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河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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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眼光总是有限的,即便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先贤,都不一定能够预判到自己何日死亡。
种师道的眼光确实比童贯之流要深远很多,甚至于通过对彼时大军的推测预演,就能够看到苏牧这个穿越客才能看到的天xià大势。
但他终究是这个时空的土著,他有他的出身,有他的经lì,有他的生存环境,所有的这些,造就了他的目光,也限制了他的目光。
他能够看到女真人的威胁,能够看到党项人的威胁,能够看到郭药师的反复,即便现在战局告一段落,他仍jiù能够看到战争远远没有结束。
但他看不到隐宗即将掀起的风暴,他也无法看到苏牧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如何去应对。
他只能隐约感觉到暴风雨即将来临,而此时的停战,大焱和辽人的和谈,女真的休养生息,党项人的谨慎,都只不过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罢了。
他没有前往大定府,而是一直守在幽州,把向前线转运粮秣的任务都交给了手下去做,他则枯坐在自己的房间之中,看着挂满了房间的军牌。
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军神都在想些什么,仿佛他的脑袋里装着整个大焱的未来。
直到童贯班师回朝的队伍,回到幽州,他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曹顾已经全权接手北地的大局,他和童贯一样,都需要回朝复命,对于一名老将而言,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恩赐。
但种师道却实在不想回去,因为他的老弟兄们,可都守在幽州呢。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长情之人,因为长情之人根本就不可能成就军神之名。
或许是自己老了,疲倦了,才会冒出这些无聊的想法来。
他见了童贯,两人本来就是老对头,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是这一次,童贯的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份惋惜。
在他看来,种师道终究是要为郭药师的事情,背负起责任来,官家是如何都不会放过种师道的。
这件事童贯也有些愧疚,因为他和种师道一样,都肩负着掌控全军的责任,虽然他当时在大定府,但郭药师的事情,他也要分担责任。
可从圣旨上的意思来看,官家都童贯并没有太多的苛责,反而透露出对种师道的不满。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种师道此次班师,很难再回到北伐军,甚至很难再回到军队的核心。
而童贯算是功德圆满,即便官家有心让他再度掌控大局北上,这个大宦官或许都有力无心了。
这就涉及到一个极其关jiàn的问题,这一次班师之后,今后的北伐军,该交到谁的手里?
是王禀杨可世刘延庆辛兴宗等军中老将,还是新晋崛起的岳飞韩世忠等青壮派,亦或是圣旨上只字未提的苏牧?
君心难测,一切都要看官家的意思,没人能揣测,也没人敢正大光明的揣测,即便有人洞察,也不会傻到与人谈论。
种师道并不需要童贯的惋惜和同情,两人沉默了一阵,也就草草结束了见面,种师道也开始整装,一同班师。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苏牧来到了种师道的营房,两人在营房里头待了一个下午。
许多人会认为这些一场关乎天xià大势或者朝堂格局的密谋,事实上苏牧只是陪着这个老人喝了点小酒,听老人说起守幽州的一些事情。
苏牧也守过上京城,两人也算是有共同语言,只不过老人说着说着,便老眼浑浊,或许是年纪大了,受不了酒太辣,仅此而已。
很难想xiàng,一向不喜欢苏牧的种师道,在针对郭药师的政策上与苏牧格格不入,在接收涿州之时给苏牧造成巨大阻碍的种师道,竟然与苏牧长聊了一番。
无关朝堂,无关权势,就仅仅只是聊一些战场上的事情,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不评论我的,我也不评论你的,就像两个相互发泄抱怨的任性孩童。
只是外人根本就无法得知,这一场酒后的谈话,会影响到大焱今后军事上最dà的变故,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在幽州耽搁了两天,种师道安排好防务,又让人送信到雁门关和云州,约定了一些事务,这才放心跟着童贯苏牧班师了。
许是归心似箭,又或许是大捷而归,时间过得很快,路途也变得很顺畅,沿途的地方官员都会出来迎接王师,热热闹闹,大焱的军人,也终于感受到了百姓的拥戴。
直到他们回到河间府,才明白官家为何不准他们继续北上,才明白官家为何急于议和。
因为黄河又泛滥成灾了!
河间府附近的黄河北流,以及真定府,乃至于更南方的大名府,整个河北东西两路,早在夏天雨季就多处决堤,一直拖到了秋天都没能够治理,因为举国财力,都用在了北伐之上!
为了北伐,赵劼竟然封锁消息,没有让黄河决堤的消息往更北的地方传播,更没有通报北伐军内部!
北伐军或许在军事上一路高歌猛进,但国内的百姓遭遇河患洪灾的清洗,早已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这一切是让人极其心痛的,特别是亲眼见到饿得走不动的大片大片流民。
当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得胜王师,行走在官道之上,而官道两旁全是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流民难民,强大的对比,巨大的视觉冲击,让人的心头不由震hàn。
北伐军的弟兄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这些老百姓何尝不是默默地等死,只是因为国家一直在支撑着北伐,支撑着汉人收复失地的百年大计!
这份千古奇功,有着北伐军的功劳,有着皇城司和绣衣指使军的功劳,有着种师道的功劳,有着岳飞韩世忠等人的功劳,有着苏牧的功劳。
但最dà的功劳,应该是这些饿死的难民,应该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无数子民饿死,却不得不毅然决然承shòu着痛苦的赵劼!
苏牧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难民,他也曾经在难民堆里爬出来,他在杭州在江宁都见过难民潮。
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震hàn和心痛。
他不得不去考lǜ这次北伐的真正得失,考lǜ北伐背后的意义。
他们在战场上确实胜利了,但在老百姓这里,却惨败得一塌糊涂!
收复失地的最终目的真的只是为了给赵劼这个帝王增添武功,让他死后得个好的历史评价,成为截然不同的明君吗?
还是为了复兴汉室江山,为了让汉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如果是这样,为了收复失地,却又让无数汉人饿死在路边,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
因为要给你们过好日子,所以北伐军要去打仗,所以要饿死你们,让北伐军去打仗?
这是什么逻辑?
一路上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昂首挺胸接受百姓夹道欢迎的王师,深深埋下了头,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默默下了马,只敢牵着快步走,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也有人开始将身上和马背上的军粮,故意落在路上,而没有去捡拾。
苏牧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无论是种师道,还是童贯,都目色如常,面无表情,他们是早就知道内情的!
是的,赵劼即便不会让北伐军知晓,但作为军中主帅,童贯和种师道掌控着整个北伐军的战争进程,他们必须要知道这个情况,才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停止这场战争,让国内的老百姓少死一点。
“他们是知道的!”
苏牧突然感到浑身发寒,这一切让他太过震惊,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比童贯和种师道强大多少。
北地战局胶着僵持之时,国内每一天都有老百姓因为饥荒而饿死,可他们在军事上仍jiù能够按部就班,不缓不急,这是需要多么坚硬如铁的心肠,这需要多大的魄力!
苏牧突然觉得有些厌恶了。
他还是在杭州储粮,以备饥荒来临的那个苏牧,他还是坚持着认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为老百姓服wù,这是他从后世带来的理念,不会受到这个时代的影响。
他也曾经暗自为自己的作为而沾沾自喜,虽然没有明说,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曾经他也会为自己的力挽狂澜,为自己的翻云覆雨而洋洋得yì。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沾着这些灾民的鲜血!
在战场上厮杀,无论是杀死辽人,还是女真人,他都不会眨眼睛,不会皱眉头,更不会有罪恶感。
但沿途看到越来越多的灾民,看到被水和沙浸泡着的万顷良田,看着那些**上草标,站在路边,用一碗米甚至几个馒头就能换走的瘦弱孩子,他便赶紧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这些人的鲜血。
所有的胜利,原来都需要付出代价,有时候这个代价不一定由你来付出,但你的心里同样会有罪恶感。
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本以为童贯坚持北伐,是这场北伐的功臣,他曾以为赵劼是这场北伐的幕后功臣,他曾以为种师道是功臣,他也曾以为自己是功臣。
但现在,苏牧突然觉得,他们都是罪人。
这是个无法说清楚的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在苏牧看来,如果要饿死这么多老百姓才能获取这样的胜利,那他宁愿不曾参加北伐,宁愿北伐不曾发动过,宁愿不要燕云十六州,宁愿不要大定府。
然而这一切都晚了,他所能够做的,不是补偿,而是主dòng去做些事情,为这些灾民,为这些还没有饿死,但即将饿死的灾民,做些事情,尽量少饿死一些人。
这是他的救赎。
他相信以大焱的国力,即便支撑北伐军,也不可能会饿死这么多人,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加快速度!”
