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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毒杀

    酒色财气,这四样是爷儿们无可避免的,特别是纵横绿林草莽的江湖汉子们。

    人都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迈至极,道不尽汉子们纵横四海的大气魄。

    可宋江端起小小的酒杯來,却觉着这酒杯重于山岳,如何都抬不起手來,以致于右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來。

    他虽然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圆滑,深谙刀笔吏的门道,可终究还是个不安分的人,酒色财气于他而言,每一样都沒落下。

    自从杀了阎婆惜之后,他就觉着天底下的女子沒有哪一个是值得去疼惜的,可在扈家庄,当他看到扈三娘之后,这种想法便发生了动摇。

    汉子们在战场商场官场上失意之后,总会想到女人们的抚慰,宋江也不外如是。

    他把李逵这个大老粗给赶出去之后,自顾喝着闷酒,沒想到扈三娘却提着食盒來敲开了他的门。

    这几年下來,扈三娘越发成熟诱人,他是一天天看在眼里,每到夜里,他总是懊悔和痛恨自己,恨自己因为义气和曾经许下的愚蠢诺言,将扈三娘这样的女人,许配给了矮脚虎王英。

    他宋江能够统领整座山寨,成为第一把手,靠的完全是弟兄们的吹捧和支持。

    不,沒有人会单纯因为这个而为了别人出生入死,纵使宋江有些懦弱,有些书生意气,有些优柔寡断,但他仍旧是矬子里拔高个,综合能力在梁山好汉之中绝对是最适合当首领的一个。

    所以他看得出扈三娘的言不由衷,更不会觉着扈三娘是來勾搭自己的。

    扈三娘一身红装,如绽放在夜里的一朵血牡丹,是那么的诱人。

    许多人或许会觉着,矮脚虎王英已经死了,平素里风骚**的扈三娘,终究是耐不住寂寞了。

    但宋江并不会这样认为,虽然他嘴里都是忠义大道,可心里却瞎子吃饺子,清楚得很。

    无论是秦明卢俊义还是扈三娘,这些人都是被自己利用阴谋诡计,陷害得家破人亡,才被逼上梁山的。

    他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警惕着这些人伺机对自己展开报复。

    他要防备山寨的敌人,要防备朝廷的人,还要防备这些自己人,宋江确实活得很累,但这种累,沒有让他感到疲乏,反而让他更有激情。

    因为他就是吃这碗饭的,正是厚黑之道,让他走到了今时今日,这种生活就像一种游戏,让他欲罢不能的游戏。

    可如今呢,弟兄们都离他而去,朝廷这边对他又是不冷不热,两头不讨好,他似乎又变得一无所有了。

    他不是沒有怀疑过扈三娘,可当扈三娘先喝下杯里的酒,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疑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扈三娘的脸上呈现病态的潮红,双眸之中尽是复仇的怒火之时,宋江才心头大骇,他沒想到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消除戒心,扈三娘竟然喝下了毒酒。

    她稍稍前倾着身子,胸前的雪白呼之欲出,像山崖间最致命的毒草,开着最妖艳的花。

    “宋江,你总是大义凛凛喊着替天行道,今日我扈三娘就替天行道,我扈家庄上百口人的血仇,今日就应在你身上。”

    虽是六月,房中闷热,毒酒发作让人浑身燥热难当,可听得扈三娘的话,宋江顿时浑身发冷,只觉着如坠冰窟。

    仿佛在回应扈三娘的话,腹部的绞痛适时传來,而扈三娘却取出一颗丸子丢入口中,一边咀嚼解药,一边已经抽出苏牧赠予她的短刃,刺向了宋江。

    苏牧心头一惊,沒想到扈三娘最终还是直接出手了。

    她完全可以虚以委蛇,等待宋江毒发身亡,或者就此离去,让宋江烂死在这里,可她还是迫不及待想要手刃宋江,仿佛要将数年來的耻辱和冤屈,发泄在刀刃之上。

    苏牧连忙从房顶跃下,撞破房门冲进房中,因为他知道宋江不可能会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苏牧进入房间之后,宋江已经就地滚到了一边,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与扈三娘缠斗在了一处。

    宋江武艺不算高,可扈三娘饮用毒酒在先,一直压抑着肠腹绞痛,故作镇定,待宋江消除怀疑喝下毒酒,她的内脏已经被毒药侵蚀太多。

    这也是她为何要急于出手的原因,她沒想到宋江竟然一直警惕着她的复仇。

    如此一來,扈三娘虽然服用了解药,但毒发如山倒,毒去似抽丝,眼下与宋江死斗,竟然落了下风。

    这厢动静这么大,一旦把李逵给引了过來,这又该如何是好。

    关键时刻,一身夜行衣的苏牧冲了进來,他手里的混元玄天剑太过显然,右手又是自己的长刀,这副造型根本就瞒不过宋江。

    当然了,并不是说他穿夜行衣是多此一举,虽然他不需要在宋江面前掩盖什么,却需要瞒住其他人。

    有了苏牧的加入,宋江自然再无希望,被苏牧一刀就逼退,眼睁睁看着宝剑架在自己脖颈上,只能颓然垂下手,任由自己的剑落地。

    “为什么。”

    他想不通,梁山的好汉对苏牧帮助极大,若沒有柴进和燕青的掩护,苏牧在方腊阵营之中必定寸步难行,若沒有柴进的救助,他早已被方七佛的人杀死。

    但他却忘记了,柴进是柴进,宋江是宋江,弟兄们早已不吃他这一套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苏牧如此回答他,是啊,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好一个欠债还钱”宋江惨笑了几声,张口便吐出鲜血來,显然剧毒已经发作了。

    扈三娘沒想到苏牧会跟过來,虽然她带着解药,但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备,毒杀了宋江之后,她会留在这里伏击李逵。

    苏牧沒有再说什么,就像他沒有阻止扈三娘喝下那杯毒酒,因为这是扈三娘的仇,必须由扈三娘亲手來报,哪怕同归于尽,也是扈三娘自己的选择。

    看着吐血的宋江,扈三娘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短刃,她走上前來,看着宋江那慢慢黯淡下去的眸光,终究还是沒有出手刺杀他。

    她将桌上的灯盏丢到了宋江的床上,而后朝苏牧说道:“带我走吧。”

    苏牧微微一愕,但还是按照扈三娘的要求,带着她离开了宋江的住处。

    那院落的火势慢慢变大,有浓烟升起,有人声如鼎沸般吵闹起來,苏牧扶着扈三娘,走在小巷里,许是毒发难受,扈三娘慢慢停了下來,靠着路边坐了下來。

    她趴在膝盖上,埋着头抽泣起來,苏牧來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去扑入苏牧怀中,无声地大哭。

    这是压抑太久的宣泄,这是欢喜的眼泪。

    扈三娘沒多久就停止了哭泣,因为她知道这个地方不适合逗留太久,不能给苏牧再带來任何的麻烦。

    “跟我回去吧。”

    “不了,我想回家了。”扈三娘的家,自然是扈家庄,虽然族人都死了,但他们还葬在那个地方。

    “也好此间事了,我会北上江宁,如果如果呆不住了,可以上去找我”苏牧还是嘱托了一番,扈三娘梨花带雨地朝他笑着,而后将那柄短刃递到了苏牧的面前來。

    “这是你的”

    “不。”苏牧打断了她,笑着柔声道:“这是你的了。”

    扈三娘沒有觉得意外,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扯下了苏牧脸上的蒙面巾,细细打量着苏牧脸上的每一寸地方,而后伸手抚摸着苏牧的两道金印,放佛要将苏牧永远记住,仿佛这一转身便是永别。

    “保重。”她紧紧地与苏牧抱了一下,而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再无留恋。

    “保重”苏牧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轻声自语道,他本來还想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她杀掉李逵來着,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过來。

    宋江一死,李逵还怎么活。

    当苏牧隐藏踪迹往回走之时,李逵正在宋江的房里,火势已经蔓延开來,可宋江却走不动了。

    他的口中不断咯血,说话都含糊了,李逵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哥哥啊。谁毒了咱家哥哥,洒家要将他碎尸万段。哥哥啊。”

    “铁牛我我不成了你你好好活活着。”宋江耗尽所有的力气,说完了最后这一句话。

    “哥哥。”李逵死死抓着宋江,仿佛要拉住他已经远去的灵魂一般,可惜宋江的气息已经断绝,眸光也灰暗了下來。

    “好好活。”李逵面色狰狞地惨笑着,自打他老娘被老虎吃了之后,他就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感觉了,他死忠于宋江,与其说是兄弟或主仆间的忠贞,倒不如说是变相的补偿对母亲的孝道,这是一种变态的移情寄托罢了。

    如今宋江死了,他的心里也就彻底失去了寄托,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又怎么活。

    再说了,就算他想活下去,以他这样的脑子,纵使有超群的武艺,也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下,还活个什么劲,倒不如追随宋江而去,做最后的尽忠罢了。

    他不知道是谁给宋江下的毒,但思來想去,也就朝廷那帮狗官,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生怕宋家哥哥揭露他们争功夺权的丑事。

    他想留一份血书,可他识字不多,大火迟早会吞沒一切,所以他饮尽了酒壶里的毒酒,大喊了三声:“狗官。狗官。狗官。”

    宋江住处这边鸡飞狗跳,苏牧却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木盒,以及木盒上面的绣衣暗察腰牌,知晓高慕侠已经來过,而且仍旧还是兄弟,心情也就从扈三娘离开的忧郁之中走了出來。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宽松凉快的燕居服,而后來到了西厢房,推门而入,陆青花果然给她留了半边床。

    他伸手进薄薄的被单里,从后面抱住了侧睡的陆青花,后者显然沒有睡着,沒有回头,任由他抚摸着自己,只是当苏牧要去吹灭那盏灯之时,她才出言制止道:“留着吧”

    是啊,在他不为所知的无数个夜里,她总会点一盏灯,等他回來,那盏灯便是希望,即便他回來了,她也不想那盏灯灭掉。

    夜里的清风悄悄溜进來,轻轻抚摸着灯盏的火焰,似乎想要遮住那灯,遮住房间之中让人羞涩的春*色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最后一夜

    童贯很郁闷,原本打算在杭州待上一阵子,好好搜刮一番,给官家带些古玩字画,沒想到宋江竟然被毒死了。

    那场大火倒是救了下來,可有人听到李逵死前大骂狗官,这脏水便直接泼到了朝廷这边來,甚至泼到了他童贯的身上。

    沒有人会将宋江的死牵扯到简单的复仇之上,因为从种种迹象來看,宋江喝毒酒都是自发自愿,沒有强迫的痕迹,甚至李逵也是如此。

    无论真相如何,宋江死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童贯带來的麻烦不可谓不大。

    从平叛伊始,梁山军便一路先锋,又一路披靡,到了最后,梁山军的精英死伤折损极为严重,甚至十不存一。

    童贯是知晓官家内心想法的,这些诏安來的草寇军团,素來为官家所忌惮,折了也就折了。

    可眼下平叛取得大捷,宋江却被毒杀,童贯是黄泥巴掉裤裆里,只能火烧屁股般离开了杭州,回东京擦屁股去了。

    苏牧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局面,翌日便过來求见,与童贯说明了情况,要顺道去往江宁省亲,童贯也沒闲工夫理会苏牧,自是答应了下來。

    过了中午,苏牧又跟高慕侠秘密见了一面,两人欢叙一场,念起这一年多來的变迁,也是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一年多前苏牧还是刚从南方负笈游学归來的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原名高俅的高慕侠也只是个“玩物丧志”的足球小子。

    这一年多过去之后,高慕侠已经是太尉义子,天子近卫皇城司的大勾当,而苏牧则在杭州搅风搅雨,成为了杭州百姓口中的“苏三句”。

    所谓苏三句,是杭州百姓最近才风行的一个绰号,盖因苏牧从南方回來之后,便占据了杭州舆论的风口,几次三番成为杭州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題人物,故有“三句不离苏牧”的说法。

    而苏三句的另一层意思则是苏牧平素里太过低调,虽然整个杭州都在流传着他的传说,可寻常人想要见他一面却不太容易,想跟他说上三句话更是难上加难。

    这苏三句的说法很是有趣,于是一夜之间便得以流传开來。

    二人在酒楼里缅怀过去,少不得展望一下未來,高慕侠自然希望苏牧继续留在皇城司,事实上他这次回京,最急于完成的便是这件事情。

    不过事关苏牧的前途,他自然要跟苏牧打个商量。

    童贯那边也对苏牧表示,今后会提拔苏牧,让苏牧在兵部有个安身之地,当然了,童贯的话也只是随便听听就好。

    苏牧对于皇城司暗察的身份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且不说高慕侠的皇城司一直在保护他,单说这皇城司与后世锦衣卫相差无几的工作性质,就很符合苏牧锦衣夜行的风格。

    所以两人的商量也是顺水推舟,高慕侠又嘱托了一番,两人约定了入京的时间,这才尽兴而归。

    翌日,苏牧又去拜访了柴进朱武等人,也见到了传说中的玉麒麟卢俊。

    对于宋江的死,卢俊义等人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只是他们早早跳脱了梁山军的窠臼,看清楚了宋江的真实面目,对这位大首领自然再无怜悯。

    这些人都是英雄豪杰,此事一了,今后海阔天高,少不得一番大作为。

    结束了拜访之后,苏牧又与杨挺徐宁岳飞和韩世忠等人见了一面,刚好碰到宗储和李演武孟璜几个,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凑成了一桌。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弟兄,也沒太多拘束,畅谈欢饮,大嘴而归。

    徐宁是苏牧一手塑造起來的,他自然是不太愿意离开苏牧,甚至想着常伴苏牧身边,给苏牧当个长随。

    可苏牧却知道,徐宁今后可是要当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留在自己身边只能是暴殄天物。

    至于岳飞和韩世忠等人更不用多说,往后几十年还要靠他们支撑这个时代的脊梁。

    苏牧也沒想到,因缘际会,竟然让自己结识了这么多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千言万语都汇聚到了酒碗里。

    过得两日,童贯便离开了杭州,兄弟们也都随着大军班师还朝,皇城司留下了很多暗察子,继续观察着方腊余孽的动向,高慕侠却率先回京复命,苏牧又清闲了下來。

    于是他便带着陆青花正式拜见了陈氏,此次前往江宁,而后又到东京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杭州。

    陈氏需要留在杭州守丧,再者,老人家安土重迁,是不可能离开故土的,所以听说苏牧要离开杭州,陈氏也是老泪纵横。

    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对于苏牧的离开,陈氏也表示了支持,倒是陈妙音一直想跟着苏牧同去,可惜自己尚未服阕,只能怏怏作罢。

    回到了住处之后,陆擒虎正在喝着小酒,苏牧和陆青花便坐上了桌。

    与陆擒虎干了一杯之后,苏牧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故事的开始,他牵着那匹长毛瘦马,行走在烟雨长街之上,而后住进了陆家的小院。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安生下來,仍旧剩下他和陆家父女,只是这期间出生入死,跌宕起伏,想想都让人后怕,却又有着激荡人心热血沸腾与荡气回肠,也有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來恍如隔世,如何让人不唏嘘。

    陆擒虎这次除了來寻找女儿之外,更重要的是将乔道清的情报送过來。

    乔道清这位师父特立独行,苏牧也早就习惯了,不过听说乔道清救下方七佛,要去夺取七星岛,苏牧仍旧不得不由衷佩服乔道清的高瞻远瞩。

    虽然苏牧将七星岛的计划告诉了撒白魔等人,想要让大光明教的人夺取这片群岛,但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顾虑。

    他既然已经决定要为这个朝代做些事情,那么无论成败与否,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很显然,七星岛就是最佳选择,可如果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很显然是吃不下这个岛的,所以他只能让大光明教这样的势力去争夺。

    毕竟有着杨红莲的关系,以后大事不妙了,自己可以通过杨红莲和安茹亲王撒白魔等人,在大光明教寻求庇护。

    只是这样的话,七星岛终究沒有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大光明教看着铁板一块,实则内部纷争也不少,撒白魔又失去了一条手臂,安茹亲王最终还是要出去游历的。

    撒白魔能否镇压得住整个大光明教,坐稳教主的位子,还是两说之事。

    所以稳妥的法子,显然是由他苏牧掌控这个岛。

    如今乔道清亲自出马,苏牧总算是放心下來,师徒俩能够想到一出去,也不枉苏牧真心实意将乔道清当师父來孝敬了。

    三人正喝着小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侍女却进來通禀,说是燕青公子上门來求见。

    苏牧也是有些意外,这些天拜访了这么多弟兄,愣是不见燕青这位便宜师哥露面,本以为他跟着朝廷大军回京了,沒想到竟然还留在杭州。

    两人來到书房,侍女上了茶便出去了,苏牧轻笑着问起:“我记得宣帅那日有说过,要给师哥寻个忠义郎的官职,师哥怎地还在杭州。”

    燕青慢悠悠呷了口茶,瞥了苏牧一眼,沒好气地说道:“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虚职,要了有何用,难道还在乎那点俸禄和表面风光。”

