好手也便蠢蠢欲动,在人群之中悄悄穿插而过,想要上前来围杀苏牧!

    赵文衮自觉胜券在握,一刀反劈之后便拧动双足,旋风一般绕了半圈,手中腰刀势大力沉,直取苏牧面门!

    苏牧上半身微微后仰,看似随意,却堪堪恰到好处,少一分则被劈掉鼻子,多一分又要露出破绽来!

    躲过了赵文衮一刀之后,苏牧连退三步,洞箫却是点在了近处一人的手上,那人吃痛大喊,手中火把掉落下来,却被苏牧一脚踢飞起来,那火把高高飞起,映照着人群,在火把的落点处,一名暴徒陡然警觉,刚想要抽刀,身后却出现一道黑影,两道银芒交叉闪现,那人血柱狂喷,闷头倒地,刀才出鞘三寸。

    赵文衮见苏牧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去挑逗周围的人,咬牙切齿,紧了紧手中腰刀便追了上去。

    而苏牧却如风中纸鸢一般四处游走,眨眼的功夫,嘭嘭嘭将四五支火把都踢飞出去,每一支火把的落点处,总有人想要拔刀,却最终只能倒地!

    赵文衮只以为苏牧想要借此来躲避他的追杀,他身边的两名高手也已经围拢了过来,在苏牧踢飞第六支火把的时候,三人终于将苏牧围了起来!

    苏牧也不打话,在三人即将同时绞杀的那一刻,矮身从其中一人的刀下掠过,那人的刀锋擦着苏牧的肩头,划破了苏牧的衣衫,差点就将苏牧的半边脖子给划拉开!

    虽然只是转瞬之间,但打斗却是凶险之极,他们也知晓苏牧绝非花拳绣腿,这等搏命的武艺,虽然没有招数套路可言,却绝对是刀锋上摸爬滚打,死人堆里练就出来的本事!

    苏牧并没有给他们太多考虑的时间,冒着生命危险突出围困之后,洞箫如毒蛇出洞,电光石火间已经点在了赵文衮的手腕上!

    “哼!”

    赵文衮手腕一麻一痛,整条手臂都僵了片刻,腰刀拿捏不住,便往下掉落,可并未掉落在地,便被苏牧一脚勾起!

    那腰刀在苏牧的脚尖上旋转了半圈,而后被苏牧一脚挑了起来,赵文衮闪电出手,想要去抓那刀柄,可手才伸到一半,那腰刀已经被苏牧抓在手中,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苏牧与赵文衮以及他身边两位刀手的交锋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快得眼花缭乱却又惊险得让人窒息,哪怕不懂武艺的门外汉,都看得大气不敢喘,背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烧粮仓是一回事,群殴那些苏家看守是一回事,所谓法不责众,大家乱哄哄来,也便乱哄哄散去,到时候官府想要追查也查不出具体有谁。

    可如今不同,已经动了刀子了!

    赵文衮身边的刀手见得主子被制,哪里还敢动,其他人呆若木鸡,几乎沦为了看客,而人群之中那些个书生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

    他们都是杭州城内的土著居民,安逸优乐的生活过惯了,平日里见得街头打斗都避之犹恐不及,若碰到头破血流的斗殴,更是远远遁走,吓得心脏噗噗跳。

    如今见得苏牧横刀而立,只要手腕一抖,那蒙面的汉子就要当成见血,他们哪里还敢出声!

    苏牧呼吸异常平稳,目光冰冷,他的声音不大,却句句落入众人耳中,仿佛直接敲击在众人耳膜上一般。

    “尔等可知侵犯私产,烧人粮仓,主人可当场格杀勿论,便是闹到公堂之上,你们也占不到半分理儿。”

    苏牧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心寒,纷纷用手袖捂住脸面,生怕被人认出来,先前群情激奋要烧苏牧粮仓的勇气,早已被寒风一吹而散了!

    此时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慢慢往外围移动,最旁边的已经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开溜了!

    赵文衮心头冷笑,因为他如何都不会相信,苏牧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砍落他的人头!

