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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七章 坚壁清野与正面决战

    对于心高气傲的侍卫司禁军而言,今次评判之旅是相当让人憋屈的。

    先是北伐军出身的辛兴宗部,给他们上了一课,教他们什么才是行军打仗,让他们颜面大失。

    再来就是福寿县一役,侍卫司先锋竟然全军覆没,只活下了李彦昭等人,也使得他们感到非常的沮丧。

    眼看着平叛军要倾巢而出,与叛军做正面决战,苏牧这个统制却又让他们留了下来,为平叛军看顾屁股后面的危机,这简直就是将侍卫司禁军当成了小配角,又如何让人不丧气?

    虽然苏牧赢得了李彦昭等人的信服,但在这件事上,做得确实无法服众。

    而辛兴宗和刘光世趾高气扬领兵北上之后,苏牧便让侍卫司整顿了一日,到了第二日,竟然发下命令来,侍卫司禁军竟然全军出动了!

    非但是侍卫司的部将们,便是梁师成也感到惊愕不已。

    他们本以为苏牧留下来,是为了给辛兴宗和刘光世充当后援,避免突发状况,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而让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苏牧征召了上千的福寿县民夫,让这些民夫来充当向导!

    寻常禁军或许不知道内情,但梁师成的脸却是阴沉了下来。

    因为苏牧招募的根本就不是普通民夫,而是张万仙的敢炽军!

    张万仙的敢炽军正大光明地充当向导,让苏牧领着侍卫司的人,接连出击,在三天之内就将福寿县周遭大大小小的暴民组织和一些小山寨彻底荡平扫清。

    虽然这样也能够增强侍卫司的实战能力,而且由简而难,先用这些小势力来练练手,慢慢提升侍卫司的作战能力,也算是不错的练兵策略。

    但眼下辛兴宗和刘光世即将进行轰轰烈烈的大决战,他却带着侍卫司的精锐四处游走,打扫这些小鱼小虾,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小气吧啦。

    虽说心里有些怨气,但侍卫司的禁卫们慢慢也就体验到了这种练兵所带来的乐趣和苦恼。

    这些个小山寨虽然兵力不多,但情况及其复杂,结合他们占据的领地,利用地形的优势,一个个如同难以入嘴的铁刺猬一般,也是不容易吃下的。

    而苏牧显然像顽童找到了新鲜的玩具一般,每到一处都没有任何的松懈,反而严肃对待,每一次都制定极具针对性的策略,与其说实在锻炼侍卫司,倒不如说在锻炼他排兵布阵的能力。

    侍卫司的人在吃了几次苦头之后,也尝到了阴沟里翻船的滋味,于是也不敢再大意,更不敢心生怨言,反而开始正视这些小打小闹了。

    可在梁师成看来,还有另一层的担忧,因为无论如何来看,都不像练兵,更像苏牧在利用侍卫司的兵力,替张万仙的敢炽军扫清敌人!

    这些叛军的地点都是由敢炽军来确定引领,也就是说敢炽军指哪打哪,这才几天不到,整个福寿地界就彻底被肃清了。

    可梁师成认为,最该肃清的,可不就是敢炽军么!

    非但如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敢炽军越发的大胆,竟然将视线转向了大名府的境内。

    虽然没有接触张迪等人的叛军正面,更没有去干扰辛兴宗和刘光世的平叛大军,但苏牧的侍卫司却在敢炽军的带领下,将大名府的周边全部都扫荡了一遍!

    梁师成或许看不出来,但辛兴宗和刘光世却是有眼力的。

    苏牧这样做是在真正践行“坚壁清野”的战略意图,为平叛军扫除了一切不安的隐患,虽然只是边边角角,但这些天下来,侍卫司历经大大小小数十战,也是吃够了苦头。

    这也让侍卫司的禁军们体验到了战斗的滋味,他们终于不再羡慕能够与叛军做正面决战的平叛军,反而开始认同苏牧的想法。

    没有亲身体会过,谁都没有想到,那些暗中潜伏着的叛军,竟然比明面上那些还要多!

    这些小势力虽然都没有高举义旗,但他们暗中联络,组成攻守联盟,侍卫司的禁军常常腹背受敌,就好像一头老虎遭遇狼群的撕咬一般。

    他们不再因为侍卫司要为平叛军保驾护航而感到丢脸,因为他们经历的战斗同样惨烈,而且难度越来越高,他们的损伤也越来越严重!

    苏牧就想带领着他们打开了黑暗世界的大门,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了叛军的真正势力!

    较之明面上的那些叛军,这些地下叛军才是更加恐怖的威胁!

    张迪等人的叛军如同烈火烹油,轰轰烈烈,但后续能力不足,就好像在半空中燃烧的一团火油,而地下叛军们却如同干枯的森林之中,一堆黯淡的炭火!

    他们或许没有太惊世骇俗的声势,但延绵不断,而且他们并没有高喊口号,他们只是默默影响着周遭的百姓,却比张迪等人更加容易将寻常百姓转化成叛军!

    张迪等人就是无根的大树,可这些地下叛军却像洒落四处的种子!

    梁师成和李彦昭等人此时才体会到,苏牧最初的担心是绝对有道理的。

    漫说李太子刘大郎和徐进等有名有号的叛军,便是周边这些地下叛军联合起来,都足以给辛兴宗和刘光世的后军造成极大的威胁!

    若说进军之前,辛兴宗和刘光世对苏牧还有怨言,认为苏牧将侍卫司留下来,是不认同他们的作战计划,那么当苏牧为他们扫清周边隐患之时,他们应该能够感觉得到,苏牧是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们。

    而且更让人惊骇和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平叛大军还未与张迪等人的二十万大军打照面,苏牧的侍卫司已经默默无闻拿下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军功!

    在敢炽军的带领下,侍卫司虽然并不能顺风顺水,但积少成多,一路统计下来,竟然已经扫荡了贼军数千,斩首虽然不多,但俘获贼军却不少,各种物资更是数不胜数!

    前番已经说过,苏瑜赈济的最大阻碍就是这些叛军,只要赈济口粮和物资发放下去,大半要落入这群大老鼠的口中,被他们囤积起来。

    而这些叛军也正是利用这些物资和粮食,来策反越来越多的平民,谁有粮,谁就是大王!

    从这点上来说,苏牧这是替兄长苏瑜,替河北和京东的老百姓,将这些口粮都给一点点抠出来!

    辛兴宗和刘光世的大军赢得了平叛大军的尊敬,但苏牧还利于民,却在民间积累了极好的口碑。

    侍卫司每到一处,扫荡了贼寇之后,便将山寨里获取的物资都交还给地方,再通过苏瑜建立的良好赈济系统,重新发放下去,真正做到了缓解百姓之急苦。

    这也使得百姓们都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没有跟张迪等人生死相拼,带来更大的伤亡,而是不断细化,将那些真正侵吞了赈济粮的大老鼠都彻底清扫。

    侍卫司的禁军们虽然没有进入大战场,但他们每到一处都享受着老百姓的夹道欢迎,对于心高气傲,一直享受着皇城禁卫光环的侍卫司禁军而言,这样的待遇也让他们感到极为荣耀。

    当然了,这种荣耀也来之不易,虽然有敢炽军带头,但这些山寨就如同一个个暗礁,稍有不慎就要触礁沉没,侍卫司的损失也是在不断增加。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使得侍卫司越来越强壮,而且他们的抗压能力也不断增强,习惯了各种小战场的磨练之后,整个侍卫司的战斗力也在默默地提升着。

    而辛兴宗和刘光世的大军在经历了跋涉之后,终于在大名府外围的大名县,遭遇到了杨天王部的大军!

    杨天王是大名府本地的叛军,在百姓之中拥有着很高的声望,他们的群众基础也比张迪和高托山要更稳固。

    辛兴宗和刘光世的部队一直在寻求正面决战,眼看着就要进入大名府,却一直没有发现贼军的迹象,看着侍卫司不断打扫军功,心里也是技痒难耐,眼红不已。

    见得杨天王的一万叛军占据山头,辛兴宗和刘光世精神大振,第一时间发动了攻势。

    而平叛大军也没有让人失望,他们将心中早已憋着的闷气都发泄出来,刘光世带领二万余先锋军,一举荡平了杨天王的山寨!

    非但如此,他们还率军追击,大肆掩杀,这一战打得是酣畅淋漓,将军士们的憋闷都发泄了出来!

    可就在所有人欢呼雀跃,痛打落水狗之时,刘光世却发现不对劲了。

    杨天王乃是张迪高托山密不可分的盟友,军报上分明写着,张迪等人打算大举围攻大名府,为何杨天王会出现在了半路上?

    刘光世意识到不对劲,正要收兵,不再追击之时,左右两翼却突然涌出漫山遍野的贼军来!

    “糟糕!中计了!”

    刘光世猛然醒悟过来,张迪等人真要攻打大名府的话,杨天王作为主力之一,便不可能出现在半路!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攻打大名府只是幌子,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伏击平叛军!

    这种念头刚涌上来,刘光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这些叛军并非头脑简单之辈,甚至果决狠辣到用杨天王的一万人马来当诱饵!

    源源不断的叛军从左右两翼冲出来,刘光世的两万人马很快就陷入了包围之中!

    穷寇莫追,归师勿掩,此乃兵家大忌,然而刘光世的先锋军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非但如此,在后头压阵的辛兴宗也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张迪等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攻打大名府,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幌子,想要让平叛大军脱离铜棺岭要塞,轻率出击!

    此时的辛兴宗和刘光世终于赶到懊悔不已,若是听从苏牧的建议,让贼军先围攻大名府,再抄其后路,他们就能够发现,攻打大名府根本就只是虚晃一枪!

    如果叛军发现辛兴宗和刘光世不上当,就算他们真的转而攻打大名府,他们也能够有备无患,从后方解围,这才是最稳妥的战略!

    而如今他们不得不陷入贼军的包围和突袭之中,虽然终于面对叛军的主力,但并不是想象之中的正面决战,而是落入敌人的陷阱之中!

第六百三十八章 泥塘遭伏

    大名府下辖有大名县,县外十五里处乃一缓坡,上植桃梨杏枣,坡下有一处活水,名唤青枣儿塘,每到花开的节气,总有文人墨客到此处来踏青游吟。

    刘光世的先锋军将张迪残部的叛军追掩至此,人马俱疲,只要就地休整。

    这青枣儿塘并不大,呈现枣儿的椭圆,长二里,宽一里,塘边水草丰美,坡上草甸茵茵,若是往日,便是放牛饮马的好去处。

    然而大水过境,泥沙俱下,早已将池塘给填平了,眼下也就剩下一处处洼地,沙土松软,坑人陷马,无人敢过,便是小巧迅捷的兔儿跑过,也要被这池塘给吞了。

    刘光世本不愿在此处逗留,虽说这池塘边上也有些低浅水洼,足以供给人马的饮水,但他也怕水源已经被污染,喝了会坏事,便勒令军士不得靠近这泥塘,还派出斥候四处游弋,谨防张迪残部的人杀个回马枪。

    到底是经过北伐战场洗礼的人,无论排兵布阵还是停顿休整,都步步为营,也算是老成之举,无懈可击。

    军士们刚刚得胜,虽然心中欢喜,但大多是北伐的老兵,不敢托大,只是默默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有些老兵便扯过一把嫩草儿,包着私藏的肉干一块嚼着,血迹未干的直刀就插在触手可及的身旁。

    见得军士们这等老练沉稳,刘光世是又欣慰又心疼,若军士们不长进,他也不待见,真个儿生性了,他也就有些心疼了,不过战时不比往常,捱过了这几日,说什么也要给弟兄们好好犒赏一番。

    也就半顿饭的功夫,刘光世便下令再度出发,往前头再杀一杀贼军的威风,毕竟那一万多贼军一路下来也就剩下二三千,那贼头还没拿下,终究有些舍不得。

    再者前头就是大名县了,这地方可是大名府的重镇,往常也是治地,怎么说也有些官兵厢军,见得动静不可能不出来堵截一番的。

    可就在这当口儿,一名斥候浑身是血,骑着一匹残马就逃了回来,那马屁股上还插着两根羽箭!

    “大总管!有埋伏!有埋伏!”

    斥候的示警撕裂青枣儿塘的宁静,如同滚油锅丢进一把火炬,营地瞬间就炸开了锅,那斥候话音未落,一根没羽箭破空而来,半截箭杆子从他的咽喉穿透出来,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

    “噗通!”

    斥候从马背上栽倒下来,那马儿吃了一惊,收不住脚步,一脚踏入泥塘之中,三两个呼吸就让泥塘给吞了!

    “集结!”

    “集结!”

    刘光世也是心头大骇,但他终究见识过大阵仗,临危不乱,当即想要收束人手。

    然而二万军士不是小数目,整顿之时铺张开来,都绕着那泥塘子驻扎,想要瞬间收拢人马是不太可能的。

    这厢一乱,缓坡左右两侧便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和杂乱却沉重的脚步声!

    “杀!”

    随着震天价的喊杀声,无数旗帜林立而起,高托山和杨天王的伏兵早已按捺不住,漫山遍野的叛军就如同几个月前决堤的河水一般汹涌包裹下来!

    青枣儿塘地势低洼,背靠缓坡,两侧的叛军可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而且他们的前军都顶着木板和滕盾,又有竹枪阵不断挤压,竟是想要将刘光世的部队全部推入青枣儿塘!

    见过那马匹被泥塘吞没的刘光世部将和军士们,一个个脸色都发白了!

    被这泥塘子吞掉,可比被敌人杀死要更加骇人,一想起泥水涌入口鼻,窒息而死的痛苦,军士们也燃起了奋起反击的求生之火!

    与叛军拼杀,起码还能死得痛痛快快,一刀两断,可比被推入泥塘子要好太多了!

    然则也有些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当即就给吓尿了,早先乘胜追击那股子英武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刘光世见得此情此景,便高举铁枪,朝部下们大喊:“想活命就跟俺冲啊!”

    这等情势想要抵御是不太可能,只能集中人马突围,这也是他为何第一时间想到要集结人马的原因了。

    可营地里头乱哄哄的,又要警惕伏兵,又要小心脚下的泥塘水洼,再加上叛军也是声势震天,谁听得到刘光世的呼喊?

    叛军那边显然是有备而来,结结实实将刘光世部包了饺子之后,竟然开始泼洒箭雨!

    他们本来就居高临下,虽然都是些威力不大的木弓竹箭,但胜在数量,又有力士投掷木矛竹枪,这些个利器从天而降,刘光世部纵有甲衣护体,也是当场被扫倒了一大片!

    刘光世放眼望去,叛军茫茫多,根本就看不到头,军士们隔着一二里的泥塘子,无法集结在一处,防线极其薄弱,根本就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更漫提反击了!

    刘光世作为主将,身边倒是人数不少,若不果敢决断,便是所有人都要葬身此处了!

    他知道辛兴宗的本部大军就在后头十里,只要能够冲突出去,只要能够冲突出去,自是万事大吉,说不得还能杀回来,一举剿灭这支火中取栗的叛军!

    战场之上由不得半分迟疑,长枪磕飞一根落下来的竹枪,刘光世猛夹马腹,在亲兵团的掩护之下,逆着地形往缓坡山杀了过去!

    虽然逆势而为,需要面对居高临下的敌人,但只要占据了这高地,或许还有转机,如果越往低处走,怕是很难再翻身了!

    叛军之中的马军并不多,而且都是些劣马驽马,加上马步军夹杂,这些马军大多是叛军的渠帅,骑马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罢了,并不需太多忌惮。

    刘光世带领着数百马军,仗着优良战马的脚力,艰难地在叛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山坡上的贼军也不敢投掷礌石和滚木,毕竟缓坡上都是叛军,根本就无从下手。

    刘光世的骑队便如同逆着瀑布往上撩的尖刀,真让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他这支马军便如同一只蜈蚣,被强行塞进满是锯齿的铁圈,那蜈蚣的百足纷纷被削掉,待得冲突出来,也就剩下刘光世和为数不多的精锐悍将了。

    眼看着坡下泥塘边上的上万军士被围,也有悍将带着步卒杀出血路来,可大部分人已经被推入泥塘子,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以至于人马尸体都将近岸的泥塘水洼给填结实了!

    刘光世杀透了出来,见得如此惨状,也是心如刀绞,连忙让亲兵往辛兴宗大部求援,自己却咬了咬牙,率领着仅剩的数百马军,再度杀了回来!

    虽然这一次轮到他们居高临下,但他们都应该清楚,这一次冲杀下去,想要上来就没太大的可能了。

    一来战马的脚力有限,长途掩杀张迪残部之后,本就因为人困马乏才停下来整顿,能够冲杀到缓坡之上,已经将战马的脚力耗得七七八八了。

    而军心士气也是很大一个问题,他们逃出来也是万幸,想要再回去送死,便是他刘光世也需要考虑挣扎,更别说那些个马军了。

    虽说如此,但刘光世终究还是硬朗了一回,他倒是想逃之夭夭,可这次不听苏牧劝阻,执意与辛兴宗寻求正面决战,若将这二万人葬送在此处,他又有何颜面回去!

    那些垂死挣扎的步卒见得刘光世突围而走,心里早已冷淡,只凭着求生之心,苦苦支撑着,眼下见得刘光世杀将回来,终于士气大振!

    他们的兵刀甲仗都堪称优良,又经历过北伐大战,非一般厢军官兵可比,这些叛军就比流民强一点,一旦渡过了遭袭的惊慌期,禁军冷静下来之后,也都纷纷集结起来,小规模抱团,奋起而反击!

    泥塘子的滩涂被尸体填平之后,禁军们对泥塘的恐惧也就平息了下来,而泥塘子里那些弟兄们的尸体,却让他们怒火滔天,瞬间就让他们的斗志和热血都燃烧了起来!

    “大总管没丢下俺们!”

    “都杀上去!”

    “杀啊!”

    奋起的禁军终于爆发出血勇,跟着反杀回来的刘光世,再度冲击缓坡!

    这缓坡上早已尸体遍地,经受了刘光世马军的冲击之后,叛军早已心惊胆寒,见得禁军们发了疯一般冲将上来,又是刘光世带的头,当即怯了三分。

    刘光世的战马早已体力不支,被贼军一轮乱劈乱砍乱捅,早已倒下,而他的长枪也早已折断,紧握着直刀,大踏步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的战甲比寻常步卒都要坚韧,寻常竹枪竹矛根本就刺不透,也有一些叛军渠帅要过来单打独斗,却被刘光世的亲兵团围住,刀剑齐下,眨眼砍成了肉糜!