    苏牧也是自嘲一笑,燕青确实不需要这些东西,这位千面郎君纵横江湖,自是千金散尽还复來,他又惯了改头换面的刺激生活,风风光光显耀人前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那师哥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面对苏牧的发问,燕青竟然有些窘迫,脸色难看地朝苏牧说道:“有什么打算。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打算我就有什么打算啊,从今往后我跟着你干了。”

    “什么。。。。”苏牧仿佛听错了一般,燕青素來心高气傲,起初连他这个师弟都不想承认,现在却说要跟着自己干,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燕青对苏牧的惊讶反应表示很满意,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宣帅已经放话了,大勾当那边也沒意见,我已经是皇城司的人了,暂时先跟着你,等待上头的新命令。”燕青洒然一笑道。

    他本就是行走于黑暗世界的人,又沒有柴进朱武那样的官场头脑和手腕,更沒有杨挺等人的打仗能力,思來想去,皇城司暗察的差事,根本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原來是这样”苏牧一脸的恍然,而后又故作随意地问道。

    “不知师哥眼下在皇城司得了什么官职。”

    燕青嘴角抽搐了一下,闷声道:“皇城司的暗察差事官”

    “哦那师哥可知师弟我是什么官职。”

    燕青:“ ”

    苏牧将绣衣暗察的腰牌轻轻放在桌面上,指节不紧不慢地叩着桌面,不怀好意地笑道。

    “听说绣衣暗察可便宜行事,有节制暗察差事官之权,但有调遣,不得违逆,向來师哥已经知晓皇城司的规矩了吧。该怎么拜见上官來着。”

    燕青看着苏牧小人得志的模样,顿时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到江宁去玩耍一阵,见识见识秦淮河畔的无边风月,他堂堂千面郎君,又何须受苏牧的鸟气。

    “属下拜见绣衣指使”燕青微微拱手道,苏牧轻轻呷了口茶,点头微笑道:“嗯,好好干,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苏牧沒能得意太久,因为燕青干咳了两声,而后朝苏牧道:“这算是拜完了吧。”

    “拜完了。”

    “拜完了就好,那么接下來该你拜我了,师父不在了,长兄如父,你就给我磕三个响头吧。”

    苏牧:“”

    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十八相送

    六月廿八日,万事诸宜,天气晴朗,碧空如洗,苏牧与陆青花、燕青等准备就绪,早早出了门。

    陈氏和陈妙音已经在前厅等着,老太太还亲自做了很多吃食,备着给苏牧路上吃。

    离愁别绪最是恼人,苏牧也不想老太太过度忧思,老太太唠唠叨叨嘱托着,便跟着苏牧出了门。

    陆擒虎已经赶着马车在前头后者,车上都是些包袱细软,苏牧想了想便让陆擒虎先到码头去等船,自己步行过去,最后看一看杭州城。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座城市或许沒有感情,沒有灵性,但苏牧却有,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心里着实有些不舍,却有对前路有着满满的期待,就好像后世学子离开故土踏上他乡求学之路一般的心情。

    府邸前门庭冷落车马稀,除了陈氏母女,地方上竟然沒有一个人來送行,这也让陆青花和燕青几个感到颇为心寒。

    想起童贯等人离杭之时,那是万人空巷,官僚乡绅朱门大户纷纷出城相送,老百姓更是携带老小,恭送王师,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苏牧对杭州的贡献与牺牲不可谓不大,苏三句的名号也是名符其实,可到头來,送行的竟然一个都沒有,走在路上,商铺迟迟沒有开门,连街边的小摊小贩仿佛都要故意避开他这个瘟神一般。

    陈氏自是温言抚慰,陈妙音却是愤愤不平,而燕青则秉承一贯的作风,在一旁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纵使心胸宽大,可苏牧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本以为老百姓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对他的所作所为,总归有个公平的论断,可从目前看來,杭州百姓对他苏牧,还是沒有太大的好感,这让他感到很丧气。

    走了一小半路程,陆擒虎的马车去而复返,苏牧便以老太太行动不便为由头,带着诸人进了马车,不缓不急地往码头方向去了。

    “都措置妥当了。”

    苏牧坐在车厢前头,许是顾及他的感受,车里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气氛有些压抑,苏牧便问起陆擒虎來。

    “也沒太多东西要安排,都妥了。”陆擒虎赶着车,燕青不方便坐车厢里,便坐在了车辕上。

    “哦,那就好”

    苏牧悻悻地缩回了车厢里,燕青却饶有兴趣地扫了陆擒虎一眼。

    他是走惯江湖的人,一番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陆擒虎有事隐瞒,但想着陆擒虎与苏牧的关系,即便有所隐瞒,想必也不是坏事,也就沒有再深究。

    车子走到武林门外之后,便停了下來,因为前面沒法走了。

    人潮从武林门一直往外延伸,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摩肩擦踵却又静默无声,放眼望去,一眼看不到头,仿佛整个杭州城的人,都在今日,汇聚到了这里。

    “怎么了。”

    苏牧掀开车帘子,朝陆擒虎问道,不需要后者回答,他已经看到了答案。

    难怪沿途商铺民居都沒有人,连街上的小摊小贩都沒有,因为,他们都來到了这里,给苏牧送行。

    苏牧的手僵在了半空,心里头有一股情绪一直想要往上涌,挤得鼻头发酸眼睛发胀。

    他慌忙缩了手,躲进了车厢里,下意识探手入怀,取出了那一方遮面的红巾來,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脸面包裹了起來。

    陈氏母女和陆青花也看到了车子外面的场景,陆擒虎和燕青已经跳下车子,在车门处候着。

    沒有人说话,空气之中只有低低的颤鸣和杨柳之间的鸟叫,不远处的河堤旁边,一群鸭子时而瓜瓜瓜地聒噪着,恬静,淡然,一如那场叛乱与战争,从未在杭州发生过。

    陆青花下了车,朝苏牧伸出了手。

    苏牧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牵着陆青花的手,走出了车厢。

    沒有漫天的花雨,沒有哭天抢地的挽留,甚至沒有一个人敢上前來,给这位大才子大英雄献上一斤半两的土特产。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苏牧与陆青花等人走过,他们便分开一条道,而后很快又填补他们身后的空缺。

    苏牧在人群之中走着,迎接他的是一双双饱含感激的眼睛,是对他的肯定,是对他的称颂,是对他最大的褒扬。

    他看到有人默默低下头,偷偷抹了一把泪水,他看到有人飞速在纸上画着,想要留下他的身影,他看到有人想要上前來说话,却又被同伴拉住,他看到有人想要出声呼喊,却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城门与码头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但他却走了很久很久。

    就像那一年,他一身风尘地行走在烟雨之中,整个杭州对他都是沉默的。

    这座城市很奢华,也很冷漠,有贫有富,有好有坏,风景如画,胜景处处,也有遮掩不住的贫民之地,有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也有蟊贼小偷作奸犯科。

    青楼画舫有才子佳人相互唱和,蒙学书院有家国天下琅琅书声,商铺菜市有在商言利讨价还价,小门小户也有温情款款相濡以沫。

    对于苏牧,他们有爱有恨,有褒有贬,有恩有仇,可这一切,都已经随着一场战争,成为了过眼云烟。

    赵文裴与苏瑜北上江宁,赵鸾儿也不知去向,李曼妙跟着厉天闰到七星岛继续做着皇帝国主的梦。

    现在想起來,当初跟宋知晋赵鸾儿等人的那些爱恨情仇,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罢了。

    但苏牧也因此,走上了一条不一样路,收获了不一样的结果,或苦或甜,千思万绪。

    他不怕这些百姓骂他,就像他不会因为别人赞他而得意一样,因为是非曲直,总有分晓明白的一天。

    入城之时,童贯将他立为标杆,为他洗刷冤屈,可效果寥寥,他心里其实已经很失望。

    今日出门之前,他便信心满满,希望有人能够來相送一场,可临了却只有陈氏母女,平素里的街坊邻居都沒有來看一眼。

    他的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难道他为这座城市,付出得还不够多么。

    难道他做了这么多的牺牲,却换不回这些百姓一句感谢么。

    直到这一刻,他才看到了,老百姓眼中的认同,这是他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來的一种目光。

    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用手紧了紧脸上的红巾,浑浑噩噩才走到了码头。

    人群之中有一个粉嘟嘟的小丫头,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从人群之中跑出來,差点就撞在了苏牧的身上。

    她闪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被苏牧脸上的红巾给吸引住了,而后似乎想起了母亲的嘱托,有些肉疼地将手里的纸鸢,递到了苏牧的面前來。

    苏牧轻轻蹲下,笑着抚摸那小女孩的头,接过纸鸢,上面画着一个孙大圣的画像,不过孙大圣的脸上,却多了两道红。

    那小女孩看了看纸鸢,又看了看苏牧,似乎想起什么來,小心翼翼地伸手,将苏牧遮面的红巾给扯了下來。

    苏牧微微一愕,生怕那小孩让自己给吓着了,连忙扭过头去,人群顿时有些小骚动,小女孩的母亲连忙从人群之中追出來,拉住了小女孩。

    她是个二十七八左右的妇人,姿色平庸,荆衣布巾,应该是个小户人家的主妇,挎着个篮子,见着苏牧站起來,便将篮子递给了苏牧。

    “路上吃的”

    话沒说完,她就抱着女儿往回走,怀里的小丫头指了指纸鸢,又做了个猴子的鬼脸,指了指苏牧,而后嘻嘻笑了起來。

    苏牧提着篮子,里面是煮熟了的鸡蛋,他看着那小女孩纯真的笑容,鼻子一阵发酸。

    杭州的知府和一干官员早已守候在码头,苏牧早几日订的民船并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艘五层的官船。

    赵霆和赵约就义之后,杭州的官府便停摆下來,而后又是方腊的人在掌控杭州,童贯收复杭州之后,苏牧对新委任的杭州官员也沒有半点印象,直到今日,都不曾知晓这些人的名字和身份。

    只见得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朝苏牧拱手道:“保重。”

    他身后的官员们一齐拱手道:“保重。”

    码头周遭以及在场所有人,一同沉声喊道:“保重。”

    有清风吹过,苏牧脸上有些**,他的心头根本无法平静下來,将篮子交给陆青花,而后高高昂起头來,拱手一圈道:“谢谢。”

    他生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來,望了最后一眼,与陈氏母女做别之后,逃也似地上了船。

    船上沒有太多人,吃水却很深,原來船上早已堆满了礼物,这些百姓生怕苏牧不接受他们的礼物,也怕苏牧拿不下,更怕耽误了苏牧的行程,于是将礼物都集中起來,提前放在了船上。

    苏牧紧紧抓着陆青花的手,深深埋着头,陆擒虎和燕青则在舱外打点着,直到船舱轻微晃动起來,苏牧才知道船已经开了。

    隐隐约约之间,河堤上传來婉转的歌声,那是前來送行的青楼姐儿们。

    “那一年,有烟雨,走云中,负笈书生从南來,若惊鸿,青笔写神工,素手点朱红,有诗流百世,有词值千觥,运筹定风波,妙计破圣公,试问天下,何人还敢称英雄。”

    “后一年,天青色,洗碧空,面涅苏三上江宁,若游龙,写歌一曲妾相送,望君书青史,投笔笑三公。”

    苏牧终于抬起头來,透过舷窗,看了这座城市最后一眼,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珠。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新的一天从坏事开始

    江宁位于后世的南京,古称金陵,五代十国时,南唐在金陵建都,改金陵为江宁,是为江宁府,而后又修建了城邑,至此,江宁便越发繁华起來。

    到了大焱,江宁由划拨入升州,江宁府则成为了江南东路的首府,引领着江南诸多州府一时之风*骚。

    苏牧与陆青花几个乘着官船,虽说沒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畅快,但大运河沿途风光秀丽,山清水秀,徜徉于蓝天碧波之间,也是颇有一番韵味。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來。”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苏牧坐在甲板上,满脑子都是关于金陵的一些诗词作shuyaya,资助的人多了,成功率也就高,朝堂上的帮手也就越來越多,世家的根基也就越是稳固壮大。

    闲话不提,且说裴朝风打开了密信,气定神闲地浏览下來,很快便皱了眉头,待细细看完密信,便朝守候着的老都管吩咐道:“请梁武直过來一趟。”

    “是,少主。”老都管露出不可察觉的得意笑容,显然自己选择留在这里,是非常明智的。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那风儿吹起密信的一角,落款处依稀见得:“愚兄陈继儒敬拜。”

第二百九十章 名门之后

    后世明清官场有一种说法,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所谓的知县附郭,便是知县与知府在同一座城市,有顶头上司盯着,一举一动都要受到掣肘,老老实实当孙子,沒有半点父母官的威风,更不可能搞些小动作,赚点黑心钱。

    而附郭省城则指知县、知府和巡抚都在同一个城市,至于附郭京城,那便是在天子脚下了。

    这些附郭父母官非但不敢明目张胆搜刮民脂民膏,上锋又要经常视察调研,迎來送往,搜刮來的钱银还填不上招待过往长官的窟窿,可谓入不敷出,是以附郭县令最是难当家。

    这才有了三生不幸,作恶多端,投胎了才当附郭县令这种苦差事的说法。

    江宁府下辖上元县、江宁县、江浦县等六县,其中上元与江宁便是附郭县,梁武直便是上元县的县尉。

    纵观古今,大焱的官职也算是奇葩一朵,官员们几乎都是临时工,且由文官充任,避免武臣独霸一方,反叛朝廷,官员三年一易,任满就滚蛋,而且又不准本地人在本地当官,所以官员刚刚熟悉民情,又要卷铺盖,很难在地方上建立自己的势力。

    再者,府州里的知府也不是一言堂一把手,因为府州里设有通判,拥有监督地方官吏的职权,能够直接给皇帝通风报信,牵制府州官员的行动。

    梁武直虽然只是个县尉,但大焱的县尉能够与知县平起平坐,知县掌管内政文事,县尉则管军事,不过大焱的县尉比不得前朝,只负责地方治安和诉讼等。

    除此之外,县尉还掌管着朝廷下派的武装弓手,这些武装弓手并非指弓箭手,而是专门镇压地方力量,防止叛乱的武装力量,像上元这样的万户以上的县,可以分摊到五十名弓手,这些也是归县尉掌管。

    如果辖区内出现的强盗太多,县尉的武装弓手无法抵御了,这才上报,由朝廷另派兵马來镇压。

    这么一看,县尉的权力可就很大了。

    可要知道,为了方便皇帝的统治,大焱还把全国分为了若干路,比如江宁府就是江南东路的首府。

    路一级并沒有固定的体制,官员也是随意指派,反正大焱官员都是临时工,哪里需要就去哪里,职责也分为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和经略安抚使司,分别掌管军、政、财、监四权。

    除此之外,路下还设有都监,掌管本路禁军的屯戍、训练和边防事务。路或州下设“提辖兵甲盗贼公事”(简称提辖),主管本区军队训练、督捕盗贼等。

    有了提辖的分权和监管,县尉的职权也就沒有想象之中那么大了。

    虽说如此,但梁武直在上元乃至江宁府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他的背后站着裴氏家族。

    世家的势力纵横交错,相互扶持,实则已经在地下掌控着地方的命脉,朝廷的官员要发布政令,上行下效,少不得要巴结地方的这些大族,以寻求支持。

    而各个大家族之间也经常交换资源,在本地培养出來的官员,到了外地任职,外地大族资助的官员到本地來任职,二者就能够交换资源,继续把持地方事务和大局走向,可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梁武直却又不同,他是从吏员做起,一直受到裴氏的资助和扶持,吏与官不同,流水的官,铁打的吏,他们便能够扎根本土。

    可以说梁武直的仕途都是裴氏在支撑着的,所以当收到裴朝风的邀请之后,他便轻装简行,微服來到了裴朝风的府邸。

    这处府邸位于秦淮河畔,风景秀丽,内中淡雅脱俗,闹中取静,乃裴朝风豢养娇妻美妾的别院。

    裴朝风是极有可能成为裴氏继任家主的人,梁武直虽是县尉,也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不多时便來到了别院,那裴朝风正在莲池凉亭之中写生,数名美艳女子伺候一旁,磨墨挥扇,素手喂食,香巾擦汗,清风吹拂,脂粉味沁人心脾,梁武直心猿意马,却只能强行压抑。

    “先坐吧。”

    裴朝风也不抬头,一名侍女搬來了杌子,附身之时胸前大白兔呼之欲出,梁武直热血贲张,连忙端坐下來,目不斜视,生怕出了洋相。

    那侍女强忍着笑意,显然是故意挑逗这位县尉大人,亭子里的女人们眉目传情,戏弄之意不言而喻。

    堂堂县尉竟然被几个侍女贱妾如此玩耍调戏,除了裴氏,谁还敢如此放肆。

    这一炷香烧完,裴朝风仍旧在泼墨挥毫,背后的女人显然有些不耐烦,窃窃嬉笑打闹起來,其中两个小丫头推推搡搡,一个不小心便碰到了裴朝风的手肘。

    “啊。”那小丫头一声惊呼,整个凉亭都瞬间死寂。

    “少主。奴奴…奴奴不是故意的…”那小丫头噗通跪倒下來,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颤抖得厉害,口中已经语无伦次了。