    “我给你个机会,三个呼吸的时间,扯下你的面纱,现在开始。”

    苏牧松了松手中的腰刀,而后开始数数。

    “一。”

    “二。”

    赵文衮冷哼一声,苏牧吓得倒别人,可却吓不倒他赵文衮,他自诩行走江湖不是一天两天,又是赵家公子,这苏牧不是愚蠢之人,肯定隐约猜得出他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他是赵家的人,起码也猜到他是宋家或者其他家族的人,又怎么可能敢下杀手!

    再者,他们攻击苏家粮仓在先,确实不占理,可如今人已经被你制服,苏牧再动手便不是自卫,而是谋杀!

    “你不敢杀…”赵文衮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视野已经震了一下,而后天地摇晃,他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身子,喷射出滚热的血柱!

    “啊!!!”

    人群疯狂后退,生怕赵文衮的鲜血溅射到自己的脸上身上,那些个书生们早已吓得裆部温热,屁滚尿流,双腿发软,甚至忘了逃走!

    谁能想到苏牧会如此的狠辣!

    这些粗粮虽然有十数万石之多,但对于财大气粗的苏家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钱,谁能想到顶着杭州第一才子,一向被视为文弱书生的苏牧,敢为了这些粗粮而当场杀人!

    莫看话本演义上动辄连人头带肩膀砍下来云云,实则想要砍掉一个人的脑袋,需要极大的力气和极为精准的刀法,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平素在家剁个鸡头鸭脖或者排骨都需要砍个三两刀,有时候连行刑的侩子手都没办法一下就将人头砍下来,由此可见,能够将一刀剁掉人头的,那是多么恐怖的狠辣角色!

    谁又能将这样的狠辣角色,与苏牧联系起来?

    主子当场被格杀,身后那两名刀手也是勃然变色,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绿林好汉子,自然是见过,也剁过别人的脑袋瓜,可他们也没想到苏牧的武艺和胆色会彪悍到这般地步!

    这算是哪门子的读书人啊!

    其中一名刀手也不罗嗦,赵文衮被格杀,他们就算回到赵府也没有甚么好果子可吃,更重要的是,自家雇主被杀,今后谁还会雇佣他们?

    想到这里,这名刀手捏了捏刀柄,暴喝一声,抽刀便要朝苏牧劈砍过来!

    然而值此关键时刻,他的头顶陡然一暗,一道黑色身影如同降落的黑色鹰隼一般扑落下来,他的瞳孔收缩如针孔,只看到两道交叉的寒芒一闪而过,整个世界便黑了下来!

    “噗咚!”

    刀手的人头滚落在地,碗口大的脖颈断口吱吱喷射着血柱,那血雾之中,一声黑色斗篷的人半蹲于地,看不清面目,左右手各反握着一柄弯刀!

    “轰!”

    人群再也支撑不下去,这些肝胆俱裂的人尖叫着,在雪地之中连滚带爬,丑态百出的作鸟兽散!

    然而他们刚刚行动起来,混乱之中却又有人尖叫连连!

    因为他们的冲撞之下,人群之中有几个原本默然不动的人,只是被碰一下便倒下去,而后人头一歪,露出半边脖子的断口,鲜红的血肉和白骨筋膜等,赫然入目,让人作呕!

    “啊啊啊!!!”

    人群失控,四处逃窜,很快便一哄而散,本该人头涌动的雪地上,留下六具陌生的尸体,加上赵文衮和那名刀手,一共死了八个!

    这就是要烧苏牧粮仓的代价!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能够写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杭州第一才子?

    一个视财如命,重午佳节举办蹴鞠联赛,中秋又推出月饼,预判到难民围城而屯粮求“死人财”,最后又囤积居奇,不愿放粮的无良奸商?

    一个主动结交七寸馆等江湖武人,以文人身份为耻,不惜巴结军方,沉醉武艺的莽夫?

    一个与隔壁卖包子的老姑娘牵扯不清,坏人名节却又从未提过要明媒正娶的**公子哥?

    还是一个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眉头都不眨一下的魔头?

    陆青花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苏牧,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远远没有能够进入到苏牧的世界!

    当她的目光转移到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中的双刀客身上之时,那人正在舔着舌头桀桀怪笑,显然对自己的战果非常满意。

    她是见过这个人的,这个人就是当初刺杀苏牧的人!