班师回朝的途中,种师道和童贯都保持着不错的行进速度,难怪所有人都觉得时间快了,旅途短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牧遥望着南方,或许他一直不愿陷入的一些争斗,说什么也要去争一争了,否则他又怎么对得起这些饿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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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王少宰
黄河乃是孕育华夏文明的母亲河之一,可她就像一条无法驯服的苍龙,屡次决堤改道,给沿岸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黄河的流速极快,流量极大,夹杂大量的泥沙,在短时间之内就会淤积原来的河道,堤坝封锁不住,变回决堤,而后脱离原来的河道,改道肆虐,形成新的河道。
自大焱开国以来,黄河决堤改道已经超过百次,由于生存环境仍旧恶劣,水利技术无法成功治理黄河,以至于河患成为了大焱朝最为严重的天地之灾。
大焱朝廷无法不重视对黄河的治理,士大夫们也积极建言献策,在仁宗、神宗和哲宗朝,对治理河患的问题更是展开了数十年的争辩,然而终究是收效甚微。
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决口,向北改道,行成了“北流”,最终在泥沽入海,嘉佑五年,又在魏县决口,向东分出一个支流,成为“东流”,亦称之为“二股河”。
此后,大焱朝廷内部就黄河北流还是东流的问题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争议。
就环境方面而言,北流顺应河流走势,但从军事战略方面来看却又带来极其不利的影响。
当时大焱在莫州和雄州等地筑了泥沼塘泊来防御辽人的铁骑,一旦黄河北流,便要流入辽国境内和淤塞大焱边境的塘泊,这就是所谓的“失中国之险而为契丹之利”。
于是大焱朝廷终究还是选择了东流的方案,在熙宁二年,为了实现全河东流,便发动人力堵塞了北流,使得河水尽归二股河而入海,可是持续了十一年之后,北流又被淤积堵塞,再度决口。
为了挽河东流,元佑八年又发动极大的人力财力,可也持续不了几年,到了元符二年又决堤了,黄河的主流仍旧走了北流故道。
历数大焱的朝代,从太祖朝开始,便是与黄河争抢人命的奋斗史,但人力有时穷,终究无法胜过天地,这一次黄河决堤,河水甚至已经冲刷到了大名府境内。
即便在后世,治理黄河仍旧是一项极为艰巨的民生大工程,苏牧对此自然是有所了解。
但在水利方面他终究只是一知半解,又不是专家,再者,以大焱如今的工业水平和国力,想要治理黄河实在是难于登天。
可这么多年来,无论效果如何,大焱朝廷总能找到治标不治本却又能够解一时之危困的法子,所以说治河的人才总该是有的。
苏牧虽然不懂治河,却懂得“治人”,在他看来,大焱在治理河患方面已经做到了那个时代的极致,受限于科技水平,能够达到这些的效果也算是不错。
而这一次虽说有北伐军抽空国力的原因,但也不至于数百万老百姓流离失所,这里头除了天灾,肯定还有**!
北伐军已经停顿下来,如果赵劼还信得过他苏牧,还敢用他苏牧,那么苏牧也乐于在这场灾难之中出一把力,尽可能提拔一些水利人才,让那些昏庸无能之辈滚下台去,使得治河赈灾变得更加的迅速而有力。
无论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亦或是要补偿这些因为战争而错失了赈济的老百姓,苏牧都应该去做一些努力。
当然了,直到目前为止,这些都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赵劼对他的态度如何,还有待揭晓,眼下考虑这些似乎还为时尚早。
但苏牧从来都是谋而后动,筹划一下这件事,心里头考虑一些能用的人选,也是随手而为,反正赶路的途中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
这些班师回朝的将士们也很难受,即便见惯了战场上的生死,可看着这些平民饿死路边,仍旧让他们心里发堵,特别是隐约察觉到,赈灾的无力极有可能是因为国力需要供给给北伐军而造成的。
他们偷偷地将军粮丢在路边,很快就被哄抢干净,只是后来发现为了哄抢这些粮食,反而加速了这些灾民的死亡,没有这些粮,他们会慢慢饿死,但有了这些粮,他们会在争夺口粮的过程中被踩死,打死甚至咬死。
这分明就是好心办坏事,于是他们就再也不敢滥用善心了。
种师道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人曾经建议他用军粮来沿途赈济,漫说他们携带的军粮对沿途灾民只是杯水车薪,即便他真的有足够的军粮,也不敢乱动军粮来赈济灾民。
早在太宗朝只是,曹顾的先辈,当时还不是大焱第一军人的曹彬,便在平叛蜀川之时,私自动用粮饷来犒赏军士,结果可想而知,这是在用国家用军队的财物来为自己谋得名声人亡,往大了扯的话,你这是想拉拢人心要造反吗?
军粮从来都是极其重要又敏感的东西,并不仅仅只是满足口腹的粮食,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已经超越军粮本身的价值。
许是大家都不忍心看到这些灾民受苦受难,班师的队伍偃旗息鼓,加速行军,很快就来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自古以来都是黄河北面的重镇,作为大焱的陪都北京,大名府在鼎盛时期,人口数百万,繁华程度甚至超越汴京城。
此地乃属黄河冲积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极其丰富,但也因此而经常受到河患之灾。
此时的大名府建于仁宗朝的庆历年间,雄伟壮观,又是历朝路、州、郡、县的治地所在,堪称河北地带的一颗明珠。
作为大焱的北京,大名府既有外城,也有宫城,可赞之为“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
当然了,这些都是大名府过往的芳华,梁山好汉们起事之初,就经常在大名府里头搞事情,玉麒麟卢俊义就是大名府人氏,燕青也曾在大名府流连忘返过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如今的大名府已经成为赈灾治河的前线,雄城早已被流民潮层层包围,虽然每日里都有施粥赈灾,但仍旧解决不了问题。
鉴于北伐军在前线的功绩,无论老百姓是因为他们为汉人立下千古奇功而对他们崇敬备至,亦或是因为他们掏空国力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而鄙夷痛恨,在这支王师抵达大名府城门前之时,流民们终究还是让开了道路。
河北东路转运司以及大名府的地方官员早早就守候在了城外,迎接着这支得胜班师的铁血雄师。
无论民间议论如何,在大焱朝堂之上,北伐军的功绩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是足以让官家以及文武百官与有荣焉,让所有人都鸡犬升天的绝世功勋。
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出城迎接的人员之中,为首者就足够让童贯等人吃惊不小,因为亲自出来恭迎的,竟然是少宰王黼!
这位“六贼”之一的王相公前番已经说过,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童贯的北伐提议之所以能够被官家通过,也多得益于王黼的建言。
他和童贯之间可谓“分分和和”,早先方腊起义之时,王黼就曾经将责任都推给童贯,说方腊起义就是因为童贯献策的茶盐法,结果官家大怒,就要办了童贯。
也多亏了蔡京,保住了童贯,让童贯平叛方腊,将功赎罪,童贯自然没有让蔡京和官家失望,平叛方腊干得还算漂亮,于是童贯也就保了下来,但王黼屁事不干,却在平叛方腊之后,因功晋为少傅,而后又升为少师,位列三公,可谓一时无两。
虽说如此,但童贯不是轻易能惹的人,被王黼坑了一把也就算了,功劳还让他抢去了一半,这口气又怎能咽下,很快就联合蔡京来排挤王黼,后者见之情不妙,就用支持童贯北伐来缓和二人之间的矛盾。
上次带兵平叛方腊的是他童贯,但王黼坐在家里就收获了功劳和赏赐,而这一次北伐又有王黼谏言在先,如今立下千古奇功,这王黼真不知又会得到天大的赏赐。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主动跑来大名府赈灾治河,完全摆出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姿态来,也难怪官家会如此宠信于他了。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宠臣,一个是新晋建立了奇功的北伐军统制,两人又积怨颇深,王黼却出城来迎,一时间也是让人有些心里发寒。
种师道虽然一直在西陲边军坐镇,并不太掺和政治斗争,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身居高位,绝不可能独善其身,一番牵牵扯扯,即便不去选边战,也要做些和稀泥的勾当,当然了,种师道一向中立,文臣与武将泾渭分明,文官们也不敢与武将交涉过甚,避免引起官家的怒火。
一路过来见着饿殍遍地的种师道,心里早就郁郁,也没太多心情看这两个老东西笑里藏刀尔虞我诈,他本来就对童贯没好感,对王黼更是敬而远之。
只是简单一番寒暄之后,便带着人马进城安顿,苏牧对王黼也没有太大的好感,正打算跟着种师道入城,没想到王黼却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许是苏牧脸上的金印太过显眼,王黼又是八面玲珑之人,高层早已知晓苏牧的功绩,此番结交也实属正常。
苏牧不是不再是官场雏儿,即便心里厌恶,表面上还是要言笑晏晏的应付。
一番寒暄之后,苏牧才发现这王黼对自己的兴趣,似乎比对童贯的还要大,自己明明已经表明了姿态,可这王黼却颇有折节下交的态势。
惺惺作态之后,王黼也终于揭晓了答案:“兼之啊,老夫已经摆下接风宴,若不嫌弃,就与童枢密一道入席吧,令兄可是在府里守候多时了呢。”
听得令兄二字,苏牧也是心头一震,兄长苏瑜竟然也在大名府?!他不是在江宁市舶司主持海关的事宜么!