    裴朝风微微皱眉,朝诸多女子扫了一眼,冷笑道:“难道在儿等严重,我裴朝风就是那等不懂怜香惜玉的刻薄之人么。不过区区一幅画而已,大不了再画一幅也就是了…”

    那小丫头连忙磕头,口中千恩万谢:“谢少主宽容,奴奴再也不敢了…”

    梁武直面色尴尬,如坐针毡,那小丫头可不就是刚才给自己搬杌子那一位么

    他深知裴朝风的脾气,表面上这么说着,可夜里这小丫头说不得就要被卖入青楼了。

    见得裴朝风就要揉烂那副画,梁武直连忙出言道:“裴公子的画作千金难求,丢了多可惜,早先城西张老太爷一直托着小人求画,公子不如将这画交给梁某措置…”

    裴朝风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指着画上斜出的一笔道:“沒想到梁兄也好这一口,不过这画是污了,还是等我再画一幅吧。”

    梁武直这才坐了一会便忐忑不安了,哪里还能等他再优哉游哉画一幅,当即笑道:“梁某也看不出个好歹來,不过常听人说有些许瑕疵反而更衬托出难能可贵來,便如那春风楼的姐儿们,脸上脖子根上多那么一粒红痣,便更加的勾人…”

    梁武直的说法虽然粗鄙了一些,但却让裴朝风心怀大畅,哈哈大笑之后,便朝身后的侍女吩咐道:“把这画裱起來,给梁大人送家里去。”

    见得裴朝风心情转好,梁武直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局促地问道:“不知公子因何事召某前來。”

    裴朝风呵呵一笑,朝梁武直做了个请的姿势:“不急不急,梁大人且随我來,咱们慢慢聊。”

    裴朝风一起步,身后诸多女子便肃立在旁,那小丫头却不敢起身,仍旧跪着。

    梁武直一开始便看上了这丫头的那股泼辣劲儿,见着她如那风中雨燕一般惊颤着,心里多有不忍,难免多看了一眼。

    裴朝风停下脚步,又看了看梁武直,便指着那小丫头下令道:“你负责把画送到梁大人府上吧。”

    那小丫头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道谢,起身刚刚接过画作,却又听得裴朝风冷冰冰地继续说道:“去了就不用回來了,留在那里伺候梁大人吧。

    “少主…奴奴…”

    “嗯。”

    “是…奴奴遵命…”小丫头显然有些留恋别院的生活,可一听裴少主话语之中的严厉,便硬生生将告饶咽下肚了。

    “公子,这如何使得…”梁武直心头大喜,但面上还是诚惶诚恐地推辞。

    裴朝风却拉住他的手,亲热热地边走边说道:“哎,梁大人不要客气,女人嘛,也就这么回事儿,大人要是觉着过意不去,记得将那画儿卖个好价钱,好好敲那张老儿一笔就是了,哈哈哈。”

    这世上从來就沒有开玩笑这种说法,因为所有的玩笑都有着几分认真在里头,裴朝风说要敲一笔,那就是敲一笔,能够让裴朝风开口,这一笔敲下去,也必须是个天文数字了。

    用这么大的代价,换一个伺候别人的小丫头,怎么说都是吃大亏了,可梁武直却心头大喜,钱不钱的还是小事儿,裴朝风能够让他去做这件事,就说明有意将他拉入核心圈子,这才是千金难求的机遇啊。

    梁武直自是开心附和着,到了书房之后,侍女上了茶,又端上各种糕点果盘,这才退了下去。

    裴朝风稍稍洗漱了一番,换了宽松的燕服,这才出來相见,但见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红唇皓齿,顾盼之间满是英俊之气,堪称人杰是也。

    梁武直心中不由暗叹一句,也难怪连去岁途经江宁的大才子周甫彦,都对梁武直一见如故,拜为至交,这裴朝风果真是江宁第一翘楚俊彦了。

    裴朝风对梁武直的反应显然很满意,这丫头送了也送了,也该说正事儿了。

    “梁大人,方腊叛贼虽然已经平定,但据说余孽未消,四处作乱,我江宁地头也是不堪其苦啊…你也知道,我裴家许多生意都在江南,损失也不可谓不大…”

    裴朝风如此一说,梁武直顿时心头一紧,就像站起來分辨一番,并非他这个县尉不顶事,事实上江宁这地方已经算是很安定的了。

    不过裴朝风却摆摆手,示意梁武直坐下,这才慢悠悠喝了口茶道:“裴某素知梁大人尽忠职守,与这些贼军欲孽是势不两立的,我只是听说过两日,杭州那边会來一条船,那船上之人的底子不是很干净…这些人要是进了江宁,怕是要为祸乡里啊…”

    梁武直是何等老辣之人,当即听出了言外之意,站起來将胸脯拍得噗噗响,表态道。

    “公子放心,有梁某坐镇,便是官船,梁某也要将他扣下來。”

    裴朝风耐人寻味地笑起來,而后连声叫好,两人又细细说了一番,梁武直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连忙问了一句。

    “公子,不知这杭州來的是什么船。”

    裴朝风:“官船。”

    梁武直:“… …”

    “我这张臭嘴啊。一天不吹牛会死么。会死么。”梁武直如是想道…

第二百九十一章 渡口

    一提到江宁,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艳名远播的秦淮河,然而除却这烟花之地,江宁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胜景。

    钟山抱金陵,霸气昔腾发,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又有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时维七月,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秦淮河畔的青楼与何种的画舫相映成趣,尽情奢靡狂欢而通宵达旦,靡靡之音让整座城市都变得软趴趴懒洋洋,大红灯笼与月光的照耀之下,那秦淮河仿佛一江都是红胭脂。

    然而今夜的主要话題,却都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许多人或许并沒有听说过苏牧这个名字。

    但都听过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來扶我,也听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有人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大概是这些诗词的名声太大,传唱度太高,反而让人忘记了作者到底是何人。

    这听起來似乎有些沒有道理,但善战者并无赫赫之功,鸡蛋太好吃了,谁还去管是哪个母鸡下的蛋。

    再者,苏牧也是极其低调的一个人,慢说江宁的才子佳人,便是杭州本土本地的人士,也沒多少个能够见过苏牧的。

    加上去岁的时候,大才子周甫彦与第一名妓李师师前往汴京,途经江宁之时,似乎透露了一些关于苏牧的内情,是褒是贬不得而知,总之传将出來,苏牧的风评也就不是太好,慢慢也就沒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直到今夜,不知是谁家的贵公子爆出了一个新闻來,说是杭州第一大才子两日后即将抵达江宁。

    大焱文风鼎盛,青楼界便似后世的娱乐圈,情*色的成分淡一些,文化的成分却更浓,一些个花魁行首的诗词造诣,甚至堪比成名已久的文人士子。

    这些个诗词经由青楼的佳人们传唱开來,能够很快就扬名天下,青楼的花魁们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行情看涨,一时间炙手可热,幕下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这些人已经超脱了肉*欲的享受,看重的是这些女子的才华与气质,当然了,也希望能够相互吹捧,谱写一段文坛士林佳话之类的,总之秦淮河畔这样的烟花之地,绝对是文人们扬名的最佳去处,沒有之一。

    这些女人对有才华的文人从來不吝好感,诸如史上最强嫖*客,哦不是,虽最强词人,奉旨填词柳永柳三变,一声落拓,官场无望,却在欢场呼风唤雨,都靠着一帮青楼女子养着。

    夸张一点來说,这位哥儿们随便便写几个字,就能够让青楼的花魁以身相许,能够得唱他的一首新词,这位姑娘你有福了,第二天保准立马成为最红牌,跻身花魁之列不在话下。

    甚至很多青楼姐儿们都以能够与他共度**为荣,以不识柳七之名为耻,对这位大才子的狂热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

    不过柳七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人物,到死都沒攒半分钱,甚至沒有帮他收拾后事,最后还是青楼姐儿们出钱葬的他。

    据说当时十万脂粉烟雨送葬,花海铺满山头,每年的清明节,这些姐儿们又纷纷相约到他的坟地去祭扫,唱着他曾经的词作,并相沿成习,称之为“吊柳七”,时至大焱今日,这习俗仍旧沿袭着。

    正是这样的风气影响之下,才子佳人总是人们津津乐道经久不衰的话題。

    是故听说苏牧要來江宁,烟花界便轰动了起來。

    当然了,也有人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先前已经有过上百个苏牧來招摇撞骗,不过也有人言之凿凿,说这消息來源极为可靠,诸人一时间也是心头火热。

    非但是烟花女子,一些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大家大户的闺秀,甚至于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也都心中充满了期待,都想着要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苏三句。

    好奇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而永远不要低估女人嚼舌根的效果,这才大半个晚上,那个曾经被人遗忘过无数次,却又再度提起无数次的名字,又宣告回归了。

    而且这一次,似乎比以往都要靠谱,当然了,先前出现几次这样的情况,很多人事先也觉着非常靠谱,见了之后才觉得非常扯淡,最终还是空欢喜一场。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青楼姐儿们都是昼伏夜出,很少出來晒太阳,纵使卸下了厚厚的脂粉,脸色也苍白如鬼,像极了被禁锢在黑暗之中不见天日的冤魂。

    但今日一大早,渡口便被红红绿绿的人群层层包围起來,这其中有着不少是慕名而來的文人墨客,不仅仅女人喜欢,男人们也喜欢与这种大才子结交一番的。

    加上诸多地痞无赖捣子混在人群之中趁机揩油,摸摸大姑娘小媳妇儿,一时间整个渡口热闹非凡,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宁的东西市全部都搬來渡口这里了呢。

    梁武直见得这阵仗,自然对裴朝风的意图心知肚明,这是要让那个什么苏牧的抛头露面,船只被搜查被扣押,当众被拘拿,让他声名扫地啊。

    他是官府的人,经过一番查证之后,比寻常人了解的情况要详细太多,当他知道了苏牧在杭州的壮举之后,心里也曾有那么一丝的迟疑。

    可一想起昨夜里那小丫头新瓜破红的甜美滋味,想起裴氏对自己的栽培以及今后的前途问題,他就狠下心來。

    既然裴朝风让他扣船,说明杭州那边早已做好了手脚,眼下方腊余孽未消,只要他船上有一星半点的违禁品,都足以让他尝一尝牢狱之苦。

    哪怕最终只是个误会,当众把他扣押了,让他与方腊余孽扯上关系,今后不再需要配朝风推波助澜,这个什么苏牧也就不需要在文化界混下去了。

    当然了,如果他知道苏牧脸上还有两道让人生畏的血红金印,也就不需要那么劳师动众了。

    只是他不明白,远在杭州的苏牧,怎么就惹恼了裴氏的少主。

    带着一干捕快弓手,梁武直很容易就混进了人群之中,在渡口周遭设下了包围圈子。

    七月流火,盛暑难当,眼看着日上三竿了,江面上还是空空如也,许多身骄肉贵的小姐们已经抵不住烈日的烘烤,娇滴滴**着,粉汗蒸蒸,早已昏迷了过去。

    也有一些高门大户的青年男女,在远处撑起了棚子,权当郊游,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更有人赋诗咏景,以纪盛事,相互传唱,苏牧人还沒见着,场子便热了起來。

    也有一些文人士子正好借助这个机会,将储藏已久的诗词拿出來,说不得能够借此机会,抱得美人归,毕竟今日可是佳丽齐聚渡口,平日里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在渡口不远处的一座高楼的顶阁之上,裴朝风倚栏而望,这阁楼四处散着冰桶,散发着丝丝凉气,竟然丝毫不觉着暑热,桌上是各种冰镇水果和冰镇葡萄酒,用剔透的翠绿玉石杯子装着,只看着这翠绿色的玉杯,便让人顿感清凉。

    裴朝风身后的坐榻上,一个十四五的少女正在挑挑拣拣吃着水果,显然对裴朝风带她來这种脏乱差的地方感到非常的不满。

    “哥哥,那苏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哥哥如此大费周章,这鬼地方热死了,底下全是脏兮兮的贱人,咱们又何必來这里…岂不是抬举了他。”

    对于这个娇贵刁蛮的妹妹,裴朝风也是头疼的紧,她是个十足的惹事精,早几天才差遣了护院打死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人,让老太爷关了禁足,今日好说歹说才带着她出來,沒想到现在又开始抱怨。

    不过裴朝风就这么一个妹子,从小到大沒舍得让她皱过一些眉头,当即闻言安抚道。

    “樨儿你就别抱怨了,老太公能让你出來走走已经不错了,哥哥还有正事要办,当完事了哥哥再陪你成了吧。”

    裴樨儿这才瘪着嘴答应道:“你说话可得算数,前几天李家那死丫头还笑话我,哥哥你今天可要帮我教训她。”

    裴朝风哭笑不得,但也只能虚以委蛇地随口答应着,那李家也是大族,李老太公的孙女也是个闯祸当饭吃的主儿,跟裴樨儿是半斤八两又针尖对麦芒。

    不过裴家一直有心要跟李家结亲,最好的人选便是裴朝风与那个掌上明珠一般的孙女儿,裴朝风对妹子的要求也是大感头疼。

    眼看着就要正午了,裴樨儿已经等得不耐烦,他们在这冰桶环绕的高楼上都顶不住,就更不消说渡口周遭的看客了。

    许多人都觉着再次被骗了,纷纷想要离开,可裴朝风又连忙让人在人群之中煽风点火,及时传递消息,将人群给稳了下來。

    他与陈继儒也算是至交,更重要的是,陈继儒虽然丁忧在家,但他一直是裴氏扶植的目标,陈继儒在江宁已经快要任满,这个时候却回家丁忧,只要裴氏花些力气,将陈继儒留下來,他或许又能够在江宁任官三年。

    而陈继儒距离知府的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双方加把力,知府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虽然大焱朝的知府品阶并不高,可对于满朝都是临时工的大焱官场而言,牧守一方的知府,可就是肥缺了,更何况这个知府还是在他裴氏地盘的知府,即将任由他们摆布的知府。

    这也是他如此极力帮助陈继儒,势必要将苏牧打击得身败名裂的原因之一了。

    众人期期艾艾之中,一艘大船的桅杆终于出现在了江面上。

    “來了來了。”

    所有人顿时伸长了脖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来源不明的违禁品

    人声喧嚣热闹非凡的渡口越发轰动起來,因为江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桅杆。

    苏瑜苏常宗父子,协同赵文裴、刘质,以及越王赵汉青的幼子赵文瑄,此刻便守候在了渡口左侧的一处茶棚里。

    其实高慕侠回京之时,苏牧已经将自己即将要北上江宁的消息带了过來,按照苏牧预测的日子,他们今天正好过來守候迎接苏牧。

    可到了昨天晚上,整个江宁却轰动起來,突然爆出了苏牧即将抵达江宁的消息,这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因为赵文裴刘质等人根本就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題,就是暗中有人已经盯上了苏牧。

    对方发动如此巨大的动静,让江宁的人都过來争相目睹苏牧,表面上确实是为了苏牧好,此举将会为苏牧带來巨大的名声和影响力,甚至能够让苏牧一日之间扬名江宁。

    可苏瑜等人已经从高慕侠那边知晓了苏牧的详情,对于苏牧眼下的窘境也是一清二楚,在沒有除去金印之前,让苏牧在万众瞩目的环境下抛头露面,显然是不安好心的。

    所以当苏瑜收到消息之后,便派人连夜下了江,希望能够在水道的中途截住苏牧,让他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登岸。

    当这艘大船出现之时,苏瑜等人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欣喜,因为他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苏牧的船,因为他派出去的人手根本就沒有回來。

    当初苏瑜护送着杭州的大户以及一些官员的家眷逃离杭州,途中又接纳了一大批逃难的流民,这些人之中不乏三教九流的人物。

    苏瑜是个乐善好施,广结人缘的人,这也得益于他这些年经商的历练,加上他一路保护着这些人,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想方设法保护他们的安全,给他们寻找足够的食物,也为他赢來了很广阔的人脉。

    这渡口最是龙蛇混杂,虽然各家势力纵横交错,但苏瑜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否则他也沒办法找到人手连夜下江去截苏牧。

    所以当那艘货运商船靠岸之后,苏瑜便发动自己的人,深入到人群之中,散播怨言,挑动人群的情绪。

    如此密集的集会,只要有一种声音出现,很快就能够传开來,当他们听说这只是一艘货运商船之时,气氛便彻底炸开了。

    他们从早上就聚集守候,其中很多人都是身骄肉贵的女子,在丽日之下暴晒了大半天,早已撑不下去,眼下又有人刻意抱怨,人群很快就叫骂着,失望地回家去了。

    在加上官船无论是造型还是标识,都非常容易辨认,大家一看到这艘商船,根本就不需要刻意解释,很多人便知道不是苏牧的船。

    裴朝风也沒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的人一直在主导着人群的氛围,沒想到竟然有人从中作梗,这让他觉着自己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控,使得他异常的愤怒。

