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上京防御战 2
呼吸,不断的呼吸,为了更好的呼吸,将口中的鲜血咽下肚,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就是蒲野奴在城头上此刻最需要做的事情,没有之一。
他的手在颤抖,因为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握刀了。
他是一个小部族的首领,他本没有要登上城头的意愿,他本打算着缩在家里,紧闭门窗,如果守军胜利,他就倾尽家产犒劳守军,如果撞开家门的是女真人,他就果断献出家产来投降。
他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继续活下去。
他的部族很小,在他还是孩童之时,他的父亲就已经是族长,可母亲却经常被马贼劫走,而后马贼被剿灭,母亲再没能回来,父亲又给他找新的母亲。
这在草原上很常见,为了生存,他们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苦楚,却又如同泥地里的虫子一般,艰难地继续生活下去。
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疤,因为他不止一次被强行掳走,成为马贼之中的一员,曾经被抢的他,又握起刀去抢别人。
这样的生活仿佛成为了他们的宿命,逃避不开,也无力去对抗。
直到后来,他终于杀了马贼的首领,降服了所有马贼,而后带着自己的部族,历经艰辛,来到了上京城。
大辽帝国的强盛,不是因为疆域辽阔,不是因为国力强大,不是因为铁骑无双,而是因为无数个跟蒲野奴这样的小部族的存在。
他们为辽国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物资,他们的女人成为生育的工具,没有和**,所有的一切都原始而充满仪式感,只为了能够繁衍出更多的后代。
但来到了上京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大辽帝国除了地狱,还有天堂,上京就是这处天堂。
他带领着族人,开始做行商,跟西夏人做生意,跟大焱人做生意,除了榷场上的生意,他们还做各种走私的生意。
直到他走在上京的街上,终于有人给他让路,他才昂起自己的头颅来走路,毫不介¥style_txt;意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的奴隶印记。
他对大辽帝国没有任何感激,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得来的,他也想忠于皇帝陛下,也想为了契丹人的荣耀而战,可惜契丹国并没有把他们这样不姓耶律的人当成真正的国民。
所以当老皇帝耶律延禧要西狩之时,他并没有离开上京城。
当你见惯了外面的残酷,当你习惯了上京的优渥生活,你就很难再回归原来那种地狱般的生活。
与蒲野奴有着相似经历和想法的大有人在,他们都选择了留在上京城,他们拥有自己的私军,虽然数量不多,但联合起来,也是很大的一支武装力量。
可登上城头的都是姓耶律的大族和贵族,他们这些小部族,自然不可能上去送死。
他们不上战场,却比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要关心着胜负的走向,他们的人不断来回,传递着最新的战况。
他还记得自己的私军派出去之后,不断回来报告,可第一个私军没回来之时,他派出了第二个。
第二个回禀说,第一个不幸死了,城还在守着,城头都是死人,分不出是守军还是敌军。
当第二个没有回来,他排出第三个,第三个回禀说,第二个没有死,但也没有回来,他选择留在城头战斗。
蒲野奴有些意外,但还能理解,毕竟这些私军被他招募之前,都曾是辽国的军人,只因为不守军规而被踢了出来。
第三个离开之后,也再没回来,他派出第四个第五个第几十个,有人死了,没能回来,有人没死,也没有回来,有人活着回来,却告诉他不愿再去了。
当他的私军越变越少之后,他有些不明白了。
大监国是个汉人,这让他很难理解,打头阵的是汉人的步卒方阵,这让他很不理解,汉人大监国却拥护萧德妃,这更让他不解。
而就是这么一个汉人,竟然能够让全城的人为他卖命,他更加不解。
只是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有些想岔了。
这些人不是为苏牧卖命,而是为自己的存亡在战斗。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在他下达了命令,禁止所有人出去之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是他的儿子,而且还是长子。
他还记得儿子对他说,父亲你以前总跟儿子说,那些马贼和契丹人,抢走你的母亲和姐妹,总是说能够建立这份家业多么的不容易,总是说送死是多么的愚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为了生意,你可以将女儿嫁给肮脏无耻的官员,你可以让你的儿子去给人当义子,你甚至可以将自己的侍妾送给别人。
这样的行为,比被人抢走还要不堪,你不喜欢当羊,任人宰割,却割下自己的肉,当了苟延残喘的狐狸。
儿子不想当羊,也不想当狐狸,儿子要当狼,即便被老虎咬死,也曾经勇敢。
儿子走了,随之而去的是他剩下的五个儿子,还有大部分的私军。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儿子们继承了他的所有,包括他一直遗弃在记忆深处,不愿再捡起的勇气和胆色。
先前所有的疑问,似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叫苏牧的汉人,或许跟老皇帝和耶律大石萧干等人不一样,又或者比他们还要不堪,可谁在乎这些,谁又在乎这个汉人?
城中的百姓,在乎的是这座城,而不是某个人。
因为在乎这座城,他们才没有跟着耶律延禧离开,因为在乎这座城,他们才选择听从苏牧的命令,因为他们需要这座城继续存在,希望自己能够继续生活在城里。
他们是游牧民族的后裔,他们对土地有着别样的理解和感情,直到他们安定下来,便很难摆脱安居乐业的诱惑和依赖。
正是因为先辈们不断地迁徙和求生,让他们更加深刻的明白,能够定居下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这是他们宿命的改变,如果没有这座城,他们就会像那些跟着老皇帝西狩的人一样,再度回到游牧的状态,回到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状态。
他们崇拜着先祖先辈,但并不想倒退回到先祖时代的生活状态,他们要保护无数先辈抗争宿命的成果,他们要守护这座城,因为这座城,是他们民族的新灵魂!
直到此刻,蒲野奴才明白,无论大小,无论公私,无论狭隘的个人考量,还是关乎民族的大义,他和所有留在上京城内的人一样,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都没有逃避的权力。
他们能做的,也必须去做的,就是拿起自己的刀,走上城头,捍卫这座属于自己的城池!
蒲野奴为家中的女眷留下了一把刀,告诉她们,如果进来的是女真人,就让她们自尽。
他本以为这些女眷会惊愕,会惧怕,会拒绝,会反抗,然而等来的却只有沉默。
临出门时,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些女儿和妻子们,对自己的敬意,就好像三十年前,他领着所有族人离开他们的领地,毅然来到上京城一样。
那时候的他,受到了所有族人的尊敬,而在上京城奋斗的这些日子,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日子,他给了族人们安定优渥的生活,可却反而失去了这股敬意。
就像他的长子所言,在他为了谋求利益,将自己的女儿和侍妾送出去之时,无异于将自己的肉主动割给披着各种皮的野兽,失去的除了女儿和侍妾,还有他的勇气和血性,以及子女和族人们对他的敬意。
他们渴望在这座城中活下去,更渴望有尊严的活下去,而这一切,都值得用生命去争取和捍卫,这才是草原民族的男儿们,骨子里的血性。
蒲野奴登上城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自己的儿子们,他想让儿子们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想让儿子们以其父为荣,他想告诉儿子们,你老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部族的英雄!
然而他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们,城头上除了血还是血,除了死人,就是活死人。
守军就像一团团游走的阴魂,像一具具暴走的行尸走肉,只有双眼之中偶尔闪现的杀气,像暗夜之中的一朵朵萤火,点燃着这个城池最后的希望。
他没有再找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个城头上,都是别人的儿子,其中一些老人,跟他一样,只是另一个蒲野奴。
只是无数个别人的儿子,和无数个蒲野奴,这是契丹人最后的勇气,不是献给这个帝国,也不是出卖给那个叫苏牧的汉人,而是献给这座城。
这是他们最后的家园,如果必须要用鲜血和生命来守护,为了先祖的荣耀,为了找回自己的勇气,从享乐的美梦之中醒来,回到残酷的马贼时代,那么他们愿意,愿意再次握刀,仰天长啸。
蒲野奴看到了那个叫苏牧的汉人,虽然大家都不是为他卖命,但能够让大家意识到这一点的,正是这个男人,从大家的目光之中,蒲野奴就能够感受得出来。
他想跟这个男人说些什么,关于先祖,关于儿子,关于城池,关于自己。
可当他来到男人身边之时,男人正在拼死斩杀登上城头的敌军。
他的刀剑很锋锐,他的武艺超凡入圣,他的姿态风流无人能及,而针对他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他就像黑夜之中的火堆,吸引着一群又一群扑火的飞虫和野兽。
当一名敌军如同毒蛇一般向那男人的背后袭杀之时,蒲野奴没有任何迟疑就替他挡了下来。
三十年没动刀,但底子还在,虽然负了伤,但他还是斩杀了那名敌军。
从头到尾,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甚至根本不知道他蒲野奴默默无闻地救了他一场。
然而蒲野奴却仿佛突然之间领悟了,他是英雄,是自己的英雄,并不需要别人的感激和赞颂,他救那个男人,并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是为了这座城,为何要厚着脸皮让那男人表示感谢?
或许上京能够万众一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城,是自己的,所以必须自己上去守,城,是大家的,那么大家就要一起守。
而这座城一直都是老皇帝的,老皇帝走了,就轮到这个大监国和萧德妃了。
只是这个男人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这座城可以是你们的,只要你们敢死守,我愿意跟你们一起死守!
看着这个男人奋力厮杀的背影,蒲野奴终于将呼吸缓了过来,他颤巍巍站起来,想要继续在男人的背后替他掩护,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满脸满身都是血,只有一双眼珠子格外明亮,他朝蒲野奴笑了笑,露出白牙,蒲野奴认得,那是他的长子。
他分明在说,我的父亲一直是英雄,虽然他已经苍老。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上京防御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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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伤,这是汉人们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看似寻常的头发,也被礼教塑造得极其庄严,束发结冠都有着郑重的礼仪。
以至于后世的满清入关,还有“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事情发生。
因为满清已经意识到,头发已经成为了汉民族的一种标志,是他们捍卫民族信仰的最后防线。
这已经不再是头发的问题,而是头发背后所代表的关于民族性的一些问题。
宋乾是地道的汉人,他们也坚信这一点。
他的一只手掌毁了,单手握刀死在城头,并不是他想要展现勇武的方式。
他是密探,就该用密探的方式去拼命,用密探的方式去牺牲。
宋乾将麾下的暗察子们都召集了起来,而后自愿组成了敢死军。
自愿加入敢死军,并不会让人感到欣喜,他们都知道生命的重量,而不敢加入的,也不会招来嘲笑和鄙夷唾弃,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五十多人的敢死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髡发结辫,而后换上城头那些女真尸体的衣服,最后就是动刀在身上留下真实的伤势。
做好这一切准备之后,他们趁着夜色,被守军用竹篮吊下了城头,像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的爬虫一般,隐藏在死人堆里。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等着女真人来救他们。
两军交战,夜色降临一般都会鸣金收兵,而后各自收尸,这是给战士们最后的体面,死者为大,这是对逝者的敬意。
可作为被动防守的一方,上京城的守军并没有这样的待遇,况且他们的战死者一般都在城头,少部分坠落到城下,夜间也会被偷偷吊上来。
而女真人却能够冒着城头守军零零星星的箭矢,到城下来搜寻幸存者和收尸。
他们真的将宋乾等人当成伤兵救了回去,也有一部分弟兄因为伤势过重,而被女真的“自己人”给补刀,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并不是因为他们动手没有轻重,而是他们无法判断轻重。
为了骗过狡猾的女真人,他们将敢死军封在一间斗室之中,而后蒙上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搏杀了一场。
有人当场被斩杀,也有人伤势过重,吊下城头之后便死了,也有人就是之前出现的那些,被女真人“慈悲”地杀死,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五十多敢死军,能够混入女真的,也就只有十来个,他们肩负着刺杀女真将领的终极任务,刺杀,也是他们作为密探的天赋职责之一。
他们先被送到了后方的伤兵营,接受了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折磨的军医疗伤,有人就在疗伤的过程之中死去。
而后随着战事的惨烈胶着,他们这些稳定下来的伤兵,终于重新提起了刀,加入了战局之中。
女真是个极其团结的民族,否则他们也不可能一次次以少胜多,不可能一次次缔造不败的神话。
他们敢于也愿意将后背留给兄弟,但这样也给宋乾的密探刺客们,创造了最好的机会。
他们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在军营里头刺杀女真的将领,也会在战场上突然发难,与作战的将领同归于尽。
本来就士气低迷的女真士卒,在失去了火炮和攻城器械之后,军心越发涣散,宋乾等人这一波刺杀,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女真大营更加的人心惶惶。
但这也有些打草惊蛇,金兵人数少的优势此时也就显现出来,加上他们精悍的猛安谋克兵制,让他们很容易就将潜伏着的刺客,以及还未能够成功行刺的刺客们,都揪了出来,吊死在上京城下。
宋乾等敢死军虽然取得了不错的刺杀效果,但像完颜宗望、宗翰和完颜希尹等人,却没办法接触得到,更无法近身刺杀,就更别提完颜阿骨打了。
当敢死军被吊死的时候,城头守军没有太多的悲愤,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因为他们要将怒火,都积压在心里,化为无尽的动力,用刀枪,在女真敌人的身上宣泄!
完颜希尹让人将这些刺客的脸面都清洗干净,身子却早已砍得稀巴烂,因为他觉得让守军清楚看到这些刺客的脸面,能够搅乱守军的军心,打击士气。
但从第二日守军们发狂一般的反击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只不过是弄巧成拙,终归适得其反了。
经过了这一次的刺杀,女真人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们即便救助战场上的伤兵,都要小心翼翼检查和盘问,对答不上来或者无法对答的,都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结束。
而后方大营也加强了戒备,这使得他们的军士更加的紧张,军营里的氛围更加的压抑。
完颜阿骨打也没有想到战局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本以为不需要始可汗,他也能够带领勇士们,夺下上京城,彻底结束苟延残喘的辽国。
他们已经占领了辽人很大一部分的领土,只要能够攻陷上京,他们就会是整个天下新的霸主,而以大焱人懦弱的性子,两个帝国最终也不过是分南北而治罢了。
等待他们彻底消化了辽国的疆土和百姓,便是南下讨伐大焱,统一整座天下的时刻!
这些天的亲自上阵,即便有亲卫团的掩护,也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完颜阿骨打本来就精神不济,时刻提防着隐宗高手对自己的控制,而后慢慢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睡眠时间,日复一日也就养成了习惯。
到了第九天的早晨,完颜希尹和宗望等人,仍旧早早来到中军大营,请示今日的战令。
可他们却发现,平素里一直早起的完颜阿骨打,竟然仍旧在床榻上酣睡。
他们知晓完颜阿骨打的身子大不如前,也不敢打扰,可战机延误不得,最终还是一起走进了完颜阿骨打的营帐。
完颜阿骨打静静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但脸色早已经发白,透着死气。
让所有人心头巨震的是,他的双眼之上,放着两个金色的铜钱,就像刺目的空洞,灼烧着众人的眼睛和灵魂!
这种铜钱的来历他们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以为始可汗已经逃走,再也无法威胁到他们,直到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才明白隐宗和始可汗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完颜阿骨打身上没有可疑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仿佛安详地睡去,只可惜已经是永远的睡去,再也无法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打击实在太让人无法接受,完颜吴乞买第一时间将营帐周围的亲兵团全部拿了下来!
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完颜宗干,还有完颜宗望宗翰,以及完颜希尹等人,全数都聚集到了营帐之中。
他们攻打上京已经到了第九天,眼看着上京城就要撑不住,那些刺客没有成功,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警惕,本以为万无一失,隐宗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完颜阿骨打的性命,他们甚至连完颜阿骨打是如何被杀死的,都没有办法知晓!
悲痛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在第一时间做了最正确的决定,那就是秘不发丧,保守消息!
眼下军心士气低迷不振已经到了极其严峻的程度,如果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宣布完颜阿骨打的死讯,这上京城也就不用再打下去了。
但完颜阿骨打每日都必定亲身上阵,今日若没有出现,会不会引起怀疑?
完颜吴乞买是阿骨打的四弟,当初就是他联合了完颜希尹和宗翰等人,上演了类似“黄袍加身”的戏码,将阿骨打推上了帝位,他是完颜阿骨打最为倚重的一个人,没有之一。
女真部族刚刚崛起不久,金国建立之后,一直都在四处征战,对文化推广和教育的投入几乎是零,所以他们并没有汉人所谓长幼有序,一定要传位给嫡长子的观念。
而宗干相比宗望等人,也过于低调,实在难堪大任,所以很多人都已经将完颜吴乞买默认为帝位的最佳候选人。
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完颜吴乞买也当仁不让,担负起了善后的工作。
他第一时间将亲卫们都抓了起来,而后秘密进行拷问,完颜希尹亲自上阵,却发现这些亲卫全不知情,都是清白无辜的!
然而完颜吴乞买最终没有放过这些亲卫,因为他不希望完颜阿骨打驾崩的消息走漏出去。
虽然不能发布完颜阿骨打的死讯,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完颜吴乞买更不希望看到哥哥的帝国分崩离析,他近乎强势地接过了帝国和军队的指挥权!