王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苏亮之乃是我朝廷的翘楚,不到两年时间已经将市舶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瞒兼之,你这位兄长可是有大才的人,市舶司很快就要撑起我大焱财赋的一片天了。”
“今次黄河肆虐,老夫也就厚着脸皮,向官家把令兄这个大才给借调了过来,不过兼之你大可放心,老夫从来不会亏待自家人,令兄眼下已经是河北东路转运副使,赈灾治河等公事,可都要倚仗他献策献力呢!”
王黼说得哈哈大笑,苏牧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真正的敌人
王黼的话让苏牧又惊又怒,若是不知内情,或许他还会欣喜,毕竟转运副使已经相当于副省长了。
苏牧虽然远在北方征战,但对朝堂上那些小把戏,还是有些熟络的。
兄长苏瑜接手市舶司,有赵文裴和刘质等人辅佐,又加上石有信的地下势力,想要将市舶司办起来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事实证明,虽然时间不长,但市舶司已经给朝廷带来了惊人的财富,这个新兴衙门已经成为了官员们眼中最诱人的肥肉,而苏瑜这样的官场新人,想要死死咬着这块肥肉,是不太可能的。
也有人提议在广西东路和福建等地重开市舶司,沿用苏瑜的原班人马,让他们按部就班,再“造”一个能够赚钱的市舶司。
这就无异于将苏瑜当成了开荒者,他们则在背后坐享其成。
但这样的提议很快就被苏瑜的一封奏折给纷纷打消了,因为江宁市舶司的成功有赖于各种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且还有赖于皇城司将龙扬山余党给收编为己用,为市舶司保驾护航,又有苏牧对世家豪族的敲山震虎和杀鸡儆猴。
只是这些官员们在如何争抢,又怎么抢得过官家身边的红人,王黼王相公?
王黼将苏瑜调走,就是想侵占市舶司,这将是他向官家献媚的又一得力武器,甚至不惜将苏瑜拉入治理河患和赈灾的泥潭里头来,名为提拔苏瑜这个有功之臣,许以高位,实则让苏瑜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
这治理河患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如何都是里外不讨好,因为黄河改道,会涉及到沿岸的土地问题,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就是最大的地主,沿岸的这些大地主们,或多或少都有朝堂上的力量。
黄河的冲击所带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泥沙,否则她也不会成为母亲河。
想要治理河道,为百姓谋福利,无异于跟这些地主作对,因为无论河道如何修改,动用到沿岸的老百姓,甚至建筑堤坝,都要涉及到土地的问题。
王黼倒是当了好人,主动来治河,私底下却不知与这些土地主,以及土地主背后的势力,做了多少肮脏的交易,让苏瑜等人来这里,说不得只是为了给他背黑锅。
到时候他又能够接掌市舶司,又能够在治理河患之中结党营私,牟取暴利,却让苏瑜等人来背锅,好处占尽,名利双收,又给了苏牧一份提拔兄长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前提是苏牧并没有看出这其中的关节,并没有体会到治河所带来的政治隐患。
可惜苏牧早就从史书上获得了教训,大焱历史上,但凡掺和到治河这件事情来的,又有多少能够收获好名声,又有多少讨到好处,无论治理多么成功,过得几年再度泛滥起来,一世英名也将随之付诸东流。
苏牧一路上就在想,黄河泛滥固然是起因,但这么多灾民流离失所,若说没有“**”在里头,那是不太可能的,他正想着要挖几个倒霉蛋出来,没想到就有人跳了出来,而且还是个轻易招惹不得的王黼,这老王甚至还拉上他大哥苏瑜,随时当垫背替死鬼!
而且为了让苏瑜当这个替死鬼当得更称职,即便苏瑜有好的治理方案,估计也很难实施起来,王黼必定会让人暗中下绊子。
作为河北东路的转运副使,苏瑜若在实地考察也就罢了,眼下就在大名府之中,却只能憋屈在里头,而无法与王黼等人出来迎接归师,可见苏瑜处境堪忧,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制约,这个转运副使的名头,根本就只是个空架子罢了。
一想起兄长被王黼这般整治,这位相公竟然还将自己是个傻子,以为苏瑜和苏牧兄弟俩都看不出来,苏牧也不知该可笑还是可气。
若换了别人,兄长被提拔为转运副使,又接手关乎民生的重要共事,想着赈济灾民治理河患而后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便该对王黼感恩戴德。
可惜他遇到的是苏牧,而苏牧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越是气愤反而越是平静。
先前他对王黼只是表现平淡,如今听说了这事儿,也就笑了笑,朝王黼谢道:“尊者赐,不敢辞,苏牧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王黼见得苏牧前倨后恭,还以为苏牧果真因为苏瑜得到自己提拔而对自己转变了态度,面上又是一番欢喜,心中实则冷笑连连。
童贯眉头微微一皱,但显然并不太愿意理会这个事情,一来他回朝之后必定会得到巨大的封赏,北伐军这等千古奇功,他童贯想要异姓封王都极有可能,他连北伐军都可以放下,连一辈子当军人都可以放下,又何必再掺和朝廷的争斗?
再者,他之所以皱眉,并非在担忧苏瑜或者苏牧,而是在同情王黼罢了。
王黼虽然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风头一时无两,很多时候甚至盖过了蔡京和高俅等人,但可惜这一次他热错了人。
童贯可以说是见证着苏牧崛起的人,从杭州平叛开始,他就看着苏牧一步步成长起来,起初他对苏牧也是不屑一顾,可一场北伐,他才体会到苏牧的城府和心计是多么的让人恐惧。
而且苏牧眼下掌控着情报军队,若说皇城司还是高慕侠当家作主,高慕侠不一定对苏牧惟命是从,那么绣衣指使军和常胜军,以及后来的青雀军,可就全是苏牧的嫡系了。
国内形势如此严峻,又开始与后辽和谈,官家绝对不可能放任大军孤悬在外,将诸军将领召回国内,或者派遣文官监军去监督,回收兵权,已经势在必行。
一旦苏牧的情报军队回到内地来,要么遭到官家的削弱,要么将指挥权交出来,无论如何,苏牧的影响力总归还在,而高慕侠必定要被推上巅峰,朝堂上的武将,甚至包括种师道这样的老人,都要卖苏牧人情,没有苏牧就没有这场千古大功,这已经是北伐军的共识。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黼却挑选了苏瑜来当软柿子捏,为了市舶司那点蝇头小利,不惜得罪苏牧,实在让童贯感到有些鄙夷。
但苏牧却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来,王黼能够窃据高位,并非愚钝之人,他身为核心高层,不可能不知道苏牧在北方战场的所作所为。
在知情的情况之下,他竟然还敢挑苏牧下手,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之所以敢,是因为他有底气。
而这个底气从哪里来?
是官家赵劼!
市舶司是赵劼要收回去的,因为市舶司能带来的财富实在太过惊人,即便苏瑜清如水,但仍旧无法避免放开市舶司的命运。
因为赵劼需要的不是一个清如水的衙门,并不想让市舶司变成清水衙门,而是让市舶司变成聚宝盆!