    他为何要将想要刺杀自己的人带在身边?为何她从未见过这人出现在苏牧的身边过?

    当她想要再看一眼那黑衣人之时,后者有些慌乱地往后退去,想要跳到树上,却被树枝绊了一交,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嘟囔着骂了一句“干!”,拍了拍屁股,而后狼狈引入黑夜之中…

    看着黑衣人离开,陆青花的心中又涌出了第一次见到这黑衣老道之时,那种诡异又有些期盼的熟悉感和亲切感。

    苏牧扫了地上的尸首一眼,遥遥看了看杭州城的方向,只是轻轻一笑:“希望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徐宁嘴角微微抽搐,只想说,少爷,现在谈论天气,会不会不太合适…( )

第七十四章 那年的花蝶,有人偷偷看

    有一个夏天,阳光很好,仆人家的孩子们就在草地上捉蝴蝶,被踩断的草叶,散发出混合着泥土的芳香。

    一个穿着彩衣的漂亮小丫头,正蠢蠢欲动地看着草地上打滚的仆人孩子,看着那翩翩的蝴蝶,满眼的羡慕。

    哥哥那时候六七岁,表现出比寻常同龄孩童要更加沉稳成熟的气质,他穿着白衣,手捧着书卷,然后跟妹妹说:“夫子说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我赵家乃书香门第,可不能做这些粗鲁失礼的事情。”

    彩衣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能悻悻地牵着哥哥的衣角离开,一步一回头,魂儿仍旧留在那蝴蝶飞舞的小花园里。

    小丫头刚走不久,又有一个穿着华贵衣服的小孩走了过来,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一脸的嚣张,指着那些仆人的孩子,而后毋容置疑地吩咐道:“你们都给我过来!”

    那仆人的儿子带着妹妹怯怯地走过来,而后从妹妹的手中,将那只蝴蝶抓了过来,交到了那华服小少爷的手中。

    妹妹想要哭,但只能忍着。

    晚上,彩衣小丫头的床帐里,停留着白天的那只蝴蝶,她一夜的梦,都是彩色的。

    十几年后,这个彩衣小丫头变成了如今的赵鸾儿,那个手持书卷不让她捉蝴蝶的,是大哥赵文裴,而捉蝴蝶偷偷放在她床帐里的,便是赵文衮。

    赵文衮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赵鸾儿而言,确实是个好哥哥,只要自己的妹子开心,他才懒得理会别人的妹子会如何,那个失去蝴蝶的妹子不开心,只能怪他的哥哥没有保护好她,因为她的哥哥不是少爷,只是仆人的儿子。

    而你出生是少爷,还是仆人的儿子,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有什么样的身份,便享受什么样的人生,起码在你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只能如此。

    这是赵文衮的处世之道,也是赵鸾儿的人生哲理,所以哪怕别人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仍旧过得很开心,因为他们坦然接受了自己的人生角色。

    而如今,那个捉蝴蝶给自己,在自己离开杭州之时,整个赵家人都没有来送行,只有他偷偷在长亭外朝她挥手告别的那个哥哥,就躺在了赵府的一间阴暗小屋里。

    哪怕给他穿上再华丽的衣服,也掩盖不住他脖颈上那道缝合起来的伤口。

    最疼爱自己的哥哥赵文衮死了!被苏牧一刀砍掉了脑袋!而赵家人在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甚至还在庆幸苏牧没有告到官府,连一点点报仇的意思都没有表露出来!

    赵鸾儿没有哭,她不再是那个骄纵刁蛮的赵家小姐,经过了青溪一行,她才终于真正地长大了起来,像宋知晋那般,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她缓缓取下自己佩戴了多年的一个香囊,轻轻放在了赵文衮的胸口,而后轻轻压了压。

    香囊上面绣着一只丑陋的蝴蝶,那是她唯一一次做女红,唯一一件她亲手绣出来的东西。

    她毅然走出了房间,没有任何的不舍,赵文衮的父母和宋知晋等人就守在房门外。

    赵鸾儿走到自家叔叔和婶婶的面前,抬手就给了叔叔一个大耳光!