而后任命弟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完颜宗干为知国政,完颜宗望和宗翰则总理军事,在异常平静的情况下,完成了权力的接管。
他本就已经是首席重臣,又早早定下了储嗣的身份地位,即便完颜宗望等人有心夺位,也无法做到。
因为他们一旦发动内乱,眼前的大好局面就会彻底丧失,他们想要攻陷上京城就会变成泡影。
无论如何,他们终究还是要顾全大局的,再者完颜吴乞买也颇得人心,这一次也算是临危不乱,第一时间将主动权和掌控权都捏在了手里。
发生在营帐里的一切是那么始料未及,如同深海底部的大爆炸,被极速镇压下去,那爆炸的余波,需要穿越重重阻隔,很长时间才会传播到水面上来重见天日。
这一天,女真人休战了。
女真的士卒们经历了八天的生死攻伐,终于能够停下来喘口气,军营里的氛围顿时轻松欢快起来,如释重负的军营里头,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国主,已经莫名暴毙,他们的皇帝陛下也已经换成了完颜吴乞买。
苏牧对此一无所知,但对于女真人的休战,他却感到迷惑而警觉,他想推测休战的原因,但终究是没有什么头绪。
他站在城头,俯瞰着城下远处依稀传来笑声的女真军营,心里有种极度不安的情绪在云绕。
守军们渐渐陷入浅睡,而苏牧却一直站在城头,仿佛故意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野之中一般。
他在等待,因为那些吊死在城下的刺客里头,还少了一个人,宋乾!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上京防御战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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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数人的印象当中,南朝的女子便如同雅轩兰台之中的花儿,柔弱娇媚,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北地女子则像原上的野草,坚韧不屈,即便被石头压着,也要努力吸取阳光,向往更高的天空。
南朝的女子会因为男人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花前月下,而感激涕零以身相许,遇到负心郎也只认为自己命苦,幽幽怨怨听天由命。
而北地女子却自由奔放,能够幕天席地与有情郎私定终身,被贼人强抢也会当牛做马,可一旦有机会,她们并不介意将那个男人的命根子给咬下来!
上京城已经遍地烟火和尸体,城头的激战还在继续,敌人已经数次三番攻上城头,而后又被顽强的守军杀退。
守军的兵力锐减,也使得很多女人开始来到城下,为城头的守军输送军资武械,那些往城头泼洒的沸水金汤,都是她们烧煮出来的,甚至很多女子与男子一般**着上身,搬运着檑木砲石。
她们胸前仿佛挂着两颗饱满的稻谷,随时能够孕育生命,在战乱之中并没有遭遇到任何亵渎的目光,她们的身上散发着让人尊敬的圣洁,她们与这些男人们一样,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苟且地卖命。
原来北地的说法是真的,在部族里,女人能当牲口来用,而男人死光之后,女人就会当男人来用。
城头的男人越死越多,加入战团的女人也就越来越多,以至于到了第三天之后,女真那边都快出现错觉,只以为守军竟然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殊不知城下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
战争是残酷的,可对于北地女子而言,生活何尝不是这样?在她们的生活当中,何处不是像城头一样,要么投降,苟且地活着,要么反抗,英烈的死去?
她们是原上草,她们足够坚韧,男人们倒下之后,她们就要肩负起男人们所留下来的职责,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如同她们一直在反抗着的宿命,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女子,就在城内当待宰的羔羊,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那些倒下的男人,和已经破败不堪的城墙。
有男人们守卫着家园之时,她们的刀就用来屠宰牲口和剥皮制衣,男人们倒下了,她们的刀就用来杀人。
第四天一早,女真人虽然气势已经有些萎靡,夜间他们的营区也发生过一些哗变,但遮天蔽日的炊烟散去之后,他们再一次发动了攻势。
苏牧与卢俊义等人一直守在城头,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衣甲已经被凝固的鲜血层层包裹,仿佛被包在红蜡里头的虫子。
他们没有生火做饭,饮食都是城内百姓自发送上来的,当苏牧看到城头出现越来越多女人的身影,他变得更加的沉默。
他似乎已经有些明白,契丹人为何能够建立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因为辽国男人的身后,有着这么一群女人。
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辽国会衰败到今日的地步,因为成功之后的辽国男人,开始喜欢南朝那样的女子,他们仍旧将北地女子当成牲口来用,却将南朝而其他异族的美女,都搜罗到身边,跟着他们一起享福。
苏牧的语言天赋也不算太出众,但他是个善于观察和善于学习的人,在北地这么长时间,他也能够用契丹话来做一些基本的交流和沟通。
但这些天,他只用同一句契丹话,每当他遇到契丹女子之时,他总会充满敬意地说一句,辛苦了。
他没有说谢谢你,因为这些女人跟城里的男人一样,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座城,为了守卫他们的家园。
她们并非全部人都知道苏牧就是那个大监国,她们只是觉得这个黥面的汉人有些做作,可是见到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真诚,渐渐地大家也就习惯了。
当男人们一个个死在城头,或者坠亡城下,而那个男人仍旧如磐石铁塔一般伫立在城头之上,仿佛永远打不垮的丰碑一般之时,她们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作。
第五日的早晨,女真人又扑了上来,一直呆在城内的女人们,不得不顶着木板和盾牌,登上了城头,却被那个黥面的男人赶了下去。
他咆哮着:“想要上来送死,也要等男人全部死光再上来,都滚下去!”
即便在时刻弥散着死亡气息的城头战场上,这个男人都保持着该有的汉人礼貌,从未大骂驱赶过士卒,甚至很多次都冒死救下素不相识的低贱民兵。
可当女人们要登上城头作战之时,他却发怒了。
渐渐的,女人们便开始特别关注这个男人,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倒下,也不希望真的看到他倒下。
她们终究没能登上城头的战场,但有一个女人却是例外。
她身上穿着贴身合体的黑色皮甲,衬得她的身材很是饱满和健美,充满了力量和柔韧。
她的身边起初还跟着一堆亲卫,可惜后来这些亲卫都死了。
许是这个女人太过突兀,比那个黥面汉人还要惹眼,女人们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是北地女子之中的天之骄子,她是曾经坐在最高皇座旁边的女人,她是耶律淳的妻子萧德妃。
而那个黥面男人,正是上京城此时的管理者,大监国苏牧。
对于萧德妃亲自作战,苏牧也是极其意外,也很是抵触。
虽然萧德妃跟燕青无名无分,但实质上她已经是苏牧的嫂嫂,她与苏牧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旖旎,反而是利益上的纠葛多一些。
既然她能够放下身段,将自己当成一个平民和能够拼死杀敌的士卒,那么苏牧就该一视同仁。
可事实上苏牧并没有办法做到,即便燕青已经离开,但苏牧仍旧认为他要保护好萧德妃这个嫂嫂。
可惜的是萧德妃并不领情,她经历过的生死危机也不少,其中几次还是跟燕青一道经历的,她并不比城头那些男人弱多少。
而且她想要服众,想要获得上京城那些官员和将领的拥戴,就必须做出自己的牺牲。
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做到了,而且在亲卫团死绝之后,她仍旧没有退下城头。
她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尊重,包括苏牧的尊重。
她不仅仅能够玩弄阴谋诡计,还能够豁出性命,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女人是可怕的,但也是可敬的。
而他们的敌人,同样也是可怕又可敬的。
女真人方面,民兵早已死绝,各种攻城器械也已经因为使用过度而损毁,但他们却仍旧没有放弃。
他们一遍又一遍冲上城头,又一遍一遍被打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们曾经比辽国的女人还要卑微,他们的领主跟那些辽国女人一样,在辽国皇帝的宴席上跳舞。
也正是因为他们能够理解这种卑微,他们也有资格获得那种坚韧和不屈。
他们会用尸体当肉盾,在夜幕降临之时,回到战场上来收集剪枝,他们在战场上搜刮一切能够搜刮到的战利品,补充他们的消耗和用度。
他们甚至用尸体来填平护城河,堆垒通往城头的鱼梁道,他们用自己的悍不畏死和坚韧到了极点的斗志,来告诉这个世界,即便没有隐宗大宗主始可汗的相助,他们女真一族,仍旧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便如同苏牧事先预想的那样,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水分的硬仗,双方都仍旧有路可退,却将之视为无路可退,放弃了选择的机会。
日光正炽烈,万里无云,太阳能够尽情宣泄他的酷热,晒得黄土翻飞,尘土四起,而后又被热血浇洒。
炎热的天气使得尸体很快就发臭,士兵身上的伤口感染腐烂,甚至长出白花花的蛆虫。
军医用简单而粗暴的方式,将烧红的烙铁印在伤口上,除了烧结伤口之外,还能够起到杀菌消毒的作用。
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将腐肉生生剜掉,这一点无论是女真还是上京都一样。
每日徘徊于生死之间,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不仁,伤痛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一种折磨,明知道这是一场死战,却仍旧保留着胜利的希望,才是真正的折磨。
或许也只有同样是游牧民族的契丹和女真,才能打到这样的地步,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若是大焱人和狡诈的西夏人,或许早就逃跑了。
然而也有很多人渐渐意识到,上京城的守军之中,很大一部分,就是汉人,他们有大焱方面的密探军,也有辽国的汉儿,还有流落到各处的汉人奴隶,更有许多草莽绿林的游侠儿。
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勇气,与那些死去的士卒一般,都足以赢得敌我双方的至高敬意!
这是契丹和女真的战役,但无论是皇城司、绣衣指使军、亦或是常胜军和新建的青雀军,经过此次战火的洗礼,他们都获得了脱胎换骨的新生。
他们就像被战争硬生生撕下了软弱和胆怯的外壳,将他们骨子最深处的坚韧和血性,**裸呈现在生死考验的面前。
无论结局如何,此战过后,苏牧的这些情报军团,毕竟成为大焱军中最不容忽视的一支军队!
他们或许不是最强的,但他们绝对是最敢死,最坚韧的一支队伍,而无论敢死还是坚韧,都是作为密探,最必不可少的两种要素。
完颜阿骨打也没想到守军会如此的坚韧,竟然能够坚守这么多天,直到斥候们将关于苏牧的所有情报都递交上来,他才皱起了眉头。
特别是完颜希尹经过分析,确认苏牧就是埋下伏兵,打败始可汗的人,完颜希尹甚至推测,这个苏牧极有可能是显宗的新任宗主候选人,他更是愁容惨淡了。
完颜阿骨打似乎失去了信心,这让完颜宗望等人有些丧气,而更让他们丧气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第五百八十章 上京防御战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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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乾不是个经常被上天眷顾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加入皇城司,干起这种脑袋挂裤腰带上的凶险日子。@,
但他却是走运了一次,也就这一次,让他成功活了下来。
当弟兄们被吊死在城下之时,他就站在女真军中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发誓要为弟兄们报仇之类的,因为这个目标太远,而他不一定能够活到第二天。
女真人开始了内部清查,许多民夫和伤兵都被杀死,为了保证安稳,女真人宁杀错不放过,对待汉人以及其他异族民夫辅兵们残忍而果决。
在弹药耗尽之后,火炮失去了作用,战车都被拆下来当柴火烧掉了,这些民夫和辅兵留下来也是浪费口粮,他们每日催促着这些民兵攻城送死,用这些民兵的性命来消磨守军的数量。
始可汗逃走之后,完颜阿骨打曾与文官武将们说起,他很是痛恨始可汗那些毫无人性的邪恶行径,可如今,他们正在走始可汗的老路。
他们跟始可汗一样,为了胜利,什么都可以舍弃,这也是他们能够迅速崛起的原因,因为他们并没有更多的东西来牺牲了。
他们受尽了压迫,如今终于掌控了力量,仿佛在急于向这个世界控诉和宣泄自己的不平和不满。
民兵们确实在不断用性命消磨着上京城的城墙和守军的性命,同时也为他们清洗了刺客。
因为女真族本部兵已经进行内部清洗,而民夫和辅兵人数太多,根本无法一一排查,将他们全都送上战场,远离重要的核心文官武将,显然是极其正确的选择。
而宋乾就隐藏在了这些民兵之中,因为他的经验比其他敢死军老辣,因为他的运气比其他兄弟们好一些,他躲过了被吊在城外的厄运,但仍旧需要面对上阵送死的命运。
好在他的一只手掌没有了,他又是市井牙人,伶牙俐齿,常与契丹人打交道,察言观色的本事恁是了得,竟然讨了一名女真队长的欢心,被他纳为随从了。
虽然准备了充足的物资,但七八天下来,每日用度消耗也是极其严重,军中不得不紧缩粮根,每日的配给也少了很多,再加上士兵们已经怨声载道,军营里头的生活便更加压抑枯燥。
宋乾成为随从之后,便开始发挥自己的老本行手段,在军营里头搞些小动作,凭借一张利嘴,以物易物,低买高出,一来二往,如滚雪球一般,竟然让他获得了不少意外的收获。
那队长是个好酒之人,又是无肉不欢,宋乾凭借着资深经纪人的手腕,总能够给队长搞来好货,也就越发得那队长的欢喜。
这天夜里,队长又在享用宋乾从军营别处搜刮诈骗来的好货,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营帐却突然被拉开了。
完颜宗干在军事上不如宗望等人强势,虽然他是长子,却终究是庶出,武功上的疲软,让他无法像宗望等人那般耀眼夺目。
可在内政治理方面,他却有着不错的天赋,于是完颜阿骨打便将军营的管理权,交给了这个庶长子。
完颜宗干一直想要表现自己的才能,所以对军营的管制极其严谨,当他收到线报,竟然有人在军营里头喝酒吃肉,他顿时怒了!
女真部族军之所以能够如此强大,就在于他们的悍不畏死,在于他们的团结一心。
他们并没有特意禁酒,毕竟酒是稀罕东西,谁都想喝,他气愤的是,在所有人都短缺吃喝,连主将们都不敢肆意享受之时,一个小小的队长,竟然能够搜罗到这么多好东西,还藏起来独享!
简单一点说,喝酒吃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别人都没有得吃喝,偏你有,还藏起来吃独食,这才是大事!
完颜宗干没有杀掉那名队长,却剥夺了他的权力,让他退回到普通士卒的位置。
而女真人素来赏罚分明,因为他们很清楚,恩威并施,言出必行,才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他赏了那个报信的人,虽然那个人没有了一只手掌,但为人精明强干,像极了汉人,于是他就让那个报信者,成为了自己的随从。
宋乾已经是个江湖里打滚的老油子,又髡发结辫,伪装成女真人,甚至连最细微的一些长相细节,说话的神色形态,走路姿势等等,都不断揣摩,他曾经收集过的无数关于女真人的情报,也给他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让他不至于露馅穿帮。
就这样,他非但幸运地活了下来,还略施小计,让自己成为了完颜宗干的众多亲随之一。
虽说有些一步登天的感觉,但当日完颜宗干进入完颜阿骨打的营帐,他的亲随团也只是留在了外面,连大帐的防御圈都无法进去。
直到完颜吴乞买走出来,带着亲兵团进去,完颜宗干才出来,命宋乾等一干亲随也一同抓捕了那些看守大帐的禁卫兵。
虽然不知道营帐之中发生了些什么,但这日的休战实在来得有些诡异。
到了夜间,完颜宗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大帐,宋乾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给完颜宗干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吃食,虽然有些粗陋,但却与营帐外那些士卒们的伙食一般无二。
完颜宗干并没有吃饭的心情,他一向与军士吃同样的伙食,所以当看到那一壶劣酒,便想起今夜休战,军中士卒是在欢庆和歇息,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糟糕。
他的父亲莫名其妙死了,却不能昭告天下,用最高的待遇来风光大葬,甚至还要遮掩消息,而父亲手下的士卒却全然无知地在欢庆,这是多么让人心寒的讽刺!
他抓起那个酒壶,咕噜噜就将劣酒灌了一干二净,酒气上涌,却是将他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宋乾小心翼翼地陪在旁边,看着完颜宗干一饮而尽,如同饮马一般,也是安心了不少,因为完颜宗干喝了酒之后,即便不可能酒后吐真言,但总会放松警惕,用自己的小命来换金国皇长子的命,也值了。
行刺行动最终没能够刺杀金国的高级将领,弟兄们还因此惨死,他这个苟活下来的都管,如果能够杀死完颜宗干,也算是替弟兄们挽回面子和报仇雪恨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素来与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著称的完颜宗干,却让他取酒来!
宋乾心头大喜,他巴不得完颜宗干酩酊大醉,他才有下手的机会,可他又故作为难,朝完颜宗干谏言道:“都统你还是别喝了”
完颜宗干又岂是甘心吃苦的人,他的武力和功勋都不如宗望等人,也只能用个人品质来打动父亲完颜阿骨打,如今父亲死了,叔叔完颜吴乞买已经暗中接掌了皇权,他还装给谁看?
“别废物,拿酒来!”
“诺”宋乾这才小跑着出去,不多时便抱了好大一坛老酒进来。
完颜宗干也不多时,拍开酒坛的封泥,也不需用碗,大口大口灌着烈酒,酒水洒了一身,他却将酒坛重重放下,抹了把脸,将脸上的酒水和泪水一同给抹去了。
“坐下,陪我一块喝。”
“小人不敢”宋乾故作惶恐,可最后又似乎咬了咬牙,这才坐下来,接过完颜宗干的酒坛,有样学样灌了一口,却被酒水呛得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狼狈到了极点,真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的感觉。
完颜宗干一直不受兄弟们待见,宗望等人甚至连宗翰这样的人,都觉得他不够男人,如今见得宋乾这缩头缩脑的小人物模样,顿时觉着男儿气冲天而起。
红花还须绿叶扶,有了宋乾这般对比,他完颜宗干便是十足的男人霸气了。
“哈哈哈!”完颜宗干指着宋乾哈哈大笑,宋乾也被自己弄笑了,只是勉强挤出讪笑来作陪。
完颜宗干见得他这副丑态,心情更是激荡,又抢过酒坛来,咕噜噜灌了一通,而后将酒坛塞到宋乾的怀中,哈哈大笑着,笑着笑着却呜呜哭了出来。
宗望等人并没有看错说错,与他们相比,宗干确实没什么男儿气概,宋乾见得他痛哭,知晓完颜阿骨打帐中肯定有大事发生,便僭越地拍了拍宗干的肩头。
“都统”
“都统?呵呵我算个什么狗屁都统!”宗干双眼血红,而后怒火中烧,眼中怒火却又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
他并不怪完颜阿骨打不重用他,虽然只是庶出,但完颜阿骨打还是很喜欢他,而他也是真心爱着这个父亲,而不像宗望等人那样,总想着要替父亲打天下,总想着金国争霸天下,总想着他们能够从龙有功,成为开国元勋,甚至在有生之年染指皇座。
可他完颜宗干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只是想陪着父亲,他的愤怒不是对父亲,而是对叔叔完颜吴乞买和完颜宗望等人!