    气愤而失望的百姓并沒有察觉,在他们之中,潜伏着两股不同的力量,在不断地引导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这两股势力,不断用自己的言论力量,进行着针锋相对的争斗。这是别开生面却又不为人知的战场,但站在背后的裴朝风和苏瑜,都感受到了对方对操控舆论拥有着多么敏锐的直觉和快速的反应能力。

    苏瑜能够顺利将这么多人护送到江宁來,靠的是自己的大局观,靠的是掌控全局的那种魄力,这一路上他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挑战,在解决这些麻烦的同时,也让他收获了难能可贵的应对经验。

    他本就是杭州商场突然崛起的新贵,而后又通过科考,进入到了官场來打拼,虽然官椅子还沒坐热就发生了方腊叛乱的事情,但他已经有了这种勾心斗角的觉悟。

    在加上赵文裴和刘质都是聪慧过人的读书人,群策群力之下,虽然他们在人力上落了下风,但每一次总能抓到这些人心中的痛痒之处,恰到好处地撩拨他们的情绪,可谓打蛇打七寸,拿捏得精准无比。

    裴朝风沒想到居然在这里能够碰上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便逐渐放弃了对人群情绪的掌控,转而让手底下的人揪出自己的对手來。

    他这么一放松,苏瑜那边的人一鼓作气,剩下的人也都气鼓鼓地离开了渡口,显然将今日的闹剧,当成了往常那些让人失望的骗局。

    苏瑜眼见目的达到,又发现人群之中安插的人手竟然有好几个都沒能及时回报,当即察觉到了不妥之处,便带着赵文裴等人,混入了最后的人流之中,离开了渡口。

    渡口上的闲散无赖都是些滚刀肉,裴朝风虽然恩威并施,威逼利诱,但这些人供出來的也确实是实情,他们男人钱财替人跑腿喊话,但对幕后主使确实一无所知。

    裴朝风原先在江宁可谓高处不胜寒,一直沒能找到合适的对手,因为裴氏家大业大,根本就沒有人会招惹他,也沒人敢去招惹他。

    他本以为今日能够好生羞辱苏牧,完成陈继儒拜托他的事情,可谁也沒想到苏牧竟然沒有在计划的日子抵达,还让人把他苦心拉扯起來的局面给破坏掉了。

    这些人今日离开之后,即便今天夜里或者明天白天,苏牧真的來了,他也不可能让这些百姓再相信,因为大家都不是傻子。

    而且他们也只是为了图一时热闹,许多人的动机根本就不纯,更多的人是奔着那些青楼女子來的,既然那些姐儿们不再去凑热闹了,他们也就沒有那么大的热情了。

    如此一來,裴朝风的计划算是彻底失败,只能留了人手守候在渡口,自己带着妹子裴樨儿打道回府去了。

    就在渡口的人群散去不久,江面上回來了几条快船,为首的一艘快船之上,站在船头的,赫然是红巾遮面的苏牧。

    他们的官船却是因为吃水太深,体型太庞大而无法通关,搬运船上的东西确实耗费了一些时间,可换了小一些的船之后,速度也变得快了起來,所以比预计的时间并沒有拖延太多。

    苏瑜派出去拦截苏牧的那些快船一直等着杭州來的官船,差点就与苏牧的民船错过了。

    好在苏牧的船上发生了一些状况,变得极其谨小慎微,发现这些在江面游弋的快船之后,就多了一个心眼。

    至于他的船上发生了些什么状况,说起來还是让人有些糟心。

    从官船上搬运东西之时,他们才发现,这些杭州百姓相赠的物资里,竟然有大量的盐铁和刀胚子。

    难怪官船会吃水这么深,这些可都是朝廷的违禁品,被发现的话可就不是流放这么简单了。

    好在陆擒虎凡事亲力亲为,在官船的船老大指挥苦力们搬运之前,他率先清点了一遍货物,这一清点便发现了这些物资之中的夹带。

    苏牧又想起了临别是那个给自己拱手道珍重的知府大人,这船上藏有这些东西,哪怕知府大人不知情,他的手底下也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无论是哪一个,目的都很明显,这是要置苏牧于死地了。

    原本以为方腊叛乱平定之后,自己终于能够过上几天安静日子,可沒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來。

    如今的嫌疑人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陈继儒,一个便是蔡旻,可苏牧并不太相信,他跟陈继儒之间的龃龉,只能说是意气之争,还沒有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若陈继儒真只有那么点气量,便是服阕起复,估计也无法在官场走得更远了。

    所以最大的嫌疑不是陈继儒,而是蔡旻,蔡旻有着蔡京这个太师叔父,行事自然毫无顾忌,而且他是监军,很容易弄到这些违禁品。

    但苏牧与他蔡旻的直接冲突也不算太过严重,无论陈继儒还是蔡旻,最多只是想让自己声名扫地罢了,可如果跟这些违禁品扯上关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了。

    苏牧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得不暂时遮掩过去,只能花钱消灾,让官船上的弟兄们上岸去喝顿酒,解解乏,自己却与陆擒虎等人,将这些东西都投入了江中。

    这也是他们换了船之后,速度能够便得更快的原因了。

    所以当他看到苏瑜派來接应的那些快船之时,第一反应便是,这些人应该就是给自己设下陷阱的那一伙人。

    苏牧不怕敌人,却怕自己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于是他与燕青找了个机会,将一艘快船骗了过來,将那船老大拖上了船,一番逼问之下,才惊喜的发现,原來是苏瑜的人。

    听了那船老大对江宁现状的禀报之后,苏牧心中的担忧更加凝重,因为他根本就沒有一点头绪,对自己的敌人沒有一丝丝的了解。

    漫说是苏牧,便是陈继儒和裴朝风,对船上有禁运品之事,同样也是一无所知。

    陈继儒确实如同苏牧分析的那样,只是想让裴朝风帮忙,让苏牧声名扫地,仅此而已。

    而裴朝风嘱托梁武直,说苏牧的船上有可能会暗藏不该有的东西,实则是在暗示梁武直,哪怕苏牧的船是干净的,也要塞一些违禁品进去,栽赃诬陷苏牧,因为陈继儒的密信上并沒有提及违禁品的事情。

    陈继儒和裴朝风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当枪來使,苏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咱招谁惹谁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小魔头

    守候苏牧到來的人群虽然已经散去,但梁武直的人手还在渡口蹲守着,即便那些人无法当众见证,在他们散去的第二天,收到苏牧被捕的消息,应该能够造成更加轰动的效果。

    所以当手下人回报说,有一艘可疑的民船靠近渡口之后,梁武直马上带着人手赶了过來。

    此时已经近暮,船只也确实是苏牧换乘的民船,苏牧手里有一整套文书,他们的身份沒有任何的问題。

    可梁武直早就做好了准备,带着人手就准备强行搜船,可苏牧和燕青等人都是经历过大战的,又如何受得了一个小官员的刁难。。。。

    如果知道他们眼中的小官员是江宁上元的县尉,地头蛇中的战斗蛇,或许苏牧他们也就乖乖就范了。

    可苏牧一直在搜肠刮肚,如何都想不到,到底是谁想要陷害自己,梁武直这个时候出现,而且要强行搜船,便足够引起苏牧的联想和警惕了。

    既然对方想要陷害苏牧,不可能不做第二手准备,即便苏牧等人将赃物都丢进了江里,也难保梁武直的人不会从中作梗,给自己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拒绝梁武直上船,才是防患于未然的办法。

    梁武直也沒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强硬,而且裴朝风先前也说了,让他截的是官船,可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苏牧竟然换乘了民船。

    偏偏苏牧等人对官府的那一套行政程序极为熟悉,声称梁武直想要搜船也可以,先出示衙门的牌票即可。

    梁武直这是受了裴朝风的请托,私自行动,哪來的牌票,沒了底气,不免心里发虚,苏牧等人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儿还要精,梁武直如何拉虎皮扯大旗也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梁武直只能让人守住苏牧的船,自己却跑到裴朝风的别院去求助。

    苏瑜留在渡口上的密探见得同伴们带着苏牧的船回來了,又发现梁武直居然盯上了苏牧,也是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苏瑜。

    在苏牧看來,梁武直出现的实在太过凑巧,意图也太过明显,很显然,梁武直绝对跟想要陷害自己的那伙人有着直接的联系。

    只是谁都不知道,在这起事件之中,陈继儒和蔡旻躺枪了,裴朝风和梁武直也躺枪了,甚至连苏牧也躺枪了。

    苏牧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根本就沒有想过另一种可能,难道就不能是有人想要借助苏牧的船,单纯地來偷运一些违禁品么。

    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陷害苏牧,更不想船上的东西被发现,只是想将这些违禁品运出去,仅此而已。

    如果真相是这样,那么这位胆大包天,将苏牧当成幌子來干偷渡走私的哥们,损失可就大了去了,因为苏牧和陆擒虎几个,足足花了大半天时间,将那些违禁品都丢江里去了。

    苏牧这边被武装弓手暂时扣了下來,弓手们沒有梁武直的命令,也不敢强行搜船。

    燕青和陆擒虎加上苏牧陆青花都是武道高手,收拾这些弓手沒有太大的问題,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沒弄清楚状况之前,他们也犯不着招惹官府的人,毕竟苏牧和燕青两个,就是朝廷的“走狗”。

    如此一來,双方便暂时陷入了对峙的僵局,而梁武直一路快马,很快就來到了裴朝风的别院。

    因着今日的扫兴,裴朝风到秦淮河的青楼散心去了,而且他也需要稍稍引导一些舆论的风向,安抚一下人心,所以早早便出了门。

    梁武直失望得紧,想要追到青楼去,却又怕扫了裴朝风的兴,万一裴少主发飙,责备自己连一点小事都搞不定,他面上也就不好看了。

    正打算离开,自作主张一把,梁武直却被人叫住了。

    “等等,那个谁,你有甚么要紧事找我家哥哥。”

    梁武直管理着本地治安,对裴樨儿这个惹事精是头疼到要命,见着小姑奶奶开口发问,心里顿时一紧。

    “是那个苏牧到了,少主白日里说过,若那人到了,便通禀一声”

    梁武直不敢全盘托出,但又不敢欺瞒裴樨儿,他是知道裴朝风有多么头疼这个小祖宗的。

    谁知裴樨儿听到苏牧二字之后,顿时双眼放光,激动地紧握粉拳道:“带我去看看。本姑娘要看看这苏牧是否真有三头六臂,怎地就让我家哥哥这么上心。”

    “这”梁武直顿时牙疼了,不过他转念一想,有这小祖宗陪着去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要自作主张一回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能推到这小祖宗身上,裴朝风深知自家妹子要星星要月亮的强硬作风,又怎会责怪自己。

    这么一想,梁武直心里就舒畅多了,想了一想便建议裴樨儿换了一身男装。

    裴樨儿也是个美人胚子,生性最是跳脱,最羡慕那些个打打杀杀飞檐走壁的江湖女侠,否则也不会时常在街上与人动手。

    家里头那些个护院整日里被她缠着要传授武艺,这小祖宗身骄肉贵,大家也不敢怎么操练,这小祖宗又吃不了苦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学了些好看潇洒的花拳绣腿。

    护院们偏偏有心讨好,与之对练的时候总是假装不敌,经常出现小祖宗一个打十个,将这些彪形大汉打得满地打滚的场面。

    如此一來,裴樨儿更是信心大增,白日里在阁楼陪着哥哥,闷热了一天,最后连苏牧一根毛都沒见到,眼下听说苏牧到了,自然战意满满。

    又听梁武直建议自己换上男装,顿时有种扮猪吃老虎,好好羞辱苏牧的刺激感,便似第一次做贼一般让人兴奋。

    虽然换了男装,但裴樨儿到底爱美,那男装都是经过织娘精心裁剪的,将玲珑有致的小身段凸显得淋漓尽致,虽然英气勃发,然而并沒什么卵用,反倒有种掩耳盗铃的即视感。

    可惜裴樨儿沒有太多的觉悟,只觉得新奇好玩加刺激,骑上自己那匹枣红色小马,便跟着梁武直來到了渡口。

    这一路上她也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在家里护院都跟在后头,她的底气也就足了一些。

    平日里在江宁整治一些无赖痞子,总觉着是小打小闹,如今出去见苏牧,反倒有种真正要见到传说之中的江湖一般,心旌**,激动得不能自已啊。

    苏牧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暴力小萝莉盯上了,他还在分析着,老子到底招谁惹谁了。

    而另一方面,梁武直沒有找裴朝风,却有人找到了裴朝风。

    裴家与江南诸多世家大族一般,私底下都把持着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其中一项就是倒卖一些盐铁,专门走私卖给沿海的一些船商,经由这些船商,卖给海上的倭寇。

    眼下方腊战败,打扫战场之后便有很多兵器甲仗,朝廷方面会收集用得着的,拉回去充当战功。

    可剩下那些破残的,却需要处理,军队里一些心思精明的,也会私下藏起來一些,自己倒卖了赚点酒钱。

    对于这些残次品,只需要稍微加工一下,或者熔炼一下,就能够当成精品,卖给那些海上的倭寇,对于缺稀这些东西的倭寇而言,这些绝对是精品,其中利润也就可想而知了。

    裴家在杭州的势力也算是眼光不错,瞄上了北上江宁的苏牧,想要借助苏牧的船,偷运一些过來,谁想到船只中途发生状况,竟然让苏牧这些人都丢进了江里。

    这本來只是一笔小买卖,沒有了也就沒有了,可通报到裴朝风这边之时,老都管却留了一个心眼,他是知道裴朝风想要对付苏牧的。

    这阴差阳错之下,乐子可就闹大了。

    若苏牧沒有中途换船,裴朝风按照原先的计划,派了梁武直上去搜船,搜出來的会是自己的生意。

    如今苏牧换了船,自家的货物被苏牧丢进了江里不说,自己连苏牧的把柄也抓不到,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谁能想到杭州那帮蠢货,居然也看上了苏牧这艘船。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想帮着陈继儒恶心一下苏牧,那么知晓这件事情之后,裴朝风便再也坐不住了。

    虽然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犯傻,可苏牧太过警觉,太过精明,竟然让他折损了一笔生意。

    白日里在渡口之时,自己莫名其妙败了一场,让人把这场危机给彻底化解了,他心里本就有气,这才早早出來散心。

    沒想到竟然由因为这件事,莫名其妙输给了苏牧一场,这还沒见着面呢,就两次因为苏牧而失利,这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啊。

    急匆匆回到别院,裴朝风才听说梁武直來找过自己,知晓苏牧估计是到了渡口了,连忙整装要出门。

    然而却发现今夜别院特别的安静,安静到让人有些心里发毛。

    呆呆想了很久,裴朝风才反应过來,原來自家妹子不在。

    突然又一想,不对啊,深更半夜,这小丫头跑出去作甚。

    将府里的人召來一问,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竟然强令梁武直带她去了渡口。

    裴朝风心里不淡定了,自家妹子可是个小魔头,这要是到了渡口,天大的事情她也干得出來啊。

    暗骂了一句,裴朝风带着亲随,快马加鞭便往渡口方向赶去,而梁武直和裴樨儿,已经來到了渡口。

    这个小魔头,终于见着了传说中的大才子,苏牧。

第二百九十四章 败家女

    裴樨儿是个火爆刁蛮的脾气,对才子佳人的传说沒有半点兴趣,一生偶像据说是红拂女这样的江湖女子。

    所以那天在渡口,她向兄长裴朝风打听苏牧之时,听说苏牧就是写什么“但愿人尝韭,千里共餐劵”的那家伙,顿时就沒了太大的兴趣。

    裴朝风见妹妹一脸不高兴,生怕她转身就回家,会坏了他的事,便又将苏牧落入方七佛手里,而后脸上被刺了金印的事情说了出來。

    陈继儒在密信之中也是寥寥数语,提及苏牧金印的事情,用以打击苏牧的名声。

    对于苏牧在杭州的诸多遭遇,陈继儒却沒有细说,许是担心全盘托出之后,裴朝风不敢对苏牧下手,亦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密信太短,无法写那么多的内容。

    裴朝风虽然打小钟鸣鼎食,但比之寻常纨绔,虽也有目中无人,可对于自己的事情从來都是谋而后动,否则宗族里也不会挑上他來当继承人的候选。

    所以收到密信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派了人手出去,将苏牧的情况调查了一遍。

    江宁距离杭州毕竟不算太近,消息的传递也需要时间,是故手底下的密探断断续续传回情报來,一时半会儿算是对苏牧了解了个大概。

    裴朝风也是知之不详,可妹子裴樨儿听说苏牧竟然跟大叛贼方腊方七佛等人有交集,心头顿时火热起來。

    她是个跳脱的性子,往日里又是要星星要月亮的小祖宗,对于叛乱啊民族大义国计民生之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沒有那方面的觉悟,只知道方腊乃是摩尼教的教主。

    而方腊的妻子邵皇后和方百花、雅绾儿等人,都是江湖武林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她可是最好这一口的。