    “啪!”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这个尊卑有别的朝代,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足够那些族老们将她浸猪笼好几回了!

    然而赵文衮的父亲却没有吭声,连伸手摸一摸脸颊都没有,他是父亲,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这一耳光,不冤。

    再者,宋知晋的铨叙文书已经下来,有鉴于他在青溪抗匪的英勇表现,不日就将成为杭州团练使,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官了!

    在如今方腊叛军在南方肆虐的情况之下,作为杭州民团的发起和建立者,他宋知晋得到了这个团练使的头衔之后,才真正踏入到杭州官场,开启他的全新仕途!

    有这样的身份,纵使被赵鸾儿打一巴掌,那又如何?再者,赵鸾儿之所以打自己耳光,也是因为她在乎赵文衮,这样的耳光又有何不能忍?

    回来的马车上,赵鸾儿面无表情地朝宋知晋说道:“我要苏牧死。”

    宋知晋并未像以往那样,每当赵鸾儿提出任何要求,便口口声声应允下来,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而后吐出两个字来:“得等。”

    赵鸾儿微微一愕,而后嘴角浮现出阴狠的笑容来,回了一个字:“好。”

    赵文衮被杀的消息一大早便传遍了整个杭州城,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是赵家公子,所有人都只以为是个想要烧掉苏牧粮仓的可怜虫罢了。

    当然了,所有人也都知道,有一群人义愤填膺起暴动,想要烧掉苏家的粮仓,结果被苏牧当场斩杀了一个,还有剩余七人,死在了苏牧手下人的刀口之下。

    囤积粮食却又不愿开仓放粮,百姓秉承大义,要烧了这个为富不仁的伪君子的粮仓,却又被当场格杀,苏牧这个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声,一下子便臭不可闻,据说每天路过苏府的人,每人吐一口痰,苏牧家门口的雪地,都变成了恶心的黄色。

    城外的形势仍旧严峻,每日都有大量的难民饿死冻死,出了遭受水患来避难的之外,处州、歙州等地遭遇匪患的难民也相继逃到了杭州来避难,一时间城外便聚集了接近八万人的难民潮!

    朝廷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已经从江宁、苏州、常州、嘉兴等地调拨粮食和物资过来赈灾。

    然而大雪天交通不便,途中又有摩尼教的分舵乱贼不断骚扰掠夺,救灾赈济也变得极为困难。

    此时的杭州百姓才逐渐明白过来,这个冬天是有多么的漫长和艰难。

    这些难民每天敲击着城门,那满是血迹的城门上甚至镶嵌着人的指甲,城外那充满了死亡和腐朽的臭气,已经开始往城内蔓延,好在天气寒冷,若是大热天,必定会爆发大范围的疫病,到时候将会危急到杭州的内城来!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苏牧仍旧每日到城内四处微服私访,对杭州百姓的叫骂没有丝毫在意,脸皮比杭州的城墙还要厚。

    而宋知晋担任了团练使之后,开始发动赵宋两家,开仓放粮,麾下的团练兵开始维持秩序,并不断从难民之中挑选健康的青壮,壮大团练营的规模。

    官府之中也有人生怕宋知晋手握兵权,会越发坐大,但知州赵霆和廉访使赵约却睁眼闭眼,视而不见,加上宋知晋的声望越发势大,深得民心,为了渡过难关,大家也只好忍气吞声,共度时艰。

    有了宋赵两家牵头,宋知晋又如日中天,连杭州首富王家都加入到了开仓放粮的行列当中,大公子王锦纶更是与宋知晋结成了知己好友,诸多富豪一时间也是人人效仿,宋知晋在难民潮中的声望也渐渐传开来。

    而宋知晋也是四处奔走,在招募团练兵的同时,也广为宣扬知州赵霆和廉访使赵约的恩德和功绩,局面也算是渐渐好转起来。

    赵霆和赵约将之当成政绩报上去,说不得又要升官,局势完全就照着皆大欢喜的方向去走。

    在宋知晋的提议之下,城门开始不定期打开,一些身体健康的难民通过筛选,又有人作保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到城中避难,承担一些修缮城防的工作。

    如此一来既考虑到了杭州城的安全问题,又照顾到了难民的生存问题,赵霆和赵约也是为宋知晋的才智感到非常的吃惊,宋知晋这个团练使也是坐得越来越稳,越是得到了赵霆和赵约的重视。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宋知晋却丝毫不见得意忘形,对待赵霆和赵约越是恭敬有加,在难民之中极力宣扬二位大人的仁慈恩德,宋知晋也俨然成为了杭州青年俊彦之中的第一人!

