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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二章 崩坏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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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青一直在搜寻耶律淳和萧德妃的踪迹,只是他并没有想到,萧德妃竟然在如此关jiàn的时刻回归到辽国的临潢府!

    他的内心还在震惊狂喜,萧德妃却顾不得这许多,快走数步,便扑到了燕青的身上,也顾不得妹子萧柔柔和地上哀嚎的那两名西夏卫士,当即将燕青拉入了房中。

    直到月上中天,他们才满身淋漓,云消雨歇,在牙床上低低说着情话儿。

    原来耶律淳和萧德妃果然在亲信卫队的保护下,往西北而去,得到了西夏的庇护。

    西夏人一直被大焱镇压着,双方摩擦不断,大焱断了边市之后,西夏人的日子也就不太好过了,于是便接受了辽国的册封,对辽国俯首称臣。

    而耶律淳登基之后,更是将一名公主下嫁到了西夏,与西夏结成了联盟。

    当初李处温的策略,终于还是在关jiàn时刻,救了耶律淳和萧德妃。

    虽然老皇帝上台之后,强势地给西夏下达了最后通牒,若不交出耶律淳和萧德妃,就派大军碾压西夏。

    耶律淳也是吓得魂不附体,关jiàn时刻还是萧德妃出面,给西夏王分析了形势,更是笃定辽国必定会大败。

    她本就是个女中强人,漫说耶律淳,便是西夏国主也让她的魄力给震慑住了,想来也就只有燕青能够将她降服在身下了。

    借着萧德妃的强势,耶律淳也是在西夏苟且偷生,直到耶律大石被女真大军打败,萧干与之貌合神离,女真大军即将讨伐辽国的消息传来,西夏人终于看到了萧德妃预言之中的局面,哪里还敢亏待耶律淳。

    萧德妃本只是为了活命,才跟西夏国主吹嘘,说她早已在辽国朝廷埋下了棋子,不日必定趁着战乱,驱逐老皇帝,让耶律淳重新上台。

    今次她能够回来,就是将耶律淳留在了西夏国为质,没想到她胡乱吹下的牛皮,竟然让燕青给圆了回来!

    当她与萧柔柔的人接头,成功进入临潢府,才通过萧柔柔,得知了燕青的所作所为。

    她最是看不惯懦弱的男人,燕青非但没有离开临潢府,反而继续在此地呼风唤雨,甚至不惜自断一掌,这等大英雄大豪杰所为,早已将她彻底折服。

    久别重逢,两人自是说不完的话,如胶似漆,干柴烈火也不知欢喜几回,直到萧德妃再也爬不起来,这才呢喃着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燕青今夜才跟苏牧商量过,大焱断然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下辽国的地盘,而辽国如果彻底被灭,那么女真一家独大,大焱就要拒虎迎狼,独自面对女真人的铁蹄和弓刀。

    女真人是不会满足于现状的,特别是他们背后站着隐宗,而隐宗与显宗之间,迟早要一战见分晓。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耶律淳回来,使得辽国能够苟延残喘,最好能够联合西夏和回鹘等小国,牵制金国的女真人。

    有了这股牵制,金人也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南下,大焱也能够有时间消化燕云十六州以及周边的地区。

    燕青也没想到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本来他还在担忧,辽金两国的大战落幕之后,无人来接手辽国的残局。

    如今萧德妃已经回归,他也就不需要担心无人接管辽国,而且萧德妃曾经把持朝政,特别对那些汉人南面官有着极大的约束力,因为亲汉政策,她在南面官们的心中,声望也是颇高。

    这也是让人哭笑不得,那些南面官虽然委身事贼,但到底也是读书人,其中也不乏鸿儒巨擘,对礼法执受甚严,女子干政实在有违纲常,按说他们该鄙夷唾弃才对。

    可萧德妃对待南面官和汉人的政策很是宽宥,甚至在燕青的影响下,做了不少改善辽国汉人生存状态的好事,以至于这些南面官非但对她恨不起来,反而将她当成了辽国汉儿的守护女神。

    有了萧德妃,燕青终于能够安心跟随老皇帝御驾亲征了,休息厮混了两日之后,前线终于传来消息,辽国皇帝即将出征,先锋部队已经开拔前往龙化州。

    老皇帝的圣旨已经发往居庸关,奈何萧干不出意liào地杳无音讯,既没有抗旨不尊,也没有率部前来参战。

    假扮耶律大石的燕青作为辽国硕果仅存的骁勇智将,却又无法骑马捉刀,只能伴随圣驾左右,甚至无法前往龙化州的先锋大军坐镇指挥。

    临潢府与龙化州之间并不是太远,若龙化州失守,临潢府便要直面女真大军的锋芒,所以老皇帝召集诸多将领,很快就下达了命令,十万辽国大军轰隆隆便开往龙化州。

    既然是御驾亲征,老皇帝也不可能坐在上京,接下来就率领着剩余的五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临潢府,往龙化州方向支援。

    数目如此庞大的一支大军,行动起来也是笨拙到不行,行军速度更是如蜗牛一般缓慢。

    胆小的老皇帝也不敢分兵,生怕遭遇女真先锋的突击和刺杀,很快就将辽军的士气给打压了下来。

    这些辽军因为皇帝御驾亲征而热血沸腾,可整日跟着大队伍死气沉沉地走着,跟辅兵民夫贱役奴隶混在一处,哪里还有半分打仗的气势。

    而反观龙化州这边,州城本来就低矮腐朽,守军又不像汉人那般坚rèn,更没有太多的守城器械和经验,其中辽人守军还恨不得出城与敌人冲锋厮杀,丢掉州城也就那么一眨眼间的事情。

    即便他们懂得汉人的守城法子,也无法面对拥有震天雷的女真大军。

    在隐宗宗主的大力支持下,女真大军的精骑便只需要负责他们最擅长的冲锋骑射厮杀,至于攻城拔坚,这些技术活儿,自然由大萨满麾下那些神仆兵来做。

    每到一处,大萨满必定先挑选战利品,好在他对金银珠宝和女人并无太大的兴趣,但对汉人是一个都不放过,只要是汉人之中的工匠和艺人,他总会赦免和拉拢,以至于他的队伍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人数也是极其庞大,就遥遥跟在后方,给女真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女真人对大萨满养那么多闲人,心里也是大为不满,但完颜阿骨打却极其强势地将抱怨声镇压了下去。

    而不断的征战之中,他们渐jiàn接触到攻城略地的攻坚战,他们也见识到冲锋骑射永yuǎn无法达到的攻城效果,他们看到大萨满麾下那些不起眼的汉人工匠,竟然能够召唤天雷来炸毁敌人的城池!

    他们将大萨满麾下的汉人匠师团,尊称为神仆兵,他们此时才意识到,大萨满的能力,已经不是他们所能胡乱揣测的了。

    有着悍勇无畏的女真精骑冲锋陷阵,又有大萨满的神仆兵攻城略地,大战过后还有大萨满麾下的汉人文官帮助收拾残局,组织战后重建,彻底掌控占领区域,消化胜利的战果,将这些战后地区,变成女真人的后方补给区。

    正是有着大萨满的支持,女真人才能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由二千三百人起事,占据整个辽东,攻陷辽阳府,如今更是直逼辽国的心脏临潢府!

    虽说辽国号称七十万大军,但有大萨满这等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在撑腰,他们以三千击败十万,如今已经两万人,害怕他虚头巴脑的七十万杂牌军?

    他们毫无悬念地攻陷了龙化州,两万守军被屠杀殆尽,首级被割下来,在通往临潢府的西北角,筑起了上百座人头京观,一到傍晚,那些京观上空便低低压着大片的黑云,伴随着让人心悸的鸦叫声,那些都是等着吃腐尸的鸦和鹫!

    当辽人的十万援军赶到外围之时,便已经被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慌忙将龙化州失陷的消息传回中军,老皇帝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过他已经决意御驾亲征,都已经离开了皇城,又岂有退缩之理,他到底还是契丹人,骨血里的桀骜终究没有消逝,七十万人被二万女真人吓破胆子,这可不是让天xià人笑掉大牙么!

    这还是纵横天xià的契丹铁骑么!

    老皇帝一声令下,先锋的十万援军就朝龙化州发动了攻击,他们要将这座州城拿回来!

    然而州城换了主人之后,仿佛换了一座城池一般,那城头竟然多出了许多火炮,这些短口铁炮威力惊人,守军更是用抛石机将震天雷抛射到辽军的大阵之中,攻城战才刚刚开始,就让震天雷打了个措手不及!

    辽军就像先前的女真人一般,第一次见识震天雷的威力,便如同看到了天神砸下雷霆之怒一般,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这种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毁灭力量!

    而辽军大乱之时,早早埋伏在两翼的女真骑军,突然左右杀出,一时间辽人十万大军土崩瓦解,被杀得落花流水是片甲不留!

    屠杀持续了整整一日,待得辽军被掩杀出龙化州境外之时,足足留下了六万的尸首,以及无数的伤兵和俘虏,数之不尽的牛马和粮草辎重!

    十万大军就这么惨败了!

    金国的女真人再次缔造了不败的神话,而他们的大萨满更是被推上了神坛的巅峰顶点!

    而这样的消息,对于辽国老皇帝而言,无yí是沉重的打击。

    他手里头还有五六十万军队,但他却在迟疑,是否要继续往前,继续他的御驾亲征之路,不得不说,这是在让人心灰意冷,曾经称霸天xià的契丹,真的堕落到了这等地步么?

    在辽军踟蹰之时,幽州的北伐军,已经开始整顿人马,大部已经离开幽州,即将穿越古北口,进入辽国的腹地,他们的目标是,大定府!

    大定府乃是辽国的中京,眼下女真大军正在冲击上京临潢府,如果北伐军能够趁火打劫,拿下中京大定府,那么就拥有坐收渔利的资格了!

    然而也就在北伐军大部离开幽州不久,居庸关下的萧干本部兵马,终于也受到了各方情报。

    这位六军大王,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奚族人开国皇帝的萧干,终于也坐不住,要到这趟浑水里打几个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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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军魂 上

    readx();    四月廿八,阴天,诸事不宜。

    北地的阴天与江南大有不同,阴天,意味着闷热,头顶的乌云在疯狂吸取地面上的湿气和凉气,不断积攒着雨水,以致于整座幽州城像一个闷谷种的封斗。

    一只绿油油的蚂蚱大抵是飞得累了,停在斑驳的城墙上,慢慢往前面一滩血迹爬过去。

    “啪!”

    带血的大手猛然罩来,将那大蚂蚱抓了起来。

    老牙熟练地将蚂蚱的脚和翅都撕了来,而后将蚂蚱的头拧掉,将那鼓囊囊的肥肚子,丢进了嘴里,吧嗒吧嗒地嚼了起来。

    老牙,秦凤本土人氏,老西军一个,家里上无老父母,无儿孙绕膝,打了半辈子光棍,军饷都挥霍在了吃喝嫖赌上,总之是烂命一条,人唤诨名:“鬼剔牙”。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吃了这大蚂蚱,老牙的力气也恢复了些,呲牙咧嘴挪动身子,靠在了城墙上。

    他从早已破烂的衣服上撕布条子,开始包裹右手的伤口,才包到一半,突然又拆开,将刀柄与手掌一同死死包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汗水早已将他的身子湿透,滑落到眼睛里的汗水混合着血迹和盐分,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那只蚂蚱也没能缓解饥渴,他往旁边扫了一眼,一地尸体横陈,血腥味,死前失禁的便溺味,城垛被轰碎之后的腐朽尘土味,一切都让他感到悲愤又无奈。

    作为一名老西军,虽然他每次出征都只是远远看一眼赫赫有名的老种相公,甚至无法认出他的容颜,但他对老种相公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人都说他跟很多老西军一样,打从老种相公入主西军,就已经在军营里头,他们跟老种是同一辈分,所以不会轻易离开西军。

    早前童贯来挖墙脚,把刘延庆这些软骨头给挖走了,再后来他们这些老军头们,也受到了邀约,只要离开西军,再不济也能混个校官或者指挥。

    可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留来了。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对老种死忠,有情有义,可只有老牙这样的人才清楚,加入西军之时,他们就像被关进了一座监狱,在这监狱里头度过了大半生,突然放你出去,又该如何适应和面对新的生活?

    他们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不是老种不给他们出去,而是他们已经无法走出内心的牢笼。

    即便如此,他对老种相公第一次产生了不满和愤怒。

    在明知道萧干的大军要过来攻打幽州的前提,老种居然将西军的人马全数交给了童贯和曹顾来节制,只留一万西军老卒来据守幽州。

    据说他为此还立了军令状,若守不住幽州,甘愿自尽谢罪,说实话,若幽州真守不住,不用军令状,那皇帝老儿也要把他老种的皮给扒了。

    萧干在居庸关不断招兵买马,据说如今已有五六万的精兵强将,那平州留守张钰的儿子张楚剑,甚至还利用自己的汉人身份,给萧干拉来了一万多的汉儿匪兵。

    也就是说,老种想用一万西军老卒,加上从幽州城内招募而来的两万杂牌军,对抗萧干的六万精兵和一万匪兵。

    虽然有些不敬,但老牙也忍不住大骂一声,老种老谋深算,稳重了大半辈子,临了脑袋被驴给踢了一脚,若非脑子流脓,又怎会立如此离谱的军令状?

    他们都是老军头,对天大局的审视自然要比新兵蛋子们要大一些,清楚一些,也知晓童贯北上,若能够趁火打劫,将大定府给打来,那么这次北伐,必将成为大焱朝最大的一桩军功,没有之一,官家也必将超越太宗,与开国的太祖相提并论!

    但童贯率领着三十万精兵,又有岳飞韩世忠等新近崛起的骑兵营团,更有平州一役大放光芒的杨可世重骑军,可谓倾巢而出,明知道幽州这个大后方的重要性,怎么就只留一万老西军的步卒在镇守?

    那张楚剑也是个懂军事的厉害人物,便如同耶律大石身边的秦纵横一般,辅佐着萧干,使得萧干更是如虎添翼。

    他们有备而来,沿途不断制造攻城器械,这才攻城的第三天,幽州城的守军就已经不见了一半,民夫和辅兵更是被从天而降的大石砸死了不知多少。

    幽州城内的汉儿倒是燃起热血,主动登上城头来帮忙死守,可城内同样有许多契丹人奚族人回鹘人等居心不良的异族人,非但对守城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增添了不少隐患。

    老兄弟们一个个死去,老牙却平静到了可悲的地步,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告而别。

    他从不与人深交,所以没什么过命交情的朋友兄弟,因为他一直觉着,还是孤家寡人好,别人死了你不会伤心,你死了别人也不会哭哭啼啼,来往无牵挂,挺好。

    然而这几天来,他倒是有些后悔了,他总觉着如果有个知心老伙计,眼又有一壶辛辣的浊酒,畅快淋漓喝得晕晕乎乎,厮杀起来也爽快,即便死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不管自己是不是低估了大定府的兵力,因为这是元帅们的事情,他只知道,老种这老王八夸了海口,却让他这帮老弟兄面临着死绝的境地。

    或许童贯那龟儿子即便带走了绝大部分的人,也不一定能够拿辽国的中京大定府,老种将所有兵力交给他,也无可厚非。

    对于大焱的未来,对于大焱的千秋伟业,老种的决定是万分正确的。

    但他老牙只是一个老军头,他不懂这些,也不想懂这些,他只知道,老种这一次,确实让弟兄们心寒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放眼四顾,无数与他一样的老军头,仍旧在幽州城头流血死拼,所谓的军心士气,并没有半分堕落。

    他们已经不是初入军营的雏儿,不会因为主帅几句虚头巴脑的誓师漂亮话,就激得热血沸腾,也不会因为那些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赏赐许诺而心动。

    因为他们就是军心,他们就是士气,他们是老西军的脊梁,是老西军的魂!

    他们见识过无数新兵,又送走无数新兵,有老弟兄身首异处,血肉模糊,没哼一声就离开,也有新兵不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加入他们的行列,成为他们这样的老兵痞子。

    他们都相互称呼为兄弟,但谁都没太过深交,甚至只记得绰号花名,不知道对方真名,从不提起彼此的家庭,甚至连喝酒都很少一起。

    但在战场上,他们总能够放心地将后背交给身边的人,即便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需忽视一眼,便值得生死相托,这就是老西军的魂!

    现在的人总嚷嚷着建功立业,喷着唾沫星子,似乎将萧干和耶律大石当成草原上的流民土匪,不堪一击,但只有他们才知道,即便再弱小的敌人,也能够让你丧命,更何况辽人是狼,不是狗。

    就在这一刻,这群狼又再一次涌上来了!

    幽州城就像四面漏洞透风的羊圈,已经破残到不能再破残,对面不仅仅有抛石机和箭楼,还有床弩等,大堆大堆的巨型攻城器械就这么不要本钱地倾泻,幽州城便如同风中残烛,巨浪面前的小沙堡,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一波契丹兵挥舞着弯刀登上了城头,本该一地尸体的城头上,很多像老牙这样在地上“躺尸”的老军头,再一次爬了起来,咬碎大黄牙,就这么冲上了去。

    老牙的刀已经缺口卷曲,他已经不知道劈翻了多少敌人,他的手掌就好像要跟刀柄长在一处了那般,分不清哪里是骨头,哪里是刀柄。

    与敌人的每一次对砍,当敌人的刀刃砍在他的刀刃上,都像砍在他的骨头上一般,也只有这种痛楚,才证明他还活着,才激发他体内已经不多的力气,让他再一次活了来。

    他的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本来就萎缩干瘪的皮肉,已经没有太多血液能够流出来,一把老骨头了,哪里像那些年轻小伙儿那般气血方刚?