    只可惜兄长对苏牧都沒有足够的了解,又怎么可能知晓苏牧跟这些传奇女子之间的事情。

    所以裴樨儿少见地按捺下火爆性子,竟然乖乖地陪着兄长,在那座高楼上等了整整一个上午。

    遗憾的是苏牧最终都沒能够出现,回到府邸之后,她又将护院们都召在一起,逼着他们不断将关于邵皇后等人的事迹。

    这些护院汉子自然也是武林中的个中好手,只是对这些传闻也是讳莫如深,倒不是他们不愿意讲,而是家主有过命令,不准给小祖宗灌输这些东西,所以大家也是闪烁其词。

    可裴樨儿已经被勾起了兴趣,不依不饶之下來裴朝风这位少主都顶不住,这些个护院自然拿她沒法子。

    为了保护主子周全,护院们对情报的搜集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对于苏牧的事情或许不算太了解,但对于方腊这种鼎鼎大名的人物,许多事迹仍旧是能够娓娓道來的。

    裴樨儿又问起苏牧的事情來,护院们答不上來,只能将昨天出去打探情况的探子给拖下了水。

    那探子正准备将新情报递交给裴朝风少主子的,可裴朝风早早出门,到秦淮河畔耍乐子去了。

    府邸里头的人都知道,少主最受不了别人打扰他及时行乐,无奈之下,只好将关于苏牧的情况都给裴樨儿说将出來。

    探子的情报虽然不多,但却让裴樨儿完全能够确定,这苏牧肯定跟方腊身边那几个女人有关系,不然又如何解释他区区一名书生,竟然能够从宗师高手方七佛手底下逃生。

    裴樨儿羡慕的不是软趴趴的才子佳人,而是纵横江湖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么一來,对苏牧的好奇就更加的狂热。

    等到梁武直过來禀报,她正打算问梁武直关于苏牧的情况,毕竟这个县尉应该也掌握着不少情报的,可沒想到随口一问,梁武直却说苏牧已经到了。

    裴樨儿骑着枣红色小马,颇有策马红尘的风姿,一路扬鞭疾驰,那小马都口吐白沫了,好在她的身子也是轻盈如燕,不然那小马都要跑死。

    梁武直一直跟在后头,心里也是肉疼得紧,这渡口距离别院虽说有一段距离,可苏牧已经被扣押起來,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跑,急个什么劲啊,可惜了这匹纯种的青海龙种马了…

    裴樨儿一到渡口,果然见得上元县衙的缉盗弓手和捕手正围拢着三个人,一老一女一男子,自然是苏牧和陆家父女。

    至于燕青已经趁着梁武直离去的空当,重新回到了船上,却借助着大船的掩护,乘坐苏瑜手下的快船离开了。

    苏牧不能不清不楚就被人陷害一场,他必须要找出幕后之人來,思來想去,燕青便把矛头指向了杭州來的官船之上。

    那官船还搁浅在不远处,只要他潜伏起來,死盯着这船,就不相信那些人不会來官船察看,毕竟船里的东西已经让他们丢江里去了,若有人來打捞或者察看杭州的官船,燕青就可以顺藤摸瓜,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且说裴樨儿到了之后,滚鞍落马,虽然眼下是七月,夜里闷热,她还是披上了自己心爱的猩红披风,下马之后抖开披风來,真真是过足了女侠的瘾。

    “你就是苏牧。”也不需要问人,这三个人里头,陆擒虎是个糟老头子,陆青花又是女的,长身而立的苏牧自然凸显了出來。

    裴樨儿就像第一次到麒麟龙凤一般,细细打量着苏牧,左右前后看了个遍,还用自己那银鲨皮的小刀鞘戳了戳苏牧,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长得还不赖嘛…”虽然苏牧脸上两道血泪金印,于才子佳人而言,这张脸算是彻底毁了,终身带着耻辱的标志。

    可裴樨儿常常听说江湖人士大多是些落草为寇的贼配军,脸上被刺字是最常见的事情,一些个武林高手出去行走江湖,脸上沒刻几个字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你说一脸上被刻着偷盗犯的小子,突然碰到一个脸上刻着杀人犯的,看着蟊贼惊骇崇拜的目光,那杀人犯得多自豪啊。

    苏牧并不知道裴小祖宗的口味如此奇葩,见得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上下盯着自己看,心里竟然也会发毛。

    因为这裴樨儿那里是在看人,分明是在挑牲口,就差沒掰开苏牧的嘴巴看看牙口了。

    苏牧好想说一句,姑娘请自重,还沒开口,裴樨儿已经满意地朝苏牧点点头道。

    “嗯,你很好,就你了,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苏牧也是哭笑不得,这裴樨儿说得跟她是老天爷这么理所当然。

    “当然是回本姑娘的府上了,以后本姑娘养你了。”她府里养着诸多护院,一个个都是江湖豪杰,像苏牧这么出彩的人物,沒道理碰见了不带回去养着的。

    苏牧也觉着有趣,本以为梁武直回去请示上官了,沒想到领來这么个脑子不清不楚的小姑娘,真是猴子请來逗比的节奏了。

    “姑娘好意,苏某心领了,不过苏牧有手有脚,却是不需要你养的…”

    裴樨儿霸道惯了,还沒听说江宁城里头有哪个敢拒绝她的,往日里自己一招手,那些武林高手还不得巴巴着贴上來。

    但见得苏牧长身而立,如清风之中的寒竹,夜色火光之中,那两道血泪金印散发着柔和而诡异的色彩,加上那本來就俊俏而有气质的脸庞,左配剑,右挂刀,便如同那画儿中走出來的侠客,真真让人看痴了。

    裴樨儿哧溜一声将口水吸回去,叉腰站在苏牧的面前,指着苏牧道:“不行。本姑娘说养你就养你。來人,给我抓回去。”

    梁武直本來还担心着裴樨儿会坏事,见得她对苏牧竟然和颜悦色,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谁知道这小祖宗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才三两句话就好动手了。

    裴樨儿出行,沒带个三五十护院根本就不算排场,梁武直的弓手不敢动,那些个护院可都是狠辣角色。

    其中一人看着应该是这帮护院的小头领,既然小祖宗发话了,正是他们施展身手的好时机,当即就扑了上來。

    这些人都是裴府豢养的江湖强人,平素里帮着裴樨儿横行无忌,这小祖宗也是从不吝惜打赏,只要听话懂事惟命是从,大把大把的银钱等着他们去捞。

    那护院头领本是山东境内赫赫有名的响马头子,后來山寨被端了,人手也就散了,他孤身一人南下避难,因缘际会就进入了裴府。

    因着他的身手了得,为人又是狠辣,沒什么道德观念,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为了讨好主子也会出手,一下子便得了小祖宗的欢心,此时自是打起了当头炮來。

    苏牧也沒想到这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他本就怀疑梁武直与栽赃他的幕后之人有关系,这小姑娘突兀出现绝对不是凑巧,虽然行事乖张,但苏牧熟识的人里头,如乔道清等,哪一个不是乖张孤僻的旁门左道怪胎。

    见着苏牧岿然不动,那护院头子心里冷笑连连,还以为苏牧被他的凌厉出手给吓傻了。

    他之所以果断出手,除了小祖宗下令之外,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因为小祖宗都这个苏牧太过看重,万一小祖宗喜新厌旧,自己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再者,虽然他本事了得,可长相却能够贴在门口镇邪,苏牧虽然脸上有金印,但架不住面皮底子好,看起來越发俊朗,他也是担心小祖宗会喜欢上这个苏牧,干脆先下手为强,废了这苏牧,到时候只推说下手重了些,让小祖宗责骂一顿也就过去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护院本只是五爪激张,抓向苏牧的领口,越过裴樨儿之后,顿时化掌为拳,灌注了全力,轰向了苏牧的门面。

    这一拳若打结实了,苏牧的门面非得开起酱油铺子,咸的酸的拉的全都滚将出來。

    眼看着那拳头就要到肉了,苏牧仍旧岿然不动,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那护院越是忿怒,猛然暴喝了一声。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牧身边的陆青花却突然抬起大长腿,一脚正中那护院的心窝,后者一口气憋住,根本就喊不出來,整个人如同沙包一般被踢飞了出去,滚出三丈有余才停下來,张嘴就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來。

    “果然是女侠。是女侠。咯咯咯。”裴樨儿不怒反喜,目光又转到了陆青花的身上,双眼满是激动兴奋与贪婪。

    “都抓回去养着。全部给我上。抓住一个,赏银一千。哦不,一万。”

    梁武直捂住额头,牙疼不已,若不是自己是正经县尉,他都想上去抓人了,这可是一万两银子啊。

    “败家娘儿们。”

第二百九十五章 闹剧一场

    梁武直的武装弓手们早已点起了火把,火光照耀之下,裴樨儿的数十名护院纷纷围拢了过來,听得小主子一声令下,便捉了哨棒扑上來。

    裴氏作为江宁最大的地主之一,与其他朱门大户一般,私下里蓄养一些武装力量,这也沒什么大惊小怪。

    这些个江湖人士自然有着自己惯用的刀剑兵刃,可梁武直到底是个县尉,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所以这些护院虽然暗藏了利刃,却不敢当着县尉和武装弓手的面拿出來使唤。

    苏牧这边虽然只有三个人,可都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见过大场面的,加上苏牧三人武艺高强,虽然称不上武道宗师,但寻常江湖高手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这数十个护院根本就讨不到任何的好处。

    可苏牧搞不清楚裴樨儿的來历,他刚刚抵达江宁,可不想一來就惹上麻烦,毕竟他在江宁呆不久,可苏瑜等人都要在江宁发展,苏家的生意也在江宁扎根落户,自己不能给家里招惹一堆麻烦,而后拍拍屁股就走人。

    当梁武直带人來扣船之时,苏牧就想表明自己的官方身份,他身上还带有童贯的任命状。

    可鉴于途中发生的栽赃事件,苏牧第一时间就将梁武直与栽赃的幕后人联系在了一起。

    毕竟梁武直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苏牧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便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现在他知道梁武直或许只是个小角色,在加上他早已经将那些违禁品都丢江里去了,也不怕梁武直再搜船。

    所以当那些护院围上來之时,苏牧终于决定表明身份,避免这件事情闹得太大,给苏家惹來不必要的麻烦。

    “且慢。尔等刁民,敢围攻朝廷命官,就不怕流放杀头么。”

    苏牧在童贯方腊这样的大牛面前都能够泰然自若,与越王能够称兄道弟,与乔道清方七佛这样的诡士玩弄心计,早已养出了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气度,此时一声喝出,那些个护院只觉得杀气逼人,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梁武直也是见过世面的,只觉着苏牧面色这么一变,自己心里竟也忍不住发憷,这种感觉只在早两年钦差來视察之时,他才出现过一次,梁武直顿时对苏牧另眼相看了。

    裴樨儿是认准了苏牧,非要将苏牧抓回去养起來的,见着苏牧病猫变老虎,王霸之气侧漏无疑,心里越发笃定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只觉着苏牧霸道十足,真真是让人心折。

    护院头子被陆青花一脚踢飞之后,直到现在都沒恢复过來,这些个护院本來也是打定主意一拥而上,以多欺少,结果被苏牧这么一喝,愣是沒人敢冒头了。

    “朝廷命官。”梁武直也生怕裴樨儿将事情闹大,不缓不急走到前头來,直勾勾地审视着苏牧,沉声喝道:“大胆。你可直到冒充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底,裴朝风让他拦截扣押苏牧的船只之时就已经透露过,苏牧会搭乘杭州方面的官船。

    若沒有官方身份或者背景,亦或者与官员有牵扯,苏牧又岂能搭乘官船而來。

    他也不敢对苏牧怎么样,只是想做做样子,让裴朝风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苏牧也不啰嗦,从怀里取出文书來,递给了梁武直。

    裴樨儿此时恨不得在苏牧脖颈上套个项圈,将他当成宠物來养,见得苏牧有文书,便抢先一步夺了过來。

    “赞画。这是个什么官。本姑娘怎么沒听说过。这是多大的官。”裴樨儿有些吃力地看着文书,而后朝梁武直问道。

    她本就不爱读书,对官场上的关节也不甚了解,平素里无论大小官员她都敢惹,反正有兄长和老太公给她撑腰和擦屁股。

    不过对于苏牧她却是兴趣十足的,所以也想知道赞画到底是多大的官。

    梁武直拿过文书,上面的印钤确实是真的,做不得伪,只是对于苏牧到底是多大的官这个问題,他也是有些头疼。

    上面写着苏牧是童贯的赞画,也就是童贯的幕僚属官,按说童贯权倾朝野,眼下又平叛大捷,正是炙手可热之时,身为童贯的幕僚官,那可是了不得的一个人。

    可幕僚的身份地位取决于东家主公对他的重视程度,如果主公重视,就是地方官员也不敢随意撩拨你,可如果只是在主公手底下做冷板凳,混吃等死,那么手里的职权就微乎其微,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再者,若是战时,幕僚拿着童贯的手令,或许还能便宜行事,叫得动一些人,可如今大战落幕,童贯应该收回所有职权,也就是说,苏牧的赞画身份只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再说了,如果童贯重视这个苏牧,那么苏牧早就跟着童贯回京领赏了,又何必來江宁。

    梁武直也不敢将自己的推断告诉裴樨儿,这小祖宗无法无天,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來。

    虽然苏牧的赞画身份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但毕竟是个官,梁武直的武装弓手硬要搜船是沒有问題的,可裴樨儿的护院们却不能再动手了。

    因为他们是民,而苏牧是官,一旦他们动手,其实跟反叛朝廷沒有太大的区别,而作为县尉,梁武直手底下的弓手,可不就是专门敢缉捕盗贼和反贼的勾当的么。

    如此一來,只要裴樨儿的人敢动手,梁武直可就要抓这些护院了。

    裴樨儿却沒有梁武直的头脑,她见着梁武直不正面回答自己,直以为苏牧不过是个芝麻绿豆不值一提的小官,便挥了挥手,朝护院们说道。

    “赞画才多大的官,给本姑娘抓回去再说。”

    此言一出,梁武直是登时头大,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早先他若说苏牧是大官,那么自己就沒理由再上去搜船,却又不能说苏牧是小官,只能支支吾吾应付过去,沒想到裴樨儿还是要动手。

    “我滴个姑奶奶耶”梁武直慌忙挡住那些护院,朝裴樨儿说道:“二小姐且听我一句,先带人回去吧这事儿就交给我措置吧”

    裴樨儿从來就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她看上的东西就从來沒有得不到的。

    见得事情三番四次受阻,二小姐的小脾气也就火爆了,指着梁武直的鼻子跳脚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交给你处置你能把他送我家里去么。”

    梁武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來,虽然他需要倚仗裴氏的势力,可裴氏也需要他提供便利,从來就沒有撕破脸皮一说,连裴朝风在他面前都要做做表面的客气功夫。

    可这裴樨儿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又张扬跋扈的天之骄子,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开口羞辱了梁武直。

    “二小姐请回吧。搜检民船乃县里的事儿,二小姐在这里不合适。”梁武直硬生生地回道。

    他本就只是想请示一些裴朝风,便是裴朝风也不能带着人來这里瞎搅和,毕竟官民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让裴樨儿在这里折腾,已经是闹剧一场,如今苏牧表明了官身,他就更不能让裴樨儿闹下去。

    即便裴氏在江宁一手遮天呼风唤雨,可那些都是暗地里的勾当,正要端上台面來,碰到一些个死脑筋的硬骨头,也会带來不小的麻烦的。

    然而在裴樨儿的眼中,巴结她兄长和家族的,就算是他家的走狗,被一个走狗呼來喝去,她堂堂大小姐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她正要在苏牧面前摆架子耍威风,让苏牧对自己心悦诚服,如此灰溜溜走了,今后还怎么降得住苏牧这条过江龙。

    “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不管。今天我就要他,我就要这个人跟我回家。”

    大小姐脾气一上來,显然九头牛都拉不住,梁武直这边也是动了真火,针锋相对地下了最后的通牒。

    “这位苏宣赞乃是朝廷的官员,我上元县搜检民船是职责所在,若有人攻击朝廷官员,我等县兵也不会坐视不管,还请二小姐不要让梁某难做。”

    梁武直此话一出,那些武装弓手纷纷警戒起來,然而目标已经从苏牧转到了那些护院的身上。

    谁也沒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让人哭笑不得,明明要对付苏牧的梁武直,竟然反过來要保护苏牧,明明请了裴樨儿过來助阵,裴樨儿又成了他最大的阻碍,到头來甚至不得不对裴樨儿刀枪相对。

    “你你好。你好样的。”裴樨儿虽然蛮横霸道又泼辣,可毕竟是望族出身,不会街头娘儿们的污言秽语,被逼急了竟然憋红了脸,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來,小胸脯却快要气炸了。

    苏牧只是冷眼旁观,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梁武直转移到了裴樨儿的身上,因为他一直怀疑梁武直不过是照章办事的小虾米小杂鱼,裴樨儿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够掺和到这件事來,可见小姑娘背后势力的能量才是最大的。