海上贸易带来了无数的财富,带来了诸多外海的物产和新奇的货物,使得江南再度成为繁华的关口,但苏瑜主政的市舶司,太过严谨和清廉,使得民间势力无法渗透,使得世家豪族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这就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市舶司的发展。
官家不希望看到世家豪族坐大,但也不希望浪费世家豪族的庞大资源。
苏牧和苏瑜一直以为官家将世家豪族视为养不熟的白眼狼,对这样的狼子,应该敬而远之,应该断绝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渐渐式微,再难兴风作浪。
但其实作为帝王,官家赵劼却不是这样想,他并没有将世家豪族当成狼,而是把他们当成羊,要让他们服服帖帖,要养着他们,时不时剪他们的毛,挤他们的奶,甚至关键时刻还放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所以苏瑜离开市舶司,已经成为必然,王黼并不愚蠢,他只不过是看穿了赵劼的心思,只是顺从君心罢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底气,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明智不理智之时,他才敢对苏瑜动手,这是官家给他的机会,只要能够将市舶司收回,用苏瑜来敲打苏牧,那么他王黼想要捞好处就随意,权当是奖赏了。
苏牧对赵劼一直有种莫名的忧虑,此时看来,自己的这种忧虑已经得到了证实,赵劼果然对他产生猜忌了。
人都说功高盖主,苏牧在北伐之战中的表现实在太过惊人,他已经赢得了包括老军神种师道,大宦官童贯在内,几乎绝大部分武将的认可,也得到了大部分士卒的人心,更把持着最为重要的情报军队。
而且他还击败了始可汗,让疯狂崛起的隐宗再度被打压了下去,他非但赢得了大焱军队的人心,更博得了显宗大部分长老们的欢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牧拥有着极其惊人的能量,赵劼如果对他没有半点猜忌,那才是不正常的。
对于苏牧而言,想要将王黼当成敌人,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这就意味着要跟赵劼站在对立面。
而赵劼看似无为而治,其实躲在家里头,把局势都看得很清楚,起码他仍旧能够将苏牧当成最得力的人来使唤,他宠信奸佞,但终究还是有着帝王心术,将用人之道发挥到了极致,否则他也无法坐上显宗宗主的位置。
就苏牧目前了解的情况,演真宗才是这个时空真正的掌控者,能够让演真宗看得上眼,赵劼绝非表面这样昏庸无能,这个帝国是他的帝国,军队是他的军队,如果他自己没有下定决心,即便有一百个王黼,即便对王黼当成嫔妃来宠信,也不可能因为王黼几句话就通过了童贯北伐的决议。
苏牧也并不想与赵劼为敌,他只是想将苏瑜从这摊烂事里头给摘出去,当然了,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好好治理河患,造福一方百姓,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要做的。
心里头这般想着,苏牧自然没有办法对王黼产生太大的敌意,明白了真正的敌人所在,事情也就变得清晰很多了。
在诸多官员的簇拥之下,童贯和苏牧等主要将领,便进入了大名府城,接受王黼的接风洗尘。
而苏牧也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兄长,苏瑜。
第五百九十五章 夜谈
打从江宁分别之后,苏牧便再没见过兄长,此番在宴席间得见苏瑜,两人也是掩饰不住惊喜,只是一番眼神交流,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猜想。~頂點小說,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经历,这种经历或让你欣喜,或让你忧虑,喜怒哀乐渐渐在面容和神色气质上积攒下风霜与沧桑,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所以高明的相士,只需要通过察言观色,识人相面,便能够揣测出此人的履历起伏,做出大概的判断来。
苏瑜本就是明珠蒙尘,得到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之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在江宁市舶司之时,就已经崭露头角,让一帮朝堂大佬们不得不服气。
然而商户人家的出身,也成为了苏瑜受人诟病和攻讦的主要软肋,即便他后来正大光明通过科举,获得了官身,这段经商的经历,仍旧像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事实上大焱的士大夫们一方面看不起商人,一方面又眼红商人的疯狂牟利,许多人披上襕衫就是文人,脱了就私底下让亲朋好友利用自己的关系,暗中操持商业,这也已经不在是什么秘密。
士大夫阶级最好面子,但可惜他们的面子也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撕开这块遮羞布,没有多少个人是纯粹的文人,更别谈什么气节。
苏瑜虽然经商出身,但从杭州开始变历经剧变,早已养出一身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否则也不会让赵劼担忧他将市舶司整肃成清水衙门。
朝堂上的文官个个标榜清高,可真的出现苏瑜这种孤高不群的典范文人之后,却又一个个谈虎色变,不愿与苏瑜走得太近。
经历了官场的倾轧之后,苏瑜变得更加的孤高冷清,他的眸子便如同清啸于云端的白鹤,带着悲天悯人却又洞若观火的睿智,隐着自己的锋芒,却有让人心生敬畏,而后敬而远之,颇有骨鲠之臣的气度。
苏牧并没有与自家兄长坐在一处,这场接风宴自然以王黼和童贯为主,种师道最终还是拉不下面子,让王黼给请了过来。
老种相公在边疆在沙场都是说一不二,但在朝堂上也只能韬光养晦,这种场合还是要赏脸,毕竟他也很清楚,王黼代表的可是官家。
不过他执意没有坐首席,而是坐在苏牧的上首,这么一看,便仿佛一个官场老人带着一个门生,将自家门生守护在羽翼之下那般姿态,让人不得不去审视这一举动背后的意义。
君子党而不群,朝堂党争所带来的弊端是数不胜数的,但作为以平衡为帝王之术的天子而言,在可控范围内出现党争,却是有利于把控朝臣,使得朝臣相互制衡,更有利于皇权的集中。
而且苏牧也算是武将之流,种师道表现出回护苏牧的姿态,也就没有太大的顾忌了。
再说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官家对郭药师擅自攻打燕云西面仍旧有着不满,这一摊子责任最终都要落在种师道的身上。
相对于童贯的意气风发,老种相公可就低调太多,估摸着也是意识到了这件事会为自己带来何种影响。
但老种在死守幽州,以及整个北伐战争之中的作用和功劳是不可磨灭的,他能够在这种节骨眼上,将苏牧当成后辈来保护,已经足够让苏牧心生温暖了。
老种与苏牧一般,都不喜饮酒,即便逢场作戏,迎来送往,也只是浅尝辄止,加上两人都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眉宇间蕴含着淡淡的杀气和威严,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无论是大名府地方亦或者转运使司的官员,还是陪同王黼空降地方主持大局的朝廷重臣们,清一色都是文官,与种师道和苏牧这样的风格,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老种无论在民间还是在朝堂都有着不错的名声,虽然是武夫,但也是熟读经史的儒帅,若要主动接近,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官家对这位老相公的态度并不明朗,更趋向于不满,又有谁主动去攀结?
如此一来,倒也给了苏牧和老种一种热闹之中诡异的平淡,他们一边小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交谈,倒也谈不上如何扫兴。
总之这场形式多于内涵的接风宴,也就这么走了个过场,苏牧向童贯请示了一声,也就没有住在驿馆,而是跟着兄长,回到了苏瑜的府邸。
王黼最是爱财,生活奢靡,从不掩饰,官家对此也并没有太多的责备,王黼私底下甚至自比于真宗朝的寇准寇莱公。
寇准是个狠人,曾经压着皇帝上战场御驾亲征,促成了后来的檀渊之盟,但生活作风颇具文人的放浪形骸,奢靡到了极点。
而王黼自认力排众议,促成了这一次北伐,在生活作风上比寇准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谓穷奢极欲。
可在大名府,他却寡淡得让人有些看不下去,王黼并没有占据大名府宫城里头的豪宅,只是在外城找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却给苏瑜置办了一处表面平平无奇里头却别有洞天的豪宅。
这分明就是在为以后推卸责任做准备,苏瑜自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便住在了转运使司的公衙里头。
雅绾儿等人一路风尘,又有身孕在身,虽然长年习武,身子素质出众,但仍旧有些吃不消,接风宴之时不便抛头露面,此时见自家哥哥,自是没有那么多的拘束。
前番已经说过,大焱朝对官员及其优待,似苏瑜这样的转运副使,会配备厨娘马夫使唤丫头等等一干走使仆役,所以早有人将雅绾儿和扈三娘等人接入内宅,好生伺候起来。
苏瑜让人伺候苏牧洗漱一番,又换上干爽的常服,这才在小厅里头小酌畅聊。
兄弟二人的情谊都放在心里头,表面上也不会太过造作扭捏,简单一句问候,一杯水酒,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后相互分享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难免唏嘘不已。
苏瑜的情商智商都不比苏牧差,虽然没有苏牧那种穿越古今的长远目光,但早早就察觉到了王黼等人的阴谋。
但看着这些流民,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杭州,即便阻碍重重,他也想真正办些事实,将赈济和治理做得更好一些。
大焱至此已经历经数朝,先皇先帝和留名青史的那些朝臣,已经给治河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总不可能生搬硬套。
所以苏瑜此番接手河北东路转运副使的工作,更多的其实是实地考察,做出准确的测量,以便朝廷方面做出合理的方案来。
而那位河北东路转运使据说是蔡京的女婿,眼下还慢吞吞往大名府这边走着,赈济灾民也就成为了苏瑜近期的最主要任务了。
在赈济灾民方面,无论是苏牧还是苏瑜,都有着极其深厚的个人经历和经验,但实施起来也是阻力重重。
首先,河水泛滥之后,房屋倒塌,黄沙淤积遍地,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来清淤以及抢救农田。
苏瑜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曾经与苏牧讨论过的以工代赈的方案,将这些流民难民都组织起来,让他们有工可做,自然不会掀起暴乱,而将赈济口粮作为工钱发放给他们,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这样非但能够赈济灾民,还能够将人力资源发挥到极致,还能够尽快完成灾后重建的工作,不得不说这个方案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可这样一来,对赈济粮的管理和使用就会更加的严格,不似单纯的赈济那般,可以让那些贪官污吏轻易地贪墨赈灾物资,阻力自然很快就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除此之外,苏瑜也借鉴了杭州等地的经验,走动游说大名府的富户出面赈灾,或捐赠或购买或交换,只要让这些地主们吐出口粮,朝廷的压力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但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大名府这样的繁华之地,早已被朝中官员的势力彻底渗透,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抠出粮食来,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
其实这些地主们有何尝不明白,这些受灾的田地是他们的田地,受灾的流民都是他们的佃户,饿死了这些佃户,便再没人耕种他们的土地,甚至连将他们的田地从淤泥之中清理出来,都没人去做,难道要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卷起裤腿下地干活?