    不过气血方刚的早就被砍死在地上,剩的清一色都是老牙这样的老军头。

    或许这也正老种的目光和信任,知道只有他们这些老兵,才是最具韧性,最能扛的人,也只有他们,才能够守住幽州。

    当风暴来临之时,那些意气风发,生机勃勃想要长成参天大树的青壮小树,会第一时间被折断,那些落叶秃枝,树干斑驳,树根盘踞扭曲的老树,才能坚持到最后,无视风暴的强大碾压。

    这一次再没有肥嘟嘟的蚂蚱给他吃,老牙看着身边一哥们儿喷出来的温热鲜血,好想冲上去猛吸一口。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他也没少干,只是吸的不是袍泽的血,而是敌人的血。

    敌人留在城头上的尸体不少,但对于城头的老牙们而言,终究还是僧多粥少,已经有很多“老牙”将敌人的尸体拖到墙根,眨眼间就将敌人身上能塞进嘴巴里的东西都吃掉。

    一些人就这么趴在敌人的身上,吸血来解渴,虽然这种法子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没有烈酒,喝敌人的血,也堪称豪气了。

    老牙突然感到有些厌倦了,他的身子太疼,以致于他懒得再挪动半步,而城的敌人又再一次躁动,估摸着很快就会组织又一次的进攻了。

    他在想着,是不是等到一波人冲上来的时候,伸头出去挨上一刀,也就不会再遭这份罪了。

    这个念头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很舒服,仿佛在沙漠之中奄奄一息的旅人,身陷绝境,能够看着海市蜃楼,慢慢地安乐地死去,如同睡着那般,充满了诱惑。

    不过很快,这种诱惑就让另一种诱惑,彻底打消了。

    一个比他年岁还大的老头子,挪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身上早已被鲜血浸润,手里倒是有一口好刀,满脸满身血迹,也看不出个人样来。

    这老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酒袋来,递给了老牙。

    “来一口?”

第五百三十四章 军魂 中

    酒是好酒,老头却不是很地道。

    正当老牙接过酒袋,准备往嘴里灌酒之时,那老头而往墙上一靠,漫不经心地朝老牙说道。

    “小哥儿,你老哥哥我腰杆子不行了,一会儿打起来,你可要替我挡一挡。”

    老牙硬生生将酒袋定在了嘴边,但只是那么短短一刻,他又继续动作,大喝了一口。

    老酒,辛辣,够劲,仿佛喝上一口,全身的力气又涌上来了,伤口也不疼了,便是疼,也是值了。

    猪猪岛小说(zhu)(zhu)(dao)Com 老西军替弟兄袍泽挡刀并不少,不说也会替他挡,可开口要求,这就变味了,更别说用老酒来交换。

    不过老牙并不在意这些,他已经活够了,孤身一人,死后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这条贱命换一口好酒,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他没敢多喝,将酒袋递了回去,那老头却摆了摆手,让老牙将酒袋收下,老牙也老实不客气,将酒袋彻底灌完,脑子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这一刻不是他吹,便辽人马上冲上来,他老牙自认也能一个打十个!

    醉的是他,开始说胡话的却是靠着墙的那个老头子。

    “小哥儿,你说这人都怎么了?实不相瞒,我身后还有好些弟兄,我舍不得他们,这才让你帮我挡一挡,我觉着要是死了,就没人记着这些老兄弟们了”

    这一句比身上的伤口还要让老牙感到疼,是啊,这就是有兄弟罩着的感觉了。

    开口让人帮自己挡死,躲在别人后头,这比被敌人砍死还要难受,但为了弟兄,这老哥们倒也可以不要脸起来。

    老牙不由对老头儿改观了,毕竟大家都要死了,谁还有心思说谎诓人?

    见老牙不说话,那老头儿也不再多说什么,挣扎着爬起来,凑到周遭的尸体上,将尸体上挂着的军牌,一个个给摘了下来,很快就在墙根边上堆了一小堆。

    老头儿解下腰间的布袋,一个个将军牌擦亮,看着上头的名字,嘴里嘀嘀咕咕,不断念叨着。

    老牙喝了酒,倦意就涌上来,迷迷糊糊之中,听得那老头儿似乎每收拾干净一个军牌,就默念着那死者的身份履历,家里几口人,住哪里之类的。

    人活久了,甚么怪事都见得到,老牙也不相信这神神叨叨的老头子,真能够记得这么多人,大概是在说胡话罢了。

    老头儿收拾军牌才到一半,敌人又涌了上来,老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喝了人的酒,总该还人的债,反正临了还能醉一场,死了也不冤了。

    那老酒果是够劲,老牙腾地站起来,仿佛浑身都是力气,但那老头儿仿佛也来了劲。

    他站了起来,从背后抽出刀刃来,竟然是双刀!

    但见得那双刀在他手里头抡了几圈,而后八字分开,拖在地上,他走到了老牙的身前,扭头朝老牙说道。

    “老哥哥改主意了,你跟在后头,帮我看着那堆牌子,少一个就拿你的命来抵酒钱!”

    老牙这样的性子,按说早该破口大骂,而后推开这老头儿,冲到前头去,随便骂他一句,你谁啊!

    然而他却被镇住了,被这个拖着双刀的老爷儿们给镇住了。

    他老老实实跟在了老头儿的后头,虽然从未搭档过,但却像亲兵一般,在他的身边打掩护,保护着他的后背。

    萧干似乎也是急了,见得城头的人已经不多,攻城器械经过多次使用,即便砲石还有,机枢也早就歇了菜,便开始了人海战术。

    茫茫多的敌人不断往城头涌上来,守军的砲石檑木和箭雨都不管用,敌人也像疯了一般,踩着同伴的尸山血海,就这么往城头涌。

    老头儿不再孱弱,那双刀仿佛就是他的魂,他的每一刀都极其讲究,绝不多耗半丝力气,也不讲霸气,便好似经过了最精细的计算,务必花最少的力气,堪堪够杀死敌人即可。

    倒是老牙仗着酒劲,几次三番想要冲到前头去,可老头儿的背影就像一座山,替他遮风挡雨,他也只能守住老人的左右两翼。

    这是一种折磨,城头的老兵越来越少,但幽州城就像一棵风暴之中的老树,势大之时压低了头,眼看着都贴着地了,可风小了又会弹起来。

    明明已经弹尽粮绝,明明就只剩下一些老不死的兵痞子,可就是如何都攻不下来!

    这一波攻击再度被打退,老头儿将双刀擦拭干净,但却没有再背回去,因为他知道,萧干已经发狂,下一波敌人很快就会冲上来。

    他看了看那些军牌,一个没少,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像上一次那样,四处搜罗军牌,一个个擦拭干净,放入布袋里头。

    这一次连一半都没清理到,敌人就冲了上来。

    他轻叹一声,朝老牙说了一句:“看来是清理不完了。”

    双刀在手,他们再一次冲了上去,老牙已经看出老头儿有些透支,终于强咬着牙,冲到了他的前面。

    这一次上来的都是辽人精兵,一个个如狼似虎,老牙的刀已经缺口,划拉在敌人身上,摩擦的声音很是刺耳,也需要更大的力气,才能砍开敌人的皮甲。

    老酒化为血汗,从体内被压榨出来,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滚到后边去!”

    老头儿不容置疑地喝道,双刀齐舞,将敌人的潮水斩开一个破口,死死守在城头之上!

    一名敌军想要冲上来,被他一脚踢在门面上,尖叫着坠落下去,左右两边的敌人却冲了上来,老头儿左支右绌,渐渐陷入了包围之中。

    老牙本该守着老人的左右两翼,如今却失守,这是他的失职,喝了人的酒却办不好事,他老牙孤家寡人,一辈子就没欠过别人的,临了怎么可能带着一笔糊涂债去死!

    他没再破口大骂,连嘴里的血水都没有咽下肚,因为他要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杀敌之上!

    他挥舞着铁刀,撞入了包围圈之中,与老头子背靠背,视野很快就被血色淹没,他分不清前头是敌人还是袍泽,他只能够贴着老头子的背,时不时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还在倔强地跳动!

    他的身上本来就很疼,也不知挨了多少刀,虱子多了不咬身,也不在乎那一刀两刀。

    终于,他的眼前变得有些清晰起来,他似乎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晰,能够听到老头子那急促的心跳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审视着自己的人生,此刻的他,终究是有些懊悔的。

    他从未与人说过,其实在入伍之前,他跟一个半掩门的姐儿成了相好。

    当初就是因为要跟这个姐儿长相厮守,才被家里扫地出门,后来他确实将那姐儿娶了回去。

    他不是读书人,没太多花前月下,所谓疼爱,就是在床上卖力折腾,让姐儿看到他最男人的一面,所谓疼爱,就是自己在外头给人搬运当苦哈哈,却给姐儿买最好的胭脂和最贵的云糕。

    后来姐儿还是得病死了,她是笑着离开了,他也没有太多的伤心,只是每年都会在她的坟头上,摆上一盒上好的胭脂。

    此刻,他感觉自己从所未有的高大,就好像站在云端,俯瞰着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就要去见那个磨人的姐儿了,他没在怕的,就是有些可惜,不知道那老头儿是死是活,自己的债,到底还上了没有。

    “轰隆!”

    一声炸雷响起,撕开了积压数日的乌云,干燥的北地,少见地迎来了大雨。

    敌人退去了。

    听说阴魂之类的东西,最怕雷霆这种至阳至罡的天威,总之老牙是信的,因为他必须信,因为这么多年,那姐儿的魂一直在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咧。

    “啪嗒!”

    冰凉的雨水打在了他的脸上,而后越来越多的雨水,大颗大颗打在他的身上,让他醒了过来,冲刷掉他眼里的血水,让他再度看到了这个人间。

    他缓缓坐起来,身子就像被割得稀烂的布袋,再也兜不住任何东西,仅剩的一些温热的血,混着雨水,顺着他的身子,流淌下来,在城头上,混着其他老兵的血,往下不断流。

    他大概知道为何有歃血为盟这一说了。

    有些艰难地扭过头,他看到了那个老头,因为这老头正抱着他。

    他的身上也有很多伤,但似乎并没有太过致命,雨水冲刷干净他的脸,老牙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看过这张老脸。

    模模糊糊,却又让人印象深刻。

    “我我不成了,你的酒钱,算算还了吗?”

    老头儿没有太多的表情,那面容就像刀削斧刻,任由雨水和血水流淌着,渐渐露出本来的苍白和衰老。

    “老牙,你倒是一样的光棍,从不欠人东西”

    老牙没想到老头儿能够喊出他的诨名了,他突然想起,或许,这老头儿,真能记住一万老卒的名号和出身!

    他惨然一笑,花光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上的军牌扯了下来,他不想老头儿从他的尸体上拿走这块陪伴了他半生的牌子,将这牌子亲手交给老头儿,是他作为西军老卒,最后的尊严!

    家人反对之时,他仍旧娶了那姐儿,他曾经以为,那是他做过最爷儿们的事。

    在外头受尽屈辱,吃尽苦头,却让姐儿锦衣玉食,过得满足安乐,他曾以为这也是最爷儿们的事情。

    直到姐儿死了,他入了伍,混到了西军里头,他也曾经以为这是最爷儿们的事情。

    他从不欠人东西,他直来直往,他无牵无挂,他狂放不羁,无数的士卒死在他的前头,他却能够活到现在,他曾经以为这些,都是他最爷儿们的事情。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最爷儿们,是因为临了能够喝他的酒,能够扯下军牌亲手交给他。

    老头儿接过带着体温的军牌,一如先前那般念叨。

    “老牙,本名苟寒生,西北望族,秦凤苟氏子弟,书生门第,三代五进士,景翰五年入营,杀敌四百二十有三,本该累功至营团指挥使,与人斗殴,营中滋事,酗酒关扑,无视军纪,屡教不改,现任奉日营指挥”

    老头儿说不下去了,因为奉日营此刻,便只剩下老牙一人,或许下一刻,这个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曾经西军的第一营团,就要灭了

    即便姐儿死的那一刻,老牙都没有流眼泪,因为他知道,流眼泪不能改变什么,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这一刻,他的眼眶湿润了,大颗大颗流下来的,不是雨水,因为雨水是冷的,眼泪却是热的。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军魂 下

    老牙终于明白老头儿先前说的那一句,若他死了,也就没人会记得这帮老弟兄了。+◆頂+◆点+◆小+◆说,

    他以为不会有人记得自己,即便自己死在乱战之中,也只是弃尸一条,甚至他还偷偷想着,或许自己死了,这老头也会一样,将自己的牌子给收走,起码还有人能记得他老牙。

    只是他没想到,入伍的档案册子,分分明明都记着他们的真实身份和出身。

    这就是老西军,就是老西军里头无数个“老牙”。

    他想摸一摸老头儿,因为这老头儿,曾经是西军的战神,曾经是他们崇拜的偶像。

    直到现在,老牙还这么认为。

    即便他对一万老卒死守幽州感到失望,他仍旧将他当成那位战神,老西军甚至整个大焱的定海神针。

    他不懂朝堂争斗,他不懂文官们的弯曲肠子,他甚至于诸多老西军的想法一样,如果有一天,这位战神想要在西北自立为王,他们绝对会奋不顾身,誓死相随。

    他们忠,死忠,但绝不忠于大焱,而只是忠于眼前这个老头,仅此而已。

    老牙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心里却越来越清楚,他终于看清白。

    其实说到底,他也没有忠于这个老头,他忠于心里的那个姐儿,就像西军里头的其他兄弟,拼死拼活,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忠的也不是大焱,不是这老头,而是他们身后的妻子儿女和老父母和乡亲。

    只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这个老头,让他们看到的,是老头儿手把手地引导他们,所谓军士,不是忠君爱国,而是保家卫土,保家,被放在了第一位,这才是真正的军魂!

    他的手终究没能触摸到老头儿,他已经看不清老头儿的脸。

    于是他笑着骂了一句:“入你娘的种师道!”

    他的手没有垂下,因为种师道抓住了他的手,而后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替他合上眼睛,将牌子贴身收入怀中。

    他颓然坐在墙根上,在大雨里头,佝偻着身子,跪在老牙的身上,身子越来越低,最终伏在了老牙的身上,抽泣着,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大哭。

    他是战神啊,他纵横西北数十年,与西夏拼杀了数十年,从未让西夏人踏入大焱国境半步。

    他被誉为大焱的定海神针,坐镇西北的山岳,他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谁曾见过他失态过半分,谁曾见过他哭过半滴眼泪?

    他也不想让老弟兄都死绝,来换取幽州的安稳,但幽州不容有失,一旦幽州陷落,即便童贯能够攻陷中京大定府,也变得无家可归,还会被萧干抄了后路,所有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除了自己,他信不过任何人来守幽州,除了他的老兄弟们,他信不过任何一支军队来守幽州。

    辽国的上京临潢府虽然在承受着女真大军的猛攻,但大定府作为中京,被蒙古部族偷袭之后,一直驻守着十几万的重兵。

    如果童贯不带走全部的兵力,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信心来攻打大定府。

    他从来都没相信过童贯,在他看来,童贯不是军人,他只是个宦官。

    他种师道才是军人,大焱真正的军人,足以与潘美,杨业等人媲美的第一军人!

    甚至于让一万老卒留守幽州,还是他一味坚持下来的决策。

    是的,老牙骂得没错,他种师道就是个入娘的老王八,就是他害死了这么多老弟兄。

    可他就跟老牙一样,不想与任何人称兄道弟,因为他是主帅,迟早有一天,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将弟兄们都推上绝路和死路,为的却是整个帝国的利益。

    这就是军人的宿命,这就是老牙这样的士卒的宿命,也是他种师道作为主帅的宿命。

    但他比老牙还要孤独,他默默记着每一个士卒的姓名出身,他能够叫出任何一名老西军的弟兄,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尽管弟兄们并不知道。

    但他又害怕,因为这些弟兄,迟早要死在战场上,每到夜里,他都点着灯,不敢睡去,到了白天,却又要保持高深莫测的战神姿态。

    他也累了,但他不能像老牙这样,说放手就放手。

    他老了,已经记不清很多东西了,但唯独这些人的名字和容貌,如何都无法忘却。

    活了大大几十年,当了大大几十年的战神,他终于觉得累了,他就在这大雨之中,哭得像个娘儿们。

    他的哭声很突兀,因为老西军的传统,无论死伤,都不会有人发声大哭,这是他订立下来的第一条铁律。

    作为他的亲信老卒,这些士兵一直恪守着他的每一条军纪,也就是老牙这样的兵痞子,才敢到处放肆,否则以他的军功,早就跟刘延庆等人那样出人头地了。

    没想到,临了打破这条铁律的,竟然是他自己。

    雨幕之中的残兵渐渐被哭声吸引了过来,他们聚拢在种师道和老牙的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城头上站满了人,城下的人仰望着,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也要看着那个痛哭的老人。

    雨水将他身上的血迹冲刷干净,露出了他的战甲,那身黑色战甲,曾经是他战神的标识。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认出他来,但没有人出声,没有人行礼,整座幽州城的城头,除了大雨声,除了老人孤独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再没有别的声音。

    喊杀声再度从远处传来,萧干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因为大雨而放弃。

    在张楚剑看来,幽州守军已经到了极限,大雨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雨就是老天赐给他们的胜利时机。

    萧干深以为然,于是他再度派出精兵,趁着大雨,务必要一鼓作气,将幽州城拿下!

    他们虚张声势,不断咆哮喊杀,就是为了震慑敌人,彻底将幽州守军的心理防线击溃!

    其实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他们的损失比幽州守军要严重太多太多。

    即便有张楚剑这样的谋士相助,即便有攻城器械,但不善攻城的辽人,碰上防御西北边境数十年而不让西夏人踏足大焱一步的战神种师道,此消彼长,萧干的损失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他们都无法拿下幽州,那么往后再如何攻打,军心士气也将荡然无存,胜利的机会也就不大了。

    这些辽人擅长的是平原上的冲锋陷阵,是张弓骑射,面对幽州这样的深沟高墙,也是没有一点自信,同伴的不断惨死,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更重要的是,百折不挠的幽州西军老卒,让他们看到了大焱军人的骨气和血性,看到了大焱军那磐石般的毅力!

    他们的心里是发虚的,正是因为心虚,才会喊得大声,越是心虚,喊得越是大声!

    可奇怪的是,幽州城头却死寂一片,他们的嘶喊和咆哮湮没在雨中,没有激起一丝丝的反应和涟漪。

    张楚剑不由抬手,让先锋步卒停在了城下。

    因为事出无常必有妖,虽然他很想替父报仇,很想拿下幽州,彻底扭转乾坤,成为萧干的从龙元老,开国元勋,但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乃是大焱的西北军神!

