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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二章 罗真人

    局势安定下来之后,大名府很快也就恢复了生机,虽然天气已经寒冷起来,但往来的商客也渐渐变得多了些。£∝頂點小說,

    苏瑜和李纲仍旧在养伤,但文官比武将更加优势的地方也就展现出来了。

    武将若受伤,漫说带兵打仗,便是日常训练都成问题,但文官受了伤,只要他没死,只要他还能说话,诸多内政管理的命令就会传达下来,躺在病床上仍旧能够将大名府治理得井井有条生机勃勃。

    这日苏牧与苏瑜李纲见了一面,将敢炽军协防的事情商议了一番,出得府衙来,便在大名府的街上随意走走。

    苏牧不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但他不得不出来走动,除了体察民情之外,他还希望大光明教的人主动来联系他。

    只是这几日他在大名府之中闲逛,那种发自本能的危机感越来越强,却并非等来大光明教的密探。

    苏牧还在街上闲逛之时,元泰和沈青囊仍旧躺在病房里头,整日里盯着房顶发呆。

    他们的伤势已经开始复原,但苏牧并没有将他们的关节给接上,也并非对他们动用可怕的水刑,仿佛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仇怨,还让老妈子精心伺候着。

    苏牧越是这般,沈青囊和元泰就越是躺得不安宁,他们明知道这是苏牧的攻心之计,却仍旧惶惶不可终日。

    人都知道自己必有一死,却不知哪一天才是死期,这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情。

    苏牧的水刑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元泰和沈青囊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掉落下来,斩去他们半个脑袋。

    这种心理攻势很有效,沈青囊和元泰虽然好吃好喝,但整个人却急速消瘦了下来。

    他们白天晚上都睡不着,甚至大喊大叫,让苏牧给他们一个痛快,但换来的只是沉默,苏牧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这种心理的折磨比**上的折磨还要让人抓狂和崩溃,但他们却只能不断忍受着。

    直到这一天,他们终于迎来了转机。

    大概正午时分,有人走进了苏府。

    他轻轻敲开了后门,那老门子透过门洞,看了看那人的脸,却怎么都记不住那人的脸面,甚至没有询问那人的身份来历和意图,就开门放行了。

    直到放行了之后,那老门子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放行,甚至于对放行这件事情没有一丁点的印象,仿佛是风吹开了门,他过来关一下门而已!

    那人就这么穿门过户,来到了后院。

    闲庭信步,那人就像在欣赏苏牧的庭院,而后找到了关押沈青囊和元泰的房间。

    当他想要走向门口之时,却停下了脚步。

    虽然已经进入了冬季,但正午的阳光还是不错的,虽然天上有些乌云,时不时掩盖一下太阳,但仍旧能够照耀那人的玄色道袍。

    他的长发已经银白,虽然有些稀疏,但整齐地往后笼着,并没有盘上道髻,只是随意披散在背后。

    他的双手笼在宽袖之中,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院落之中。

    就在这个时刻,一柄道剑从天而降!

    道人微微抬起头来,并没有任何的动作,那柄道剑眼看着就要刺入他的天灵盖,却突然改变了轨迹,往道人身后的院门飞去,而后稳稳落入了一只干枯苍白的手里头。

    “师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呢”

    那道人的声音很轻柔,似乎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就像夜间梦魇之时,那些看不见的阴影,在你的耳边低语一般。

    道人缓缓转身,看清楚了院门之人的脸面,多年不见,他的师弟乔道清已经苍老得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老鬼。

    乔道清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眼中分明充满了震撼和愤怒!

    “三十年了师哥,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却是不信,苦苦追索了三十年,你终究还是没死!”

    乔道清的眼眸之中仿佛燃起了苍白的烈焰,虽然道人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但他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

    道人的脸很瘦,显得儒雅而清矍,岁月仿佛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沧桑。

    没错,他就是乔道清的师兄,只因为不姓张,才无法冠以天师之名的罗真人罗澄!

    乔道清没想到师兄真的没死,早在他发现隐宗的存在之时,就发现了师兄的痕迹,只是他仍旧难以置信。

    这路追查下来,他几乎将隐宗和显宗所有的秘密都弄了个一清二楚,然而师兄却像躲着他一般,成为了他最后无法碰触到的秘密。

    直到最近,他收到了消息,隐宗终于要对苏牧动手了,他才隐藏在苏牧的身边。

    为了麻痹隐宗的高手,他甚至连苏牧都骗了过去,迟迟不肯现身与苏牧相见。

    却没想到隐宗最后派来的,竟然是他那早该死去的师哥罗澄!

    罗真人的传奇事迹在幽燕和蓟州等处早已家喻户晓,当初也是受到了武林同道的排挤,罗澄才前往北方,没想到在那里闯出一片天来。

    而罗澄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大名府,没想到乔道清最终还是在大名府见到了师哥。

    也直到此刻他才醒悟过来,以师哥的性子,怕是这三十年来一直都躲在大名府,即便他满天下寻找师哥的踪迹!

    他记得师哥曾经对他说:“乔冽,你攻于外道,不悟玄微,何时能遇德魔降?”

    他确实攻于外道,但在他乔道清的心里,他已经将这些邪门歪道研究到了极致,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到了极致,都是极其可怕的。

    所以他对师哥罗真人的言论,一直都不赞同,他一直都在不断地努力,就是为了证明,师哥对他的定论,是错的!

    他要找到师哥,告诉师哥,他仍旧还是以前那个钻研外道的假道士,但他却已经通悟了师兄当初的告诫。

    如果说师兄罗真人是以正心入道,那他乔道清便是以魔入道,但最后他发现,无论以何入道,终究不过是殊途同归则已。

    所以他很想告诉师哥,他虽然没有追随师哥的道,却找到了自己的道!

    只是他没想到,三十年恍如隔世,师兄再度出现,却早已物是人非,以魔入道的他,成为了苏牧最大的帮手,不断给苏牧支持和帮助,无论他的动机是否纯洁,他都实实在在为天下百姓造下了福业与功德。

    而他的师兄,那个以正心入道,自诩正派的罗真人,却沦为了隐宗的走狗和打手,真是嘲讽到了极点!

    罗澄并没有想跟乔道清论道的意思,他或许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罗真人,乔道清也不再是以前的乔冽,但在他的眼里,乔道清仍旧只是那个痴心沉醉于外道的小子。

    乔道清无法认识到这个世间的本质,无法看到他罗澄所能看到的未来,这一切都因为始可汗的出现,而让罗澄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为了这个新世界,为了建立新世界的秩序,他并不介意当隐宗的打手,事实上在始可汗还未登上大宗主之位时,他就已经是隐宗的大长老,因为他无法得到天师之名。

    而现在,乔道清仍旧无法看到他眼中的一切,所以他并不打算跟乔道清解释太多。

    因为他知道,即便过了三十年,即便再过三十年,即便乔道清下一刻就会死去,他也不会改变自己心里的想法,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乔道清。

    事实也确实如此,乔道清或许看不到罗澄在始可汗身上看到的东西,但他却在苏牧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命运再一次嘲讽了这一对师兄弟,让自诩正派的罗澄,信奉了行事邪恶极端的始可汗,而以魔入道的乔道清,却成为了苏牧的守护者!

    罗澄并不想解释太多,他朝乔道清轻声说道:“乔冽,你走吧,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乔道清握住道剑,想起他初入师门之时,满是崇拜地看着师兄的背影,发誓总有一天要像师兄一样。

    而后他松开了道剑,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打不过罗澄。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找死,就不是他乔道清,就不是江湖上谈虎色变的幻魔君。

    他真的走了,对他来说,能够确定罗澄的存在,就已经成功,也没有枉费他这么久以来对隐宗的调查。

    如今最后一个谜团都已经解开,他需要重新考虑一些今后的计划。

    所以他果断地走了。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师兄笑着对他说,打不过就跑,勤学苦练,终有打得过的那一天的。

    乔道清很快就没了影子,罗澄的目光有些失落,其实他还想跟这个师弟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事情。

    但话要开口,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罗澄了,所以他走进了房间。

    元泰和沈青囊将头转了过来,当他们看到罗澄之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罗真人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仅仅存在于老百姓的传说之中,对于隐宗内部的高手们而言,这位罗真人,仍旧是不可仰望的神人!

    见得罗真人现身,元泰和沈青囊都笑了!

    是的,以罗真人的强大,他们终于要结束这种被苦苦折磨的日子,他们终于能够见到苏牧的死日,因为罗真人从来不轻易出手,唯有隐宗必杀又无法杀死之人,才会让罗真人出手。

    沈青囊的年纪小,资历不如元泰,在元泰的印象之中,他加入隐宗这么多年,早已对罗真人的传说心驰神往,这也是他在成为了核心高层之后,才有资格接触的秘密。

    这些年来,他却从未见过罗真人出手,哪怕一次。

    而今天,他们终于有幸,在他们看来,苏牧更有幸,因为即将死在罗真人的手中,对于苏牧而言,绝对是值得荣幸的事情!

    罗澄来到床边,朝二人轻轻微笑,而后很快就将他们的关节给接了回去。

    “真人今次下山是是要杀那苏牧么”沈青囊比较着急一些,便脱口而出,鉴于内心激动,竟然变得有些磕巴,旁边的元泰也是激动得难以抑制。

    罗澄并没有隐瞒,只是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就开口了。

    “不过呢,宗主说,你们也不用回去了,落入过苏牧手里的人,一个都不准回去,免得玷污了隐宗的声誉。”

第六百五十三章 老不老又有什么关系

    天色阴沉,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仿似在昭示着大名府的复兴,乔道清在街道上疾行,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便开始在路人惊愕的目光之中,开始狂奔。

    他很少在阳光下抛头露面,也不太乐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此时却不管不顾地狂奔着。

    他的面容和身姿看起来都很苍老,可动作迅捷,速度惊人,仿佛那老朽的皮囊之下,是充满爆炸性力量的骨肉,是一尊热血的灵魂!

    他是个不愿认输的人,即便对上自己的师兄,那个自打进入师门便视为无法超越的崇拜目标的罗真人罗澄,他也不愿认输,这也是他为何哭哭追查隐宗的原因之一。

    但罗真人只说了一句,说他乔道清没有任何胜算,他便没有任何迟疑,选择后退,而后开始狂奔。

    因为他很清楚师兄的力量有多么的恐怖,既然师兄选择了苏牧当目标,苏牧就会陷入此生最大的生死危机!

    若是以前,他毫不介意跟师兄死战一场,即便落得个重伤乃至当场战死,为了自己的尊严,他也必须撑住这口气。

    但现在,他却果断选择了退避,因为相对于自己那可笑的尊严,苏牧的小命更重要,为了苏牧,他甘愿放弃自己半生的骄傲!

    他很清楚苏牧的行踪,因为他一直在暗中盯着苏牧,看到苏牧拼命想找自己,他却如何都不现身接头,只是看着有些焦躁的苏牧,觉着有趣得紧。

    如若早知晓师兄已经出山,他说什么也不会跟苏牧捉迷藏,而是早早凑合在一处,好生商议对策。

    他跑过长街,拐进了一处小巷,又穿过巷尾,如黑色的老鸦一般越过一道坊墙,稳稳落在墙外的草地上,又奔出半里地,才在河边见到了那袭熟悉的身影。

    他很清楚苏牧的脾性,这小子肯定不会知难而退,更不会逃离大名府,所以他的脚步变快了,却又变得很轻,仿佛雪花落在河面上一般,无声无息。

    疯狂加速之下,他很快就如魅影一般冲至苏牧身后三尺处,而后往袖笼里摸了一把,那是“落叶归根散”,只要吸入一星半点,便是苏牧这样的武道宗师,也要手脚绵软无力,只能瘫倒在地。

    然而他还未出手,苏牧却陡然转身,大袖一挥,竟然先他一步洒出了药米分!

    “浑小子!竟然连老夫都暗算!”

    乔道清大骂一声,发现那只是寻常石米分,并非石灰米分和毒包,才知晓苏牧已然察觉到他的出现,只不过想要捉弄戏耍自己罢了。

    若非他临了将黑色大袖遮挡住颜面口鼻,说不得真让苏牧弄得个灰头土脸。

    只是这么一闹,苏牧早已察觉,他也只能将那落叶归根散的米分包,悄悄松开了。

    “跟我去青州一趟。”

    苏牧从未见过乔道清如此严峻的表情,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危急之事,能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乔道清这般如临大敌。

    “青州么…去做什么?”

    “去救你的媳妇和儿子,那老头子整日里自诩圣教主,今番怕也抵挡不住…”

    乔道清很清楚,想要完全骗过苏牧是不太可能的,高明的谎言从来都是半真半假,如此才能够取信于人。

    苏牧果然面色大变,因为乔道清知道,家人永远是苏牧的逆鳞和软肋,他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苏牧的脚步有些松动,眉头紧蹙,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来的是谁?”

    “我师兄罗澄…”

    “罗真人?他不是早年就已经…隐宗?”

    面对乔道清的沉默,苏牧顿时心中有数了,他很清楚罗真人这样的老古董有多么的可怕,若果真是罗真人,圣教主与之谁胜谁负,还真要两说了。

    他一直在调查隐宗的底蕴和实力,罗真人这等“死而复生”的超级武道宗师,如果说跟隐宗没半分干系,那才是怪事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苏牧,乔道清也急了,他知道苏牧的性子,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这谎言也就被戳破了,这种情况只能用激将法。

    无论一开口的谎言,还是现在的激将法,乔道清对付苏牧都只有一个对策,那就是扰乱他的心神,因为他自认为没有能力骗过清醒冷静的苏牧。

    “别婆妈,赶紧上路吧!”乔道清面色阴沉地催促着,苏牧却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旁边的歪脖子树已经很老,寒风轻轻吹拂,一片片枯叶纷纷落下,苏牧只是伸出手去,顺着落叶的轨迹,让落叶停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落叶归根啊…”苏牧如此感慨了一句,然而乔道清却心头一紧,若说释毒的本事,那还是他教给苏牧的,他自认只要自己不乐意,苏牧绝不可能发现自己袖笼里的落叶归根散!

    苏牧看似随意感叹,却一语双关,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终究没能骗过苏牧!

    “你怎么知道?”乔道清这般反问了一句,但话刚脱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苏牧没有半点得意,他的面色变得更加的担忧,却仍旧挤出笑容来:“刚才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果然是试探!

    乔道清有些懊悔,他一直想要扰乱苏牧的心神和理智,但却忘记了,从他放弃与师兄决战,转而想要带着苏牧逃跑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智就早乱掉了。

    心智凌乱的他,又怎能骗过一直冷静的苏牧?

    “罗真人就在城里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真人的祖籍可就在大名府呢,这才叫落叶归根吧…”

    苏牧摩挲着掌心里的落叶,虽然面无表情,但乔道清却知道,每当这个时刻,便是苏牧心思飞转之时,怕是这一时半刻,苏牧已经将事情推测出七八分了。

    乔道清只是轻轻一声叹息,苏牧已然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既然罗真人是隐宗的老古董,那么出现在大名府,绝不可能是来与自己把酒言欢的。

    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能够让乔道清如此惊慌失措,甚至不惜要以谎言来骗走他苏牧,也只能说明罗真人这次是冲着自己的小命来的了。

    他与乔道清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早先在杭州便暗算过乔道清,若非得了陆擒虎的帮忙,让乔道清发现自己的女儿陆青花还在人世,怕是苏牧早就死在乔道清手里,也就不会与他结下这段“孽缘”。

    乔道清是个古怪之人,离经叛道,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但却非常合胃口,合苏牧的胃口。

    因为在某一段时期,苏牧便像年轻时候的乔道清一般无二,为了求存,可以丢掉所有的节操,为了胜利,可以忍受常人无法理解的羞辱。

    但现在,他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苏牧。

    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无论是显宗还是隐宗,无论是文斗还是死战,他都不打算再迂回,更不会虚以委蛇,因为很多人事,根本就无法躲避。

    他甚至想着回到汴京,将周甫彦等一干文人才子好生羞辱一番,再坐下来静静听李师师舞一曲。

    他甚至想过若能够回到江宁,便与虞白芍巧兮等人见上一面,无关情爱,只是想要正视当初那个走得有些狼狈的自己。

    即便是一笑泯恩仇的赵鸾儿,他也都想见一面,或许能够寒暄一番,就很好。

    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他已经走到了一个无法后退的位置,他的身上背负太多,无论天下局势还是庙堂江湖,都与他息息相关,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既然逃不了,又何必要逃?

    一旦后退了,就会泻了胸中那求胜的自信和勇气,反倒适得其反,所以即便知道是曾经天下第一的武道第一人,江湖传说中神仙一般的人物,他也不打算逃。

    这不是自知不敌还要自寻死路的愚蠢,而是苏牧死而后生破而后立的决绝。

    罗真人既然是隐宗的人,那么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动手,即便能够一直逃下去,难道要逃到罗真人老死或者累死吗?

    如果一直逃下去,他还能继续自己的努力,还能去完成未竟的事业吗?

    该来的终归要来,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去面对!

    “师父,你老了…”

    苏牧将手掌松开,那枯叶无声落在地上,乔道清微微一愕,而后又是一声轻叹。

    是啊,他真的老了,老了就想着含饴弄孙,陆青花和苏牧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他一直期盼着抱外孙,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锐气,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时间才是最无敌的存在啊…

    他已经记不清了,好像这是苏牧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当面称呼自己为师父吧,既然叫了师父,竟然还敢嘲笑自家师父老了,真是不敬的逆子呢…

    想到这里,乔道清不由嘿嘿一笑,笑容仍旧诡异阴鸷,但眼眸之中却多了一股并不多见的英雄豪气。

    “咱爷儿俩好像还没认认真真联手过,不如就这次?”

    苏牧见得乔道清的笑容,也是笑了,而后拍了拍腰间的刀柄,朝乔道清赞道:“师父人是老了,但心不老,宝刀也不老…”

    这补救可就有些拍马屁的意思了,不过乔道清却颇为享受,同样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柄,稍稍昂起头来,冷哼了一声。

    苏牧终于迈开脚步:“师父,这些米分包能用?”

    “有个卵用,你师父洒毒的本事就是你师伯教的…师兄神仙般的本事,早已百毒不侵了…”

    “那双刀呢?不会也是师伯教的吧?”

    “那年冬天…你师祖死早了…教导咱们这些小师弟的活计,全都交给了师兄…”

    “那御剑之术呢?这可是师父独创的秘技,总该有点用处吧?”