所有人都在顾全大局,可除了他完颜宗干,谁会顾及完颜阿骨打这个开国者!
对于完颜阿骨打而言,对于每个女真勇士而言,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安详睡去,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可在战场上安详睡去,而且还是不明不白的睡去,这是对英雄和圣主的一种亵渎,是命运的不公!
他可以接受父亲战死,可以接受功成名就之后,父亲在皇宫大内溘然长辞,但绝不接受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父亲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这些人当着父亲还未寒冻的尸体,就已经开始分割权力和军队,就已经将皇位私定给了叔叔完颜吴乞买,他们对完颜阿骨打的尊敬和忠诚,在哪里!
这才是真正让完颜宗干心寒和愤怒的原因,宗望恨不得自己是长子,宗翰和谷神(希尹的女真名字)恨不得自己就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总说将完颜阿骨打当成父亲来侍奉。
可他们现在又有谁多看完颜阿骨打的尸体一眼?
只有他完颜宗干,才是真的在乎完颜阿骨打,没有将他当成皇帝,甚至没有将他当成英雄,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只有他完颜宗干,才配称为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啊!
他本不该多说,但悲愤之余,又喝得酩酊大醉,他终于朝宋乾说道。
“那一年,辽国皇帝召集女真各部的首领吃宴,这狗皇帝让所有女真领主给他跳舞,父亲却没有跳,最终扫了辽国狗皇帝的面子,他回来之后曾经跟我说”
“男儿舞蹈是为了敬奉鬼神,而不是像女子一般被人戏耍娱乐,更不能用来摇尾乞怜”
完颜宗干说了很多,听得宋乾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实!
他的猜测终究还是对了!
本想着以命换命杀死完颜宗干的他,如今却改变了主意,因为他要留下自己的性命,或许能够让女真内部先乱起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上京防御战(6)
夜间的大营处处充满了轻快的欢声笑语,本就狂放不羁的女真士卒们,正在利用难得的休战,享受最后的狂欢。
而大营之中,完颜宗干早已烂醉,他的双眼变得空洞迷离,心神松懈下来之后,父亲去世的悲痛便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是个懂隐忍的人,一直忍受着宗望等人的小视,只为了能够让父亲多看自己一眼。
如今他终于不再需要戴着面具生活,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在酒劲的催发下,他终于与宋乾吐露心声。
宋乾虽然其貌不扬,但最善于察言观色,一个牙经纪能够在彪悍之极的北地混得风生水起,言语沟通上自然有着独到之处,三言两语就得了完颜宗干的信任与欢心。
“汉人有句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常**,都统起码还能够喝酒,能够缅怀父亲,小人却是连自己父亲都没见过”
宋乾的女真话带着**真的口音,说到此处,便是长吁短叹,竟然也将早就编造好的出身履历以及悲苦人生故事都倾倒了出来。
事实上他的确实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自打他懂事之后,便跟着师父流落市井。
师父是个贪杯的瘸子,整日醉生梦死,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三教九流坑蒙拐骗偷无一不精,是个十足的老江湖老捣子。
要不是需要宋乾出门给自己跑腿,他早就将宋乾的腿打断,而后将他丢到街上去乞讨了。
宋乾起初也是惊怕到了极点,丝毫不敢违逆师父的意思,在街头骗来偷来的东西,都如实如数交给师父去挥霍。
老瘸子慢慢发现宋乾的天赋,这个从街头捡来的孩子,仿佛是专为街头市井而生的,坑蒙拐骗偷各种邪门歪道一学就会,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到了宋乾这方面的天赋之后,老瘸子仿佛看到了一条财路,便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宋乾。
宋乾也没有让他失望,十三岁之前,一直苦练各种功夫,老瘸子整日烂醉如泥,但清醒的时候其实很阴鸷和狠辣,他的传授方法就是不断欺骗宋乾,让他在一次次失败之中领悟到这门手艺的精髓。
为此宋乾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直到十四岁年末,他才开始没再受伤,而后便很少再受伤了。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终于出师了,因为老瘸子再没能教他什么东西,他已经比老瘸子强大了。
老瘸子并没有恐慌,因为他已经活够了,他就像在泥地里打滚等死的老狗,他也知道自己的徒弟并非寻常之辈,只要他出师,绝对会杀死他,以报复这十几年来他对徒弟的虐待。
可让他惊诧的是,宋乾并没有杀他,不是宋乾感念他的暴虐让自己活到了十五岁,而是如果杀了老瘸子,他宋乾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这世间便再没有一个跟他有关联的人了。
这是非常悲哀的事情,也是宋乾的少时记忆,充满了痛苦和阴暗。
他默默地离开了老瘸子,临走之时还给了他一笔钱,他开始周游江湖,开始调查自己的身世。
因为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孤苦伶仃地承受这一切,他的根在哪里。
他越走越北,最终来到了幽州,便再也没有离开。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用一个人有限的能力,去寻找这些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他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资源,否则在有生之年,很难再寻根成功。
虽然他为了生存下去,用过很极端的手段,但从他没有杀老瘸子就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泯灭本性。
这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拥有着这么阴暗的童年,他竟然还能认清大善大恶大是大非,已经实属不易。
他的本事让他很快就扎根立足,并发展出了自己的小队伍,但想要调查身世,还是很困难,因为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的信息还是临走时老瘸子告诉他的。
即便有了这一条关键的线索,他的寻根之路仍旧困难重重,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执着,是为了被抛弃的那种怨恨,还是真心为了寻找归宿,这是本能,无法停止。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找到了他,许诺只要他替自己卖命,就帮助宋乾找到身世。
宋乾答应了,于是就成了皇城司的暗察子,并且还成了一名小勾当。
皇城司的情报机构遍布整个帝国,但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情报送了回来。
“原来原来他们还在!”
是的,宋乾的父母仍旧健在,而且在汴梁城过着富贵的日子!
宋乾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向高慕侠请求,要到汴梁走一趟。
虽然北地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但高慕侠还是选择相信宋乾,并给了他一件信物,让皇城司的势力沿途放行并提供帮助。
他很快就如愿来到了汴京城,在这座寸土寸金的皇城之中,他的父母拥有着一座极其广阔的豪宅。
宋乾就这么站在府门前,直到门子过来驱赶他,他仍旧犹豫着到底是直接冲进去杀光所有人,还是可怜兮兮泪流满面地去质问自己的父母。
他已经从皇城司的情报上看过一切真相,知道父母并非存心抛弃他,当初也是形势所迫,父母也曾经寻找过自己,可惜他已经落入了老瘸子的手里头。
但一想起这些年所受到的苦难,他还是不禁愤怒起来。
他就在这座宅子外头,整整守了三天,每天都能够见到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到城外的一座小坟头哭泣。
他曾经无数次想冲上去跟父母相认,可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只剩下血脉之中那微弱的感应。
第四天的早晨,他朝宅子磕了三个头,最终没有进去,而后果决地北上了。
他无法将这些告诉完颜宗干,但仍旧使用了其中一部分情节和桥段,不同的故事,却是一样的苦难。
说到情深之处,这个看起来有些獐头鼠目贼眉鼠眼的汉子,湿润着眼眶,便再也说不下去。
完颜宗干能够从他的眼中感受到同样的痛苦,那是无法得到父母之爱的孤独和怨愤,那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思念。
酒继续喝着,直到外面的世界彻底安静,也不知谁先倒下,总之完颜宗干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当他醒来之时,像所有士卒一样惊愕,因为统帅发下了军令,今日竟然也休战!
他慌忙从地毡上爬起来,却发现宋乾仍旧沉睡着,他摇头苦笑,而后自己走了出去,可走到帐门却又转了回来,踢了踢宋乾,对着睡眼惺忪的宋乾说道:“跟上。”
宋乾抠了抠眼屎,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走了两步才醒悟过来,又将完颜宗干的行头都给带上。
见得此状,完颜宗干也是露出了微笑,只是迷迷糊糊跟在他身后的宋乾,此时嘴角却弯了个诡异的弧度。
完颜宗干快步来到中军大帐,父亲的尸体已经被遮盖起来,叔父完颜吴乞买正在完颜希尹的陪同下,看着本该由父亲来“指点江山”的兽皮舆图。
宋乾终于得到了完颜宗干的信任,他留在了大帐的外头,只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争吵,没过多久便见得完颜宗干怒气冲冲快步走了出来。
“回去!”完颜宗干的脸色阴沉铁青,宋乾也不敢触霉头,很快就回到了营帐,让人送来了吃喝,完颜宗干却挥手将饭食全部都打落在地!
“都该死!”
“都统”
“我的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却变成了缩头龟!”完颜宗干气急败坏,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这个秘密,宋乾也终于听到完颜宗干亲口证实了这个足以让北方大地天翻地覆的内幕消息!
他选择留在完颜宗干的身边,是正确而明智的!
作为一名合格的密探,除了收集情报和刺杀敌人之外,引导舆论方向,散布有利于己方的假消息,同样是一门基本功。
其实昨夜他就有机会杀死宗干,可如此一来,他自己也逃不了,再者宗干被刺杀的消息会引发大震动,会彻底掩盖关于完颜阿骨打的所有猜想。
而如今,他证实了这个秘密,自然就大有可为了。
将情报递送给苏牧是不太现实的,但他却可以将消息散布出去,让女真人内部陷入混乱!
他当然不能直接传谣说完颜阿骨打已经死了,若真是这样做了,相信情报还未传播开来,便已经被扼杀,自己也会第一时间被杀死。
但他却可以在无意之间,散布一些闲散话语,只要说之所以接连休战,是因为完颜阿骨打旧伤复发,已经卧床不起,那么剩下的事情也就不需要他去推波助澜了。
那些急于表忠心的将领肯定会求见完颜阿骨打,可完颜阿骨打已经死了,自然是见不到的。
一旦见不到,便会生出诸多怀疑来,若完颜阿骨打死了也就罢了,这种卧床不起,将死不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那些将领肯定要选边站,到底是选择完颜阿骨打先前定下的储嗣完颜吴乞买,还是支持崛起的青壮完颜宗望,甚至是宗翰等人,这是个不得不去提前考虑的问题。
如此一来就会人心不稳,那些刚刚因为休战而得到**的女真军队,就会再度陷入不安之中。
而且这样会变得合情合理,氛围酝酿已经足够,更加的顺理成章和自然而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女真人自己推测出来的,宋乾只不过种下了一颗种子罢了。
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他就能够继续得到完颜宗干的信任!
至于得到完颜宗干之后该做些什么,宋乾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一切只需要等待时机,在此之前,他只需要更加深入完颜宗干的内心,得到他最彻底的信任。
直到这份信任足够让他影响完颜宗干的决策,那就是女真人的末日!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到这个地步,但想起夕阳下跪在小坟头前哭泣的那对老人,他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抉择!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上京防御战(7)
完颜宗干根本没想到会休战,他以为父亲的死会让叔父和兄弟们怒火滔天,因为攻陷了上京之后,才能给父亲发丧送葬。
他们不断休战,难道要等父亲的尸体发臭腐烂么!
他在宋乾的面前丝毫没有掩饰这些,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
完颜吴乞买等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今日自己又与他们撕破脸皮大吵一架,即便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心,也会被他们误解。
他的身边那些亲卫根本就信不过,思来想去能够嘱托大事的并没有太多,而昨夜与自己大醉,又相互吐露心声的宋乾,无疑是唯一一个能够动用的,因为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和内幕!
“都统,小人也知道不该多嘴,但这样做未免让人太过心寒咱们女真何时有过畏惧,召集勇士们,攻陷上京,这才是给皇帝陛下最好的送别践行啊!”
完颜宗干心头顿时一暖,因为宋乾没有将他的父亲称呼为先帝,而仍旧称为皇帝陛下,这只是个小细节,但习惯了观察别人眼光过日子的完颜宗干,却没有放过。
这种无心之举,最能表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他也就越觉着宋乾是真的在替他着想,是能够信任的身边人,殊不知早在十三四岁之时,宋乾就已经将这一手玩得出神入化了。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今早就因为这个,才跟他们撕破脸皮”完颜宗干轻叹了一声,他的麾下只有一支千人队能够真正调动起来。
想要用一千人将上京攻打下来,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除非老天爷也为父亲的逝去而哀恸,降下神雷将城池打破,否则他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军事力量,去攻打上京。
面对唉声叹气的完颜宗干,宋乾沉默了许久,而后朝完颜宗干献策道。
“都统无论他们有什么念想,休战已经成了事实,让他们主动出兵是不太可能,但如果咱们出兵为陛下报仇,你说会有多少忠勇兄弟跟着咱们?”
宋乾的话让完颜宗干眼前一亮,但很快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能够调动的亲兵却是只有一千之数,他一直以为无法调动其他人,那是因为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
如果将父亲的死推到上京刺客的身上,又该会有多少人跟着自己去报仇!
女真终究是父亲完颜阿骨打的女真,经过这些年的征伐,即便大萨满近乎神人一般的表现,女真部的核心骨干,仍旧只认完颜阿骨打,这就是他们对完颜阿骨打的忠心,也是完颜吴乞买几个休战的原因。
他是听从了完颜希尹的建议,打算通过休战来收买人心,在休战期间彻底打散弟兄们,而后将这支军队彻底易主!
宋乾说的没错,只要自己亲口证实父亲的死讯,并将凶手指向上京城的刺客,肯定会有很多勇士被怒火燃烧起来,跟着自己去拼命。
但这样的话,整个女真大军也就彻底分裂了,这真的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金国是完颜阿骨打开创建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的心血,他分裂了军队,攻下上京,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给父亲送别,却又要使得父亲的帝国分崩离析,这样真的值得吗?这样是真的在爱着父亲吗?
完颜宗干陷入了矛盾挣扎之中,宋乾点到即止,这样的效果已经足够,说更多的话只能引发完颜宗干的反感和怀疑,他对宋乾的信任,也只能换回这两句话的建议,仅此而已了。
宋乾再度出去,准备了另一份吃食,这一次完颜宗干吃得一干二净。
休战使得军士们得到了快速恢复,军营之中一扫往日阴霾,但流言也是四起,最主要的还是关于皇帝旧伤复发卧床不起的谣言。
在他们看来,完颜阿骨打是金国最勇猛的勇士,至少曾经是这样,直到现在,他仍旧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拥戴。
可到了第三日,仍旧是休战,而且卧床的皇帝陛下竟然任命完颜宗望和宗翰为全军都统制,由完颜吴乞买节制全局。
此消息一出,勇士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谁都不敢瞎说什么不敬的话语。
而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完颜宗望和宗翰也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利用休战,整合军队,而且还是重新编制!
这是都统制的职权范围,即便谋克和猛安们多有抱怨,但也不得不去执行。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去执行,沉默了两日的完颜宗干,就没有执行,而且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他记得父亲曾经跟他说过,他之所以要建立女真人的国度,就是为了让女真的勇士永远像男人一样活着,顶天立地,不再忍辱负重!
这才是父亲真正的遗愿,攻打上京,建立金国,都只不过是完成这个遗愿所必须的过程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完颜宗干,终于下定了决心!
宋乾一直在外头守候着,当完颜宗干召见他,将计划吩咐下来之时,他甚至还劝阻了一下,但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休战的第四日,也是整编队伍的日子,完颜宗干早早来到了大营,他麾下的一千人全副武装,就跟在他们的身后。
当看到完颜宗干出现,完颜吴乞买等人心头巨震,他们早就察觉到完颜宗干的心思,但却没想到他真的敢干这个事情!
“该死!”
完颜宗望和宗翰相视一眼,而后跳上马背,根本来不及披甲,举起令旗,就开始召集麾下的将士。
可他们的将士已经开始整编,许多人不知道是听从新上级还是老上级的命令,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乱。
好在宗望和宗翰能够统制全军,在他们的令旗镇压之下,骑兵们纷纷集结起来,将完颜宗干拦在了中军大帐外头。
完颜宗干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笃定了宗望等人不敢动手,因为这样做确实能够镇住完颜宗干,也能够借此剥夺完颜宗干所有的权势和力量,但二万弟兄全都看在眼里,他们无论如何解释,都不可能再掩盖真相!
完颜宗干高高举起长刀,而后朝中军大帐方向一指,近乎咆哮一般吼道。
“我的父皇就睡在大帐之中,他再也不会醒来,他会成为神祗,守护着部族的千秋万代,可我们都做了什么!”
“我们不敢公布消息,不敢杀入上京,只知道休战,却眼睁睁放着刺客在上京城中享福,这是臣子和儿子该做的事情么!”
整个大营彻底死寂,他们的心里早有了揣测,可由皇长子亲口证实,仍旧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许多人留下了悲愤的泪水,有真心,有虚假,但毫无疑问的是,整个军营都让完颜宗干点燃了复仇的怒火!
“只要你还是女真的儿郎,那么就跟着我,杀入上京,为父皇报仇,完成父皇的遗愿,让女真成为天下的共主!”
完颜宗干高举着长刀,话音一落,整个大营仍旧死寂,完颜吴乞买等人面色铁青,阴沉地盯着完颜宗干,他们如何都想不到,平素里最懦弱最无能的完颜宗干,一直逆来顺受的完颜宗干,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早在牙帐之中,他们就已经定下了一切,虽然还未公开,此时完颜吴乞买就是新皇帝,宗干如此表态,跟谋反已经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他们才笃定了完颜宗干不会也不敢,却没想到完颜宗干在父亲死之后,终于男人了一会,或许他的父亲,会在天上,看到这一切,只是不知完颜阿骨打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
气氛变得很诡异,也不知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仍旧处于震惊之中,竟然一时间无人反应!
宋乾抽出长刀来,用尽所有力气,撕破嗓子咆哮着:“杀入上京!杀入上京!杀入上京!”