    “锵!”

    这是拔刀的声音,是无数柄刀,在同一时间一起拔出来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凝聚成一柄巨大的无形锋刃,穿透雨幕,而后化为无数刀刃,激射到张楚剑和每一个辽人的心里!

    “吱嘎嘎吱嘎嘎”绳索和滑轮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绞盘的声音在雨中传出很远。

    “轰隆隆”低沉的声音不似雷声,反而像征伐之前,远处敌阵之中,龙鼓敲响的声音!

    围城这么多日,这是幽州城的城门,第一次开启!

    迷迷蒙蒙的雨幕之中,张楚剑看着幽州城的城门缓缓开启,一个老人,拖着双刀,背后是密密麻麻的老卒。

    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之中变得很模糊,只剩下一片片的黑影,但让人心里发凉的是,他们的眸子,却亮得刺目。

    他们便像从秦始皇的陵墓之中爬出来千军万马,纵使衣甲破碎,纵使刀枪腐朽,纵使肉身破败,却仍旧有东西支撑着他们的形象。

    那,是魂,是军魂!

    张楚剑的眼中,不再是老弱的西军老卒,他看到了一支从幽冥地狱之中走出来的军队。

    很多人都说大焱的军事早已彻底堕落,也只有老西军能够拿出来说事,但谁都没有真切地见识过老西军的风范。

    而今天,他们有幸,见到了大焱唯一一支,真正的军队!

    这是撑起大焱整个军队的魂魄,他们是老了,但他们的梦想,从来都不是安乐地躺在床上老死!

    他们的前方,是刀光血影,他们的梦想,却是马革裹尸!

    种师道左手横刀于胸,右手长刀倒拖在身后,脚步变得越来越快,而后变成了默默的疾奔!

    他身后的老西军,没有一个人吭一声,仿佛他们的呼吸都在同一频率,他们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仿佛他们用破残的身躯,筑起一座军城,筑起老西军的军魂!

    契丹人看着这一幕,看着无声朝他们狂奔而来的老卒,看着老卒前面的老军神,想起这些日子幽州守军宁死不屈的惨烈,他们的眼中,只有敬意!

    他们抽出了马刀,同样朝着他们敬重的敌人,发动了冲锋!

    他们是辽人,但他们能够感受到这支军队的可敬之处,对待可敬的敌人,只有打败他,将之狠狠践踏在地,将他杀死,才是对他最大的敬意!

    种师道紧抿着嘴唇,他的兜鍪早已不见,凌乱的白发在雨中甩着,大雨打在他那满是刀剑之痕的黑色战甲之上,随着跑动,腰间的军牌咔哒作响。

    那是他种师道的军牌,只是不知,谁人能来记得他?

    当敌人冲到前头,即将对撞在一处之时,种师道终于挥舞出手中的双刀,近乎咆哮一般怒吼道。

    “死战!”

    身后老卒三千六百八十九人,同声咆哮着:“死战!”

第五百三十六章 老军神的奇兵

    北地的大雨带来了清凉,也洗刷着战争的血腥,却冲不掉空气之中遍布的惨烈。??`

    从军以来,萧干从未将大焱军队放在眼中,这个军事早已腐朽的帝国,即便再繁华,也无法获得这位六军大王的敬意,只能引起他的垂涎而已。

    就像一头野狼看待一头肥羊,眼中除了**裸的贪婪,没有任何的尊敬可言。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现自己终究还是错了。

    大焱绝非一头肥羊,而是一头吃得痴肥,正在沉睡的雄狮,而苏牧和种师道岳飞等人的热血,终究烫醒了这头雄狮!

    幽州对大焱意义非凡,同样是至关重要,但童贯和种师道却只留一万余老卒来死守,萧干起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幽州便是大焱今次北伐的最主要目的,他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魄力,再往更北的地方攻伐,因为无论是他萧干还是辽国的其他人,都觉得大焱这场北伐,最终都会以议和来收尾,这是大焱的国情所决定的。

    因为大焱的官场已经有些畸形,文官们的权力甚至有时候能够否决皇帝的决议,这是一种何等样的扭曲力量,后世之人说资本主义萌芽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干正是因为看到了大焱北伐军的底线在幽州,所以才不惜动大军来攻打幽州,以绝北伐军的后路,虽然他如何都想不到,北伐军果是有如此大的魄力,对大定府动手。

    但萧干也存在自己的软肋,他已经决定不再回去援救临潢府,甚至连大定府他都不去救,虽然没有打明旗号,但此刻的他不受王命,见国难危急而不救,已经等同于叛国自立了。

    想要自立为王,就需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军队,他在居庸关裹足不前,疯狂得招兵买马,就是在积蓄自己的力量。

    而这几万人的兵力,就是他自立为王的资本,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万人都葬送在幽州?

    他本以为幽州这一万老卒留守,是大焱北伐军自暴自弃,放弃幽州而转向大定府,可谁知道这些老卒是一颗颗砸不扁锤不烂烧不掉的铁豆子,谁咬就崩掉谁的一口牙。`

    无数次的攻城,虽然有着张楚剑的筹谋,建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然则幽州城没有攻陷,他的兵力却不断折损,这幽州就像一个无底洞,像一张吞噬生命的恶魔大嘴,将他的军队不断拖入深渊之中。

    当他看到六十多岁的种师道亲自带着那些老卒开门迎敌之时,他彻底被震撼到了。

    早听说种师道坐镇西北,已经成为西北军神,据说今次调集西军北伐,也是因为大焱的汉人皇帝信不过种师道,生怕他拥兵自重,成为另一个西北王,有意削弱他的兵权,才召集他的军队北伐的。

    但谁能想到,他会将自己的军队如此果断地交出去,而且还是交给军事上一塌糊涂的大宦官童贯?

    萧干大军虽然折损了大半,但仍旧有着一万精兵,二万余的辅兵和民壮,这些就是他最后的资本。

    一旦金国女真人将耶律大石打败,将辽国彻底打残,而大焱北伐军又拿下大定府,那么即便他萧干只有三万人,也足以自立,而不需要忌惮辽人的报复。

    当然了,前提是他能够保住这三万人,面对种师道的开城迎敌,萧干终究还是退缩了。

    幽州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城池,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城内的奚族人以及其他异族的人口,以及里面的财富,他的王国不可能在幽州这样的腹地要塞。

    如果他能够硬朗起来,与种师道这几千残兵败将死磕,幽州城应该是能够拿下来的,但同时,他的军队也会遭受极大的损伤,而这种损伤,显然是无法依靠幽州的收益,短时间之内能够弥补回来的。

    而且种师道胆敢开城决战,说明他已经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他身后那些老卒没有任何的退缩,他们是要与幽州共存亡!

    种师道的军队从战争伊始就万众一心,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仍旧想要抱着一起死,与他萧干的军队玉石俱焚。

    可他萧干有这样的胆色和决断吗?

    事实证明,萧干确实不是没胆色之人,否则也不会果断地趁火打劫,来攻打幽州。?`c?om

    但这已经跟胆色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他要为自己的胆色,搭上最后的三万人,搭上建立奚国的代价?

    不,他不敢,也不能。

    奚族人与契丹人紧密相连已经上百年,虽然奚族人只是辽国附属,并不能获得契丹人的最大信任,但两族世代通婚,男子为重臣,女子则为皇后贵妃,契丹人对奚族人不错的。

    可萧干不这样认为,他始终想要建立属于奚族人的王国,虽然老皇帝也将他封为奚族大王,但奚族仍旧在契丹人的统治之下,他渴望一个自由的奚人王国!

    所以他不能搭上这一切去拼命,于是面对种师道,仍旧想着退路的萧干,终究还是撤退了!

    是的,萧干的大军撤退了!

    萧干统领着六七万大军来攻打只有一万余老卒留守的幽州城,在被磕掉一地爪牙之后,竟然退兵了!

    在此役之前,或许很多人都认为种师道已经老矣,不知尚能饭否,而此役过后,种师道的军神之名,必定再一次扬播四海八荒!

    然而种师道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他遥望着西北,并没有去追杀萧干。

    因为他的身边仅剩下几千老步卒,根本没有追击的能力,他考虑的不是追不追的问题,而是堵不堵的问题!

    想要堵住萧干的败军,就必须有人在萧干的前路上设伏,大焱的北伐军已经被童贯领着攻打大定府去了,还有谁能够充当伏兵?

    如今想来,种师道沉稳了大半辈子,这一次幽州之战可谓孤注一掷,便是最疯狂的赌徒,也不敢涉足这么凶险的赌局,可这位老元帅,却奋不顾身地跳了进来。

    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隐情?或者说种师道是否还另有布置?

    事实证明,种师道能够被誉为西北军神,大焱皇朝的定海神针,并非没有道理的。

    北伐军的大后方确实没有可用之人,也没有赋闲之兵,岳飞和韩世忠等一干崛起的军界新星,也都被派往了大定府打先锋。

    但不要忘了,涿州,还有一个郭药师!

    种师道是最先否决招降郭药师的人,是最先想要杀死郭药师和剿灭

    常胜军的人,一切都源自于他对郭药师的不信任。

    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不信任郭药师,恨不得马上将其赶回汴梁,让他当一个闲散的混吃等死的官儿。

    那都是因为他认为郭药师是个不甘寂寞的枭雄,迟早有一天会在北方大地兴风作浪。

    但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却用了郭药师!

    因为北伐的进程完全乎了种师道的想象,他没想到北伐军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从莫州雄州涿州,一路打到幽州来,甚至已经开始攻打大定府,那可是辽国的中京啊!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北伐军的功勋已经越了前代所有帝王和将帅,大焱的北伐军已经在北方大地拥有了立足之地,甚至拥有了稳固的大后方。

    郭药师即便想要跳来跳去,也会受限于局势,这种可能性就会变得微乎其微,即便像先前苏牧提醒过他,要警惕郭药师与女真人眉来眼去,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就算种师道现在仍旧不信任郭药师,却可以放心用他。

    人都说时势造英雄,郭药师这样的枭雄,对乱世局势的依赖性太强,如今局势对他不利,甚至局势并没有让他看到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可能性,他也只能蛰伏起来,心甘情愿为种师道所用。

    相比之下,在种师道手底下听用,他还能够继续留在北地,而如果他想要搞小动作,马上就会被送回汴京当闲散官儿,这样的选择,相信郭药师不会不清楚,更不会拒绝种师道。

    他的常胜军已经被苏牧编入绣衣指使军,一向不甘居于人后的甄五臣,领着常胜军,在苏牧手底下混得风生水起,而他这个名义上常胜军的都管,却成了光杆司令,这样的感觉,让一心想要称雄的郭药师而言,无异于人生的最低谷。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得到种师道的起用,甚至将最为关键的人物交给他,郭药师又怎可能会拒绝!

    所以他拿着种师道的令牌,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从莫州、雄州、涿州、易州等地,从守军之中挑选精锐,不惜抽空整个大后方所有的精英,组成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

    他们的任务也只有一个,在萧干领兵攻打幽州的时候,长途奔袭,偷掉萧干的后方老巢,拿下居庸关!

    萧干想要吃掉幽州,端掉北伐军的老巢,岂不知种师道早就做好了准备,出乎所有人意料,启用郭药师,反过来要端掉他萧干的老巢!

    居庸关乃是天下闻名的雄关,乃是幽燕大地真正的门户要塞,只要能够拿下居庸关,幽燕和涿州等早已拿下的疆土,便将成为大焱真正的领土!

    只要扼住居庸关,北伐军就能够真正稳住胜利果实,无论是面临灭亡的辽国,还是疯狂崛起的女真,想要夺回幽燕,都需要攻打易守难攻的天险要塞居庸关!

    也正是因为居庸关的价值所在,萧干才会据守在居庸关,将居庸关当成他的老巢。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像所有人都没想到那样,一向沉稳老辣的种师道,这一次看似疯狂,其实并没有激进,他仍旧是那个求稳的种师道。

    他之所以疯狂地守着幽州,不惜将自己所有的老卒都打光,就是为了骗过所有人,也只有骗过所有自己人,才能够让萧干这个敌人上当!

    萧干全军出击,往幽州而来之时,郭药师的三千人,已经长途奔袭,将守军不多的居庸关,彻底拿下!

    这是他郭药师重登战争舞台的契机,也是萧干没落失败的开始,更是大焱在北方大地重振雄风的起点!

    他郭药师,就是种师道埋下的棋子,那颗堵死萧干退路的棋子!

    (ps:今天有事,更新不能稳定,等不及的可以留到明天一起看哈,谢谢大家的支持,以上。)

第五百三十七章 取舍

    大雨初歇,地上满是泥泞,在幽州吃了大败仗的士卒们,很是垂头丧气,士气跌落到了谷底,他们将被雨水浸透,沉重又湿嗒嗒的衣甲拖在地上,在泥泞之中举步维艰。/xshuotxt/

    虽然心里已经认定了种师道没有追击的余力,但萧干还是派出斥候骑兵不断在外围游弋和警戒着。

    民夫们光着泥腿子,用肩扛,身子贴着泥泞卖了死力在拉扯,这些军械和辎重才得以在泥泞之中缓缓行进。

    萧干对此很是不满,因为他需要的是速度,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居庸关,缩起来舔舐伤口。

    所以他首先就想到,抛弃这些辎重物资,轻装简行地踏上归途,毕竟弟兄们也是归心似箭,谁都没见过逃跑之时还带着这么多累赘的。

    虽然种师道不会追来,但拖着这么多辎重,使得疲劳到了极点,又被伤口痛苦不断折磨着的士兵们,变得怨声载道。

    可张楚剑却坚持自己的意见,认为这些东西绝对不能丢,哪怕拖回去,留在居庸关据守,也是有用的。

    对于张楚河的坚持,萧干并没有多说什么,幽州一役让他大受打击,他哪里还有心情理会这等婆婆妈妈的小事。

    然而麾下的将领都是豪迈不羁的北地汉子,在他们看来,张楚剑就像个抠门小气的过日子婆娘,而且他将这些东西拖回去,无非就是为了时刻提醒他们,攻打幽州多亏了他的这些器械。

    幽州之战也确实多亏了张楚剑的军械,若没有这些军械,萧干的军队会损失更加的惨重,但幽州之战终究还是大败,拉着这些东西回去,只能不断提醒着他们的失败,不断打击着越发低迷的军心士气罢了。

    张楚剑是平州留守大将,辽国副节度使张钰的儿子,他韬光养晦,博览群书,素知兵法,是个被埋没了的蒙尘之珠,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

    无论是萧干还是这些将领,其实也都见识到了他的谋略与布局能力,但在这件事上,很多人都认为,他忽略了军士们的切身感受。

    随着行军越发吃力和艰难,军士们的抱怨也越来越严重,甚至为了搬运这些军械,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哗变。

    萧干终于不耐烦了,他渴望人才,更渴望建立自己王国之时,能够有张楚剑这样的汉人,给他搭建朝廷的大体框架,竖立起新王国的礼教制度。

    但他无法忍受张楚剑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将他的军心大乱,将他的士气给压下去。

    他将一直留在后方,组织人手搬运军械的张楚剑召到了前头来。

    张楚剑满身泥点,狼狈不堪,与寻常民夫没有太多的差别,萧干见得此状,便能够想象出来,这个书生样的军师,为了留住这些军械,应该是亲自动手,带头干活了。

    想到这里,萧干也是心头软了,因为张楚剑绝非沽名钓誉之徒,他背负着父亲的血仇,绝不是麾下将领所想的那样,只是为了让萧干记住他在幽州一战的功劳。

    萧干亲自解下水囊,倒水给张楚剑洗了一把脸,而后看着后者将剩余的水都灌入腹中。

    “大王是不是也怪我太婆妈?”张楚剑在萧干面前从来不矫揉造作,因为他是个军师,如果无法在萧干面前坦诚,萧干又如何敢放心用他?

    萧干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毕竟这样的局面,结合他们的现状,确实并不是很有益。

    张楚剑无声苦笑,坐在萧干的下首,从怀中掏出一张干硬的风干肉,不顾形象地撕扯着,而后缓缓开口道。

    “张某只是个死读兵书的呆子,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大焱军事糜烂腐朽,再无任何研究的价值,张某也没有间断过对大焱兵事和将领的钻研…”

    “人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反而是自己的敌人,这句话我是认同的,但这里有个特例,那就是身在辽国的汉人,真正了解大焱军事和将领的,不是辽人,也不是大王的奚族人,而是咱们这些北地汉人!”

    “不要脸的说,咱们兼具了同胞和敌人的角色,所以如果有人了解种师道,那么必定是咱们这些北地汉人。”

    说到此处,张楚剑朝萧干扫了一眼,后者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不满,将自己的酒囊递给了张楚剑,朝张楚剑这边挪了挪。

    张楚剑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张某不知种师道是否留了后手,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完全准备,这个求稳了一辈子的老家伙,绝对不可能在幽州孤注一掷!”

    “后手?你是担心…”萧干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往居庸关的方向遥望了一眼。

    “唉…所有人都觉着,这些军械该丢掉,反正居庸关周遭有的是山石木林,到时候就地取材,再造出来便是了,可万一咱们连居庸关都回不去了呢?”

    萧干心头大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可能的,南朝大军全都涌到大定府去了,那是他们千古功业,没有人不想赢,也没有人不想抢,除了种师道,谁还会留下来?我就不信大焱还有另一个种师道!”