    “那个…师父我老人家已经试过,吓唬其他人还行,对你师伯没用…”

    “干,那咱们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当然有,他是一个人,咱们是两个,双拳难敌四手不是?再说了,他老了,你我都还年轻不是?”

    “是你们都老了,我还年轻…”

    “死到临头了都,还计较这个干个卵蛋啊!”

    师徒二人就这么走着聊着,身后的歪脖子树在寒风中发抖,抖落一地枯叶和岁月,枝头上有一张半黄的枯叶,在寒风中死死硬撑着,希望能够等来明年的春日…

第六百五十四章 龟,蛇,鹰

    他并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只不过一直笃信勤能补拙,天道酬勤罢了。

    记得刚入门那会儿,师父说他根骨不行,便让他白天干活,晚上打坐。

    他打坐了三年,也不明白呼吸吐纳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似乎早已忘记了他这个弟子,就如同观里多了一名手脚勤快的小厮,仅此而已。

    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弃,他见过很多天赋异禀的同门师兄弟来来往往,看到很多人浪费了他所无法拥有的天赋,但他却没有自暴自弃。

    他并不享受这样的生活,甚至有时候会很痛恨,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因为他就像一颗漂泊的种子,扎了根之后就再无法挪窝,倔强到固执。

    他打坐了十二年,将观里所有的书都倒背如流,但师父从未让他练武,直到现在,他的腰身腿脚也很是僵硬,因为没有从小筑基,他的外家功夫实在是丑得可怜。

    只是他当时还不明白,他荒废了十二年,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没能打下扎实的基础,但这十二年打坐,却为他建造了另一座基石,炼气的基石!

    他确实没有练武的天赋,在所有人,连同他自己都以为师父已经放弃了他的时候,师父却用十二年的打坐,给他硬生生铸造了炼气的天赋!

    炼气是一辈子的事情,当你登堂入室之后,便是日常呼吸,都是再炼气,这需要极其强大的韧性和坚持。

    他用十二年的坚持,来证明自己拥有炼气最关键,也是最需要的两样东西,那就是恒心和毅力。

    十二年前他连呼吸吐纳都没搞懂,十二年后他仍旧一知半解,虽然说不清楚,但他每天夜里都会照着打坐的法门,默默坚持着,而坚持了三年之后,他已经开始不再需要睡觉了。

    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习惯性地打坐,渐渐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身子变得很虚无,感受不到外在,只剩下呼吸心跳和脑子里的观想。

    师父说这叫入定,他只是觉得有点像睡觉,又不像睡觉,有点像…像在做着白日梦。

    到了十二年后的一天,他能够在房内打坐,如同沉睡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却仿佛灵魂出窍,看着房外的星光月色,从师兄弟们细微的响动,就能够“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自己的灵魂正在俯瞰他们一般。

    师父说这叫阴神夜游,而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有进步了,因为入定只有两个字,而阴神夜游有四个字…

    他总是比别人迟钝,也比别人慢半拍,很多时候都后知后觉,他需要比别人更长的时间,才能想清楚一件事情。

    别人做过了很快就会后悔,而他却很少有后悔的时候,因为他思考的时间太长,等到他打算做决定之时,事情已经变了,变得让他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就如同到了后来,别人都以为他死在了那一战之中,但事实上他却只是长长睡了一觉。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而决定要答应隐宗的要求,过来杀苏牧这样一个小辈,他足足思考了半年的时间。

    他从不轻易给人下定论,也永远不会凭着第一印象就将一个人给钉死,就好像他认为乔道清专注于外道,而忽略内修,直到今日他再见乔道清,事实仍旧证明他是对的。

    他也不会轻易给苏牧下定论,但目前为止,他还是想见一见苏牧,至于要不要杀他,还要再看看,毕竟他并不太喜欢杀人。

    不过房间中如同熟睡过去的那两个确实除外,元泰和沈青囊让大名府外十数万人死伤,无论是隐宗的意思,还是他们自己的计策,都应该去死。

    他的想法比较简单一些,无外乎欠债还钱,就是这么直来直往,因果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他又不是大和尚,并不想钻这样的牛角尖。

    他之所以过来见苏牧,也是想确定一下,苏牧到底在这几次战争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他发现苏牧有哪怕这么一次是出于私心,害得成千上百人陪葬,那么他就不需要再等待下去了。

    他虽然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得到了黑白子的出手相救,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隐宗的人,虽然挂着一个大长老的头衔,但他却坚定万分地认为,始可汗是个该死之人。

    事实上他也一直在想法子,如何才能够杀死始可汗,可惜黑白子一心护着始可汗,而黑白子比他还要慢,所以罗澄一直在迟疑着。

    在他看来,始可汗远比沈青囊和元泰更该死万倍,他唯一无法确定的是黑白子,因为他还打不过黑白子,仅此而已。

    但他认为自己打得过苏牧,所以他就过来看一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太多的阴谋论。

    他已经习惯了,于是便在院子里头席地而坐,开始打坐,见苏牧只是一时的,打坐却是一生的。

    他也不敢肯定苏牧是否会回来,他也不去看隐宗那堆积如山,关于苏牧的种种情报,甚至于苏牧在青楼上到底有没有假戏真做都记录得细致入微的卷宗。

    并非他不相信情报能够认清一个人,浩繁如烟似海的文档,确实能够知微见著,从各方面综合,给一个人下定论。

    但他这些情报来源于隐宗,而苏牧是隐宗最渴望除去之人,去相信隐宗提供的关于苏牧的情报,难免有失偏颇,对苏牧并不公平。

    所以他并不看那些情报,他选择自己来看一看苏牧这个人。

    时间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实在很模糊,特别是入定的时候,虽然避着眼睛,但他还是听到了院子外头九步开外的老槐树上,躲藏着的那对师徒,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

    “他在打坐?”

    “你觉得他闲着没事干,千里迢迢从蓟州跑下来,就为了在你家院子打打瞌睡?”

    “偷袭真不管用?”

    “你好歹也是武道宗师,偷袭就不觉着丢人?”

    “可我是你乔道清的徒弟啊,乔道清的徒弟,偷袭能多丢人?这不是咱老乔家的传统么…”

    “笃!”

    “你用什么打我的头!你别打我的头!”

    “笃笃!”

    “……”

    罗澄虽然闭着眼睛,但却真真切切“看”着这对师徒,他的嗅觉听觉以及灵感,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能够将方圆之内发生的细微之事“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很微妙,无法说清道明,那些画面就这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同亲眼所见,更如同身临其境,仿佛他就在这对师徒的头顶上。

    “他好歹是我师兄,我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你给老道说偷袭,不打你还打谁!”

    “不然怎么办,就这么走进去,跟他笑着打招呼?师伯您好啊,最近胃口还行吧?尚能饭否?”

    乔道清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但还是忍住了,从槐树上跳下来,按住刀柄,朝苏牧说道。

    “你打头阵,我给你压阵,先过去探探底。”

    “你为什么不先去…”苏牧不情不愿地跳下树来,轻声抱怨道。

    “我硬功夫底子不如你啊,你像疯狗一样,谁见了都怕,再说了,他是我师哥,我先动手难免有些不敬啊…”

    “你才像疯狗!你全家都疯狗!他还是我师伯呢,我就这么合适大逆不道的角色?”

    这或许是苏牧和乔道清相识以来,废话最多的一次,但他们却很享受这样的对话,就好像临死之前,在弥补他们已经错过的那些师徒该有的温馨瞬间。

    然而在下一刻,他们同时闭上了嘴巴,苏牧右手握住左腰的刀柄,左手按住右腰的剑柄!

    乔道清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却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只要伸手,就能够将苏牧护在身后。

    院落外的小花园里头,老槐树轻轻摇摆着枝叶,像一个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的老痞子。

    罗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看着苏牧,乔道清看着他,三个人保持着诡异的寂静,唯有寒风在轻轻呜咽。

    三人都没有太多的杀气,平平淡淡,与其说要以死搏杀,不如说更像一场阔别已久的相聚。

    “师兄…”

    “师伯…”

    乔道清和苏牧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尽量保持着呼吸的平缓和声调如常。

    他们都是同门,身上同样有着各自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高深莫测,很神秘,也很吸引人。

    乔道清就像一条冬眠的王蛇,冰冷却又致命,不知何时就会窜出地穴,发动攻击。

    仿佛他身边的草地都变成了腐烂之地,散发着致命的毒气,而他却是微光之中一条阴魂。

    而苏牧则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像展翅翱翔的鹰隼,脸上的金印非但不会让他变得阴沉,反而静中取动,越发衬托出他的坦然,显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仿佛寒气都让他驱散,他的头顶是青蓝的天穹,身边是蔚蓝的大海。

    至于罗澄,他更像一只千年的老龟,呼吸若有若无,眼睛似睁未睁,龟背上长满了斑驳的苔藓,甚至有鸟雀落在上面,啄食着苔藓,露出龟壳上古朴而神秘的刻痕。

    面对乔道清和苏牧的问候,罗澄轻轻吐出一口气,张嘴答了一句:“好…”

    只是他的嘴唇刚刚张开,苏牧的刀剑已经出手,乔道清手捏法诀,往前用力一指,背后道剑冲天而起,他却已经抽出腰间的双刀,与苏牧交错着,扑杀向罗澄!

    罗澄的外家功夫并不出色,如果不动用内力和气力,便是寻常壮丁都能够轻易撂倒他。

    但如果他运气使用内家功法,以他打坐大半辈子的浑厚内力,怕是站在那里被壮汉猛击,都不会伤及半根汗毛!

    乔道清和苏牧的问候,固然是发自肺腑真心,但也不妨碍他们趁着罗澄回答之时,一口旧气吐出,新气未济之时,发动突袭!

    罗澄也是哭笑不得,早听得他们在树上讨论了大半天,不是说不搞偷袭这一套吗?

    你们这是在欺负老实人啊!

    虽然有些莞尔,但罗澄也不敢大意,因为他也能够感受到乔道清和苏牧全力攻击之时,那恐怖的威慑力!

第六百五十五章 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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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五章折翼

    鹰隼张开了铁爪,那尖锐的喙如坚硬的铁钩,毒蛇也出了地穴,如黑色的闪电。

    虽然两人讨论之时,都在说这样没用,那样徒劳,又在顾念同门情谊,但发动攻势之后,什么粉包灰瓶毒针暗镖袖箭,竟然一样都没拉下!

    然而那只老龟却仍jiù岿然,不动如山,他的壳就是他一辈子的精华所在,是他最为倚仗的屏障和壁垒。

    无论是刀剑的攻击,还是粉包灰瓶,只要触及罗澄的身体,都会自动弹开,仿佛他的体外有着一层无形的护盾,那就是他的内力外放,在体外形成的炁场!

    这可是内家宗师才能拥有的东西,便如同横练外家功夫的顶尖高手会刀枪不入一般!

    外家高手修liàn的是皮肉筋骨,所以他们会将身上某一部位或者多个部位修liàn得刀枪不入,而内家宗师则终生炼气。

    只是气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最是考验恒心毅力和定力,似苏牧这般内外兼修,还能够仗着阴阳经的内功心法,能够灌注内劲来增强爆发力和速度就已经着实不易。

    他还无法像北玄武和圣教主那般,做到内劲外放,伤敌于无形,便是乔道清,内劲外放也只是爆发式的宣泄。

    而罗澄非但能够将内劲外放,还能够保持外放的内劲强度,形成炁场,源源不断保护着自己的身体,甚至能够改biàn炁场的形态,伤敌于无形,三人间便高下立判了。

    也难怪乔道清如此小心谨慎,怀着必死之心来对待这场决战。

    只是他和苏牧都没有想过,或许在罗澄的眼中,他们并非必死之人,或许他们之间还有着回旋的余地。

    当然了,这也只是罗澄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与苏牧对战,何尝不是了解苏牧的一个极好途径?

    人在战斗之中会暴露本性,无论他的花样有多刁钻,无论他的心思有多狡诈,总会暴露出他的本性,所以罗澄也是正好借此机huì,看看苏牧的成色。

    苏牧的基本功很扎实,这让他想起了自己那十二年的打坐,苏牧的一刀一剑简单直接,没有多余的招式,直来直往,直奔目的,这让罗澄感到很亲切。

    虽然乔道清不断在一旁暗算,但罗澄对这个师弟知根知底,或许多年不见,乔道清的实力也变强了很多,但内家功夫是个依赖积累的水磨功夫,罗澄厚积薄发,早已不是乔道清所能抗衡的了。

    苏牧的混元玄天剑以刁钻之极的角度,在苏牧转身的那一瞬间,从肋下穿出,却被罗澄二指夹住!

    罗澄扫了一眼,似乎想起一些什么来,并未开口,却有声音传入苏牧的耳中来。

    “这柄剑配不上你。”

    他就像掌控着这个世界的规则一般,道家都说金科玉律,云篆瑶章,先万法以垂文,在罗澄这里,开口便是金科玉律,他说这柄剑配不上苏牧,这柄剑便真的配不上苏牧一般。

    罗澄二指稍稍用力,便似把掰断了一根细长冰晶一般,竟将混元玄天剑硬生生拗下半截来!

    非但如此,那宝剑的反弹之力传入手臂,苏牧便觉着左手酥麻无力,又被罗澄一指点在手腕上,但听得罗澄再度开口:“这等剑,不要也罢。”

    苏牧手腕一麻,半截混元玄天剑便掉落在了地上!

    乔道清从后方赶将上来,双刀齐落,罗澄的肩头轻轻一抖,苏牧便被震开,罗澄快走两步,迎上了乔道清。

    他便仿佛没有见到乔道清那犀利无比的双刀,竟从乔道清的刀光之中穿梭而过,如同身体已然虚幻一般,举起右掌便按在了乔道清的额头上!

    乔道清感受到师兄手掌的热度,心头大骇,慌忙后撤,双刀却硬生生停在罗澄脖颈边上一寸处,似被无形的铁手夹住,如何都无法再前进半寸!

    “师弟,你的长进倒是快,然则外道终究是外道啊”

    罗澄就如同指点乔道清一般,随意说着,就将乔道清一把推了出去,后者头颅后仰,后背却是凉飕飕一片,早已被冷汗湿透!

    苏牧趁着这个空当从后方袭来,草鬼唐刀朝罗澄后颈劈落,后者并未回头,稍稍转身就躲过了苏牧的刀,身影一闪而过,已经捏住了苏牧的右手,左手却是拈住了草鬼唐刀的刀头。

    “这唐刀不错,但蛮夷之气过重,是把利器却不是正器,不要也罢。”

    苏牧听得罗澄如此说道,陡然忆起适才混元玄天剑已经被其折断,这草鬼唐刀再被折断,可就手无寸铁了!

    他慌忙将草鬼唐刀抽出来,然而罗澄却如何都不松手,只是呵呵一笑道:“刀只不过是外器,又何必心疼。”

    这般说着,罗澄脸色稍稍变红,苏牧只觉着右手把持不足,唐刀已经被罗澄夺了过去!

    苏牧无计可施,便将腰间火铳给取了出来,当机立断就要朝罗澄击发!

    然而罗澄将那长刀夺入手之后,那刀便在他手中旋转半圈,他已经握住了刀柄。

    他握刀很随意,握住刀柄的末端,就仿佛提着一根桃枝,显得极其轻松写意,而后也不见他如何起势,草鬼唐刀已经斩落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但奇怪的是,苏牧竟然无法躲过他的刀!

    在他出刀的那一刻,苏牧分明能够看着刀刃的走向,但那刀刃却在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频率在疯狂振动!

    就好像他的内力已经将刀刃充满,那刀无法承shòu狂暴的内力而不断颤抖着,随时有可能断裂一般!

    因为那高频的振动,使得刀刃的边缘闪耀银光,只一眼,便觉着罗澄手中并非冰冷的长刀,而是一柄由银光凝聚而成的光刀一般!

    苏牧心头大骇,那光刀已经落下,火铳没有太大悬念就被从中切断,而唐刀也就此变成了两截!

    罗澄就如同玩弄孩童的壮汉,将苏牧所有赖以生存的手段全都破去,将苏牧所有的神兵利器都毁去,将苏牧所有的底牌都逼出来。

    他在了解苏牧,就像一层一层剥开苏牧的保护衣和伪装,寻找苏牧最真实最原本的那一面那般!

    乔道清的脑门上还有个红掌印,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竟被罗澄的内力震荡得站立不得!

    苏牧刀剑俱断,火铳也被斩断,后腰剩下一把火铳也被罗澄顺手牵羊一般,不知何时就卸了去,眼下他可真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然而罗澄却没有就此罢手,他快步上前来,朝着苏牧的面门轻飘飘推出一掌。

    苏牧知晓他浑身上下都是致命之处,不敢与罗澄对掌,只是疯狂后退。

    罗澄不断往前逼迫,看似不缓不急,但速度竟然比苏牧还要快上三分,眼看着手掌就要印在脑门上,苏牧只能朝罗澄的左侧太阳穴轰出一记勾拳!

    罗澄想要不断剥开苏牧的伪装,他既然说要看到苏牧的原始状态,就必须是原始状态!

    当苏牧的拳头轰过来之时,罗澄的手掌便粘了上来,一把扣住苏牧的手腕,只是轻轻用力,一股热流从苏牧的手腕传入,他的整条手臂瞬间感到滚烫炽烈,“喀嚓”一声,罗澄竟然将苏牧的手腕给折断了!

    “嗯!”

    苏牧闷哼一声,右膝猛然撞向罗澄的下身,后者却抬脚硬碰硬,苏牧的右脚喀嚓一声,又断了!

    罗澄的力度和位置拿捏得妙至毫巅,这两处一断,苏牧的经脉一同被阻塞,内力顿时运转不得!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苏牧无法修复这两处的经脉,一身内功便等同于被废去大半了!

    罗澄终于发狠,苏牧却没有退缩,他的一手一脚被断,脸色苍白如纸,却仍jiù站了起来!

    罗澄似乎有点看到苏牧的本我了,但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废去内功还不够,他要将苏牧的武功也夺去,让苏牧变成废人,变回原来那个废柴的样子!

    虽然他已经看到了苏牧的一些本质,但还远远不够!

    他要将苏牧这只鹰隼的翅膀和双脚都折断,再将他丢入泥沼之中,看他是否还能保持着眼眸之中那股犀利与睥睨,看他是否还有继续翱翔天际的梦想!