    刘光世也不清楚自己身后有多少兄弟集结起来,缓坡这处变成了突破口,其他方位的一股股禁军也不断汇聚过来,终于是杀透了出去!

    脱离了青枣儿塘之后,刘光世终于站稳了脚跟,正打算再度杀回去,务必尽量保全弟兄们,可心思刚起,前方又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鼓声!

    刘光世心头大骇,极目而望,但见得又是一大股贼军扑杀过来,迎头的赫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马军,虽然并未披甲,但粗扫之下大概也有上百人!

    这百十人的马军若丢在北方战场,那是塞牙缝都不够,可此时刘光世与诸多弟兄仓惶逃窜,狼狈之极,战马早已累死,这百人马军的后头还有潮水一般的叛军步卒,马军便是那钢刀的剑刃一般!

    缓坡之上地势平坦,足够叛军展开冲锋阵型,若是让这百人骑军冲杀一番,弟兄们根本就无法抵挡,刚刚集结起来的阵型就会被冲散,那些叛军步卒一旦黏上来,他们又岂能再度走脱!

    刚刚燃起斗志的弟兄们,瞬间又被这股贼军当头泼下一桶冰水,将所有希望都给浇灭了!

    无奈之下,刘光世当断则断,只好丢弃泥塘里仍旧在垂死挣扎的弟兄们,咬碎钢牙,血贯瞳仁,朝身边的弟兄下了命令。

    “撤!”

第六百三十九章 收尸

    刘光世带领着残部疯狂败走,慌乱间也未来得及清点人马,他自己的战马早已累死在了青枣儿塘一战之中,若非亲兵团死命护着,非得被自己人践踏一番不可。

    这逃走也有逃走的章法,若只是一味鸟兽散,势必要被敌人掩杀殆尽,经历了初时的慌乱之后,刘光世便让人立起旗帜,将残余的部将都招呼起来,渐渐稳住了局势。

    此时他非但懊悔不该忽视苏牧的劝诫,更想起苏牧对侍卫司的军制改革了。

    眼下这等局势,若是苏牧的新军制,正将副将部将和军使军头等直线形指挥结构,执行力会得到巨大的提升,简洁有力而不臃肿,便是逃走也快人一步。

    贼军都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刘光世率领的却是大战过后又遭伏,死里逃生的残部,双方比拼脚力,高下优劣当下立判。

    刘光世只能且战且走,与其说是殿后抵御,不如说是壮士断腕壁虎弃尾,一路奔逃到日暮,不得不四下散开了。

    而求援的部将终于见到了辛兴宗的大军,然则几万大军想要火速来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辛兴宗只能拨付了一千多的马军,快马过来接应。

    待得遇着刘光世的残部,已经剩下不足三千人,其余散落着渐渐聚集起来,清点损失,二万人的先锋军,竟然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七千伤残,被杀被俘以及逃跑者竟然超过了半数还多!

    虽然叛军也用了一万人充当诱饵,几乎被刘光世的先锋军斩杀俘获殆尽,然则叛军的一万人与刘光世的一万人,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如此计较下来,刘光世此战是一败涂地了!

    辛兴宗领兵赶到之后,暮色深沉,已然入夜,北伐军不得不安营扎寨,加强警戒,将士们枕戈待旦,蓄势以待,将斥候放出五里而返,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也好即刻反应。

    刘光世终于得到了**之机,闷坐在中军大帐之中,竟是眼眶通红,羞愤难当,悔不当初,若听了苏牧的劝,也不至于落了这等田地。

    一万多人的损失,便是北伐之时也未曾有过此等大败,讨伐区区叛军贼匪,竟然将北伐凯旋的禁军都葬送在小小的青枣儿塘,漫说对不住这些将士的英灵,便是自己脸上也挂不住,想必今日过后,自己成了朝堂笑柄不打紧,难得为自己正名的北伐军也要因此而蒙羞了!

    辛兴宗也不好说些什么,所谓知耻而后勇,大不了明日天亮,再加倍奉还便是了。

    为将者最忌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既然已经选择了正面决战,又岂能因为大意遭伏而退缩?

    刘光世毕竟是将门之后,将门阀荣耀看得太重,又亲眼见得诸多弟兄被推进泥塘,本人也是历经生死,又岂能平复心绪,这一夜只是默默坐着,水米不进,熬得两眼通红,脸凹眼黑,到得天亮,漫说胡子,便是白头发都钻出来了。

    辛兴宗早已让人将军报发回后方,他也不怕苏牧嘲讽,因为他知道苏牧不是幸灾乐祸的小人,眼下最该做的就是亡羊补牢,将功赎罪。

    不过人非圣贤,都有小心思,苏牧所领的侍卫司这段时间捷报频传,送过来的都是接连大胜的好消息,辛兴宗和刘光世第一次回复军报,竟然是惨烈之极的大败,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落差的。

    军士们早早便埋锅造饭,这一夜风声鹤唳,也未曾歇息太好,天色一亮,辛兴宗便带着人马来到了青枣儿泥塘。

    诸军将士放眼一扫,当即倒抽凉气,便是北伐战场上见惯了生死,也是不忍直视。

    泥塘子的滩涂几乎被大焱军的人马尸体填实,凝固的血迹与污浊的水洼混在一处,方圆之地都嗅闻得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更让人怒火滔天的是,这些叛军非但连己方战死者的尸首都没有收拾,还无论友军敌军,一律将衣甲扒了个干净!

    这简直就是丧失了人性的罪恶行径!

    辛兴宗很不理解,即便到了辽国和女真这样的异族战场上,死者为大,到得天黑也会相约休战,各自收尸,给双方死者最后的体面,可叛军也是大汉同胞,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这些叛军做出有伤人伦天和的恶事来!

    他也知晓如今河北泛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难道百姓对朝廷的仇恨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轻叹了一声,辛兴宗便发下命令,让将士们替死者收尸,不仅仅只是死去的兄弟,连同那些叛军的尸体也一并收敛埋葬。

    他本就劝阻刘光世,免得这位副总管触景伤情,影响了心境,今后在战场上留下心理阴影。

    可刘光世还是来了。

    承受了一夜的痛苦折磨,刘光世显得冷静了许多,可当他看到这等惨状,仍旧紧抿着嘴唇,大抵因为强忍悲愤,将嘴唇咬破,嘴角渗出血迹来亦不自知。

    他默默地下了马,脱下沉重的战甲,只穿着单薄的内袍,赤着脚就与诸多军士和民夫一道,从泥塘子里一具具挖掘和背着袍泽的尸体。

    眼下已近十一月,天气寒冷,但没人抱怨一句,整个泥塘子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践踏着泥泞之时发出的别扭声响,像那些死去的英灵不散,在半空之中抽泣和哀叫。

    友军的尸首死状可怖,无不彰显着突围一战的惨烈,许多人仍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尸体已经僵硬,便是用尽全力都不能将手中的刀柄抠出来。

    想要清理这些尸体,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了避免陷入泥塘,民夫和军士要走到二里外的小树林,将树林子都砍伐掉,做成支架,铺设在泥塘上头,虽然费时费力,但也是无可奈何。

    好在军士们也是悲愤难当,不需要强令驱策,人人卖力,可终究还是需要消耗不少的时间。

    正当此时,后方一行数骑飞马而来,赫然是苏牧和侍卫司的几个亲兵以及敢炽军的首领张万仙。

    梁师成本不愿让苏牧离开自己的视野,但苏牧向其陈述了接下来的利害,再加上苏牧这段时间的赫赫战绩,他才同意放了苏牧过来。

    苏牧知晓梁师成不放心敢炽军,便将张万仙也带了过来。

    之所以没有带着大部队,一方面考虑到自己最近屡屡得胜,带着大部队过来难免有耀武扬威之嫌,会引发军士们的不满。

    再者自己接到了军报之后便连夜赶来,马不停蹄,若带着大军,也不可能现在抵达。

    按说苏牧已经想得足够周全,也兼顾了军士们的情绪,但人心百样,如何做都有人不满意。

    见得苏牧只带区区数骑,无处发泄的军士们便对苏牧报以冷眼,难道你苏大统制不知道我们就要去报仇雪恨吗?难道你那百战百胜的侍卫司禁军,不该带过来跟我等一道追杀叛军吗?

    若不是你苏牧的禁军留了下来,自己到四周捞军功,我们的弟兄又怎会惨死这么多?

    而且这些死不瞑目的弟兄,就是被叛军给杀死的,连尸体都不得体面,衣甲都被扒了个干净,死了都不得安宁,你苏大统制去还将张万仙当成亲信一般带着,难道你不知道张万仙是什么出身?

    他可是敢炽军的首领!他张万仙就是叛军的头子啊!如果没有张万仙这样的人发起叛乱,咱们的弟兄们又怎么会死!

    你苏大统制擅长捉摸人心,所到之处无有不降,还能借助张万仙这样的地头蛇,带领着侍卫司那一万娇滴滴的禁军四处捞军功,可咱们这些弟兄呢?

    就该死在泥塘子里,死了都衣不蔽体么!

    情绪这东西是具有传染性的,即便辛兴宗麾下大部分人对苏牧有着足够的敬意,更是清楚苏牧曾经劝诫过辛兴宗和刘光世,但死去的弟兄就这么躺在这里,你让人如何庆幸苏牧的到来?

    难道你现在终于想起咱们这些北伐的老弟兄,终于知道要来带领咱们报仇雪恨了吗?这些弟兄被围杀之时,你苏牧又在哪里?是不是在张万仙的引领下,带着侍卫司去捡一些鸡毛蒜皮的军功?

    他们全然忘记了苏牧连夜不歇地赶来,全然忘了辛兴宗和刘光世决意正面决战之时,他们是多么的雀跃激动,仿佛那些叛军就该跪在地上,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们来砍头。

    辛兴宗毕竟不是这些寻常军士,他能够感受到苏牧的良苦用心,没有将大军带过来,除了需要抓紧时间之外,也是顾及到他们的面子问题,无论哪一点,辛兴宗对苏牧还是有些感激的。

    苏牧也没有太多废话,他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军士们会有怨气,这是人之常情,也无法避免,更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改变。

    再者,让他们压制这份怨气,对今后的决战也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有将他们的怨气都引导到叛军的身上,怒气转化为士气,胜利也就可期了。

    辛兴宗将损失的详细都与苏牧说了一遍,苏牧又重点问了几个问题,而后道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过这个意见却是让辛兴宗感到非常的不满,乃至于愤怒!

    “辛兄,当务之急并非收敛,万不可停顿,可命弟兄们加速行军,否则大名府危矣!”

    也亏是辛兴宗,若换了刘光世,早就一拳招呼过来了!

    当初我等要正面决战,你说大名府还能守,要坐看贼军虚实,就算让你不幸言中,如今我等替英烈的弟兄们收尸,你说连收尸的时间都没了,非要去救大名府,难道如今大名府就守不了了?

    虽然先锋军惨败,但也杀了不少贼军,按说贼军也是损失惨重,如今再去攻打大名府,反而更加危险?

    正反都是你苏牧有理,你这么牛,你咋不上天?

    苏牧早料到辛兴宗会有此反应,也不啰嗦,更没有卖关子,当即反问了一句。

    “你适才说我军被俘了多少弟兄?”

    “三五千之数,总是有的”辛兴宗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扫视了泥塘边上一排排尸体,沉声答道。

    “若叛军押着这些弟兄到大名府城下,作为守将,你是打,还是不打?你该怎么打?”

    苏牧此言一出,辛兴宗如遭雷击,难怪苏牧会说大名府危急,若果真是如此,叛军又怎么可能放过攻打大名府的机会!

    “可是他们怎么敢!如此伤天害理”

    辛兴宗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苏牧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投降了泥塘,辛兴宗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是啊,他们连泥塘子里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自家弟兄的尸体都不收,还要连衣甲烂布都扒拉下来,他们还有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不敢做!

    若真是这样,大名府还真如苏牧所言,那是守不了的了!

第六百四十章 无言的误解

    辛兴宗被苏牧的推测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他看着泥塘里满脸悲愤的弟兄们,看着愁云惨淡的悲壮画面,看着满身泥泞和血迹,仍旧在背着尸体的刘光世,突然沉默了。↖頂↖点↖小↖说,

    是大名府里头的活人重要,还是眼前这些为国殉命的弟兄们重要?

    若真如苏牧所料,叛军必定披星戴月,连夜兼程地赶往大名府,眼下距离大名县并不远,若大军不能及时出发,怕是真要赶不及,到时候叛军占领了大名府,整个大名府的百姓,可都如同这些弟兄们一般的下场了!

    辛兴宗看着苏牧,后者目光坚定,仿佛已经穿越时空的阻隔,看到了大名府的危在旦夕!

    辛兴宗咬紧牙关,脖颈爆着青筋,用尽全力,近乎咆哮一般下令道:“都上岸!即刻行军!”

    静默肃穆的泥塘被这道军令彻底撕裂,军士们难以置信地往岸上看过来,只在辛兴宗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便如同一柄柄利刃,集中在了苏牧的身上!

    一切都好好的,这苏牧一来,总管大人就下令丢下弟兄们的尸首,继续行军,难道你苏牧的心肠都是铁石打的不成!

    现在倒是想起要做好人,要追杀贼军了,怎么不让你侍卫司的人来追杀,却将我等替弟兄们收尸的时间都给剥夺了!

    作为大军统帅,辛兴宗不可能向每个人解释作战意图,这样会泄露军机,也没有这个必要。

    可这样一来,苏牧遭千夫所指,也只能在往后的战斗之中,才能够洗刷干净了。

    刘光世听得这消息,惊愕万分,他可不是寻常士兵,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苏牧的到来,只是一来心中有愧,二来悲愤过度,并不想与苏牧打照面。

    可他完全没想到,苏牧竟然苛刻到了这等地步,这分明是在他刘光世那破残的心肝上割刀子啊!

    怒火淹没了理智,刘光世愤而冲到苏牧的面前,一拳就砸向了苏牧的面门!

    苏牧没有躲避,他的身子纹丝不动,但刘光世的拳头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只有腥臭的泥点子洒了他一脸。

    因为辛兴宗没有让刘光世打到苏牧,而是率先将刘光世撂倒在了地上!

    “即刻出发,不得延误,但有违抗者,斩!”

    刘光世从未见过辛兴宗如此暴怒,被辛兴宗打倒之后,他也冷静了下来,但对苏牧的怨气却并未消除。

    他一直被人嘲笑讥讽,说他跟父亲刘延庆一般,犬父犬子,一样没出息,都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北地战场上奋勇直起,不惜跟岳飞韩世忠等出身微末的青壮派一起,就为了能够真刀真枪干一仗,用军功来证明自己。

    要知道当时他可比岳飞和韩世忠等人高了好多级,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可也正是因为他的敢打敢拼,终于替自己和父亲赢回了一些名声,若说北伐之前,他的官位都是承蒙父荫,那么北伐过后的封赏,他确实拿得理直气壮!

    这也是他能够与辛兴宗一道,被任命为副总管,领兵来平叛的原因。

    难得激起的血性,让他体会到了为将者的使命与艰辛,他真正融入到了军队之中,与这些粗鄙低贱的军士们打成了一片。

    他刚刚才转变观念,从高高在上的将台走下来,与诸多军士心脉相连,不想再如此冷血,因为他见过苏牧与麾下士兵是如何的融洽,他见过苏牧为了保护自己的军士,受过多么严重的伤势,他见过苏牧爱自己的军士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苏牧一直是他军事路途上的导师,他从岳飞韩世忠等人的口中,得知苏牧的一切事迹,他正在让自己努力变得跟苏牧一样。

    可现在,苏牧却又如此的冷血,如此的不近人情,这让他心中的某处彻底地坍塌下来,让他再也没办法坚信自己的信仰,那个曾经让他仰望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破碎了。

    辛兴宗伸出手来,想要将刘光世拉起,毕竟两人是军队的主副帅,当着军士们的面殴打副帅,会带来多么大的负面情绪,不消说也该清楚。

    然而刘光世却并未领情,砸开辛兴宗的手,愤愤地往后走开了。

    这也使得辛兴宗没办法将苏牧的推测详细地告知刘光世,眼下刘光世情绪激动,怕是只能等到大名府城下,这个误会才能够消除了。

    诸军将士也并未见过辛兴宗如此果决暴怒,即便群情激愤,也只能草草掩盖了弟兄们的尸体,而后满怀怨气,开始了急行军。

    他们本就有着一肚子的火气,在泥塘子里头摸爬滚打,也消耗了不少力气,可辛兴宗却并未让他们歇息,一路上不断加速,直到大名府在望了,才让他们停下来稍作休整。

    毕竟大战在即,若真让他们以这样的状态投入战斗,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无法从后方袭杀叛军不说,怕是要折在大名府城下。

    平叛大军本以为苏牧和辛兴宗会带着他们追杀到叛军的老巢,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所以一路上虽然怨气冲天,但也是卖力行军。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他们正在赶往大名府!

    大名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帝国北面的重镇大城,漫说数万叛军,便是数万辽人和女真人的大军,都不一定能够打下来!

    既然不是去报仇雪恨,反而到了安全无虞的大名府,军士们就更加暴躁了!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也有人一直保持着冷静,最起码他们的斥候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的。

    这一路走来,斥候们早就发现了贼军的踪迹,十数万贼军带着暴民以及俘虏,各种牛马和物资,在路上留下的印记不是一般的明显。

    若这些士兵能够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大概也早已发现这一点。

    可一个人烦躁之时,便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且先入为主,带着情绪看待问题,只能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苏牧这一路都在沉默,饱受冷眼甚至唾骂,但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因为他理解这些军士们的心情,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他也不好受。

    然而辛兴宗是知晓内情的,趁着休整的空当,便想向刘光世等主要指挥们传达一下内幕。

    可苏牧却及时制止了他,因为苏牧很清楚,这股怨气已经积攒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便如同满溢的水库,只要堤坝打开,给了他们宣泄的出口,必定是怒海狂潮一般的威势!