    萧干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如果大焱再涌现出几个像种师道这样的人,也就不会数十年来一直被辽国打压欺辱,只能靠岁币来维持和平了。

    张楚剑苦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直视着萧干,而后冷峻凝重地说了一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他无法看到战争的全貌,却能够通过种师道这样的将帅,看出事出无常必有妖,这就是谋士的天赋和嗅觉。

    他不知道种师道布下了什么阴谋,却知道对方肯定有后手准备,而后手准备的最佳位置,自然就是居庸关。

    也就是说,虽然他仍旧想不出种师道还有什么将领和军队可用,但他心里已经确定了七分,种师道对居庸关,肯定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

    甚至于他心里隐约能够感受到,居庸关怕是保不住,他才会冒着这么大的怨气,也要将这些军械运送回来。

    因为一旦失去了居庸关,那么这些器械,就是他们将居庸关夺回来的最重要资本,又如何能够丢弃?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萧干终于沉默了。

    在决意攻打幽州之前,其实萧干和张楚剑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他们甚至还考虑过,是否该留下一部分人来守住居庸关。

    只不过审视全局之后,萧干认为此举并无必要,且不说童贯已经抽空了北伐军的兵力,单说北伐军在幽燕还未站稳脚跟,大军北上大定府之后,根本就没有成型的军队足以威胁居庸关。

    不过他最终还是按照张楚剑的建议,留了部分人马在关上,只是留下来的,绝不可能是精锐部队,因为他们对攻城战有着天生的劣势,幽州又是出了名的坚城,如果不能调集全部精锐力量,想要打下幽州并不太可能。

    他们之所以不分昼夜地强攻幽州,就是为了能够尽快赶回居庸关的老巢,之所以想要丢弃辎重来获取行军速度,也是在担心着居庸关。

    如今想起来,张楚剑难不成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未虑胜而先虑败,考虑到了居庸关有可能出现的危机?

    念及此处,连萧干都不由感叹,若论智慧,无论是辽人,奚族人,还是女真人,终究还是比不过汉人啊…

    若果情况真如张楚剑预言这般,那么居庸关此时应该早已失陷敌手了吧,毕竟他们在幽州耽搁了这么多天。

    一想到被幽州的老将种师道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军队死伤过半却毫无所得,连老巢居庸关都要被偷掉,萧干心里既有愤怒,又有无奈。

    曾几何时,大焱的军队已经强大到了这等地步?

    北伐大军攻打大定府,或许还有人说是趁火打劫,如今辽国举全国之兵近乎七十万,要与女真人决一死战,大焱北伐军想要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稍有点胆气,也就能够成事了,更何况童贯麾下还有三十万精兵。

    如果想要自我安慰一番,这也算是个极好的借口,但萧干却无法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

    因为种师道并没有趁火打劫,他凭着一座城,凭着一万西军老卒,让战无不胜的六军大王萧干,统兵七万有余的萧干,裹足不前,硬生生被阻在了幽州的城门之前!

    他甚至连城门都没有攻破,最后还是视死如归的种师道,主动开城与之死战,而素来不畏死战的辽人军队,竟然在他萧干的带领下,退缩了!

    萧干可以将之当成为谋求自立王国的隐忍权宜,也可以将之当成战略上的转移,但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确实败在了种师道的手上!

    手握七万重病的他,败在了只有一万老卒的种师道手里头!

    这也是他一路上郁郁寡欢,对身边的事情提不起兴趣的最主要原因,难道辽国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而大焱真的要重新崛起了吗?

    不,他可以不管辽国的存亡,但他不能放弃为奚族人建立属于自己王国的信念!

    幽州可以不要,但居庸关,绝对不能丢!

    萧干双眸陡然爆发出斗志,仿佛再度点燃了战斗的热血,他将右拳敲在胸上,朝张楚剑行礼道谢,而后亲自督促军队,加快了速度,往居庸关而去!

    大雨虽然停歇了,但阴云密布的天空并没有因此而放晴,似乎仍旧在酝酿着雨意,似乎要将一整年的雨,都放在这几天来倾泻一般。

    那阴云笼罩的远方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些山岳的幻影,仿佛在召唤着萧干的大军,也仿佛在警告着,让他们不要靠近。

    雨后的水汽充斥在空气之中,潮湿得很,遥遥里似乎传来了金戈铁马的声音,就像无数上古英灵在哭泣,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充满了悲悯地俯瞰着萧干的军队。

    仿佛这阴云之下的泥泞之路,通往寒冷死亡,和无尽的黑暗,风吹起萧干大军的狼旗,像一杆杆,招魂的幡。

第五百三十八章 汉

    居庸关,太行山余脉军都山地,极其险要,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就控扼着幽燕大地的出入口,汉时便已初具规模,到得南北朝更是筑起关城,与长城相连,古籍有云: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

    郭药师自然很清楚居庸关的价值,事实上每一个在北伐大地上驰骋征伐的男儿,无论是汉人还是异族人,都很清楚居庸关有多么的重要。

    这也是萧干占据居庸关的最主要原因,也正是因为有了居庸关,萧干的身价才扶摇直上,加上自立王国的图谋和远大野望,才能够招募如此多的兵勇。

    当种师道将这个任务交给郭药师之时,他也是惊愕了许久,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留在北地的唯一机会,这是自己取得种师道信任的唯一机会,即便萧干仍旧留有重兵据守,他也要拿下居庸关!

    他是常胜军的都管,从辽东出来之后,他在涿州安家落户,并在短短时间之内,让常胜军扩张到二万余人的规模,使得涿州成为幽州的门户,更是成为北地最繁华的一座交易往来之城。

    这一切都说明,他郭药师绝非有勇无谋的莽夫,种师道或许也正是因为郭药师太过阴险,才不敢重用他。

    但这确确实实是他郭药师的优点,他要以最快的度拿下居庸关!

    他带着三千人马,早早离开了幽州,为了避免遭遇萧干南下的大军,他甚至还领兵绕了一大圈,派出斥候小心翼翼地侦察敌情。

    当萧干的大军进入幽州地界之后,他才蛰伏起来,并没有心急火燎地抓紧时间功打关口。

    因为他很清楚,欲则不达,越是心急,就越要压抑冲动和鲁莽,无论在辽东还是在涿州,他都是厚积薄的阴郁性子和风格,对待居庸关,同样如此。

    他先派人堵截了萧干的传讯兵,他本就是辽人的降将,破解军文并不难,伪造军文也不难,更何况萧干传递回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根本不需要伪造。??`

    他先让自己人顶替萧干的传讯驿卒,混入了关城之中,有时候一天会有四五通军报,他就能够混入四五个自己人。

    当然了,这些混进去的人简直微不足道,他只是对军文做了极其隐秘的手脚,在保持措辞风格的前提之下,稍稍修改了军文的内容,将萧干的遭遇夸大了十几倍罢了。

    而到了第四天,他终于带着五百弟兄,伪装成战败的萧干本部亲兵,偃旗息鼓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城下叫门。

    这些天一直收到萧干不断失利军报的守军,终于不再怀疑,见得关城下的队伍打着萧干的狼旗,慌忙就开了关门。

    郭药师对辽人的防御机制知根知底,这一手玩得滴水不漏,这里不得不佩服种师道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

    在攻打居庸关的人选上,即便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种师道或许仍旧会选用郭药师。

    因为没有谁比郭药师更能胜任这个差事,作为辽人的降将,而且还是萧干的降将,郭药师想要蒙混过关,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莫州雄州涿州等地其实也留有不少可用的将领,但终究上不得台面,把守城池或许还勉强,可真要拿下居庸关这样的天下雄关,确实没人比郭药师更适合。

    当郭药师带领着五百人进入关城之后,屠杀就此展开,在外头埋伏着的二千五骑兵突然动了冲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入到居庸关之中!

    关下那些守军营地很快就被冲散,守军四处逃窜,被郭药师的骑军大肆掩杀,溃不成军,居庸关就此陷落!

    非但如此,他还劝降了很大一部分萧干军中的汉人民壮,这些人都是北地汉儿,早就听说过郭药师的名号。

    失了居庸关,他们即便逃到萧干身边,也是死路一条,况且南面已经被大焱北伐军占据,北面正在打仗,天大地大却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安身之地。

    郭药师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将常胜军由两千人展到两万人,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事情,笼络人心的本事自然是有的,加上这些人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他又将萧干麾下那些辽人和奚族人甚至渤海人都吊死在城头,杀鸡儆猴,那些北地汉儿终究还是屈从了。

    原本的三千人成为了督军队,清点一番之后,最终收拢的北地汉儿军,竟然有五千人之巨!

    郭药师并不敢打开武库,将这些汉儿武装起来,因为武装起来,基本上等于自寻死路。

    他将木铲簸箕等工具,丢给了这些北地汉儿,将他们当成民夫来使用,非但修缮了关城,加固了城防,还让三千督军队,驱使着这些民夫,到关下去挖战壕!

    他并不知道萧干和张楚剑回带着攻城器械归来,他只知道萧干是辽国的六军大王,他的麾下最精锐仍旧是骑军。

    虽然骑军在攻打城池方面没有任何的优势,但他也不想让萧干的骑军靠近关口。

    而对付骑军的最好办法,就是挖开又深又宽的壕沟,使得战马无法通过,若敌人想要搭桥,他正好能够击敌于半渡!

    郭药师几乎将人力资源用到了极致,本来信心有些不足的三千人,顿时生出了无尽的勇气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证郭药师的用兵本事,不得不承认,跟着这样的将领拼命,安全感会变得更加的厚重。

    种师道在幽州拖延着萧干,这给了郭药师很大的施展时间,足以让这些民夫挖出纵横数里的深沟宽壑。

    而他们又就地取材,在战壕的后头立起了拒马和鹿角,更设置了无数的陷坑,为了保住居庸关,他们也是施展浑身解数,倾尽了全力。

    前方的斥候不断传来消息,郭药师知道,萧干的大军终于要回来,决战的时刻就在眼前了。

    他终于打开了武库,因为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们已经成为了郭药师的“帮凶”,这些民壮难道还能奢望萧干会放过他们?

    帮着郭药师做足了前期准备工作的这些民壮,无异于向郭药师递上了投名状,他们这一次是真的再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即便萧干在的时候,这些北地汉儿也未曾受到过如此的信赖,所以当郭药师将这些衣甲刀枪到他们的手中之时,他们恍惚记得,原来自己的骨子里,终究流着汉人的血脉。

    北地汉儿其实并不太在意谁来统治这片土地,他们对大焱的归属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强烈,很多人甚至不太愿意看到大焱来收复燕云。

    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和平和安定,他们要的只是过日子,谁动战争,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郭药师这个曾经投靠辽人的汉人,将兵器放到他们的手中。

    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安安定定地当奴隶,安安定定被人当羊豢养起来,时不时来割你的毛,喝你的奶,虽然你能够活很久,却丧失了做人的尊严。

    而他们终究不是异族,终究不是为了增加部族人口,就可以让路过的男人随便钻帐篷,不是为了活下去,就能够承受所有屈辱,不是为了繁衍后代,在兄长死后,将嫂子当成自己的妻子,将侄儿当成自己儿子的异族。

    他们是汉人,即便他们再不愿意承认,他们的骨子里头,仍旧有两个字比生命还要重要,那就是尊严!

    这或许就是汉人与北方游牧异族的最大不同之处,这些异族人在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之后,才会关心自己的尊严,并将尊严视为不可侵犯和亵渎的东西,那并不是尊严,而是权势作祟。

    可汉人却能够在没有反抗之力时,仍旧将尊严当成最神圣而不可亵渎的东西,甚至为了尊严,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死!

    这就是区别!

    这些民壮只是挣扎在最底层的苦哈哈,很多时候他们都麻醉着自己,只要能够继续活下去,即便是苟延残喘,也是幸运的。

    他们从不会天真的以为,大焱收复燕云十六州,是为了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汉儿。

    大焱动收复燕云的战争,或许是将帅们的功利心作祟,或许是帝王开疆拓土,想要千古留名的意图,根本就没有把他们这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农奴放在眼中。

    但他们骨子里的尊严,却让他们无法忘记,这里是他们的家园,这里曾经姓汉,而不姓辽,他们不奢望孱弱的大焱能够收复这里,但自己有机会为这个地方能够重新姓汉而努力,为何不努力去拼一把?

    种族的观念,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比国家的观念要更加的深入人心,要更加的深得人心。

    他们可以不关心大焱的意图和动机,他们也可以不关心战争的胜负,但他们骨子里其实很在乎,并下意识地认为,如果这片土地,能够重新成为汉人的领地,那该多好。

    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奸。

    当这些拿着武器的汉人,眸光之中闪烁出熠熠光辉,仿佛一个个行尸走肉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之时,郭药师不由心中一荡。

    他之所以深挖壕沟,设置拒马,建筑防御工事,恰恰暴露了他在与萧干对战的那种不自信。

    他曾经是萧干麾下的降将,他很清楚萧干的实力,所以他忌惮萧干,害怕萧干,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修建防御工事。

    但现在,当他看到这些汉人默默地抚摸着手里的武器之时,他终于生出莫大的信心来。

    这些人或许从未握过兵器,也不知该如何施展,他们平日里做着最低贱的活计,给辽人当牛做马地使唤,卑贱地连辽人的鹰犬都比不上。

    可当他们拿起武器,才知道他们的勇气,并没有被马粪埋没,才知道他们仍旧还有热血,仍旧还有为自己的民族血战的冲动!

    他们虽然活得像蝼蚁,可谁曾忘记过想要当英雄的梦?

    (p:三更完毕。)

第五百三十九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古代,人类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是寒冷?是疾病?是灾难?

    不,是黑夜!

    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人类最大的敌人,永远是黑夜。/xshuotxt/

    因为黑夜代表着未知,而未知,永远是人类文明延续的最大阻碍。

    古代人在战争之时,当夜色降临之时,通常就会鸣金收兵,因为黑夜对待敌我,都一视同仁,对待任何一方都是劣势。

    当萧干带领着大部队进入居庸关境内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军士们早已疲累不堪,他们还要拖拽着辎重器械,巴不得早点休息。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想要及时赶到关下,甚至夜袭居庸关,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而郭药师即便有这个胆色,只留下那临时收编的五千汉儿据守居庸关,自己则带领三千骑兵来偷袭萧干的本部兵马,也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那五千汉儿能不能信赖,也不说他们能不能守住居庸关,单说郭药师以三千马军,偷袭萧干近乎三万的本部兵马,就已经足够让他望而却步。

    所以这注定了是一个枯燥安静的夜晚。

    萧干的士兵终于能够停下来,歇一歇,喘口气。

    表现出了强势的统御力,让诸多士卒再不敢抱怨张楚剑之后,萧干也察觉到了军中的怨气。

    这对于一支军队,特别是大败过后的军队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但有鉴于局势急迫,时间紧促,他也没有时间来抚慰军心。

    张楚剑倒是想要安抚一下狂躁不安的军士们,可条件并不允许。

    他们在幽州久攻不下,早已消耗了大量的粮秣,前面又即将迎来居庸关的恶仗,居庸关绝对要比幽州险要,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白日里斥候们已经传回情报,证实了居庸关已经被人占领,而张楚剑和萧干都始料未及,偷袭居庸关的人,竟然是郭药师!

    郭药师是谁?

    那可是两面三刀脑后长反骨的家伙,沉稳↓yl_;了大半辈子的种师道,竟然会派郭药师来偷袭居庸关?!!!

    若非郭药师率领的乃是正宗的大焱北伐骑军,张楚剑和萧干都要怀疑,这应该是郭药师叛逃了大焱,私自来占领居庸关的了。

    这也是他强势否决萧干想要夜袭居庸关的原因之一。

    因为郭药师的出现确实让人无法意料,但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如果能够说服郭药师,如同大焱人招降他一般,将郭药师给招降过来,居庸关根本就不需要打啊!

    身边这些将领,包括给予萧干兵马支持的那些奚人贵族,谁不想从龙有功,他日萧干立国之后,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元老勋贵?

    郭药师在大焱那边撑死了也只是个降将,大不了回去汴京做个闲散官儿,能有多大的出息?

    可如果他临阵反戈,重新投到萧干的麾下,凭借着献关之功,他日立国,给他一个位极人臣的官职,又有何不可!

    张楚剑虽然是个兵法上的呆子和天才,但对于政治,他确实没有太大的眼光。

    且不说萧干最终能够成功建立属于奚人的王国,就算他真的能够建立了王国,这王国该立在哪里?这王国能有多大?能与大焱的国土相比?

    如此一想,问题也就很清楚了。

    张楚剑本想着像苏秦张仪那样,凭借着一人一舌,走进居庸关,劝说郭药师归降献关,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萧干最终还是阻止了他。

    因为就像郭药师了解萧干一样,萧干也很了解郭药师,他们都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物,对天下大势更是具备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认知。

    所以他心里早已确定,郭药师是不可能被劝降的,张楚剑想要孤身入关,充当说客,只能是自寻死路,以郭药师的脾性,只能砍了他这个来使的首级来祭旗誓师,仅此而已。

    张楚剑提出的建议确实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麾下的将领们都有些心动,可惜萧干知道是不能成事的。

    如此一来,将领们的士气也就更加的低落。

    要命的是,天不遂人愿,到了下半夜,老天竟然再次下起了大雨!

    为了尽可能获取更多休息的时间,这些士卒都没有太过铺张,反正他们的铺盖和帐篷都是湿的,架起火堆来烤干的力气都没有,扎了简单的营寨,就枕戈待旦,毕竟居庸关下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可谁能想到竟然下起了大雨,被大雨泡了一整天的军士们,再度要面对这样的折磨,许多人都快要发狂了!

    不得已之下,有人开始架起帐篷来避雨,也有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抱着刀枪,在雨中瑟瑟发抖,军营里的叫骂声,甚至盖过了雨声。

    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在,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时运顺遂之时是一样的顺遂,而不顺之时却各种不顺一股脑全都堆在了一起。

    萧干也是暗叫头疼,从军多年,他与耶律大石被誉为大辽双雄,可谓赫赫有名,鲜有困窘,何时遭遇过如此艰难的境地。

    耶律大石被女真人败了一场,如今倾尽全国兵力抵抗女真,而如今又轮到了他萧干,难道老天爷真的不愿再看到辽国延续下去?

    且不说老天爷是不是见不得辽国延续,单说很多人,包括他萧干在内,都已经恨不得辽国马上四分五裂,如今又要怪天公不作美,真真是可笑之极。

    好不容易熬过了夜晚,白天降临之时,却又见不到日光,军士们一个个如同落汤鸡一般,要命的是北地早晚温差极大,军士们疲累不堪,又遭遇连夜大雨,许多人竟然染了风寒,军营里连叫骂声都没有了,军士一个个有气无力,连埋锅造饭都提不起兴趣来了,因为生火都成了大问题。

    而那些被雨水跑过的干粮和风干肉,经过浸泡之后,腥臭难以入口,很多人只能喝雨水来饱肚,走起路来肚子哐当哐当直响。

    一支新败之军,又遭遇如此严峻的考验,若非萧干平素里治军严谨,早就引发哗变了。

    可就这样的一支军队,眼看着到了居庸关下,战力如此不堪,萧干又如何敢再度出兵强攻居庸关这样的天下雄关?