    乔道清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想要起身,却如何都做不到,罗澄那当头的一掌,对他的头脑伤害极大,他的内心充满了悲愤,但手脚身子却如何都不听使唤!

    “你要杀我?”虽然心里早已确定了这一点,但苏牧见得罗澄竟然虐待自己,可一点都不像一个师伯该做的事情呢。

    乔道清曾经说过,他的一切都是罗澄传授教导的,难道说乔道清的阴毒狠辣也是从罗澄身上继承而来的?

    否则这罗澄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面对苏牧的问话,罗澄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只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会,还没到时候”

    苏牧陡然一惊,因为罗澄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了他那仅剩的一手一脚,看来他是要将苏牧全部的手脚都要折断了!

    苏牧的双眼满是血红,额头和脖颈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虽然他曾经受伤过很多次,但这一次,罗澄是要将他彻底变成废人啊!

    自己全盛的状态下,联手乔道清,都不是罗澄的对shǒu,如今乔道清倒地不起,他只剩下一手一足,更不可能抵抗罗澄!

    “还不到时候?你觉着折断了我的四肢,我就会跪地求死?”苏牧强忍剧痛,冷笑着嘲讽道。

    他确实不会求饶,更不会求死,即便罗澄将他的四肢全部折断,废去他的武功和内力,将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他也不会求罗澄些什么。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罗澄一定要如此虐待他,难道这只是为了玩弄自己?

    罗澄显然看出了苏牧的迷惑,他走到苏牧的面前来,朝苏牧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求死,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自尽而已,现在看来,结果并不算太意外”

    他轻轻抬起手来,似乎想按在苏牧的脑门上,然而那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之中。

    罗澄侧耳倾听,而后轻声叹息道:“快是蛮快,但还不够啊”

    他缓缓站起身来,而后转身,苏牧透过他的身侧,看到院门外出现了一个老者。

    这老者须发皆白,身材高瘦,穿着朴素,满身风尘,像是个过路的苦旅,适逢其会,在外头看看热闹而已。

    但苏牧很快就有些惊奇了。

    因为他能够看到这老者的身材和穿着,甚至于他的发色和胡须,但却如同他第一次见到罗澄那般,对这老者的五官和轮廓,全无半点印象!

    “这又是一个传说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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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矛盾之战

    对于周侗的到来,罗澄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因为他知道周侗虽然跟他一样老了,但周侗却很快。

    如果说乔道清是蛇,苏牧是鹰,罗澄是龟,那么周侗则是一条猎狗。

    与罗澄的超脱不同,周侗积极入世,素来都认为光阴如金似玉般珍贵,人生在世,最怕蹉跎,便是每时每刻,都要绷紧了来过日子。

    说他是一条狗,并非侮辱这位武道大宗师,他一直想做一条忠犬,不过并非朝廷的忠犬,而是百姓的忠犬,是大汉后裔的忠犬。

    他在这方面从来都不缺乏野心,所以才想要组建一支由武林高手构成的大军,妄图借此来收复燕云。

    武将在大焱没有半点地位,这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而草莽绿林中的武夫更是低贱下作,被视为暴乱的根源,为朝廷所不容。

    在这样的背景下,周侗竟然想要组建武林大军去收复燕云,不得不说他实在太过天真了一些。

    即便朝廷呲之以鼻,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的御拳馆享誉天下,培养出了许多豪强,虽然这些豪强称不上英雄,但绝对是一个个的好汉子。

    这也使得他成为了大焱武林精神领袖一般的人物,在江湖中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和声誉。

    他和罗澄可谓一明一暗,一快一慢,周侗是阳光下的武林盟主,而罗澄却是黑暗之中的领袖,周侗积极入世,想要为百姓做事实,想要践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罗澄却飘然出世,高高在上,虽然同样享受着百姓们的崇信,却与百姓有着一道天地一般的鸿沟。

    周侗生怕时间不够用,恨不得将睡觉的时间都用在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之上,而罗澄却看淡红尘,无为而治,顺应天道,冷眼旁观。

    他们是不同方向的两个人,却都跑在了自己方向的最前端,这两个极端的巅峰强者,终于在今天相遇了。

    苏牧的手脚已经被折断,经脉阻塞,气血不通,但六识清醒明朗,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周侗那烈日一般的光大,反观之下,罗澄更像夜里的冷月和星辰。

    周侗的脸上写满了忧国忧民,那沧桑仿佛承载着大焱百姓的痛楚,仿佛他将所有百姓的苦难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卸下来一般。

    他与罗澄都已经是见识过沧海桑田的老人,并不需要太多言语的交锋,因为他们很清楚,语言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周侗开始往前走,每走一步,他的气势就攀升一分,仿佛他的身体爆发出烈焰,照亮整个昏暗的天空!

    而罗澄也变得谨慎和警觉,他微微睁开双眸,却变得更加的平静,仿佛整个身影都变得虚幻,脱离了躯壳的束缚一般!

    “啪!”

    周侗一掌推出,罗澄不躲不避,两人对了一掌,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就仿佛两个老友默契地击掌打了个招呼一般。

    然而下一刻,两人脚下却掀起一股罡风,如水波涟漪一般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热一寒,吹起苏牧那凌乱的长发,使得他越发口干舌燥。

    他们就仿佛要将两个极端分化到极致,周侗的掌法竟然没有半点内力,据说他十八般武艺无所不精,拳脚功夫更是无人能及,铁臂膀周侗真是外家功夫的第一人!

    那罡风之中的炽烈热气,不是他的内劲外放,而是他体内那至罡至烈的血气外散!

    至于那令人心悸的寒气,自然是罗澄的内力,他们仿佛老天安排的宿敌,一阴一阳,各位王者,本该王不见王,却因为苏牧,不得不开始了这场宿命的对决!

    周侗快,所以他永远占据主动,他永远是进攻的那一方,而罗澄慢,注定了要后手防御,但又不见半点被动。

    一掌过后,周侗又猛然轰出一拳,这一拳掀起炽烈的罡气,便是苏牧都能够用肉眼看到他拳头上蒸腾起来的热气!

    而罗澄却越发冰寒,仿佛他身边的水汽都凝结成了无数小水滴一般!

    慢半拍的罗澄没能躲开周侗这雷霆一般轰出的一拳,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打算躲避。

    拳头打在他的胸膛之上,罗澄的后背如煮熟的大虾一般弓起,背后的道袍嗤啦啦裂开,将道袍上的阴阳鱼绣图撕成两半!

    这一拳力道之大,将罗澄轰飞出去,双脚离地的罗澄却如同那风中柳絮一般轻飘飘往后倒飞,乘风好借力,落在院门前三尺处。

    他的双脚刚刚落地,便拧入地面之中,背后三尺的院门却啪啦一声碎裂开来,木屑四处溅射!

    这内家移花接木的功夫,在罗澄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与周侗一刚一柔,堪称人间巅峰!

    两人早已知根知底,周侗的优势在于快,在于强悍霸道的蛮力,如果和风细雨,便是打到老死都不能将罗澄击败。

    一拳轰出之后,他已经紧随而至,一把扣住罗澄的手腕,如同甩一条湿毛巾一般,将罗澄反掷出去,狠狠掼在了地上!

    “嘭!”

    地面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隙如一条条小黑蛇,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然而罗澄却如同水泡里的小鱼,在地面上弹跳出三丈,竟然再度稳稳站住!

    周侗和罗澄无疑就是矛与盾的终极争锋,一个攻击至强,无坚不摧,一个防御最稳,坚不可摧!

    虽然罗澄毫发无伤,但周侗却没有一丝气馁,他之所以发动如此猛烈而迅捷的攻势,是因为他根本就耗不起。

    他是横练外家的武道宗师,能够以外门功夫进入超级大宗师行列,怕是整个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但外家功夫有外家功夫的局限,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局限,才导致能够进入宗师境界的外家强者稀罕得如凤毛麟角。

    因为外家功夫没有内力支撑,需要消耗骨血力气,棍怕老郎拳怕少壮,周侗毕竟已经老了,即便这些年勤练不辍,却仍旧无法抵抗衰老。

    他的气血开始不足,肌肉开始萎靡,骨骼变得疏松干脆,筋膜僵硬老化,而罗澄这样的内家宗师,却是越老越强,一辈子的呼吸吐纳非但使得他积攒了磅礴如海的内力,更使得他的吐纳功夫登峰造极,能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内力补充回来。

    如果周侗无法在短时间内爆发所有力量,用以击败罗澄,一旦耗下去,最终败北的只能是他周侗!

    他疯狂燃烧着气血,化为拳罡,不断轰击着罗澄的炁场,后者却仍旧随波逐流,任君施为,以不变应万变。

    乔道清的额头上全是白毛汗,他的身体滚烫得厉害,双瞳贯血,师兄罗澄印在脑门上的那一掌,将他的经脉全部冲开,气血不断往他的脑袋上涌,若换了寻常武夫,早已身亡,他却拼命压制着气血上行,努力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过得这许久,他终于稳定了情势,许是罗澄并没有对他这个师弟真的下杀手,只是不想他掺和苏牧的事情罢了。

    见得罗澄和周侗这等神仙打架,乔道清连忙来到苏牧的身边,将苏牧被折断的骨头都正了回来,又找来断剑和断刀,绑在苏牧的手脚之上,固定住苏牧断掉的骨头,这才盘膝坐下,继续压制经脉内不断冲突的气血。

    苏牧的灵智是清醒的,手脚被折断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楚,内功被废也使得他心神受到极大的打击,也亏得他早已心如磐石,否则早就崩溃了。

    为了不至于昏迷过去,他的双眸一直强睁着,将周侗和罗澄厮杀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能够见到这等样的两大宗师死斗,对于练武之人来说,绝对是梦寐以求的契机,但苏牧手脚被断,经脉被毁,内功被废,即便境界上得到启发和顿悟,又能如何?

    他之所以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并非因为想要从这两位身上学些什么,他只是在寻找罗澄的破绽,只是在等待机会!

    混元玄天剑和草鬼唐刀都断了,连手脚都断了,他如今就是个废人,毫无威胁的废人,连乔道清也成了半残,甚至于周侗都不一定能够战胜罗澄,他苏牧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他却仍旧死死盯着罗澄,观看着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的战斗,而后拖着仍旧流血的残躯,慢慢往院墙处爬了过去。

    罗澄微微抬起眼皮,见得苏牧如同死狗一般爬着,不免心生警惕,直到他看到苏牧靠在院墙上喘气,才转移了目光,不再理会苏牧。

    终极强者的终极战斗,最忌讳就是分神,更何况还是极度依赖内功心法的罗澄!

    当他关注苏牧的这短短时间,周侗的铁拳已经势若奔雷,一拳拳如龙象狂奔,如雷霆从天而降,竟然将罗澄的炁场震开,第一次结结实实砸在了罗澄的胸膛之上!

    “噗!”

    罗澄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倒飞出去,今次却是吐出一口鲜血来!

    周侗的气血急剧燃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而罗澄也终于展开了反击!

    当周侗再度轰出拳头,罗澄偏身躲避,而后轻飘飘拍出一掌,看似缓慢,却将周侗的来路全部封死!

    周侗霸道光明如烈日,拳脚快若迅雷,排山倒海,如怒海狂潮一般源源不绝,而且他的气势便是一往无前,从无后退!

    当罗澄的手掌退过来之时,周侗选择了硬拼,因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渴望的场面!

    “噗!”

    罗澄的手掌印在了周侗的胸膛,而周侗的左拳,却砸在了罗澄左侧的太阳**上!

    拳头处传来的阻力便仿佛一道极具弹性的无形的墙,使得周侗的拳头始终无法碰到罗澄的皮肉。

    被罗澄一掌印在胸膛上之时,周侗暴喝一声,仿佛将所有的底力都压榨了出来!

    磅礴如黄河决堤的蛮力灌入拳头,周侗终于打破了罗澄的炁场,一拳轰在了罗澄的太阳**之上!

    周侗胸前的衣物完好无损,后背却突兀地出现一个掌印,这个掌印就如同从周侗体内撑出来,随时有可能撑破周侗的后背!

    而罗澄脑袋一歪,竟然被周侗一拳轰飞出去,砸在了那棵老槐树上!

    树叶簌簌下落,很快就铺满了罗澄的身子,周侗被一掌击飞,滚到在地,犁出一丈有余的沟壑才停下来,却已经是生死不知。

    而此时的苏牧,双眸陡然爆发出凌厉的寒芒!

第六百五十七章 我有半截刀,足以斩龙头

    罗澄以为将苏牧从天堂打入地狱,就能看到他的本心,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因为苏牧根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时空,即便卸下所有的一切,他都保守着一个最大的秘密,使得罗澄永远无法看透!

    他可以没有刀剑,可以没有火铳,甚至可以被硬生生拗断手脚,因为他与乔道清早已预料到会是惨败,甚至是惨死。

    他和乔道清是同一类人,可以说也算是罗澄这一类人,在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苏牧仍旧选择来面对罗澄,难道他就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吗?

    不!

    这不是苏牧的作风,无论他与乔道清装得如何豪迈,或许他们不是外家功夫天下第一,也不是内家功夫最强,但这对师徒凑在一起,绝对可以做到世间第一“卑鄙无耻”!

    苏牧一直盯着战局的走向,当他看到周侗和罗澄终于进入了死斗,眼看着要决胜负之时,他的手伸到了背后,不动声色地将一块早已松动的砖头给抽了出来!

    他与乔道清之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但他们却在老槐树上插科打诨一般啰嗦了小半天,而且从河边相遇便已经开始了这种叨叨絮絮。

    如果罗澄早已了解过苏牧,如果他阅览了隐宗那些关于苏牧的所有情报,或许他就不会放松警惕。

    可惜他选择自己来了解苏牧,这也是他唯一的破绽!

    当他被周侗一拳砸飞,撞在老槐树上,而后滑落下来,嘴角挂血之时,苏牧抽出了那块砖头,而后取出腰间的火折子,轻轻吹燃了火苗!

    虽然元泰和沈青囊都被卸了关节,没有了逃跑能力,但苏牧也不至于大意地外出,难道他就不会防备隐宗的高手来拯救元泰和沈青囊?

    明知道隐宗的高手有着极大可能前来救元泰和沈青囊,苏牧还能够安心地出去转悠,只留元泰和沈青囊在房间里头?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苏牧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并不知道来者会是内家第一宗师的罗澄罗真人,因为来者是谁都无所谓,因为他早就在院落里里外外十几处地方,都做了准备!

    他一直在等,就是要等罗澄靠近那棵老槐树,就像他与乔道清先前会躲在老槐树上一般。

    隐宗的高手想要来救元泰和沈青囊,必定不会错过老槐树这等隐身之处,如此关键紧要的地方,苏牧又怎么可能不做些小动作!

    此时罗澄就在老槐树底下,而苏牧已经点燃了暗藏在墙根的引信!

    为了防潮和隐秘性,他不得不将引信藏在了墙壁的暗格之中,而地下的引线则有长长的竹筒防潮保护,引信不断往前面燃烧,无论是火花还是烟雾,都被深埋在了地下,罗澄根本就无法察觉!

    而当他察觉之时,已经彻底晚了!

    “轰轰轰!”

    老槐树的周围毫无征兆地爆炸开来!

    从北伐战场上归来的苏牧,曾用来伏击始可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地雷,苏牧又怎会放着不用!

    有了埋伏在院落各处的这些地雷,他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元泰和沈青囊,只需要找一个敢炽军高手在此处守着,便是隐宗高手铺天盖地,也要被炸成半身不遂!

    如果对一个将自己的手脚都折断的人还要手下留情,那么他就不是苏牧!

    无论罗澄有没有杀死苏牧的心,如果他真的还顾念一点点同门之情,就不该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来探究苏牧的人性!

    到了最后,当爆炸发生之时,当他被炸得往半空飞起之时,或许他会透过爆炸的烟雾和四处横飞的泥尘,最终看清苏牧的本心。

    他会发现苏牧不是睥睨天下的鹰隼,他会发现苏牧这个师侄儿,其实已经继承了师门的精髓。

    他应该是罗澄与乔道清的综合体,完美地继承了师门的传承,既有毒蛇的阴狠和果决,也有老龟的隐忍和伺机而动!

    龟和蛇的结合,在彼时还有一个传说之中的形象,那就是镇守北方的神兽,玄武!

    可惜,他终究没有杀死苏牧,而是用折磨苏牧的方式,想要来看清苏牧的灵魂。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杀心,那么或许他很早就能够看出苏牧的本心。

    只是世间之事从来就没有如果一说,虽然他有炁场护体,但却被周侗的最后一拳彻底击碎,爆炸又发动得太过突兀,猝不及防之下,罗澄几乎完全承受了爆炸的冲击!

    虽然有薄薄的一层土壤掩盖,充当着缓冲,但罗澄如此近距离地承受爆炸,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再者,他本来就是内家宗师,凭借着炁场来防御而已,躯体根本就算不上强硬坚韧,若没有炁场,连寻常壮汉都能够撂倒他,更何况是老槐树下埋着的五六枚连环地雷!

    乔道清并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早就知道苏牧的计划,在路上就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苏牧的后手,他才会故意跟苏牧躲在槐树下。

    他和苏牧都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对心理暗示的效果很是清楚,他们先藏在老槐树上,就给罗澄造成了一个印象,老槐树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当自己被周侗击飞之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往老槐树的方向偏移,这就是因为乔道清和苏牧给他造成了既定印象,在他的内心之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当然了,乔道清和苏牧都想不到周侗会出现,照着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要牺牲乔道清,将罗澄引到老槐树下的。

    对于这一点,乔道清和苏牧早已达成了共识,生死攸关,他们都早已看开。

    并非苏牧无情,而是他们认为,乔道清的一身艺业都是罗澄教导的,罗澄应该不会将乔道清狠心杀死,抛开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不说,单说乔道清是他罗澄造就出来的,他又怎会狠心毁去?

    事实证明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罗澄确实没有杀死乔道清的想法,只是想要限制他的行动,让他无法掺和自己对苏牧的人性探究。

    对于苏牧而言,罗澄是正是邪,或是亦正亦邪,都并不重要,因为他就只是个想要杀死苏牧的陌生人而已,而且还是一个传说级的人物,拥有着轻易杀死苏牧的能力。

    对于这样的人,苏牧根本就没有余力来与之周旋,只能够果断地进行生死反击。

    而罗澄对苏牧的残忍,也坚定了苏牧心中的想法,无论罗澄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点燃引信!