每遇天灾**,便是这些农民倾家荡产卖儿鬻女的时候,他们平素的农田产出,除了缴纳赋税之外,也就勉强足够一家人的口粮所需,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收入。
风调雨顺也还好,若遇到战乱,朝廷加重赋税和摊派,又或者遇到天灾,颗粒无收,他们就只能将土地给卖掉,以求活命。
失去了土地的这些农户,只能被地主雇佣着,替地主们耕作,绝大部分的收成都要缴纳给地主,耕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土地,却仍旧养不活自己,只能给这些地主充当牛马和劳力。
所以地主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些农户的价值所在,对于赈济流民,他们也乐于发发善心,可这一次不同,他们即是买再多的土地,耕再多的粮食,也不过是为了财富,可这一次,王黼许诺的可是权势啊!
他们这些土大户再有钱也没有底蕴,民不如富,富却不如官,他们欺压农户,官员却常常欺压他们这些地主,如果有机会,谁不想弄个官来当?即便当不上官,能找个官员当后台靠山,谁会不乐意?
所以渐渐地这些土地主也就全部都打上了某些官员的烙印,甚至被当成势力范围,给朝中那些大佬们划分成一个个区域。
这些都已经是不宣之秘了,也正因此,在背后的官员指示之下,他们又岂敢开仓放粮来赈灾?
苏瑜也是费尽口舌,一字一句都戳中这些大户的软肋,可这些大户却默契十足地选择拒绝,这就让苏瑜察觉到不妙了。
当苏瑜将形势都告诉苏牧之后,兄弟两人也是沉默了许久,想着如何都要拿出一个反制的方案来,否则这河北大地的老百姓,可就真要受苦受难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骨鲠
人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除了状元之外,还有榜眼和探花,各行各业都分个三六九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外如是。
苏瑜来到大名府也考察了多日,对控扼大名府方圆囤粮的大户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大名府高家算是最大的地主,即便在河北东路,都是闷声发大财的执牛耳者,范氏家族紧随其后,虽然无法平分秋色,但范氏还算公道仁慈,无论对待同行还是佃农,都极其宽容,口碑比高家要好很多。
当然了,口碑不是衡量评定的唯一标准,但无论如何,即使他范家只是为了做表面功夫,也实实在在付出过,比如今次水患,范家就是第一个站出来配合官府赈灾的,可惜王黼到来之后,范家也偃旗息鼓了。
苏瑜和苏牧兄弟俩夜谈了一番,皆认为打压第一,不如提拔第二,也就是说,与其拿高家来杀j儆猴,倒不如把范氏立为典型。
一来王黼势大,打压高家,强迫高家低头,无疑是直接冲撞王黼以及高家背后,甚至那些不愿放粮赈灾的地主背后的官员,这样会立马得罪一大片人,估摸着苏牧还未回到汴京,就要遭受各种诬陷坑害,而苏瑜即便能够压榨出大户们的囤粮来,估计也很难在河北东路安身立命。
而范氏早就表现出悲天悯人的乡里之谊,敢于与高家抗衡,范氏也绝非寻常家族。
首先范氏自古以来就是望族之一,早早就在大名府扎根,底蕴深厚,正是因此,他们对老百姓的感情也就更深。
而高家以及其他大户,很多都是外来户,而且还是关系户,来了就是为了给背后的官员侵吞土地的,在利益上与范氏有着根本上的冲突。
简单一点来说,高家等大户就是一群外来的狼,而范氏则是守护地方的一条老狗。
扶植范氏非但避免了与高家等势力正面冲突,而且还能够得到本土势力的支持,响应民意,也算是民心所向,相信很容易获取人心,无论苏瑜继续留任还是升迁,都能够获得老百姓的口碑和支持。
当然了,最主要的一点还是能够在最短时间之内,尽可能多的赈济这些灾民,将灾后重建工作尽快地开展起来。
苏瑜也详细了解过,甚至还与范氏的家主进行过秘密的接触,范家之所以如此强势,能够以“老狗”的姿态,抵御高家这样的强劲外来户,除了范氏乃名门望族之外,还有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范氏也是朝中有人,而且还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此人在王黼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之时,仍旧能够以御史台言官的身份,不卑不亢历数王黼的种种龌蹉,连官家都不得不赞他是大焱言官的脊梁。
而将童贯蔡京王黼等人骂为“六贼”的太学生陈东,就是此人的门生之一。
范氏家主能够恭恭敬敬地接待苏瑜,除了苏瑜是河北东路转运副使的身份之外,更重要的是苏瑜也是此人的门生,身上还带着此人的家书。
这个人就是曾经在杭州担任提学、以刚正不阿而扬名朝堂、被誉为当世包龙图的范文阳!
初时在杭州,范文阳也参加了一些文会,对苏瑜也是格外欣赏,甚至还暗中提点了苏瑜,说苏瑜是他的“门生”,一点都不过分。
待得苏瑜进入官场,当初能够补缺,还是多得范文阳的暗中提拔栽培,直到苏瑜接掌市舶司,范文阳又暗中替他挡下了许多麻烦。
苏瑜回京之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范文阳,而素来不太接见同僚的范文阳,破天荒顶着敏感接见了苏瑜,不吝对他面授机宜,也正是这个时候,苏瑜才知晓范文阳竟然暗中替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他也曾经问过范文阳,为何要如此栽培他,范文阳只是轻叹一声,颇有曲高和寡的孤寂,似他这等骨鲠言官,很难登上相位,因为得罪的人太多,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官家的赏识和重用。
可范文阳这些年来数次三番忤逆官家的意思,若非有范氏宗族的影响力,他也不可能如同孤傲的雪梅一般,仍旧坚挺在朝堂之上。
他渴望同类,渴望战友,也生怕自己被驱离了朝堂之后,再没有后人来接替他的位置,成为大焱朝堂上的一根刺,时不时刺激一下这浑浑噩噩的朝堂,让文武百官时刻保持着清醒。
从他在杭州见到苏瑜,加上这一路来对苏瑜的种种考察,他终于认同了苏瑜,并将苏瑜当成接班人来培养。
许多深知内部的高层官员认为,苏瑜今次被推上河北东路转运副使的位置,无疑被王黼架在火上烤,这个黑锅不背也得背。
可范文阳却认为,这一次的机会,甚至比市舶司还要考验苏瑜的能力。
市舶司是从无到有,是考验创造能力,而河北东路以及大名府这边,考验的却是改造能力!
大焱延续至今,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创造,因为官员和百姓都早已沉沦,过激的创造,无疑是一副狂暴的猛药,这个被酒色安逸掏空了家底的帝国,已经没办法承受更多这样的开创性举措。
而改造却不同,大焱积病太多也太深,社会构架之内问题百出,否则也不会出现方腊田虎王庆以及梁山泊等等的乱事,老百姓也已经被压榨到了极致。
那些士大夫们正在用老百姓最后一点点存活的希望,歌颂着这个浮华的太平盛世,而商人和官搜刮了人间大部分的财富,用以支撑大焱经济最强这样的错觉。
大焱已经太过保守,不可能破而后立,只能进行局部的改造,这是范文阳等有识之士的共识,他们的思维走在其他人的前头,但在做法上却并不比其他人要激进,因为他们懂得结合实际情况来考量。
所以范文阳认为,对大名府对河北东路甚至东西两路的治理,正是锻炼苏瑜改造能力的最佳时机。
苏瑜想要在朝堂上走得更远,必须更加熟悉这个朝廷的运作,从低到高,所有的政务都要精通,还能够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东西,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这才是他范文阳真正逞心如意的接班人!