    进退维谷的萧干,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居庸关城之中那些民壮的窘境,天下之大,他萧干领着三万人马,竟然没有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去处!

    萧干心疼这些军士,想要驻扎下来,等情况改观了,再出兵居庸关,可张楚剑却全力反对。

    原因有很多,综合起来最严重的还是两个问题。

    其一是驻扎之地距离居庸关不远,一旦关城里的郭药师侦察到他们的窘迫和萎靡,突袭大营,他们即便能够抵挡下来,也要损失惨重。

    再来便是军心士气已经跌落谷底,即使停下来修整,他们缺少粮秣,这种状况也只能越来越糟糕,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些余力,利用兵力上的强大优势,发起一波有效的攻击,彻底碾压,将居庸关拿下来。

    张楚剑熟读兵书,自然深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一套,在他看来,这些军士已经走投无路,怨气能够转化为愤怒,只要将愤怒转移到郭药师的身上,此战必定能够建功。

    可惜他还是想错了。

    这些军士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不,是萧干走投无路了,这些军士都是在北方大地出生和成长的,他们就像草原上的蚂蚱和爬虫,即使生存条件再恶劣,他们也能够生存下去,并非一定要拿起刀枪跟敌人拼命。

    只是他们追求更好的生活,才跟着萧干打仗,当他们发现自己的牺牲不会换来任何结果和价值,他们还会舍命向前吗?

    这也是前番说过的,异族与汉人的差别,就在这里,种族文化不同,价值取向也就不同,面对生死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

    汉人的价值取向是经历了成千数百年的积累和沉淀,才渐渐形成的,已经很难再更改。

    而异族人一直处于民智未开的蒙昧状态,用最原始的手段在求存,让最原始的**来衡量自身的行为准则,用最原始的生存法则来面对这个不断向前发展的时代。

    想要让他们跟汉人一样大义凛然,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张楚剑有着自己的理想,他确实算是出色的军师和谋士,可惜他读的是汉人的兵书,指挥的确实一群异族人。

    兵法上的技巧和谋略可以借鉴甚至通用,但兵法上的精神传承,却无法做得到。

    谋士们常说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可以共通,但人和这一项,却不是谁都有,异族人的价值取向不同,想要利用汉人的那一套,让异族人做到人和,这根本就是生搬硬套罢了。

    萧干并非不知兵法之人,他也相信张楚剑的智慧,但张楚剑有一点不如他,那就是对这群士兵的了解。

    也正是因为了解自己的兵马,萧干终究还是决定,停下来修整一日。

    张楚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内心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如果他是郭药师,怕是拼着居庸关不要,也会下关来突袭萧干的大营吧!

    然而郭药师并没有这么做,军师和将领的区别在于,一个太过于理想化,另一个则更加贴近与现实的考量。

    以萧干大军目今的状态,如果郭药师领兵突袭,确实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现在看来,郭药师据守居庸关,关前又挖了壕沟,设置了诸多防御工事,主动权在萧干手里,优势却在他郭药师的掌中。

    在明明占优的情况下,郭药师为何还要冒险带着三千人来突袭萧干的三万人?

    看起来张楚剑的分析都是对的,但具体实施起来,怕是没有哪一样能够取得效果吧。

    纸上得来终觉浅,张楚剑,这位平州留守大将张钰的儿子,终究还是闭门造车,太过想当然了,并不是每个书呆子,都能够成为诸葛孔明的。

    对于萧干的士兵来说,这一天时间的休整,是极其珍贵的,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攻打居庸关的命令,终究还是下达了。

第五百四十章 别无选择

    大雨终于停歇,日光照耀在身上,士卒们的衣甲冒起腾腾的蒸汽,沉重而潮湿的衣甲,被日光如此炙烤,使得士卒们浑身燥热,难受到了极点。*xshuotxt/

    那些在大雨之中染病的士卒,渐渐落在了后方,队形也不再肃整,马军借助着战马的脚力,本该昂扬雄壮,然而因为缺少粮秣,他们连战马都舍不得骑,只是牵着马步行,并不比步卒好多少。

    萧干明知道犹豫不决乃是兵家大忌,可进退两难的他,也只能选择强攻居庸关。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听取张楚剑的意见,一不做二不休,早早就发动这场攻袭。

    只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眼下的他也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带兵上阵了。

    居庸关以及左右延绵的长城,很快就出现在了前方,萧干一声令下,骑军和步军停顿下来,开始披甲执锐。

    民夫和老弱残兵留在了原地,他们到底是庆幸的,终于用不着他们上阵杀敌了。

    萧干挑选了五千精锐骑兵,只一声令下,便朝五里开外的居庸关进发,而步卒方阵则由张楚剑和副将坐镇,缓缓向前开进。

    骑军对攻城没有半点优势,萧干也只是激励一下士气,随便打探一下敌人的虚实而已。

    他并非没有派出斥候,从昨天开始,他派出去的斥候没有一个能够回来,因为这里距离居庸关太近太近,守军绝不可能会放过他们的斥候。

    所以他也只能带领着五千骑兵,先一步前来查探虚实。

    然而他们刚刚冲到关下,许多马匹就已经陷入了陷坑之中,顿时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先前斥候探查,他已经知道前面不远就是郭药师挖设的壕沟,可没想到自己修整了一天,竟然同样给郭药师留了充足的时间,让他在壕沟前面,也挖了这么多的陷马坑!

    让人吐血的是,经过大雨之后,陷马坑被雨水掩盖,肉眼看过去,只是草甸上一个个水洼,他们一路前来,路上全部都是这样的水洼,谁晓得到了这里,竟●+yl_;然变成了陷马坑!

    这些陷马坑里头都是铁蒺藜和竹木箭矛,虽然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可仍旧还是有很多战马的马蹄被折断,惨不忍睹,而且很多战马和摔落的士卒被竹木箭矛所伤,瞬间就死伤了一大片!

    萧干领军前来,本就是为了激励士气,如今前方都是陷马坑,他们也只能裹足不前。

    更要命的是,这片陷马坑左右纵横延绵,虽然不是很宽,可与诸多水洼连在一起,真假难辨,谁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水洼,哪一个是陷马坑!

    而即便能够拼着伤亡穿越这片陷马坑,迎接他们的就是战马无法越过的战壕沟壑,如果他们召唤民夫来填坑,来战壕处搭桥,又怕守军出击,也不需要冲锋,用弓箭来攻击,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居庸关的关城武库里头,储备着大量的刀枪箭矢,郭药师还愁没有足够的箭矢?

    简直是笑话!

    而就算他们填了这片陷马坑,搭桥或者填埋了战壕,战壕后头还是陷马坑,甚至还有很多针对步卒的陷阱,再来就是拒马鹿角和蒺藜阵等等防御设施!

    当他们穿越这层层阻碍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兵力去直面郭药师的守军?还能剩下多少生力军来死命攻打关城?

    萧干已经懊恼不已,几乎要悔青了肠子,若不是他没有听取张楚剑的建议,让士卒们留下来整顿歇息,又何至于让郭药师获得如此宝贵的时间,打造出这么一条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防线?

    自打从军以来,萧干遭遇过很多战役,与耶律大石的赫赫有名不同,他更倾向于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方向,许多重大的战役,他都参与了决策。

    对于他而言,决策能力比执行能力,要更加的出色。

    可就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他遇到了几次需要决策的时刻,而这几次决策,都是同一个问题,居庸关,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面对这条恐怖的防线,这个问题再度涌了上来,打,还是不打!

    如果打的话,很明显,面对这样一条防线,想要安然穿越过去,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可如果不打,居庸关拱手送给郭药师不说,自己麾下的大军也要遭到极大的挫败,一旦撤退,军心士气彻底溃散,敌人若趁机追击掩杀,整支大军毫无战意和斗志,只能作鸟兽散去,他又拿什么去自立为王?

    早知如此,他就该派出张楚剑去劝降郭药师,劝降成功的话,就该是种师道对着这条防线头疼了。

    一名将领,最怕的就是出现“早知如此”的迟疑,因为当他出现这种念头,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没有了进攻的**,在心里偷偷给自己谋求退路了。

    萧干指挥骑军停了下来,而郭药师已经率领着守军,在关下剑拔弩张,他亲眼看着先锋的一员亲卫,仅仅越过“雷池”半步,就被对面的郭药师用三石硬弓,射死在了马下!

    当郭药师的铁箭,穿越三百步的惊人距离,精准地将那名稍稍冒头的骑兵射死之后,整个居庸关的守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和咆哮!

    而萧干的五千骑军,面色大变,一个个纷纷后退,这支跟着萧干的奚族亲兵,在经历了幽州大败之后,竟然在居庸关下,再一次被吓退了!

    虽然并没有造成骚乱,但很显然,这样的小插曲还是成功打击了萧干骑军的士气,使得郭药师的守军声威大振!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萧干再没有出击的可能,只好悻悻后撤,等待张楚剑的步卒大军。

    而城头的郭药师俯瞰着这一幕,心头激荡,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辽东和涿州的意气风发。

    他始终还是那个振臂一呼,万众响应的大枭雄啊!

    也只有这样的位置,才最适合他郭药师!

    能开三石硬弓,三百步外取人性命,这是何等的勇武,能够拉拢五千汉儿,安心地将打开武库,将武器发放给他们,这是何等的魄力,能够设下层层防线,使得六军大王萧干望而却步,这是何等的智谋!

    这样的郭药师,在战场上的郭药师,抛开了所有的阴谋算计,抛开个人品德不说,才能够真正展现出一员超级战将的真正魅力!

    也只有这样的魅力,才更能够凝聚军心士气,使得这些汉儿们,真正归附在他的麾下!

    而此消彼长之下,萧干大军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冰点,许多人都蠢蠢欲动,却不是想着奋勇向前,而是暗自打起了退堂鼓。

    张楚剑早已料到,半途整顿肯定会给郭药师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位常胜军的都管,竟然对防御如此的精熟!

    他的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无论是郭药师此时的守城策略,还是种师道先前的守城方针,似乎都带着某个人的淡淡烙印。

    而那个人,就是害得他父亲被杀的元凶,苏牧!

    若不是苏牧,他的父亲就不会死,可无论是种师道还是郭药师,似乎都在践行那个人的守城策略。

    种师道还好说,苏牧出自于大焱北伐军,种师道的守城策略与之类似,也说得过去。

    可郭药师一个辽东降将,而后又归降了萧干,他又是如何得知这种地道的汉人守城法子的?

    张楚剑陡然想起,郭药师归降大焱之初,北伐军迟迟不肯过白沟河,没有去接管涿州,正是耶律大石带着人马去攻打涿州,而帮助郭药师死守涿州,最终还将耶律大石成功俘获的,正是苏牧!

    他是个足不出户却尽知天下大事的人,关于苏牧的种种事迹,他也是有所耳闻,而且他也是个读书人,苏牧的诗词,连辽国的贵族们都能够随口吟唱,张楚剑又如何不知?

    在文学上有如此造诣之人,却仍旧能够在沙场上拼死厮杀,而且还屡立战功,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突然出现,给敌人迎头一击,这样的人,纵观史书,能有几个?

    张楚剑并不只是想着复仇,他还想要将张氏一脉,延续下去,还想要以父亲之名,站在北方大地的最巅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张钰的儿子。

    而不是像现在的辽国那样,即便父亲张钰宁死不屈,至死都没有背叛辽国,可这些辽人却连一个像样的哀荣都不曾赐予。

    他要让父亲的名字,因他张楚剑,而再度响彻北方大地!

    所以他要打败苏牧,他要打败一切阻碍他的敌人,他要力谏萧干,拿下居庸关!

    因为留给萧干的退路并不多,南方已经被大焱北伐军稳稳占据,北面是辽人和女真人的战场,连大焱的北伐军也插上了一足。

    萧干如果想要抽身离开,只能往西北,也就是西夏或者回鹘的方向逃走。

    只是如果他选择逃走,又寄人篱下,还有多少人会跟着他?

    诸军将士就是看中了萧干有可能自立为王,建立奚族人自己的王国,才跟着萧干拼命,如果萧干败走,如何能理直气壮的建立奚王国?

    无法建立王国,这些人还跟着他萧干打个囊球啊!

    所以在地理上,萧干或许还有退路,但在形式上,萧干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让他看清这一点,让萧干麾下的士卒都看清楚这一点,那么攻打居庸关,便是所有人唯一的选择!

    人生之中最让人无奈又不甘的,便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也叫作别无选择。

    张楚剑就是要让萧干这些人别无选择!

    当他与萧干的骑军先锋回合之后,萧干很快就召见了他,因为萧干决定尊重张楚剑的建议,因为他吃够了不听建议的苦头。

    而张楚剑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王可曾听过破釜沉舟的典故?”

    四月末的这天,大雨停歇,居庸关下,萧干杀尽所有战马,断了所有人的退路,而后举兵,强攻居庸关!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军神

    在古代,马和船,是最为快捷的两种交通工具,很多时候也是极其有利的战争利器。

    在水道纵横的南方,船是最有利的战争载具,而在河流不多的北方,战马便成为了主宰胜负的关键。

    契丹人与所有游牧民族一般,在马背上生存,在马背上兴起,帝国就在他们的铁蹄之下颤抖。

    每一名士兵,都将战马视为知己最忠诚的袍泽和同伴,故而也有人比马贵的说法。

    大焱之所以被视为战争之中的侏儒,军事里头的矮子,就是因为缺少战马。

    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奚族人和女真人,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就是他们最赖以生存的工具。

    萧干的三万士卒,从幽州退败之后,不断遭遇打击,怨气和疾病不断在军营之中传染,抵达居庸关下之时,可战之兵已经不足半数。

    而他,在军师张楚剑的建议之下,做了一个让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决策,那就是杀马!

    他将杀死的战马大锅烹煮,让士卒们报餐了一顿,而后命所有人拼死向前,朝居庸关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他们的步卒贴着木板和大盾,顶在前头,民夫和辅兵开始填埋陷阱,弓手甚至于骑兵纷纷举起弓箭,对守军进行反击。

    他们就这样步步为营,往居庸关下不断移动,城头的箭雨比这两天的大雨还要密集。

    郭药师的守军并不需要担心箭矢会耗尽,因为萧干守着居庸关之时,早已将武库堆满,他们有用之不尽的弓箭,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弓手,弓手没有足够的力气。

    郭药师麾下三千精兵个个都是大焱北伐军大后方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而大焱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射箭这一项,这是没有战马的他们,对抗骑军的最大依仗,所以这三千人的战力是毋庸置疑的。

    可惜随后收编的五千人,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他们都只是北方大地挣扎求生的最低层贱人,命若草芥,即便有开弓的力气,准头上也别指望太±→yl_;多。

    好在城下的敌人很是密集,也不需要他们瞄准,只需要他们用尽力气,将箭矢沿着斜上方的天空进行无目标的抛射即可。

    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并不懂得射箭的技巧,拉开几次弓之后,就显得格外的吃力,很快就拉不开武库里头那些专供辽人专用的硬弓了。

    如果萧干只动用先锋精兵,或许郭药师的压力还能够小一些,可萧干明显打定了破釜沉舟的注意,三万人马一齐上阵。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骑军,没有了战马,放低了身段,用骑弓给民夫打掩护。

    那些步卒顶在前头,用木板和大盾替民夫格挡着,那些最低贱的民夫,成为了整个战场的主力,成为了萧干攻打居庸关的主力!

    他们或许不懂弯弓射箭,或许不懂舞枪弄棒,或许不懂刀剑斧叉,但填埋陷阱之类的事情,却是他们一辈子都在做的,虽然他们最终的归属,就在某一个陷坑之中。

    杀马之后,形势似乎调转了过来,萧干这边最主力最关键的就是这些民夫,而郭药师那边,民夫却成了鸡肋。

    不过郭药师并没有放弃这些民夫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一旦萧干冲击到关下,这些民夫也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如果萧干那么差不多,弯弓射箭这种技术活,不是民夫所擅长的,但搬运砲石檑木,不断往关城下面丢东西,烧开水烫死敌人,这样的事情却是民夫最擅长的!

    居庸关的生死攻守战正在血腥上演,而刚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幽州城中,同样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因为这场战争,发生在种师道的脑子里。

    幽州的防御战之中,一万老卒仅剩下三千人,虽然没有全军覆灭,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而且最终他们击败了萧干的七万人马,可以说算是大焱历史上无法抹杀的一场大胜,绝对能够成为经典的战例,供后世的兵家研究学习。

    然而种师道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因为他的身边,又多了六千多的冤魂,陪伴在他的身边,让他无法入睡,让他甚至在白天,都不敢闭上眼睛。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之中便会浮现出老牙最后的脸,那豪迈地骂了他最后一句的老牙,那无数个像老牙一样的西军老卒。

    他的房间之中挂满了军牌,那些他恨不得一把火烧掉,那些不敢睁眼去看的军牌,那些最终越积越多的军牌。

    他想让弟兄们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希望给每一个老卒好的归宿,让他们都得到一份不错的抚恤,让他们远离战场,能够回到南方去养老,享受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小日子。

    但现在,不行。

    他的心里在挣扎,是因为他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幽州虽然保住了,但居庸关仍旧尘埃未落定。

    他,想要继续出征,从后路包抄萧干!

    这样一来,对于郭药师无疑是雪中送炭,对萧干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可这也意味着,他要带领这些老卒,继续出征,继续让他们踏上战场,自己要继续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

    慈不掌兵,短短的四个字,很快就读完,可要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可怕,品尝这四个字带来的痛楚,却需要长长的一辈子。

    他被成为大焱当朝的第一军人,坐镇西北的定海神针,西北军神,提起老种相公,即便朝堂上最难缠的文官,都只能闭嘴沉默,不敢擅自评判他种师道。

    可谁又知道他每日每夜承受的这种痛苦,人们只记得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谁能体会他时时刻刻承受着良心的折磨,谁知道不断默念着每一个老卒的姓名和出身,却又拼命想要忘掉的痛苦?