他的声音很尖细,没太多男儿气概,听起来有些滑稽,也很突兀,在军营之中传出很远很远,就像个笑话。
然而他仍旧目光坚定地高喊着,他遥望着远方,有些猥琐的面容,在这一刻似乎蒙上了一层光芒,变得让人动容,让人呼吸急促,热血沸腾!
“杀入上京!”
完颜宗干身后一千人齐声咆哮着,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呼喊起来,完颜宗望等人脸色大变,知晓已经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
他们最担心的最坏的状况还是发生了,无论是宗望宗翰,还是完颜吴乞买,都陷入了惊怒之中。
然而还有一个人保持着冷静,那就是完颜希尹!
他扯了扯完颜吴乞买,快速地在他耳边说了几乎,后者的手掌高高抬起,身后的皇旗疯狂挥舞起来!
见得皇旗挥舞,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战马的嘶鸣和踏地声。
“女真的勇士们,先帝的英灵需要三日安歇,才能飞升神国,所以才休战三日,如今你们也恢复了,那么,就让我们,杀入上京!”
他们不可能将完颜宗干连同那一千人就地围杀,甚至连将他们抓起来都做不到,因为他握着皇权,但完颜宗干却握着人心,这人心是女真军士们都完颜阿骨打的忠心!
不能挽回,便只能顺势而为,说不定借着这股士气,真的能够将上京城攻陷!
完颜希尹的补救无疑是迅捷而完美的,女真的军士们果然群情激奋,脸上布满了杀气。
这些天的休战,让他们得到了足够的休息,积攒下了足够的力气,而皇帝陛下被上京刺客杀死,成功将他们的力气彻底点燃,化为了滔天的杀气!
“杀入上京!”
在震彻天地的咆哮声之中,虽然已经不足二万之数,即便加上辅兵,也不足五万的女真大军,朝上京发动了总攻!
宋乾慌了!
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无论是完颜吴乞买等人拿下完颜宗干,或者完颜宗干带着大部分军队冲击上京,这才是他想要的局面。
可如今女真如此声势,竟然万众一心,上京可就真要危险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上京防御战(8)
宋乾拥有着市井街头地下王者的潜质,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成长强大起来的,但这也限制了他的眼光,让他无法看清大的格局。n∈頂n∈点n∈小n∈说,
他能够在女真大营之中幸存下来,并获取完颜宗干的信任,影响着整个事态的发展,已经算是奇迹。
可在筹谋大局的能力上,他无法与苏牧等人相比,更没办法与完颜希尹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
出现眼下这一局面,他也是懊悔不已,这才是弄巧成拙,说不得要给上京城带来灭顶之灾!
大军在前行,在加速前行,他紧紧跟随在完颜宗干的身边,走在了大军的最前锋。
完颜宗干是发起者,他点燃了这把火,由他带领着,大军的士气就能够一直熊熊燃烧着,完颜希尹等人也没有理由将这团火浇灭。
眼看着上京城已经戒备,他甚至能够看清楚城头上傲立着的苏牧,宋乾终于轻叹了一声,望着南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而后喃喃自语道。
“儿子没办法回去了”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但从小到大,他从未能够叫一声父亲母亲,他本以为自己会遗憾终生,甚至想着此战过后,或许就有勇气回去认祖归宗。
他没有这个勇气,然而从汴京回来之后,他却脱胎换骨了一般,甚至在老君馆拼命到被人打烂手掌。
他想要为那对老人做些什么,不想看到更多的孩子,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直到现在,当他内心做了这个决定,他才终于愿意直面自己的灵魂,他虽然算不上好人,但终究不是个坏人。
他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恨,可当他看到那对跪在坟头哭泣的老人,他突然又没有了遗憾。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宋乾仍旧健在,但在他们的心里,这个儿子却从未丢失过,这就足够了。
他遥望着城头,城头的人也在看着他。
女真人接连休战,让上京城的人也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但也让苏牧等人如何都看不透猜不透。
苏牧唯一能够想到的,应该是女真军中出现了大变故,至于是什么变故,他却没办法确切的想清楚。
他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敢死军的弟兄刺杀了重要的人物,女真大军才会如此愤怒,将他们全部吊死在城外。
可惜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唯一的突破点,就是没有被吊死在城外,又没有想方设法回城的宋乾。
他了解宋乾的为人,他知道宋乾就像一只铁蚂蚁,坚韧到极点,更笃定他绝对没有死。
当女真人再度来袭,他就站在城头,用长筒望远镜审视着战场。
完颜宗干一马当先,旗帜鲜明,衣甲刀枪闪耀寒芒,想不被关注都难。
也多亏了完颜宗干的惹眼,让苏牧甚至卢俊义和眼里出众的守军,都被吸引了目光。
他们知道,女真人应该是疯了,今日应该就是决战的时刻了,否则他们不会连战马都骑上来。
萧德妃带着很多懂武艺的北地女人,纷纷登上了城头,上京城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今日也该是分胜负的最终日子了。
他们看着完颜宗干缓缓骑行,他们的阵型整齐划一,仿佛连马蹄的步点敲击都在一个节奏上,他们肃杀而凶狠,视死如归,毫无畏惧。
在那一刻,上京城的守军有些怕了,他们坚守到现在,已经虽败犹荣,他们累了,打完这一仗,即便女真人不屠城,上京城里或许也没剩下多少人了。
他们第一次在军心士气上被女真人彻底压制,他们又看到了三千五胜十万,二万胜七十万的女真铁骑!
然而就在那么一刻,在全体守军的注视之下,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完颜宗干的身边,有一名契丹骑军,用长枪默默挑起了一面旗帜!
在旗帜如林的先锋军中,这面染满了鲜血的旗帜并不是很显眼,但守军们却还是看到了。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听不到那人的咆哮,但守军们知道,这个人在怒吼,在咆哮。
而后,他们看着这个骑兵,一刀将完颜宗干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轰!”
女真人的先锋军彻底大乱,连同他们的军心士气一同被打散,而那名刺客,眨眼之间就被淹没在刀枪之中,死无全尸,只有那面旗帜,被践踏在地上。
敢死军的最后一名刺客,敢死军的军长宋乾,殉职!
他们没能刺杀完颜阿骨打,没能刺杀更多的敌将,但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们在战场上,硬生生斩了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完颜宗干,仿佛在用这个皇子的人头,祭奠上京城数十万的英灵!
仿佛在用这颗人头,向世人证明敢死军并没有输,上京城,也不该输!
守军们愕然地看着阵形大乱的女真大军,而后默默流下了眼泪。
他们终于明白大监国不眠不休,一直守在城头,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终于明白大监国为何一直在凝望,一直在等待,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大监国坚持要将那些被吊死的敢死军收回来,却不愿宣布任务失败,更不愿意解除敢死军的编制。
因为敢死军还没有死绝,因为敢死军还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今天终于也死了,但敢死军的编制不会再被解除,永远都不会被解除!
苏牧转过身来,朝守军们说道:“他就是敢死军标长,他叫徐长生”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眼泪已经无声落下,他紧抿着嘴唇,睁大着双眸,而后抽出混元玄天剑和草鬼唐刀,一步步走到下了城头。
他来到了城门处,而后朝守将下令道:“开城!”
这是他第二次开城。
第一次,为了开城,他斩了把守城门的渠帅,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城门被轰隆隆吊开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极其冲动鲁莽的举动,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死守了这么多天,他们已经不想再守了。
积压了这么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如同开闸泄洪一般冲涌而出,他们的胸腔仿佛前所未有的空旷,如释重负,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羁绊,他们只想轰轰烈烈,死战一场!
为自己,为死去的英灵,为上京城,为那个名叫徐长生的人。
苏牧并非意气用事,而是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宋乾用性命换来女真大军的混乱,用一柄长刀硬生生斩碎女真大军的军心士气,用自己的性命来激励守军,彻底逆转了双方在军心士气上的差距。
如果被动守城,女真大军就会停下来整治混乱,死了一个完颜宗干,会让他们更加的愤怒,到时候更不可能守下上京。
只有趁着他们短暂的混乱和不知所措,只有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阴影之下,果断出城,让女真人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上京守军的布局,才能够让他们在气势上彻底压制女真人!
双方战争持续到现在,已经不再是人数的较量,也不是武器装备的较量,而是气的较量!
他们就像两头同样凶狠的野狼,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在相互撕咬,皮肉都已经被咬掉,同样只剩下一口气,拼的就是谁能够站到最后!
这是苏牧一直以来的想法,也是他坚守城池的基本理念。
可宋乾就像天神送来的一口气,让他们非但站了起来,还拥有了反咬敌人的机会!
上京城虽然粮草储备还算充足,但被围困多日,已经有些不济,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杀过马。
不是因为苏牧预料到会有今日这一战,也不是想着要借助这些战马逃走,而是上京的守军认为,如果他们全部战死了,这些战马,就是他们曾经英雄地活过的证明!
而如今,他们终于跨上了这些战马,他们要用这些战马,证明他们不是曾经的英雄,而是现在的英雄,是未来的英雄!
当久攻不下的城门打开之时,女真人没有任何的欣喜,当了这么久缩头乌龟的敌人,终于要正面迎敌,像男人一样战斗,他们却如何都无法激动起来。
因为就在刚才的一刻,上京的刺客,将他们皇子的头颅给砍了下来,当着他们的面,在千军万马面前,砍下了他们皇子的脑袋!
就像他们夺走老皇帝完颜阿骨打性命一般,他们就这么突兀和轻易地夺走了完颜宗干的性命!
他们分明清楚地看到那个亲兵,就是第一个响应完颜宗干的人,他们分明看到,这一切都是守军计划好的!
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无孔不入,他们刺杀了皇帝还不够,还将皇子给杀了,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潜伏在女真军队之中?
连皇子完颜宗干都没有发现,连完颜宗干都已经被渗透,其他人呢?
如今他们又要来正面迎敌了,这些狡诈到了极点的敌人,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诡计,他们会不会也有震天雷和飞火枪,他们会不会一直在故意示弱,他们的城中还有没有生力军?
无数的疑问,成为了女真军士们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们眼睁睁看着完颜宗干被斩,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制止。
他们甚至看到那面奇怪的旗帜,就这么被高高挑起,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不安!
他们是纵横天下的女真铁骑,他们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不败的神话,他们是这个天下目今最强的一支军队。
可在攻城之初,他们就遭遇到了地雷的袭击,而后又被弓手埋伏,久攻不下又被刺客不断刺杀,而后连皇帝都给刺杀了,更过分的是,刺客在他们要总攻之时,当众刺杀了他们的先锋皇子!
所以这一切,还是无敌的女真铁骑该出现的吗?
他们竟然从头到尾被压着,而压着他们的却是城门都不敢开的守军,这到底是怎么了?
完颜宗望和宗翰等人也是彻底惊呆了,即便智慧超凡的完颜希尹,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前方,滚滚黄龙之中,血色狼旗之下,有人冲锋而来,一身血袍,左剑右刀。
第五百八十四章 长城以北,南风吹袭
战马的嘶鸣,刀甲的碰撞,马蹄震撼着大地的脉搏,尸体坠地的闷响,战马被撞飞而后滚落在地,甚至连骨折的清脆声都涌入耳中!
然而纵使有这么多吵杂的声音,战场上的每个人却都觉得安静到诡异。
因为这种种声响扰乱着天地的平静,间中却没有人声!
是的,整个战场竟然没有人发出声音!
能够幸存至今的,无论女真亦或是守军,无一不是百战的精锐悍卒骁将,他们憋着一口气,仿佛这就是延续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不愿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喊杀和咆哮之中。
不幸被击中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哀嚎,最多只是闷哼一声,死不了就继续杀敌,否则就是一击必杀,连苟延残喘的伤者都没有,因为两军冲锋,坠马即意味着死亡,铁流冲撞碾压,无论伤者还是死尸,都会被践踏成一摊血肉!
冷兵器时代的残忍杀戮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热血当空抛洒,黯淡的红黑之色,落在深沉的黄土之上,头顶却是晴空万里天青色,整个战场便如同吞噬生命与灵魂的古朴色盘。
完颜宗翰的战马接连穿插而过,与之擦肩的守军骑士无一幸免,纷纷被斩落马下!
他是女真最为赫赫有名的猛将,可女真一路受阻,自己又在城下被一个汉人打成了光杆将军,对于战无不胜的完颜宗翰而言,这已经是泼天大的耻辱!
不断地斩落敌人没有让完颜宗翰看到胜利之神的光环,因为他如同尖刀一般插入敌阵,可身边的弟兄却越来越少,就像一条蜈蚣钻入比自己身体要小的刀圈,左右的手足都被刀刃撸了下来一般。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完颜宗望等人的身上,这是冲锋,是正面对撞,在这一方面,堪称天下无敌的女真铁骑,在今日之前,从未输过!
然而今天,面对他们认为早已破残到不堪一击的上京守军,他们却再也看不到胜利之神降临到他们头顶的光羽。
大浪淘沙,能够留到最后的,无一不是沉重的玉石或者真金,大辽帝国经过这么多次的动荡震颤,能够留下来捍卫皇城的,其实才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的“精”不在人数,不在武力值,而在于他们的“忠”!
他们或许不是辽人之中最能打的,但他们绝对是最忠心的。
许多人都觉着那些跟着耶律延禧逃亡的,才是真正的忠勇之士,其实并非如此。
这些留守上京的,才是真正的忠贞之人,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忠于契丹民族!
上京是上天赐给契丹的礼物,是契丹的心脏,是契丹的象征,更是契丹的家园!
他们没有忠于皇帝,因为那个皇帝已经背弃了契丹人的家园,无论是地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家园,都已经让老皇帝给遗弃了。
所以忠于契丹而誓死保卫最后家园的这些人,才是最忠勇的人,他们的战力或许并不是最强,其中甚至还有很多老弱妇孺,可当他们骑上战马,挥舞刀枪与弯弓搭箭,他们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他们是最有种的契丹人,无论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
个体的人心看不见也摸不着,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是那么的弱小而静谧,可当这些个体纷纷集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而且人心所向,万众一心,那么这股人心的力量,就会变得可敬又可怕。
灾难能够让一个民族最快地团结起来,无论是哪个民族,都是通用的,也只有灭顶之灾,才能让所有人摒弃一己之私,同心协力,生死相依,将民族延续下去。
这就是现在守军们的状况,只是有些让人诧异的是,守军之中并非只有辽人,还有奚人,回鹘人,渤海人以及汉人。
但他们都凝聚在了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因为他们都将上京当成了自己的家园,因为上京城中还有他们最珍爱的家人,他们都选择了誓死捍卫这座家园!
反观作为侵略者的女真人,他们何尝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们曾经快乐地生活在部族之中,贫穷困苦却又快乐地生活,物质的匮乏并不能剥夺他们标准极低的快乐需求,他们会因为追到猎物而欢呼雀跃,他们会因为山中的蘑菇和野菜而知足常乐。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农耕,甚至不能放牧,他们只能依赖狩猎来过活,但他们是原始而快乐的。
可辽人的铁蹄践踏了他们的部族,让他们的家园,成为了大辽帝国敲骨吸髓的后厨。
他们要将牲口和女人,甚至青壮男人和皮毛,乃至赖以生存的口粮都贡献出去,以求部族的安稳。
辽国的皇族似乎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皇庭享用着白山黑水间产出的人参,身上穿着纯净到没有一丝杂毛的貂皮,高大健硕的女真女人,也成为辽人眼中难以征服驾驭的野马。
女真人同样也是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这样是他们能够在辽东缔造不败神话的原因之一。
可渐渐的,他们变得不容易满足了,持续的不败,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恐怖力量,他们渴望更好的生活,渴望更多的人口,渴望更大的家园。
这就是野心。
有了野心,就不断向外扩张,但他们却也渐渐沉迷于这种胜利的快感之中,而忘记了守卫家园的初心,那种守卫的力量,也就渐渐变弱了。
他们不再是为了守卫家园而战,而是为了创造更大的家园而战,到了最后甚至是为了征服而战,为了战争而战争!
他们不再一往无前,无所畏惧,因为除开他们原本的家园,那些征伐下来,比他们家园还要广阔数十倍的土地疆域,都是意外之喜,都是他们夺来的。
如果失败了,他们仍旧能够回到自己的家园。
这就是退路,是女真人的退路。
他们曾经被辽人逼得没有任何退路,才开始了征讨辽人的战争,可现在打下了大半个辽国之后,他们却有了退路,心里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豁出一切。
两相对比之下,优劣高下也就显而易见了。
完颜宗翰还在拼命向前,希望能够杀透敌阵,可他就像泥沼里的鱼,发觉阻力在不断变大,速度不断慢下来,前进也越来越吃力。
他与一名敌军错身而过,成功斩敌落马,却迎头撞上了突然杀出来的一匹战马!
“希律律!”
战马惊叫着,而后戛然而止,因为战马的脖子折断了,连马腿都被森森腿骨穿刺出来,人血马血早已浸透了他的衣甲。
他已经是个沙场上的老将,又是勇猛无比,在战马上用力一跃,便滚落到一旁,还未起身,便有一群战马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他心头大骇,咬紧牙关,半跪在地上,用尽了全力挥出锋刃,不断砍着马腿,不时被战马撞飞出去,如同破烂的沙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有战马再冲上来,虽然没有骑马,但最终他还是杀透了敌人的骑阵!
胸膛便像破烂的风箱一般起伏着,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鲜血从胸口的伤口,呛入他的肺部,他开始咳血,四处扫视,身边已经没有袍泽,身后的守军骑兵已经淹没他们的女真骑军,而他的前方,则是上京守军的步卒!
他看到一名女子挥舞着一把菜刀,沉默地朝他冲了过来。
那女子**着上身,从饱满的胸前来看,应该是个成熟的妇人,她的脸上全是凝固了的血污,下身的绔子也无法完全遮羞,但她就像一个返祖的野人,就像这个部族赋予她生命之时,保持着那种没有**的纯净!