    其实裴樨儿也只不过适逢其会,只是苏牧一时间疑心重重,说不得将她列入嫌疑人的名单之中。

    正两厢对峙之时,江宁城方向一匹白马疾驰而來,身后还跟着十数名好手,可不正是急匆匆赶來收拾烂摊子的裴朝风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一家团聚

    裴朝风深知自家妹子的脾性,收到消息之后便匆匆往渡口这边赶,希望自己不要去得太晚,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当他收到线报,那苏牧的船上竟然是自家生意之时,他也颇有种无巧不成书的哭笑不得。

    可在马背上细细一想,事情又变成了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

    裴氏参与沿海的商业走私也不是一天两天,江南东路滨海城市都是重头生意场,杭州更是商机巨大。

    平叛过后遗留下來的兵刃盔甲和一些军械物质,在朝廷这边是积压在仓库等待腐朽的累赘货,可运出海卖给倭寇和过往海盗却能够产生十倍乃至数十倍的利润。

    切莫小看了这一摊生意,这需要地方镇军乃至于朝廷禁军的关系链,才能够将那些库存的兵器偷卖出來,又需要隐秘的地下势力进行熔炼和加工,而后又需要一些海商來打掩护,又需要避开海禁海关,上下打点,完完全全就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除了裴氏之外,江南沿海各大世家也都盯着这块肉。

    而裴氏在杭州的势力想要通过官船來偷运,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一种尝试,一旦能够成功,今后便能够发展成常态,裴氏在杭州和江宁之间的商路必将畅通无阻。

    这条商路的价值自然比船上那些货物要高太多太多,因为打通了这条隐秘商路之后,不仅仅是战后的物资,即便战后物资这桩生意沒了,也可以利用这条商路來偷运其他诸如丝绸茶叶等倭寇和海盗急需的物品,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所以他们在官船上藏匿违禁品是必然的尝试,不仅仅是苏牧这条船,其他官船上同样有着这样的违禁品。

    看起來虽然凑巧到不行,其实苏牧碰上这摊子事是必然的,只是谁都沒想到陈继儒來了封密信,让裴朝风帮着整治苏牧罢了。

    与整治苏牧这种小人物相比,这条隐秘商路很显然更加重要,裴朝风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來到渡口之后,他发现梁武直的弓手竟然与裴樨儿的护院们在对峙,虽然还沒搞清楚事情的经过原委,但他不得不暗赞梁武直做得好。

    因为梁武直一旦搜船,是搜不出什么來的,那艘官船已经在半途搁浅了,而且货物已经被苏牧丢江里去了。

    可如果闹大了,苏牧难免要怀疑到他的头上,所以现在最好的处置法子就是息事宁人,避免失态扩大。

    裴朝风能够以一介白身,笑傲江宁文坛,除了家底深厚之外,人格魅力和为人处世也是一等一的,仿佛沒有看见场中的剑拔弩张一般,见着妹妹投來撒娇的目光,当即回瞪了一眼,而后直奔苏牧这边來。

    “可是苏三句当面。在下裴朝风,久闻先生才名,每每吟读佳作,无不击掌拍案,奈何福浅,无缘相见,家妹对苏先生也是仰慕久矣,求贤心切,反而冲撞了先生,裴某给先生道个不是了”

    裴氏言辞谦虚,姿态平和,听得人如沐春风,只看他那真诚的目光,便教人无法挑出任何不是來,若换了常人,必定不计前嫌,不打不相识,就此揭过了事。

    可苏牧一直怀疑着官船上栽赃的幕后之人,裴朝风一出场,他就看得出來,这才是正主,无论裴樨儿还是梁武直,都不过是插科打诨罢了。

    不过他想不明白,裴朝风举手投足都是贵介公子的做派,两人又素无交集,他又何必大费周章來陷害自己。

    人说三代才能培养出贵族來,这贵族的气质是家族积累下來的,包括家教和家族底蕴的熏陶,一些暴发户哪怕再有钱,在作风和气度方面,也是模仿不來的。

    裴朝风的举止谈吐很是到位,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苏牧也拱手回礼道。

    “裴公子多礼了。”

    见苏牧沒有说话的意思,裴朝风也不想自讨沒趣,他还不知道苏牧乃童贯身边赞画的事情,只觉着苏牧不过一介文人,纵有才名又当如何,他相信以自己的手腕,拿下苏牧根本就不是问題。

    官船上的东西既然被苏牧丢下江去了,也就沒后顾之忧了,虽然货物不多不少,但裴氏财大气粗,这些货物他裴朝风还不会放在眼里。

    他担忧的是,苏牧会不会将官船上暗藏违禁品的消息给抖出去,所以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提点敲打一下的。

    “苏先生舟车劳顿,不如到寒家去歇息,裴某也好替家妹给先生赔罪则个”

    裴樨儿见兄长对苏牧如此礼待,难免心里有气,不过转念一想,不愧是自家哥哥,眼光跟她一样,都能看出苏牧的不凡來呢。

    而且哥哥的手段可比自己高级太多了,嘴巴上虽然吃点亏,可将苏牧请回家里去,凭着哥哥的手腕,还能让他再次走出來不成。

    只要他在家里住些时日,塞几个狐狸精到他被窝里,金山银山压下去,他苏牧腰杆再硬也要弯下來老老实实当裴家的走狗了。

    念及此处,裴樨儿对兄长的崇拜不觉又提升了好几层楼高,对苏牧也不再生气,反而觉着梁武直办事太不牢靠,回去非得让哥哥好好整治这狗官不可。

    梁武直也沒想到自己被裴家小祖宗给嫉恨上了,见得裴朝风与苏牧执礼寒暄,仿佛这一切龃龉都沒发生过,他心里也生出了疑虑來。

    苏牧一番推辞,裴朝风也不再坚持,带着心有不甘的妹子和诸多鹰犬走狗,率先离开了渡口。

    梁武直见得裴家的人离开,又得了裴朝风暗中授意,便带着人手要撤了。

    不过既然知道苏牧是官员,他也不好一走了之,便问苏牧要不要下榻驿馆。

    苏牧知他是个虾米杂鱼,也不跟他计较,推说此行是來省亲,并非为了公务,就不住驿馆了。

    梁武直又客气了两句,便带着弓手离开了。

    这边刚散场,苏瑜和赵文裴刘质便架着马车赶了过來,他们不能像裴家兄妹那般,随意在城中纵马,马车的速度落后了一些,赶來也就迟了一步。

    虽然大半年不见,但兄弟间岂有生疏之理,起码这是苏瑜心里的真实想法。

    然而当他再次见到苏牧,心里却莫名地难受起來。

    苏牧的气质变得更加的内敛,却又更加的锋锐,仿佛一柄藏在鞘中的杀人凶器,儒雅翩跹的温和外表之下,隐藏着随时能够杀人夺命的霸道力量,这种气质让苏瑜感到很陌生。

    但他知道,苏牧所经历的一切,他知道眼前的弟弟承受着些什么,又付出过什么,他知道苏牧其实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他还是为了那些百姓,默默承受了这一切痛苦。

    当他看到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之时,眼眶便湿润起來,漫说他这个亲哥哥,便是身边的赵文裴,这个曾经为了苏牧与赵鸾儿之间恩怨,与苏瑜割袍断义的正直文人,见着苏牧的样子,都不禁心生佩服和羞愧难当。

    “大哥。”

    苏牧快走两步,激动地拜了下去。

    在杭州苟延残喘的无数个日子里,除了陆青花杨红莲和雅绾儿,他最怀念的便是父子三人对坐小酌的温馨回忆。

    苏瑜赶紧将苏牧扶起,两人含笑而对视,抓着对方肩膀的手却禁不住激动地颤抖着。

    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做那惺惺女儿态,与赵文裴和刘质见礼之后,他们便上了马车,往苏瑜在江宁置办的府邸而去。

    一路上,苏牧便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了苏瑜,苏瑜虽然赋闲在家,候缺等待上任,可闲暇之余一直在打理着家里生意,对裴氏的势力是非常清楚的。

    听了苏牧的叙述之后,苏瑜心里也就有了大概的猜测,虽不中但亦不远矣,赵文裴和刘质又在旁参谋,将裴氏的一些情况向苏牧解释清楚,四个人综合诸多情况和设想,便将事情推敲了个七八分真相出來。

    路程倒是不远不近,到了苏家府邸之后,赵文裴和刘质约好改日宴请苏牧,给苏牧接风洗尘,也就婉拒了苏家兄弟的挽留,各自回家去了,毕竟还是要留些空间给苏家父子团聚的。

    苏家这处宅子不算大,但也有三进院落,十几间厢房,中庭后面还有一处小花园,淡雅素静,文气十足,极其适合家居。

    苏常宗早已带着彩儿丫头等人,在府门前候着,待见得苏牧的那一刻,老爷子与彩儿丫头可沒有苏瑜的隐忍,当即就落下滚滚热泪來。

    苏常宗身后还有一个十五六的年轻人,应该就是越王赵汉青的幼子赵文瑄了。

    赵文瑄危难之际受庇于苏瑜,在江宁也沒敢抛头露面,一直以远房子侄的身份,寓居于苏家宅子里,早已将苏瑜当成兄长來看待。

    陆家父女见得苏家人喜得团圆,心里也是默默替苏牧高兴,苏常宗哽咽着上上下下好生看了儿子一番,见着他脸上的金印,又是一阵阵心疼。

    苏家人皆以为苏常宗软弱无能,其实苏家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勾当,全部都掌控在苏常宗的手里头,生意北迁江宁虽然有着苏牧苏瑜两兄弟的提前打点,实则能够站稳脚跟,都依赖着苏常宗的老辣手段和灰色地带的人脉。

    若非苏常宗如此,也培养不出苏瑜的心机城府,使得他接掌家族生意之后马上在杭州商界打出偌大名头來。

    相对而言,他自然更喜欢苏瑜,将苏牧视为不成器的纨绔,可自从苏牧南方游学归來之后,便脱胎换骨,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苏常宗能够隐忍着这么久,也是极其聪慧之人,又怎会注意不到苏牧的变化。

    他曾经怀疑如今这个苏牧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儿子,可事实证明,无数次的调查结果都证明,这就是他的儿子苏牧。

    只不过苏牧经历的事情太多,多到足以改变他对人生的态度,对于这种转变,虽然有些突兀,但无论苏常宗还是苏瑜,都是乐于接受的。

    如果还是当初那个纨绔的苏牧,说不定早就死在杭州的战乱之中了,家族又如何能够延续至今。

    回想这些,苏常宗便觉着恍如隔世,将苏牧和陆家父女迎进了府里,早有宴席准备停当。

    苏常宗端起酒杯,朝一直沒有说话的陆擒虎说道:“亲家公,牧儿多亏你照看,來,这杯酒,我敬你。”

    陆擒虎微微一愕,但还是正色受了这一杯,这也说明,苏常宗早已经认可苏牧和陆青花的亲事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鬼头船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苏家宅子的后院凉亭里,苏瑜正在诉说着离开杭州之后的遭遇,苏牧静静聆听,时而皱眉担忧,时而又豁然舒展。

    莫看苏瑜等人眼下在江宁也算站稳了脚跟,实则一路旅途一路惊险,比之苏牧的遭遇,也强不了多少。

    自打离开杭州之后,他们便走水路北上,沒多久就遭遇到方腊麾下大将裘日新率领诸多水贼來追杀。

    苏瑜与赵文裴、刘质三人都是文人,沒有武艺在身,船上又都是官员和大户的家眷,一个个目中无人身骄肉贵,又喜欢指手画脚,一时间乱糟糟闹成一团。

    无奈之下,苏瑜只能利用李演武等一众伤员的威慑力,让他们站出來镇压局面,那些个官家主母和千金小姐们,见得李演武等一干凶神恶煞的莽夫,当即闭了嘴。

    有些男人还想把持大局,差点让李演武丢下大运河喂鱼,还唾沫横飞地大骂那些男人,若真有本事就该留在杭州,既然当了逃兵就夹起尾巴來做人,再嚷嚷也是丢人现眼。

    这些个男人被李演武孟璜几个大骂一通,羞愧难当,内部矛盾总算得到了解决。

    但外部的危机还沒有解除,虽然裘日新的水贼人数不算多,可都是精通水性与河道,常年在肆虐江面,请來往客商吃“混沌面”和“板刀面”的货色。

    苏瑜这边人手捉襟见肘,有卵蛋不是伤就是残,不伤不残的又沒有卵蛋,只能拼了命操船前行,不过他们的大船吃水比较深,裘日新那边很快就改变策略,派出一艘艘快艇,三五人一组,像狼群啃大象一般,想要将大船渐渐撕碎拆解掉。

    苏瑜自感责任重大,船上还暗藏着越王的幼子赵文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主持大局,千方百计抵御敌人的骚扰。

    为此他还建议丢弃船上的财物,引发敌人的哄抢,以拖慢水贼的速度,而后又在食物里下毒,亲身涉险,欲擒故纵,让水贼将这些食物抢走。

    虽然船上的兵丁寥寥无几,可苏瑜凭借着自己的才智,竟然一路将这些人安全带离了杭州,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当然了,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顶着巨大的压力,那些官员和富户的家眷不愿抛弃财物和食物之时,他甚至命李演武等人强行强夺,为了顾全大局也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

    好在脱离危险之后,这些人才醒悟过來,他们的船上竟然连一个能打的都沒有,若不是苏瑜妙计百出,他们又如何能够逃脱。

    于是他们对苏瑜的抱怨忿恨,变成了极度的佩服甚至于崇拜。

    用后世的话來说,路人转粉,远沒有由黑转粉來得更加的坚定,因为你可以多么拼命去恨一个人,便可以多么拼命去爱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苏瑜沒有一兵一卒,只凭借着智谋,带着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家眷逃离杭州,他才获得了这些人脉资源,而后与父亲一道,在江宁站稳了脚跟。

    这些人都是杭州官场商场最精英最顶尖那一小撮人的家眷,否则也沒有资格上得这条船,同生共死的经历,让他们对苏瑜产生了难以言说的依赖感。

    于是到了江宁之后,商场的就纷纷找苏瑜合作,官场的则发动关系,帮苏瑜保驾护航。

    苏牧早已料想到逃亡之旅不会那么顺畅,却沒想到苏瑜他们还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凶险,兄弟二人喝酒聊天,就这么坐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凌晨,苏牧打坐调息了一个多时辰,精神恢复过來之后便來到了赵文瑄的小院。

    虽然赵文瑄对苏瑜崇拜到不行,甚至已经发了密信回杭州,将苏瑜的义举壮举都写上,正式询问父亲赵汉青,能否拜苏瑜为义兄,但他毕竟是越王的儿子,苏瑜也不敢寻常对待,于是便拨了一处独院给他居住,又请了好几个出身清白的勤快丫头伺候着。

    赵文瑄自然是知晓苏牧底细的,早在苏牧未抵达江宁之前,他就收到了父亲的密信,让他一切听从苏牧的安排。

    苏牧问候了一番,便取出越王的亲笔信來,待赵文瑄读完三遍之后,才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來。

    那是官家的手谕,命越王进京面圣的手谕。

    大焱官员虽然都是临时工,但各个部堂和衙门相互监察,甚至连官家有时候都要受到制约,官家的圣旨若不合御制,有时候中书门下都能够打回头。

    所以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用圣旨來下达命令的,出了圣旨之外,还有一些不算太正规的中旨,手谕和口谕,都是官家的命令,只要不是太过分,朝臣也不敢干预太多。

    越王虽然已经上疏婉拒了上京的旨意,但在奏表上恳请让幼子赵文瑄代为面圣,所以让苏牧将官家的手谕带给了赵文瑄。

    官家之所以召见越王,除了赞赏他在杭州的大义之举,标榜皇家气节之外,自然要试探一下越王有沒有僭越之心。

    而越王干脆沒有上京去,但为了能够让官家放心,又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代他去面圣。

    虽然他远离朝堂,但不得不说,他这一应对实在太过明智,相信赵文瑄此行,必定能够成功而返。

    当然了,想要顺利进京面圣,单凭赵文瑄并不足以成行,所以他才拜托了苏牧。

    苏牧本想着在江宁待上一段时间,不过越王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绝,再者他迟早要到东京走一趟的,所以就答应了下來。

    好在距离赵文瑄进京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能够与父兄团聚,处理一些事情,对于苏牧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刚刚从赵文瑄的独院出來,苏牧正打算去找陆家父女,一同吃个饭,沒想到苏瑜却领了一个人进來。

    这人面生得紧,看起來是个中年行商的模样,衣衫不整,邋邋遢遢,胡子头发也是凌乱不堪。

    苏牧双眸微微眯起,那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起來,他细细审视了这人的走路姿态和举手投足,而后又将目光集中在了他的领口之上。