    他的心,永远比他的容颜要苍老数百倍,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一旦突破了这道防线,他就忍不住要流露出悲伤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成就一个军神,需要多少枯骨?

    自打从军以来,他就喜欢住在军营里头,他喜欢偷偷观察这些军士,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卦姑婆。

    但他绝不敢跟军士们同吃同住,更不敢与其中任何一人谈天说地,连玩笑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他就像那个死去的老牙,生怕有了牵挂,看着这些弟兄离开,会更加的痛苦。

    而事实上,他又单方面不断地与这些士卒发生关联,因为他不希望这些士卒,死得默默无闻,死得无人知晓,死得有价值却没意义。

    他是主帅,他不做这样的事,谁又能替他去做?

    他是主帅,这样近乎残酷的决定,他不做,谁又能代替他去做?

    四月末的这一天,幽州的上空终于放晴,他的心却下起了大雨,从未停歇的大雨。

    诸多老卒刚刚从惨烈的战争之中缓过一口气,他们的主帅再次传下了一道军令。

    征集幽州城内所有可用的战马,驮马,骡子,毛驴,能够驮人行军的牲口,全部都征集起来。

    他们要支援居庸关去了!

    种师道换了便服,就走在军营里头,他希望能够听到怨声载道,希望能够听到这些老卒疯狂地骂他,甚至问候他祖宗十代都可以。

    他很期待能够听到这些骂声,不是自虐,而是看到这些老卒发泄怨气,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甚至希望有人能够违抗军命,有人能够装病,有人能够装受伤,找各种理由不上战场,避免这一场战争。

    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些老卒很平静,就像在幽州城头,他们守在种师道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抱着老牙的尸首痛哭。

    就像他们挥舞着刀剑,支撑着伤残的身躯,跟着他杀出城门那般,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心中一直响着两个字,死战!

    走在军营里的他,看到有人绑着血迹斑斑的绑带,却开始收拾简单到极点的行囊,也看到有人用膝盖夹着长刀,用仅剩的一只手,擦拭着长刀的锋刃。

    他看到老兵在帐篷外头美滋滋地晒着太阳,捉着虱子,突然听到标长的命令之后,没有太多的惊愕,只是长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抬头,任由阳光照耀在身上,仿佛一尊古铜色的塑像。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集结,看到士卒与他擦身而过,而后整个军营几乎都空了。

    种师道有些失神,他不在乎军神之名,他甚至有些不太在乎胜负,他开始有些痛恨自己,如果说他这辈子有过胜利,那么最大的胜利,就是成为了这支老西军的首领,拥有这一支让人可敬的军队!

    他闭上眼睛,黑暗之中,身边那成千上万,陪伴着他的英灵,不再哀怨地皱着眉头,不再哭喊,不再啸叫,而是朝他,点头微笑。

    他曾经害怕闭上眼睛,而这一刻,他不再恐惧,他张开双臂,用力地去拥抱每一个黑暗之中的英灵,就像解甲归田,见到了从农田之中回来的老兄弟,拉拉家常,开开玩笑,相约着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在古旧的磨盘上,喝杯小酒,磕着茴香豆。

    种师道睁开双眼,任由老泪纵横,他的双臂仍旧张开着,对着空荡荡的营区。

    “老东西,呵呵。”

    他自嘲一般的笑着,而后跟上了最后一个老卒,来到了军营的校场上。

    走在最后的老卒腿脚不是很方便,拄着一柄刀,种师道想要过去扶一把,那老卒却甩开了他的手,转头大骂道:“入你娘的,看不起老子是不,谁要你搀,有本事上了战场,跟你爷爷比比谁杀的辽狗多!”

    老卒这一骂,静悄悄的校场顿时热闹起来,很多人都轰然大笑,而后他们看到了老卒身边的种师道,笑声便戛然而止。

    老卒见得如此状况,扭头扫了一眼,初时似乎并没有认出种师道来,而后微微一愕,显是认得了。

    不过他的惊愕之时转瞬即逝,而后吐出口中的草茎,从胸前扯下了一个军牌了,塞到了种师道的手中。

    “垄右李长石。”

    种师道呆了一会儿,而后笑了,朝老卒点头道:“记得你,景翰五年,在定难入的伍。”

    老卒终于满足地笑了笑,而后高昂起头来,拍了拍胸口,笑着道:“爷儿们,听好咯,天下顶有名的老种,也认得俺咧!”

    所有人都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随着种师道不断往前走,他手里和身上挂着的军牌,越来越多。

    他不断与每一个军士打招呼,说出他们的入伍时间,甚至他们的小爱好和小毛病,就像,就像重新认识一群老弟兄

    军神,不是百战百胜,用兵如神,而是每个军士,都将你当成神,陪伴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同生共死的神。

    种师道,有愧,却无憾矣。

第五百四十二章 坐镇中军

    人类的认知能力终究是有限的,而且还受到范围的局限,有时还会出现偏差。

    七八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之中,就会觉得人很多,其实是因为拥挤,可七八个人在足球场上奔跑,就会觉得人少得可怜,因为场地太过空旷。

    在军营里头,一千多人的方阵,就会给人一种极其雄壮的感觉,可放到两军对冲的平原之上,一千多人似乎又不够塞牙缝。

    但人的认知终究有个极限,你站在山顶上,可以饱览山下风光,可以眺望远方,仿佛在睥睨天下,可你终究无法看得更远,更无法看清整个大地的全貌,这就是极限。

    同理,你能感受到一标小队的坚韧,你能感受百人方阵的整齐划一,你能感受千人甚至万人方阵的雄壮,可当你身处七十万大军之中是,这七十万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相信一时半会你就无法说得出来了。

    人都喜欢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实则在排兵布阵来说,能够调控的军队规模,直接反映出将领的统兵能力来。

    一名能够统兵十万的绝世大将,综合能力绝对要比只能统领一万士兵的将领要强。

    原因也很显而易见,古时士兵并不一定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士兵个体差异也很大,传令手段比较单一,人数越多,变数也就越多,这支军队指挥起来也就越不能做到如臂使指,这就极其考验一名将领的统筹和率御能力了。

    如果耶律大石还活着,活着萧干能够回来,或许还能够统领这七十万大军。

    可如今的耶律大石,只不过是燕青假扮的,辽国想要将七十万大军的兵权都交给一名兵马大元帅的指挥调拨,显然不太可能。

    纵观历朝历代,能够一人统领七十万大军的,极其罕见,甚至近乎没有,因为君主不会放权,二来古时战争人数上其实都会夸大其词,比如辽国号称七十万,其实也就三四十万可战之兵,加上诸多辅兵民壮奴隶零零总总,满打满算七十万也就是个虚数而已。

    即便如此,漫山遍野浩浩▼style_txt;荡荡,旗帜遮天蔽日,人马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这样的感觉终究还是让人心头热血沸腾,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的。

    当数十万人同时埋锅造饭,或者数十万人同时行军之时,烟尘升腾而起,那才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对于苏牧和大焱来说,辽金的终极之战,他最渴望看到的结果,自然是辽国分崩离析,而金国则被打残,这样大焱才能够取得最大的利益。

    所以辽国输掉这场战争,就变成了苏牧最渴望去做的事情。

    老皇帝将大部分的指挥权都交给了燕青,但燕青心里头却一直发虚。

    他是浪子燕青,为了潜伏在辽国,为了冒充耶律大石,他可以自断一掌,将另一只手掌隐藏起来,伪装无法骑马射箭的废人,他可以变得狠辣无情。

    但他只是出身草莽的浪子,说到统兵作战,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和长处,否则征伐女真之时,即便耶律余睹临阵反戈,若换了耶律大石本尊在场,辽国也不至于大败而归。

    这样的情况之下,苏牧紧随燕青左右,替他筹谋和指挥大军,就显得极其的必要了。

    他要让辽国输得“情理之中”,让辽国输得“无话可说”,让辽国输得“非战之罪也”,让辽国输了,责任却不会落在燕青的头上。

    可对于苏牧而言,这数十万的大军也已经超过他的极限,他无法得到具体而完整的情报,即便得到了,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分析,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根本就不会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

    谋士或者军师,终究还是辅佐的作用,真正到了决策的关键,还需要主帅来定夺,这也是为何历史上有名的军师始终没有名将和名帅多的原因。

    无论是七十万,还是三十四万,对于苏牧来说难度终究还是太大,因为大军太过臃肿,每一道命令传递开来,都会产生很大的延迟,一个猴子想要躲闪腾挪跳跃都很轻松,但一头大象想要很快转身,就有些苦难。

    金国的二万女真骑军,就像那只灵活而凶猛的猴子,数十万辽军就像笨重而迟滞的大象。

    在苏牧的指点下,燕青开始分割大阵,将四十万可战之兵,分割再分割,将统辖权层层下放,分成前后左右中五军大阵,只需要传令给每个大阵的都部署,每座大阵的具体指挥权则交给统兵将领,这样就能够极大的缓解窘境。

    老皇帝对耶律大石,或者说燕青的表现也是极其满意,在他看来,这便是汉人口中常说的大将之风了吧。

    五军大阵的各个方阵又在统兵将领的调度下,分成步卒大阵和骑军先锋,后方有弓手方阵压阵。

    前军为步卒,后军为弓手,左右两翼为突袭的骑军,而中军则是坐镇和策应的斡鲁朵精骑。

    虽然名为御驾亲征,但皇帝老儿不可能在大阵之中,即便在中军坐镇也不太可能,为了保险和安全起见,辽国老皇帝此时才刚出了临潢府不久,远远吊在大军后头,由十万斡鲁朵精骑层层守卫着。

    当前方不断传来燕青的各种排兵布阵,老皇帝又在禁卫的保护下,登上高岗,遥望着远方遮天蔽日的大军,便仿佛看到整个天下在辽军的铁蹄下颤抖!

    这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让他顿时热血沸腾,恨不得与燕青一道指挥大军,举手投足之间,樯橹灰飞烟灭,实在是一个帝王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燕青与苏牧连同卢俊义,就坐镇中军之中,他们登上高高的帅台,这帅台是用楠木所制,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可移动的战车,由十几头高大健硕的大牦牛拉着,六层高台之上,帅气迎风猎猎,足以俯瞰全军!

    这是辽国老皇帝给燕青的特殊待遇,既然他失去了双掌,无法骑马射箭,那么就让他登上高台,让超越规制的车驾,带着他驰骋战场!

    大军压境,根本就不需要斥候刺探敌情,因为他们的目标太大,而敌人的位置也很清楚,数十万大军,即便只是路过,也能够将龙化州践踏成一片泥沼!

    但苏牧还是让大量的铁鹞子和远栏子四处游弋,这些斥候游骑放出二里便折回,精确计算着往返时间,一旦超过半柱香没有回来,便足以说明那个方向必定出现敌情。

    此时大军所处乃是龙化州城外五里处的龙岩大平原,时维四月,五月又未央,夏草茵茵,繁茂肥美,人马践踏而过,散发出草叶的清香以及马粪的特殊气味。

    广阔的草甸上,本该牛羊成群,眼下却早已人满为患,铁蹄践踏,掀起残草和泥点,更显铁血狰狞。

    苏牧心里也有些紧张,毕竟这不是数千人的绣衣指使军,这可是数十万人的辽人大军,是苟延残喘的辽国,最后的家底!

    而他就像一个披着羊皮的败家子,需要做的就是毫无破绽,不留下任何坏口碑,将这份最后的家底,卖力的挥霍!

    当然了,他还需要给辽国保留下一些些火种,以此来牵制金国,否则辽国灭亡之后,金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南面的大焱!

    他要留给辽国人向金国报仇的火种和机会,让辽人像丧家的野狗一般,对金国骚扰撕扯,让金国无法全心全意向南侵略,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燕青望着前方似乎没有边际的大军,突然有些难受起来。

    从他结识萧神女,随着萧神女来到辽国上京,化名褚子周,与李处温一道兴风作浪,使得辽国易主,让耶律淳搅风搅雨,而后又被萧干和耶律大石破坏,他不得自断一掌,刺杀耶律大石,李代桃僵,直到如今,眼看着就要尘埃落定,他心里反而失落起来。

    他是个江湖浪子,他向往自由自在,当他从苏牧口中得知,裴樨儿已经怀了自己骨肉的消息,他恨不得马上丢开所有的一切,回到裴樨儿的身边。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段永生难忘的奇妙旅程,他甚至不在乎结果如何,这就是浪子燕青。

    他在乎的永远是沿途的风景,他在乎的只是不断的行走人间,见识各种有趣奇妙好玩的风情和事物,他就是风中的青雀,天空和远方,才是他的归宿。

    直到此时,看着眼前茫茫不计其数的大军,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朵蒲公英,只是沙洲上的一叶芦花,飘扬在风中,却渴望着落地生根的一天。

    或许裴樨儿和他的孩子,就是他渴望落地的根。

    “此役过后,我打算南下了…”他朝苏牧如此说着,虽然苏牧还需要他把持辽国战败之后的残局,但看着燕青脸上热切的表情,苏牧终究只是笑了笑,朝他说道:“如此最好。”

    因为他不能陪在杨红莲和陆青花的身边,如今雅绾儿和扈三娘也不知身在何处,或许已经跟着童贯的大军,跟着北伐军的脚步,等待着自己平安归来。

    所以他又如何能向燕青开口,让他继续留在辽国当卧底?

    燕青的付出已经足够多,此役过后,大局明朗,他能够陪在裴樨儿的身边,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燕青突然朝苏牧笑道:“还没恭喜你,喜得贵子,我这个师伯说什么也要准备一份像样点的见面礼不是?”

    这一刻,嘻皮笑脸的燕青,仿佛彻底脱下了耶律大石的外衣,又变成了苏牧熟悉的那个便宜师哥。

    苏牧想起南下的杨红莲,和儿子杨顶天,突然希望眼前这些一触即发的大军,都只是一场幻影,都只是一场梦。

    待得醒来,他和杨红莲就躺在儿子的左右,儿子那干净纯真的眼睛,正好奇地注视着他,而后朝他微笑,露出光化粉红的牙龈。

    这便该是一个久经沙场的男人,最渴望的一种生活了吧。

    苏牧正想感叹一番,却见得大军左侧传来惊天动地的闷响,遥望之下,数名斥候惊恐万状地策马而回,他们的身后,却是呼啸而来的女真骑军!

    面对辽国的数十万大军,完颜阿骨打的女真骑军,竟然选择主动出击!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三千铁骑

    面对数十万辽国大军,仅有二万人的金国骑军,竟然选择主动出击,而且还是冲击辽军的侧翼骑兵大阵,这就是悍勇无畏的女真铁骑的底气!

    在别人眼中如同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的可笑行为,到了女真铁骑的身上,却又让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有满心的震撼,以及不可掩饰的恐惧!

    辽人已经被金兵打怕了,他们已经败在对方手里太多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在人数差距极其悬殊的情况之下,可以说金兵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传说,就是辽人帮着塑造出来的!

    左翼骑军大约有三万人,统兵将领见得敌军竟然只有区区三千人,经过了初时的慌乱之后,也是秣马厉兵,发出了冲锋的指令!

    两军相隔三百步之时,女真铁骑率先在冲锋的途中,拉开了骑弓!

    在居庸关上,郭药师三百步开外射杀敌人,重挫敌人锐气,使得己方士气大振,这一手远射堪称神射。

    而众所周知,为了便于骑军行动,骑弓的张力往往比步弓要弱,金兵却在三百步开外拉弓抛射,这是将他们与敌人冲锋的时间都算在了里面!

    箭矢在空中飞行的这段时间,冲锋的双方会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三百步以内,他们就可以率先击中敌人!

    他们看似豪迈不羁,实则粗中有细,在战斗细节上的拿捏,已经做到了极致!

    纵观彼此的诸国弓箭,以大焱的神臂弓最为精良,弓的张力也最为巨大,但神臂弓都装备在步卒的身上,无论是辽人还是金兵,骑军装备的都是硬弓或者强弩。

    面对骑射功夫曾经冠绝天下的辽军,金兵率先发起了第一波箭雨的攻势!

    “咻咻咻!”

    三千人的规模在数十万辽军,甚至左翼三万辽军骑兵的面前,显得很是寒碜,所谓有对比才有差距,大抵如是。

    可三千人同时发箭抛射,天空之中顿时便是漫天的白羽,咻咻破空之声尖利刺耳,使人心头发紧,腿骨发酸。

    而且女真铁骑的铁箭︽↙style_txt;,还特意装上了鸣镝,一时间整个战场的左侧,都被死亡的恐怖气息笼罩,并潮水一般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这些箭矢的尖啸,便似在宣告,辽人命中的克星,女真的铁骑,又来收割辽军的脑袋了!

    当辽军准备发动反击之时,前面数百名骑兵已经应声倒地,阵型就如同天狗吃月,瞬间被咬掉了前头的一块!

    而此时他们才发现,女真人又放缓了速度,竟然还未进入到他们反击的射程,可女真人倚仗着弓箭的优势,又泼过来第二波箭雨!

    这第二波箭雨又带走了一大片辽军的性命,女真人的三千骑却陡然加速,冒着辽军箭雨的反击,直接撞阵了!

    辽人都是马背上讨生活的汉子,骑术能够做到人马合一并不在少数,女真人同样是游牧民族出身,而他们在人马合一的前提之下,真正做到了整个方阵令行禁止,战马整齐划一,偏差极小。

    在适才突然放缓,躲过第一波反击,而后陡然加速的过程之中,已经将女真军队的军事素养,展现得淋漓尽致!

    苏牧也是大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女真人桀骜不驯,个性鲜明,一个个都是不服管的莽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逞个人威风,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民族。

    可直到看见他们如此整齐的阵型,仿佛三千人合成了一个默契的整体,比人马合一不知要精妙多少个层次之时,他还是禁不住惊诧了!

    他是大焱新式练兵之法的开创者和倡导者,深知想要让士兵服从死命令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对各种军令的执行力,会有多么巨大的提升。

    所以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女真铁骑的默契配合和悍不畏死,但苏牧却从这表面上的整齐,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的,能够将女真铁骑打造成如此规整肃杀的军队,也只有那个极有可能也是穿越客的隐宗宗主,才能办得到!