她的动作并不迅捷,身上已经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但她的眸光就像一头守护幼兽的母兽!
完颜宗翰的内心被震撼了,他曾经很敬畏辽人,但一路所向无敌,已经让他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天下霸主。
直到此时他才记起,曾几何时,辽人也跟女真一样,现在的女真,只不过在走着辽人的老路罢了。
他缓缓站起来,朝那个冲过来的女人行了一礼,而后手起刀落,将那女人一刀斩杀!
女人的死并没有让他得到**的机会,一个端着草叉的老头子又冲了上来,完颜宗翰已经没有余力和机会去行礼,但他的心里充满着敬意,手里也没有任何犹豫地斩杀着这些敌人。
挥舞着木棍的少年人,投掷石块的青涩少女,用锈迹斑斑的钝刀不断劈砍的肥胖男人,咬破嘴唇,默默将亲人尸体往后拖的老妪…
完颜宗翰仿佛看不到尽头,他的刀还在麻木而机械的不断砍出,鲜血浸润了脚下的尘土,变得泥泞不堪,踩起来发出粘糊糊的声响。
他的心开始迷茫,他的刀曾经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凶器,他的名,曾经让人闻风丧胆,而且这些人无一不是辽国的大将。
可现在,阻拦他的只是一些平民,他们却无所畏惧,他们连真正的死神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你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很不明白,他终究还是后退了,而且转过身去,飞快而疯狂地退了!
他是第一个冲破敌人骑阵的女真人,也是唯一一个,正是因为他冲破了骑兵,才发现原来骑兵后头的这些平民,更让人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这些平民仿佛用自己的死,在告诉女真人,即便他们赢下这场,得到的也只能是一座遍地尸体,满城英灵的空城!
完颜宗翰抢了一匹战马,忍着想要一死了之的伤痛,再度回头,然而他却看到,经过对撞之后的两军人马,已经开始近身肉搏,陷入了大混战之中!
不断有羽箭射来,各种长矛和标枪也在飞舞,地上满是尸体和武器铠甲以及死去的战马,已经没有太多能够立足的地方。
他的耳中只有嗡嗡的鸣叫,听不到这天地间的声音,在他的视野之中,那名曾经冲锋在前的守将,那个带着标志性刀剑的汉人,漫步于战场之上,一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真的只能这样了么…”完颜宗翰终于被这道背影击溃,如果说那些平民是不断积压在完颜宗翰身上的稻草,那么苏牧便是压垮完颜宗翰的最后一根。
在长城以北的战场上,有风起,从南方而来,温润得像治愈万物的神母。
第五百八十五章 血染战袍风萧萧
一株太阳花正在努力绽放着,清风徐徐,花叶儿轻轻颤动着,阳光的照耀之下,鲜黄的颜色是那样的喜人。
然而下一刻,一捧热血便喷涌下来,淹没了这株小花,残留在花瓣上的血珠,压得小花儿头都太不起来。
“噗咚!”
一颗人头砸落下来,将太阳花彻底压垮,人头滚开之后,太阳花已经弯了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而那人头沾着鲜血、泥土和草叶,皮开肉绽的脖颈切口翻着白色的筋膜和血管,仍旧有鲜血不断流出来。
这是一名女真的年轻人,被鲜血黏在一处的头发,以及缠绕的发辫遮盖了小半容貌,但仍旧能够看得出他生前的阳光与俊俏。
“哥奴!”
另一名年轻人同样满身是血,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捧着这颗人头,拼命想要往那无头尸体上安,可双手却颤抖到不听使唤。
这已经是他最后一名亲卫,哥奴死后,完颜赤兔的身边再也没有人替他去死。
此时此刻的完颜赤兔懊悔到了极点,自己的草率鲁莽不仅仅让陪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卫队彻底死绝,连他自己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本该率领着后军压阵,可前军冲锋却没有能杀透敌阵,成千上万骑军挤在一处,人仰马翻,而后便陷入了混乱的肉搏厮杀。
这些守军发了疯一般,甚至于双臂被斩,都要扑上来用牙齿死死咬着女真勇士的脖颈!
而在乱军之中,那个血袍汉人却行走自如,左手的宝剑与右手的长刀相互配合,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
他明明看到有人的弯刀砍在那汉人的后背上,可那人的身影只是停滞了半个呼吸,就像被柳枝儿划了一下那般,而后反身就将偷袭他的人给枭了首!
这人高瘦单薄,却爆发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速度,他行走在乱军之中,平静时如闲庭信步,发动刺杀却又快若迅雷,一触即发,一沾即走,如同黄蜂蛰人一般无法防范!
他看到完颜宗望拍马而至,还未与那人交手,就让守军涌上来,将战马砍成了一团血肉,完颜宗望左支右绌,左冲右突,这才在亲兵团的护卫之下,退了回来。
他看到那高瘦的汉人,脑海之中竟然不禁浮现出一个高大如山岳的身影,他想起了那个挥舞着金刚杵,冒着刀光剑影和漫天飞羽,也要将完颜宗弼杀死的巨人!
他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飘渺,在某一刻,他仿佛看到这个高瘦的汉人,身周出现了那个巨人的影子,那巨人的影子就仿佛神灵的庇护,笼罩在血袍汉人的身上。
完颜宗弼死后,大萨满始可汗曾让完颜阿骨打把完颜赤兔的名字,改成宗弼,以继承宗弼的名号。
本以为始可汗被杀跑之后,完颜阿骨打会让自己恢复本名,但完颜赤兔终究还是失望了。
他没能够恢复本名,却也没有继承宗弼的军队和领地,他所继承的,只不过是个虚无的名,仅此而已。
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唯一用处就是改了宗弼的名,好让女真的勇士们能够缅怀宗弼,他感觉自己就像供桌上的一样祭品,他也能够感受到族人们对他的那种轻蔑笑意。
当他看到那个血袍汉人不紧不慢地行走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长长的血路,不断向完颜宗望的方向逼近之时,完颜赤兔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的亲兵虽然不多,但都是打小的伴当,是一起成长的死党,他们没有跟着骑军冲锋,留在后军压阵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事实上辽阳府外的大败,早已让他声名狼藉,他甚至一度成为了女真人的笑话,因为女真的第一次失败,正是以他完颜赤兔为开端,也正是因为他向完颜宗弼求援,宗弼才会被杀死。
完颜吴乞买率领着禁卫,那才是真正的压阵,他只不过是被人无视的小家伙罢了。
完颜赤兔越想越愤怒,怒不可遏之时,终于带领着自己的五十亲卫,朝那汉人发起了冲锋!
他们沿途犁开一条血路,那些在地上滚打的守军步卒根本就无法阻挡他们的冲锋,甚至还误伤了己方很多坠马步战的弟兄。
但完颜赤兔却视而不见,因为他知道这个血袍汉人已经成为了女真人的噩梦,在冲锋结束之后,这个拥有万人不当之勇的汉人,成为了必须要尽快除去的障碍,否则女真人的士气,会让这一个孤身向前的血袍人给击碎!
他看到了弟兄们赞许的目光,他甚至还看到完颜宗望朝他看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很显然对他的冲锋很是满意,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冲动是对的!
他挥舞着马刀,终于冲撞向了那名仍旧泰然自若,长身而立的血袍人。
血袍人面无表情,或者说根本就看不出他的表情,因为杀到现在,他的脸面已经被血迹遮盖,他也没有刻意去抹一把脸,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擦去眼眶的血迹,以免血迹遮挡住他的视线。
眼看着就要将这人撞飞出去,完颜赤兔的眼前却是突然一花,他只看到血袍人微微蹲下,那血袍人便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在那短短的一刻,仿佛时间变得粘稠凝固,所有的景象都慢了下来一般。
他看见血袍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左侧,仍旧微微蹲着,双脚紧抓地面,腰身猛然一拧,仿佛从大地之中汲取了无尽的力量,从膝腿传至腰肢,在灌入手臂,反手挥出一剑和一刀来!
那左手剑造型古朴,像是南朝道士常用的法剑,化为一道银芒,斩向了战马的前腿。
那刀锋利无比,纵使杀人无数,仍旧没有沾染半点血迹,他的瞳孔收缩如针,看到那刀刃一点一点缓缓地挥向马脖子。
就在刀刃要斩到马脖子之时,仿佛时间的束缚不见了,那粘稠凝固的感觉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时间的加速!
刀刃如天神砸下来的神雷那般迅捷,像一道耀眼却又极其细微的银线,就这么从马脖颈处消失了!
“嗤!”
他听到自己胸甲的开裂,而后是身下一空,被斩断了一双前腿的战马终于栽倒,马头已经断裂,喷涌的马血仿佛喷出一道血幕,完颜赤兔就像撞上一道血瀑布一般,而后滚落在地!
那汉人的刀实在太过锋利,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巨大,斩断马头之后,竟然还有余力抹开他的胸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痕!
而要知道,这人在刀斩马头的同时,宝剑也同样划断了战马的双腿!
契丹勇士加上身上的刀甲,以及背负的装备,再怎么说也有二百多斤,这些优良的高大战马能够驮着勇士冲锋陷阵,其脚力可想而知,其腿骨有多么的坚韧厚实更是不消去说。
在加上马腿上的肌肉和筋膜跟腱最是柔韧有力,寻常屠夫想要一刀砍断马腿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也只有军中的勇猛之士,倾尽全力,还要倚仗刀剑之锋锐,才有可能做得到。
而这个汉人竟然能够上下齐发,看他那游刃有余的姿态,竟然是举重若轻一般!
完颜赤兔滚落在地,滑出一丈有余,这才反弹起来,扭头看时,亲卫的战马已经冲杀到汉人的身后,那汉人仿佛脑后长眼,身子一偏,躲过亲卫的铁枪,另一名亲卫的羽箭便噗嗤射入了他的后肩!
然而那汉人仿佛没有将那羽箭放在心上,长刀反手一抹,将那羽箭齐根削掉,右脚顺势踹在了战马的后臀之上!
与其说踹,不如说他的脚轻轻点在了马股之上,而后稍稍离开,陡然用力,只是一震,那亲卫连人带马被顶飞了出去!
战马惨叫着,将那亲卫压倒在地下,完颜赤兔分明能够听到那亲卫的手脚被战马压断的声音!
那汉人就如同水面上的一只长脚蜘蛛,不断穿越河面上遍布的荆棘,见缝插针,面对五十人的冲锋,他的身影如风中柳絮一般飘忽,左躲右闪,间中不断发出攻击,完颜赤兔的五十人亲卫团,竟然像巨浪撞在铁船头上一般从两面分开,而后一个个连人带马摔滚出去!
当那汉人将最后一名亲卫奴哥的头颅斩落,完颜赤兔早已面无血色。
虽然这个汉人的身材高瘦,但此时在完颜赤兔的眼中,这汉人就像辽阳府外那个巨人一般,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杀死一个人的脚步!
完颜赤兔想要举起手中的铁刀,但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因为他的双手在颤抖,双脚在发软,全身力气好像跟着呼吸狂泻出去一般。
他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汉人渐渐走过来,当汉人抹去眼眶血迹之时,顺带着抹掉了脸上的血水,完颜赤兔终于看到了汉人脸上那两行血字。
他想起了女真斥候们口中的一个传奇故事,关于一个南朝汉人的事迹。
这个传说有些太过飘渺虚幻,甚至夸大其词,根本就如同神话一般不靠谱。
他们平日里也只是一笑置之,权当听了个笑话,只是觉着汉人比辽人还要奸诈狡猾。
但他们都记住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那个南朝人是个面涅汉,而且还是被南朝叛军的首领亲自刺的面。
他们已经并没有刻意去记忆那南朝人脸上刺些什么,对于他们而言,黥面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凡被辽人奴役过的勇士,哪个身上没有些刺字?
有些勇士辗转了好几个主人,身上的刺字和烙印都快重叠,连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没剩下。
但他们还是津津乐道着那个南朝人曾经被叛军封为国师,并刺在脸上的事情。
而现在,完颜赤兔看着这个汉人,仿佛斥候们开玩笑一般瞎说的东西,都成了真相一般。
他无力拿起手中的刀,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太过高估自己的勇气,他根本就不是个英雄。
他颤抖着嘴唇,用尽了自己的勇气,却是问了一句话。
“你…就是那个南朝人苏牧?”
苏牧微微一愕,似乎没想到完颜赤兔会问起这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嗓子有些干涩地回答:“是,我就是那个苏牧。”
“哦…原来是真的…”
完颜赤兔只是轻叹了一声,后腰的那把小弩也没有力气再拿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曾经斩断无数马腿的长刀,在自己的视界内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许多人都不明白苏牧为何一定要杀完颜宗弼,苏牧也不想解释太多,哪怕换了一个人,顶着完颜宗弼的名字,也不行!
北玄武豁出性命也要杀死的人,谁敢再顶替,也就只能见一个,杀一个!
第五百八十六章 无冕的战神
战场上情势混乱不堪,容不得半点分神,他们的目标都集中在了敌人的身上,精力都用来警惕四周的情形,以免被人突然杀出,连怎么死都不知道。※%頂※%点※%小※%说,
他们并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后背,因为后背有可以倚靠的生死袍泽。
他们的目光放在前方,放在哪个带领自己不断前进的大监国身上!
那就是他们的旗帜,是他们不败的象征!
苏牧的拼死和勇武,非但让女真士卒心惊胆战,更是让守军们热血喷涌!
决定开城迎敌之后,所有人都立下了死志,他们英勇无畏,再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他们的勇气和信心。
而苏牧便像一把尖刀,一把所向无敌的尖刀!
他们看着苏牧将冲锋而来的亲卫团杀光,看着苏牧斩落完颜赤兔的头颅,看着苏牧拔起一杆女真的旗枪,猛力投向了仍旧往后退的完颜宗望!
那旗枪如同一道贯穿长天的惊虹,完颜宗望心头大骇,狼狈不堪地往侧面滚落,旗枪洞穿他身后亲卫的胸膛,将那亲卫带飞出去,撞在他们的战车上,将战车砸得四分五裂!
女真人的战车并不是很多,他们的铁骑很少会动用战车,战车最主要的目的变成了搬运旗台!
而苏牧这一枪,将那旗台砸了个粉碎,旗台后方数十步外,就是完颜吴乞买的御驾了!
当女真人的皇旗被砸落之时,完颜宗望慌了,女真人慌了!
从踏上战场那一刻就没有发出任何命令,没有半点声响的苏牧,在投掷出旗枪的那一瞬间,咆哮着:“进!”
这短短的一个字,仿佛丢入沸油锅之中的一把火炬,瞬间将守军们的热血燃烧了起来!
一直死寂的守军们,同时振臂高呼,将内心的血勇,悲愤,壮烈,豪迈,全部都融入到一个字里头,而后齐声怒吼道:“进!”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声音,刀剑撞击之声,鲜血喷射的声音,人头落地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压制了下来,仿佛这方天地,便由守军来掌控了一般!
女真人终于害怕了。
因为他们的皇子完颜宗干在刚刚开战之时就被当场刺杀,守军竟然敢主动开城迎敌,而且要跟天下无敌的女真铁骑决战,然而他们竟然没有落下风,而女真的统军完颜宗翰退败了,他们的另一个统兵元帅完颜宗望也退败了,他们的所有骁将,都已经开始退败了!
这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他们自认同样视死如归,他们的战马依旧健壮,他们的刀枪仍旧锋利,他们的箭矢仍旧精准而有力。
可事实上他们也感受得出来,从辽阳府遭遇这伙汉人开始,他们的不败神话就被阻滞和终止,他们便开始了接二连三的失利。
这种失利让他们征服北方大地的铁蹄慢了下来,让他们得到了足够的休养,也让他们享受到以往从未享受过的美好生活。
以前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他们有鞋穿了,而且还是上好的鞋,却又轮到他们的敌人光脚了。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虽然表面上很多核心高层都支持完颜吴乞买,但谁愿意削弱自己的力量,谁不想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军事实力?
征战还在继续,谁也不敢保证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他们本以为有天神护卫的完颜阿骨打会长命百岁,却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觉睡了过去,再也无法醒过来,甚至连隐宗的人怎么杀死他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到确切的凶手。
完颜阿骨打都会猝然暴毙,完颜吴乞买就一定能够长久统领下去?
即便他们不敢反抗完颜吴乞买,保存自己的实力,才能够坐拥一席之地,享受王侯一般的权势和生活!
如今大金国的领地已经非常广阔,广阔到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若非为了继续征战,他们的精锐开枝散叶,各自招兵买马,大金国很快就能够招募数十万人的大军!
就如同他们休战一样,完颜阿骨打的死,何尝不是他们退缩的原因?
因为完颜阿骨打的死,让他们变得不再团结,各自麾下的士卒自然无法做到万众一心,与众志成城的守军一对比,女真人自然要落了下风。
战场上就是这样,形势瞬息万变,而且是连锁反应最容易起效的一个地方。
有一个人带头冲锋,那么就会有第二第三个,有更多的人跟着冲锋陷阵。
而相反的,有一个人后退,便会有第二第三个千千万万个跟着后退。
而且后退的效果绝对要比冲锋的效果要来得更加迅捷,因为冲锋是去送死,而后退却能够逃生。
他们攻城之时,只觉得上京是个坚不可摧的铁罐子,直到如今选择了退散,才发现守军便如同铁罐子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积压到了极点的棉花,潮水一般涌出来,竟然漫山遍野!
在你英勇无畏之时,敌人在你眼中是那么的弱小,可当他心生怯懦了,敌人的形象就会变得高大强壮起来。
完颜吴乞买还没有正式登上帝位,他可不想将兄长的家底全部都打光了,上京城经此一战,即便不死也是残废了,而他们退回去之后,很快就能够拉起大军。
他们占据的疆土已经足够庞大,这一次完颜吴乞买要大肆招兵买马,将军队极速扩充起来,让金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膨胀,真正掌控和消化攻伐下来的领地,使得金国变成辽国那样的大帝国!