    因为连周侗都被他击败,此时就躺在不远处,生死不知,如果他不引爆地雷,那么接下来死的是谁?

    是周侗?还是他苏牧?

    他并不知道罗澄与隐宗之间有什么龌蹉纠葛,他只知道罗澄是隐宗派来除掉他的高手,仅此而已。

    当爆炸平息之后,苏牧终于撑着站了起来,他往后扫了一眼,乔道清仍旧在打坐,但颤抖的眼皮和抽搐的嘴角,已经足以说明,乔道清并不是真正在打坐。

    苏牧先走到了周侗这边来。

    这位大宗师并没有被罗澄一掌震死,他是横练外家的宗师,虽然没有内力,但筋骨比寻常人硬朗太多,又有罡气护体,虽然五脏六腑受到冲击,早已乱成一团,气血紊乱,便是能够活下来,想要恢复巅峰功力已经不太可能了。

    他是显宗的护法大长老,应该说除了黄衣老僧,显宗之内绝无敌手,他能够接触显宗的绝大部分秘密,自然知道苏牧的一切。

    “没想到啊”

    周侗的这一句没想到,其中意味太多太深,苏牧也没有太多心力去深思,他只是以晚辈的身份,给周侗抱拳行礼。

    他曾经得到过杨挺的帮助,而无论是早在杭州就合作的杨挺,还是后来的岳飞,都出自周侗门下,苏牧对周侗不敢不敬。

    周侗目光复杂,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我不现身,你们有把握杀掉罗澄吗?”

    苏牧也没想到周侗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且还问得如此的直接,他想了想,这才谨慎地问答道:“一半一半吧”

    周侗有些说不出的苦涩,这一战早已耗尽了他的底气,而且使得他的内腑受了极大的伤害,怕是很难再恢复过来,早知道苏牧有一半的机会,他还会不会如此拼命?

    苏牧仿佛看透了周侗的无奈,他充满敬意地真诚道:“便是我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前辈也一样会现身,一样会尽全力拼杀的吧?”

    周侗微微一愕,没想到苏牧竟然会说出如此洞察人心的话语来,他忍下一口老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心里却在默默地说着:“难怪那老和尚会看中这小子真是个人精啊”

    苏牧并没有去搀扶周侗,因为对方是大宗师,这么做难免让周侗难堪,他也已经察觉到周侗暗暗咽下老血,人嘛,总是要面子的,越老越是如此罢。

    再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置。

    苏牧有些艰难地走到罗澄的前头来,终于看清了承受爆炸之后的罗真人。

    不过让人惊愕的是,罗澄的身躯竟然完好无缺,只是浑身焦黑,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来护体。

    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神仙般的人物为了自保,怕是耗尽了内力,甚至拼着损伤内里为代价,否则眼下早就跳起来杀掉苏牧了。

    罗澄就这么躺着,眼色仍旧很平静,没有惋惜,没有忿恨,反而有种恍然大悟的开释,就好像他终于看清了苏牧的本心一般。

    苏牧知道从罗澄的嘴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他也没有太多说话的**,只是环视了一圈,而后走出去,将半截草鬼唐刀的刀头给捡了回来。

    他握着半截刀头,顶住了罗澄的左心口。

    周侗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阻止,眼看着苏牧的刀就要一寸寸刺入罗澄的皮肉,一只手却扼住了苏牧的手腕。

    “他他到底是我师兄”一直闭目不言的乔道清,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在关键时刻阻拦了苏牧。

    苏牧只是笑了笑,罗澄却开口说话了:“师弟,你收了个好徒弟”

    乔道清有些迷惑,但他很快就听到罗澄继续说道:“他只是想激你开口,如此一来你我都要欠他一个人情如果他真想杀我,绝不会只是一刀,他会将我的手脚都砍断,却不会杀我,让我慢慢烂死在这里”

    周侗听到这里,不由心里一惊,适才苏牧说杀死罗澄的机会是一半一半,他已经开始有些怀疑,怕是罗澄必死无疑才对!

第六百五十八章 生变

    巨大的爆炸声终于将敢炽军留守在苏府的高手给引了过来,并非他们后知后觉,而是他们早就得了苏牧的指示。

    这等宗师级别的战斗,即便他们一拥而上,也无法为苏牧建立优势,只能逼迫罗澄早点下杀心,反而帮了倒忙。

    乔道清自顾抱起罗澄,带着这位师兄疗伤去了,而苏牧则让人先将周侗给安顿下来,这才下去疗伤。

    经过大名府一战,苏瑜和李纲都受了重伤,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就靠着苏牧来支撑,如今苏牧和乔道清也都相继受伤,苏牧也是叫苦不迭。

    苏府的动乱并没有半点消息外传,苏牧也只是让人通知了苏瑜,到得下午,苏瑜就过来探望了。

    梁师成和张万仙剿匪归来之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侍卫司和敢炽军,以及辛兴宗刘光世的平叛军,并没有让人失望,张迪等人被俘的被俘,被杀的被杀,整个河北和京东,也算是被肃清了。

    梁师成等人想要与苏牧分享剿匪战果之时才得知苏牧受了重伤,便一同来到苏牧探视。

    梁师成是赵劼身边的老人,见得周侗竟然与苏牧一同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心里也是吓了一大跳。

    而辛兴宗刘光世等人都在汴京城混迹过,这些个官二代都想进御拳馆修炼,自然是认得周侗的。

    只是他们如何都想不到,享誉天下的第一宗师,为何会出现在河北,又为何会与苏牧一道,看样子二人虽然沉默,却并不显得生疏,显然是有些交情了。

    他们本以为剿匪成功,该有些资本在苏牧面前骄傲一番了,可谁曾想到,他们在外头打打杀杀,人苏牧已经跟大宗师到了闲话家常的地步了!

    辛兴宗刘光世这一次算是彻底长脸了,整个河北和京东的平叛,都是他们的功劳。

    而大名府守卫战之中,苏瑜和李纲也是声名大噪,张万仙的敢炽军编入禁军,由苏牧节制,也算是皆大欢喜,捷报也已经献上,就等着朝廷下令班师了。

    如果时间来得及,他们还能够回汴京去过年,对于在外平叛出生入死过后的弟兄们而言,颇有衣锦还乡的意思,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然而眼看就到十二月中旬了,官家的旨意都没有下来,这不禁让所有人蒙上了一层阴郁。

    苏牧倒是很看得开,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没人在身边伺候着,虽然乔道清说杨红莲和陆青花在青州,但已经被苏牧戳破,根本就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养伤的这些天,他倒是跟周侗聊了不少,这位大宗师话并不多,甚至有些木讷,但时不时会点拨一下苏牧,更多的则是与苏牧讨论伤势。

    武林人常年在刀尖上跳舞,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武夫们都是半个赤脚郎中,似周侗这样的大宗师,对于苏牧的伤势自然还是有着发言权的。

    苏瑜和李纲甚至梁师成请来的诸多名医,对苏牧的外伤倒是能够处置妥当,可苏牧经脉方面的伤势,却不是这些寻常医士能够治疗的。

    苏牧走的是内外兼修,周侗对他的伤势也有个人的见解,但想要复原,最能够帮助苏牧的,其实还是罗澄。

    但罗澄一直由乔道清照看着,苏牧也没有打算去叨扰,也就这样拖了下来,只是照着周侗的法子,做些康复的修炼。

    直到这一天,罗澄终于在乔道清的带领下,来到了苏牧的院子里来。

    周侗和苏牧正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见得罗澄来,无论是周侗还是苏牧,都没有表现太多的敌意。

    周侗反而踢了踢旁边的软榻,罗澄朝他点了点头,并不介意,就这么盘腿坐下来。

    他们能够成为巅峰宗师,无论武艺还是境界,自然都已经是超脱世外的存在。

    这一点即便是苏牧都能够理解。

    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的对立,罗澄是隐宗的长老,而周侗则是显宗的护法大长老,为了苏牧,两人生死相斗一场也是使命所在。

    而如今胜负已分,苏牧已经活了下来,罗澄不得不承认了失败,似他这等高人,既然已经落败,就不可能再度对苏牧下手,苏牧没有了危险,周侗自然也就不会与罗澄拼命。

    抛开这所有的一切,他们就算没有私交,也有决战之时积累下来的惺惺相惜,他们非但恩怨分明,还能是非分明,想要坐在一起聊聊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你的境界提升到了他们这样的程度,洞察事实,看淡了恩怨,剩下的也就是使命而已,他们公私分明,自然不会将使命这样的公事,与个人的恩怨喜好联系在一处。

    不过周侗和苏牧都没有主动开口,苏牧确实有些胜之不武,便是周侗也不否认这一点,所以他们从来不敢以胜者自居,更不会主动问起疗伤的事情。

    三人再加上乔道清,就这么默默坐了一上午,直到罗澄提议想下棋,周侗才有些尴尬地承认自己不会下棋。

    乔道清倒是厉害,但他的棋艺都是罗澄教的,而且也知道罗澄真正想要对弈的人是谁,也就不会添乱了。

    找来了棋盘之后,苏牧与罗澄便开始在十九道上手谈。

    苏牧的围棋水平也是烂,许多人都觉着善于谋算之人,应该都是围棋高手,但苏牧在另一个时空,对围棋的涉猎并不多,棋艺也就算不上有多高明。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是罗澄在换一个方式来探究他的性格,相对而言,下棋总比砍手砍脚要舒服,苏牧也就只能苦笑着接受了。

    周侗对下棋并不感兴趣,没看一会儿就趣味索然,也不再打搅,兀自回房歇息去了。

    乔道清见得周侗离开,看了看罗澄和苏牧,也就没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苏牧下了一阵无理手,棋子散落各处,罗澄也是随意应对,两人看似有些漫不经心,但棋面却越发明朗起来。

    苏牧长考,久久无法落子,罗澄便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左右为难更是难以避免,男儿最忌优柔,若周老头子没走,应该会劝你快意恩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罗澄看似随口一句,苏牧却心中了然,既然是罗澄先开口,那就说明他已经放下一些东西了。

    “可惜周大侠不在此处,若是师伯,该如何教我?”

    听得苏牧反问,罗澄也是一笑,指着苏牧道:“你心中已有成局,有何必问我,我欠你一个恩情,现在就可以还给你,就不知道你这子该落何处了”

    苏牧心里很清楚,若用掉这个恩情,罗澄肯定会传授自己疗伤的内功心法,修复经脉,今后也就能够恢复,告别废人的行列。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考量,将这个恩情用在这个地方,却并非苏牧的首选。

    先前他并没有打算真的要刺死罗澄,但有一点却是早已确定的,那就是他始终坚信,如果罗澄不想开口,他是如何都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任何一点关于隐宗的情报的。

    像罗澄这样的高手,肯定对隐宗知根知底,如果将这个机会用在隐宗的身上,甚至探听关于黑白子的情报上,是否会比换取疗伤心法更有价值?

    这就是苏牧久久无法落子的原因,他的心里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以致于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下棋本身。

    相信罗澄也是早早看出了苏牧的心不在焉,才主动提出要偿还恩情的提议。

    虽然苏牧无心对弈,但从这一点上,罗澄还是能够看到很多关于苏牧的东西。

    而想要真正了解苏牧,他已经亲身体验过,如今提出偿还恩情,不过是再度佐证自己心中的猜想罢了。

    苏牧终于将白子放在了棋盘的左上角,面对罗澄的屠龙之势,他选择了火中取栗。

    “我想听听关于隐宗的一些东西”

    罗澄面色如常,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他按下一枚黑子,终究还是无情且果断地屠掉了左上角的一大片白子。

    “你知道赵劼那小子为何迟迟不下旨意么?”罗澄放下棋盒,双手笼入袖中,饶有兴趣地看着苏牧问道。

    “他一直不信任我,但今次平叛过后,应该再无猜忌才对,就算仍旧不信任我,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人而延迟班师,毕竟大军在河北吃吃喝喝,文官方面的压力也够呛”

    罗澄静静听着苏牧分析,并没有打断的意思,直到苏牧一层层抽丝剥茧,又一次次顺藤摸瓜,终于得出那个结论来。

    “难道北方有变?”苏牧惊愕地得出这样的结论来,而从罗澄的眼神,他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朝廷之所以迟迟没有下令班师,竟然是因为北方生变,若是这样,不让他们班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让他们继续北上,增援曹顾!

    可是北方能够发生什么变动?

    北伐军凯旋至今不过半年,他与萧德妃已经暗中结盟,后辽绝不可能兴风作浪,那么只可能是女真、党项和蒙古!

    山西大同府有郭药师坐镇,这位辽东常胜军的都管可是个枭雄人物,没有种师道在他头上镇压,此时怕是将西北方面的队伍都给壮大起来了,如此一来,西夏的党项大军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

    而女真人已经缩回辽东,大定府的大焱军与辽国大军正在结盟的蜜月期,双方互为攻守联盟,女真人只过得半年,应该还没有恢复元气,即便恢复了些许元气,应该也不会大举进攻辽国与大焱的盟军。

    这么一来,也就只有可能是始可汗和黑白子暗中扶持的蒙古部族了!

    苏牧比所有人都清楚蒙古部族的崛起有多么可怕,他们比女真人还要让人惊恐!

    虽然蒙古部族曾经在辽国中京一败涂地,但他们的恢复期已经比女真人长很多,再加上始可汗和黑白子带领着隐宗的势力在背后援助,真不知道蒙古部族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万一始可汗就像在女真人那边建造神威大将军一般,又捣鼓出什么新奇玩意儿来,短时间之内增强蒙古部族的战斗力,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啊!

    罗澄见得苏牧面露忧色,知晓他已经推敲出来,便朝苏牧露出赞许的目光,继而说道。

    “好了,你想问什么就一次问个够吧”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世道似河,谁人先知

    苏牧曾经掌控着皇城司、绣衣指使军、常胜军和青雀军,龙扬山和大光明教等武林势力也能够为他提供助力,如今敢炽军也归他节制,按说他根本就不缺情报来源,他也一直在搜集关于隐宗的消息。

    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无论是显宗还是隐宗,只要他们有心隐藏起来,就很难被人找到。

    直到如今,苏牧终于遇到了罗澄,而他放弃了罗澄替他疗伤的机会,终于换来了一次尽情提问,对象还是对隐宗乃至整个演真宗都知根知底的罗澄罗真人!

    罗澄本来就是极其神秘的超级强者,他是一代传奇,如果有人对演真宗了若指掌,那他必然算得其中之一。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苏牧自然不会放过,但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问起,沉吟了片刻,便干脆将提问都丢给了罗澄。

    “还是从头开始说起吧。”

    罗澄也是哭笑不得,苏牧这句从头开始说起倒是轻巧,实则是要听所有的秘密,也真是太不客气了。

    作为大焱武林的传奇,后来又成为隐宗的大长老,对于隐宗的前世今生,罗澄确实拥有着分量极重的发言权。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罗澄好整以暇地娓娓道来。

    “演真宗据说开创于武周后期,致力于帮助大唐李氏恢复李氏皇朝,演真宗的真,其实指的是两个人,一个名唤徐真,另一个叫做陈硕真”

    “陈硕真?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莫不成是唐高宗时期在睦州起义的那位女侠?”

    见得苏牧知晓陈硕真,罗澄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陈硕真可谓奇女子,因着朝廷压迫,便领着睦州百姓起事,一时间也是声名鹊起,如火如荼,奈何终究还是烈火烹油,昙花一现罢了。”

    “其实演真宗的真正主使是那位徐真,此人只存在于民间野史,口耳相传,代代传承,已然是神仙般的人物,不过正史上并无只言片语的记载,只能从其他名臣的列传之中,偶尔提及,也是讳莫如深,许多人甚至认为此人并不存在”

    “无论如何,这位徐真就是演真宗的开创者,成功将唐中宗李显再度推上帝位之后,演真宗声势大涨,疯狂吸纳了当时明暗黑白的势力,可谓帝国的实际掌权人”

    “如此了得之人,又怎会没有任何官方记录”苏牧心中虽然存疑,但也不好打断,罗澄便继续说道。

    “人人皆以为徐真会夺了帝国,只是将李显推上帝位之后,徐真就销声匿迹了,事实上,从头到尾徐真都没有出现过,所有的事情都以演真宗的名义来执行,只是民间却不断流传着徐真的各种传闻罢了。”

    “徐真消失之后,演真宗也就没再出来搅风搅雨,倒是李勣的孙儿徐敬业越发势大,被认为是演真宗的第一位显宗宗主,只是后来徐敬业的下场并不好,想来也与演真宗的内部分裂有关。”

    “到了安禄山之乱之后,按说徐真早已不在人世,但演真宗却一代代流传了下来,再度出现,又掀起了血雨腥风,可谓力挽狂澜,于是大家都知道,演真宗似乎在维护汉人江山的正统传承,每当世道崩坏,演真宗便会出来替天行道。”

    “而为了避免人间陷入乱世纷争,显宗正式走上了舞台,只有在显宗无法维持人间正道,使得世道崩坏,隐宗才会出来收拾残局,按说隐宗才是演真宗的正统,只是后来隐宗也出了问题,终究与显宗彻底决裂”

    “从后唐,到五代十一国,直至大焱数朝历代,每逢世道崩坏时代更迭,演真宗在幕后推波助澜,据说当朝太祖黄袍加身,便是隐宗的手段,而当时后周皇帝柴荣,便是显宗的大宗主”

    罗澄将这些辛秘缓缓道出,苏牧也是惊奇万分,而最让他惊诧的是,罗澄接下来的一段话。

    他说演真宗不断吸纳着人间强者,但演真宗却不像摩尼教那般宣扬宗教信仰,只是他们却又一直在致力于寻找先知!

    传闻演真宗在后唐之时还打起过祆教,也就是拜火教的旗帜,后来又渐渐废除了,而无论是显宗还是隐宗,都在发动情报网络,不断寻找生而知之之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果是寻常人或者一些其他的隐秘组织来做这件事,难免要贻笑大方,可演真宗却不同,据说他们真的寻找到很多这样的先知。

    所谓先知,便是生而知之,能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比如隐宗此时的大宗主始可汗!

    但罗澄认为,演真宗的第一位大宗主,传闻之中不知存在与否的徐真,才是第一位先知,而且已经得到了演真宗的证实!

    始可汗在北方战场上动用威力巨大的铁雷和飞火枪,乃至于神威大将军这样的火炮,在突火枪刚刚出现不久的大焱朝而言,这等壮举无异于先知先觉。

    然则罗澄翻阅浩如烟海的史料,旁敲侧击,结合隐宗留下来的一些传说,竟然发现早在唐太宗远征高句丽之时,那位徐真就已经动用过火炮,甚至于火炮的名称,都同样叫作神威大将军!