    他要留着这股怨气,在面对叛军之时再爆发出来,如果现在解释清楚,这股怨气消除了,面对叛军之时的坚决,反而会大打折扣。

    当刘光世在内心深处打破对苏牧的崇拜之时,一向对苏牧只有敬佩而没有崇拜的辛兴宗,却渐渐建立起了对苏牧的崇拜。

    这种感觉,只有在他面对老种相公之时,才会拥有,即便他的主帅童贯,在辛兴宗的心里仍旧还不够格。

    他看着为了大局而隐忍的苏牧,仿佛看着一具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沧桑的灵魂,苏牧这一路走来,饱受误会,便是领兵平叛出征的当日,还要受汴京城中那些文人士子的当街羞辱。

    然而他却仍旧保持着一个军人该有的铁血与大度,仍旧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回想起来,这种坚韧和容忍,才是为将者最该拥有的品德和才能吧。

    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辛兴宗下令再度出发,只是这一次却改变了行军的级别,进入了临战戒备状态!

    而当他们临近大名府之时,大名府的城头,早已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在另一个时空,李纲应该会成为东京保卫战之中的民族英雄,他会带领着全城百姓,英勇无畏地死守京师。

    在这个时空,苏牧改变了许多,撬动了历史的杠杆,使得历史轨迹发生了变化,女真大军再也无法南下,起码目前不会,所以也不会有东京保卫战。

    但李纲却又阴差阳错来到了大名府,在大名府的城头,完成了他享誉朝野的壮举!

    城下是被扒了个精光的四千多名大焱军士,或许叛军不断叫嚣着这些人都是大焱的禁军,也有人怀疑这些人根本就是叛军随便抓过来冒充的。

    但苏瑜和李纲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真相,这些俘虏真的是大焱的禁军!

    经历过北伐大战洗礼的禁军,与路边随便抓过来充数的流民都无法分清的话,他们也就不用再混下去了。

    即便这些人只是被抓来冒充的流民和饥民,苏瑜和李纲也不可能铁下心来枉顾他们的生死,而将他们连同攻城的叛军一同杀死。

    不得不说叛军完全脱胎换骨了,他们非但会耍弄阴谋,还会玩弄人心,甚至还抓住了坐镇大名府的是苏瑜和李纲这样的文臣,而文臣通常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爱惜自己的声名更甚于生命。

    这也就决定了无论苏瑜还是李纲,都不可能狠下心来清扫这些俘虏。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出城反击,甚至连主动防御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挨打!

    只要将这些俘虏驱赶到城下,城头上甚至连礌石滚木都不敢丢下来,漫天的箭雨更不可能随意泼洒。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将云梯和钩索搭上城头,只能用守军在城头筑起人墙和防线,将攻上去的叛军击落!

    当然了,如果他们够胆,完全可以打开城门,让守军主动出击,绕过这些俘虏,攻击叛军的中军和后军。

    可他们敢吗?

    只要打开城门,这些俘虏就会潮水一般涌进去,到时候漫说守军能不能出来,便是这城门能不能再度关上还是两说,到时候叛军涌进去,大名府也就不用再守了。

    李纲和苏瑜从元城县匆匆赶回来,才发现原来叛军攻打大名府只是一个幌子,但他们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却没想到十几天过后,叛军果真还是来了。

    此时的叛军之中,中军大旗之下,张迪高托山和杨天王等一干首领并辔而行,但他们都不敢冒头,因为在他们的身前,是一个有些苍老却又高大的身影,那是元泰。

    而元泰的身边,则是一身朴素老旧灰色袍子的大军师,沈青囊。

    一想起青枣儿泥塘里头那数千具尸首,这些人看向沈青囊的目光,就变得越发充满了敬畏。

    “继续给我往上堆!只要大名府打下来,准你们掳掠三日!”元泰如是下令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 即便颤抖,也要挥刀

        天气渐冷,连大名府城内的富贵人家都升起了地龙火或者炉子,而朱门外的穷苦流民却仍旧衣不蔽体,在寒风之中哆嗦。

    可在这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流民仍旧还在街头巷尾风餐露宿,朱门大户却开始开仓放粮。

    因为大名府如果被攻陷,流民仍旧还是流民,而这些富贵大户,也要变成流民。

    叛军们最痛恨的除了官府,就是这些大户,一旦攻陷城池,城内的大户必将无一幸免。

    所以这些平素里对苏瑜的赈济工作并不支持,反而暗中阻挠的大户们,终于纷纷行动起来。

    而范氏因为一直与苏瑜站在同一战线,得到了官府的支持,在民间的声誉又空前高涨,如今早已成为了大名府实至名归的第一家族,这些大户想要得到苏瑜的额外照顾,也就只能排在范氏的屁股后面了。

    莫看苏瑜从未上过战场,也不通武艺,但身为转运副使,掌管一路钱粮兵马民政,堪称一把抓,对于守城自然不会含糊。

    大焱是个极其特殊的时代,武将被极力压制,真正统领军队的其实都是文官,甚至于是宦官,固有“状元及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凯歌而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能及矣”的说法。

    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而后实行将兵分离的制度,以至于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兵无常帅,帅无常师的局面,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也消除了造成盛唐灭亡的藩镇割据这样的军制,更使得文官领兵成为了常态。

    但大焱就是这么奇葩的一个朝代,虽然军队被誉为史上最腐朽的一个时代,但这个时代也涌现出无数的名将,其中就包括很多文官出身的将帅。

    诸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虽然他领兵对抗党项李元昊的侵略之时,并无大捷,但却在边境开创了建筑堡砦的壮举。

    通过不断修建防御力极强的砦堡,将防线不断往西夏境内推进,挤压党项人的生存空间,步步为营,或许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太大成效,可长此下去,却能够起到蚕食的效果。

    而与范仲淹同时期的名臣韩琦,更是文官之中最为硬气的主战派,虽然也有大败,但不得不说极其激励人心和鼓舞士气。

    苏瑜和李纲也是如此,虽然他们从未上过战场,但管理内政却是他们的强项。

    张迪等人的叛军驱使了朝廷禁军俘虏在前头当挡箭牌,大名府守军也就丧失了主动出击的机会,甚至于连防御都要受到诸多掣肘。

    这也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消耗战对城内补给的需求是可想而知的。

    如何调配城内的物资,如何调动城内的人力,这些可都是苏瑜和李纲的强项。

    再者,二人都早已将大名府周遭踩了个遍,对大名府的情势知根知底,在民间又拥有极高的威望,如此一来,让他们来守城,却是比空降大名府的其他将帅,要更加的合适。

    当生俘被驱赶到城根之下后,李纲和苏瑜便下令城中守军进行抛射,万箭齐发,再加上抛石机和床子弩等远程利器,对叛军也起到了极其强大的杀伤和震慑作用。

    这些叛军人数虽多,但毕竟只是乌合之众,整个河北和京东都在闹灾荒,他们即便有人数上的优势,动辄数万十数万,但却没有足够的军械刀甲来装备队伍。

    而为了防止叛乱,特别是经历了方腊起事之后,诸多州府县镇都加强了戒备和驻军,大名府又是帝国的北京,可谓重中之重,前番又经历了宋江的起义,城中军资储备也很是充沛,虽说常平仓等储粮或许迫不得已要开仓赈灾,但抛石机床子弩神臂弓这样的东西又吃不了,自然还留在武库之中。

    有了这些大杀伤的远程器械,李纲和苏瑜也是压力大减,虽然叛军已经开始蚁附登城,虽然城头守军不能动用滚油金汤,更不能用滚木礌石,但倚仗着大型的器械,对叛军的军心打击也是极其巨大的。

    李纲并没有慌乱,或者他的内心慌乱,总之表面上泰然处之,让人看不出分毫惊惶。

    他已经穿上了沉重的甲衣,在亲兵的护卫下,冷冷地站在城头,苏瑜只是个文弱书生,铠甲于他而言很沉重,但相较之下,大名府满城百姓的生死存亡,更加沉重。

    他有些生疏僵硬地握着那柄三四斤重的直刀,就这么站在寒风之中,紧抿着嘴唇。

    李纲朝旁边扫了一眼,他能够很明显地看出苏瑜在颤抖,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苏瑜应该安之若素,视死如归,没想到苏瑜还是跟平常人一样贪生怕死,忍不住浑身轻颤。

    似乎感受到李纲的目光,苏瑜苍白着脸,有些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也是人,他也会怕,他怕自己一上去就死了,无法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得更大。

    他不是苏牧,无法在乱军丛中杀人如麻,更不能在千军万马之中自保性命。

    可观地讲,他留在城内,比登上城头的作用和价值要高太多太多,但城内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连李纲这样的老人都登上了城头,为了激励士气,领导城内百姓抗争,他不得不一起登上城头。

    他本以为李纲会看出自己的担忧,而后朝他说一句,你下去歇着吧,结果李纲确实看出来了,但他却没有叫他下去。

    当新一波敌人如狼似虎地冲上城头,疯狂地如同暴怒的饿狼,苏瑜甚至没法挪动脚步!

    李纲在亲兵团的掩护之下,冲到第一线,手中直刀拼命地挥舞出去,就像在砍伐新竹,没有任何的美感,也没有任何的招式可言。

    但身边的亲兵和守军却大受鼓舞,非但将叛军击退,甚至还俘获了一名渠帅!

    李纲将那渠帅拖到苏瑜的身前,指着那渠帅,朝苏瑜沉声道:“杀了他。”

    苏瑜的手颤抖得更厉害,身子都不禁轻颤起来,颤得周遭的守军都觉着有些可笑,又觉着转运使大人有些可爱。

    毕竟他们早已对苏瑜了解透彻,苏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登上城头已经着实不易,让他动手杀人,简直是李纲在强人所难了。

    虽然明知道李纲是在刺激苏瑜,想让他真正进入生死搏斗的角色和状态之中,但此刻他们又有些心疼苏瑜了。

    并非每个人都能够手刃敌人,特别是对那些整日叫着君子远庖厨的文官们。

    但李纲的想法却不一样,城内的这些百姓,有一些比苏瑜还要羸弱,比苏瑜还要斯文,比苏瑜还要宽仁,但为了保卫家园,他们还不一样登上了城头,拿起大刀来一通乱劈乱砍吗?

    苏瑜作为一方牧守,凭什么就能够洁身自好,远离血腥?

    “此贼将杀我守军十数人,甚至连妇孺都不放过,罪大恶极,如果你担忧心生罪恶,那么还是省一省吧。”

    李纲面沉如水,亲兵和守军见得他如此悍勇,皆以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事实却恰恰如此,今日是他第一次开杀戒,这大半辈子,他连鸡鸭都没杀过一只。

    然而他却能够瞬间投入角色,并表现出了超级无畏的镇定,这不是天赋,而是他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睿智,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又何必再畏畏缩缩?

    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从不畏惧,只要认定了便会义无反顾,没有捷径,也没有回头路,这才造就了他与范文阳相齐的骨鲠之名。

    他想让苏瑜继承他的衣钵,成为朝堂上的一根刺,不断刺痛早已麻木不仁的官场,以此来保持大焱朝堂的活力,这根刺也同样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要教会苏瑜,如何在别无选择之时,面对唯一仅剩的选择,摆出最坚定的姿态,果敢决绝地去做唯一能做的事情。

    苏瑜这等聪慧之人,又何尝不知李纲的意图?

    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这个入娘的世道,即便穷时,往往也无法独善其身,他曾经做过许多违背本心之事,来追求更大的理想。

    他在考虑,为了这个理想,是不是可以没有底限,或者说自己的底限在哪里。

    李纲的举动没有激起他的杀心,却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底限。

    他确实在胆怯,他的妻子曾经在杭州之乱中流产,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如今妻子已经身怀六甲,他却整日踏访民间,对妻子没有任何一点点关爱和疼惜。

    虽然妻子深明大义,没有怨言,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愧疚,只看这一点,他也应该去怕死。

    但李纲却在用行动告诉他,当事情降临之时,即便怕死,也不能改变什么,想要改变,就将手里的刀,握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终于明白,为何苏牧一直劝他练武,终于明白苏牧为何一直在说,终有一天会用得上。

    正迟疑间,又有一波叛军爬了上来,李纲有些恨铁不成钢,一脚将那渠帅踏倒,而后一刀斩落,鲜血溅了苏瑜一身!

    亲卫团和守军们再度涌上前线,只剩下一身血腥的苏瑜,他仍旧在颤抖,但深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当李纲和亲兵们在浴血奋战之时,身后突然冲过来一道身影,有些单薄,有些迟疑。

    苏瑜举起直刀,埋着头就冲了上来,冲着一名刚刚跳上城头的贼军,就是一顿乱砍!

    他的刀很简单,很直接,举起,劈下,举起,劈下,像个笨拙的小孩,在劈柴,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但他的坚决,让他的刀变得很快。

    那叛军也慌了,只能举刀格挡,但很快他的刀就满是缺口,他想要抹开苏瑜的肚皮,可苏瑜却没有给任何时间空隙,一旦他放弃格挡,苏瑜的刀就会将他的脑袋劈开!

    那叛军也是被苏瑜发疯的举动吓住了,下意识就一脚踹在了苏瑜的腹部,当苏瑜往后倒退,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钝刀猛然劈砍出来,叛军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然而笑容很快就凝固,而后恐惧在他的脸上开了花。

    苏瑜那机械的劈砍,让叛军产生了思维定势,所以当苏瑜躲过他的一刀,叛军才会惊愕,而这短短的一瞬间,苏瑜的刀就劈在了他的肩膀上!

    刀很深,卡在他的锁骨上,苏瑜再度抽刀,那叛军甚至能够听见苏瑜长刀的缺口与骨头摩擦的声音!

    抽刀,再度劈砍,再抽刀,再劈砍,苏瑜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机械的状态,直到那叛军血肉模糊。

    李纲等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而后看着苏瑜猛然抬头,仰天长啸,满脸满身鲜血,再度冲了上来!

    李纲笑了。

    这就是成长,无关年龄,无论你多么年迈,仍旧需要不断的成长。

    而今天,他们都成长了起来,无论是苏瑜,还是他李纲。

    当成长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就是苏瑜的蜕变。

第六百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决战

        沈青囊是经历过北方战场洗礼的,不过他所属的是大金国的阵营,一路攻城掠地,无往不利。

    然而在上京之战中,他也感受到了攻城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更慢说如今攻打大名府的,只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甚至如同散沙一般,只有个人血勇而无团队配合的叛军。

    想要在短时间之内训练出一支战力强悍的可战之兵,那是非常不现实的一件事,起码在他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即便如始可汗这般生而知之的异人,也只是靠着火器的逆天威力,再借助女真铁骑的悍勇,才使得大金国在短短时间内得以崛起。

    他虽然有火器的技术,但叛军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和资源供他挥霍,即便真能够制造出火器,对于叛军而言也有害无益,因为这个军队并不能做到女真铁骑那般令行禁止,无论张迪还是高托山杨天王,都没有完颜阿骨打那样的魄力,更没有完颜宗望等人的智勇。

    他们都是狡猾奸诈的贼匪头子,而不是沙场上天生的猛将,这种东西是没办法用武器装备来弥补的。

    也正是因为综合了这种种因素,对诸多叛军有了足够的了解,沈青囊才不得不承认,想要短时间内攻下大名府,其实并不容易。

    但如果能够攻下大名府,对大焱朝廷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必定能够如旱地惊雷一般,震撼朝野。

    所以他不得不兵行险着,甚至连用生俘来当人肉盾墙的战术都搬了出来。

    他很早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想要让大焱,让这个天下翻天覆地,人类就要接受必然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个体,也不是某个国家,而是整个人类来承受,其中就包括对人性底限的突破,这是必要的牺牲之一。

    作为黑白子的徒弟,他对隐宗和显宗的情况都很了解,对苏牧也很了解,甚至还特意研究过苏牧的行事风格。

    所以他很清楚,青枣儿泥塘遭遇伏击之后,辛兴宗和刘光世会很快进行反击,而苏牧会很快发现他攻打大名府的意图,这就迫使他需要在短时间之内攻陷大名府,否则后军就要承受辛兴宗部的冲杀。

    这几千生俘毕竟有限,如果分成两股,兼顾首尾,便会太过薄弱,无法遮掩全部的叛军,所以如果无法短时间内攻陷大名府,他必须另外寻找策略和力量,抵御苏牧接下来的冲击,否则攻打大名府就是自寻死路。

    因为他已经将张迪高托山杨天王等等叛军势力都集结在了一起,这无疑给了朝廷军一次极佳的剿灭机会。

    叛军的优势就在于隐匿在民间,占据各处山头草寨,潜伏于诸多城镇之中,蓄势而发,与朝廷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正面决战从来就不是叛军的首选。

    这也是为何说沈青囊今次是兵行险着的原因。

    如果他无法抵御苏牧接下来的冲击,又或者无法短时间内攻陷大名府,就无疑帮着朝廷将叛军聚在一处,等着朝廷禁军来平剿。

    可作为黑白子都器重的弟子,沈青囊真的再没有别的准备了吗?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剑走偏锋?

    城头的抵抗还在继续,叛军就如同大水之下的蚁群,不断被守军从城头刷下来,沈青囊却没有半分鸣金收兵的意思。

    他骑在马背上,没来由往身后远眺了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些什么。

    他的目光无法穿越时空的阻隔,看到此时正在赶往大名府城的苏牧和辛兴宗本部人马。

    军士们仍旧怨气冲天,并将这股怨气都发泄在了行军之上,披甲急行军是相当要命的一件事情,可他们就仿佛在故意消耗体能,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苏牧对此视而不见,他与辛兴宗并辔而行,不断接收着前方斥候传回来的情报。

    眼看着天色过午,阴沉得很压抑,乌云坠得很低,却又没有半点下雨的意思。

    大名府的城池率先出现在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楼阁就像撑着那压得低低的黑色天空一般。

    而后隐约出来了人喊马嘶,甚至于他们仿佛能够感受到大地在颤抖,仿佛因为人类的自相残杀而感到悲愤一般。

    军士们的目光陡然亮起,当他们见到大名府城前头平原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叛军之时,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光投射到了苏牧的身上一般。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明朗,所有的误会终于得到了澄清,他们的目光变得愧疚,却又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

    苏牧预料得没错,这股怨气终于还是转化成了滔天的愤怒!