因为如果你没有这些真才实学,根本就无法与这些贪官污吏以及权j宠臣明争暗斗,只有了解所有的龌蹉,才能够做出针对性的反击。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破案高手都必须是作案高手,甚至要比作案者更会作案,才能够成为真正的破案高手!
对于范文阳不遗余力的栽培,苏瑜也是感激肺腑,自打踏入官场以来,他就想能够为老百姓做些实事,能够为这个朝廷带来一股清新的风尚,既然苏牧“以武兴国”,那么他就“文以载道”。
既然苏牧为大焱扫清了外面的障碍和敌人,那么他苏瑜就要替大焱清楚内部的肮脏和龌蹉!
苏牧的到来,两人的夜谈,让苏瑜也下定了决心,虽然苏牧不能逗留太久,但两人已经根据目前的情势,做出了初步的计划来。
基层的事情自然要交给苏瑜来办,而苏牧的任务则是,搞定王黼这样的高层,替苏瑜当一回开路先锋!
关于这一点,苏牧心里也没底,毕竟他已经察觉到了赵劼对自己的猜忌,这个关键的时刻,想要对王黼动手,显然是引火烧身。
但为了兄长苏瑜,为了河北大地的这些灾民,苏牧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下的。
由于父亲苏常宗还在江宁和杭州等地,主持着苏家的地下势力,甚至于石有信的龙扬山等江南黑道势力,也都在苏常宗的掌控之中,所以苏牧并未能够在大名府见到父亲。
在苏瑜这处逗留了两日,苏牧又跟着苏瑜暗中拜访了范氏,为了给苏瑜撑腰,当范氏邀请苏牧赴家宴之时,苏牧欣然答应,甚至还说动了种师道,让这位老将军,陪着自己走了一趟!
如果说范文阳是文官们最后的良心,那么种师道就是武将们最后的脊梁,范氏宗族的人,自然是喜出望外,消息很快就传播了出去。
对于种师道而言,这已经是极限了,因为他跟苏牧一样,都没办法得到官家的真正表态,此次班师也是前途未卜,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论朝堂官员心中的影响力,种师道或许比不上得宠的童贯和王黼蔡京等人,但若说在民间老百姓心中的威望,种师道却是比这几位“六贼”j臣,要好太多太多。
所以当种师道与苏牧到范氏赴约的消息传开之后,大名府的那些大户们,不得不去思量这其中的关节。
而王黼也是大为惊愕,人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狗急跳墙临死反扑的能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若种师道和苏牧这样的军中巨擘真要破罐破摔,他一个王黼又怎可能承受得了,再说他王黼享受着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穿鞋的怕光脚的,自然不敢跟种师道和苏牧死缠烂打。
不过情势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这也只是最初级的争斗,就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势而言,吓唬一下大名府这些土鳖大户还成,想让他王黼王少师望而却步,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人王黼的背后大佬是谁,是当今官家啊!
仿佛在回应范氏的高张一般,第二日王黼就带领着高家等一干大户,出城巡视灾情去了。
他这一手也算漂亮,朱门酒r臭路有冻死骨,你们在家里头喝酒吃宴,我堂堂大宰相却带着这些地主们到乡下去探望慰问灾民,无论如何都要比你们正派高大一些呢。
经过了出城迎接王师的惺惺作态之后,这些人还是隐约走上了撕破脸皮的路子,当然了,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爷儿们
没有了塞外寒冷的夜风,没有了飞扬的黄沙尘土,也没有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大名府的夜晚繁华如同汴梁和杭州江宁扬州等地,而城外的城根之下,就是大片大片走不动路,求着别人买自家孩子的饥民。
童贯自认是个冷血之人,他的生活其实很单调,因为他没有了男人的根儿,最大的享受也就去了大半,对其他俗物,他其实要求并没有那么的强烈。
民间之人皆认为他是个贪婪之人,其实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仍旧是个男人,仅此而已。
他在民间搜刮,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在为官家搜寻珍宝,虽然并非出自于官家的意思,只是他为了讨好官家的个人行为,但在杭州设立造作局,以及四处搜罗花石纲,这些可都是得到官家允许的。
他对这些事物分得很清楚,甚至对自身的认识也很清楚,似陈东这样的太学生,都骂他是“民贼国贼”,骂他是祸国殃民的j佞,若说他从未介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看重颜面。
这也是他为何坚持要北伐,因为他需要军功,他需要登上除了皇帝之外,一个男人能够登上的最巅峰,以此来证明他并不比那些完整的爷儿们差。
他羡慕甚至嫉妒苏牧,虽然他的脸毁了,但他有宗师的武功,有超凡的头脑,有过命的兄弟,有相伴的女人,还有值得付出一切的家庭。
在他看来,苏牧几乎做到了一个男人所能做到的极致,可苏牧仍旧没有止步,他仍旧在努力。
童贯并不明白,为何苏牧还要掺和这些烂事,他完全可以选择放下,只要他在官家的面前卸下所有,将情报部队交出去,至少能够获得一个国公的头衔。
这对于只是商户出身的苏家而言,漫说光宗耀祖,绝对是祖坟上的冒出冲天的滚滚浓烟,才积累的功德,足以夸耀后世,也足以让他安享余生,从此往后与红颜相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岂不快哉?
可苏牧却还在挣扎,他明明可以过得很轻松,却为何要活得这么累?
他通关不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他比绝大部分的男人都要有追求,但他仍旧无法理解苏牧到底在追求些什么。
若说他追求军功,收复燕云,攻陷大定府,已经是千古奇功,若说追求文名,他已经成为了连官家都承认的第一才子,若说女人,他身边每一个女人都有着独特的魅力,甚至连大光明教都不敢小看他,无论黑白,苏牧都已经可以大吃四方了。
那他到底还在追求什么?为何还要为了这些灾民,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与王黼这样的红人作对,甚至不惜拉上种师道给他助阵?
同样让他想不通的是,种师道竟然真的为苏牧呐喊助威,这让童贯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种师道在边陲坐镇数十年,也在官场屹立了数十年,他沉默寡言,从不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很多时候都只是打哈哈的老好人。
如今他的处境虽然比苏牧好一些,但仍旧没有排除“晚节不保”的风险,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却跟苏牧走到了一起,这又是为了什么?
童贯不明白,但心里又隐约看到了些什么,不愿意去深思,却又被挠得心里难受。
他甚至有些迷惑,苏牧为何总是看这个朝廷不顺眼,一定要搞些事情出来,才能称心如意?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想了一夜,童贯从房间之中走了出来,呼吸着早晨那新鲜又带着些许清凉的空气,整个脑子似乎都清醒了过来。
他打了一套拳,又耍了一趟刀,身子骨渐渐热了起来,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小厮递上干爽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之后,那早已知晓童贯习惯的小厮又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把长弓来。
童贯的身子骨已经活络开来,尝试着拉了一下弓,感觉还不错,正打算搭上箭,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便见得种师道站在他身后的院门处,脸上仍旧带着如常的冷漠。
早在西北边陲之时,他们就是对手,虽然明争不多,暗斗也不少,较劲了十几二十年,终究没能成为朋友,即便经历了北伐这桩事,他们也还是没能说到一块儿去。
在苏牧没有出现之前,种师道就是童贯心中最爷儿们的一个男人,镇守西陲,被誉为军神,这等荣耀,可不是随口吹吹牛就能够得到别人承认的。
见得种师道来了,童贯也没有开口,默默转头,屏息凝神,弯弓如满月,箭出如流星,咻一声如奔雷疾电,那箭矢“铎”一声脆响,正中二十步开外的靶心!
童贯有些得意地转过头来,微微扬起下巴,朝种师道冷冷一笑,后者却没有接招,让童贯颇有一拳打在空处的吐血感。
“二十多年了,我种师道可曾向你开口求过甚么?”
童贯没有接话,因为他隐约感觉到种师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已经是官家身边的宠臣,甚至能够与蔡京高俅等人所受宠爱相比了。
可他却非常清楚,官家对王黼有多么的宠信,官家将王黼的府邸称为“得贤治定”,王黼家中的堂柱长出玉芝,官家甚至亲自到王黼家里看热闹,官家在王黼家里头御笔题写了九处亭台厅堂的牌额,对王黼的赏赐更是无人能及。
种师道想让他站队,但他童贯已经达到了人生的追求,只要回到汴京,他就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名声,他还需要站队吗?他还有必要掺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答案是不需要。
但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为了打败种师道这样的男人吗?可不就是让种师道这样的人,真正将自己当成一个爷儿们吗?