而反观守军,上京已经成为死亡之城,辽国皇帝已经西逃,就剩下一个萧德妃还名不正言不顺,经此大战,还有谁敢来上京?
女真铁骑一向来去如风,完颜吴乞买一声令下,女真的残兵败将便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撤离了战场。
他们的后军带着足够的备用马匹,对于女真铁骑而言,战马就是生命,他们保持着军队人数上的精简和压缩,便是最大化打造精兵,铁骑已经超越辽人骑军的精锐,达到了一骑三马的恐怖地步。
这三匹马除了冲锋陷阵的优良甲字战马,还有驮马和辅马,冲锋之时他们用最优良的战马,行军就用辅马,驮马专门用来背负行装和刀甲武备。
此时他们纷纷骑上辅马,撤退便如同他们冲锋一般迅捷,苏牧率领的步卒根本就无法进行有效的掩杀。
看着轰隆隆退潮一般的女真铁骑,苏牧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守军们一个个静默着,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们被女真人压着攻打了半个多月,他们本以为全城要死绝,他们连女人都上了战场,他们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极限。
可谁都没想到,在最后的决战之中,他们竟然赢了!
他们战胜了天下无敌的女真铁骑!不是依靠城池的坚不可摧,而是主动出击!
而且还是用骑军对骑军,他们正面将女真铁骑,堂堂正正地击败了!
这是一场可歌可泣的决战,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胜利,他们打破了女真铁骑天下无敌的不败神话,他们也向这个天下证明,上京城,不欢迎女真人!
他们的目光都转向了队伍最前头的那个人。
在耶律延禧出逃之后,很多人都曾经质疑过这位大监国,很多人都认为他不懂军事,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懂武,更不会觉得他有多么的神勇。
可现在,他们看着那人萧索单薄的背影,就仿佛看到了一尊降临人间的神祗,而且还是,一尊战神!
他就这么站在高高的草甸上,双手微微分开,左手的宝剑和右手的长刀,轻轻点在地面上,像一个支撑着天地的雕塑。
苏牧看着退走的女真人,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很多人都以为他要用烧粮来逼入绝境,让守军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并非如此。
他根本就不需要用烧粮的手段,因为女真大军会起到同样的效果,他只需要死守城池,尽量消磨女真人的兵力和补给,积压守军的士气。
而今日,他们是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如同苏牧预想的那样,只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需要一个希望,如果连胜利的曙光都无法看到,那么置之死地,并不会后生,而是真的陷入死地之中,再无幸存的希望。
这个希望,本该是他准备好的一步暗棋,可惜却变成了宋乾对完颜宗干的刺杀!
他又想起了那个长得猥琐的牙人汉子,人都说大焱军队腐朽不堪,其实热血汉子大有人在,苏牧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焱,才不至于无药可救,才值得他和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去拼搏,去牺牲!
放松了心情之后,疲乏和伤痛才潮水一般涌过来,将苏牧彻底淹没,他的内功心法已经使用到了极致,内力早已枯竭,松懈下来之后,肌肉便松弛了下来,再也咬不住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箭伤,当即就有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
每一次中箭,他都第一时间削断外面的箭杆,让箭头留在肉里,而后动用内力,让肌肉紧缩,咬死这些箭头,鲜血才不至于流出来。
可现在大局已定,他精神彻底松懈下来,再也无力维持,整个身子就如同莲蓬头一般四处喷涌鲜血!
他实在太累了,看着远方越来越模糊的敌军,他的视野终于黯淡了下来。
那些仰望着战神的守军们,看着他们的战神突然涌出鲜血来,而后闷头倒地!
他们涌上去,将苏牧抱了起来,却感受到他的后背有些膈应,定睛一看,却是看到了微微凸出来的箭杆。
他们将苏牧的衣服撕开,他的背上,手上,腿上,竟然都是这样的箭伤,留在他身上的箭头,再怎么也该有三五斤!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之中大部分是辽人,上京就是他们最后的家园,他们死守是理所当然的。
苏牧是个汉人,无论他到底有些什么图谋,能够做到这个份上,都足以说明,他也将上京,当成了家园。
只凭这个,和身上这些箭头,苏牧,就足以赢得整座上京的尊崇!
第五百八十七章 战争的孩子
这年的八月,天气开始变得凉爽,牧民们已经开始积攒过冬的牧草,而高慕侠和雪貂卫的人,终于护卫着耶律淳,回到了上京城。
成功抵御了女真大军,上京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他们击败了天下无敌的女真人,但却也惨烈到了极点。
大监国苏牧重伤未愈,无法迎接,萧德妃协同城中一干勋贵,将耶律淳迎回了上京,随后改上京为天圣城,改年号继圣,史称后辽。
虽然中箭颇多,身上又全都是刀枪之伤,但苏牧常年习武,未有一天间断,又有神奇内功护体,带着乔道清的疗伤圣药,伤势早已没了大碍。
他只是不想见耶律淳罢了。
即便耶律淳被推上帝位,真正当家做主的仍旧是萧德妃,她在上京防御战之中获得了极高的人望,坐镇上京城已经没有太大的风险,又与苏牧达成了协议,不日将让耶律淳颁下国书,与大焱延续兄弟之邦的情谊。
至于燕云十六州和大定府,即便他们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能力向大焱讨要。
女真虽然被击败,但他们在辽东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一旦卷土重来,非但上京,连同大定府都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所以萧德妃非但不敢讨要大定府,反而要跟大焱结成攻守同盟,否则很难再抵御女真的下一次攻伐。
种师道和童贯终究没有让事态失控,郭药师也只是据守西面,放弃了攻打西京大同府,西夏党项人正式入局,收缩到大同府内,重兵防御。
对于他们而言,能够拿下大同府以及辽国西北的疆域,又没经历什么大战,根本就是捡了个大便宜,无论李乾顺还是李良辅,睡觉都要笑出声来了。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四方人马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北方大地竟然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无论是蠢蠢欲动的党项人,还是抓紧时间舔舐伤口的女真,亦或是加速恢复国力,四处寻求支援的后辽,都默契十足地选择了蛰伏壮大。
而大定府的童贯,终于收到了汴京城的命令,结果并没有太过出乎意料。
大军仍旧留守各地,朝廷会派遣文官接管,开始对这些地方展开巩固和治理。
也就是说,大焱终究还是忍不住诱惑,接下了大定府这个烫手山芋,而北伐军的诸多将帅,不日将班师回朝,接受封赏。
由此,北方战事暂告一个段落,后辽仍旧苟延残喘,极速崛起的女真遭遇到了遏制,党项人却趁机冒头,而大焱则收获满满,却因此消耗了巨大的国力,表面风光之下,后方却已是弹尽粮绝。
看似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再度爆发战争的北方大地,却因为各方势力不可名言的内部忧患,保持着诡异的和平状态,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下一波战争,决定天下共主的大战,应该在不久的某天,就会再度爆发。
苏牧没有留在天圣城继续当大监国的意思,经历此战,整个天圣城早已被大焱的情报军队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萧德妃即便狡猾如狐,也搅不起多大的风浪,只能唯大焱马首是瞻。
看似四方争霸,实则仍旧是三国鼎立,只是后辽成为了大焱的“附庸”,再难出头。
耶律淳亲自到苏牧的府邸探望,无论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萧德妃的建议,都使得天圣城的百姓感到温暖,并没有寒了人心。
只是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消息,大监国苏牧将所有权柄都交了出来,毕竟他终究是个汉人。
许多人都感到惊诧,但细想一番,却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其实这天底下的秘密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很多秘密仍旧是常人无法得知的,除非秘密的主人想让大众知晓。
大监国卸任之后,很多人就知晓了苏牧的秘密,因为在南朝,第一才子苏牧之名,一直都被辽国那些附庸风雅的贵族们所知晓,只是他们并不确定那个苏牧与大监国是同一个人。
直到耶律淳颁布国书,要与大焱结定同盟,他们才突然醒悟过来,大监国应该就是那个苏牧了。
一时间关于苏牧的种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感到惊愕,也有人感到愤怒,但也有人感到庆幸。
无论如何,苏牧终究无法再继续保持低调,也不可能再安生地呆在天圣城中。
将工作交接了一番,甄五臣等人彻底接管了天圣城的地下势力,隐约控制着整座天圣城的要害之处,苏牧这才安心地离开了天圣城。
临走之时他还与萧德妃见了一面,后者将一个盒子交给苏牧,让他转赠给燕青,而后两人又密议了一番,这才放苏牧离开。
虽然有高慕侠作陪,又有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护卫着,但离开天圣城的苏牧,终究感到有些失落,便如同激情过后的内心空虚一般。
大战过后,天圣城混乱不堪,甄五臣和高慕侠的麾下勾当们,也疯狂伸展触须,大量发展密探军的势力,这个由皇城司为核心的密探军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规模。
而让苏牧感到惊喜又忧虑的是,这支庞大的密探军队极有可能会引起大焱官家的忌惮,此番回京,说不得要做些表态,否则自己性命难保。
他转头望了天圣城最后一眼,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些失望。
因为自己为了守卫这座城市,几乎连老命都豁了出去,一想到宋乾的死,他的心就堵得慌。
可现在自己要离开,却一个送别的都没有,任谁心里都不可能太舒坦。
在城门口停了一会,高慕侠也不敢打扰,听得苏牧长叹一声,而后才郁郁地轻声道:“走吧。”
把守城门的军士对苏牧并不陌生,见得苏牧的马队到来,这些守军肃然起敬,慌忙放行,每个人的眼中都没有掩饰那种既惋惜又敬佩的目光。
苏牧朝他们友好地笑了笑,而后穿越了城门,遥望着南方的天空,终于一扫内心的阴霾。
雅绾儿和扈三娘等人,在大定府应该苦等很久了吧,如今大局已定,也该回去看看杨红莲和儿子杨顶天了,只是不知道大光明教如今又是怎样的状况。
城门外有着不少的流民,他们正在修筑城池。
这是苏牧留给萧德妃的最后提议,以工代赈,将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民们都收入天圣城,以扩充人力,但不能平白给他们饭吃,而是将他们招募为杂役和工匠,让他们修缮城墙,其中体壮者还可以充入军伍之中。
得益于此,估摸着不久之后,天圣城就会焕发勃勃生机,展现出不一样的风貌了。
看着这些,苏牧终于笑了笑,一夹马腹,缓行起来。
前头有不少光屁股的幼童在玩耍,辽人天生凶蛮,这些熊孩子也不像南朝小孩那般安静,读书的年纪没有学堂,只能四处打闹。
一群熊孩子用木棍追追打打,差点就撞上了苏牧的马匹,苏牧猛勒马缰,才收住了马蹄。
那孩子并没有被吓倒,反而兴奋地爬起来,眼露金光,就要去摸苏牧的大马。
“小心踢你!”
苏牧用契丹话笑骂了一句,那小孩却嘿嘿一笑,露出缺门牙的“狗洞”,挺起胸脯来,用木棍指着那大马,漏风地喊道:“等我长大了,也要骑这样的大马!”
他显然是这群孩子的孩子王,身后一群孩子都将一些破布破皮毛披挂在身上,手里的“兵器”也不大一样,显然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似乎受到他的感染,其他小孩也大胆地上前来,想要摸一摸苏牧的栗色大马。
这匹骏马是从女真人手里缴获的,本是一匹暴烈的野马,却被苏牧给驯服了,虽然有些焦躁不安,但有苏牧按住马头,只是不耐烦地踏着蹄子喷响鼻,并没有要踢人的意思。
见得这些小孩如此胆大,苏牧也有些莞尔,正打算赶走这些小孩继续上路,却发现有一个小孩怯生生地躲在后头,并没有上前来掺和。
那小孩虽然衣衫破烂,长发遮面,但身子娇小,一看便知是个女孩子,寻常男孩子会像其他孩子一样不穿衣服,只有她穿着破烂的上衣。
苏牧看着这个被冷落的小女孩,又看到她胳膊和小腿上有瘀伤,便知她应该是被这群孩子欺负了,顿时心里有些不忍,便走到了小女孩的前面来。
那孩子王见得苏牧主动找小女孩,果然脸色不悦,其他小孩也是有些气愤。
那小女孩见得苏牧过来,下意识就要躲开,可当她抬头看到苏牧的脸之时,却惊愕地睁大了清澈如泉的大眼睛,张大了嘴巴,再也没有后退。
天气已经有些凉爽,她还流着鼻涕,当她抬头的那一瞬间,苏牧的心里也是突然发紧。
因为她的头发向两边分开,露出那张怯生生的小脸,脸上用野花那红色的汁液,涂了两道纹路。
她显然是在扮演苏牧的角色,难怪见到苏牧本尊,会如此的惊奇。
孩子王此时似乎也醒悟过来,与其他孩子下意识就散开了,若非他们心里对苏牧有敌意,或许也不会欺负那个装扮苏牧的小女孩吧。
又或者小女孩根本就不是自愿装扮苏牧,只是因为孩子王们需要一个被欺负的角色,才强迫她扮演苏牧的。
不过苏牧从这小女孩的眼神之中,却看到了一种东西,那是仰望自己心中大英雄之时,才会有的敬意,仿佛看到了梦想之中的偶像一般。
苏牧取出一块绢帕,蹲下来替小女孩将脸擦干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朝她问道:“你爹娘呢?”
小女孩低下了头,眼泪簌簌便落了下来。
这场大战之中,很多人都失去了家庭,这小女孩显然已经成为了孤儿,否则又怎么会被这些孩子欺负。
而且苏牧早就注意到,这个小女孩手腕和脚踝、脖子上并没有男孩子们身上的项圈。
北地的孩子都是“放养”,给孩子套上一个项圈或者手环脚环,就不会走丢,这个小女孩没有,只能说明她是个流落的孤儿。
苏牧心里发酸,想了想,便将手里的绢帕缠在了小女孩的手腕上,那小女孩眼泪越发大颗,只是先前是悲伤的眼泪,此时却是欢喜的眼泪。
“想不想骑马?”苏牧温柔一笑,朝小女孩问道。
那小女孩猛然一惊,但很快就惊喜地拼命点头,苏牧笑了笑,将小女孩抱起来,而后绝尘而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 久别不胜新婚
或许天圣城的人习惯了遗忘,又或许他们并不善于表达,无论如何,苏牧终究是悄然离开了这座曾经死守的城池。『頂『点『小『说,
那个名叫观音奴的小女孩,是战争的孩子,是无数个失去了父母家庭的孤苦孩子之中的一个。
在北地,人力是极其珍贵的,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收留她,给她吃一样的食物,等她长大了,当牲口来使唤。
又或许她会遇上一户好人家,将她当成真正的女儿来抚养,又或许她会碰上歹毒的人牙子,就这么成为了随意贩卖的货物。
这就是北地的生存状况,苏牧能够守住天圣城,能够与萧德妃达成协议,但想要短时间之内改变这种现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人是极其容易适应困境的,他们的心脏与他们的身体一样强壮,他们会百折不挠,对抗困苦的生活,那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他们或许没有记住苏牧,或许将苏牧当成了无数过客之中的一个,如果要表示尊敬,或许他们在心里将苏牧当成耶律大石那样的人物吧。
但他们终究没有来给苏牧送行,因为他们并不需要这样的情怀,他们不是矫揉造作的南人,该离开的他们就绝不会挽留,而想加入的他们却万分的欢迎。
这就是他们的观念,是他们生存的智慧,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积累下来的文化传承。
苏牧很同情观音奴这样的孩子,但他做不了什么改变,能够遇上她,也算是缘分天意。
他本不想再有牵绊,因为他害怕失去的感觉,比如北玄武,比如宋乾等人,他生怕收留她会变成害了她。
但最终他还是这么做了。
她是战争的孩子,苏牧何尝不是?
他曾经问过这个观音奴,他要带她去南方,问她会不会害怕。
观音奴反问他,南方有草原吗?有牛马吗?天是蓝色的吗?
苏牧说没有草原和牛马,但天空也是蓝色的,于是小女孩又问,你会离开我吗?