    他们一直认为苏牧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一直以为苏牧只想着安安稳稳取得胜利,一直以为苏牧没有想过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苏牧让他们丢下兄弟们的尸体,就是为了给弟兄们报仇雪恨,原来叛军就在围攻大名府!

    辛兴宗往后扫视了一圈,便仿佛看到了无尽黑暗之中,无数的凶魂,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唯独剩下一双眼眸,爆发出无尽的杀气,像一团团惨绿的鬼火,连成一片,这苍白的烈焰,仿佛要燃烧整个人间!

    手中的铁枪高高举起,辛兴宗往前一指,迸出两个字来:“出击!”

    他知道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激励,也不需要什么安排,当简洁有力的两个字迸发出来之后,一道身影越过他的战马,率先冲杀了出去!

    刘光世领着马军先锋,如同一柄尖刀一般插向敌军的后方!

    这些敌军只顾着围攻大名府,后方却都是一些民夫和壮丁,哪里能够承受得住马军的冲击!

    刘光世的马军先锋便如同割麦子一般,钢铁洪流如奔腾万里的怒海狂潮,彻底将叛军的后军给撕裂了!

    万人大战并不是很常见,因为人数太多,太难掌控和指挥,虽然传令系统已经很完善,但中间变数太多,时空间隔和通讯手段的限制,也使得命令传递起来会有延迟。

    而十数万叛军早已将大名府城池前的平原占满,再加上辛兴宗的数万禁军,就像一锅满溢出来的热粥一般。

    然而禁军们的怨气早已爆棚,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命令,发了疯一般冲入了敌阵之中!

    苏牧虽然在中军,但一路过来,竟然没能碰到一个半个活着的叛军,甚至连苟延残喘的都没有!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叛军太过松散,也太过差劲,几乎清一色的流民,这实在太过出奇了。

    按说叛军能够联合起来,必定有隐宗的高人在背后搞鬼,既然他们能够想到突袭大名府,就应该想到辛兴宗会随后杀来。

    也正是因此,苏牧还特地让辛兴宗留了小半的马军在后方压阵,以防不测。

    可苏牧如何都想不到,竟然如此的顺遂,虽然刘光世等人的怨气值得鼓励,但冲动是魔鬼,在战场上更是死神!

    冲杀了一阵之后,叛军的整个大后方也是混乱一片,可苏牧怎么都见不到有效的防御和反击,仿佛叛军彻底放弃了后方一般!

    “不对劲!”

    苏牧的直觉汹涌而出,然而此时军士们早已发了疯,辛兴宗接连发了几道军令都得不到足够的回响!

    人潮如海,苏牧虽然骑着马,却无法看到全局,混乱之中只听得后军传来骚动,左右两翼的步军在不断往中军挤压!

    “中伏了!”苏牧心头一紧,陡然站上了马背,便有数支暗箭激射而来,挥刀格开箭矢之后,他才放目远眺。

    但见得左右两翼冲出数千人的马军,那如林的旗帜,赫然便是李太子和徐进等人苦心经营,积攒下来的马军!

    这些人可不比张迪高托山之流,他们一直藏身草莽,在青州一带蛰伏,平时干的就是马贼的行当。

    青州骑在历史上也是有名气的,民风彪悍的青州叛军爬上马背之后,战斗力提升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事情果然如同苏牧所料一般,不止张迪高托山杨天王押着生俘来攻城,李太子徐进等人也果然登场了!

    他能够想到隐宗在背后捣鬼,但如何都想不到决战来得如此的突然!

    如果不是隐宗的人脑子抽了,那就是他们有着必胜的信心,否则又岂会将所有叛军的势力都集中起来,跟十万禁军做大决战!

    而事实证明,这些人果然是有底气的,当苏牧以为能够凭借军士们的怨气,彻底解除大名府之围的时候,他们果断选择了连环计,再度伏击了辛兴宗的本部禁军!

    好在苏牧留了后手,辛兴宗还有数千马军在后方压阵,而张迪部尾大不掉,虽然彻底放弃了后军,但想要掉头来围攻辛兴宗,还是有些吃力。

    造成这样的局面也多亏了苏瑜和李纲,如果没有他们带领守军誓死顽抗,沈青囊和元泰便能够轻易指挥张迪等人的叛军,调转枪头与李太子等人,将辛兴宗的本部彻底围杀!

    辛兴宗和刘光世也是久经沙场,见得此状,心知不妙,当即约束部将,收拢了攻势,后方的马军果断出击,将左翼的伏军拦腰截断!

    然而右翼的伏军只能由中军来承受,苏牧与辛兴宗也不含糊,带领人马拼死顶了上去!

    到了这等局面,也只能期盼军士们的怨气和怒火不要太快熄灭,一旦泄了这口气,整个平叛大军怕是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叛军之中的沈青囊终于等来了自己最想看到的一幕,他朝元泰看了一眼,后者高举令旗,而后朝杨天王部的叛军下令道。

    “出击!”

    杨天王欣然领命,叛军的中军步卒终于掉转过来,朝后军扑杀而来!

    此时刘光世的先锋军正与叛军的后军混战,而杨天王的军队却没有任何的留情,他要进行无差别屠杀,将那些早已是弃子的流民,连同刘光世的先锋军,一同践踏屠杀掉!

第六百四十三章 生俘之死

        大名府的城墙已经非常古老,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城根下的生俘只能龟缩着,尽量贴着城墙,避免城头坠落的尸体和武器伤到自己。

    他们并非没有血性,眼下他们漫说手无寸铁,身上连破布都没有半片,拿什么跟敌人拼命?

    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如果大名府陷落了,最大的罪人应该是叛军,他们虽然无可奈何,但心里必将背负一生的罪恶感。

    可战场残酷,谁不想活下去?

    紧跟苏牧脚步的人,其实都过得不错,岳飞韩世忠等人已经成长起来,成为了如今支撑北方战场的主力干将,便是徐宁等人,也都今时不同往日。

    然而有一个人却不然,他跟苏牧也算是老相识,在杭州之时便有过交集,先前还有过不小的仇怨,甚至闹到不死不休,但最终还是与苏牧一笑泯恩仇。

    他就是与李演武关少平等人一同防守杭州的孟璜!

    在方腊之乱平定之后,李演武进入了殿前司,而他则放弃了进入殿前司的机会,选择加入了北伐军之中。

    虽然他跟苏牧之间的恩怨纠葛也算是一笔勾销,如果他开口,苏牧必定不计前嫌,将他与岳飞等人一同栽培起来。

    但孟璜到底是个硬汉子,他有着自己的骨气,于是他便默默在北伐军之中打拼,直到凯旋之时,他已经是实至名归的副都指挥使。

    辛兴宗与刘光世领兵平叛,他就在刘光世的麾下,领着上千人的步军,也算是终于进入了高级军官的行列。

    然而此时,他却与诸多生俘一同,龟缩在大名府的墙根边上。

    他跟寻常士兵不同,他曾是一名高层,他能够看清战局的走势,他能够清楚地意识到,生俘对这场战役的决定性作用。

    他能够感受到老城池的颤抖,仿佛下一刻随时都会坍塌,大名府时刻有着陷落的危险。

    他能够看出叛军的动向,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具体的变化,但从叛军的调度就可以看出,叛军的后方肯定发生了动乱。

    他了解苏牧,知晓辛兴宗和刘光世的行事风格,所以他几乎可以确定,苏牧等人已经带着人马,突袭了叛军的大后方。

    但他也看得出叛军早有准备,苏牧等人未必能够讨得了好处,而且事态的发展,也正一步步验证着他的猜想。

    他的手里没有刀,身上没有甲,大名府前头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润,被无数的赤脚踩成了泥泞,连半块转头和稍大一点的石头都找不到。

    他们可以捡取战场上遗落的兵刃,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足够安全的墙根。

    叛军正发了疯一般冲击城墙,他们只要挺身而出,便只有送死。

    对于这一切,孟璜早已看得清楚,他们所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有送死,这就是他们守卫大名府的唯一手段,是他们改变战局的唯一手段。

    但所有人都没有动作,他们只是一味龟缩在墙根边上,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孟璜自认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虽然他也曾经受到苏牧的感染,一度英勇无私过。

    他想起了与苏牧等人在杭州死战的回忆,一别经年,仿佛遗落了好久,甚至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苏牧在北地战场上的一举一动,他都默默看在眼里,但同僚们谈起苏牧之时,他从来不会插嘴。

    他曾经想过要超越苏牧,可当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之后,便绝了这种念头。

    这种放弃曾经让他颓废了许久,也浑浑噩噩至今,仿佛心中有了目标,却永远都无法达成。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超越苏牧的机会来了。

    这需要太大的勇气,足够面对死亡的勇气。

    他就像隐姓埋名一般,不去沾苏牧一点点光,就冲这一点,他就是个足以让人敬佩的汉子。

    但他能够走到今时今日,何尝不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将苏牧当成自己的奋斗目标?

    此时的他,再回想苏牧与宋知晋的恩恩怨怨,就有些可笑,也有些犯傻,甚至觉着这场恩怨其实完全可以避免。

    如果当时不是宋知晋,他就不会跟苏牧交恶,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一切,或许他就能够跟李演武一般,与苏牧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无论进入北伐军还是留在殿前司,都有个不错的前途。

    这种想法很无聊,因为世间的如果,其实都没太多太大的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挺身而出之后,这数千生俘会有多少人跟随自己,可只有这些人都跟自己一样,奋起反抗,才能够让大名府的守军没有投鼠忌器的掣肘,甚至主动开城迎敌!

    他对大名府城内守军的实力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从守军的应对来看,他们还是保存着不差的实力,如果生俘能够主动反击,加上苏牧等人偷袭了后军,守将如果不是蠢货,相信一定会选择主动开城出击。

    但又有多少人能够跟着他离开墙根?

    他并不确定,人,特别是男人,一辈子总需要当一回英雄,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可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努力和英勇极有可能不会收到任何的回报,你还会果决地去牺牲吗?

    自我牺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牺牲了之后收不到该有的回报,这才是孟璜真正在犹豫的问题。

    他已经死过很多回,虽然仍旧恐惧死亡,也无法看淡生死,但这些年的征战,已经将他彻底变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他已经明白,有的时候,死,才是一名军人真正的宿命。

    他仍旧怕死,但已经明白了有时候不得不去死的觉悟,所以他在想,如果自己冲出去,能不能激起这些生俘的死志。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不去做的话永远不知道结果如何,再这样拖延下去,非但大名府会被攻陷,苏牧和辛兴宗的人也极有可能惨败收场。

    他不想受苏牧的恩惠,更不想成为拖累整个战局的罪魁祸首,他要清清白白地去死,也不要背负着整座大名府和那些惨死的禁军弟兄的英魂苟延残喘!

    孟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对这个世间最后的留恋,都吸入灵魂之中。

    他猛然抬起头来,从生俘群中狂奔而出,接连躲过城头坠落的叛军之后,他终于捡起一柄刀来!

    当他握住刀柄之时,他才明白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因为握住了刀柄之后,他心中仍旧恐惧,但已经不再颤抖,那柄粗劣的刀,仿佛上天的宣谕,让他看清自己的宿命,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但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他没有狂吼,没有咆哮,只是默默的咬着牙,被饿了一天一夜的他,要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挥刀之上!

    他没有再回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跟上来,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跟上来。

    手中的刀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堪称他这一生最巅峰的一刀,也是最满意的一刀。

    当敌人的鲜血喷射到他的脸上,他的心胸陡然开阔,仿佛撕碎了这世间苦苦遮掩着他灵智的迷雾,让他看到了苦苦追索的答案。

    他渴望滚热的鲜血,他热爱手中的刀,刀就是他的第三只手臂,就是他的第二条命!

    他的出现很突兀,因为一直往城头上汹涌的叛军们,早已习惯了这些生俘死死缩在墙根底下,他们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冲出来,并逆流而上!

    孟璜一刀复一刀,竟然勇不可当,当他前行了十六步之时,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

    生俘的异动让叛军感到吃惊,比守军誓死抵抗,比后军突然杀出的禁军,比李太子等人马军的出现,还要让他们吃惊!

    生俘们的身上不着寸缕,他们就像在泥地里打滚的猪猡,但他们纷纷捡起地上的武器,而后不管不顾地冲向了这些冲击城头的叛军!

    叛军们被吓住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却仿佛整个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

    生俘们就像一条肉色的河流,就像焚烧了身躯,只剩下炽烈的灵魂,在冲锋,在战死,在用自己仅剩的东西,为这个不值得他们牺牲的帝国,做出最后的牺牲!

    至少在叛军的眼里,这种牺牲是非常不值得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举起了反叛的旗帜。

    但这些生俘,用自己生命最后的一段炽烈如火的旅程,告诉这些叛军,这个帝国,还有希望和未来!

    苏瑜和李纲就站在城头,他们能够看到叛军的阻滞和停顿,他们能够看到那些满身烂泥的生俘,不断从墙根冲出去,又不断倒下。

    他们能够看到苏牧和辛兴宗的援军,也能够看到李太子等人的伏军。

    他们居高临下,比所有人都能够看清楚形势,也很清楚,这样的状况之下,即便主动出城迎战,胜率也是微乎其微的。

    但苏瑜和李纲相视了一眼,同时朝身后看去。

    守军们沉默着,他们也看到了生俘们的壮举,他们默默地举起刀,敲击在盾牌和铠甲之上,就像唱着一首挽歌,为这些生俘壮行!

    苏瑜感觉自己因为不断去杀人而变得冰冷的心,又瞬间滚热起来,这股滚热从心底不断汹涌出来,而后全部挤压到他的双眼之中。

    他朝李纲点了点头,后者高举手中的钢刀,而后朝身后的守军咆哮起来。

    这是李纲第一次在战场上咆哮:“开城!”

    守军们高举手中的兵器,呼喊之声震彻天地!

    “开城!”

    当城门被打开只是,墙根处的生俘已经所剩不多,他们满脸惊恐,流着眼泪,仿佛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他们并不后悔没有跟着其他人冲出去,因为他们在军人的身份之前,起码是个人,而人,就会怕死,无可厚非,也不能苛责。

    可当守军打开城门,从城内汹涌而出之时,他们还是不敢抬起头来。

    他们有些不明白,命,明明是自己的,为何要为不去送死而感到羞耻?

    或许孟璜们也并不明白,但并不妨碍他们去送死。

    人世间的事情,可不就是这样吗,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明白,也不想追究答案,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心安,仅此而已。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不败的隐宗

    生俘的悲壮牺牲,大名府守军的主动出击,这些都让沈青囊感到不安,因为这些都不在他的预测之内。

    他如何都想不到这些生俘竟然会做出自我牺牲,更不会想到大名府的守军会冒着城破被屠的风险,主动出城击敌!

    虽然形势超出了他的预想,但有着李太子徐进和刘大郎的伏军,辛兴宗和刘光世想要从后面吃掉自己,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要元泰能够顶住出城的大名府守军,他带领着张迪部的人马,就能够与李太子等人,将辛兴宗的平叛大军彻底葬在这里!

    辛兴宗的平叛大军全军覆没,大名府陷落,整个大焱帝国必将承受地震一般的动荡,叛军的声势会达到至高点,无论北方和南方,隐宗的暗中势力只需要推波助澜,早已蠢蠢欲动的各地叛军便会响应,到时候烽烟四起,隐宗就能够跟赵劼谈条件,甚至直接推翻赵家皇朝!

    守军源源不断地从大名府城汹涌而出,此时元泰才发现,守军的规模竟然也不小!

    他们一直无法主动出击,甚至连防守都要投鼠忌器,城中守军备受打压,一直憋着股怒气,如今终于得到发泄,声势也是极其骇人。

    大名府乃北京重镇,要塞之地,里头的军备自不必说,守军的质量虽然比不得北伐归来的辛兴宗部,但却远远高于这些叛军。

    元泰眉头紧皱,与沈青囊相视一眼,便与高托山一道,带着高托山的叛军迎上了大名府的守军。

    杨天王部已经在后军充当诱饵,沈青囊与张迪亲率中军,杀入了站团之中,与李太子等人的马军首尾相应,围剿辛兴宗!

    乱,乱,乱!

    战场之上根本就分不清敌我,仿佛到处都是人,耳中全是嘶喊哀嚎和斩杀之声,人喊马嘶之中更加夹杂着惊恐的哭喊。

    战争激发了人类最原始的野蛮和残忍,也逼得人类露出了对死亡的恐惧,有人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放下武器就能够得到安全,却被不知敌军还是友军的人,一头斩下了头颅。

    也有人杀红了眼,迷了心窍,根本就不分敌我,只要身边出现人影,就是一顿疯狂的砍杀。

    苏牧见过北方战场是如何的惨烈,也死守过上京城,对于战争的血腥场面,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不怪了。

    然而此处战场却不同,叛军里头大部分都不是职业军人,他们曾经都只是一些流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战斗能力都与正规军有着极大的差距。

    也正是因为这种差距,使得他们更加容易迷失在战斗之中,他们之中也不乏拥有强大武技的人,但被淹没在茫茫多的人潮之中,很快就只剩下求生的**火种和麻木的斩杀。

    这是一场内战,无论谁死,都是大焱皇朝,都是汉民族的巨大损失,但没有人再考虑这些无聊的东西,他们想要做的,只是活下去,只要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用手中的刀剑,将之斩碎!

    对于大战场的掌控,永远都是考验一名将帅统御能力的终极标准,人都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掌控庞大的军队去作战,也只有韩信和白起这样的人,才敢说多多益善。

    大焱对武将最是忌惮,当初辽国与党项人骚扰边境,守军能够统领五六千兵马出去作战,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纵使坐镇边疆的统兵重臣,虽然掌控着军权,但出战之时仍旧被层层分化,绝无可能率领着十数万军队出战。

    而太宗北伐之时,面对辽国人,曾经摆下了一个延绵数十里,总数超过十五万的超级大阵,但结果却是大军臃肿不堪,辽人使用跑打战术,根本就不跟你正面决战。

    你要分兵去追,势必要破坏大阵,而辽人倚仗骑兵的速度,不断从大阵的边角开始撕咬,十几万人的大阵,彻底被废掉。

    这也说明了统领大规模军队作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这样的事情苏牧做不到,辛兴宗做不到,沈青囊做不到,那些李太子之流的叛军首领更是做不到。

    所以大战场上只能混乱不堪,双方都进入了失控的状态,统领们所能指挥的,也就只有身边的数十人,再由这数十人不断发出命令,将军令扩散出去,至于能够有多少人听从指挥,一半看人,一半看天。

    无论是辛兴宗还是沈青囊,都知道人数的优势就是胜利的保证,但他们都没有统御大军队的能力,而形势所迫,他们又不得不提前决战,便造就了眼前这场天昏地暗的厮杀!