    这才是苏牧真正吃惊的原因。

    在童贯和种师道等人的眼中,苏牧步步当先,处处都走在前列,目光深远,高瞻远瞩,往往能够未卜先知,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未来格局。

    可在苏牧看来,这位隐宗宗主,才是真正走在前列之人,他的每一步,都比苏牧要走得早,走得快!

    骑军冲阵,讲究气势,只不过气势二字要分开来,首先是“气”要压过敌人,其次是势,这个势指的就是战马在加速之时带来的巨大冲势。

    辽人已经是金兵的手下败将,即便人数占优,心里早已留有阴影,又被女真骑兵率先突袭,“气”上面就弱了半分。

    而女真铁骑取得先手,率先发动攻势,奔袭的距离也足够,辽军被动迎敌,才刚刚启动阵型,后方甚至还有一些骑军混乱地挤在一处,没法冲锋出去,在冲势上,根本就无法与女真铁骑相比!

    “轰隆!”

    两军对撞在一处,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剧烈碰撞,叮叮当当的刀兵相击之声响成一片,就像两条铁蜈蚣不断摩擦一般,让人牙根发痒!

    女真铁骑终究还是撕开了辽军的阵型,不断深入,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鲜血遍地,竟然硬生生撞开了辽军的左翼大阵!

    三千人对撞三万人,女真铁骑竟然仍旧能够势如破竹,而且余势未减,颇有一鼓作气,将整个左翼骑军方阵冲开的架势!

    辽军好不容易将阵型整顿好,一下子又被女真铁骑打成了一盘散沙,左侧骑军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三万骑军不说,整个辽军数十万军队,竟然被三千女真铁骑迎头一击,陷入混乱,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后方的辽国老皇帝勃然大怒,命令禁卫往前,护卫圣驾来到了燕青和苏牧所在的中军后方,看样子老皇帝也是看不下去了!

    “废物!让步卒围了他们的后路,朕要让这些野狗有来无回!”

    传令禁卫举着皇旗疾驰到了帅台,将老皇帝的命令传给了燕青,苏牧也是有些意外,与燕青交代几句,后者便飞身跃下帅台,稳稳落在马背上,竟然不需要拉扯缰绳,单凭着双脚夹马腹,便骑马来见圣驾,展现出极其高超的骑术来。

    燕青翻身落马,单膝跪地,朝老皇帝谏言道:“陛下,女真骑军虽然来势凶猛,但三千人冲撞,根本就是个幌子,若调拨步卒封其去路,这些骑军自然被围杀殆尽,但我前军阵型必定散乱,若此时敌军来袭,中门大开,中军首当其冲,这才是敌人的真正目的啊!”

    虽然他和苏牧都想着辽军赶紧大败而归,但该演的戏码却必须要做足,决策上漏洞百出,又岂是耶律大石的本事,他们必须要让这场失败合情合理,让燕青能够全身而退。

    当然了,他们也考虑到了老皇帝的反应,才放心让燕青来谏言,因为老皇帝正在气头上,御驾亲征的他一直坐镇后方,眼下到了中军来,军威士气大振,又岂能让燕青扫了这股势头!

    “林牙不需太过谨慎,我大辽狼勇七十万,这些女真人不过是草原上无家的野狗,先围杀其先锋,挫了他们的锐气,一鼓作气,将他们踩死在龙化州!”

    “可是陛下!”燕青故作担忧,老皇帝却已经满脸不悦,别人都说耶律大石挟天子以令诸侯,作为皇帝,他心里又岂能舒服,这次御驾亲征,何尝不是为了将自己失去的威严都拿回来,趁机削弱耶律大石的影响力?

    “林牙无需多言,朕意已决,让步卒大阵封住他们的去路!”

    燕青低头行礼,退后三步,而后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便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一声落在圣驾周围的文武百官耳中,是多么的萧索,仿佛一个有志救国却又无可奈何的国之栋梁,发出的无奈和不甘。

    这一声叹息,也成功激起了老皇帝的好胜,他堂堂大辽圣君,竟然被耶律大石这么一个没有双掌,无法骑射的废人当成亡国之君一般,在这一刻,老皇帝决定,将大军的掌控权,收回来!

    本来他决定御驾亲征,只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振奋一下军心,没想到耶律大石竟然自大高傲到了这等地步,竟然前脚刚走,就敢质疑他的决定,嘲笑他的策略!

    不过好在耶律大石并没有一意孤行违抗圣意,当看到前军大阵的步卒往左翼骑军方阵靠拢之时,老皇帝竟然生出喜悦来,这支大军终究还是握在他这个皇帝的手里,而不是耶律大石说了算的。

    然而形势也确实如耶律大石推测的那般,大量步卒往左侧封堵之后,前军的大阵很快就露出了缺口,原本致密无缝的盾墙大阵,很快就变得松散起来。

    左侧骑军大阵早已乱成一团,步卒再过来支援,只能将己方的骑军一起围拢在后头,如此一来,竟然也只能将自己的骑军和女真骑军一起包了饺子。

    可女真铁骑悍不畏死,竟然在包围圈之中继续掩杀着辽军的骑兵,若不是这骑军足足有三万人,老皇帝恨不得让后军的弓手都推到前面去,将三万人与三千女真铁骑给射杀了!

    这不是老皇帝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他看来,三万人对于拥有数十万大军的辽国或许微不足道,但三千人对只有二万余的女真铁骑,却绝对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而且女真清一色都是骑军,但辽国却拥有各类兵种,吃下这三千骑军,花费些许代价又有何不可?

    那支深入敌阵的女真铁骑左右冲突,杀伤大片大片的辽军,但他们的数量也在锐减,便如同冲入干涸的河床之中的一股水流,很快就会被吸收掉。

    见到自己的策略起效,老皇帝也是心头狂喜,陪伴圣驾的文武百官也是奉承之声不绝于耳,老皇帝甚至还示威一般朝燕青的帅台处瞥了一眼。

    女真铁骑也意识到了危机,主将一声咆哮,将旗猎猎挥舞,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他们开始朝外围冲锋,撞开重重步卒,可面对拥有大盾和长枪的步卒阵营,他们的冲锋显得那么的无力!

    然而就在此时,左侧平原再度杀出一支五千人的女真铁骑,竟是来接应的援军!

    而当老皇帝见得这支骑军的将旗,顿时雷霆震怒,因为来者竟然是耶律余睹这个叛徒!这个害得辽国在征伐女真之时功亏一篑的千古罪人!

第五百四十四章 神威大将军

    当耶律余睹率领五千援军来接应前番那三千铁骑之时,老皇帝震怒了,辽军震怒了!

    比起敌人,更让人痛恨的就是内奸叛徒,这在每个种族和国家,都是一种共识。

    而耶律余睹能够得到女真人的重用,并非没有道理,这位早前替皇帝陛下管理着斡鲁朵王庭精骑的大将,绝非浪得虚名。

    他率领着五千精骑,从左侧平原怒海狂潮一般冲击而来,从步卒大阵那毫无防备的后方,轻松撕裂了防线,与那仅剩一千多的先锋精骑汇聚到了一处!

    这个小型的里应外合,在局部战场上打开了缺口,成功汇聚到了一处的两股铁骑,也不再恋战,转而往左侧快速撤退。

    老皇帝本来对吃下那三千精骑势在必得,三千精骑就已经让他胃口大开,如今又来五千,加起来就是八千,几乎要接近仅有两万余人的女真骑兵的一半之数了!

    若能够将这股骑兵掩杀殆尽,也就相当于斩杀了女真大军一般的兵力,剩下那一半兵力,即便数十万辽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够淹死他们了!

    见得此情此景,老皇帝再次下发了圣命,令左右两侧统共八万骑军,往前追击!

    八万骑军是什么概念?

    那是一眼望不到头,当军令传达到最后一个营团,前面的先锋骑军早就不知冲到天涯海角去了。

    老皇帝的自作主张,彻底将苏牧和燕青先前的排兵布阵彻底打乱,前后左右中五军大阵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但老皇帝的眼中却只有那八千敌骑,诸多将领也是一个个双眼发红,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竟然驱使了右翼骑军,从早已乱哄哄的前军步卒大阵前头绕过去!

    数十万大军就这么让八千敌骑搅乱得一塌糊涂,苏牧和燕青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本还想着如何才能够输得合情合理,岂知老皇帝却给了他们一个满分的助攻,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也只有高傲无人的辽国皇帝,才倚仗着数十万大军,将女真铁骑视为任意践踏的土★style_txt;鸡瓦狗吧。

    然而他们却自大到忘记了一个事实,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以十万输给三四千的惨败,一点点堆垒出来的啊!

    对于数万辽国骑军来说,这片平原还是太过狭窄,绕过了前军步卒大阵之后,他也没有往左侧追去,而是直接从正前方冲锋,想要倚仗鲜活的生力,将这股骑兵拦截下来!

    于是右翼的四万骑军便从正面发动了冲锋,可他们才刚刚冲出半里,便出了状况。

    “轰隆隆!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声不断传来,大地在颤抖,前方不断升腾起一朵朵灰黑色的蘑菇云,右翼的这四万骑军,竟然被炸得人仰马翻,战马受到惊吓,后军撞前军,左右对撞,相互践踏,人马不知死伤几何!

    “是地雷!我的天!”

    从重生大焱开始,苏牧一路走来,见过不知多少让他感到吃惊的奇人怪事,但当延绵不断的地雷阵连锁炸开之时,他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惊吓!

    他早已经意识到那位隐宗宗主步步走在他的前头,他也已经知晓女真人之所以能够无敌天下,除了所向披靡的骑军之外,他们还拥有震天雷和飞火枪等火器。

    可现在,当他看到这些地雷的出现,他才惊骇万分地认识到,这位隐宗宗主,绝对比自己想象之中,走得更远更远,他已经将苏牧遥遥甩在了后头,苏牧连他屁股后面的灰尘都吃不到!

    步卒如果数量堆积起来,绝对是抵御骑兵的最佳防线,而辽人的步卒大阵多大十数万人,即便女真人的二万精骑全军出击,也未必能够冲破,甚至根本就冲不破。

    这地雷阵显然就是给这些步卒大阵准备的,谁能想到老皇帝竟然将右翼的四万精骑送到了敌人的嘴边!

    根本就不需要女真铁骑再度出击,这四万精骑被地雷狂轰乱炸,又相互践踏,整个阵型早已被打烂!

    非但如此,受到惊吓的人马还疯狂后撤,殃及后方的步卒大阵,那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步卒大阵,瞬间就被践踏成了一片片血肉泥沼!

    这就是大军团作战的最致命隐患,一旦引发大乱,根本就不是一道军令能够平息和镇压下来的。

    老皇帝见得着一幕,整个人都彻底懵了!

    他早听说金国的女真人之中供奉着一个近乎天神一般的大萨满,能够召唤天地之神力,庇佑着女真人,使得女真人成为天下无敌的存在。

    直至今日,他终于见到了天地之威!

    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发展,辽人从南朝汉人的手中,学习到了许多新型的技术,其中就包括了火气这一项。

    但对于习惯了骑马射箭的辽人而言,火器极其不稳定,而且操作极其麻烦,火绳枪和突火枪都没有扳机触发,只有引线触发,若遇到潮湿天气,根本就不能用。

    即便天气晴朗,等你的引线烧完,敌人早就将你一箭射死了。

    可女真人却将突火枪和火绳枪彻底简化,将之改造成飞火枪,绑在投矛或者长枪之上,虽然简化了,但威力和效果却更加的直接和明显!

    在辽国无法发扬光大的火器,竟然将女真人推上了无敌的神坛,而促成这一切的隐宗宗主,更是将火器发展到了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地雷阵已经让辽军吓破了胆子,整个平原都是疯狂逃命而后又被同胞践踏而死的辽兵,老皇帝颤抖着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末世降临一般。

    数十万人疯狂逃难的场面,多么的让人永生难忘!

    然而噩运还远未结束,左翼的那三四万精骑,在追击那八千敌骑的同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这场地雷阵爆炸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右翼的骑军已经算是彻底完蛋了,中军步卒大阵十数万人,也乱成了一锅粥,清点下来也不知死伤多少,敌人的主力还未露头,他们就已经被自己人踩死了无数,这就是女真人的真正实力么!

    而后方的弓手大阵虽然也有十数万人,中军还有斡鲁朵的精骑大阵,皇帝陛下的左右还有十数万禁卫亲军,可这些面对乱哄哄的己方军队,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左翼的骑军如果还不能将那八千残敌掩杀殆尽,那么这些人就彻底白死,这一场争锋除了先前围杀的那一千多女真骑兵,可就真的算是颗粒无收了!

    左翼的极为统兵将领不需要任何的沟通,心里头几乎在同一时间便达成了共识,一定要将这几千逃敌,掩杀殆尽!一定要将耶律余睹这个大叛徒的首级,献给皇帝陛下!

    只要能够斩杀耶律余睹,只要能够消灭这几千敌骑,他们的损失也就不算得什么,只要重整旗鼓,他们又是当初那支战无不胜的辽军!

    左翼的三四万精骑,就这么奋不顾身地开始加速,而前方耶律余睹的敌骑也是疯狂逃跑。

    两三里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耶律余睹的部队开始左右分开,露出了前方的一个步卒大阵!

    这步卒大阵只有数千民夫和辅兵,他们很少人能够披甲,手里头也只是举着简易的木盾和木板,但他们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怯懦和恐慌。

    因为他们的阵前,是一排排怪异的高大战车!

    这些战车用大量的石头来承重,战车之上确实一门门粗短的铁炮!

    这些显得粗劣而斑驳的短口铁炮,这些面无表情的落魄民夫和辅兵,却给了辽人骑军一股极其危险的感应!

    他们还未拉住马缰,对面大阵上已经开始疯狂摇动令旗,而后那些短口巨炮,开始喷吐烈焰和烟雾!

    “轰轰轰轰!”

    辽人骑军的统领们,看到许多铁炮在敌人阵营之中炸开,将那些民夫和辅兵炸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足和肉糜鲜血不断四处溅射,显然这些铁炮还只是半成品。

    但对于这些在辽阳府和龙化州俘虏来的奴隶和民夫来说,充当炮灰,是他们唯一能够获取自由的方式,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是女真的督军队,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退路!

    而让辽人骑军统帅更加惊骇的是,他们的冲锋骑军的伤亡,比那些民夫和辅兵更加的惨重!

    巨大沉重的铁炮弹不断砸过来,几乎如同飓风席卷一般,将他们的骑军犁开一道又一道宽大而骇人的血路!

    而他们根本就收不住冲势,因为战马的受惊,因为突然收到炮击,陷入混乱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敌人短炮的杀伤与友军相互踩踏,让他们步了右翼骑军的后尘!

    当巨炮的爆炸声传来,苏牧再度大惊失色,他爬上帅台的最高处,如同灵猴一般攀登到旗杆之上,而后取出了怀中的望远镜。

    他早就想制作一支可用的望远镜,在航海那一段时间里更是渴望到了极点,所以来到北地战场之后,他便在北伐军的造作营之中,与匠师们一道,研制了一批望远镜,而他手里头这支伸缩筒望眼镜,更是倍数最高的一支。

    当他看到那些粗短的铁炮之时,当他看到左翼骑军被铁炮成片成片轰烂之时,他仿佛从冷兵器时代的大焱,穿越回到了后世那硝烟弥漫的现代战场一般!

    “神威大将军!”苏牧一声惊呼,这种铁炮技术简单,虽然不太稳定,但威力极大,乃是明朝中后期最为强势的一种火炮,曾经威震天下,御赐名号,神威大将军!

    他万万没想到隐宗宗主竟然连神威大将军都造了出来,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明知道这些铁炮只是半成品,这位隐宗宗主竟然让这些民夫和辅兵送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辽人击溃!

    相比之下,优柔寡断的苏牧,终于意识到自己与隐宗宗主之间的差距,他终究还有一些显得可笑的人性,但这位隐宗宗主,为了胜利,能够不择手段,这才是乱世之中的大枭雄本色!

    也多亏了这位大宗主,他和燕青终于不需要担心如何才能够让辽国输得合情合理了,因为女真人太过不合情理,辽人的惨败,已经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这也让他更加的忧虑,这位大宗主的复仇烈焰如此凶猛,灭掉辽国之后,大焱又该如何在他的凶威之下求存?

    不,绝对不能让辽国彻底灭亡,否则以大焱一国之力,根本就无法面对如此强大的女真!

    这一刻,苏牧突然改变了主意,一定要帮辽国,尽可能保存国力,否则下一个灭亡的,仍旧还是大焱!

第五百四十五章 退

    readx();    在几何学上,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而在天下局势之中,两虎相争必定非死即伤,可如果是三足鼎立,回旋的余地会很大,分分和和,拉扯的空间也会变得更加的宽松。

    苏牧将燕青安插到北地商队之中,本意只是想让他暗中调查隐宗的底细,也没想到燕青这位千面郎君,竟然左右逢源,非但与萧德妃扯上了瓜葛,竟然还翻云覆雨,将老皇帝拉下马,推了耶律淳上台,耶律大石和萧干将耶律淳赶跑之后,他又将耶律大石取而代之。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苏牧的预料,也使得他对燕青的期望更高,若燕青能够从中作梗,削弱辽朝的国力,又驱虎吞狼,将迅猛崛起的金国给打压下去,那么留给大焱的空间就会更大。

    可眼下金国的实力却远远出乎了苏牧的预测,他能够想到隐宗的势力已经非常强大,却完全没想到竟然强大到了这等地步。

    面对一个垂垂迟暮苟延残喘的辽国,和一个如狼似虎、野心比天高地阔的金国,只要脑子不傻,应该都会选择前者吧。

    毕竟大焱与辽国曾经是“兄弟之邦”,相安无事近百年,撇开政治格局,这一百年难得的和平,对于天下老百姓,无论是辽国还是大焱的百姓,都是一场流传千古的功德造化。

    眼下辽国内乱暴动极其严重,萧干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干脆自立门户去了,而耶律大石又已经被燕青取而代之,收复燕云十六州根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这等情势之下,帮助辽国将威胁最大的金国给灭掉,才是大焱朝廷最应该优先考虑的事情。

    可当苏牧见得辽国漫山遍野的军队,虽然只是号称七十万,但可战之兵也有三四十万,这也是足够惊人的,而能够招募近乎一倍的民夫和辅兵,无论是民心所向还是强行征召,都能够说明辽国对百姓的影响力还在。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辽国并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头骆驼虽然老了,但还没有死,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瘦。

    所以他才决定让金国的骑兵尽可能削弱辽**队的力量,可当他见到一门门粗短的神威大将军铁炮之时,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这不是削弱,而是要彻底打垮辽国!