    这才是真正让苏牧感到惊骇的事情,因为罗澄口中的先知,应该就是穿越者!

    然而唐朝与大焱间隔了几百年,如果唐朝就出现穿越者,按照时间来推算,应该是明清时代穿越过来的才对。

    可罗澄接下来的叙述却让苏牧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那位徐真的种种事迹都在表明,他绝对不是个明清时代穿越到唐朝的穿越客,而是现代人!

    如果同样是现代人,为何徐真能够穿越到唐朝,而他苏牧却穿越到了几百年之后的大焱?难道这中间还出现了时空折叠?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罗澄自己的推断,毕竟他本身就是个极其高深,渴望穷究天人的神秘主义者,他甚至还认为写下《推背图》的李淳风和袁天罡,其实应该是那位徐真的帮助下,才写下了这等推算未来的神书!

    而想要确认这些推测,罗澄认为只有两个人能够做到,一个是北方的黑白子,另一个则是汴京城内的黄衣老僧。

    无论是显宗还是隐宗,都在争夺演真宗正统之位,但有一个事实却无法否认,那位黑白子,乃是第一代宗主徐真的后裔!

    也就是说,他肯定知道演真宗和徐真的所有内幕!

    而显宗和隐宗搜索先知的行动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就如同黑白子找到了始可汗,而黄衣老僧却看出了苏牧的不同凡响。

    说到此处,罗澄便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牧,因为他已经有很大的把握,确定苏牧与那始可汗一样,也是一个生而知之的“天外飞仙”!

    别人或许只会认为苏牧天赋异禀,智慧过人,但罗澄追索答案大半辈子,又从始可汗和黑白子的身上得到过太多的证据,再看苏牧的所有事迹,想不把他跟先知挂钩都有点难。

    对于罗澄那求证的目光,苏牧并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应,即便罗澄已经看透了他的身份,他也绝不可能亲口承认,因为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并不确定身份暴露之后,会引发何等样的连锁后果。

    而让他真正担忧的是,罗澄都能够猜出他的秘密来历,那么黑白子肯定早已清楚,而且他在杭州之时,与黑白子第一次相遇,就曾经做过试探,如果黑白子是徐真的后人,那么他肯定很早就已经确定了苏牧的秘密来历。

    如果罗澄和黑白子都知晓自己的身份,那么赵劼身边的那位黄衣老僧,应该也会知晓自己的身份。

    如此想起来,赵劼对自己一直猜忌怀疑,可自从黄衣老僧出现之后,这位老和尚便一直支持自己,这个问题也就不难理解了。

    听完了演真宗的前世今生以及徐真等人的传奇事迹之后,苏牧仿佛驱散了心中的迷雾,终于对隐宗和显宗都有着极其清晰的了解。

    而让他惊愕的是,显宗和隐宗几乎涵盖了武周后期到赵劼这段时期,黑白两道,无论朝野,绝大部分的名人名臣和武林传奇!

    就如同罗澄先前说过的那样,隐宗和显宗,也就是演真宗,一直在主导和推动着这个时代的前行!

    得出这样的结论,让苏牧感到惊奇的同时,也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若是如此,始可汗怕是已经找到了全新的力量,能够让蒙古部族提前崛起,如果他再联络西夏和女真,三股力量结盟,辽国和大焱被三面包夹,又该如何抵御?

    难怪赵劼没有下令班师回朝,若果真是如此,那今次便是大焱朝最为危急的时刻了!

    苏牧一直想要延续大焱的国运和命脉,事实上他已经做到了一大半,女真刚刚崛起就被打压了下去,辽国被灭,萧德妃实际掌控着的后辽,已经是苏牧的“禁脔”。

    然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苏牧却又将时局退到了另一个节点之上,如果始可汗的隐宗最终取得胜利,那么大焱就不是承受丧权辱国,而是直接灭亡!

    与始可汗和隐宗的这一战,便是最后一战,如果失败,大焱将不复存在,苏牧也必将被演真宗抹掉,他在这个朝代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荡然无存!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苏牧的内心之中默默地念着,他从未有过如此迫切的心情,希望能够尽快得到朝廷那边的消息,甚至恨不得马上飞到北方去!

    罗澄显然是看出了苏牧的情绪的,他轻轻伸出手来,将棋局抹乱,便仿佛此时北方的局势一般,只是在他原本收官的位置上,一黑一白两子仍旧散发着杀气,就像这两个子,决定着整个乱局。

    他将一本薄薄的典籍从怀中取出来,推到了苏牧的面前来。

    “想要到北方去,起码先将伤势给养好,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苏牧微微一愕,显然对于罗澄的额外馈赠感到相当的意外,不过北方战争再度爆发,他又需要直面隐宗的怒火,确实急需自保之力,也就没有推辞。

    “大恩不言谢,我会好好修炼的”苏牧朝罗澄拱手道,而后毫不忌讳地翻开了那本典籍。

    “咦?”

    当看到典籍的第一页之时,苏牧就迷惑了。

第六百六十章 寒风新雪,中官传旨

    当苏牧翻开罗澄赠予的秘典之时,先是小吃了一惊,越是翻看,他的心里就越是迷惑,可当他翻完之后,整个人却豁然开朗,仿佛身体飘飞到云层的上端,终于看清楚了人间的全貌一般!

    这是一种另类的醍醐灌顶,并非罗澄的秘典有多么的珍贵和神奇,而是因为苏牧先前就看过这部秘典,或者说看过这部秘典的绝大部分!

    是的,罗澄是乔道清的师兄,也是师门的传承者,他赠予苏牧的秘典,就是乔道清曾经传授给苏牧的《阴阳经》内功心法。

    然则直到此时,苏牧才知道,乔道清传授给自己的,竟然是一部残本,虽然全本比残本只多了一百多字,但相信乔道清自己修炼的,也同样只是残本,真正的全本,怕是只有罗澄一个人练过。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百多字,却使得罗澄成为了半仙一般的罗真人,成为了内家第一大宗师,而乔道清却无法踏入宗师的行列,苏牧也仅仅是因为内外兼修,剑走偏锋,才侥幸进入了宗师的队伍。

    短短一百多字,却是天差地别,也真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而苏牧看完全本之后,马上就察觉出了问题的所在。

    乔道清的阴阳经就像一片混沌,阴经和阳经是紧密结合,混成一团的杂合,修炼起来耗神又费力,进展迟缓。

    然而全本的阴阳经却是分开来修炼,目标明确,难度又比阴阳双修要更小,等到阴经和阳经都修炼大圆满,等到施展内功之时,才将阴经和阳经糅合起来!

    单论阴经或者阳经的威力,自然不如阴阳经的混合版,但使用之时将阴经和阳经结合起来,便如同将水滴洒入燃烧着的油锅里,瞬间爆炸出狂暴的力量来!

    这种力量自然要比阴阳经的混合版要强大数十上百倍!

    而让真正让苏牧吃惊的是,阴阳经分开之后根本就不是阴经和阳经,他们都拥有各自的名字,那是九阴真经和九阳真经!

    苏牧得到阴阳经之后,日夜修炼,从未间断,单独修炼阴经和阳经也没有任何的障碍,有着前面修炼大圆满境界的经验,相信很快他就能够将阴经和阳经都分别修炼到大圆满。

    而且分开来修炼的难度很小,对经脉的冲击力和压迫也小很多,在修炼的过程中,阴经和阳经就像涓涓细流,足以将受损的经脉修复完善。

    真正让苏牧得益的,便是那全本多出来的一百多字,那一百多字记载的,正是将大圆满的阴经和阳经糅合起来的心法,这也才是罗澄真正要赠予苏牧的东西!

    难怪罗澄舍不得,也难怪苏牧说大恩不言谢,因为这就相当于硬生生将苏牧再度推上宗师的境界,而是还是与罗澄相差无几的超级大宗师的境界!

    虽然内力浑厚程度上,苏牧绝对不可能与罗澄相提并论,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炼出炁场。

    可境界上的提升,足以让苏牧睥睨天下内家高手,再辅以相扑和关节技,以及二刀流乃至三刀流的刀法,待得苏牧的伤势痊愈,修炼大成,怕是真的能够与罗澄或者周侗抗衡,即便不胜,也不至于惨败!

    罗澄见得苏牧看的痴迷,也不再逗留,免得让他分心,只是在棋盘上写了四个字,便缓缓离开了。

    苏牧将秘典合起,看了罗澄留下的那四个字,也是浮现出笑容来,而后不紧不慢地将凌乱的棋盘摆好,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棋局。

    他轻轻捻起收官的黑子,收入了怀中,这才回房修炼去了。

    清风吹拂,棋盘边上四个字入木三分,那是一个成语:“急流勇退。”

    苏牧得了修复经脉的法子,又感受到北方战争即将爆发,便开始静心养伤疗伤,梁师成等人也没再过来打扰,倒是周侗每日仍旧过来,与苏牧聊上一阵,而后又匆匆离开,仿佛特意过来点拨一下苏牧那般。

    周侗的伤势同样很严重,但除了每日晨练之时与苏牧闲聊片刻之外,他每日都会外出,直到入夜才又满脸倦容地回来。

    即便是受了重伤,他仍旧在践行着自己的武道,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充分利用起来。

    而苏瑜和李纲也将大名府的重建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灾民们终于在入冬之间得到了保障,二人更是名声大噪。

    相比之下,被梁师成敲打过的王黼,却终日里销声匿迹,不再出来搅风搅雨。

    就如同他来的时候那般,在赠予了苏牧秘典之后,罗澄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是临走之时托乔道清带了一句话给苏牧,让他别给师门丢脸。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罗澄离开之后,乔道清也开始忙碌起来,许是罗澄已经替他治好了内伤,乔道清与周侗一般,也开始了整日不着家的节奏。

    直到十二月的下旬,朝廷方面的旨意终于姗姗来迟!

    这一日,小雪纷纷,朝廷的宣旨中官带着低调的仪仗,出现在了大名府的城门口。

    苏瑜李纲和梁师成王黼,连同辛兴宗刘光世等一干政要,都出城来迎接圣旨,而苏牧作为侍卫司都虞侯,敢炽军的节制,平叛军的统制,自然也要出面。

    一行人在寒风新雪之中等待,直到午后,才遥遥里见得传旨的仪仗队伍,中途返回歇息的梁师成也连忙赶了出来。

    不出意外,今次传旨的正是官家赵劼的心腹大太监,王守恩。

    见得传旨的是王守恩,王黼一颗心终于落了实地,别人或许不清楚,王守恩可是他王黼安插在宫中的棋子,赵劼既然派了王守恩过来,那就说明今次他王黼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大焱朝入宫的宦官一般都会改名字,似王守恩、王沐恩、王继恩、王念恩这样的重名数不胜数,太祖太宗朝的大太监王继恩便堪称十全大太监,无论内政还是军功都堪称巅峰,甚至于太宗能够登上帝位,都多得这位大太监在幕后推波助澜,几乎比童贯还要更加将太监这个职业做到了极致。

    王守恩的本名已经不可考,但他入宫之后之所以改名王守恩,却并非因为宫中常例,他名为守恩,守的却不是赵劼的恩,而是王黼的恩,姓王也不是因为赵劼,而是王黼的王!

    所以见得王守恩北上传旨,王黼直以为这是官家赵劼给他吃下的一颗定心丸,整个人都精神大振,脑袋也都高高昂了起来,不动声色就从后排往前挪,站到了梁师成的后头。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王守恩并没有给他隐秘的眼色之类的暗示,只是“铁面无私”地走完程序,而后进入大名府安顿,洗去风尘,沐浴斋戒,这才择日宣旨。

    许是情势紧急,王守恩也不敢摆架子,意思意思走了一下形势,第二日就开始宣旨。

    王黼是彻夜难眠,激动地一宿没睡,满以为第二日就能够咸鱼翻身,再度逢凶化吉。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的残酷。

    圣旨的第一件,就是削夺王黼一切官职和差事,押解回京,交由有司审理!

    圣旨才刚念了个开头,王黼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浑噩噩之中,便听得王守恩继续宣旨。

    苏瑜与李纲赈灾有功,守卫帝国北京,振奋人心,实乃文臣之楷模,特擢苏瑜为太中大夫、河北东路转运使;李纲迁天章阁直学士,直接就拥有了储相的资本!

    辛兴宗和刘光世平叛有功,加为忠武将军和壮武将军,权知平叛军的总管部署,留守大名府,等待下一步差遣。

    梁师成督促有功,即日返京,而最后的关键人物苏牧,也终于出现在了名单之中。

    可惜关于苏牧,竟然没有任何封赏,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抚慰,只让他带领敢炽军,护送梁师成和押解王黼,一同回京!

    待得圣旨宣读完毕,连梁师成都为之愕然,对于苏瑜和李纲等人的封赏,他其实早就能够猜到,但关于苏牧,他却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自己在密奏之中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他对赵劼也了解得极其透彻,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猜忌苏牧,也不可能不用苏牧,难不成京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将辛兴宗和刘光世的军队留在大名府,显然已经证实,北方即将爆发战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让苏牧回京,这该是弃用苏牧的前兆,梁师成实在有些看不透赵劼的决定。

    而王黼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本想用整治一下苏瑜,没想到踢到了苏牧这块铁板,而如今他确实虎落平阳,但苏牧何尝不是龙游浅水!

    见得苏牧如此不受待见,他王黼也是解气十足,似他这般的心性,即便剥削了所有官职又如何,若果官家真要放弃他,便不会让他回京,而是直接将他发配到别处。

    只要让他王黼回到汴京,以他那庞大的人脉关系,以及与官家之间的香火情谊,过不得许久,又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纵观大焱历史上的名臣名相,哪个没有个大起大落之时,许多人甚至还数度拜相,似寇准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哪一个不是起起伏伏?

    一想到这里,王黼便又升起了信心来,如果苏牧得到封赏,那么他便没有一丝机会了,可现在官家的态度明显是暧昧的,这就是他王黼的转机了!

    一旦北方爆发战事,国内必将再次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想要捞钱打仗,又想稳住后方,有这等本事的,除了他王黼,还能有谁!

    只是王黼此刻都没有意识到,苏瑜已经升为河北东路的转运使,李纲也正式上位,过不得多久便能够成为参知政事,那是名符其实的副宰相了!

    赵劼将这两个人放在大名府,有没有可能一旦爆发战事,他们才是后方运营的最主要人选?

    要知道每一次北方战事,可都是大名府与河间府真定府等北方富庶之地来提供粮秣供给!

    可惜王黼就像掩耳盗铃之人,竟全然忘了童贯北伐之时,就是他自己在大名府主持后方补给之事,还在河北大地种下了叛乱的种子。

    他便带着这样的希望,随着苏牧和梁师成等人,开始踏上了返京的旅途。

第六百六十一章 文人们的愤怒

    河北道的灾害对汴京城也有着极大的影响,但作为曾经是那个时代整个世界最繁华、人口最多的超级大都市,汴京城能够通过运河,从南方获得足够他们挥霍和奢靡的物资。

    所以即便文人才子与达官贵人们整日里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忧国忧民感同身受的悲痛来,仍旧没能够阻止他们寻欢作乐的热情。

    为了声援河北的赈灾,为了振奋百姓民心,为了给国家献策献力,他们必须团结在一起,所以他们要在最豪华的梦神楼不断举办各种宴会,讨论国事家事天下事。

    当河北道平叛成功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们便开始了通宵达旦的狂欢和庆祝,仿佛赈灾和平叛都是因为他们的夜夜与花魁红粉们“讨论”才感天动地,得来了这一切的胜果。

    而圣旨离开汴京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朝廷对今次有功之臣的封赏。

    事实证明官家是多么的英明,第七贼苏牧本就是欺世盗名的斯文败类,就算到了河北也是毫无作为,没有尺寸之功,连沾沾光都做不到,如今果是要灰溜溜地回京了!

    这一消息一传出去,文人们再度兴奋了起来,这就证明了他们的口舌功夫是多么的厉害。

    他们不断讨论着平叛和赈灾,也通过有关渠道递交了联名状,甚至还有人到皇城门口去敲登闻鼓,这一切都是他们这些文人集团的努力,如今取得的胜利,与他们的努力是如何都分不开的,他们的功劳比欺世盗名的苏牧要大太多太多了!

    而官家的决定也再次证明,当初他们到苏牧的府门前谩骂围攻苏牧,是多么明智的举动,在结果还未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看到了苏牧不成气候,他们早就知道苏牧绝不可能在这件事里头起到任何一点作用!

    这是他们与苏牧之间的竞争,最终在官家的英明和洞察之下,他们取得了完胜!

    只是他们都忘了,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经偷偷议论过官家如何昏庸无能,朝臣多么的**,可惜现在都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了。

    而官家也确实对他们不薄,许多人在这件事之中声名远播,更有人在官场上平步青云,这一切都在证明,苏牧这个第七贼,只要回京,便是死路!

    汴京城已经不再是他苏牧的天下,整个大焱文坛也不再是苏牧的后院,他们虽然没能够在文才上赢过苏牧,却在政治和军事上,将苏牧打成了一条掉毛的落水狗!

    在文人士子们通宵达旦的欢庆之中,眼看着年关将至,苏牧和梁师成的队伍,也终于在腊月的最后一天,进城了。

    文人士子们忍着宿醉,忍着腰肌劳损,忍着肾虚耳鸣,早早就聚集了上千人的队伍,纷纷走上街头,就为了看一看苏牧如何狼狈地滚回来,他们要高昂起头颅,向苏牧炫耀他们的胜利!

    他们本以为这是众望所归,这是民心所向,然而到了现场他们才知道,老百姓的热情并未有想象之中那么高涨。

    盖因河北的流民不断往南迁徙,不断带回真实的消息,民间的声音已经不容忽视,苏牧在河北的所作所为,自然还是有人能够见证的。

    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文人才子们,一心都是庙堂之事,百姓福祉,国家安稳,一心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要跟花魁红粉们讨论军国大事,哪有时间去探听一下民间的声音?

    所以当民众们的眼中竟然露出崇拜和翘首以待,他们愤怒了!

    难怪先贤们都是百姓愚不可及,即便大焱的文教已经昌盛到了这等地步,连杀猪的都晓文识字,却仍旧有人抱着可笑的英雄主义,竟然仍旧对苏牧存着崇拜之心,真真是无可救药了!