    这场混乱到了极点的厮杀仿佛是天地降下的惩罚,只为了带走人类的怨气和贱如草芥的生命。

    从午后一直厮杀到近暮,血腥之气蒸腾起来,与黑压压的天空凝固在一处,仿佛整个人间都是血红一片。

    有人疲乏了,而后被杀死了,有人喊破了喉咙,最终受不了时时刻刻的死亡威胁,彻底放弃了警戒,就这么心理崩溃疯掉,而后被杀掉。

    虽然士兵大片大片死去,战局也渐渐变得明朗,也只有人数减少到了一定的程度,双方的主将终于找回了军队的掌控。

    此时就到了关键的时刻,谁先到达这个临界点,谁能够指挥操控的人数多一些,谁就能够掌握主动。

    辛兴宗经历过北伐之战,又是统兵之将,在这一点上是完胜沈青囊的,再加上禁军怨气冲天,杀心四起,虽然承受了伏击,但经历过北伐的禁军们,在心理素质和战场对抗之上,绝对要比叛军更加的优秀,是故禁军们的战力反而保存得较为完整。

    但沈青囊的优势却在于李太子等人的突袭,在于他们里应外合,首尾夹击,马军的强大碾压也展现出应有的效果来。

    如果辛兴宗无法组织起有力有效的反击,那么这一仗必将完败!

    寻常士兵进入战斗之后会越发不稳定,会惊慌,会愤怒,会失控,但将领却不同,渐渐熟悉了局势之后,将领反而会冷静下来,变得理智。

    刘光世早已冷静了下来,他不断聚拢兵力,渐渐扩大了自己领兵的范围,他没有让士兵疯狂出击,而是让他们渐渐收拢在一处,这才是在乱战之中保存战力和求存的最好手段。

    辛兴宗和苏牧也是如此,他们尽可能地收拢军士,渐渐凝聚在了一处,他们对军队的指挥也越发流畅和顺遂。

    眼看着暮色降临,无论禁军还是叛军,却都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因为他们都知道,今日的决战就是最后一战,一旦草草收场,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所有的牺牲都会失去价值。

    苏牧也是人,他大伤未愈,能够在战场上坚持下来已经是极限,对于这种乱哄哄的混战,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对于整个大局势,他还留有最后的底牌,这一切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罢了。

    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但他的底牌却并没有如约赶到。

    或许是自己心急了一些,在乱战之中混淆了心智,对时间的预估也变得有些迟钝。

    可他心里很清楚,时机稍纵即逝,无论是张迪,还是李太子,亦或是沈青囊和杨天王,他们毕竟占据着突袭的主动,只要他们集结了兵力,辛兴宗的这几万人马,迟早要葬送在包围圈之中!

    战场上早已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那些战死者被人马践踏,血肉糜烂,白骨累累,即便世间最凶残的暴徒,见得着一幕,数不得都不忍直视。

    但军士们必须继续坚持,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松懈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这就到了考验军士心理素质的最关键时刻了,从大战开始到现在,屠杀已经整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这两个多时辰里,不知有千万条性命就此消散,这一战已经不能用单纯的惨烈二字所能够形容。

    经历了突袭之时的畅快之后,李太子等人的战马早已累死或者被射死,撞死,砍死。

    他们与张迪部的叛军一般,都只能步战,虽然仍旧掌控着优势,但他们很清楚,必须要加快围杀的进度了!

    李太子和徐进、刘大郎再度合兵一处,虽然没有仔细清点,但扫视之下,也该有数千人之多。

    而沈青囊和张迪、杨天王这厢也纠结了人马,虽然被禁军冲击斩杀,但仍旧有着万人之多。

    地上满是尸体,早已无处插足,他们就踩着这些不知道是战友还是敌人的尸体,压榨着仅剩的勇气,开始了最后一次的冲锋!

    他们的身后,高托山部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减弱,趋于平息,虽然没有去看,但沈青囊知道,高托山根本就无法抵挡守军的冲击。

    首先守军主动出城,就已经在气势上胜了一筹,加上守军的装备碾压,守军一直憋着一股怨气和怒气,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沈青囊直到此时都没有动摇过,并没有因为这次正面大决战而懊悔,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任由高托山等人四处散落草莽,终究只能小打小闹,最终会被朝廷的平叛军逐个击破,很难搅动大气候。

    既然隐宗将他们全都联合了起来,就要将全副身家都赌上,如雷霆一般迅捷,给大焱朝廷最致命的打击!

    所以这一战虽然超出了他的掌控,但结果对隐宗来说,却是极好的。

    无论胜利还是失败,隐宗都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因为无论是叛军,还是禁军,都是大焱的子民百姓,无论谁胜谁负,消耗的都是大焱的国力,动摇的都是赵家天下的根基。

    从叛乱被掀起的那一刻开始,胜利者就注定了是隐宗,而不是朝廷或者叛军的某一方!

    苏牧仍旧能赢,但即便能赢,他也只能赢下这场战役,归根结底,还是输给了隐宗,输给了他沈青囊!

    从这一点上来讲,沈青囊根本就不在乎谁胜谁负,他只在乎这场战争够不够大,死的人够不够多,这才是他要发起这一场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战役的根本原因!

    也正因此,他根本就不需要理会辛兴宗等能否反败为胜,也不在乎苏牧是否还有后手。

    所以当他看到李彦昭和梁师成带着一万侍卫司援军,以及数千敢炽军扑杀而来之时,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惊骇,虽然他不得不佩服苏牧的智谋,虽然他不得不痛恨苏牧总能绝处逢生,虽然他不得不惋惜这场失败。

    但这一切对他和隐宗而言,已然是胜利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必杀令

    老人们常说,吃亏是福。

    眼前的一些小的失去,其实应该用“舍得”的目光去看待,看得更高一些,更远一些。

    所谓舍得,就有舍有得,舍了眼前的一些蝇头小利,却能够让你心胸开阔,修养心性,得小便宜的人会越来越贪婪,而你则会越来越大度。

    前面舍的是小利,得到的却是能让你今后越走越顺遂的好品质,前面得的是小利,会被这些小利蒙蔽眼光,往后只能越走越狭窄。

    对于侍卫司的突然杀出,沈青囊没有太多的惊愕,因为他很明白,隐宗在大局上是胜利的。

    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张万仙的敢炽军!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苏牧总能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得到最关键的人物,做出最不可理喻的改变。

    张万仙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他也不会让元泰特地带着老君馆的人去围杀。

    可谁能想到,张万仙最终还是归顺了苏牧,而他沈青囊发现张万仙的关键之时,苏牧应该还未抵达河北境内,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张万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的特殊,他与张迪等人截然不同,他明明拥有反叛的资本,却没有反叛之心。

    沈青囊提前进行大决战看似愚蠢,却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正是叛军势力最强之时,等真正的寒冬降临,慢说造反,这些缺衣少食的叛军冷死的冷死,饿死的饿死,还拿什么跟朝廷的禁军决战?

    而沈青囊之所以要争取张万仙,得不到就杀掉,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这里。

    如果不提前决战,叛军只能继续龟缩蛰伏在河北和京东各处,张万仙是最后一个拥有足够人口和战力以及影响力的势力首领。

    一旦张万仙被诏安,敢炽军就会成为朝廷禁军的向导,将张迪高托山杨天王等一干叛军全都揪出来!

    他能够看出这一切,苏牧自然也就能够看到,而在他们决定围攻大名府之后,苏牧也开始了行动,由敢炽军作为向导,开始了大名府乃至于整个河北路的清洗!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验证沈青囊对大局的推导,只是他仍旧搞不懂,为何苏牧能够如此快速就降服了张万仙。

    只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当侍卫司和敢炽军的人冲杀而来之时,沈青囊就知道,虽然大局上隐宗不败,但他到底还是输了这场局部战役。

    侍卫司和敢炽军的人也学乖了,或者说他们仿佛事先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他们并没有像李太子等人的军队那般冲杀到战场之中,而只是在战场边缘游弋,一层层抹掉外围的敌人,不断周旋,飞快消磨着敌人的大阵!

    无论李太子等人的军队如何骚扰,他们都保持着这样的战术,仿佛早已知晓进入大战场就会陷入混乱,丧失置身世外的优势一般。

    侍卫司和敢炽军的小心谨慎,让张迪和李太子等人,终于再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叛军不似朝廷禁军,更不会像那些自我牺牲的生俘,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顺风之时一拥而上,比谁都勇猛,可一旦呈现颓败的苗头,他们就比谁都跑得快,这就是他们与正规军的差别。

    经历过北伐洗礼之后,大焱的这支军队已经铸造了属于自己的军魂,军人们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天职使命,这也才有了孟璜等人的牺牲,若换了以往的大焱军,这种事情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这些叛军说到底只不过是暴民,即便背后有隐宗,隐宗也只是操控张迪等诸多首领,即便元泰等一众高手要将叛军训练成正规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达成。

    先前在乱战之中,他们就算想逃都无法做到,如今双方各自收拢集结了队伍,他们终于开始溃散而逃,这种势头便如同决堤的黄河潮头,一旦开始就再难遏制。

    沈青囊的张迪部终于支撑不住,身边的张迪等首领早已迷失在战阵之中,此时怕是早已脱离了战场。

    这就是叛军的本性,他们终究不是完颜阿骨打,终究不是萧干这样的人物。

    沈青囊遥望战场的西面,却如何都无法找到苏牧的身影,他仍旧不服输,仍旧相要拼一把。

    虽然驱使和促成这一战,使得河北大乱,他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了隐宗的任务,但对于他自己而言,仍旧还有机会,只要他能够杀死苏牧,相信这样的胜果比掀起这场大战更值得庆幸!

    他无法确定苏牧的具体位置,也知道想要杀死苏牧是件很难的事情,更清楚这么久以来,想要杀死苏牧的人,一般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被反杀,要么被降服。

    连始可汗都输在了苏牧的手里,沈青囊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乱军之中杀掉苏牧。

    他虽然放弃了这个想法,但却将矛头转向了后军,那里,有苏牧的兄长,苏瑜!

    他知道苏牧对这位兄长最是敬爱,甚至一直在为兄长苏瑜搭桥铺路,为苏瑜在朝堂上保驾护航。

    他虽然无法杀死苏牧,却能够杀死苏瑜!

    只要杀死苏瑜,甚至是李纲,那么战后的烂摊子,短时间内就没人有足够的能力来收拾,等到朝廷再派能吏过来,河北大地早已进入严冬。

    灾后破败的家园,再承受战火的洗礼,又要面对寒冬的侵袭,没有苏瑜和李纲这样精熟政务的人来主持大局和管理百姓,河北和京东地域必将遍地鸡毛满目疮痍!

    苏牧确实不容易找,但苏瑜和李纲却很容易找,他们背靠大名府城,只要沈青囊往大名府方向冲击,迟早能够找到苏瑜和李纲!

    这是退而求次,但却仍旧拥有着让人心动的巨大价值!

    张迪等人充分发挥了叛军的本性,早已四处逃散,但元泰等人率领的高托山部,却仍旧在与守军进行拉锯战!

    沈青囊也不再理会败局已定的中军战场,带着老君馆的亲兵团,来到了元泰这边。

    元泰乃是老战将,对军队的掌控能力甚至比辛兴宗等人,比战场上所有的将领,都要出色!

    若非大名府守军有苏瑜和李纲领着,又是背城而战,士气可用,他们或许早已撞入大名府城了!

    见得沈青囊调头,元泰已经知道,前面的战局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不由轻叹一声,也难怪隐宗在南朝兴风作浪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搅起太大的风波。

    若换了几年前,北伐军还未崛起,成功率或许还要高一些,但那时的隐宗也是苟延残喘的状态。

    要怪也只能怪始可汗出现得太晚,隐宗崛起之后又没有从内部攻击显宗,而是在大战略上选择了外部势力,到东北去培植女真部族。

    本以为能够通过外部势力来击溃显宗在大焱的势力布局,却没想到苏牧带领着北伐军顽强反击,反而击败了始可汗。

    让他想不通的是,经历了女真部族的失败之后,始可汗仍旧没有醒悟,再度北上,竟然又开始扶植蒙古部族!

    最坚固的堡垒,总是先从内部攻破,且看看沈青囊和元泰等人从内部搅起的这一场叛乱,足见成效是多么的惊人,如果隐宗将所有力量投入进来,今次怕是能够彻底颠覆整个大焱皇朝了!

    或许因为始可汗也是异族,并非汉民族的血脉,才对异族部落如此的感兴趣,才如此渴望从外部将大焱彻底击溃吧。

    念及此处,沈青囊也是一阵阵的惋惜,虽说大局上已经将大焱的河北打烂,让灾后的河北雪上加霜,让大焱朝廷焦头烂额,忙于内政和安稳,但仍旧掩盖不住今次的功亏一篑。

    这种怨恨使得沈青囊变得更加愤怒,他朝元泰狠声说道:“我要苏瑜和李纲的人头!”

    元泰乃是老君馆的元老,更是隐宗的老人,当初隐宗就是想要借助北汉后裔的名号,妄图发动叛乱,结果还是让大焱朝廷给镇压了下来。

    在元泰的面前,沈青囊还没有足以自傲和发号施令的资本。

    但元泰很清楚自己的长短,也清楚沈青囊在战略上的眼光,只需提点一下,他也就能够看到,杀死苏瑜和李纲的意义。

    虽然大军已经溃败,但高托山麾下的人手还是足够一搏的,但元泰是惯于逃跑的人,若换了以往,他早就带着弟兄们撤退了。

    可自打与到苏牧之后,每一次他都跟弟兄们拼到了最后,竟然没有一次退缩!

    朋友或许能够给你支持,但真正让你变得更加强大的,其实是你的敌人!

    因为如果你不够强大,就会被敌人所打败!

    因为苏牧,他元泰终于不再逃命,仿佛拜托了一世的逃亡,找回了当初的荣耀。

    他并不是甘居人下,对沈青囊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而是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潜力所在。

    高托山本来就是隐宗的人,当初高托山带领着山寨的弟兄们在河北大地不断游走,就是为了张迪杨天王等人都联络起来,看似没有稳定的地盘,被迫与张迪等人结盟,其实今日的局面,都是高托山出面凑合起来的。

    也正是因此,他并没有像张迪和杨天生等人那般,打不过就跑。

    联盟彻底破碎,剩下的也就只有隐宗的人了,而既然是隐宗的人,当然要听从元泰和沈青囊的调度。

    当元泰和沈青囊发出再度出击的命令之时,高托山带领着仅剩的一千多人,再度向苏瑜和李纲的大名府守军冲杀而去!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苏瑜和李纲!

    苏瑜已经习惯了战场上的血腥,他是个适应能力非常强大的人,学习能力更是不弱,否则他也无法从杭州走出来,更无法护着赵文瑄等人北上,更不可能在世家豪阀和江湖势力鱼龙混杂的江宁,将市舶司衙门给搞起来。

    战场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但同时也是新鲜的,他就如同一块干涸的海绵,在疯狂地吸收着战场上的经验。

    然而,对于即将降临的危机,他却没有半分感应,因为从踏上城头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处于危机之中,他哪里能够分得出眼前的危机,是来自于沈青囊和元泰,是来自于对他们的必杀令?

    “轰隆隆!”

    炸雷响起,沉闷了一整天的老天爷,终于开始下雨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书生的死志

    整个河北大地这一两个月都被浸泡在水里沙里,但这场雨却如何都无法使人厌恶,因为天上的雨水是干净的,地上虽然全都是水,却无法饮用。←頂點小說,

    雨水冲刷着将士们的衣甲和刀枪,洗去厚重的血迹,渐渐露出他们的面容,原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惊恐与苍白。

    被雨水湿透之后,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铠甲的苏瑜,显得越发单薄,但他的目光已经见不到儒雅,只剩下鹰隼般的犀利与警觉。

    这种蜕变能力仿佛潜藏在老苏家的血脉之中,与灵魂无关,在关键时刻,就会被激发出来,让他们完成快速而有力的转变。

    他和李纲已经不再冲杀在前线,因为他们的力气有限,上去也是送死,他们坐镇中军,虽然没有身先士卒,却仍旧是守军们的定海神针。

    他们对排兵布阵没有太多经验,甚至于上阵厮杀,都必须在亲兵团的保护之下,于他们而言,更多的作用是激励士气。

    眼看着就要反败为胜,就要完成这数十年来文官们都没有机会,也无法做到的壮举之时,他们发现,敌军变得更加疯狂了!

    李太子等叛军的大规模撤退,只要在战场上,都应该能够知晓,他们本以为高托山部也会很快退散。

    但事实却截然相反,叛军的攻势越发凌厉,仿佛受到了刺激,迷失了心智一般!

    高托山部的人不多不少,但经过一整个下午的厮杀,伤亡也是极其惨重,他们选择强攻,也就意味着这支叛军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备。

    一旦辛兴宗部的人马缓过劲头,就是高托山这支孤军的死期!

    相信高托山等人早有了明悟,他们能够联合诸多叛军,又围攻大名府,足见他们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即便高托山等人看不清楚形势,那位高人也应该心知肚明,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旧选择不断的冲锋,便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死志已决!

    苏瑜和李纲此时还没有察觉,这支孤军的目标是他们,直以为叛军不断冲击中军,是为了一举定胜负。

    但早在战场之中洗练过无数次的苏牧,却一眼就看出了元泰等人的意图!

    他早知道隐宗在背后捣鬼,那么就要做最坏的打算,这一场虽然侥幸赢了,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两败俱伤的惨胜,解下来还要不断追剿张迪等人,加上继续赈灾,修缮重建,治理河水,又要面对寒冬,即便有禁军坐镇河北,也同样无法安生。

    这也就意味着,隐宗的人仍有大把的机会从中作梗,但他没想到的是,元泰等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们可以用一万叛军来当诱饵,将刘光世的先锋军引入青枣儿泥塘进行伏杀,他们能够驱使数千生俘当肉盾,强攻大名府。

    而现在,他们又要用高托山这数千残兵败卒当先锋,不惜一切代价,冲杀守军之中的苏瑜和李纲!