现在种师道开口说软话了,他童贯能拒绝吗?
答案是不能。
在这一刻,他似乎全都明白了,真正的男人,不是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是被誉为不败的军神,而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能够放下所有的尊严,守护自己心中的道义和信念。
苏牧请求种师道一同赴宴是这样,种师道开口请他童贯帮忙也是这样,这就是苏牧和种师道的共同点,也是他童贯一直与无法进入他们圈子的东西。
他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是彪悍的,是充满男儿气的,他从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接受失败,即便失败了,也要赢回来。
但苏牧和种师道,他们从不在意得失和成败,证明你是个爷儿们,并非看你能够赢得多少,而是看你能够付出多少。
这就是区别。
童贯其实一直很佩服种师道,虽然他从未承认,也从未正视过,他的心里对种师道充满了怨恨。
因为种师道并没有尊重他童贯,从未将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那种孤高的目光,让童贯感到自己很卑微,也正是因为这种目光,为了获得种师道的一个肯定的目光,让他用平等的目光来看待自己,他才争斗了这么久。
现在,种师道仍旧没有用平等的目光来看他,他在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童贯的支持,说到底还是看不起他童贯,并没有将他童贯当成他和苏牧那一类人,也就是说,在童贯心里,他还没有成为种师道眼中的爷儿们。
轻叹了一声,童贯苦笑摇头,想了想,却将长弓平举,朝种师道说道:“s一箭。”
是啊,他们在西北共事那么多年,争斗了那么多年,可从来都没有正面比拼过,哪怕在战场上,也是各自领兵,他没有见过种师道身先士卒拼死厮杀,种师道也没见过他童贯亲身上阵。
种师道何尝不知道童贯的想法,他走到了童贯的身边来,嘴唇翕动了许久,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旧旧的军牌来。
那木质的军牌已经被磨得极其平滑,上头的名字都已经无法看清,边角都已经圆润,显然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种师道从来都不是个多话的人,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讲了一个故事,对象却是曾经最不屑于与之讲话的童贯。
“这是我的第一个兵,很内敛的一个人,在凤翔府读书,家里头的人都死光了,才跟了我,自打入了营,从未说过一句话。”
“他不懂武,日夜练着,也没比别人更强,身子骨不行,读书时候多病,家里有钱的时候又总到窑子里耍,身子早就掏空了。”
“不过他打架很拼命,跟自家人打如此,跟西夏人打也如此,身上的伤疤多到数不过来。”
“再后来,也就跟其他人一般,在战场上死了,没闭眼,最后一口气一直不肯咽下,就想问我一句,将军,我算个爷儿们了吗?”
说到此处,种师道有些哽咽,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上,捏着军牌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童贯皱着眉头,似乎听懂了,但还不是完全懂。
种师道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当时对他说,文忠,从你脱下襴衫,提起铁刀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个爷儿们了。”
种师道微微昂头,仿佛又看到那个肤色黑了,但一双桃花眸子仍旧带着书卷气的小子,仿佛又想起了他临死前那句谢谢。
有勇气提起刀,你就是个男人,对宋文忠如此,对提着铁刀长枪二十余载的童贯,何尝不是如此?
种师道用一个故事,回答了童贯那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沉默。
过得许久,童贯似乎全懂了,他哼哼冷笑了两声,而后将长弓塞到种师道的手中,故作洒脱地说道。
“别入娘的罗嗦,s一箭,其他事再说!”
种师道难得得笑了笑,而后将军牌交给童贯,掂了掂那张弓,仿佛第一次在西北战场s杀第一个敌人一般,屏息凝神,有些紧张,有些惊恐,却又拼尽了所有,全力以赴。
沉腰,立马,气沉丹田。
“咯扎!”二百石的硬弓被满满拉开,而种师道显然还有余力,闷喝了一声,继续用力。
“啪!”
长弓从中被拉断!
童贯惊愕地看着那张弓,看着脸色微微涨红又快速消退的种师道,此时才发现,种师道何尝不是跟自己一样,一样不服输?
“就当你答应了。”种师道拍了拍手,径直往院门外走,童贯陡然醒悟过来:“军牌”
种师道头也不回,往后摆了摆手:“你留着吧。”
捏着手里那温润的军牌,童贯笑了,而后极其不爷儿们的湿了眼眶。
种师道刚转过院门的拐角,便用手撑着腰,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老了”他如是说道,而后僵直着身子,扶着腰,一步步慢慢往回走,晨光撒在他的身上,仿佛一个时代的消息,又仿佛消失之前的绝唱。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一身白衣
童贯和种师道的军队在这天的上午,离开了大名府,继续往汴京城前行。/xshuotxt/
距离汴京城越近,流民便越少,官兵却越多,他们知道这是王黼在作怪。
王黼喜欢粉饰太平,当初方腊叛乱爆发之时,便已经有杭州通判将余海和郑则慎的折子给递了上来,而将这封折子压着,并向官家谏言无需担忧的,便是王黼。
这已经有了欺君之嫌,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是,童贯平叛方腊之后,获得最大封赏的不是童贯,而是王黼,这就是王黼的手段。
也正因此,无论是种师道童贯,还是苏牧,不需要去调查就已经知道,这是王黼故意利用官兵驱赶流民,使得这些灾民无法出现在汴京城方圆百里之内。
到了开封府境内之后,仿佛河北的河灾和饥荒都只是天边的云朵,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让人惊骇和可怕,仿佛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仿佛北方大地那尸山血海的战场,只是一场儿戏,只是文人们笔墨间的调笑。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那么的自然,取而代之的是萎靡繁盛物华天宝的大焱心脏,整个帝国的精粹。
城郊秋风飒飒,士子佳人结伴而行,欢声笑语,货郎和行商游走于阡陌之间,田间地头都是劳作的百姓,风吹麦浪,沉甸甸的都是金黄。
时不时有马车在官道上缓行,帘子掀开来,都是戴着幂篱的出游女子,仿佛这片天地,是上仙钦定的许诺之地,充满了所有的美好。
童贯的归师停在了城外的驿馆,早有礼部和太常馆等机构的诸多官员在守候,据说官家要亲自迎接王师,所以礼仪上不得含糊半分。
诸军将士们一扫灾区之时的沉默,一想到能够获得官家与皇都全城百姓的欢迎,他们的心里就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童贯和种师道以及各级军官的官服都早已备好,这些接待官员们开始忙忙碌碌,非但要为这些人准备官服和崭新的甲衣仪仗,甚至连马匹都要好生装饰一番。
当然了,童贯和种师道运回来的大批战利品,包括各种用来彪炳战功,献给官家的辽国珍品,以及大定府宫城里头的辽国皇族之物,甚至一些重要的俘虏,都一样样接受官员们的清点。
驿馆这么一停下来就停了三天,这才准备得差不多。
苏牧一直在照顾雅绾儿和扈三娘,观音奴对这两位姨娘很是依赖,也没有了初时的羞涩,一路上更是见识了大焱的风物,不过眼眸之中那股契丹人的凶狠气息,仍旧没有消除,便如同混在羊群里的一只可爱小狼,时不时会闪现出凶狠的目光来。
对于驿馆的事情,苏牧也并不上心,但这一路上他却从未省心,不断有皇城司的暗察子进进出出他的营帐,至于做些什么,或许也只有种师道和童贯知晓内幕。
到了第二日的夜晚,太常局的博士终于给苏牧送来了苏牧的官服。
苏牧虽然是绣衣暗察,但这个身份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他在皇城司也没有挂职,眼下仍旧是劝降郭药师之时的官职,枢密承旨。
按说这样的官职,也该有自己的官服,虽然一路上他并没有与种师道童贯一同走在前面,而是落在后头,照看着马车里的雅绾儿和扈三娘等人,但整支队伍里头,谁不知道苏牧的存在?谁不知道他是何等样的人物?