    不过这些文人才子也就上千人,而出城迎接苏牧队伍的老百姓,却有上万人之众,即便是那些整日迎合附和他们的红粉佳人们,眼中也都没有太多的鄙夷,反而与那些百姓一般,充满了期待。

    文人才子们更加不明白了,这些红粉佳人都跟他们睡一床,怎么就站在了苏牧那一边?

    只是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青楼从来都是消息来源最灵通的地方,老百姓都能够听到的真相,她们又怎会不知?

    而青楼的烟花女子从来都是最懂得逢迎人心,又怎么可能在这些高傲的文人才子面前,说出关于苏牧的这些真相?

    这种事情无伤大雅,谁又会为了苏牧而扫了恩客的兴致?老百姓们可以随意谩骂,但她们却不行,因为她们的生计都要靠这些文人才子的赏银和吹捧!

    期期艾艾之中,苏牧的队伍终于入城,老百姓自是欢呼雀跃,山呼海啸,俨然在迎接凯旋之师。

    可这些愚蠢的刁民,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极其严重,甚至会影响到大焱立国根本的问题!

    宰执大臣与开封府尹等一众高官,代表着当今官家,出城来迎接梁师成和苏牧,他们代表的是官家,是不可冒犯和亵渎的天威,即便如梁师成这样的大奸臣,都要恭恭敬敬地向皇宫方向行礼。

    但却有一个人无动于衷,他就是苏牧!

    此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竟然一直坐在车上,没有下车来行礼!

    难道文教昌盛天下第一的大焱,已经到了礼乐崩坏的地步了么!

    在彼此乃至于历朝历代,最尊贵的出行方式是什么?

    是鲜衣怒马?

    不,那只是虚荣心膨胀的暴发户才会做的事情,真正尊贵而有涵养之人,从来都是坐车,只有低贱的武夫,才会骑马!

    不过当他们愤怒地说出这些之时,却忘了他们高中进士,东华门唱名之时,春风得意马蹄疾,身骑白马身披红花,招摇过市。

    无论如何,苏牧竟然傲慢到了这等地步,连梁师成都弃车骑马,他却仍旧倨坐于车上,全然没有了人臣人子的礼义廉耻!

    文人才子们早已准备好了对苏牧的羞辱,他们纷纷鼓噪起来,然而却没有太多人响应他们,这让他们更加的愤怒!

    周甫彦等人已经是馆阁之中的清贵文官,此时并没有再跟文人士子们混在一处,而是列班于迎接的文武百官之中。

    按说他们那里才是主战场,只要他们对文武百官们议论起来,群情激奋,苏牧即便不被唾沫淹死,也够言官们弹劾他一万遍!

    然而这一次,周甫彦等人却沉默了。

    事实上他们很早开始就已经不再去梦神楼,因为随着他们在官场仕途上不断晋升,他们已经拥有足够的资格,去了解一些老百姓和寻常文人士子们无法得知的真相。

    在得知了这些真相之后,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苏牧之间的差距,想起当初自己对苏牧的所作所为,那些诽谤,那些污蔑,那些泼脏水,他们根本就没有颜面站在迎接的队列之中,就更别提煽风点火了。

    他们完全可以给这些文人才子们宣讲一番,给苏牧辟谣,还苏牧一个清白。

    但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他们不敢再泼苏牧脏水,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乐意见到别人对苏牧泼脏水。

    而官家在封赏苏牧的这件事上,秉承了一贯的作风,对苏牧的态度更是甚不明朗,这也使得他们有些矜持。

    官场上便是这样,决不能听风就是雨,许多事情在上头的意思没有明确之时,千万别站队表态,否则会死的很惨。

    所以对于文人才子们这等反应,周甫彦等人也是乐见其成,反正无论如何,遭殃的都不可能是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迎接的大臣们,越过那些叫嚣着叫骂着的文人才子,越过那些激动亢奋的百姓,停留在了街道旁的一座高楼之上。

    那里是梦神楼,是汴京城最大的馆楼,也是李师师所在之处。

    梦神楼堪称大焱的奇迹,它不是单纯的一栋楼,而是一个建筑群,比皇宫还要高的建筑群!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商业极其发达的大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座商业建筑,还是青楼,竟然比皇宫还要高,这简直就是史上绝无仅有的。

    但事实却是如此,梦神楼历史久远,仁宗朝之时达到了巅峰,最鼎盛之时一共有四栋高楼相连,每栋高楼都有五层,真的比皇宫还要高!

    而仁宗之所以得名仁,自然是因为他是大焱乃至于整个历史上对待百姓和臣子最为仁慈宽容的帝王。

    也正是在仁宗朝,梦神楼高过了皇宫,仁宗皇帝非但没有觉得僭越,反而认为这是民生昌繁,国力鼎盛的最佳证明,甚至想要亲自到梦神楼去走一走看一看。

    当然了,周甫彦自然不可能去关心一栋早已被削低的梦神楼,他的目光从来都只跟随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李师师。

    他知道当初苏牧出征之时,当他带着文人才子集团去围攻苏府之时,李师师也在暗中看着这一切。

    她仍旧那么的淡雅清冷,目光却仍旧那么的心不在焉,起码对他周甫彦,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相敬如宾,保持着距离。

    而在她看着苏牧之时,目光之中总会涌现出一股少女的媚态和倾慕,虽然微弱,周甫彦却能够清晰地察觉到。

    就像此刻,堂堂梦神楼的头牌花魁,汴京之花,甚至整个大焱最具艳名的李师师,彻底放下了身段,与那些艳俗的烟花女子一般,站在窗外,目光凝望着队伍之中突兀之极的那辆马车。

    她没有像其他女子那般招摇着红袖,大声调笑,她只是偏安一隅,眉目含笑,静静地凝望着马车上那道身影,就像就像等待夫君凯旋的怨妇

    这是周甫彦心中永远的痛,如果神女有意,襄王有情也就罢了,可李师师完全就是一厢情愿,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这更让周甫彦感到怨恨!

    他对李师师情根深种,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可自己如山如海的情意,却还比不过苏牧的一个眼神,自己可以为李师师守身如玉,可以不惜休妻,再娶李师师为正妻,然而李师师却冰冷拒绝,只是为了默默地凝视一个并不爱她的苏牧!

    更让他气愤的是,苏牧明明就不爱李师师,可坐在车上的他,竟然破天荒,朝梦神楼看了一眼,众目睽睽之下,他朝李师师的方向,笑着挥了挥手

第六百六十二章 乘辇入宫

    在茫茫人海中偶遇彼此,是一件充满诗意的低概率事件,但如果是苏牧这等样的武道宗师,想要刻意寻找一袭倩影,还是很容易做到的,更让人会心一笑的是,你在找那人,而那人也正巧在找你。

    早在大名府之时,苏牧就已经想清楚,若有机会回到汴京,他绝对不会再这般狼狈,他会狠抽那些只会打嘴仗的文人的脸,会向每个人关心他的人,报以微笑。

    而他此时正在做着这件事情,虽然只是过去不到一个月,但有着周侗整日里点拨,有着整个大名府的医官围着他打转,有着梁师成掘地三尺找来的疗伤圣药,有着罗澄传授的正统内功,他的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想要骑马或者勉强下地走路,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却坐在梁师成的马车里,而梁师成则在马车前头骑着马。

    他并不敢肯定李师师会在人群之中,并非他反应迟钝,他早已看出李师师对自己的心意,甚至还知道出征之前,目送自己的除了陈东,还有躲在一旁的李师师。

    当他在梦神楼上找到李师师那清瘦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欣喜和庆幸,我在人间走了一圈,归来之时你仍旧等在原点,这岂非人生乐事之一么?

    他的左手还没能够大幅度动弹,便用右手朝李师师挥手致意,然而梦神楼以及道旁的百姓却以为苏牧在向他们致意,人群的欢呼顿时越发地躁动。

    自打苏牧离开之后就变得沉默敏感的李师师,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笑颜如花,仿佛将头上的阴沉和风雪都瞬间驱散了。

    队伍回到宣德门,老百姓们仍旧在跟随,那些个文人才子更是激动难平,他们想要看看,面对皇家仪仗,苏牧是否仍旧安坐若素。

    在他们看来,在河北路并无尺寸之功,也未得半点封赏的苏牧,还敢如此托大轻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官家今次将王黼都撤职查办,就慢说区区一个欺世盗名的苏牧了,事实已经证明,官家已经如蛰龙觉醒,朝野上下也在传播着一些小道消息,说是王黼倒台之后,蔡京怕是也站不稳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苏牧竟然还敢无视皇家尊为,这不是头脑发热,更不是自己作死,而是苏牧已经知晓自己的下场,这是在破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明知道自己得名不正,知道自己名副其实,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官家打上奸佞的标签,要步入奸臣王黼的后尘!

    任他如何嚣张,只要进了这宣德门,便会被打落原形,变成瓦肆里卖丑的优伶,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进了宫城,连梁师成都要下马,他苏牧又岂能继续坐车!

    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以致于那些欢呼之人,那些诽谤谩骂之人,那些迎接的文武百官,都变得极其安静。

    有中官从宫城内快步而出,身后果然跟着皇家的仪仗,昭文馆大学士、太师蔡京,迈着老寒腿,护着一架辇,严肃而郑重,充满了皇家的尊威!

    大焱文官们的地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在朝会之上,都不需要跪拜当今天子,但在这种正式场合,文武百官还是要肃穆行礼。

    而宣德门外的那些百姓,早已跪成一片,便是那些文人才子们,也不敢正视,只敢偷偷扫视,眼中充满了敬畏,更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全然不见平时的阔达淡雅,巴不得往前靠近一些,好让这些催动和维持帝国运转的核心人物,一眼就相中自己,从此一步登天!

    “臣等恭迎圣驾!”

    文武百官齐声高呼,这番气势一出来,更让人心神激荡,生出满满的中华上国骄傲和自豪,内心震颤之时,很多人也替苏牧扼腕叹息。

    这等尊威之下,苏牧临死而不知,尚且孤高自傲,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不得不承认,苏牧在诗词上绝对堪称宗师,可惜他却不屑于文人为伍,偏要去做武将的贱事,白白浪费了足以流芳百世的文才,如今终于自作自受,要自尝苦果了!

    这些个文武百官所迎着,并非皇帝本人,而是皇帝用以迎接归师的仪仗,仪仗便代表着皇帝,就好像圣旨和御赐之物一样。

    蔡京宣了口谕,免了百官之礼,才站在百官之首,押班宣告曰:“陛下圣谕,诸卿临危受命,剿匪平乱,身涉箭矢刀枪,忠于君而利于民,今河北京东河海复晏,朕心甚慰,特许梁师成等一干有功之臣入宫觐见!”

    梁师成领着班师的队伍,高声唱道:“躬谢圣恩!”

    待得他们抬起头来,却见得蔡京眉头紧皱,脸色有些发白,继续宣谕道。

    “侍卫司都虞侯,权后军统制苏牧,文能维稳,武堪平定,于河北舍身忘己,功勋卓著,然身先士卒,陷于敌中,身背重创,朕实痛惜,特赐乘辇入宫,以示彰显,敕此!”

    蔡京宣读之后,脸色越发难看,而文武百官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官家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乘辇入宫!”

    这是何等的荣耀!

    纵观大焱历朝历代,能够获此殊荣者,又有几何!

    而那些能够乘辇入宫的,无一不是元老功勋,或者流芳百世的名臣名相,即便权倾朝野的这六贼,都未曾有过如此的待遇!

    蔡京话音一落,那些等着看苏牧笑话的官员和文人才子们顿时像吞了十几只苍蝇一般,脸色憋得铁青,却再不敢吐露半句,一时间竟然满场死寂,鸦雀无声!

    苏牧终于在亲卫的搀扶之下,慢悠悠下了车,此时所有人才看清他的全貌。

    但见苏牧仍旧一袭简洁长袍,腰间的束带扎得很紧,披着保暖的斗篷,左手却被木板和绑带捆扎着,右脚也同样被重重捆绑着,虽然面色平淡,可眼眸之中却散发着残余的血腥杀气,顾盼之间,慢说那些文官,便是臣班之中董立武这样的老将,也都心头一紧!

    素来以谦谦温润的儒雅面目示人的苏牧,又有苏三句的美誉在前,此时突然爆发出如此犀利的绝世战将气度,足以震慑全场!

    苏牧摆了摆手,那亲卫便退了下去,苏牧如常地走了几步,脚步平稳,根本就不像受伤!

    此时所有人都从震惊变成了愤怒!

    “这个无耻之徒竟然装伤扮可怜,骗乘辇入宫的恩赏!”周甫彦等人再也站不住,这可是欺君大罪!

    只要当场揭发,闹将开来,将这仪式搅黄,官家定然颜面丧尽,到时候苏牧便是在战场上有功,也要在官家心里留下芥蒂了!

    如此明显的举动,自然是骗不过所有人的,那些羞愧难当的文人才子以及官员们,终于开始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纷纷躁动议论甚至谩骂起来!

    然而周甫彦等人刚要出班闹腾,却被为首的蔡京一个眼神便震住了!

    但听得苏牧高声道:“躬谢圣恩,劳烦蔡太师了。”

    前一句是谢陛下之恩,后半句是对蔡京的问候,苏牧举止得体,谈吐有度,风范仍旧如初。

    蔡京暗自咬了咬牙,呵呵一笑,走到苏牧的身边来,主动搀扶起苏牧。

    “兼之辛苦了,既有伤在身,又何必逞强,赶紧上辇入宫觐见吧,官家怕是等急了…”

    蔡京竟然扶他上辇!

    在大焱朝呼风唤雨的三朝元老,四起四落的第一权臣,论资历论辈分论官职都无人能及的第一宰执,竟然亲手扶苏牧上辇!

    所有人都沸腾了,很多人都涌了上来,恨不得将苏牧围住痛殴!

    然而当苏牧迈出一步之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也再度回归到了死寂!

    但见得苏牧的双脚挪开之后,那右脚站立之地,竟然留下了一个血脚印!

    他不是装伤,而是忍着巨大的伤痛,下车步行,就是为了以臣子之礼,接受官家的恩赐!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步距离,虽然有着蔡京搀扶,但苏牧的身后,仍旧留下了一行血脚印!

    这串血脚印就好像苏牧曾经无数次受到过的诽谤和污蔑一样,他默默地付出,却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尊敬,但他却不为流言蜚语所困,仍旧践行着自己心中的道义,这才是最纯粹的人,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的身份,能够做到这一点,蔡京搀扶苏牧上辇,那又如何!

    似李师师等那些早已倾慕苏牧的女子们,此时心疼得要滴血,人苏牧都已经做到了这等地步,这些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文人才子们,竟然还想着让苏牧丢丑!

    如此一对比,谁善美,谁丑恶,也就一目了然了!

    与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相比,苏牧才是真正的男儿英雄啊!

    在这等样的人物面前,谁人不是自愧不如,羞愧难当?谁人还敢说他半句坏话和流言?

    两名宦官轻轻抬起了辇,抬着苏牧慢慢走进了宫城,只留下一脸错愕仍旧震撼难平的诸人,过得许久,苏牧身后宣德门外,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如潮的欢呼!

    说是御辇,其实就是两根竹竿加一个杌子的滑竿,两名宦官就能够抬起苏牧,但对于臣子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苏牧并不习惯,也没有太享受,他只是微微闭目,任由宦官将自己抬入宫城,嘴角却是挂着诡异而狡黠的笑容。

    在他旁边的梁师成也是哭笑不得,若是他不知晓内情,怕是也要跟这些人一样震撼到无以复加,甚至像街上那些妇人一般,被苏牧感动得痛哭流涕。

    甚至还有人打算将苏牧的血脚印保留下来,刻印在御道之上,以纪念今日之事,让后人永远记住苏牧今日的壮举!

    然而与苏牧一同在大名府,亲手照料过苏牧的梁师成,却知道苏牧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深谙易容之道的苏牧,慢说弄一点血迹,便是改头换面都不成问题!

    问题也不在于苏牧骗这些人,更不在于苏牧敢欺骗文武百官,而在于苏牧这件事情本身!

    一直不在乎他人看法的苏牧,突然用这等精妙的骗术来获取人心,这才是问题!

    眼看着北方的终极大战就要来临,苏牧怕也觉着生死未卜,不想死了都要遭受别人的误解和污蔑吧。

    而由此也能够看得出来,苏牧已然确定了赵劼的意思,这场北方大战,苏牧已经是无可取代的最后人选!

第六百六十三章 我在街头见过帝国兴衰

    苏牧今次入京可谓高调至极,真正展现了何谓厚积薄发,将先前数次受到了冷遇,都弥补了回来,便如同数条怒河汇聚起来,终于将堤坝冲垮,而后疯狂宣泄一般!

    有鉴于绣衣暗察的隐秘身份,又因为童贯等人的刻意压制,又或许因为赵劼的全盘考虑,苏牧在前几次就该大肆封赏的情况下,都被按压了下来,若认真盘点他的功绩,眼下即便没有登顶权力巅峰,也该是人前显贵。

    可直到平叛之前,他才被授予了侍卫司都虞侯的官职,还是因为赵劼需要他清洗侍卫司。

    无论是梁师成的表现,还是赵劼的种种,都早已让苏牧感受得到这位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疑虑。

    但这一次,苏牧并没有再低调下去,因为他知道,赵劼必须要用自己,也只能用自己。

    先不说童贯和种师道已经退隐,大焱能打仗的良将已经不少,但能够掌控全局的帅才却没有,单说苏牧若没有入局,萧德妃和耶律淳能否如约履行两国之间的攻守联盟,还是未知之数,单凭这一点,他就不敢弃用苏牧。

    更何况北方的良将都是苏牧提拔起来的,情报系统也都是苏牧搭建的,整个北伐军里里外外都对苏牧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又有谁比苏牧更合适?

    事实上赵劼对苏牧的猜忌和疑虑,绝大部分原因都在这里,因为苏牧已经动摇了大焱根基的稳定!

    以文治武乃是太祖太宗皇帝流传下来的立国根本,彻底杜绝了武将封疆裂土的割据隐患,纵观大焱历朝历代,叛乱发生了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武将发起的,这就是以文治武带来的安稳。

    而苏牧对军队的掌控比历朝历代的所有臣子都要细微和牢固,若苏牧在北方振臂一呼,在联合贼心不死的辽国,赵劼的帝位还能否坐得稳?