    苏牧已经非常确定他们的意图,不是苏牧太过高估自己,而是因为他太了解隐宗的行事风格。

    既然知晓了苏牧在次,知晓了苏瑜在守军之中,更知晓苏瑜和李纲对河北烂摊子的重要性,为了隐宗今后的计划,他们绝不可能放过苏瑜和李纲!

    眼下大局已定,高托山等人已经失去了攻陷大名府的最佳时机,即便让他们攻下大名府,辛兴宗和梁师成的平叛军,张万仙的敢炽军就在后头,他们没能将城门关起来,怕是就让禁军给反拿了回来。

    所以高托山的孤军想要冲击的根本就不是大名府,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杀苏瑜和李纲!

    自打进入这个时空开始,苏瑜这位兄长就从未让苏牧失望过,在苏牧的心中,苏瑜更像一个主角,在所有人都认为苏瑜是凭着他苏牧的帮助才疯狂崛起之时,只有苏牧自己知道,苏瑜这一路走来,靠的都是自己的真本事。

    他不否认自己将一些资源交给了苏瑜,比如龙扬山的石有信,也不否认苏瑜是因为自己的连累,才不断被卷入到朝堂的争斗之中,比如这次来到河北,就是因为王黼在作祟。

    但如果苏瑜自己没本事,就算苏牧提供再多的机遇和资源,苏瑜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大焱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甚至于连赵劼都曾经透露过这样的心思,相对于苏牧,他更喜欢苏瑜。

    苏瑜与显宗隐宗都没有牵扯,更不会跟大光明教这样的势力挂钩,他是正统的进士出身,深受儒家礼法教化,是大焱文官的典型好胚子,学习能力和**能力超强,同时又拥有年轻人的不屈和活力,不拘泥于形式,不流于古板,奋发向上,又忠君爱国。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瑜不会沾染军事,不像苏牧那般难以驾驭。

    苏牧是一柄双刃剑,锋锐无匹,却又不得不让人忌惮,可苏瑜却是开信刀,根本不需要悉心栽培,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和足够的空间,他就能够成长为治世之能臣!

    诸如沈青囊这样的人,看到苏瑜的价值,只是因为他是苏牧的兄长,只有苏牧才知道,兄长比自己要厉害多了。

    也正是因此,他不能让兄长苏瑜,替自己扛下再多的攻击!

    经次一战,刘光世等人对苏牧再无半分怨言,若没有苏牧提醒,辛兴宗不会强令他们赶来支援大名府,大名府陷落之后,他们就会变成攻城的一方,如果叛军将生俘都挂在城头,他们便是连攻城都没可能了。

    而大战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苏牧事先安排好的侍卫司和敢炽军,他们必定会被叛军围杀殆尽!

    误会彻底消除,他们剩下的便只有对苏牧满满的崇敬,以及心底的羞愧。

    辛兴宗并没有让他们掩杀叛军,因为他们的体力消耗也是极其严重,掩杀叛军的事情交给了侍卫司的生力军。

    可这个时候,高托山的孤军仍旧在冲击着城下的守军,他们见到苏牧领着敢炽军冲锋陷阵,心里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苏牧完全可以命令他们一道攻击高托山部,但苏牧没有,而是顾及到他们的伤亡情况,只带着敢炽军去救援大名府。

    敢炽军虽然已经归顺了苏牧,但归顺一个人和归顺朝廷是两码事,归顺苏牧,就等于将苏牧推向造反的境地,因为这个国度里,官家最大,所有的一切都是官家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力让叛军归顺于自己!

    按说苏牧应该与敢炽军保持距离,即便领兵出击,也应该在梁师成和辛兴宗等人的共同协助之下进行。

    但苏牧此时如此不管不顾,今后怕是要惹来非议,朝堂上那些大佬只要借题发挥,苏牧怕是要吃大亏的!

    经过一场厮杀,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刘光世的亲兵团几乎死伤殆尽,他的身上也是布满了伤口。

    只是当他看着苏牧带领敢炽军往前冲之时,却沉默了片刻,而后将手臂和大腿上的箭杆削断,将身上满是刀剑之痕,破残不堪的铠甲扯了下来,朝地上唾了一口。

    他没有招呼任何人,因为他知道弟兄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他们没有跟上,也没人会苛责。

    他有些瘸着腿,脚步却越来越快,拖着那柄早已缺口卷刃的残刀,跟上了苏牧和敢炽军。

    因为他很清楚,敢炽军跟侍卫司一同出战是没有半点问题的,但敢炽军独自出战,而去还是由苏牧率领,难免会给有心之人留下口实话柄。

    如今侍卫司已经扛下了掩杀叛军的重任,他们没道理不帮助苏牧一把。

    默默地走着,他发现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多,这些人跟他一样,没有太多的声响,他们都在节省自己的力气。

    他们对苏牧的那股怨气,成功转化成了怒气,让他们比别人更容易在战场上幸存下来。

    而现在,这股怨气早已转化为崇敬,而这股崇敬,又激发起他们的勇气,驱使着他们的脚步,让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追随苏牧!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身在后军的梁师成,更加明白为何官家要猜忌和忌惮苏牧。

    但他也从北上至今,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其实官家根本就不该猜忌苏牧,也不该这么对待苏牧。

    这个自认只忠于官家的大太监,终于改变了自己对苏牧的看法和态度。

    同样没有纳头便拜,从一开始的敲敲打打到如今梁师成的心悦诚服,苏牧用自己的行动,不断拯救和保护着梁师成,让梁师成看到脱胎换骨的侍卫司,也让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大焱禁军!

    苏牧的支援早就在沈青囊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比苏牧惜命,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同样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他也同样明白师父黑白子为何会对苏牧推崇备至,某些方面甚至超过始可汗。

    但这并不是他退缩的理由,他不是始可汗,无法生而知之,也不是苏牧,不能总是绝处逢生,为了成为师父的弟子,他游历人间,见惯苦楚,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完成了蜕变。

    或许苏瑜和李纲的价值远远无法与苏牧相提并论,但如果需要,他会毫不犹豫为此而付出生命。

    对于他来说,理想没有大小之分,即便在别人的眼中再没有价值的理想,只要他认定了,便会付出生命去完成,这是他与苏牧始可汗截然不同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同,让师父看到了他的亮点,正是因为这一点近乎执拗的顽强,让他走到了现在。

    他的武功并不算高,他更擅长的是脑子的活计,即便有着元泰和高托山的保护,他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活下来。

    但当他看到苏牧领着敢炽军杀上来之时,他毅然决然地朝大名府守军的中军核心,冲杀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高托山元泰,都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虽然他一直在战场之上,但这是他第一次冲杀,第一次将敌人砍翻在地,第一次品尝热血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刀剑之伤所带来的痛楚。

    但眼看着苏瑜和李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恍惚生出一种感觉,比拼智谋他或许不是苏牧的对手,但在战场上拼杀的勇气,他却不肯认输,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沈青囊似乎想到了一句。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倒是有些羡慕元泰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最后的选择

    风花雪月,雨露云雾,这些都是文人墨客们最喜欢的东西,在一支丹青朱笔之下,能够焕发出常人无法发现的美丽。

    江南的一场烟雨,或许会带来长短诗词三五句,又或许能够成就一幅流芳百世的丹青巨作,亦或者能够引来高朋满座,饮酒听雨,激扬文字,甚至有才子佳人在烟雨下打着油纸伞,渐行渐远,成就一段让人艳羡的佳话。

    但五六月的河北,一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雨,却引来了黄河的愤怒,引来了这条黄色巨龙的咆哮,使得整个河北地区变成一片水与黄沙的汪洋。

    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地方,会引发不一样的作用和效果,同样是书生,在同样的战场上,同样握着刀,最终却即将走向不同的尽头。

    当元泰领兵杀入守军的中军大阵之后,混战再度被掀起,元泰和老君馆高手的冲击,也使得守军中门大开,沈青囊终于能够直面苏瑜和李纲!

    他的武功虽然不算高,甚至只能算入门,宴席间演舞一番,助助酒兴还成,强身健体则已,但那也只是相较于元泰这样的高手而言,对于苏瑜和李纲这种文官,沈青囊还是有着必杀之把握的!

    身边的亲卫都是老君馆的高手,当即便朝苏瑜和李纲身边的护卫队冲杀而来,瞬间变撕裂了对方最后的防线!

    苏瑜和李纲紧握直刀,不再有惊恐,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但他们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成长,并适应了这种环境。

    因为商场亦战场,官场亦战场,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更加血腥和阴暗,杀人不见血,他们早已是自己战场上的百战老卒,只不过这一次换了一个战场而已,他们的战斗之心,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他们的战场与眼前的战场之间的差距,不过是一把刀的距离,在他们的战场,他们驱使别人拿刀,而在这个战场,他们非但要驱使别人拿刀,自己也要拿刀,而且是真的刀!

    世道乖张,两个书生样的人,却拿起了刀,即将在战场上拼死厮杀,没有任何悲壮可言,只有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将城头上那名敌人砍成一团模糊血肉之后,苏瑜便强迫自己进入了战场的角色。

    当沈青囊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知道那只操控叛军的幕后黑手,终于现身了!

    他没有一丁点的把握,即使他和李纲两个人,而沈青囊只有一个人,他却没有任何的胜算。

    在战场上,人数优势很重要,但绝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否则也不会有数千辽人击溃数万大焱军,数千女真铁骑大败十几万辽军的故事了。

    沈青囊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拖刀而来,沿途劈翻三五个亲兵,高高跃起,便朝苏瑜一刀斩下!

    苏瑜不是苏牧,他没有武艺傍身,只能躲闪,而李纲却趁机朝沈青囊拦腰砍将过去!

    虽然苏瑜是苏牧的兄长,杀死苏瑜对于苏牧而言,绝对是巨大且沉重的打击,但李纲在河北的价值与苏瑜相当,甚至比苏瑜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沈青囊的名单之中,李纲同样是必杀的对象!

    他的刀猛然一沉,便斩在了李纲的刀背上,火星四溅,李纲的直刀猛砍在地上,沈青囊的刀却往他的脖颈横削而来!

    苏瑜前进两步,挥刀替李纲挡下攻击,李纲抽起刀头,直往沈青囊的肚腹捅了过去!

    沈青囊似花蝶一般旋转一圈,躲过李纲的刺杀,反手挥出一刀,李纲不得不后撤,却被沈青囊一脚踢飞了出去!

    苏瑜和李纲虽然默契,但终究只是凭着本能,二人武艺不济,虽然一路配合杀敌,但终究力有未逮。

    他们的战术只有一样,那就是接连攻击,不给沈青囊任何**之机,但这种配合太过生硬,又没有高超的武技来支撑,效果也就显而易见。

    李纲毕竟年老,心窝被踢中,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能倒地不起,沈青囊却没有任何迟疑就攻向了苏瑜!

    他的刀并不算有力,也不算很快,但对于苏瑜这等不会武功又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而言,杀伤力已经足够巨大!

    “嗤啦!”

    甫一交锋,苏瑜的大腿上就被抹开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喷涌出来,沈青囊已经再度挥刀,这次目标却是苏瑜的脖颈!

    他没有虐杀苏牧的意思,他只想杀死苏瑜,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以免出现任何变数。

    苏瑜忍住剧痛,举刀来挡,沈青囊却扭转刀锋,下移了半尺,一刀抹开了苏瑜的肚腹!

    也亏得苏瑜大腿受伤,身体支撑不住,便往后踉跄了半步,与沈青囊拉开了些许距离,否则这一刀就足以将他开膛破肚,肚肠都要流淌一地。

    纵使侥幸躲过,但腹部的刀口还是不浅,若苏瑜用力过度,怕是要将肚皮给撕扯开来。

    沈青囊却不依不饶,没有任何迟疑停顿,完全压制着苏瑜,一击得手再度上前,长刀当头劈下,苏瑜再度横刀格挡,沈青囊又是变招,苏瑜是个学习能力超强的人,连忙后撤,并将刀护住了下盘。

    然而沈青囊便如同猫耍老鼠,虚虚实实,这一刀却正中苏瑜的肩头!

    那锋利的刀锋砍在苏瑜的肩头,入骨三分,苏瑜反手刀往上一撩,将沈青囊的刀磕开,肩头筋骨被砍断,左手已经无法再抬起来。

    大腿的血还在往外喷涌,肩头再度被伤,疲累了大半天的苏瑜,终于到了极限,面临着崩溃的边缘,用直刀支撑了两次,终究还是站不起来了。

    但他并没有倒下,他仍旧坐在地上,憋着一口气,不敢粗喘,因为生怕喘气会分散自己的精气神,下一刀就会被夺走了性命。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不懂武艺的人而言,苏瑜的表现已经极其难得,但沈青囊不会有半分迟疑,他的目的就是要杀死苏瑜,不会因为心中那一点点可怜的敬意,而对苏瑜产生半分的怜悯。

    面对沈青囊最后一刀,苏瑜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从沈青囊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只是有些留恋,无法见到自己那还未出生的孩子。

    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伤口上,不再疼痛,只感觉到很清晰的酥麻,就像他与妻子初次拥抱之时,她的发丝掠过他的脸庞。

    沈青囊的刀疯狂斩落,鲜血当空喷洒,他看到的不是苏瑜的脸,而是李纲的脸!

    这一刀很沉,李纲虽然横刀格挡,却仍旧被沈青囊的刀砍入了肩头!

    他死死咬着牙,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来,他的左手顶住刀头,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扛着,才能阻止沈青囊的刀继续深入。

    沈青囊变得很厌烦,虽然李纲也是他要杀死的目标,但斩杀苏瑜被阻挡,而且还是被同样要死的李纲挡下,他仍旧感到非常的不爽快。

    以他的武功,杀死李纲和苏瑜应该很容易,然而这两人却顽强地抵抗着,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已经让沈青囊感到非常的不耐烦。

    毕竟元泰麾下的高手已经越来越少,即便元泰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而后军显然已经被冲散,怕是苏牧带着援兵杀了过来,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但沈青囊却能够笃定是苏牧,而不可能会是别人。

    沈青囊将长刀抽将出来,刀刃与李纲的刀刃相互摩擦,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让人骨头发软,后者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苏瑜的身前。

    苏瑜也没想到李纲会突然挡在他的前头,他感到非常的悲愤,如果自己早听苏牧的劝说,勤练武艺,又怎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只是沈青囊根本就不给他懊悔的时机,他的手臂一抖,将刀刃上的血迹抖掉,前踏一步,朝李纲劈出一刀!

    然而他的刀刃还未落下,却突生警兆,猛然回身,反手一刀,竟然精准地将后方飞来的一支投矛给磕飞了出去!

    雨中的混乱战场,他看到苏牧穿梭于乱军之中,他的宝剑和长刀疯狂挥舞,左右开弓,身影旋转如幻影一般,仿佛雨水都无法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仿佛他见缝插针,连雨线都躲避了过去!

    苏牧的内功心法不断运行,将内力全都压榨出来,如破堤的洪潮一般宣泄,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叛军根本就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他以速度和爆发力见长,此时火力全开,眼看着仍旧无法及时赶到,便捡起一支投矛,精准无比地替李纲解了围。

    投矛掷出去之后,他便不再理会,投矛在半空之中飞翔的空当,他已经前行了数十步,当沈青囊格开投矛之后,他已经没有了再度对李纲或者苏瑜出刀的机会!

    如果他再度出刀,便只能杀死其中一人,而后会被赶到的苏牧杀死。

    因为苏牧已经是武道宗师,连元泰都不是苏牧的对手,他沈青囊自信绝不可能在苏牧的手底下活得过一招半式!

    人世间不如意事常**,终究无法两全其美,李纲和苏瑜,还有他自己,终究只能选择一个。

    或者说只有李纲和他自己,二选一,因为李纲挡在苏瑜的身前,想要避开李纲去杀苏瑜,苏牧早就将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难道自己就只值一个李纲?

    他并不后悔这一次的袭杀,他也不是一定要用牺牲来证明自己的勇武,或者用自己的死来向黑白子和隐宗证明什么。

    在决定杀李纲和苏瑜之前,他和元泰虽然视死如归,但他们都认为时间上是足够的,足够他们杀出重围,全身而退。

    但他们都没想到守军会如此的顽强,也没想到苏瑜和李纲竟然能够支撑这么久,更没想到苏牧的增援会来得如此地迅速。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沈青囊终于意识到,这一次怕是回不去了。

    如果他果断放弃苏瑜和李纲,马上跑路,能继续活下去吗?

    答案是,不能。

    因为苏牧既然来了,就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第六百四十八章 刀剑折断,我还有爪牙

    乱战还在持续,但无论是厮杀声,雨水,亦或是沿途的阻击,都无法让苏牧分心,他的双眸之中,只有十数步开外的那个身影。

    他没有计算太多,因为计算会让他分心,一旦分心,兄长和李纲就极有可能被沈青囊斩杀!

    他知道叛乱的背后黑手是隐宗,也早已跟元泰打过照面,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青囊。

    对于他来说,沈青囊的面容不重要,他的武功也不重要,甚至他在河北的所作所为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沈青囊和元泰,都只是隐宗的棋子。

    这是隐宗和显宗之争,平心而论,他跟沈青囊素未谋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私怨。

    但如果沈青囊想要杀苏瑜,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今沈青囊已经是他的敌人,因为这个男人,伤害了他的兄长,并仍旧想着要杀死他的兄长!

    他不去计算,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及时救下兄长,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当投矛丢出去之后,他狂奔了数十步,而后将混元玄天剑也投掷了出去!

    刀剑与投矛不同,刀剑更短,在半空会有翻转,重心掌控不好,精准度也不如投矛,所以他只能拉近距离再投掷出去。

    他甚至没有去看沈青囊有没有格挡混元玄天剑,又跑出几步,而后将草鬼唐刀也投掷了出去!

    他一掌拍飞一名突然冲出来的敌人,而后蛮横地从两名敌人的间隙之中穿梭而过。

    他看到自己的混元玄天剑被沈青囊格挡下来,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起码能够说明,沈青囊还不至于要跟苏瑜和李纲换命,他仍旧想着活下去。

    只要一个人还想活下去,便仍旧有着生的留恋,那么就不会到玉石俱焚这一步 ,也就意味着仍旧还有机会。

    然而让他的心才刚刚落地,又瞬间提了起来,因为沈青囊没有格挡草鬼唐刀。

    那柄唐刀被突然冲出来的元泰给挡下了!