    至于那个杭州第一大才子苏牧,如今已经臭不可闻,除了那个不要脸的陆家老姑娘,谁还愿意靠近他?

    不过听说思凡楼的花魁虞白芍还是会与他暗中有勾搭,以致于那些个文人雅士都不再追捧这位美人,转而开始追捧白玉楼的洛灵儿去了。

    宋知晋对于烟花界的事情已经不再感兴趣,他从苏牧那里学到了成功之道,也在苏牧那里学来了一个重要的经验,那便是,混迹文人娱乐圈,真的没什么卵用。

    结束了一天的作秀之后,宋知晋终于回到了府邸,这几天赵鸾儿心情欠佳,都是由李曼妙服侍他,两人沐浴之后,正打算好好温存一番,通房丫头却慌慌张张进来通报,说有人在书房等宋知晋,并将一件物事交给了宋知晋。

    宋知晋一看那信物,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而后皱着眉头来到了书房。

    那是一个堂堂大汉子,脸上的刀疤甚是骇人,可不就是方腊麾下猛将之一的石宝么!

    石宝也老实不客气,大咧咧坐在书桌上,无聊等待之余,将宋知晋那方价值千金的徽州砚捏成了一堆碳粉。

    “宋知晋,你这鸟厮,日子过得挺滋润啊,难不成将军师指派的活儿都忘诸脑后了不成?”

    石宝看似无意地将手放在刀柄上,带着淡淡的冷笑,朝宋知晋说道。

    “石将军说笑了,宋某人能有今日,皆拜圣公与军师所赐,又岂敢忘恩负义”

    “嗯,这便好,圣公已经决意,过些天就要拿下杭州,你准备做好内应,粮仓和军械库等机要之地,必须掌控下来!”

    宋知晋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掩盖了过去,而后有些为难地说道。

    “石将军,实不相瞒,城中粮仓和要紧的地方都已经掌控在宋某手中,只是有一处粮仓却”

    “嗯?你说的是苏牧吧?我知你与他有新仇旧怨,放心好了,老子比你还要想杀他,一旦大军入城,必教那小贼死无葬身之地!”

    石宝和宋知晋还在灯下低声商量着具体的细节,而房外,一道倩影听完了关于苏牧这一节之后,无声无息地缓缓走开,她紧紧握着轻轻颤抖的手,阴冷的笑容在雪夜之中,显得是那么的痛快。( )

第七十五章 深夜码头,有船离港

    冰寒的江风如碎刀片一般肆虐,码头上的夜显得格外的凄冷,平日里连夜卸货的船只全然不见,只剩下杭州府运送赈济粮的几艘大船,停靠在岸边,像即将饿死的迟暮巨兽。

    几个巡视的军士,怀里抱着一柄刀,缩头缩脑窝在岗哨避风处的火堆旁,偶尔偷偷掏出怀里的小葫芦,喝上一口烧心窝的烈酒。

    由于担心难民潮会冲击码头的货仓,焱勇军的将士早早便在码头的外围立了栅栏,角楼上站岗警戒的卫兵也无法像码头内的巡逻兵士那般清闲。

    那卫兵的眼力是极好的,纵使在夜里,也如夜枭俯视大地一般,沉着而警觉。

    他摸了摸腰间的箭袋,朝栅栏外扫了一眼,那一层层贴着栅栏,哀求讨要吃喝和衣物的难民已经无力再呼喊,其中一些人,或许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睡下去,而后再也看不到明天是晴天还是阴雪。

    江风之中夹杂着难民痛苦又有气无力的**,就好像千万只惨死的鬼魂,不断从你的身边游弋而过,让人只觉得心头发冷。

    这卫兵不由打了个冷颤,看着四处没什么动静,正想下了角楼,去撇一泡尿,可正当此时,一条火蛇却是从内城的城门处蜿蜒而来,风中传来低低的车马吵杂声!