    就像这一次,让苏牧乘辇入宫,已经表明了赵劼的姿态,他终究还是要用苏牧。

    虽然苏牧是乘辇入宫,但赵劼首先召见的还是梁师成,将苏牧丢在了福宁宫的偏殿之中等候。

    其实照着苏牧的意思,今次倒不如不见,毕竟赵劼对自己的猜忌已经近乎直白,再见面难免尴尬,即便接管侍卫司,也是得益于黄衣老僧的劝诫,而非赵劼自己的意思。

    赵劼显然也是这样的心思,他乃一国之君,国难当头,人才难得,按说不该意气用事,但他就像个嫉妒的孩子一般,没有召见苏牧,而是让黄衣老僧来到了偏殿。

    或许赵劼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的腹黑,或许他的隐忍只是真的毫无作为,因为有黄衣老僧这样的高人指点,赵劼怕是一直都在当甩手掌柜,能有多大的成长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牧反而有些庆幸,反正赵劼即便召见他,谈话也没多少营养,从上一次见面就能够推想得到,倒不如直接跟这位黄衣老僧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毕竟这位老人才是显宗的大长老,赵劼这位名义上的大宗主,只不过遵循惯例罢了,连一个苏牧都容不下的人,还能指望他对显隐二宗之间的争斗了解多少?

    从这个方面来说,苏牧是有些失望的。

    他本以为赵劼是个表面昏庸,实则隐忍的皇帝,可惜到头来才发现,赵劼根本就是个傀儡,吃着祖宗家底的败家子罢了。

    不过苏牧打从决定做事开始,目标就很明确,他为的是这个朝代,为的是大焱的百姓,为的是汉人的传承,并不是为了赵劼这个皇帝,甚至于连显隐二宗之间的争斗,他其实都并不是太在乎。

    所以失望归失望,也正好认清了赵劼的为人,只要他听从显宗的意思,乖乖放权,让苏牧到北方战场上放手一搏,也就足够了,毕竟这一战可是关乎整个帝国和所有汉人血脉延续的终极大战。

    黄衣老僧早已洞察世事,人情练达,见得苏牧眼中有释然,也有坦然,心里也是颇感欣慰。

    他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能够躲在深宫之中,将赵劼当孩子来看的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和累累白骨上走出来的,双手又岂会干净。

    但在苏牧的身上,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一股极力压制的热情,这种为国为民的情怀很可笑,通常会出现在那些天真烂漫的骨鲠文臣的身上,但他却在苏牧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可笑又可贵的特质。

    他阅人无数,平心而论,自己也为显宗感到庆幸,没有让隐宗将苏牧给拉扯过去,而有了这种特质,苏牧怕是也不太可能加入隐宗,这个年轻人确实比赵劼,甚至比绝大部分的大焱青年才俊都要优秀。

    他的目光扫过苏牧的手脚,而后也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朝苏牧说道。

    “感觉如何?这等排场够给面子了吧?”

    苏牧知道是老僧选择的自己,也就得寸进尺,打了个哈哈,带着些许抱怨地回道:“要是官家能够出城相迎就更好了”

    他本以为这句调侃会将二人之间的气氛搞得更轻松,却没想到老僧竟然沉默了,过得许久,他才幽幽地叹了一句:“是啊确实有些可惜了”

    原本对赵劼还有些失望的苏牧,见得老僧如此坦诚,心中最后那一点点芥蒂也就消失了。

    老僧看了苏牧一眼,见得他面色坦然,也就放了心,朝苏牧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牧正需要从老僧这里得到显宗的帮助,见得他主动提议,自然乐意,正要站起来,却发现老僧含笑看着自己,连忙又坐了回去。

    老僧看着有些讪然的苏牧,仿佛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眼中竟然涌出一股慈祥的柔和。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外头守候的宦官便走了进来,又用那乘辇将苏牧给抬了起来,跟着老僧离开了福宁宫。

    宫城外头的民众早已散去,这一次连说书先生都没再谈论关于苏牧的事情,整个汴京城安静的可怕。

    许是苏牧占据话题太久,老百姓已经乏味了,又许是苏牧给人的惊奇太多,大家已经麻木了。

    只是到了夜间,突然有一则消息如一颗颗炸弹投入到整个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将苏牧过往所做的一切付出和委屈,都一一解释清楚。

    这么大的舆论宣传工作,必然是显宗的手笔,为了让苏牧名正言顺地主掌北方军事,显宗也终于开始为苏牧搭桥铺路,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当老僧带着苏牧离开宫城之后,那辇也就不能用了,宦官被老僧打发回去,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行走在汴京的街道上。

    让苏牧感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乔装改扮,脸上的金印也没有遮掩,可沿途却没有人来骚扰,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老僧就如同白日里的游魂一般,他没有散发出任何一丝活人的气息,就仿佛超脱了俗世红尘,这股气息连带着遮掩了苏牧,使得街上的人对他们视若无睹!

    不得不说,光凭这种气度,老僧就能与罗澄相比肩了。

    而苏牧手脚的骨头虽然已经愈合生长,但时日终究还是短暂了些,眼下也是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调整气息,使右脚受到的震荡轻一些。

    为此,苏牧也是开始进行绵长的呼吸吐纳,以此来平衡身姿,保护刚刚修复起来的经脉。

    自打遇着罗澄之后,苏牧越发明白呼吸吐纳的重要性,早在之前,他就日夜吐纳,没有间断过,这也为他的内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经过了周侗的点拨,又得了罗澄的秘典之后,苏牧才庆幸自己一直没有间断过吐纳呼吸,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因为罗澄能够将九阴真经和九阳真经结合起来,就是因为他拿特殊的呼吸吐纳法门。

    法门也有高低之分,效果自然也分三六九等,罗澄的呼吸吐纳法门传承正宗,绝非乔道清的残本所能相比,那短短一百余字里头,一半都在讲这个呼吸吐纳的法门。

    若苏牧早先就得到这个法门,怕是在老槐树下那一战,再面对罗澄,可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老僧似乎感受到了苏牧呼吸的节奏,推算出苏牧的吐纳法子,这吐纳之法讲求顺序和长短,纳多吐少都有着不同的比例,老僧也是内功宗师,想要推算苏牧的呼吸吐纳,其实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但他出身佛门,一般而言佛门弟子讲究肉身成圣,练的都是外家功夫,只有得道高僧才会坐禅参悟,久而久之也就衍生出了拥有佛门特色的龟息胎息之法,与道家吐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算是殊途同归。

    老僧隐藏于深宫之中,除了幕后操控大局之外,最大的兴趣也就是打坐参禅,一身龟息功夫可不比罗澄弱多少,这一路走来也不吝赐教,虽然只是旁敲侧击,但刚刚接触罗澄心法的苏牧,却同样受益无穷。

    苏牧渐入佳境之后,便感觉浑身舒泰,气血通畅,伤势之处已经开始发热,竟有种能够感觉到伤势在不断愈合生长的错觉!

    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繁华喧闹,老僧突然感慨道:“这红尘俗世终究还是有滋有味的”

    对于一名超凡脱俗的人来说,能够发出这样的感慨,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明白入世才是出世的至理。

    而在苏牧看来,这可不正是他一直为之奋斗的理想吗?

    无论后市史家和学者如何批判大焱的军事和外交,大焱都是历史上最为富饶的一个时代,无论文教还是经济都达到了巅峰,即便强汉和盛唐都无法媲美。

    他正是要将这些美好延续下去,正是要将这个帝国修枝剪叶,再缝缝补补,使得这个时代更加的美好,使得汉民族更加的昌盛,为后世留下一段弥足珍贵的经验!

    两人就这么闲庭信步一般于闹市之中缓行,仿佛从太祖太宗朝一路走来,不断游览着大焱朝的盛衰起伏,不断感受着这个时代的脉搏,也不断坚定着为此而奋斗的决心!

第六百六十四章 同门不同命

    周侗本想留在大名府,但想了想还是跟着苏牧回到了汴京城,只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与苏牧再度见面,还见到了那名黄衣老僧。↖頂↖点↖小↖说,

    人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武无第二,老僧与周侗都是大宗师,自然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苏牧也没想到老僧会带他来御拳馆,虽然对御拳馆早已心生向往,奈何苏牧一直没有机会来参观一番。

    在民间和草莽,许多人都是先知道周侗,才知道了御拳馆,即便是苏牧,也以为御拳馆乃是周侗宗师创立,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罢了。

    何谓御?皇家是也。

    这御拳馆其实并非周侗创建,而是有着朝廷背景的演武堂,设有天地人三席大教师,其中天字教师地位最为尊贵,便是周侗,御拳馆也因为周侗的名声,而为世人所熟知。

    铁臂膀周侗乃是少林弟子,师从少林武僧谭正芳,尽得少林武学真传,起初想要一酬抱负,便加入了禁军,奈何郁郁不得志,提出要建立武林大军,非但没有得到支持,反而成为了笑柄。

    周侗却不愿放弃这个理想,便留在了御拳馆当教练,他有两个师弟,其中一个便是后来成为南朝名将的宗泽,只是不知为何,苏牧并未见到有叫宗泽的人在禁军之中担任要职。

    至于另一个师弟,周侗有些讳莫如深,旁人也不敢随便打听。

    而周侗之所以能够获得绝大部分武林人士的认可,公推为武林的精神领袖,便要说说他的弟子们了。

    除了扬挺和岳飞这两位,周侗名气最响的弟子,怕是要数豹子头林冲了。

    当初豹子头林冲担任八十万禁军教头,就是得益于周侗的推荐,也算是接了周侗的班。

    而后便是常人并不太知晓内幕的玉麒麟卢俊义,他也是周侗的弟子,只是因为林冲和卢俊义落草为寇,加入了水泊梁山,也就很少有人提及了。

    在此期间,周侗还收了一个记名弟子,只点拨了两个月,这个记名弟子就是行者武松。

    在未得到周侗指点之前,武松的拳脚功夫也不算了得,斗杀西门庆,拳打蒋门神之时还曾吃过不小的亏。

    周侗将鸳鸯腿传授于武松,便成为了武松的杀手锏,无往不利。

    至于后世相传鹰爪拳乃发自于岳飞,则是因为周侗将少林的翻子拳传给了岳飞,岳飞将翻子拳发扬光大,才有了后来的鹰爪拳。

    闲话也休提,只说苏牧与老僧一路往城北而来,过得景龙门外,到了城北厢的护城河左近,就见得大片庄园坐落于斜阳之中,虽然不算壮丽宏伟,倒也有几分平铺的大气,像个锦衣夜行的低调富豪。

    这御拳馆原本坐落于内城丽泽门外,只是与皇城太过靠近,整日里舞枪弄棒,怕是要惊扰圣驾,讲究礼法斯文的文官们纷纷表示不能忍,而御拳馆也表示内城地方太窄,不适合演武较劲,最终由开封府出面,将拳馆搬迁到了城北厢。

    虽然大焱鄙夷武将,重文轻武,但平民消遣极其有限,所谓莺歌燕舞,也只是士大夫阶级的特权罢了。

    汴京城的那些寻常百姓,为了发泄多余的精力,也为了强身健体,习武便成为了中低层百姓的一种风尚。

    许多将门弟子也尚武,那些纨绔子弟,大概是为了更好的亲手欺负别人,纷纷招募一些好手在家中练武,而许多官宦子弟对御拳馆更加青睐,巴不得能够成为周侗的弟子。

    后来便是官家也设立了武学堂,就在太学的旁边,颇有与文人们分庭抗礼的势头。

    周侗的名气已经足够响亮,加上不断有高手宗师来拜访,或者来挑斗,御拳馆的名声也就越发躁动,后来又将自己的师父谭正芳都延请过来,坐馆了一段时间,御拳馆更是声名鹊起。

    苏牧走得近了,才更加真切感受到御拳馆的底蕴,此处占地怕有百多亩,高墙大院,三进九出,那气势非凡的大门上头悬挂漆黑匾额,上书“御拳馆”,从落款来看,竟是神宗皇帝的御笔亲书!

    且不说周侗为大焱军队培养出无数得力战将,为大焱武林增添了多少活力,单说这皇家的承认,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只是苏牧也明白,皇家的器重并不等同于朝廷的需要,周侗想要组建武林大军的想法是天真烂漫了一些,但终究基于一片为国为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老僧走到了门口便停了下来,显得有些迟疑,苏牧也察觉到他的气息不稳,想必勾起了不太愉快的回忆。

    周侗既然是显宗的长老,而这位老僧也是显宗的超级老古董,那么两人之间该是不错的关系才对,可为何老僧会显露出迟疑的神色?

    似乎看出了苏牧的疑惑,老僧也是回过神来,并未解释太多,只是朝苏牧说道:“这是老衲第二次登门御拳馆,可都是为了给你小子笼络些好手,若是周侗发飙,你可要替老衲分担着些啊…”

    苏牧也是哭笑不得,按说这老僧的功夫应该与罗澄周侗不分伯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竟对周侗产生忌惮,也实在让人有些费解,怕是两人之间少不了些许龃龉往事。

    那御拳馆的门子也算是个中好手,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可直到苏牧和老僧来到了门口,放开了吐纳不断的气息,那门子才惊觉过来。

    “二位贵客来我御拳馆有何勾当?”

    那门子察言观色,虽然从苏牧身上嗅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息和药膏的清香,但也不敢托大,特别是旁边的老僧,古井不波,隐世不出的高手可都是这般做派,他哪里敢有半分不客气!

    苏牧也不开口,本以为这老僧带着自己来见周侗,万事自当由老僧做主拿主意才对,可老僧却给苏牧使了个眼色,后者也只是无奈,给那门子塞了一粒银裸子,笑着说道。

    “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就说河北故人苏牧,来拜访周宗师。”

    门子连忙将那银裸子塞了回来,朝苏牧逊道:“贵客莫得如此,周师有过严令,咱御拳馆不搞这一套的…”

    老僧只在一旁笑而不语,似乎要看苏牧的笑话,不过苏牧却面色如常,继续将那银裸子塞过去,拍了拍那门子的手道:“江湖儿郎不拘小节,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小哥白日里也苦闷,夜里头去喝杯暖心酒,权当结交一番,可不要推却了。”

    苏牧这般一说,那门子才露出笑容来,将那银裸子收下,很快就反身回去通传,不消片刻就回来开门迎客了。

    老僧对苏牧满是市井气息的举动也是饶有兴致,人都知道苏牧是个世所罕见的才子,那些个诗词可都是清丽脱俗,给人感觉就该视钱财如粪土,不该被铜臭沾染了淡雅风流。

    可苏牧却像个到衙门走后门求告的市井小民,老僧心中也不免感慨。

    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也正是因为苏牧来自于民间市井,才能够体会到人生百态与红尘的滋味,才越是想要保留这个时代的美好吧。

    “你不是要我担着你么,恁地我做了还要遭你窃笑,若不给那银裸子,信不信门子跑回去就说,师父,门外有个快入土的秃驴和一个涅面的小贼要来踢馆?”

    苏牧如此说着,老僧越是觉着好笑,怕是那门子真干得出来,这涅面小贼还好,若让周侗听说有个秃驴上门,怕是真要直接打出来了。

    得了苏牧的好处之后,这门子果是尽心尽力,带着苏牧和老僧很快就来到了待客堂,周侗许是刚刚放下手头的工作,虽然是寒冷天气,但额上的汗迹却仍旧还在,怕是内伤并未得到复原。

    “周老哥,咱们可就又见面了。”苏牧此言一出,那门子才暗叫庆幸,好在没有冲撞了这两位,本以为那老僧才是贵客,涅面小贼只不过是随从小厮,谁想这小贼才是正主。

    周侗见得苏牧,也是有些惊喜,可见得老僧,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老僧猜得没错,周侗好歹也是宗师,果是连苏牧都遭了连累,但见得周侗对苏牧点了点头,马上翻脸朝老僧冷哼道。

    “你来作甚!我这御拳馆市井小地方,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师弟…”

    “谁是你师弟!你堂堂显宗护法大长老,便是官家也要称你一声大师傅,周侗何德何能,敢做你师弟!”

    苏牧也是心头大惊,早想到二人之间有过往,却没想到二人竟然是同门师兄弟!

    “这…师弟你又何必执着不下…”老僧还要开口辩解,周侗已经取下了墙上挂着的雕纹红木棍!

    苏牧见得此状,连忙走过来,拦在了周侗的面前:“周老哥,今日是他带我来的…”

    周侗听得苏牧如此一说,便将木棍按下,冷声道:“即是如此,那就是公事,你孙金台敢说一句私事,就给我滚出去!”

    周侗画下了道道来,也算是给了苏牧面子,孙金台怕是老僧的俗家名字,听得周侗让步,也就腆着老脸点头称是。

    那孙金台在赵劼面前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帝师风范,谁曾想会在周侗面前灰头土脸。

    这其中缘由,他们不说,苏牧也不敢问,待得周侗放下棍子,消了怒气,三人才坐了下来。

    二人毕竟都是显宗长老,既然是公事,自然就要公办,孙金台知晓周侗脾气,便率先开口道。

    “今次过来,是想告诉你,宗里已经商议过,同意你的方案,御拳馆可以出一支队伍,人数大概在百人左右,编入绣衣指使军,专事敢死刺杀,由苏牧节制,当然了,如果你还有这个想法的话”

    孙金台此言一出,苏牧和周侗都惊愕了。

    苏牧惊愕,是因为没想到他孙金台此番前来是为了给他招兵买马,拉拢的还是御拳馆的高手!

    而周侗的惊愕,则是因为内心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他有大抱负,这曾经就是他的理想,可却最终沦为笑柄,成为这位大宗师唯一的“污点”。

    可是现在,虽然来吃了些,但朝廷终于还是看到了他的价值,过了这么多年,他的理想终于可以更进一步!

    还有什么比苦苦坚持之后终于得到回响,更让人心潮澎湃?