苏牧沉默了片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答道:“我不会离开你,但你会有很多弟弟妹妹。”
观音奴想了想,扭头朝苏牧笑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苏牧看着她的笑容,便仿佛看到草原上新发的草芽,仿佛看到战后那勃勃复发的生机,看到了治愈一切的力量。
虽然很不理解苏牧为何要收留这个女孩子,但高慕侠还是替苏牧感到高兴。
因为这让苏牧变得更有人情味,此时在他看来,苏牧就是个普通人,跟先前见识过的苏牧,截然不同。
他在苏牧的笑容之中,看到了一种倦怠,也看到了一种安详,这种笑容让人很安心。
经过了两日的骑行,他们终于赶到了大定府。
不得不说童贯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大定府并没有动乱,军营驻扎在城外,城内则行人如织,南来北往的行商络绎不绝,跟先前那个辽国中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仿佛战争的影响早已消弭不见,又恢复了繁华一般。
只是城门的大焱守军,成为了这道风景的破绽,让这个世界知道,大定府再也不是辽国的中京,主人已经换成了南面的大焱。
高慕侠与苏牧来到城门,很快就被守军拦了下来,即便高慕侠表明了身份,那些守军也不敢擅作主张,慌忙派人进城去通报。
毕竟像高慕侠这样的皇城司大佬,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认得的,他们虽然带了不少卫队,又特意换上了大焱的军装,但战争时期,这些守军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面对剑拔弩张的守军,苏牧和高慕侠没有半点被冒犯的不悦,这些守军彰显出来的气度,才是大焱军队真正需要的。
没过多久,岳飞和韩世忠等一干收到消息的将领们,纷纷策马来到了城门,将苏牧和高慕侠迎了进去。
他们没有讨论天下大势,也没有讨论战争军事,只是单纯给苏牧接风洗尘。
当雅绾儿和扈三娘见到苏牧平安无事,她们也没有太激动地表示,但那湿润润的眼眶,早已泄露了她们内心的惊喜。
久别重逢,乃是人生快事,岳飞等人都是豪爽的汉子,也没有顾及到苏牧需要跟两位嫂嫂独处的问题,一干人热热闹闹,竟然将一顿接风酒,从午后迟到了午夜,这才尽兴地散去。
张宪倒是个明白人,但他却看笑话一般瞥了苏牧一眼,反倒有些幸灾乐祸,还特地给苏牧敬了好几杯,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苏牧心情舒畅,也不介怀,扈三娘和雅绾儿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饮酒,只是见得观音奴,便欢喜地领着小女孩出去,说是要替她清洗一番。
待得苏牧离了酒席,才有侍从将他领到了府宅。
童贯等人都住在军营里头,这一点倒是让人佩服,不过他却让人在城内给苏牧留了一处宅子。
这宅子幽静淡雅,处处都是南人的风雅,倒也是个安居的好去处。
人都说久别胜新婚,历经了生死大战的苏牧,与雅绾儿扈三娘久别重逢,心里自然是欢喜到了极点的。
可他回到府邸之后,却发现雅绾儿和扈三娘并没有出来迎接,只是一干渤海女奴在伺候着,说是要给苏牧沐浴更衣。
苏牧闻了闻酸臭的衣服和身子,也是哭笑不得,便美美地泡了个澡,那些个女奴替他搓背清洗,足足搓下三斤老泥,又换了两次水,这才罢休。
换上洁净干爽又宽松的燕居常服,苏牧又坐下来喝了一会茶,浑身舒畅,伸了伸懒腰,整个人轻飘飘想上天了都。
喝完茶之后,便有女奴将梳洗完毕的观音奴领了进来。
这小女孩儿虽然肤色被晒黑了,脸蛋上有两坨红,但轮廓深邃,颇具英气,也是让人喜欢得紧。
她继承了北地孩子的坚韧和早熟,又早已将苏牧当成父亲一般的人物,所以很快就适应了角色。
“啊大,姨娘说啊大累了,让啊大不用去找她们了”
苏牧微微一愕,也是无奈苦笑,他本以为雅绾儿和扈三娘都已经不再是小气的姑娘了,没想到自己与弟兄们畅饮,终究还是冷落了她们,这是在发小脾气了。
苏牧正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呢,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也是有些失望,便让观音奴先去睡觉。
小丫头晚间品尝了美食,吃得肚子圆鼓鼓的,睡着柔软温暖的床榻,仿佛在做梦一般,但睡了会儿又爬起来,跑到了苏牧的书房来。
见得苏牧那嗔怪的目光,观音奴也是变得羞怯起来,直到苏牧朝他笑着招手,她才嘻嘻一笑,跑到了苏牧身边。
“为何不睡?”
“啊大我怕我怕醒了之后,又变回上京城外那个丑丫头”
听得观音奴如此说话,苏牧内心最柔软的一处也被触动,他抚摸着观音奴的小脑袋,朝她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将观音奴带回房中,帮着小丫头把那块清洗过的绢帕绑在她的手腕上,她才美美地睡去。
苏牧轻轻关上房门,想了想,便来到了雅绾儿的房外。
房里果然亮着灯,虽然生气,但果然还是在期盼着苏牧的到来的。
苏牧试着推了推门,果然连门都没锁,但见得雅绾儿坐在梳妆台前,见得苏牧进来,却故作气恼。
“还生气啊?”苏牧嬉皮笑脸,雅绾儿却只是背过身子,苏牧转身就要走:“既然生气,我可就去找三姐儿了。”
“你敢!”雅绾儿顿时急了,一把将苏牧拉住,苏牧却是早有所料,一把抱了个美人在怀,没羞没躁地亲热起来。
眼看着就要攻破城门,雅绾儿却把苏牧一把推开,满脸粉桃般潮红,声若微蚊地呢喃道:“我我有了”
“有了?你说什么!”苏牧难言惊喜之色,正要哈哈大笑,却被雅绾儿压住了嘴唇,后者强行压抑心头惊喜,搂着雅绾儿又是一阵乱亲,却没有了男人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疼惜。
两人又说了半夜的话,雅绾儿有孕在身,困得不行,终究还是相拥着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她又习惯性地醒了,干呕了一阵,苏牧连忙让人弄来温水,喝了才好些。
雅绾儿生怕打扰苏牧歇息,便让他回自己房间睡,苏牧一想,许是这丫头心疼扈三娘,不愿独占自己,才找这样的由头,便坚持要留下。
可雅绾儿是何等说一不二的性子,若不是有孕在身,早就将苏牧踹出去了。
苏牧知她心意,也没有多说,只能离了她的房间,来到了扈三娘这厢。
扈三娘房中没有留灯,苏牧在门外站了一会,本想离开,但想了想,扈三娘又怎能睡得着?
运动内功,细心一听,果然听得扈三娘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等着自己到来,说不定事先就跟雅绾儿商量好了的呢。
想到这里,苏牧也变得心急火燎起来,毕竟在雅绾儿那边可没讨到什么甜头。
于是苏牧便推门而入,又轻轻关上了房门,径直就往床里钻,从背后温柔地将扈三娘紧紧抱住,两人紧贴着,没有一丝空隙。
扈三娘轻轻握住苏牧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蛋上,早已热泪洒落。
两人温存了一阵,身子变得滚烫起来,苏牧正要发动攻势,却听得扈三娘满是歉意地呢喃道。
“官人奴奴也有身孕了”
苏牧探手一摸,扈三娘的肚皮果然跟雅绾儿那般,有些鼓鼓的,心里又是一番惊喜。
难怪白日里这两个女人大热天却穿得这般宽松,原来是为了遮掩肚子!
苏牧心里也有些愧疚,连她们有了身孕都没有发现,自己也真的是冷落她们了。
细想一番,距离上次辽阳府分别,也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她们的肚子并不算太过明显,自己亲热之时竟然都没有察觉,只想着一亲芳泽,却忘记了这个事情,真是让人羞愧。
感受到苏牧心里难受,扈三娘也有些后悔联合雅绾儿来捉弄苏牧,便好生安抚,两人窃窃着说了一夜的话,临近天亮才沉沉地睡去。
而在宅子的另一处厢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巫花容却拿着一个草偶,一边用针扎着草偶两腿间,一边小声骂着:“该死的臭男人!”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条大虫和一把枣
九月未央,正是青枣成熟时,观音奴早早便起了床,摸到厨房想要趁着厨娘们没起来,先找点冷饭吃,可惜还未到厨房就已经看到了炊烟,一边懊恼着自己睡过了头,一边往院子里的枣树走去。
她到底还是有些自卑,没办法将自己当成小主人,而是觉着自己是苏牧捡回来的,就该是苏牧的奴仆。
其实辽人经历了这么多年,汉化程度已经非常的高,特别是辽圣宗耶律隆绪当政期间,更是废除了奴隶制度,辽汉平等,汉人能够在辽朝廷做官,辽人的部曲奴隶也被释放,只要你够努力,都能够通过科考等渠道,获得与辽人同样的做官机会。
对于买卖儿女当奴隶的,每天要给奴隶发佣金十文,直到佣金足够抵偿购买奴隶的卖身钱价,奴隶就能够获得自由。
辽圣宗死后获得庙号圣宗,也算是名符其实,何谓圣,扬善赋简曰圣,敬宾厚礼曰圣,神话难明曰圣。
虽然少数民族经常乱用庙号谥号来彪炳君王的身后之功,但圣宗这个庙号即使在少数民族政权之中都极其少见,在后世,也就大清朝的康熙大帝才配享了圣字的庙号—圣祖。
辽圣宗耶律隆绪在文治武功上颇有建树,确实给辽人带来了和平和繁华,达官贵人和上流社会的人,都以学习汉学为风尚,精通汉文的辽圣宗本人更是能用契丹文来翻译白居易的讽谏集等作品,一生作曲高达百余首。
汉文明也给了这个游牧民族最为丰厚的回报,契丹的辽国远比之前的匈奴和突厥要强盛和长寿,这是辽圣宗耶律隆绪个人的崇高之处,也可以说是汉文化熏陶的结果。
然而在辽国的底层,老百姓仍旧还有很多无法享受这种好处,许多人仍旧被陈旧的部族观念所束缚,即便有制度约束,但奴隶制度想要彻底消除,是根本不可能的。
即便制度被消除了,但人们心里的奴性却无法消除,观音奴就是这样,虽然苏牧将她带了回来,虽然她见识到了很多美如梦幻的东西,但在骨子里,寄人篱下又倔强自尊的她,仍旧觉着自己不过是苏牧的奴仆罢了。
她生怕不能也不敢与苏牧同桌吃饭,甚至连丫鬟厨娘等人都不如,所以早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早起,偷偷到厨房吃些东西。
谁想到厨娘们早早就在厨房里头忙活起来,她也只能将目光放到了院子里头的大枣树上。
那枝头的一颗颗大枣在阳光照耀之下,如同绿玉一般诱人,初秋的风轻轻吹拂,大枣摇摆身姿,让人垂涎欲滴。
观音奴在北地顽强地活着,连草根都吃过,摘个枣子根本就不成问题,她也懒得找竹竿来打枣,而是如同灵猴一般直接爬到树上,摘下饱满成熟的大枣子,在新衣服上擦了擦就要往嘴里塞,可想了想,她又犹豫了。
因为她觉着第一颗枣子应该留给苏牧,于是她便将那颗枣子塞入了怀里,又摘了第二颗枣,正要大饱口福,却发现第二颗要比怀里那颗大一些,她又将第二颗擦干净藏好,才拿出第一颗来吃,这一口咬下去,清脆**又清甜,真真是甜到了心里。
观音奴渐渐就沉浸其中,一边将大的枣子都留着给苏牧,一边大饱口福,直到口舌变得涩涩的,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怀里已经鼓囊囊都是枣子。
正要从树上下来,她却听到一声沉闷的低吼,风从龙而云从虎,这一声呼啸仿佛要刮起腥风,震得观音奴毛发倒立,往树下一看,顿时倒抽凉气,小脸都发白了!
一只灰白的大虫正趴在树干上,那宝石一般的眼瞳,死死地盯着观音奴垂在树枝下的小腿!
观音奴慌忙将小腿收了上来,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尖叫会让这只大虫暴走。
北地并不常见大虫,观音奴甚至不晓得这凶物是何等凶兽,可从大虫那惊人的体型和神态,她感受到了滔天的危险。
大定府乃辽国中京,但其中汉人居多,因为接近南朝,生活习惯和风气都比较接近汉人,她也听说过南朝物华天宝,鸡犬相闻阡陌间,人人闻鸡而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云云。
可谁想到竟然是一只如此恐怖的花大虫咆哮着叫人起床!
厨房里头忙活着的厨娘们听得这一声咆哮,慌忙将门户都死死关了起来,她们也没有发现枣树上还藏着个小丫头!
观音奴已经懊悔到了极点,开始有些痛恨自己为何隐藏得这么好,但自尊心又不容许她开口呼救。
小孩子骨头酥脆,肉嫩皮薄,那大虫显然对观音奴很感兴趣,开始摇晃着枣树,竟然想要将观音奴给摇落下来!
观音奴慌了,情急之下,她慌乱四顾,却发现除了枣子,已经没有其他能够御敌的东西!
“滚开!快滚开!丑东西!”她来不及摘树上的枣子,因为她身边的枣子几乎都让她给采摘光了,于是她就只能抓出怀里留给苏牧的那些枣子,用枣子砸那大虫的脑袋瓜。
“啪啪啪啪!”枣子打在大虫的脑门上,就如同毛毛雨一般无关痛痒,可却把大虫给惹恼了!
“吼!”
那大虫一声咆哮,吓得观音奴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一颗枣子捏在小手里,却再也不敢丢出去。
值此关键时刻,一道白影从院子的西面走廊窜出来,竟然与那大虫撞在了一处!
“啊大!”
观音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声宽松白袍的苏牧,心里头是有惊喜又担忧,这大虫竟然比苏牧还要庞大,而苏牧已经被大虫扑倒在地,两人滚将在了一处!
眼看着苏牧为救自己就要被大虫咬死,观音奴的眼泪便滚落了下来,若不是因为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又怎么会让苏牧啊大陷入如此绝境!
啊大肯收留自己,肯让姨娘们为自己洗澡,给自己穿上漂亮的新衣服,给自己准备好吃的,还哄自己入睡,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啊大已经将自己当成女儿了,自己为何还要自卑,为何还要坚持着可笑的自尊!
一想到这里,观音奴心里就难受得紧,她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颠沛流离,见过这世间最丑恶的事情,比寻常孩子要早熟太多太多。
看着苏牧还在地上与那大虫“搏斗”,观音奴再也看不下去,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下去,树枝将新衣刮破了都没有理会,赤着脚就往厨房那边跑。
厨娘们早已关门闭户,观音奴却用力拍打着门,用契丹话大声哭喊着:“开门!快开门!”
她没有喊救命,因为她并不害怕,起码现在已经不再害怕。
那些厨娘们打开门缝,见得小主子,也是惊愕连连,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见得小主子冲入厨房,双手抓起沉重的菜刀,就撞撞跌跌冲到了那花大虫的面前。
“放开啊大!”
观音奴的身子在打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力气太小,那菜刀太过沉重!
那头压住啊大的凶手扭过头来,一双眼瞳如同通灵一般极富人性地扫了一眼观音奴手里的菜刀,竟然咧了咧嘴,仿佛在嘲讽观音奴一般。
“吼!”
大虫口中的腥风扑面而来,又热又臭,将观音奴的头发吹起,露出那张有些黝黑却又坚毅的小脸!
眼看着观音奴就要将菜刀砍过去,却见得苏牧从地上爬起来,将大虫推到一边,一巴掌就拍到了花大虫的脑袋上!
“白玉儿!这可是我的女儿!你吓她作甚!”
习惯了晨练的苏牧其实早就起来了,正打算练功,却发现躲在树上吃枣子的观音奴,起初还以为小孩子嘴馋贪吃,可当他发现观音奴每吃一个枣子,都要比了再比,将大个头的都藏在怀里,心里也破不是滋味。
想着许是这孩子饿惯了,不想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所以要留些存粮。
他就这么看着观音奴吃枣子,没想到白玉儿却窜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不见,白玉儿的体型已经高到苏牧的胸口,没个四五百斤也有三百多斤,庞大得苏牧都吓了一跳。
他也不确定白玉儿还认得自己,但想着雅绾儿和扈三娘既然能够在宅院里头放养这头猛兽,白玉儿应该是驯服的。
见得观音奴吓得够呛,他才冲上去,没想到白玉儿早就发现了苏牧的气味,一下子跟苏牧扑在一处,在地上滚了起来,吓得苏牧都出了一身汗。
好在他感受到了白玉儿的亲昵,见得树上观音奴吓白了脸,也就跟白玉儿故意滚来滚去。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到厨房去提了菜刀出来拼命,苏牧也是哭笑不得。
既然白玉儿敢放养,这些厨娘应该是不怕白玉儿咬人的,关门最主要怕还是因为担心白玉儿抢吃厨房里头的肉食吧。
被苏牧拍了一巴掌的白玉儿咧开大嘴,竟然十分拟人化地在贱笑!
“观音奴别怕!”
苏牧也懒得理会白玉儿,朝早已僵立着的观音奴张开了双臂,后者哇一声便哭了起来,将菜刀一丢,就扑入了苏牧的怀中。
抱着娇小瘦弱的观音奴,苏牧心里头也是莫名酸楚,倒是有些后悔这般作弄这小女孩了。
“不哭,有啊大在呢,这是啊大养的大狗,不会咬啊大,也不会咬观音奴的”
苏牧抚摸着观音奴的小脑袋,疼溺地解释着,可越是解释,观音奴就越是哭得厉害。
苏牧也慌了手脚,待得好一会儿,观音奴才停止了落泪,抽泣着抬起头来,朝苏牧哽咽道。
“啊大枣枣子没了”
苏牧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她的枣子,一想到她用枣子打大虫之时那肉疼的样子,苏牧心里不由笑骂,这也是个小吝啬鬼。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观音奴已经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颗枣子,递到苏牧的面前来。
“这些都是留给啊大的可惜没了”
看着观音奴摊开手掌,里头一颗饱满的枣,苏牧眼睛顿时有点发涩。
(ps:今天加更一章,补昨天的。)
第五百九十章 试探
大焱的太祖太宗朝,涌现出了许多军中大将,潘美和杨业、杨延昭等人,都足以堪称大焱第一军人,而曹顾的先辈曹彬,也曾经被冠以这个名号。
但相对于其他军功卓著的大将而言,曹彬担起这个第一军人的名头显然有些心虚,因为他的最主要功勋并不在战场之上,相对于领兵作战,曹彬更善于管理军队。
他是个老好人,并不符合慈不掌兵的潜规则,总喜欢和稀泥当和事老,八面玲珑而左右逢源。
到了曹玮这一代,才算是真正的第一军人,战功煊赫,足以与潘美等先辈媲美。
而到了曹顾,曹家已经延续了好几代,他们远离战场,已经更偏向于政客。
而曹家的家训,也从匡扶社稷,变成了忠于皇帝,对皇帝的死忠,也成为了曹家延续先辈荣耀的不二法门。
曹顾此番北上,便是在童贯和种师道二者间担当缓冲,给北伐军指引方向,更重要的是,他要充当天子的监军,毕竟大将领军在外,君命又所不授,总需要一个监督来把关,以免出现脱离天子掌控的情况。
曹顾在这一点上一直很小心很谨慎,但终究还是出现了郭药师领兵西征的脱轨事件,眼下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如何向赵劼解释。
不过还好,官家的谕旨已经下来,给他的密旨也已经发到手上,对于郭药师的事情绝口不提,却赞赏他在北方的作为,也算是成功过了这一关。
更重要的是,官家接连提到了三个名字,那就是从北伐之初便一直跟着北伐军,却碌碌无为,甚至连名字都鲜有提及的三位王子。
赵宗昊、赵文瑄和赵如靖。
他们三人是与曹顾一道来到北方的,但出于安全考虑,曹顾一直将他们留在了雄州,但凡有需要通报朝廷的情况,都经过他们三人,也算是让他们沾一沾军功。
在这一点上,童贯和种师道出乎意料保持了一致的意见,认为多了这一道程序,会拖延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延误军情和战机,但曹顾还是坚持己见,把这个事情给定了下来。
事实证明曹顾的做法是非常明智的,这不,官家的圣旨刚刚下来,赵宗昊三人就带着圣旨来到幽州宣旨,而后又辗转来到了大定府前线。
一直留守后方的三人抵达前线,意图在明显不过,而且除了宣旨之外,三位王子还肩负着一项重任。
那就是在大定府接见辽国的使者,大焱正式与辽国和谈,达成联盟,商讨战后的事宜,这一切竟然都交给了从未上过战场的三位王子!