    “这么晚会是谁?”

    由于这举火的队伍从内城出来,这卫兵也不会太过紧张,下了角楼,将窝在岗哨里避风的军士都踢了起来,七八个人抓住刀柄,就迎了上去。

    “校尉大人!”

    “嗯,都不错,一个个倒是挺机灵,都退下吧。”李演武也不下马,在马背上摆了摆手,这几个卫兵也就识趣地退到一旁。

    军士们此时才看到李演武身后长龙一般的车队,每辆马车都吃重极深,在雪路上轧出一道道深沟,马车边上是急匆匆步行的仆人护院以及丫鬟们,背上手里全都是鼓囊囊的包袱,一些载货马车也是小山一般满载着家当。

    这些个马车样式华贵,仆人的穿着甚至比寻常杭州百姓都要好一些,可见这些人都是杭州城中屈指可数的富户了。

    可这车队深夜来到码头,更是由焱勇军校尉李演武亲自押送,卫兵们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来,这些人是要离开杭州了!

    军中其实早几日便已经传开一则小道消息,方腊的叛军愈演愈烈,如今已纠集了数万人马,直扑杭州而来,只不过从入伍到现在都没打过仗的大头兵却是一个都不信,如今看来,这消息该是千真万确的了!

    李演武身后还有一骑,马背上的书生披着皮毛裘衣,白皙的脸面在摇曳的火光之中更显丰神俊逸,可不正是最近风头最盛的团练使宋知晋么!

    卫兵们已经不敢再抬头,万一这消息传了出去,他们可就危险了,非礼勿视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李演武也是无奈至极,他不是什么权贵子弟,少小离家,修习武艺,而后投军吃粮,一步步爬到了校尉,许多人他得罪不起,许多事他也管不了太多,他只是个听指挥办事的小军官罢了。

    这车队里头可都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其他人暂且不去说,这打头的七八辆大车,由宋知晋亲自护卫着的,正是知州大人赵霆和廉访使赵约大人的家眷,连他都不敢轻易冒犯的!

    而且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接下来的几个晚上,码头应该都如同今夜这般热闹吧。

    这些杭州权贵们都早早找好了退路,待得方腊叛军攻打过来,还能剩下一星半点的斗志和战意?

    李演武不觉皱了皱眉头,再看看码头栅栏外那些难民,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

    想起城内的富户积极响应宋知晋的号召,开仓放粮以赈济灾民,想起富贵朱门的大老爷纷纷拿出钱银支持宋知晋的民团,李演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也只能烂在心里罢了。

    当那只大船缓缓开动之后,码头上也便只剩下李演武和宋知晋等少数几个人,宋知晋朝李演武拱了拱手,含笑道:“麻烦演武兄了,夜色尚浅,不如到白玉楼喝一场?”

    宋知晋乃是杭州城最近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哪个不想主动结交一番?

    然而李演武下意识瞥了栅栏外那些因为火光而活过来的难民们,心里却有些酸涩,兴致缺缺地婉拒道:“团练使的一番心意,兄弟心领了,只是家里婆娘还等着,就不叨扰了”

    宋知晋呵呵一笑,带着几分玩笑意味,指着李演武眨眼道:“演武兄堂堂好汉,没想到也是个惧内之人,小弟也就不勉强了,哈哈!”

    李演武勉强一笑,调转马头就要走,宋知晋却挥了挥手,一名随从便将一个包囊放在了李演武的马背上。

    “这是小弟送给嫂夫人的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这几日还要劳烦演武兄,还望兄长切莫推辞才是。”

    李演武只感觉胯下骏马微微一沉,不耐烦地撒着蹄子,便意会了过来,不过他也不是呆头呆脑的愣头青,否则早就在校尉这位置上待不下去了。

    “那便谢过团练使了。”

    李演武拱手为礼,而后缓缓策马入城。

    当李演武回到家中,与妻子打开那包裹,妻子惊讶地满眼发光之时,在州府衙门忙碌了一天的赵霆才刚刚回到府邸。

    奇怪的是,今夜的府邸格外安静,连灯笼都少了许多,平日里那些个仆人也不见出来迎接,只剩下缺门牙的老门子和几个三四十的厨娘老妇。

    “怎么回事!”赵霆眉头紧皱,不怒自威,那老门子也是战战兢兢,在赵霆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登时大怒:“什么!快给我备马!我要去码头!”