第六百六十五章 宗主之刃

    想起一个电影的情节,星爷由武状元沦为了乞丐,整日消沉,一日碰到老乞丐,老乞丐就劝说他奋发上进,说他适合吃乞丐这碗饭,如果能够长点心,迟早会成为乞丐中的霸主。

    星爷也是心头发热,便问老乞丐,乞丐中的霸主是什么,老乞丐回答说,乞丐中的霸主,还是乞丐,星爷一头就摔了。

    虽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虽然每个人都能够争取成为本身领域内的最极致最巅峰,但每个人也都受到身份定位的局限。

    这就是周侗的无奈和痛苦之处,武道大宗师终究还是武人,而且还是无名无分的江湖武夫,连那些低贱的大头兵都不算。

    大焱以武立国,却以文治国,崇文抑武,延续发展了这么多年,文人们的地位已经达到了史上最高,而彼长此消,武人们就越发低贱。

    虽然在仁宗朝也曾经开过武举,跟文人们的科举相对应的考试制度,想要为帝国输送一些军事人才,使得武将们有个正经出身,使得武将们也有学院派,而非单纯靠父荫或者其他途径来成为军官。

    但武举制度没多久就偃旗息鼓,如同一个笑话一般昙花一现,武举人乃至武状元们,仍旧没能够为武人的未来做出什么积极的改变。

    似周侗这般,虽然在江湖武林有着极其尊崇的声望,但终究只能隐于幕后,颇有投报无门的郁郁不得志。

    即便如此,他仍旧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利用自己的方式,来为这个帝国的军事做些什么,所以那些禁军教头和班直,很大一部分都出自于御拳馆,周侗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为大焱帝国输送着军事人才,或者确切地说,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军事人才,只能说武者。

    毕竟打仗跟打架是两码事,周侗教导出来的都是打架的好手,但会打架跟会打仗是天差地别的两件事情。

    无论如何,周侗是值得让人尊敬的,这数十年间他都没有放弃过,他并没有胡乱收徒,却仍旧桃李满天下,只要他振臂高呼,漫说一百人,便是三百人都能够召集起来。

    刺杀,在大战场上从来都是笑话一般的策略,然而孙金台和显宗的人却给了周侗这个机会,并非他们发现了周侗的这颗赤子之心,他们早就知道周侗是怎样的一个人。

    之所以决定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已经探查清楚,这一战是隐宗显宗乃至于整个天下大势的终极一战,他们必须要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手段,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资源。

    而派出这些武林高手充当刺客,无论在别人看来多么的不切实际,都是一种尝试,起码表明了朝廷的态度,国难当头,只要有志的匹夫,都可以加入进来,保家卫国。

    对于周侗而言,这是他苦苦争取和苦苦等待,一次次失望却从未绝望的理想,如今终于实现,他却需要受到苏牧的节制,任谁都有些难以接受。

    但周侗不是赵劼,他的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个机会,他更清楚苏牧的为人,所以名义上归苏牧节制,不过是为了让赵劼和文官集团们放心罢了。

    即便孙金台没有明说,周侗也相信,既然给了他这样的机会,那么他便能够拥有绝对的自主权。

    虽然孙金台抛出了这么翠绿的橄榄枝,但终究是公事,周侗素来公私分明,不可能会因为这个事情而对孙金台有所缓和,更不会因此就给好脸色,否则他就不是周侗。

    见得师弟这般,孙金台也是无奈苦笑,三人又聊了一些细节,这才离开御拳馆,周侗送走了孙金台和苏牧之后,只是在厅堂坐了很久很久,而后突然站起来,紧紧握了握拳。

    从御拳馆出来之后,孙金台便将苏牧带到了大相国寺这边来。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这些佛门的大和尚们总能够高枕无忧,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即便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次的灭佛运动,便是后周世宗柴荣都曾经将全国各处的佛像和铜钟都融掉,化为千万铜钱,用以征战天下。

    如果说仅仅只是因为佛门的信仰,那是不太可信的,毕竟本土出生的道教,更加符合古代汉人的哲学需求。

    那么这些佛门大和尚到底靠什么得以延续下来?

    这么说吧,在大焱,有三种人不用纳税,不用服役,不用缴纳杂七杂八的摊派。

    一种是文人,一种是官员,而另一种就是僧人。

    僧人非但不需要缴纳赋税,还拥有自己的田产,能够雇佣佃户来耕种土地,能够出租寺庙附近的商铺,以供商人们牟利,而寺庙的人流量很大,对于商人而言,绝对是极好的地段。

    这也是为何大相国寺能够成为汴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的原因所在了。

    孙金台将苏牧带到大相国寺之后,也没有太多停留,显然对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并不感兴趣。

    他将苏牧带进了大相国寺宝殿后面的塔林,而后继续前行,来到了后山。

    后山下有一座稍显破败的精舍,看样子已经废弃了,与繁华热闹的大相国寺一对比,显得很是突兀。

    苏牧能够明显感觉到暗中隐藏着的高手气息,但这些高手的气息却又很快隐匿了起来,想是确认了孙金台的身份。

    走进了精舍之后,孙金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扫视着方丈之间的蒙尘摆设,估摸着是勾起了往事。

    他走到当中的佛像前头,轻轻抚摸着那铜制佛像。

    这佛像是一尊菩萨像,不辨男女,古朴原始,不似本土制造,更像西域的舶来品。

    孙金台口呼佛号,而后稍稍用力,竟然将固定在神龛上的佛像给拧了半圈。

    “有机关!”

    苏牧也没想到,显宗竟然会在大相国寺这等热闹之地,藏着这样的秘密。

    联想起大相国寺每年的产出,再加上孙金台的僧人身份,这大相国寺拥有显宗背景也就不太难以理解了。

    轰隆隆的砖石摩擦声不断传出来,整个神龛缓缓往下沉,一只半尺宽的木盒却缓缓升了起来!

    这木盒长六尺,几乎要跟苏牧的身高差不多,直到木盒完**露出来,孙金台才微微睁开眼睛,有些不舍地朝苏牧说道。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

    这木盒隐藏得如此深邃,又有大相国寺的高手暗中看守,不用想都知道是极其要紧的事物,孙金台竟说是见面礼?

    抱着这样的好奇和疑问,苏牧轻轻触摸着那木盒,但见得木盒上刻满了各种纹理,都是些佛教故事和祥云狮虎。

    苏牧尝试着将木盒取下来,却发现木盒极其沉重,他的经脉刚刚接续,也不好动用内力,只好用双手吃力地将木盒抱下来,横放在了神龛前的供桌上。

    木盒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木香味,却不见有锁,更不见有缝隙,却不知该如何开启。

    孙金台微微抬起手来,苏牧只觉一股微风扑面,房间中已经出现了两名僧人。

    这两名僧人都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人都说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这两位毫无慈眉善目可言,无论面容还是身材,都像极了刀削斧刻的铜像。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两名僧人竟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孪生兄弟,无论面容身材还是气度都如出一辙,任是苏牧这等心思细腻,洞察力出众的人,都很难一下子辨认出来。

    虽说如此,但苏牧还是从他们的气息上感受得到,这两位僧人绝对是武道宗师的修为,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两柄藏鞘的利刃。

    苏牧一直以为武道宗师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当自己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之后,越发体会到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有多么艰难。

    可北方战事即将开启,一个个武道宗师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他才真正看到了大焱武林的庞大底蕴。

    也正是因为他踏入了武道宗师的境界,才有了资格,进入武道宗师的世界和圈子,见识自然也就不是寻常武夫所能够比拟的了。

    这两位僧人面无表情,两人来到神龛的供桌前,分别握住木盒的两端,但见得他们的身体冒出无形的蒸汽来,显然在动用内力!

    “喀喀喀!”

    随着他们的大力拉扯,整个木盒仿佛被触动了机关,那木盒如同钢铁锻造的花朵一般绽放开来,露出了木盒里头的珍藏之物!

    “竟然是一柄刀!”

    这柄玄黑色的刀造型简洁,长五尺余,宽半尺,就如同一只条凳,刀柄的长度与刀刃的长度相当,而刀刃笔直,刀头处被斜斜斩断,竟然是一柄断刃!

    只是断刃就已经有五尺余,这柄刀尚未残缺之前,该是怎样霸气的一柄巨刃!

    更让苏牧惊奇地说,看着这柄刀,他竟然觉着有些眼熟,飞快回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

    大光明教那柄圣器断刃,可不就是这柄刀的缩微版么!

    孙金台显然是看出了苏牧的惊奇,他扣起手指,弹在瓦蓝的刀刃上,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就好像银铃敲击在冰晶上一般悦耳。

    “许多人都说大光明教的前身摩尼教,是发源于祆教,也就是拜火教,这种说法已经不可考证,但太宗立国之时的摩尼教,确实传承于唐末的祆教,这柄刀,就是祆教的圣物”

    “那一支祆教曾经是我显宗对抗隐宗的主力,后来不行被隐宗彻底打灭了,这柄刀,便成为了显宗的圣物,很多人都称之为宗主之刃”

    “宗主之刃”苏牧啧啧称奇之余,不由思量这四个字的分量。

    是的,显宗如今的宗主是赵劼,这刀既然称为宗主之刃,自然只有宗主才有资格占有和使用。

    而孙金台,却将这柄刀,当成见面礼,送给了他苏牧!

    孙金台显然看出了苏牧的激动,他又摆了摆手,那两名僧人便将木盒喀喀喀关闭了起来。

    “别高兴太早,这柄刀只是借给你用,使用权归你,所有权还是宗里的。”

    苏牧听得如此,不由大大扫兴,抱怨道:“既是如此,我要用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随身带着这两位这两位大师吧”

    孙金台呵呵一笑,指着那两名僧人,朝苏牧说道:“不闻和不问乃这一代的显宗圣侍,他们从不离开这柄刀半步,以后他们会贴身跟着你。”

第六百六十六章 拜访

    跟着一个大和尚出去,带着两个大和尚回来,苏牧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法号不闻不问的两名大和尚,果然是名符其实,无论苏牧如何主动撩话,两人就跟木头人一般不言不语,不闻不问。

    而苏牧对那柄宗主之刃实在是很感兴趣,可惜几番尝试之后只得来一个结果。

    宗主之刃乃不祥之物,不是拿来把玩的,而是用来杀人的,非紧要关头,碰都别想碰。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两名大和尚是真正践行了什么才叫贴身,便是苏牧睡觉之时,他们都会站在床边!

    好在苏牧习惯了打坐,对睡眠要求并不高,这两位许是被苏牧的生活习惯搞得有些惊诧,渐渐也就放过了苏牧,并不会出现在苏牧的视线之中,却能够让苏牧感觉到,他们就在附近隐藏着。

    对于这份功力,苏牧也是佩服得紧,他知道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当日前往河北平叛,赵劼也派了梁师成在他身边,但更多的任务是监视和监督,而这两位背刀的圣侍,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苏牧的人身安全。

    眼下大战在即,显宗既然能够动用周侗的刺杀敢死高手,那么隐宗那边也极有可能会对苏牧下手,有了不闻不问潜伏在周围,苏牧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接下来的几天孙金台又不断找上门来,不断带着苏牧四处闲逛,除了周侗之外,他们还拜访了许多世家豪族和将门豪阀,就好像将整个帝国的力量,都交割给苏牧一般。

    有孙金台主动出面,这些人自然不敢给苏牧坏脸色,因为能够接触到孙金台这等显宗大长老的,无一不是显宗的核心人物,对苏牧早已知根知底,完全没有寻常官员和民众对苏牧的那种误解。

    几天下来,苏牧也是累得够呛,毕竟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再加上所有的一切都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由不得他放松一丝半点。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想起一些人来。

    眼看着就要北上,这一战生死不知,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局势,关系着显隐二宗的未来,更关系到大焱的存亡,他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

    而在北上之前,苏牧很希望能够见一见杨红莲陆青花和儿子杨顶天。

    雅绾儿和扈三娘即将临盆,他也想着等孩子出世了再北上,过得几天就是年关,年后他就会北上,只是孩子不是说生就生,苏牧也只能尽可能陪着雅绾儿和扈三娘。

    大家都能够感受到这一次的严峻性,连巫花容都不跟他顶嘴了,小丫头观音奴都晓得缠着苏牧,因为她们都很清楚,这一战有多么的重要,有多么的惨烈。

    苏牧虽然故作轻松,但夜里已经连打坐的时间都没有,孙金台交给他的那些显宗势力,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掌控,整个书房遍地都是资料,他已经进入了不眠不休的状态。

    而苏府也成为了闹市一般,整日里人来人往,都是显宗势力的领头人,来与苏牧商讨细节问题。

    苏牧对此是来者不拒,毕竟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这些,是如何都离不开这些人的。

    这日眼看着已经是腊月二十几,过得三两天就是年关,汴京城中到处张灯结彩,节日的氛围已经相当浓烈。

    而一个书生样的人,却走进了苏府的门房。

    对于苏牧,周甫彦有着各种羡慕嫉妒恨,打从杭州开始,这段恩怨就已经有些不清不楚了。

    虽然苏牧并没有将文人们的争风吃醋放在心上,对周甫彦也没有太多的恶感,但也不会主动示好,毕竟这些高高在上,眼高手低的人,并不算太讨喜,很多时候甚至还会做出一些让人愤怒的事情来。

    不过苏牧最终还是让门子将周甫彦放了进来,因为与周甫彦同来的,还有太学生陈东。

    那个在所有人都辱骂苏牧,围攻苏府之时,默默用理解的目光,送别苏牧的文人。

    对于陈东和周甫彦的到来,苏牧并没有什么惊讶,因为他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战前准备之上,府里那些关于过年的布置,全都是雅绾儿和扈三娘在操持。

    他已经无暇再理会这些文人们有些可笑的言行举止,这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当周甫彦再度看到苏牧之时,当他决定主动上门拜访之时,他心里也是充满了挣扎的。

    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苏牧可以说是文人之中的完人,也可以说是武人之中的英雄,无论文武,他都做到了极致,这一点已经由不得他去否认。

    自打他进入了朝堂中枢之后,才知道内幕,原来那些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有多少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他们需要靠踩苏牧来达成某些政治目的和诉求,所以即便在知晓内幕的情况下,仍旧不得不选择诋毁苏牧。

    这让周甫彦感到很是悲哀。

    他并不否认自己热衷于官场,可做人终究要有些底限,如今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这些文官们竟然还在勾心斗角,这就让他感到非常的心寒了。

    特别是当他和陈东被请进书房,看到铺满了地板,贴满了墙壁的各种资料,看到趴在地上奋笔疾书的苏牧,他们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个黥面的男人,默默地为这个帝国做了多少的付出和牺牲。

    苏牧正计算到紧要关头,陈东和周甫彦也不敢打扰,直到苏牧丢下干了墨迹的秃笔之时,他们才起身来寒暄。

    苏牧并没有太多的计较,他就像接待老熟人一般,不仅仅对陈东,连同周甫彦也都和颜悦色。

    当这两位问起北方局势之时,他也没有丝毫的避讳,除了一些隐秘的军机,其他能说的消息,他也都不会隐瞒。

    “蒙古部族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们占据了北方大部,又收拢了回鹘的残部,如果与西北的党项人联手,再加上东北的女真铁骑,便会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如此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后辽了然则后辽元气大伤,刚刚才开始恢复,怕是很难坚守”

    听得苏牧如此分析,陈东和周甫彦心里也是压抑不住惊骇,早先童贯和种师道对后辽的战略饱受诟病,许多人一方面谴责童贯穷兵黩武,一方面又嘲讽他胆小怕事,连大定府都攻陷了,为何不直接拿下上京,为何要给辽人最后的**机会,让他们成为后辽,甚至还要让曹顾和三位王子北上去议和?

    大焱分明就是战无不胜的那一方,为何要留下后辽这个祸患?

    直到现在苏牧分析出来,陈东和周甫彦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当初对待后辽的战略,是多么的高明。

    如果当初将后辽彻底灭了,那么大焱就必须肩负起大辽国的重建工作,这对于国内已经水深火热的大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在加上河北的河患和暴乱,怕是大辽都没消化完,就会被女真和党项人给瓜分了。

    而萧德妃和耶律淳在大辽仍旧有着正统的名分,他们拥有着不少群众基础,还有着号召力,对大辽国情也熟悉,由他们来重建后辽,才是最佳的选择。

    再者,如果当初将后辽也灭了,那么现在敌人三面夹击,首当其冲的就是大焱,以大焱对后辽的掌控和恢复能力,根本就无法抵挡。

    如今却是后辽人顶在前头,大焱只需要不断给后辽提供补给,让这些辽人为大焱拼命,虽然有些残忍,但不得不说,这是大焱人最希望看到的一个局面了吧。

    曾经高高在上的辽人,竟然给大焱遮风挡雨,竟然为大焱打头阵,当炮灰,便只是说道说道,都足以让人解气了。

    当然了,在后辽人的眼中,这是他们必然要去做的事情。

    因为他们已经跟大焱结盟,攻守一体,唇亡齿寒,后辽是他们最后的祖宗基业,他们不可能拱手让给蒙古、党项或者女真的任何一支。

    因为无论是蒙古还是党项,亦或是女真,都曾经是大辽帝国的附庸,都是大辽帝国的仆人!

    让这些仆人将整个后辽撕碎,毁掉契丹人仅剩的这块土地和祖宗的国度,高傲的契丹人又怎会忍心看到这等场面发生。

    所以即便他们跟大焱没有盟约,他们也不可能屈尊于这三个仆人国家。

    陈东和周甫彦已经知道,甚至经过了显宗的舆论宣传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苏牧从杭州走出来,这一路造下了多少的功勋。

    他们知道北方的局面,其实是苏牧暗中操持,几经生死考验,才造就出来的。

    从大战略的角度来看,苏牧已经做到了最好,而现在,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跟辽人一起,阻挡蒙古党项和女真的铁蹄!

    说来也奇怪,虽然大家都知道了苏牧这些年来所受的误解和委屈,但却没有人敢再到苏府来。

    而周甫彦竟然是第一个来探望苏牧的文人,而且还是一直将苏牧当成对手和敌人的文人。

    虽然苏牧言笑晏晏,显然并没有挂怀,也让周甫彦没有了开口道歉,一笑泯恩仇的机会,但这样的姿态也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国难当头,些许睚眦龃龉,又算得了什么?

    三人在书房聊了一阵,喝了几盏茶,苏牧便要留他们下来用饭,陈东和周甫彦自是与有荣焉,然则见得苏牧废寝忘食的样子,也不忍麻烦他,便推脱了过去。

    苏牧亲自送他们出府,陈东又与苏牧聊了几句,多是一些勉励感激之语,苏牧也是心中温暖,毕竟还是有人记得自己,这种感觉还是足以暖人心窝的。

    眼看着就要分别,周甫彦终于鼓起了勇气,却不是向苏牧道歉,也不是化解恩怨,而是朝苏牧说道。

    “有时间去梦神楼一趟吧有些事情,也该了结一下的”

    苏牧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明白周甫彦的意思,他朝周甫彦拱了拱手,坦诚地说了一句:“谢谢提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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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