    “师哥,你这么戏耍我家大哥,真的合适么。”苏牧知晓燕青其实有洁癖,虽然伪装成邋邋遢遢的行脚商人,可领口干净无比,不用多说,衣服里面应该也是洁净万分的。

    所以他并不需要看太久,就已经辨认出这人的真实身份來。

    燕青被认出來之后也是讪讪一笑,而后伸手往脸上一抹,将生根面皮给撕了下來。

    只不过让苏牧有些疑惑的是,兄长苏瑜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惊讶。

    苏瑜离开杭州之时,苏牧还未曾与燕青见面,虽然昨夜里已经将燕青的事情告诉了兄长,可按理说苏瑜应该不认识燕青才对的

    正疑惑间,却听燕青调侃道:“谁说我戏耍你家大哥,就不能是我俩合伙戏弄你。”

    燕青如此说着,却是朝苏瑜眨了眨眼睛,后者只是无奈地摇头苦笑几声。

    苏瑜自然是认不得燕青的,可燕青是何等人也,很快就通过了苏瑜的试探,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苏瑜一直担忧着弟弟的安危,他知道苏牧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燕青柴进等人功不可沒,所以他对燕青是恭敬仰慕至极的。

    燕青被苏牧派回去盯住那官船,按说沒有理由那么快就回來的,他一大早回來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官船那边的事情已经确定了。

    其实早在昨夜里,苏牧与苏瑜、赵文裴刘质等人一番对谈,早已将事情推测得七八分,这官船上的违禁品,肯定跟裴氏家族脱不了干系,否则裴朝风也不会出现在渡口。

    只是燕青的情报还是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我在岸边守了小半夜,到了下半夜,來了一首鬼头船,开始打捞那些东西”

    “鬼头船。”苏牧朝苏瑜投去了疑惑的目光,苏瑜微微皱眉,当即开口解释道。

    “大焱朝开国百余年,自从太宗皇帝收复烟云失败,而后又与辽狗签订了檀渊之盟后,开始闭关锁国,除了西面北面陆续断了边市,海禁也开始拉开序幕。”

    “市舶司关闭了之后,沿海各路的海商遭受极大的打击,高丽倭国甚至交趾等地无法再从正规渠道购买大焱的丝绸茶叶食盐等等物资,于是沿海便出现了倭寇。”

    “虽然称之为倭寇,但这些海盗并非全部都是倭国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高丽交趾等地的亡命之徒,其中也有我大焱沿海因为海禁而破产的渔民和商户。”

    “为了获取利益,这些倭寇开始侵扰大焱的沿海城市,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最难缠的隐患。”

    “他们烧杀强夺无恶不作,却又來去如风,抢劫了沿海村落城镇之后,会马上逃到海上,大焱官府根本就拿不住人”

    苏瑜说到此处,也是痛心疾首,燕青见多识广,对倭寇也有不少了解,当即接着解释道。

    “苏家哥哥说得不错,这鬼头船正是倭寇最惯使用的一种海盗船,不过他们生性谨慎,势头不对立马就开溜,大多在江浙和福建等地登陆,很少会深入到内陆河流來,这次却是有些反常”

    “这些倭寇虽然人数不多,但那鬼头船來去如风,每个倭寇都穿着鲨皮水靠,面上罩着龙龟盔,这些龙龟盔产自于倭国,能够让倭寇在水底下憋气更长”

    燕青果然对倭寇知之甚详,连倭寇的装备出处都一清二楚。

    “这些倭寇似乎提前得到了情报,潜水将咱们丢弃东西都聚拢到一处,而后由带了许多羊皮气囊到水底下,经由竹管给羊皮气囊充气,羊皮气囊充了气之后便会上浮,就将那些水底的东西都给提了上來。”

    说到此处,燕青也是面色严肃,显然对倭寇这等手段也是有些佩服的。

    只是苏牧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愤怒。

    这些世家大族为了利益,竟然与外族勾结,而且还是杀害无数大焱百姓的倭寇,如果沒有裴氏和其他世家的庇护,这些倭寇又怎敢冒险深入内陆。

    如果沒有这些世家大族提供的情报,他们又怎么可能如此快速地找到苏牧丢进江里的违禁品。

    起先他还打算息事宁人,不愿惹麻烦,放过裴氏一马,可沒想到裴氏竟然与倭寇勾结,这是谁都不能忍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武士之道

    苏牧听完燕青关于倭寇的讲述,心里早已怒火滔天,他从來都不是圣人,他也有自己好恶,他痛恨倭寇,但更痛恨这些跟倭寇勾结,给倭寇带路和提供便利,让倭寇來残害同胞的人。

    这艘鬼头船能够深入内陆,肯定受到世家大族的庇护,否则那些倭寇绝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江南世家与倭寇的相互勾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是这底下牵扯太大的利益网,利益链条攀扯出來,这些世家大族沒有哪个能够洗脱干净。

    所以给倭寇提供庇护的绝对是这些世家,而裴氏最先跳出來,嫌疑自然也就最大。

    如果能够抓住这些倭寇,虽然不一定能够让他们供出这些世家,即便供出來,他们的证词也沒有太大的可信度,不可能凭借倭寇的一面之词就将这些龌蹉的世家打倒,可如果能抓住这些倭寇,苏牧起码能够获得第一手情报,甚至拷问出这些参与的世家來。

    “那些倭寇往哪里逃了,”

    “逃,”燕青冷笑一声,微微昂起头來,颇有睥睨天下的姿态,而后极其轻蔑地说了一句:“让我燕小乙碰着了,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矬子还想逃,开甚么玩笑。”

    虽然习惯了燕青的孤高自傲,可这一次非但苏瑜吃惊不小,连苏牧也是目瞪口呆。

    “你是说,你把这些个倭寇都生擒了,”苏牧回过神來,压抑不住语气之中的激动与兴奋。

    燕青也不回话,只是将茶碗喝干,站起身來大手一挥,便朝苏牧兄弟二人说道:“且随你小乙哥去看看倭寇长什么样。”

    看着燕青那自傲的姿态,苏牧大喜过望,第一次觉着燕青自吹自擂的时候原來也可以如此可爱。

    苏瑜让人备好马车,也不需要车夫和长随,叫上陆家父女,一行五人往渡口方向而去。

    陆擒虎习惯了驾车,燕青要带路,两人就左右坐在了车辕上。

    走出一段之后,燕青从靴筒取出一柄鲨皮鞘的短刃來,朝陆擒虎显摆道。

    “老哥哥,看看,这是那些矬子的兵刃,还有几把太长了,我沒敢带回來,这些矬子虽然丑得跟死鬼也似,但铸刀的水准可真不赖”

    燕青一说完,便取出一块绢布來,细细擦着那柄短刃,眼中毫不掩饰那稀罕的目光。

    苏牧探出头來,见着燕青的短刃,不由笑了。

    正想开口揶揄燕青一番,却听得陆擒虎率先冷哼了一声,不缓不急地开口道。

    “燕小乙,也就只有你这种沒见识的才会将这短刀当宝來稀罕了,这倭国乃弹丸之地,土著人茹毛饮血,不通教化,而后慕名來我中华求知,才将我泱泱华夏的文明带回了倭国,他们的铸刀技术也传承自唐刀的工艺,又什么好稀罕,”

    “再说了,你这把短刀应该为“肋差”,倭国的武士一般佩戴长短两柄刀,长的一般是太刀、雉刀或者打刀,用來砍头杀人,而短的肋差则用來近身破甲和刺杀,除此之外,肋差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武士自尽时用來切腹”

    陆擒虎年轻之时与乔道清四海游历,知晓倭国人的情况也不足为怪,但就目前的情况來看,他比想象之中要更加熟悉,说不定这老汉曾经到过倭国呢。

    燕青听着陆擒虎如此详尽地述说起來,最后一丝显摆的威风也沒有了。

    那群倭寇人数不少,但打捞和搬运江底违禁品的节骨眼上,让燕青潜到了水下,凿穿了船底。

    这鬼头船为了追求速度,船身很轻,船板很薄,又沒有龙骨结构,为了防御敌人,有在前面加了鬼头撞角,还在两舷和船尾加了厚厚的挡板。

    此时鬼头船还吊着那些兵甲刀胚等违禁品,早已不堪重负,被燕青凿穿之后,进水也是飞快,那些倭寇虽然深谙水性,却以为是货物将船给拖垮了,只顾着救那些货物,却被燕青一个个拖下了水底。

    燕青的水性也是极其了得,在梁山好汉之中,出了浪里白条和阮氏兄弟,就属他的水性好,解宝解珍等人都不如他,这些倭寇猝不及防,被燕青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有一些倭寇见得船已经沒救了,只能丢下货物,爬到案上來,陆地上的功夫却不如燕青,被燕青的弩箭射死了几个,剩下几个也被燕青挑断了手脚筋。

    这些倭寇也是凶残狠辣,眼见被俘,就纷纷抽出这种肋差短刀來自尽。

    燕青眼明手快,但分身乏术,也只拦下了两个,剩下的将短刀插入腹中,横切一刀,肚肠哗啦一声就流了一地。

    听说这短刀是专用來剖腹的,燕青拿着手里的短刀,也就觉得沾染晦气,沒了当初的威风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朝陆擒虎问道:“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个倭寇风也似地烧杀抢夺,可不就是怕被围剿么,怎地落入敌手就想着自尽,”

    陆擒虎呵呵一笑,还未开口,便听得车厢里的苏瑜开口继续解释道。

    “这些倭国人中的强者,有资格佩戴长短双刀的,都被称为武士,秉承武士道精神,而武士道精神讲究义、勇、仁、礼、诚,名誉与忠义。”

    “而诸多武士品德之中,武士们最看重的就是人格的尊严,为了名誉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用自尽來维护自己的名誉。”

    苏牧也沒想到苏瑜居然也知道这么多,努力搜索记忆,才猛然想起來,当初苏瑜经营苏家生意之事,也接触过海商,知晓关于倭寇的信息也就不足为奇了。

    “真是一群疯子。”燕青不由骂了一句,再看看手里那柄肋差,已经有些索然无味了。

    苏瑜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其实在倭国之中,武士都是有主人家的,类似咱们大焱朝那些豪门望族豢养的护院和武师,所以武士道之中才有忠义这一条,他们是必须要死忠于自己的主人的。”

    “不过也有一些武士因为各种原因被主人家抛弃放逐,也有一些是主人家沒落或者破灭了,武士就失去了主人,这些落单的武士仍旧秉承着忠义,却沒有人可以再让他们效忠,于是便四海为家,成为了浪人。”

    “严格來说,倭寇里的武士,其实都是一些浪人,当然了,如果倭国的一些大家族也加入到倭寇的行列來,也不排除他们会派遣真正的武士,混迹于倭寇的队伍之中”

    陆擒虎对于倭寇的认知,都是关于他们的兵刃之类的,而苏瑜的认识则建立在倭国人的精神道义层次,所谓术业有专攻,大抵如是。

    几个人聊着,燕青也不禁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由感叹道:“如此一说,这些鬼似的矬子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他们的武士道精神也是值得敬佩的到底算是汉子了”

    陆擒虎听得燕青如此赞叹,心里有些不舒服,当即反驳道:“你懂个球球啊。这些倭人无耻之尤,他们的一切文明都是跟咱泱泱华夏学的,听说他们现在还盛行唐风,因为大唐之后,他们來咱中原大陆朝拜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们用的是汉字,甚至以说汉话为高贵,以华夏人种为最纯种的血脉,你若到了倭国,保管夜夜笙歌,因为那些倭国女子以怀上我华夏人种为荣,美其名曰借种,对我中原士大夫的崇拜更是到了狂热的地步。”

    谁也沒想到陆擒虎这么个大老粗竟然能说出如此有深度的话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陆擒虎似乎勾起了过往的回忆,竟然沒有察觉到诸人惊讶的目光。

    “老哥,这么说來,你也被倭国婆娘借过种,”燕青促狭地揶揄道,陆擒虎老脸一红,讪讪辩解道:“那些倭国婆娘一个两个白面黑齿,看起來跟个鬼也似,老汉我哪有这么好的胃口,再说了,这些人看上的一般都是读书人,对武人并不是很热衷当然了,长得好就另说了”

    苏牧闻言,不由感慨道:“走到哪儿都是看脸吃饭啊”

    燕青见陆擒虎大出风头,猛然想起,俺小乙哥将一船的倭寇杀得落花流水,吹牛皮那个怎么地也该是俺小乙哥啊,怎地一个两个耍起嘴皮子,竟全忘了小乙哥的功劳。

    脸色拉下來,燕青便冷哼道:“照你这么说,倭国人那一套文明,都是偷咱们华夏中原的咯,”

    陆擒虎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也难得跟燕青怄气,苏瑜却是轻笑一声,为二人缓解气氛。

    “这倭国人许多文明礼教确实传承自我中华大地,别的不说,且说被倭人视为土生土长的武士道精神,实则还是传承于我中原之地的”

    “武士道來源于中原华夏,”苏瑜可谓语出惊人,这次连苏牧也不禁惊讶起來。

    “武士道精神确实是儒家**的产物,它的故土便在我华夏一族。”苏瑜肯定地说道,目光从车窗延伸出去,仿佛在凝实这片悠久而神奇的九州大地。

    “武士道的核心便是死忠,义勇,赌上性命來维护尊严,而忠君则是我辈士大夫的道,楚国名将子玉战败之后,照着彼时的理与法,该当自杀谢罪,然而他却拖延着沒有即刻班师,企图等待楚王的特赦能够及时送來”

    “然而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他却绝望自杀了,大汉名将李广,因为无法改变的客观原因延误了战机,同样被赐死,这不仅仅是彼时律法的规定,更是整个时代观念的要求。”

    苏瑜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继续说道:“后來出现的武士道也是一样,因为自己的过失却又不愿自尽的武士会成为整个家族的污点和耻辱,他效忠的家族都将遭受社会的唾弃而难以生存,他们为了个人荣誉,但更多的是为了父母子女,乃至整个姓氏的利益与荣耀。”

    “倭国弹丸之地,拥有三五千兵马就能称霸一方,自立为王,而成为主要战力的武士们,实则一直秉承着发源于我中华大地的忠义精神,然而他们却又转回來祸害我大焱沿海的百姓,所以对倭寇,绝不能手软。”

    苏瑜素來都是谦谦君子的儒雅风度,可如今说到激动处,仍旧热血激荡,恨不得亲自手刃了这些倭寇。

    在这样的谈论之中,马车渐渐來到了河岸边的芦苇荡里,诸人弃车步行了盏茶时间,终于见着一座被渔民废弃的小船屋,那些倭寇俘虏,就是被燕青关押在屋子里。

    “苏家哥哥,是你说的,对倭寇绝不手软吧,”燕青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苏瑜虽然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坚毅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安心进去看看吧”燕青如是说道,带头走进了那屋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圣药与凌迟

    虽然苏瑜做好了准备,可走进逼仄昏暗的小屋,嗅闻到甜得喉头发腻的血腥味之时,仍旧忍不住肠胃发寒,急欲作呕。

    燕青果然沒有对那些倭寇手软,那些被他杀死的,已经扒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沉入江底去了,屋子的一角堆满了一些破旧的皮甲和藤甲,还有一些鱼叉之类的武器。

    剩下的六个倭寇之中,有三个缺胳膊少腿,有一个胸口被弩箭洞穿,脸色发白,怕是活不成了,剩下两个倒是沒看出甚么致命伤势,不过也都满身满脸的血。

    这些人都被燕青塞住了嘴巴,绑缚了手脚,根本就动弹不得,鲜血浸满了屋子,已经凝固成黑红之色。

    屋子里的小床上放着燕青从他们身上扒拉下來的红色铠甲,皮革制成,有些像唐甲,护肩等却又是札甲的样式。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弧度很漂亮的大太刀,一柄类似唐刀的小太刀,以及一些钩索之类的武器。

    包括苏牧在内的男人们自然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战俘和战利品的身上,苏牧急着问话,苏瑜提出回去请个懂倭国话的“舌人”过來,舌人就是通译,也就是翻译。

    大焱虽然海禁甚严,但仍旧有着不少外国使节常驻于东京等地,民间也有一些熟悉外藩语种的“舌人”,江宁这种大城市,找个懂倭国语种的舌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陆擒虎却拦住苏瑜,朝苏牧说道:“你问,我來给你当舌人”

    “看來老汉果然去过岛国啊。”苏牧如此想道,不过现在并不是调笑的好时机,燕青将那两个沒受伤的倭寇提起來,取出口里塞着的烂渔网,苏牧便开始了问话。

    而陆青花却注意到,在床上的角落里,还放着一个西瓜大的铁笼子,笼子里竟然窝着一头白色的小猫。

    在海上漂泊的海盗们其实很密信,因为出海是极其依赖天气的一个行当,老天爷一发怒,他们就有沉尸海底的危险。

    所以很多海盗都喜欢在船上豢养一些小动物,通过观察这些小动物的反应,來推测天气的变化和预测凶吉。

    陆青花对拷问倭寇沒什么兴趣,便走到角落里,细细观察起这头小猫來。

    这小猫的毛发很浓密却又很短,摸上去像绒面一般,虽然胖头胖脑的,可这小猫的身子却很瘦弱,想來这些倭寇主人并沒怎么喂养它。

    陆青花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与苏牧虽然时常有些黑灯瞎火的旖旎勾当,可因为沒有成亲,所以一直沒敢要孩子,见得这可怜的小猫咪,顿时母性大发,打开了笼子,将那小猫抱在了怀里。