    老门子还在嚅嚅喏喏之时,两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为首一人相貌堂堂,三缕长须尤为风流倜傥,正是廉访使赵约,而他的身边,则是刚从码头回来的宋知晋。

    “二哥,嫂子他们的船已经离开杭州了,二哥但且放心,愚弟的眷属也都在船上呢,他们会一路北上,平安到达江宁的”

    赵霆一见是赵约,气不打一处来,又瞪了宋知晋一眼,忿忿地跺脚拂袖骂道:“你们这是陷我于不义啊!大敌将临,赵某愧为一方父母,家眷如何能够率先逃走,若传将出去,慢说百姓们会如何,单是朝廷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杀头的!”

    赵约神色异常淡定,挥手打发走那老门子之后,这才拉着赵霆的手腕道:“二哥且莫气恼,先听知晋老弟说完,到时候要打要骂,我等都不吭一句,若听完之后二哥仍旧坚持,愚弟把嫂子他们追回来又如何?二哥切莫辜负了我等这一番苦心呐!”

    赵霆闻言,不由多看了宋知晋一眼,他与赵约兄弟相称,素来深谙赵约的为人,相信赵约绝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想来该是这宋知晋的主意了。

    “唉进去说话吧”赵霆轻叹一声,便将赵约和宋知晋引入了书房。

    赵霆毕竟是杭州的第一把手,宋知晋虽然如日中天,可这一切可都是建立在这两位的基础之上,否则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劝说赵约,联合起来将赵霆等关键人物的家眷都转移到北面的江宁去了。

    “知州大人且听宋某一言,宋某的内兄赵文裴乃是大人的本家弟兄,辛丑科进士出身,早前便到睦州补了缺,忝为睦州府推官,大人也应该知道,睦州沦陷的消息已经坐实了”

    “内兄带回来的消息也是极为严峻,方腊乱贼一路北上,不日就要扑到杭州府境内,而朝廷的平叛大军还不知道在哪里,单凭杭州的五千焱勇军将士,又如何能够抗住方腊的五六万逆贼?”

    “再者,眼下的杭州也是自顾不暇,若非大人宽仁爱民,倡议富户绅望开仓放粮,那些个难民潮就足以让杭州阵脚大乱,宋某并非危言耸听,杭州,那是保不住的了!”

    “大人乃是一州父母官,自然有坚守的本职,可夫人和公子们却没有这个义务,又何必为了些许清烈之名,而让夫人和公子们以身犯险?”

    “如今宋某的民团已经将近七千人,吃喝用度甲仗马匹,城防所用的器械工事,每一样都需要花销,想要把杭州守住,坚持到平叛大军来援,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青壮难民都利用起来,将城中富户们的资源利用起来,毕竟我等将杭州守下来,受益最大的还是这些根深蒂固的朱门富户,他们又岂能不出人出力?”

    书房的烛火还在摇曳不定,杭州知州赵霆的脸色,也随着灯光阴晴不定,三人密谋的声音断断续续,到得天微微亮,赵约和宋知晋才离开了赵霆的府邸。

    三十出头的风*骚厨娘将早点端到了赵霆的房间里,接过早点的时候,赵霆顺手在厨娘的手心处勾抹了一下,心猿意马,笑容深邃地微笑道:“让三娘陪我在此,辛苦了。”

    那厨娘干脆坐到了赵霆的大腿上,勾住他的脖子,两人便是一阵卿卿我我,过得许久,那厨娘才面色潮红,微微**着说道:“老爷果真料事如神,这两人还以为老爷真的动怒了呢”

    赵霆的手在厨娘那丰腴饱满之处温情**把玩,目光却遥遥延伸出去,不由感叹道。

    “这个位置也是不好坐啊”(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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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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