    有了元泰的掩护,漫说李纲,便是苏瑜也要被沈青囊一同杀死!

    苏牧没有了刀剑,元泰却仍旧紧握着自己的双锏!

    十几步的距离对于苏牧而言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他没有任何犹豫,任由元泰的铜锏砸在自己的肩头,一拳就捣在了元泰的胸口!

    元泰是横练肉身的外家子,虽然苏牧这一拳凝聚了全力,又灌注了内力,但元泰却硬生生挡了下来,一口老血喷出来,也只是后退了一步!

    然而沈青囊却已经再度朝李纲举起了屠刀!

    “该死!”

    苏牧心头大骂,也不管左肩窝早已被元泰砸到脱臼,整个人撞在了元泰的身上!

    他身上还有一把短铳是填充了弹药的,但大雨之下,火铳早已受潮,他只能期盼元泰无法挡下自己的冲撞,最好能够将身后的沈青囊一同撞开!

    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元泰已经被伤及根本,但这等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扎根地面,傲立于前,在苏牧撞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双脚猛然一拧,腰身发力,抱着苏牧斜斜飞了出去!

    他确实被撞飞了,但他却没有撞向沈青囊,而是拼尽全力,抱着苏牧避开了沈青囊!

    沈青囊见得元泰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还是有机会,而且机会已经无穷大!

    他不能浪费元泰的机会,长刀兜头砍下,就要将李纲的脑袋劈开!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脚踝便如同被钢铁凶兽咬住一般,整个人都被拖倒在地!

    这一下子太过突然,他的身边遍地尸体,谁能想到还有人会将自己拖倒!

    他的刀头从李纲的身侧划过,终究是落空了。

    而他还未转身,背上就多了一个全身**,满是泥泞的“尸体”!

    这尸体趴在他的背上,死死压着沈青囊,他比沈青囊更加的坚决,拖倒,压制,而后一口咬在了沈青囊的左侧后颈之上!

    人的皮肉远比想象之中要坚韧,那“尸体”猛然用力,终究还是将沈青囊的皮肉给撕开!

    “啊!!!”

    沈青囊猛然尖啸,抓住背后之人那水草一般的长发,将那人整个丢了出去!

    他陡然弹起来,脖颈上已经血流如注,而那人则摔在了李纲和苏瑜的身上,三人滚做了一团。

    李纲还趁机将他的长刀给拖了过去,他已经无法够得着长刀的刀柄,竟然抓住长刀的刀头,忍着被刀尖割破手掌,硬生生将沈青囊的长刀给拖了过去。

    突袭之人应该是先前的一名生俘,因为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衣物,伤口被烂泥糊住,脸面都没法看得清楚,吐出口中的皮肉之后,一口黄牙浸泡在猩红的血水之中,如恶鬼一般狰狞!

    他知道即便苏牧没有刀剑,元泰也支撑不了多久,但有了元泰的纠缠,如果他想丢下元泰,自己逃走,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他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李纲夺了自己的刀,但他仍旧还有余力,能够杀死李纲苏瑜,还有那该死的突袭者!

    他没有理会脖颈上的伤口,虽然他一松手,鲜血就兹兹地喷射出来,他还是一掌拍向了李纲的脑门!

    李纲下意识调转刀头,往沈青囊的胸腹刺了过来,并非他想要跟沈青囊同归于尽,而是他相信,沈青囊的手,绝对不会比钢刀更长!

    沈青囊是有武艺的人,对于李纲这种垂死挣扎刺出来的一刀,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收回手掌,一脚就将李纲的长刀踢飞了出去!

    可就在此时,那突袭者却爆喝一声:“起!”

    苏瑜咬碎钢牙,用尽最后的力气,便将那人推了一把!

    那突袭者借着苏瑜的支撑,一头撞向沈青囊,死死抱住之后,用尽全力,给了沈青囊一个头锤!

    “嗡!”

    当额头的鲜血流入双眼,模糊了沈青囊视界的同时,他的脑子也承受着剧烈的动荡,耳中一片嗡鸣,头昏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碎裂,或许那个突袭者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失去了杀死苏瑜和李纲的最后机会。

    “可惜了”

    沈青囊如是想到,而后视野变得黑暗,在只剩下一线光明的视野之中,他看到满脸血迹与泥水混作一团的那个突袭者,朝他笑,露着让人作呕的黄牙。

    不远处的元泰本以为自己拼死制造机会,能够让沈青囊成功杀掉苏瑜和李纲,只是如何都想不到,关键时刻竟然会出现这么一个突袭者!

    只不过他也没有空当再考虑这些,因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或许苏牧一样是油尽灯枯,但黑白子早就下过定论,若真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最后活下来的,只能是苏牧。

    无论是睦州分舵的死亡训练营,还是杭州的决战,以致于往后的每一次死战,苏牧都无一例外活了下来。

    或许在别人看来,苏牧以谋略见长,甚至在武功上也颇有造诣,但黑白子却早就洞悉,坚韧,才是苏牧真正的天赋!

    元泰与苏牧滚落一旁,便想要先发制人,但苏牧是何人?

    他是能够与燕青比拼相扑和关节技的人!

    如今他与元泰贴身肉搏,元泰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

    “喀嚓!喀嚓!喀嚓!”

    这一刻或许很短,比闪雷还要短暂,又或许很长,比五六月的雨季还要长。

    元泰只听到喀嚓喀嚓的骨折声,过得许久才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却无法确定自己身体的哪一部分被折断,被卸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动弹了。

    他看到苏牧站起来,缓缓走到了苏瑜和李纲那边,他看到苏牧拉起沈青囊的手臂,而后将他的关节给卸了下来,又如法炮制,将沈青囊的髋关节也卸了下来。

    髋关节是大关节,想要将关节卸下来,需要极大的力量,但苏牧还是轻而易举地利用反扭,做到了这一点。

    雨水溅起很多泥点,刺激着元泰的眼睛,但他仍旧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死死盯着苏牧所做的一切。

    当他见到苏牧走向那个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突袭者之时,他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痛苦。

    他也想知道,这个破坏了他们最后胜局的突袭者,到底是什么人,他想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

    他看着苏牧将那人扶起来,看着苏牧脱下衣服将他包起来,而后看着那个人缓缓苏醒过来。

    雨水不断冲刷,却如何都无法洗净那人脸上的脏污和血迹,因为他的额头还在流血,直到苏牧用腰间的束带帮他缠了起来。

    那人睁开双眼,见到苏牧,而后冷哼了一声,显得有些桀骜不驯,稍稍高昂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一字一句还是落在了元泰的耳中。

    “大总管辛兴宗麾下天圣军副都指挥使孟璜,见过后军统制大人”

    元泰掌握着老君馆,相当于掌握着隐宗一半的情报系统,对于岳飞韩世忠杨挺等人,他可以说出每个人的点点滴滴。

    按说副都指挥使已经是非常高的一个职位,但他对孟璜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这只能说明,这个孟璜要么是个尸位素餐混日子的孬种,要么就是这次平叛才提拔起来的将门子弟。

    但他却看到苏牧半跪在那个孟璜的身前,抬起手来却不知该落在孟璜的肩上还是身上,最后只是尴尬地在半空之中握了握拳。

    而后才听到苏牧说了一句。

    “都快死的人了,嘴巴还这么损”

    孟璜不怒反笑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苏牧早已将他当成了朋友,也只有朋友,才会相互用言语来损对方吧。

    “我老孟又怎么可能死,孟婆就是我老姑奶奶,怎么也不可能收下我的贱命的”

    元泰终于确定,这个孟璜,确实是苏牧的旧识,但他不明白孟璜为何没有与岳飞等人那般,进入隐宗的视野之内。

    更不明白像孟璜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成为生俘,更不会明白孟璜为何要拼死救下苏瑜和李纲。

    他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老天爷总要站在苏牧这一边?

    难道他苏牧真的就是天命所归?

    他元泰不服啊

第六百四十九章 求死

    房间很小,摆设简单,还算干净。☆→頂☆→点☆→小☆→说,

    沈青囊醒来的时候,元泰还在昏迷之中。

    他尝试了一下,手脚都无法动弹,因为他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他稍稍抬起头来,发现手脚还在,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转头扫视了一圈,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大名府之中,他终于进入到这座无法攻破的城池,却是以俘虏的身份。

    他看了看隔壁床仍旧在昏迷的元泰,已经不去思考逃走的可能和法子。

    他隐约能够听到门外有些浑浊的呼吸声,以及不时的咳嗽,想必外头应该是个旧病迁延不愈的老婆子。

    他很渴,但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虽然他明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外头的老婆子就会进来伺候他。

    他又开始仔细地观察这个房间,细微到不放过每一处摆设,不是为了寻找逃走的可能,而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自己自行了断。

    他自认不如苏牧,他也承认这次败得很彻底,他更清楚苏牧笼络人心的本事,他怕只要苏牧开口,他迟早会动摇。

    他是黑白子的弟子,是隐宗的核心,包括元泰也是,即便他自觉不会动摇,他也要将想办法将元泰杀死,因为他不确定元泰会不会像他一样。

    但很可惜,他的关节都被卸了下来,全身上下也就一张嘴能动。

    他的体力消耗实在太严重,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才抬头一会儿,便觉着头昏目眩,有些支撑不住,便仰望着房顶。

    他能够听出元泰的呼吸声变化,他知道元泰也复苏了,只是元泰并没有睁开眼睛,怕是不太敢面对这样的局面。

    逃跑了大半辈子的元泰,终于开始正视和面对眼前的危难,最终却还是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隐宗需要元泰来主持老君馆,按说元泰的价值比他沈青囊要大很多,他也不该将元泰牵扯进来,甚至不应该临时起意要杀死苏瑜和李纲。

    这或许是他的野心,也是他的失策,无论如何,他应该为这次的失败负责。

    如果他和元泰全身而退,即便张迪高托山等人一败涂地,这一战也极大消耗了大焱的军队和民间力量,对于隐宗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现在,他和元泰落入苏牧的手中,便为这一次得利蒙上了阴影。

    他们很清楚苏牧对待俘虏的手段,因为苏牧就没对倭寇留过情,这些情报隐宗记录得非常的详细。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对苏牧的追查越来越细致,关于苏牧的情报档案也愈来愈厚实,但他们却越来越看不透苏牧这个人。

    他就像一团迷雾,越想要深入,就越陷越深,越深入就越迷惑,身处其中,更加无法看清这团迷雾有多么的大,多么的深。

    他理解元泰的心情,便是他刚开始苏醒之时,也犹豫了很久才睁开眼睛来。

    但他跟元泰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不会逃避,他会选择勇敢的面对,会想方设法来解决问题。

    很显然,元泰的状况并不比他好多少,否则元泰会第一时间醒来,将他沈青囊杀死,因为这是隐宗的规矩,宁死也不要泄露隐宗的秘密,因为泄露隐宗的秘密,会比死更让人难受。

    “可惜了”元泰终究打破了沉默。

    沈青囊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是啊”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门外的声音响起,房间之中的死寂才被打破。

    苏牧本来就大伤未愈,在乱战之中又拼命了一场,此时的状况也并不好。

    他简单地向老婆子问了些话,而后才将老婆子打发下去,临走时还嘱托老婆子注意身体。

    当他打开房门之时,湿润的水汽和雨丝随着冷风飘了进来,使得房内空气为之清新。

    沈青囊有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助水汽来解渴一般。

    苏牧本想随手关上门,但似乎看到了这一幕,便松了手,只是走进来,给沈青囊倒了一杯水。

    “喝水?”

    苏牧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他知道沈青囊根本就不会喝,要喝的话早就招呼那个老婆子了。

    可沈青囊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一次连元泰都感觉有些意外,因为他很清楚沈青囊对苏牧有多么的怨恨。

    苏牧将沈青囊的头抬起来,给他垫了个枕头,这才将茶盏贴在了他的下唇。

    沈青囊喝水很慢,仿佛在品尝白水的味道。

    他并不是在品尝,而是希望自己能够记住,最后一次喝水的感觉!

    其实他并不想喝水,但他需要喝水来麻痹苏牧,需要这一点水来恢复一些力气。

    当他喝下半杯水之后,力气恢复了一些,于是他猛然将茶杯咬了一个缺口,而后就要将咬下的瓷片吞入腹中!

    这是他的机会!

    锋利的瓷片割破他的舌头,割破他的咽喉,却卡住在嗓子眼上,因为苏牧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

    就仿佛从一个破烂的布偶里头寻找掉落其中的纽扣,苏牧掰开沈青囊的嘴巴,修长的食中二指肆无忌惮地搜索那块瓷片,而后稳稳地将之夹了出来。

    “别急,还没到时候呢”

    苏牧将瓷片轻轻放在缺了口的茶盏之中,又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满是鲜血和口涎的手指便在沈青囊的衣服上擦了擦。

    他缓缓站起来,目光并不凶厉,甚至没有半点强势,仿佛跟探望老友一般,而后朝沈青囊和元泰说道。

    “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谁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给他一个痛快。”

    苏牧只留下这一句,而后便离开了。

    他们自然知道苏牧想要什么,无非就是想知道始可汗和黑白子的计划,甚至于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这也是沈青囊一定要选择自尽的原因,因为他和元泰都很清楚,苏牧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苏牧跟他们有着无法弥合的对立,苏牧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特别是沈青囊对苏瑜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暗中唆使培植张迪等人,发动起义,还得十数万叛军和禁军死在这惨烈的一战之中。

    无论是苏瑜的受伤,还是十数万人的死伤,都是苏牧最为珍视的东西,也是苏牧无法触碰的逆鳞。

    所以对苏牧有着足够了解的沈青囊和元泰,都很清楚自己的下场。

    如果有得选择,他们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成为苏牧的俘虏,但可惜的是,他们已经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只能是等待,希望隐宗的人能够尽快发现这一点,派人来杀掉他和元泰。

    想要从苏牧的手底下将他们援救回去,难度实在太大,但想要杀死他们,却并非没有可能,或许这也是隐宗对他们最后的慈悲和恩惠。

    但又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苏牧不会这么快对他们下手,否则隐宗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动手,他们就不得不吐露苏牧想要的情报了。

    只是大战刚刚落幕,各方都还在统计清算,侍卫司的人马还在追剿张迪等人,隐宗的势力或许还在尽可能保护这些叛军。

    毕竟河北的局势好不容易搅乱,就这么让侍卫司的人收拾了残局,实在有些可惜,张迪等人虽然贪生怕死,但义军之名仍旧可以利用。

    也只有继续在南朝内部搅风搅雨,才能够给北方的始可汗和黑白子争取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筹谋接下来的终极大计划。

    隐宗的重点本来就转移到了北方,在南方的力量已经严重不足,又需要在关键时刻保护张迪等人,即便有人及时发现他和元泰落入苏牧之手,想要凑足了人手来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沈青囊是这次计划的主要筹划者,所以对这些情况他再了解不过,也正是因为了解到隐宗的难处,他才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苏牧是绝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

    他从来没有受过严刑拷打,虽然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反倒是元泰显得淡定许多,想必当年他保护北汉皇族逃亡之时,并没少受这样的罪。

    房间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死寂得吓人。

    沈青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便朝元泰问道:“我记得早先的请报上说,先前苏牧给杨云帆等人动用了水刑这法子真的很很厉害吗”

    元泰终于睁开眼睛,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过得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他曾经照着请报上所描述的那样,亲身体验过水刑的可怕之处,别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毛巾和一桶水不断浇下来,但那种压迫感比被人将头按在水里,还要恐怖。

    即便以他的坚韧不屈,也熬不过水刑,更别提像沈青囊这般没受过刑的人了。

    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沉思了片刻,才迟疑地说了一句:“你适才所为,是对的”

    他知道这句话只能让沈青囊更加的不安,但也只有让他不安,才能够让他更加坚决地求死,只有这样,当他面对苏牧的刑讯逼供之时,才会更加的坚定死志。

    他们并不怕死,经历了大战之后,他们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身为隐宗的高手与核心,他们比谁都清楚地意识到,有时候死去反而是一件最容易最轻松的事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实在太多太多,便是隐宗掌握的,就不下百种。

    只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们的一心求死,早已暴露了他们的怯懦。

    看似最大无畏的求死,才是最大的怯懦,听起来有些拗口和矛盾,但综上所述,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牧并没有走远,本不想变成残酷之人,但为了大局,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去做。

    因为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隐宗在南朝兴风作浪,怕是为了给北方拖延时间和转移视线。

    也就是说,南方这边忙着救灾,水深火热焦头烂额,如果隐宗想要在北方有所动作,只怕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的视线穿越细雨和乌云,遥望着北方,仿佛要穿越时空的阻碍,看一看始可汗和黑白子到底在做些什么一样。

第六百五十章 敢炽军的去留

    虽然苏瑜和李纲双双受伤,大名府又是一片狼藉,但因为叛军大败,侍卫司又在不断追捕,是故整个河北路也算是“河清海晏”,没有了叛军从中作梗,朝廷的赈济物资终于能够切实落入灾民手中。

    再加上朝廷平叛军大获全胜,朝廷的声威也是达到了顶点,苏瑜和李纲守卫大名府的事迹传遍整个河北和京东,百姓信心大增。

    而王黼也知晓苏瑜和李纲已经成了气候,自己已经没有了太多机会,又得了梁师成暗中指点,便提前调运了大批过冬的物资,使得河北和京东的灾区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这样的结果毕竟还是让人感到欣喜的,只是梁师成却如何都兴奋不起来。

    苏牧从沈青囊那处走出来之后,便来到了他梁师成这头来,两人没有太激烈的争论,但已经僵持了一个时辰。

    在今次平叛之中,苏牧简直变身梁师成的守护神,也不知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多少次。

    但一直公私不分的梁师成,今次却要公私分明一回,而且态度很坚决。

    因为他们眼下讨论的重点只有一个,敢炽军!