    再放任有隐宗撑腰的金国这么发展下去,辽国必定要灭亡,大焱只能独力面对疯狂崛起的女真!

    辽国近乎十万之数的骑军,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打残了,即便能够逃回一部分,收拢起来,也是损失惨重,更要命的是,这一战已经让他们心惊胆寒,今后再碰上女真人,他们又能剩下多少胆色和勇气?

    步卒大阵虽然混乱不堪,但并没有直接承受地雷阵和火炮的攻击,死伤都来自于友军的践踏,看似惨烈,实则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毕竟步卒方阵的基数极大,混乱引发的伤亡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可辽国以骑军建国,以骑军名震天下,骑军被打残之后,他们又如何面对女真的部队?

    老皇帝也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过得许久才脸色苍白,喃喃自语着,仿佛看到了天降神罚,彻底失去了主张。

    帅台上的苏牧第一时间让燕青发下将令,鸣金收兵,将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弓手方阵留下来,中军策应的斡鲁朵挡在前头给弓手方阵当肉盾。

    逃跑也是一门技术活,并不是每个人撒开脚丫子逃命就能够保住性命的,特别是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之上,逃跑或者说战略性撤退如果做不到位,死伤甚至会比正面遭遇突袭还要严重。

    苏牧让弓兵和斡鲁朵出来救场殿后,可谓稳扎稳打,只要女真的骑军敢追上来大肆掩杀,十数万弓手万箭齐发,女真人便是天神下凡,也要被扎成刺猬。

    而且他们抓住了辽军轻敌托大和阵型臃肿的破绽,利用定点的地雷和火炮埋伏,才吞下了辽国的骑军部队,甚至不惜以八千精骑和耶律余睹来充当诱饵,想要追击掩杀,他们即便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不可能凭借仅剩的一万多精骑来掩杀,更不可能将地雷挖出来到处扔,更不可能扛着神威大将军去追杀敌人。

    但如果没有苏牧和燕青的临危不乱,将弓手方阵和中军的斡鲁朵调动出来救场,那么他们或许吃不下数十万大军,可将惊恐到极点的骑军全部掩杀殆尽,却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在苏牧和燕青中军的掩护之下,惊魂甫定的辽国骑军,终于开始纷纷后撤,也没办法按照编制,只能胡乱集结在了斡鲁朵精骑的左右两侧,而后慢慢往临潢府的方向撤退。

    当然了,老皇帝虽然仍旧处于惊骇之中,但禁卫和文武百官早就起驾,护着老皇帝往临潢府撤退。

    老皇帝骨子里好歹流着契丹族的血液,虽然心里惊骇到了极点,但关键时刻,他却将文武百官骂住,圣驾停了下来,他甚至走下御辇,亲身骑马,登上高地,遥望破败的战场,老泪纵横,文武百官皆大恸。

    当老皇帝见得自己的心腹爱将“耶律大石”临危不乱,调度中军和后军来殿后,保住了骑军的火种之时,心头满是羞愧。

    耶律大石如果真有反意,当初将耶律淳推倒之后,又何必将他这个老皇帝重新拉起来,自己当这个皇帝不就好了么。

    若说耶律大石虽是皇族,分量却不够,他这个老皇帝还有命的时候,耶律大石自己上台与造反无异,这也说得过去。

    可外头的人都说耶律大石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实老皇帝是瞎子吃饺子,耶律大石有没有挟持圣意,他心里有数得很。

    耶律大石非但没有挟持圣意,甚至没有太多地插手政务,反而极其善解人意,知晓耶律淳和萧德妃一日没有抓到,他这个老皇帝就会寝食难安,便将重心都放在了追捕耶律淳的事情上,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这般熨帖圣意的臣子?

    若燕青知晓老皇帝的心思,估计也会哭笑不得吧,他并非不想插手辽国的军政大事,实在是因为他只是个西贝货,装腔作势假扮耶律大石已经是极限,若插手军政,很快就会露馅,再者,他也是秉持少说少错,少做少错的原则罢了。

    这些也就暂且不提了,单说老皇帝的御驾去而复返,辽军终于有了些底气,皇帝陛下终究还是没有丢下他们。

    在这一点上来说,老皇帝是成功的,因为他御驾亲征就是为了笼络人心,虽然战败了,但他临了的去而复返,确实为他加分不少,虽然这个皇帝已经没有太大的勇武和智谋,但最起码他能够休戚与共,没有抛弃自己的臣民。

    而燕青的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将败局的损失降到了最低点,本就拥有极高人望的他,此时更是一呼百应,加上金国人并没有乘胜追击的勇气和力量,辽军的混乱局面渐渐也就平息了下来。

    但撤回上京临潢府,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眼下军心士气彻底被击溃,连袍泽的尸首都捡不回来,即便他们现在的兵力仍旧是女真人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也不敢贸然出击了。

    老皇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本就佝偻着的身子,显得越发的萎靡不振。

    他将燕青召到圣驾前,亲自走下御辇来迎接,更是将身上的紫貂外袍脱下来,盖在了耶律大石的身上。

    “林牙果是朕的鹰犬,若非有你,此战休矣。”在游牧民族,鹰和犬都是用来狩猎的,用来形容得力的左膀右臂,是很高的荣耀和赞誉,只是南朝以及后世,这个词渐渐就变了味。

    不过在此刻,燕青能够获得如此殊荣,那些个文武百官虽然心里吃味,但却再也没人敢站出来说闲话。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老皇帝执意出兵之前,燕青那萧索的背影和那长长的叹息,仍旧还浮现在他们的眼前,若不是老皇帝一意孤行,这一战也不会惨败至此。

    而若不是燕青发挥出了超级将帅的控场能力,非但骑军要死绝,便是步卒大阵都要受到冲击,到时候辽国可就真没有本钱来对抗金国了。

    燕青眼眶湿润,故作受之有愧的模样,搀着老皇帝痛心疾首道:“让我契丹狼儿受此大难,耶律大石难辞其咎,恳请卸甲,还望陛下恩准!”

    虽然老皇帝一意孤行在先,但燕青乃是一军主帅,如此惨烈的大败仗,他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在某些人看来,燕青此举是在抱怨,若非老皇帝打乱他的战略,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他这是用辞职来恶心老皇帝,以此要挟老皇帝,让老皇帝彻底放权给他!

    但也有某些人能够反过来思考,这一战的大败,老皇帝才是难辞其咎的那个人,燕青却主动担下罪责,这是在给老皇帝背黑锅啊!

    这种事情向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横看成岭侧成峰,不同的人,不同的政治立场,自然也就有着不同的解读。

    老皇帝也不是庸人,对燕青的举动,自然有着自己的理解,他的心里是什么想法,也不是常人所能揣测的,但他的表现,众人却实实在在看在眼里。

    但见得他将燕青扶起来,双手按着燕青的肩头,沉痛地说道:“林牙这是要羞死朕么,此事休也再提,待我军班师回皇庭,重整旗鼓,将这些女真野狗的爪牙都给敲下来,剥下他们的皮来当大旆,抽了他们的筋当弓弦!”

    老皇帝双眸爆发精芒,仿佛又恢复了满满的斗志,他抓着燕青的手,高高举起,而后振臂高呼道:“契丹的狼儿们,这是列祖和神灵赐予吾等的沃土,吾等必定奋力血战,誓死夺回来!”

    老皇帝没有独自逃跑,已经赢得了一部分人心,眼下终于将燕青推上了辽军的神坛,正式表态,将军权彻底下放,诸军将领顿时响应,欢呼声经久不衰。

    直到欢呼声平息下来,老皇帝才注意到,爱将“耶律大石”的身后,一名汉儿长身而立,脸上虽然刺着血色金印,但却气度不凡,尤其一双眸子,初看之时温润如玉,柔和亲切,可却时不时散发出睿智而深邃的光芒来。

    他素知耶律大石偏好汉人谋士,先前的秦纵横便是很好的例子,既然已经将耶律大石彻底当成了顶梁柱,他也就特别问了一句。

    “这位可是林牙的谋士?”

    燕青早想着抽身离开,眼下正好将苏牧推到台前来,便朝老皇帝行礼道:“此战得脱,全赖苏墨先生之功,陛下慧眼如炬!”

    “苏墨?嗯,南朝还是有些人才的,今后就留在帐下听用吧,待得班师回上京,朕给他个正经官职便是。”

    “臣谢陛下圣恩!”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上京平乱

    readx();    龙化州与临潢府之间的龙岩平原一战之前,金国共有铁骑两万三千多,完颜部的精锐铁骑仍旧只有一万,而此战之中统共损失一千余骑,大战过后,骑兵仍旧保持着两万之数。

    但是他们却轰杀对方五万余的精锐骑兵,步卒死伤过三万,更有三万六千多的民夫和辅兵被俘获。

    这些民夫和辅兵再度成为了金国大军的后备和炮灰,完颜阿骨打只对自家铁骑感兴趣,这些蝼蚁般的俘虏,还是交给大萨满,反正最后也是被驱使到前线去当炮灰。

    对于大萨满为何要将金国人放回去,完颜宗望等一干青壮猛将表示非常的不解,也非常的不满。

    也只有完颜阿骨打这样的老狐狸,和完颜希尹这样的小狐狸,才明白大萨满的意图。

    其时辽国大败,若完颜阿骨打率领二万骑兵倾巢而出,却是能够将对方的骑兵彻底吃掉,但也会被中军的斡鲁朵精骑拖住,对方后军还有十数万弓手方阵,到时候他们想要逃脱并不容易。

    再者,辽国人素来自视甚高,如今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上京乃至整个辽国的百姓,说不得早就筹备好庆功宴了。

    如果这个时候,让老皇帝灰头土脸回到上京,对辽国民心的打击有多么的巨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辽人本来就不满于老皇帝的昏庸和无为,此时再让他们将惨败传递回去,辽国境内必定怨声载道,国内形势越发水深火热,这样的效果绝对要比多杀他们一些骑兵更有价值。

    浩浩荡荡宣称七十万大军,却败在了金国二万铁骑的手底下,这简直就是千百年来人类军事史上最大的耻辱!

    素以勇猛无畏著称的辽国人,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老皇帝班师回朝,迎接他的绝非箪食壶浆,本就摇摇欲坠的辽国势必要四分五裂。

    而金**队同样可以乘胜追击,也不需要与之冲突,只需要远远吊在后头,让他们无法安心歇息,马不停蹄滚回上京之后,这支军队想要恢复元气,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路追击,兵临皇城之下,绝对能够轰动天下!这可是辽人的皇都上京啊!

    随着东京辽阳府被女真人攻占,南京幽州被大焱占领,如今他们只能龟缩到上京,而根据最新的情报,大焱北伐军这一次是吃了一百多斤雄心豹子胆,竟然敢趁火打劫,据说眼下已经在攻打中京大定府了!

    龙岩平原这一战,必定成为后世兵家如何都绕不开的一桩案例,除了双方极其悬殊的兵力对比之外,金国人的铁炮和地雷,也必将在震天雷和飞火枪之后,再次引发兵家们对火器的审视!

    也不知道当大焱兵部和工部那些高官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如何一种表情,因为当初苏牧曾经给赵劼上过一道密折,就是详细阐述了大力发展火器的前景,可惜被兵部和工部联名弹压了下来,只说这是歪门邪道,军事一道,重在养兵云云。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战,同时也是决定了辽国命运走向的一战,经过此战,辽国彻底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南下抗衡大焱,甚至明知大焱在攻打大定府,也无力派出援兵。

    而面对女真人,他们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加上国内形势严峻,诸多领主和部落藩王纷纷想要脱离皇庭,像萧干那般自立门户自谋出路,单是这一个问题,就足够老皇帝脑壳疼的了。

    大军回到上京之后,满城都是抱怨之声,那些战败的士兵得不到足够的安抚,袍泽的死让他们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便将怨气撒到了平民的身上,上京的治安状况急转直下。

    老皇帝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奈何国家危若累卵,女真大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他已经没有时间采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取得效果的怀柔政策,只是命令斡鲁朵精骑四出镇压,上京城中暴乱不断,曾经称霸天下的大辽,如今却开始在风雨之中飘摇了。

    苏牧成功进入了辽国的体系,燕青的大力推崇,使得他很快就得到了老皇帝的重用。

    与燕青的不谙政务不同,苏牧经历过杭州和江宁等地的内乱,对平叛和安抚百姓等等状况,有着切身的体会和独到的策略。

    他开始重用南面官,发布一系列安民的政令,让擅长管理百姓和政务的南面官大放异彩,并借着镇压内乱的空当,将诸部领主的兵权都收回来,彻底断绝了他们效仿萧干的可能性。

    老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内乱,见得苏牧一上台就雷厉风行,将自己如此长时间都无法收回的兵权都收了回来,自是龙颜大悦,对苏牧更是看重。

    而且他还打算将临潢府境内的奚族人全部降为贱人奴婢,无论男女,一律没籍,也算是对萧干反叛的一种惩罚。

    他本以为苏牧会赞同他的做法,毕竟苏牧一上来就显得极其强势,而且他的强势和狂风骤雨一般的改革,就像一剂起死回生的猛药,使得辽国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再度焕发了勃勃生机。

    可苏牧却果断投了否决票,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回光返照罢了,他只是在非常时期,用饮鸩止渴的法子,激发和压榨辽国最后的国力。

    短期之内确实能够让辽国获得安稳,但这种安稳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不仅仅只是民生和军事上的改革,他已经开始收缩粮食供给,进行粮食储备。

    因为一旦女真大军压境,临潢府势必还要有一场决战要打,以辽国人现在的军心士气,想要主动出击,那是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无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御,一旦隐宗大宗主征发那些民夫和辅兵,搬运神威大将军来围城,必定是一场苦战,城内没有粮食储备,便只有投降和饿死这一条路。

    而辽国人的粮食储备产自于燕云十六州和辽东,如今燕云十六州被大焱占据,辽东早就成为了女真人的“禁脔”,他们的粮食储备已经是入不敷出的状况。

    加上民心刚刚稳定下来,马上就收缩粮食供给,反弹效果也就变得更加的激烈。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如果老皇帝还要严惩奚族人,那么其他异族必定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刚刚取得的稳定,很快就会土崩瓦解,临潢府乃至整个帝国,都将再度陷入暴乱之中。

    所以最好的做法并不是严惩,非但不能严惩,还要重用!

    只要将临潢府境内的奚族人全部赦免,并授予这些领主更高的官职,那么他们就会如蒙大赦,感恩戴德地接受皇命。

    接受了老皇帝的任命之后,就能够用这些奚族和其他异族的部落私军,填充到辽国大军之中,以补充龙岩平原一战的损失。

    再者,这些部落私军从来都是自带干粮,不需要耗费皇庭更多的军饷粮秣,而且他们对打草谷情有独钟,将他们放出去非但能够及时侦察女真大军的动向,说不定还能够给女真大军制造一些麻烦。

    让他们偷袭女真大军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借助他们对北方大地的熟悉,绕到后方去骚扰大宗主麾下那些民兵团,效果还是不错的,毕竟这些民兵需要运输神威大将军这样的铁炮,想要及时赶到临潢府,并不是旦夕即至的。

    而辽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喘息的时间,只要能够拖住女真大军一时半刻,对整个大局就是最好的裨益。

    当苏牧将这种种利弊条理清晰地分析出来,老皇帝也是惊叹连连,难怪汉人能够建立千年的政权,他们对智谋的运用实在是超凡入圣了!

    汉人们似乎总能够化弊为利,明明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却能够从中看出端倪来,转变观念和思维方向,只需要一些小手段,便能够将坏事变成大好事,这或许才是汉民族天赋吧。

    汉人打仗或许不是最厉害的,但做官绝对是最厉害的,这在历朝历代早已得到了无数次的印证。

    在中华历史上,有几个特殊的阶段,都是异族人当权,而越是这样的时期,便越是涌现出无数治世的名臣,或许这也是这些文人保护汉族血脉和汉人同胞的独特方式吧。

    不管是不是病急乱投医,总之老皇帝对苏牧如今算是言听计从了,而燕青也可也腾出手来,与萧德妃一起,进行秘密布局,以防止女真人踏破临潢府之后,为辽国寻找到新的出路。

    这一切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辽国人竟然真的获得了极其珍贵的一小段平静时期,而苏牧也加快了治理的速度,对军队的整顿更是大刀阔斧,尽最大的力量拉拢部族领主,疯狂地吸收兵力。

    当然了,兵力只是小事,经历过了七十万大军败给二万女真人的耻辱之战,很多人都明白,有时候数量只不过是个数字,真的与战斗力扯不上半颗铜板关系。

    不过这是在一个极其重要的前提之下,那就是女真人有火器和铁炮,在科技压制之下,人海战术能够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

    所以苏牧想要给辽国保留一些实力,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甚至将疯狂崛起的女真彻底打灭,他必须要找到对抗这些火炮的对策!

    想要打败这些神威大将军,最好的办法便是造出威力更大的火炮,可这个办法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仅仅只是利用古代的科技和人力,该如何抵御女真人的火炮?

    同样是穿越者,苏牧并没有将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外星人”,也没有用上帝视角来鄙夷这个时代的土著,他更多的是理解了这个时代,渐渐融入到这个时代,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可这位隐宗的大宗主却将穿越者的逆天效果发挥到了极致,在他的面前,苏牧也同样沦为了土著,苏牧曾经下定决心,要为这个时代挽留一些什么,却如何都想不到,有这么一天,他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大焱人,却是要领着一帮土著,甚至领着敌国的辽人,一同对抗一名更强大的穿越者!

    “该死的火炮啊”俯瞰着城外的远方,苏牧如此喃喃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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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