且不说这三人一直留在后方,对前线并没有太多了解,单说三个人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岁,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官家却让这三个毛头小子主持和谈这样的大事,这就让人有些吃惊了!
很显然郭药师失控的事情,让官家产生了极大的忌惮,而曹顾和童贯已经嗅到了危机,这一次种师道怕是要倒霉了!
原来官家将这三个毛头小子安插在前线,并非所有人想象的那样,要历练这三个年轻人,并从中挑选国储的候选者,而是当大军出现不可控情况之下,让这三人代表皇家出面!
而现在他们的任务又变了,因为官家赵劼也没想到,北伐军竟然能够顺风顺水一路收复燕云十六州,更是打下了大定府!
所以赵宗昊和赵文瑄等人的任务,就变成了代表皇家,接受胜利的果实!
无论是谁的战功,最终都是皇帝的战功,如果官家再从汴京派人,脸上显然有些不好看。
可事实证明赵劼的目光和布局能力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直以为没有太大用处的三个毛头小子,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虽然他们没有在第一线领兵作战,但一直在后方支援,也算是在北伐军中做过实事的,让他们接手局面,又有曹顾从中筹谋,官家既得了地盘又倍儿有面子,这样的事情才是最乐意见到的。
这和谈的底限已经被官家划下了道道,又有曹顾这样的老狐狸坐镇,三位王子充当门面,一切似乎都已经臻于完美。
但为了更好的与辽人和谈,在三位王子抵达大定府之后,曹顾便向他们不断介绍各个战役的具体情况,详尽到了极点,一切都是为了让三位王子做到真的如同自己亲临战场一般。
待得任务完成,回到汴京,这些就都是让官家让皇家涨脸的东西了。
也正因为这样,听说苏牧已经抵达大定府,曹顾第一时间便领着三位王子来到了苏牧的宅院。
且不说三位王子对苏牧早就崇拜备至,单说这一路北伐,苏牧的事迹一件件一桩桩传回来,这三位小主可都恨不得带兵上阵的,尤其是跟着三位王子前来的赵宗堃,更是整日在军营里头厮混。
听说要见苏牧,三人也是兴致勃勃,早早就起来,将老国公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曹顾也是哭笑不得,这苏牧的宅子他是不方便经常走动,毕竟有雅绾儿和扈三娘这样的女眷在,但他那宝贝孙女儿却已经住在这里头了。
虽然名义上是照顾雅绾儿和扈三娘,但这小丫头的心思,曹顾又岂能看不出来?
不过他心里早有了定计,曹家的女儿和孙女儿都是跟赵姓皇族联姻,以保持两家的亲近,所以他一直认为,巫花容的亲事,应该着落在这三位王子的身上。
并不是他看不上苏牧,似苏牧这样的年轻人,百年难得一见,便是男子遇着了都要心生嫉恨,更何况女儿之流?
虽然巫花容口口声声跟苏牧不共戴天,老是阴差阳错坏了苏牧的大事,但心里头或许早已走不出苏牧的影子了。
曹顾是阅人无数的老妖精了,又岂能看不出这一点来?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巫花容跟苏牧牵扯上,且不说苏牧身份敏感特殊,单说他现在的身份就不尴不尬,而且身边女人众多,巫花容好歹是皇家承认的县主,是他曹家的孙女儿,金枝玉叶,难不成还要嫁给苏牧当妾室?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这些,曹顾等人的马车也就进了苏牧的宅子,这才刚走到院落之中,便听得一声骇人的虎啸!
“吼!”
白玉儿从院落之中窜出来,曹顾四人如木偶一般不敢再乱动,但见得白玉儿背上竟然驮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契丹女孩子!
白玉儿的性子他们是清楚的,这可是万兽之王,更是王中之王,高贵傲慢,除了苏牧一家子,这头牲口何曾正眼看过别个一眼。
如今却是将一个黑瘦的契丹女孩儿驮在背上,这实在是太过诡异,再说了,谁能告诉我,为何苏牧的院子里头会有一个契丹女孩子!
老国公和三位王子被白玉儿一声吼,喷得满脸都是黏糊糊的唾沫星子,背上那小女孩却是哈哈大笑,指着三人用契丹话说这些什么。
直到苏牧出现,白玉儿才驮着观音奴又跑开了。
苏牧刚刚练完功,见得曹顾三人的狼狈样子,慌忙告罪,让人取来温水和手巾,亲自给老国公端水递手绢。
他其实早就知晓曹顾要来,之所以没有阻拦白玉儿和观音奴,也是想探查一下这几个人对自己的态度。
如今大焱的高层核心那一小撮人,谁都知道他苏牧捏着辽国的权柄,与萧德妃达成默契的,正是他苏牧,和谈到底能够到达何种程度,今后两国之间该如何进退,苏牧都拥有着无可置疑的话语权。
所以苏牧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官家今次的圣旨,连徐宁等人都提及,却唯独没有提到他苏牧,这不得不让人玩味。
即便他是绣衣暗察,但他立下的功劳却是实打实的,有目共睹的,在圣旨上没有只言片语,实在让人有些忿忿,再者,官家表面上不说,私底下竟然也没有额外的密旨,这就让苏牧有些疑惑了。
他甚至还在怀疑,自己的触手是不是伸得太长,引起了赵劼的猜忌,今次回京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他必须要探一探曹顾等人的底细。
这也由不得他不谨慎,经过这一场北伐,皇城司和绣衣指使军融合了多股军事力量,还创建了青雀军,这支情报军队的规模已经庞大到让人惊恐的地步。
而苏牧又掌控着整个北方战场的核心,手底下又有这么一支军队,若说赵劼没有猜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以赵劼的为人和性子,再如何猜忌,在表面上也应该麻痹苏牧,将苏牧骗回汴京,回到他这个皇帝老儿的主场,才开始动手。
可他却如此正大光明不给苏牧脸色看,颇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在里头,反而让苏牧安心了许多。
这应该也是赵劼用另类的方式来告诉苏牧,我这个皇帝虽然对你不满,甚至对你掌控的力量已经产生了忌惮,但我还不至于怕你,说不给脸就不给脸,你要是识趣,就乖乖将手里头的权柄都交出来,交给曹顾和三个王子,否则后果就只能自己想象了。
当然了,不同的人对同样的事物有着不同的解读,这些都是一般高层对于官家心思的解读,可在苏牧的心里,还有着更加深层的含义。
隐宗宗主始可汗以及那不明敌我的灰衣老者已经失去了踪迹,即便皇城司和绣衣指使军掌控了北地情势,也没能搜索到他们的蛛丝马迹,这就已经足够让苏牧警惕。
而官家又是显宗的现任宗主,这一层层的政治考量背后,还需要兼顾到显隐二宗的争斗问题。
击败了始可汗,摧毁了始可汗在女真布局的苏牧,显然成为了这场地下世界争斗的最关键人物,加上大光明教等势力的纵横交错,官家不可能不去考虑这些。
所以苏牧对官家明面上的举动,还需要更加深层次的解读,而试探曹顾和三位王子的态度,显然是他的第一步。
不过这次的试探到底还是让苏牧比较满意的,且不说曹顾仍旧和煦,充满了坦诚,单说三位王子眼中对自己的崇敬之色,就足够苏牧受用了。
经历了这样的小插曲,双方也就分宾主落座,寒暄了一番家常之后,终于还是进入了重头戏。
第五百九十一章 入营
皇族固然有皇族的尊严和自信,但在苏牧面前,赵宗昊等人确实没有什么自傲的资本。
早在市舶司之时,他们就已经领略到了苏牧的手段,今次苏牧在北方战场翻云覆雨,他们就是见证,又怎敢在苏牧的面前托大。
虽然他们明白官家的意思,又有曹顾这个老国公坐镇,但这一切利好局面,可不都拜苏牧所赐吗?
甚至于他们能够到北地来,也同样都是托福于苏牧,而曹顾重回官场核心,也是因为苏牧将蒙古王子交给他带回京师。
所以他们也没敢在苏牧面前卖关子耍心思,因为这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
更深层的东西他们也无法获知,更不敢轻易揣测,但官家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这一切同样需要苏牧的大力支持,他们又岂敢表现出一点点不敬?
好在苏牧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居功自傲,他仍旧像当初在江宁之时那般低调谦和,只是身上那股高深莫测的气度,更加的深沉,即便是见惯了权贵的三位王子,有时候都不敢直视苏牧的眼睛,这种感觉只有在他们跟父王和官家对答之时,才出现过。
而曹顾自然也感受到了苏牧的变化,经历了大战洗礼,一将功成万骨枯,用成千上万战士的性命洗刷出来的气度,那是实打实的杀气和尊威,连他这个老国公都不曾有,这一切却都出现在了苏牧的身上。
不过他也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苏牧一直在刻意压制这种气魄,尽量展现的温和,这就是苏牧释放的顺从和善意,表明他的坦荡和忠诚。
只是像曹顾这样的老狐狸可不太好糊弄,你苏牧刻意摆出这样的姿态来,是否反面说明你其实也揣测到了官家的意思,为了缓和官家对你的警惕,才故作姿态?这是不是一种欲盖弥彰?
当然了,曹顾是清楚苏牧的为人的,只是在这一方面,苏牧终究还是比曹顾弱了一些,城府是够深了,但在表现上还有些差强人意。
都是聪明人,说话也省时省力,曹顾三言两语,苏牧也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走岔了,连忙收敛了这种刻意的坦诚,被曹顾这么一引导,话题自然而然牵扯开来,也就吐露出对官家的些许不满。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圣旨上连便宜捡军功的阿猫阿狗都上榜了,你堂堂苏牧却没有半个字被提到,却连一点脾气都没有,难道你苏牧是圣人?还是另有图谋?
苏牧不是圣人,也没有其他图谋,所以发点小脾气才是人之常情,就算他心里没脾气,知晓赵劼如此也是帝王心术,经过曹顾的提点,也应该表现出一些来,否则就真要引发赵劼的怀疑了。
赵宗昊等人都是皇室的后辈,苏牧对官家发牢骚,是因为苏牧确实有这个资本,但他们却没有妄加评论的资格,也不敢这么做,所以一下子也就有些冷场。
这时候就体现出曹顾这样的人物在场的价值了,他也就三言两语,便将苏牧“安抚”了下来,而后进入了到与辽国和谈的事情。
苏牧也知道效果足够了,便顺着曹顾的话题说下去,三位王子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自然要侧耳聆听,生怕漏过一星半点。
而后苏牧又将皇城司和绣衣指使军的密探叫了进来,让他们负责通报高慕侠和甄五臣还有卢俊义,务必要配合三位王子做好和谈的事情。
当然了,虽然有些事情不能明面上说,但终究还是可以旁敲侧击一番的。
比如他跟萧德妃的秘密协议,双方和谈的底限等等,这些都可以告知曹顾和三位王子。
其实大的格局已经被他和萧德妃定下,而且绝对是大焱这边占据泼天大的便宜,曹顾和三位王子前去和谈,也不过是表面走一走形势罢了。
这件事官家赵劼知晓,曹顾也知晓,童贯和种师道等人也知晓,但三位王子并不知晓,北伐军的大部分人不知晓,大焱朝的百姓不知晓,普通辽人也不知晓。
所以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三位王子就拥有自己的功劳,那些和谈的成果,就是他们最大的资本。
以后官家若果真的生不出儿子来,想要从三位王子之中过继一个当国储,那么这就是他们最重要的资本,所以这也是他们最佳的表现机会了。
曹顾四人一直在苏牧的书房待到了中午,吃过了宴席,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苏牧与雅绾儿和扈三娘享受了一段午后的慵懒时光,这在战后是十分难得的恬静,苏牧也很是珍惜。
当然了,如果没有眼神能够分分钟杀死人的巫花容在场的话,效果已经会更好一些。
到了下午,苏牧便出了城,这一次是去找童贯。
对于童贯,苏牧始终有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毕竟这个大宦官是名义上北伐军的都统制,与种师道一同掌管大军。
且不论他的北伐动机是否纯洁,若没有他力主北伐,根本就不会出现眼下的所有胜果,所以从结果上来看,苏牧是如何都要去见一见童贯的。
他也不指望童贯会主动上门找自己,毕竟他直到现在仍旧挂着枢密承旨的头衔,身份上就是天差地别。
再者,曹顾与三位王子联袂而来就足够惹眼,若童贯再来拜访,那就真的要将苏牧架在火上烤了。
所以苏牧还是识趣的来到了城外的军营。
无论是虚伪还是真心,能够从入伍以来,数十年如一日住在军营之中,将自己当成一个寻常的军士,在这一点上,童贯都是令人敬佩的。
王禀刘延庆等人都不是蠢物,却能够脱离种师道这样的西北军神,投入到童贯的门墙之下,足见童贯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且他以宦官的身份,成为枢密使,成为北伐军的领袖,单从这一点来说,童贯算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宦官之一了。
这一次北伐虽然他有些怯懦,但受限于目光的考量,做出这样的决策也无可厚非,不是他们太过鼠目寸光,而是苏牧拥有着超越常人的前瞻性,仅此而已。
但这一次北伐的战果,对于所有汉人来说,绝对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千古奇功,无论是童贯还是种师道,都应该得到足够的尊重。
对于苏牧的到来,童贯还是非常满意的。
他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极其好面子,曹顾和三位王子都主动找上门去见苏牧,苏牧却来见他童贯,这让他心里感到非常的舒服。
遥想当年,自己统领十五万大军,连同梁山军南下去平叛方腊,苏牧还只是方七佛的一个俘虏,虽然有死守杭州的功劳,但终究是入不得童贯的法眼。
最后在平叛的关键阶段,苏牧屡建奇功,童贯却没有将他的功劳给报上去,这也让童贯有些懊恼。
而到了这一场北伐,苏牧俨然已经有些天子近臣的气度,手里握着官家的蟠龙佩,就足以说明苏牧的重要性。
然而到了现在,北伐暂告一段落,苏牧已经足以跟他和种师道平起平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苏牧一次次走在他们的前头,这次的北伐根本就不可能取得这样的千古奇功。
没有苏牧就没有岳飞韩世忠等人的游骑,也就没有涿州的常胜军,自然不会有接下来的一次次胜利。
所以虽然表面上很受用,但童贯不得不佩服苏牧,两人的见面也就异常的和谐了。
既然到了军营,苏牧自然要见一见岳飞韩世忠杨挺等一干兄弟,童贯这一次也是给足了苏牧面子,竟然为他们摆下了宴席。
岳飞等人谨守军纪,轻易不会入城,所以也没来得及去见苏牧,见得苏牧主动找过来,一干人也是激动非常。
苏牧与他们分别见礼,但见得这些人无论从气度上还是魄力,无论是眼色神态,还是言行举止,都充满了一方大将的风范和姿态,苏牧也是感慨万千,战争,果然是让将领成长的最佳灵药。
岳飞、韩世忠、杨挺、徐宁、宗储、柴进、朱武,张宪、杨再兴甚至连徐庆和王贵等人,都一一到场,苏牧看着这些人,心里也是激荡不已。
这些人随便放一个出去,都是足以以一敌百的猛将,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勇有谋的智将,这些,就是大焱皇朝今后军队的班底!
切莫看如今战局暂定,女真却仍旧有着辽东,他们还会招兵买马,下一次卷土重来会更加的凶猛,而西夏的党项人已经占据辽国的西面和西北。
消失的隐宗也不知在筹划着什么阴谋,苏牧见识过始可汗和那灰衣老者的实力,以他们的个性,以及对显宗的仇恨,宿命一般的对决。
所有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一个事实,这场北伐绝对不是终点,甚至只能算是个起点!
而今后的大焱想要稳住战果,想要争霸天下,需要的不是垂垂迟暮的老军神种师道,也不是即将功成名就的童贯,而是他们,是这些中坚的将领们!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苏牧提拔起来的,即便不是苏牧直接提拔起来,也都因为苏牧的契机,才能聚集在一处。
他们对苏牧有着别样的知遇之恩,虽然不至于让他们对苏牧死心塌地,但如果终极大战到来,官家赵劼如果对苏牧动手,或许苏牧并不会站在大焱这边,但绝对会站在汉人这一边。
那么到时候,这些将领们的力量,他们与苏牧的联系,也就能够派上用场。
一场酒宴吃得异常欢畅,岳飞和韩世忠等人还在抱怨,说是上京之战没能帮苏牧解围云云,但苏牧也很清楚,彼时的大焱已经无法再出兵,这些将领们心里多少会有些失落。
也有人提到西北面的郭药师,这个枭雄人物,显然也引起了大家的警惕,不过郭药师此时有种师道镇着,一时半会儿是不太可能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酒宴结束之后,苏牧也就回了府邸,不日便接到童贯的军令,让他一同班师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