    无论张迪高托山杨天王,还是后来出现的李太子徐进和刘大郎,经历了大名府一场大败之后,这些人早已不成气候。

    辛兴宗和刘光世的部队经过休整之后,也加入了侍卫司的追剿围杀行列之中,整个河北和京东士气大增,各地都掀起了清剿贼匪的剿匪运动,这些叛军的残部根本就无处可藏。

    如果说现在还有大规模的叛军,仍旧拥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便是敢炽军!

    如今敢炽军就驻扎在大名府城外,协防大名府,此事也让梁师成头疼了许久。

    敢炽军毕竟还未正式接受朝廷的招安,让他们来协防大名府,又生怕他们监守自盗,可如果放他们出去追剿叛军,梁师成又怕放虎归山,最终只能让他们在大名府城外驻扎了下来。

    敢炽军的存在太过敏感,在别人看来,敢炽军在此战之中作用极大,已经足以向朝廷表明忠心,而且老百姓们已经知晓敢炽军先前不过是遭其他叛军抹黑而已,从未伤害过无辜百姓,他们的民间声誉口碑都不错。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招安敢炽军都是最和适宜,也是最妥当的决定。

    但梁师成却心知肚明,敢炽军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苏牧。

    如果没有苏牧,敢炽军能否如此驯服还是两说,而在他们进入福寿县之前,苏牧就已经跟敢炽军搭上了线。

    更深层更隐秘的意义在于,敢炽军参与了清洗侍卫司这样的绝密任务,对于官家而言,真的能放心招安敢炽军?

    凭梁师成多年以来伴君如伴虎的经历,以他对官家赵劼的认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官家会招安敢炽军。

    敢炽军只是外围叛军,苏牧却如此莽撞,利用敢炽军来完成了清洗侍卫司这等秘密任务,这又让官家如何安心?

    所以对于敢炽军,到底是招安还是镇压,连梁师成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当奏表递上去之后,他就一直在忐忑不安。

    敢炽军的力量不可小觑,如果镇压敢炽军,刚刚安定下来的局势必将再度动荡,而敢炽军已经获得了苏牧的认可,镇压敢炽军,苏牧又怎会袖手旁观?

    如果是以往的梁师成,他一定极力促成镇压敢炽军,就等着苏牧与官家反目,将苏牧从官家身边彻底踢开。

    但现在他却看到了苏牧的忠贞,甚至在密奏之中极其罕见地替苏牧说话,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再针对苏牧。

    可梁师成对大焱皇帝太过了解,不仅仅是对赵劼的了解,而是对大焱皇帝这个职业太过了解,很多时候事态的走向根本就不是皇帝所能够左右的。

    仁宗朝被认为是大焱整整三百年间最引人注目的一段时期,在这期间,朝廷涌现出了大焱三百年第一人的范仲淹,以及欧阳修、韩琦、富弼、司马光、包拯、文彦博等等等等,无数在历史长河之中闪耀璀璨到极点的名字。

    仁宗皇帝在承受着外敌侵扰的情况下,还要遭受朝臣的各种约束,但这位公认最为仁厚容忍的皇帝,却匪夷所思地将民生和文化等各种成就推上了巅峰,堪称大焱史上最为巅峰的一段时期之一,真正向世人阐释了无为而治的真正哲学智慧。

    按说仁宗皇帝算是个好皇帝,馆阁和东西两府的宰执们走马观花一般出出进进,不断轮换,无论大臣如何得罪他,处罚都轻得令人发指。

    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同样被誉为大焱军界第一人的狄青,出身卑微下贱,却成为平民英雄,无论在人品还是战功亦或是忠诚度都无可挑剔,成为大焱历史上以武人的身份登顶官场,担任宰相(枢密使)的第一人,即便到了如今,西夏人仍旧流传着鬼面将军的传说。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担任枢密使的任期之间,没有任何过错,仁宗皇帝赵祯也清楚狄青忠心耿耿的情况之下,他竟然都没能保住狄青。

    在文官们的眼中,狄青就是一根眼中刺,即便狄青已经明确表明姿态,根本就不会威胁到文官们的地位,但他最终还是被踢下了枢密使的交椅。

    原因竟然仅仅只是因为文官集团看他不爽,而素来仁爱无双的仁宗皇帝,堂堂大焱皇帝,竟然最终都没能保住狄青,下台半年之后,这位无双大将就这么抑郁而终!

    这样无奈的事情,梁师成在皇宫之中见过无数次,所以即便官家相信了他的密奏,不再猜忌和怀疑苏牧的忠心,梁师成也不敢保证苏牧一定能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因为如今的苏牧,比当初的狄青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同样是武将,而且还是在任武将之中军功最高的一位!

    许是文官集团对狄青的所作所为,为了遮羞或是其他隐秘原因,这位在民间和官方都拥有着毋庸置疑声名的鬼面将军,在史书上竟然只留下寥寥数语。

    关于他的战功,只提及了震慑西夏,以及使他成名的平叛侬智高的昆仑关一战。

    无论他的战功是否被淹没隐去,相信他的战功都不可能超越苏牧,因为在苏牧的筹谋下,大焱取得了仅次于太祖皇帝的武功成就!

    在梁师成的眼中,苏牧获得了比狄青还要显赫的成就,那么他的下场势必要比狄青还要惨淡!

    听起来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也有些荒唐,有些让人气愤,但事实确实如此,即便皇帝赵劼有心维护,苏牧都将步狄青的后尘。

    虽然大焱发展至今,文官集团早已没了节操,更不会出现三百年间第一人的范仲淹,也不会出现超级吵架王欧阳修这样的顶级文臣,更不会有韩琦富弼文彦博等传奇文官,甚至于如今的朝堂就是被文官们硬生生弄得腐朽不堪的。

    但永远不要低估文官集团的力量,因为他们就是大焱延续的根本,大焱将文人的地位提升到了历史上无法企及的高度,也造就了这个奇葩到不行的时代。

    所以即便文官集团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白发苍苍,齿牙动摇,但千万不要小觑他的底气和底力,否则就只能被他崩掉满地牙。

    在梁师成看来,苏牧功成名就便该急流勇退,这才是智慧,既然他已经将苏牧当成朋友,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牧在狄青这条不归路上渐行渐远。

    他知道苏牧的意图,他想将敢炽军留在大名府,协助苏瑜和李纲,只要拥有了敢炽军,苏瑜和李纲就能够彻底稳定局势,这种策略便如同在市舶司之时,苏牧将石有信的龙扬山交给苏瑜一般无二。

    但梁师成却认为,即便官家相信苏牧的忠诚,苏牧也应该将敢炽军打散,将敢炽军的主要首脑都送回汴京当闲散官员,只有这样,才能让官家彻底安心,让文官集团彻底安心。

    否则一旦文官集团以敢炽军做文章,弹劾苏牧图谋不轨,便是官家想回护,事情也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为太祖皇帝是黄袍加身,从后周世宗柴荣手里头夺了位,即便文官集团如何粉饰,都逃不过“得国不正”四个字。

    也正是因此,太祖和太宗皇帝才确立了文武官孰轻孰重的问题,将武将们直接打入深渊,甚至不惜牺牲帝国边疆的安定,放弃在军事上的强硬,也要将文官们的地位推上巅峰,以保证自己的帝国不会被下一个“太祖皇帝”用黄袍加身窃取过去。

    所以图谋不轨,在大焱就是最为严重的指控,大焱历史上,只要跟谋反沾边,无论清白与否,一律严惩,宁枉勿纵,从无例外。

    只要文官们利用敢炽军的问题,指控苏牧图谋不轨,根本就不需要动用其他阴谋诡计,苏牧就要灰溜溜离开朝堂,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他们僵持的重点和关键也就在这里。

    梁师成已经接受了苏牧,甚至真心替苏牧着想,所以才提议要将敢炽军彻底打散,让张万仙等主要将领都回京复命,接受封赏,从此远离河北和京东。

    可苏牧反而坚持己见,一定要争取将敢炽军留下来!

    敢炽军作为地头蛇,又忠心耿耿,如果能够留在大名府,对整个灾区的稳定作用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这支队伍的作用和价值,甚至超过辛兴宗刘光世的平叛军和苏牧的侍卫司,这是梁师成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可敢炽军留下来,只能给苏牧带来无尽的麻烦和隐患,难道苏牧就一点都看不到吗?

    不,梁师成相信苏牧早已考虑过这些问题,但他仍旧与自己僵持着,这让梁师成感到可怜可敬又可气。

    他可怜苏牧即将要走上狄青的路子,可敬苏牧对灾区百姓做出的个人牺牲,却又可气苏牧不识时务。

    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苏牧的想法,剩下能做的,或许也就只有尽量推他一把,将那数不清的救命之恩给偿还一部分罢了。

    早在北上之前,他就已经足够警惕,不断告诉自己,苏牧就是这样的人,要么将敌人杀死,要么将敌人变成自己的朋友。

    他明知道这一点,但最终,他没有被苏牧杀死,也不出意外成为了苏牧的朋友。

    更要命的是,他非但没有感到悲愤或者羞耻,反而感到很荣幸

第六百五十一章 官子未落将落

    紫宸殿的御书房内,赵劼并没有在把玩玉器古珍,也没有欣赏字画诗词的闲情雅致,他只是干坐着,手指胡乱叩着桌面,手指不远处,便是梁师成的密奏。

    御案旁边的棋盘上,黄衣老僧已经开始收官,见得赵劼无心奕局,便收回了即将落下的官子。

    “大和尚有何教我?”赵劼终于从失神之中缓过来,只是紧锁的眉头仍旧无法舒展开来。

    黄衣老僧别有深意地看着赵劼,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有只雁要往南迁徙,蝎子就说,你带上我可好?那雁就说,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咬我,蝎子很快答应了,只是到了半途,蝎子还是忍不住咬了那只雁,二者便一同摔死了。”

    黄衣老僧的故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的表情很平淡,但这个故事却很突兀,而且,很不敬!

    很难想象,纵观大焱前期,都在崇尚道教和儒教,压制佛教,而这个黄衣老僧却能够坐在深宫之中,与赵劼日夜相处不说,竟然还敢用这样的故事来讽刺赵劼!

    赵劼显然听懂了这个故事,所以他那紧锁的眉头,从担忧变成了愤怒!

    虽然这种愤怒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来,但他那涨红的脸色,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见得赵劼沉默,黄衣老僧只是一声轻叹,而后朝赵劼低声道:“显宗的长老大会很快就会召开了”

    赵劼猛然一惊,难怪黄衣老僧敢这般跟他说话!

    “如果不出意外,苏牧那小子,应该也会参加,隐宗那边的情况已经明朗,你要是咬了他,隐宗南下,莫不成你要请童贯和种师道复出吗?还是说靠着你那几个没长毛的侄儿和曹顾那老小子?”

    黄衣老僧素来沉默寡言,即便对赵劼有些提点,都是通过棋局,隐晦而深沉。

    可这一次,他却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故弄玄虚,如果赵劼还听不出其中意味,他也就不可能在帝位和显宗大宗主的位置上坐得那么久那么稳了。

    只是他如何都没想到,北伐军才刚刚凯旋不久,也就是说隐宗才刚刚失败不久,进入北方草原腹地更没多长时间,竟然就如此快速地恢复了实力,要再度南下了?

    蒙古部族的地域虽然比女真部族大,底蕴也比女真人要深厚,但当初与大焱暗中结盟,长途偷袭辽国中京的战役却以惨败收场,按说应该损失惨重。

    那隐宗到底用了什么神仙手段,竟然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使得蒙古部族起死回生,再度崛起,竟拥有了再度南下的实力?

    而在震惊之余,他也明白黄衣老僧为何这么直接地警告自己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大焱内忧正急,北伐刚刚结束,家底几乎要被掏空,还要不断压榨最后的骨血,维持北伐军的补给,隐宗扶植的蒙古部族却突然南下,无论对大焱还是对显宗,都是巨大的危机。

    这个危机甚至极有可能让大焱和显宗就此灭亡!

    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情报传来,对蒙古部族的实力到底如何,此时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隐宗胆敢南下,那便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旦隐宗再度掀起战端,眼下暂时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天下局势又要再度被打破,西夏人和女真人,乃至于辽人,都要加入最后的大战之中。

    即便蒙古部族仍旧不够强大,只要他们出现,就能够打破这个平衡安稳的局势,掀起新一轮的大战!

    至于西夏人,女真人和辽人,到底谁会站在大焱的身边,谁又会站在大焱的对面,这就需要极其长远的考虑和暗中筹谋了。

    无论如何,这种局面一旦出现,赵劼依靠不了童贯这样的人物,种师道已经被他踢出局,再将他召回来,这个老人家也未必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至于北方前线的曹顾和赵宗昊等人,赵劼很清楚他们只是在走形式,只是在整理苏牧的胜果。

    说一千道一万,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如果隐宗发力,他赵劼最需要的,就是苏牧!

    既然已经看清楚了这些,还有必要对着那封密奏愁眉苦脸吗?还在纠结是否该相信苏牧?

    赵劼已经没有任何选择!

    因为即便他不想重用苏牧,黄衣老僧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他要么保护苏牧,要么就由显宗来保护苏牧!

    一旦由显宗来维护苏牧,那么显宗大宗主的位置,可就真要好生商榷一番了。

    如果大宗主的位置落在了苏牧的身上,也就意味着苏牧真正拥有与他赵劼叫板的实力!

    这真的是他赵劼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他的心中纵有万般不甘,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难道不该忍着吗?在这一点上,他实在应该向仁宗皇帝好好学习了。

    然而他转念一想,隐宗的底蕴绝不仅仅如此,显宗能够看到的东西,隐宗又怎么可能忽略!

    显宗能够看到苏牧的重要性,也就意味着苏牧必将成为隐宗的首要目标!

    “难怪难怪啊”

    赵劼终于想起早些时段受到过的一封密奏,御拳馆的大宗师周侗,已经抵达河北!

    对于这个痴心妄想,想要在大焱建立一支武林军队的老头子,赵劼实在说不上什么好感。

    虽然周侗是武林盟主一般的宗师人物,虽然他同样是显宗的大长老之一,但对于周侗提出的要求,赵劼当初可是果断拒绝了的。

    虽说周侗曾经保证过,一定会牢牢掌控这支武林高手组成的军队的控制权,但赵劼与大焱历代皇帝一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武人的兴起。

    所以他果断拒绝了周侗,可这老头子却仍旧“贼心不死”,竟然开起了御拳馆,并培养出了不少名震天下的弟子,其中就包括林冲和杨挺等人。

    周侗已经是显宗里头最能拿得出手的巅峰高手,连他都去了河北,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显宗已经开始保护苏牧,而反过来一看,也只能证明,隐宗已经开始要对苏牧下手了!

    隐宗的实力不可小觑,底蕴还是有的,否则这么多年来,显宗早就将隐宗彻底铲除,又何必留着隐宗苟延残喘?

    虽然隐宗出现了始可汗这种生而知之的怪胎,但真正支撑着隐宗的栋梁,应该是黑白子这样的老人。

    就好比显宗并非他赵劼这个大宗主乾纲独断,还需要黄衣老僧和周侗这样的老人在坐镇一样。

    如果说黄衣老僧就是他赵劼的黑白子,那么隐宗的周侗又会是何人?

    想到这里,赵劼不由打了个冷颤,他隐约想起了一个传说,关于当年显宗围剿隐宗长老的那一战

    如果是那个人到河北去,即便周侗亲自出马,苏牧怕是也不敢说毫发无伤

    若真是如此,形势可就比想象之中要更加的严峻了!

    赵劼也没想到,自己才意识到苏牧的重要性,就要反过来担心苏牧的安危,这种天地之别的反差,实在让人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

    前一刻还想着要不要相信苏牧,还在忌惮着苏牧坐大,考虑着是否要借着文官集团的名头,将苏牧给除掉,下一刻就要向老天爷和诸天神佛求爷爷告奶奶,保佑苏牧不要被隐宗杀死。

    这种感觉,真糟糕!

    更糟糕的是,黄衣老僧那越发冰冷的目光,已经在对他宣读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思来想去,如果隐宗真要对付苏牧,那么出动那个人,必然是最佳的选择,没有之一!

    念及此处,赵劼终于不再迟疑,提笔给梁师成下了密旨,又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入宫商议,显然他也迫不得已要开窍了。

    当官家和相公们的决定传至大名府之时,梁师成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即便他自认为看透了大焱官场和当今天子,收到这样的旨意仍旧让他迷惑不解,仿佛有人假传圣旨一般让他难以置信。

    官家竟然将敢炽军留了下来,并让敢炽军正式便如天圣军,由苏牧节制,协同辛兴宗刘光世的军队,协防河北和京东地域!

    他竟然彻底放权了!

    一向最忌惮武将的大焱皇帝,竟然对苏牧这么一个军界庞然大物彻底放权了!

    梁师成惊愕之余,自是迷惑不解,但苏牧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虽然知道敢炽军一定会保下来,但没想到赵劼竟然会将敢炽军交到他的手里,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解。

    而每次当他不解之时,总会伴随着强烈的不安,这一次也不例外。

    没有了高慕侠的皇城司在身边,苏牧对情报的收集实在有些吃力,单凭张万仙的敢炽军,想要掌控整个河北和京东地域的情报系统,实在有些困难。

    毕竟敢炽军在人数和经验上吃了亏,而且如今敢炽军被架在了火上,想要由明转暗反倒有些困难。

    苏牧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皇城司、绣衣指使军、常胜军和青雀军,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些情报军队都不在身边,他仿佛身处于迷雾之中一般,无法得到及时的情报,更无法通过这些情报来分析局势。

    这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更让他感受到极其强烈的不安,仿佛黑暗之中隐藏着一头巨兽,对他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跳出来,将他一口撕碎一般。

    既然没有皇城司,敢炽军也无法发挥作用,苏牧最后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大光明教了。

    赵劼对他放权绝非简单之事,这背后隐藏着些什么,他需要及时弄清楚,而赵劼既然选择了对他放权,即便他仍旧不相信苏牧,也应该不至于在意苏牧和大光明教之间的往来。

    再说了,形势变得有些诡异微妙,苏牧能够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他必须借助大光明教的势力来弄清楚这一切。

    毕竟张万仙的敢炽军就是乔道清留给他的,也就是说,乔道清和大光明教,即便总舵不在这里,也应该在这里安扎着不小的势力!

    念及此处,苏牧又浮现出了杨红莲和陆青花的影子来,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河北路一带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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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