    陆擒虎等人还在问话,见得陆青花抱起这猫儿,老汉也是急了,连忙提醒道:“这些倭寇浑身不感觉,这猫儿也不知带了什么病,怎么能抱着,赶紧丢了吧。”

    陆青花见父亲说得严厉,心里也害怕,可看着小猫微闭着双眸,有气无力地样子,她就一阵心酸,摇了摇头道:“沒事的,你们忙你们的,我去把它洗干净,弄点东西给它吃。”

    见着陆青花坚持,陆擒虎也不好说些什么,陆青花离开之后,几个大男人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拷问了。

    这些倭寇嘴巴也着实牢靠,燕青出手极其狠辣,根本就沒将他们当成人,最后连苏瑜都忍不住出去吐了起來。

    苏牧一边通过陆擒虎问话,一边观察着这些倭寇的反应,两个沒受伤的,一个叫成平武植,一个叫君麻吕稻池,皆髡发,脑后结髻,黑瘦矮小,也沒什么高手风范。

    不过苏牧知道,倭国人种都比较矮小,但燕青缴获的战利品之中却有一柄大太刀。

    大太刀很长,比这些人的身高还要长,能够使唤大太刀的,其实都应该是武士之中的高手才对,这样的人,应该就是这伙倭寇的头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苏牧还是懂的。

    悄悄问了燕青之后,苏牧便对君麻吕稻池说道:“我知道你是他们的首领,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君麻吕稻池左脸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把左眼都切开了,不过并不是燕青动的手,显然是多年的旧伤了。

    反观成平武植就干净了许多,高颧骨,薄嘴唇,脸色也比其他人要白皙一些,不像海上日晒雨淋的倭寇,倒像个读书人。

    君麻吕稻池听了陆擒虎的翻译之后,只是哈哈大笑,直视着苏牧,用生硬的大焱官话回答道:“能为首领而死,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的荣耀,他们不应该惊恐地哭泣,而应该笑着面对死亡。”

    苏牧皱眉摇头道:“下属有拼死守护长官的宿命,难道长官就沒有爱护下属的仁爱之心么,仁之一字,不也一样是你们武士道的精神之一么,”

    见正面拷问无法建功,苏牧也只能“曲线救国”,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先撬开他们的嘴巴再说,只要他们开了口,迟早会套出想要的情报來的。

    那君麻吕稻池听闻苏牧谈起武士道,眸光果然一亮,在他的眼中,大焱人一向自尊自大,自恃天国上朝,将倭国等外邦视为不通教化的生蛮野夷,更不会去研究别族的民族文化。

    不过在稻池的眼中,苏牧显然也只是听说过武士道的皮毛,并沒有了解倭国的国内形势,眼下倭国正是战国时代,但凡有几百家将家臣的大族都自立为王,两三千人参与的战役就能称之为惊世大战。

    在这样的纷乱时局之中,武士的生命同样贱如草芥,平民百姓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出海为寇,其中一些武士更是放弃了忠义的誓约,背叛主人,躲到海外去,占据海岛,称霸一方。

    也不知是苏牧提起武士道,勾起了君麻吕稻池的思绪,亦或是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让稻池觉得苏牧也是大焱的贱*人阶层,稻池懂说大焱官话便足以证明一点。

    在倭国,只有地位高贵的一部分人,才有条件有资格学习汉族的文化和研究汉族的传承,追求泱泱华夏的礼仪和文化风尚。

    君麻吕稻池显然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所以他知道,脸上刺字的苏牧,在大焱的社会里,地位其实跟倭国的浪人差不了多少。

    或许也因为这一点,他的话也多了起來,反讽苏牧道:“作为下属,宿命早已注定,既然选择了盟誓,就不要怨天艾人,牺牲,就是武士对主人最大的报效。”

    苏牧看着高昂头颅的君麻吕稻池,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而将旁边那个胸口被燕青弩箭射中的年轻人提了起來。

    “这个也是你的下属,我倒要看看你对他有沒有半点爱护之心。”

    其实苏牧一直在暗中观察,君麻吕稻池对旁边的成平武植沒有半点关注,却好几次偷看这个年轻人的状况,这足以说明,这个年轻人在君麻吕心里是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的。

    见着苏牧将年轻人提起來,君麻吕稻池猛然大喝道:“你敢。”

    然而他的目光之中却滑过一丝无奈又欢喜的矛盾情绪,因为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弟弟啊。

    他知道大焱的士大夫对严刑拷打询讯逼供极为反感,可武人却热衷于此道,仿佛拷打别人能够发泄他们最原始的残暴本能一般。

    他的弟弟已经活不长了,苏牧无非想要用他弟弟的死,來逼迫他,而君麻吕稻池之所以欢喜,是因为弟弟终于可以死去,终于可以不用再承受无尽的痛苦。

    死亡,对于这些武士而言,是一种解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大的折磨。

    虽然他叫喊得很逼真,但苏牧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他的身上,他那一丝欢喜,并沒能逃过苏牧的眼睛。

    事实上苏牧早已摸透了这个民族的人性,在后世他也读过一些探讨岛国人的民族性的书籍,诸如菊花与刀之类的,因为那时候的苏牧还是个愤青,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心态,才接触了这方面的知识。

    所以当他看到君麻吕稻池的表情,他心里就已经笃定了,这个年轻人,才是真正的突破口。

    君麻吕还在叫喊,而苏牧则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子,塞入了年轻人的口中,而后推拿拍打他的背,让他顺利将药丸服了下去。

    “你。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你好狠,竟然给他喂毒。”稻池自然听说过大焱人的毒药,大焱地大物博,百种米养百种人,奇人异士更是多如天上的繁星,医学有多发达,毒药自然也水涨船高,倭国现在的医书,几乎都传承自华夏中原,毒药自然足以让稻池惊恐万分。

    他曾听说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药,能够让人全身溃烂却又死不了,能够让人发疯,吃屎喝尿,对于毒药,他心理的阴影面积是非常大的。

    可苏牧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來,朝君麻吕稻池说道:“放心,这不是毒药,这是一种圣药,能够护住他的心脉,他的箭伤不会伤及他的内脏,如果得到及时的救治,他就能够活下去”

    君麻吕稻池大大松了一口气,可他马上就警觉起來,朝苏牧说道:“我劝你还是一刀杀了他吧,即便你救了他,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见得君麻吕稻池如此不知好歹,燕青便抽出刀刃來,要将那年轻人给杀掉,可苏牧却抬手拦住,仍旧笑容满面地朝君麻吕稻池说道。

    “谁说我救他是为了让你屈服,谁说我救他是为了获取情报,”

    “我的圣药能够让他保持足够的清醒,让他拥有足够的体力,让他受到再大的伤害,也能在半个时辰之内不死,只是你听说过凌迟么,”

    苏牧的笑容很淡定,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然而他的血泪金印却扭曲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你好好看着吧,我会将他身上的肉,一小片一小片剐下來,等到他全身只剩白骨,我保证他的头脑还是活的,还是清醒的。”

    君麻吕稻池怒睁着双眸,然而眼光之中的愤怒,渐渐被恐惧所取代,他看着仍旧微笑地苏牧,仿佛看到一头行走在人间的恶魔。

第三百零零零章 行走于人间的恶魔

    君麻吕稻池曾经是高贵的武士,他拥有自己的封地,过着优渥富足的日子,喜欢读关于华夏民族的书籍,他向往这片热土。

    所以当大名被灭之后,他成为了浪人,失去了封地,便带着自己的弟弟逃了出來。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才出來不久,就因为出色的武艺和过人的胆识,得到了一名海盗王的赏识,并成为了海盗王身边分量极重的属臣。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杀过许多大焱人,但他又跟别的倭寇不同,他从不杀手无寸铁和失去抵抗能力的人。

    倭国人口稀少,所以极为重视生育,随之而來的便是民风极其开放,加上沒有道德礼法的束缚,为了繁衍更多的后代,他们的性观念也是极其的开放,而且开放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大小战役过后,幸存的女人们会到外面瞎逛,希望能够碰到男人进行野合,以获得后代。

    所以他们对男女之事看得很理所当然,这也使得倭国男人对这种事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心理扭曲,认为女人生來就该被男人糟蹋。

    绝大部分的倭寇侵扰沿海,从來不会放过一个女人,但君麻吕稻池是纯正高贵的武士,他学习过最高级的礼仪,他的学识涵养,容不得他对女人不敬。

    所以他除了不杀沒有抵抗能力的平民之外,他也不糟蹋女人,可他知道,即便这样,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对大焱人而言,他是十恶不赦的倭寇。

    他也虐杀过大焱的官兵和军士,他也曾为了获取情报而对俘虏进行严刑拷打。

    所以他将苏牧对他们的逼问看成了理所当然,如果苏牧将他弟弟杀了,甚至折磨他的弟弟,他都不会那么恐惧。

    可苏牧却先救了他的弟弟,让他看到了希望,而后又用残忍千百万倍的方式去折磨他的弟弟。

    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要心存希望,便拥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然而有些时候,你并不想要这份希望,因为你不想再走下去,就如同君麻吕想让他弟弟痛痛快快地死去一般。

    可苏牧先给了他一份希望,有了希望,就会有期待,就会心存侥幸,就会怕。

    他听说过凌迟的酷刑,他拷问别人的时候也不是沒想过,他曾经将一名俘虏的十根手指和脚趾都砍断,以此來逼问,也曾经尝试过类似凌迟的酷刑,可那些俘虏往往很快就撑不住。

    然而苏牧却给他弟弟喂下了圣药,让他弟弟完完全全承受整个凌迟的行刑,这是多么让人恐惧的一件事情。

    他沒有怀疑苏牧圣药的真伪,因为服用了那颗药丸之后,他弟弟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脸色潮红,精神呈现病态的亢奋,仿佛连胸口的伤痛都忘却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如何都开不了口,他确实知道苏牧想要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答案足够让苏牧满意,可他再次面临抉择,要放弃弟弟來选择死忠,还是违背誓约來救弟弟。

    苏牧沒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指着那三个缺胳膊少腿的,朝君麻吕稻池说道。

    “或许你不太清楚凌迟的做法,不过沒关系,我先让你近距离感受一下。”

    苏牧朝燕青丢了一个眼神,燕青便冷笑着抽出了那柄肋差,那三个倭寇受伤太重,又失血过多,应该撑不了几刀,不过燕青朝苏瑜扫了一眼,发现后者脸色发白,便朝苏瑜说道。

    “苏家哥哥不如先出去一下,俺们这勾当可不是读书人该看的”

    苏瑜微微点了点头便走了出來。

    他之所以忍耐不住,是因为他生性纯良,也沒见过这么残忍的事情,但对于倭寇的态度,他从來都沒有改变,颇有一种君子远庖厨的意思。

    顺便提一嘴,后世有些大男人不想做饭,就对自己媳妇儿说,君子远庖厨,还为自己掉书袋而故作高深,洋洋得意,其实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很多人都错解了“君子远庖厨”,误以为做大事的君子和堂堂男子汉就应该远离厨房,其实这句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的原话是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句话意思是说,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呢,君子还是远离厨房好了。

    说白了就是眼不见为净,我沒说不吃鸡鸭牛羊,只是不忍心看着它们被杀死,只要你杀好煮熟了,我还是吃的,而且吃得比你还要香,这就是士大夫的慈悲了。

    苏瑜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况,他对燕青说过,倭寇残害我族同胞,从來就沒有什么人性可讲,对待他们绝对不能手软,可自己亲眼看着,又觉着残忍。

    只要我走出去了,你们爱怎么折腾都是可以的。

    好吧,这一嘴提得有些远了,且说苏瑜出了屋子,但见得天高地阔,芦苇青青,芦花四处飘飞,芳香扑鼻,心情顿时开阔了不少。

    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陆青花已经升起火堆,正在烤着一条巴掌大的鱼。

    那鱼虽然沒放任何佐料,但金黄喷香,但她怀里那头小猫儿却眼皮都沒抬一下,显然对烤鱼并不感兴趣。

    苏瑜觉着有趣,便走了过來,细细打量起这头小猫。

    陆青花已经将它洗干净,此时太阳猛烈,毛发早就干了,摸起來很是顺滑。

    不过这猫儿有些古怪,虽然还是幼龄,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來,不像猫儿,反而想老虎,但毛发上又沒有老虎的条纹,腰背部的毛发很少。

    苏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得陆青花将烤鱼撕下一大块來,凑到猫儿嘴边,那猫儿只是嗅闻了一下便偏过头去,于是他就回到马车处,将干粮袋里的酱牛肉给取了一些过來。

    那猫儿闻到肉味,顿时双眼放光,精神奕奕,不断地挥舞着爪子,从陆青花怀里挣脱出來,大口撕咬那多汁的酱牛肉。

    “弟妹我觉着吧这家伙应该不是猫儿”

    陆青花见到这小猫儿抢食的憨态可掬模样,哪里还管得它是不是猫儿,当即回道:“我已经把它收下了,管它是什么,以后当猫儿來养也就是了”

    苏瑜也是一阵阵无语,将干粮袋留给了陆青花,便回到了屋子门口。

    屋子里传來断断续续的哭声,听着便是君麻吕稻池的声音,苏瑜顿时皱了眉头,心里想着,如果这君麻吕真能够秉承武士道的精神,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人被凌迟都不愿意泄密,或许能够给他一个痛快,权当是对这条汉子的赞赏。

    而且他也相信,如果君麻吕真的能够坚持到底,苏牧或许也真不会把那年轻人凌迟掉。

    不过他走进屋子便轻叹了一声,因为他看到君麻吕抱着那个年轻人,正与那年轻人抱头痛哭,而屋子里除了成平武植,其他倭寇都已经死透了。

    看到这一幕,不问可知,君麻吕稻池终究还是屈服了。

    只是苏瑜不明白,那成平武植为何也能够活下來,直到他走进了才发现,成平武植眸光已经失去了光彩,彻底死透了。

    只是他的嘴里堵着一块烂渔网,鲜血正滴滴答答落下來,再走近一看,苏瑜的脸顿时苍白如纸,又猛然退了出去,再也忍不住,蹲下來便是一阵狂呕。

    因为那成平武植两条大腿只剩下白骨,地上却是一堆红色的肉片。

    苏牧等人很快就带着君麻吕兄弟俩走了出來,燕青伸了伸懒腰,到江边來慢悠悠洗手,陆擒虎则在收拾那堆战利品,想要将这些战利品搬到马车里。

    苏瑜吐得黄水都出來了,这才站起身來,见弟弟苏牧递过一方手绢,他竟然沒敢接过來,也不顾斯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秽物。

    “为什么是他。”

    是啊,任谁都沒有想到,低眉顺眼的成平武植会成为凌迟酷刑的示范,如果是苏瑜,他一定会选择成平武植作为突破口。

    但苏牧不同,他知道好说话的都沒价值,有价值的不好说话,再者,他有不得不杀成平武植的理由。

    因为成平武植,是个汉人。

    是的,他之所以很少开口,是生怕自己露陷,生怕暴露自己是大焱汉人的身份。

    按说他是汉人,又能够陪在君麻吕稻池的身边,应该是个分量不轻的角色,好歹也是某个世家势力与君麻吕的掮客或者中间联络人之流,说不得还是能够从他身上榨出一些有用的情报來的。

    但苏牧沒有这么做,因为他最痛恨的就是帮着外族人來残害同胞的汉奸。

    成平武植知道的信息,君麻吕稻池都知道,君麻吕的分量又绝对比成平武植要重要,那么又何必留着成平武植这样的败类。

    君麻吕也是这样想的,想着苏牧会对自己的同胞宽容仁慈一些,可当他看到燕青一片片剐着成平武植的大腿肉,看着成平武植咬碎钢牙,他终于再次确定,苏牧绝非正常人类。他根本就是个恶魔。

    既然知道了成平武植的真身,苏瑜心里也沒太多抵触了,倒是苏牧见着陆青花怀里那条小猫,心里咯噔被吓了一大跳。

    早先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君麻吕等一众倭寇身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这头小猫。

    此刻细细观察了一遍,心里才顿时发凉,这哪里是什么猫咪啊,分明就是极为罕见的狮虎兽啊。

    狮虎兽乃是狮子和老虎的杂交产物,老虎在中原大陆很常见,可狮子却不太可能见到,这狮虎兽想來应该是海上的远洋船队带着,被君麻吕等倭寇劫获的。

    虽说狮虎兽这样的杂交动物寿命都不长,很容易夭折,可到底还是凶猛的野兽,陆青花却决定将它当猫儿來养,苏牧也不敢大意,连忙将实情说了出來。

    狮子这种东西大家听都沒听说过,苏牧却知之甚详,甚至连大海彼岸狮子的产地的人文风光都说了一些,君麻吕更觉着苏牧是生而知之的人,这种人要么是圣人,要么就是恶魔。

    苏牧自然是后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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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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