听说朝廷将官服都发了下来,一些好奇的将领和士兵都跟着太常局的博士,来到了苏牧的院子外头。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们对这些筹备的官员已经非常熟悉,那官员显然也没有介意这些大头兵的举动,任凭他们跟了过来,毕竟这些可都是有功的将士,如何都不好得罪了。
不过作为清贵的礼部和太常局官员,这些人还是在武人的面前保持着一向的清高姿态的。
大兵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对苏牧的官服感兴趣。
为了这次迎接,朝廷也是下足了血本,那些个将领们一个个都穿着沉重却光鲜的银色明光甲,兜鍪上的红缨如燃烧的烈焰,胸前的护心镜能晃瞎狗眼。
童贯和种师道虽然穿的是官袍,但礼制重重,从头到脚都有讲究,繁复之极,让这些大兵们看得两眼发直。
他们已经将苏牧当成了童贯和种师道这样的大人物,自然对苏牧的官服产生了极大的期望。
可惜那太常局的博士却让他们失望了。
那博士照例取出黄绢来,传下官家的口谕,这些都是御赐之物,自然要讲究礼数。
而后他才让随从端上一个漆盘,交给了苏牧,士兵们还等着博士讲解诸多服色的搭配等等,却没想到那博士转身就走了!
苏牧面部表情,但眼中却出现了一丝忧色,一旁的观音奴好奇地扯着扈三娘的衣袖,后者从雅绾儿捧着的漆盘里,将那官服提了起来。
一身白衣。
这是一身普通的士子服,襴衫样式,素雅淡然,看起来风流潇洒,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是用了紫边,一条紫色束带,仅此而已。
全场愕然!
大兵们轰然炸开了锅,朝廷这是几个意思!
北伐军的军士们都知道,若没有苏牧,便没有这场胜利,甚至于北伐军的军魂,都是苏牧锻造出来的,可班师回朝,人人受封获赏,苏牧却一身白衣,这说明了什么?
他们只是寻常的士兵,并不懂得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在他们的心里,只能想到认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词,其中的一个叫,功高盖主!
寻常士兵都能想到这一点,朝堂上衮衮诸公不会想不到,童贯和种师道不会想不到,苏牧更不会想不到,但所有人都想不到,官家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即便对苏牧有再多的猜忌,也完全可以学习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可以让苏牧交出一切,给苏牧足够的体面。
可素来无为的官家,竟然选择了这么极端激进的手段,赐了一身白衣!
白衣古时有白丁白身之意,是没有官职的文人所穿,苏牧在从军之前,便是个没有功名却才名远播天下的文人,可今时不同往日,苏牧如此泼天大的功绩,竟然只换回一身白衣?
再说了,自己穿白衣是风流倜傥,皇帝赐白衣可就跟赐毒酒差不多了,岂不见皇帝赐死经常送人白毛巾,让人上吊了玩儿吗?
虽说大焱的官家都有着仁厚的传统,极少斩杀官员,大不了就流放发配到荒芜之地,给你个老死的下场,可赏赐臣下,也不该用白色啊!
面对士兵们的愤愤不平,苏牧也没有多说什么,此时说什么都是错,引起s乱来可就不好了。
“给我穿上。”
苏牧朝扈三娘和雅绾儿说道,后者面色冷漠,最终还是给苏牧穿上了这一生白衣。
苏牧的身段高挑,穿起士子服来有种说不出的洒脱,说实话这套衣服完全就像量身定做一般,穿上之后苏牧的杀气顿时消失,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风流才子。
或许官家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就是要让苏牧放下所有,回归到原先那个没有任何武功的风流才子吧。
“还不错,呵呵。”
苏牧转了两圈,可惜手里没有折扇,不然打个书生的派头,也是极其俊朗倜傥的了。
见得苏牧如此,大头兵们自然不敢再说些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堵得慌,渐渐也就散了,想必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开来了吧。
苏牧早已将此事看的通透,自然不会有太多怨言,心里反而对赵劼有了另一种猜测。
如果说赵劼给他送来一套绯红或者紫色的官服,他才该心里不安呢。
雅绾儿和扈三娘相视了一眼,默默地将衣服收好,院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礼部的官员早早就来到驿馆,所有人准备停当,就要往东华门而去。
苏牧却在房间里头扭扭捏捏,穿着那白衣,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因为雅绾儿和扈三娘竟然趁夜将那衣服改造了一番,苏牧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见得雅绾儿和扈三娘眼圈发黑,熬了一夜,也就将那衣服给穿上了。
当他走出去之后,连童贯和种师道都不由刮目相看,礼部的官员却是急了!
但见得苏牧仍旧是一身白衣,但这白衣却与昨日的有所不同,那白衣似乎被渲染过,显得有些灰白老旧,左胸上用淡蓝的银丝线,绣了大团的梅花,那淡蓝的颜色本来就浅,又用银线来勾勒,其实并不算太起眼。
但蓝色与那灰白色搭配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极其清新脱俗的感觉,此刻要是给苏牧配一头白鸟,说不得他就要乘鹤而去的感觉了!
在加上这身本来是士子服,可苏牧却挂了一柄长刀,强烈的对比之下,英气勃发,竟然给人一种无法转移注意力的感觉!
可当苏牧走到队伍之中之时,在阳光照耀之下,却又起了新的变化,那衣服变得越是灰白,渐渐竟然真的变成了灰色!
这支军队已经被“打造”成铁血雄师,若苏牧一身白衣,想不惹人侧目都做不到!
此时他们才想到,莫非官家赐下白衣,就是想让苏牧当众出丑不成?
然而经过了雅绾儿和扈三娘连夜的改造之后,这白衣近看仍旧是白衣,可远观却带着朦胧的灰色,使得苏牧并不会太过突兀,便如同行走在行伍之中一名风尘仆仆的谋士,仅此而已。
礼部的官员想要发难,但走近白衣仍旧是白衣,走远却又变成灰衣,真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巧手,莫不成是织女下凡尘么,否则又怎会出现这等诡异的手艺来!
雅绾儿和扈三娘可都是奇女子,雅绾儿当初更是方腊阵营最为顶尖的刺杀者,最是擅长隐匿行迹,很多时候必须在服饰上做手脚,以掩盖身形,只是没想到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这样的手艺用在自己男人身上,为的只是让他不要太过突兀。
想到此处,雅绾儿心里也满是委屈,经过了这么久,她早就没再去想义父等人造反的事情,可不得不说,今天,她再度想起了,当初他们为何要造反。
她不明白,苏牧为这个帝国做了这么多,为何还要卑微到这等地步,被赐一身白衣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自己改成灰色,所有的这一切,真的让人心灰意冷和愤怒!
无论如何,她们还是返回了驿馆,并没有跟着苏牧进城,毕竟她们是女人,出现在军伍之中并不合适,童贯和种师道以及军士们知晓她们的身份,赵劼和那些朝廷官员可不管这些的,她们不想再给苏牧添麻烦了。
苏牧朝她们投来感激的温暖目光,而后跨上战马,低眉顺眼地跟在了种师道和童贯的身后,终于往汴京城的东华门去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回眸,没有笑
文武之争古来有之,便如一y一阳,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成,只有圆谐调和,才能使得这天下欣欣向荣,纵观古今,文武相争所带来的混乱与损伤,是极其让人痛惜的。
近代某位伟人曾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文人或许可以开创一段时代,但开创一个国家,最终还是要依靠武人,然而不公平的是,历史是文人武人一同创造的,但历史书却只由文人来书写,这是很无赖的一件事情,岂不见将相和最终还是以廉颇负荆请罪而结束么?
大焱是古时文化发展的巅峰,堪比盛唐,承前启后,可谓开创了一个时代,但文人的地位提升到极致的另一面,也是武人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制,虽然军队的待遇仍旧不错,但武将们在朝堂上却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东府的政事堂就比西府的枢密院要高半级。
虽然这一次大焱的武人们争气长脸,收复燕云,攻陷大定府,成就大焱朝前所未有的奇功,然则文人们对武将的态度却没有改变太多。
这些风花雪月的文人看不到沙场上的尸山血海,他们看到的是应该支持北伐,以致于国内物资紧缺,殃及百姓,怨声载道,盗贼四起。
在文人们看来,这些穷兵黩武的将帅们,是在压榨老百姓的膏脂,来成就他们的不世之功,来提升武将们的社会地位。
这些自诩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文人们,从来都不觉得燕云十六州有什么好,燕云十六州再好,能好得过烟雨朦胧的江南?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汴京城外的迎接队伍之中,不是为了武将们欢庆,而是想要看一看,这些使得国家内部满目疮痍的武将们如何耀武扬威。
他们想要在官家的面前,表明自己的姿态,即便是老百姓,也不认为北伐胜利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和帮助。
北伐胜利之后,占领的偌大领地,在短时间之内仍旧需要国家支出庞大的财力物力去经营和维持,苦的还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至于所谓的千古奇功,受益的也就只有那些武将,还有即将步入千古圣君行列的当今官家。
不得不说,文人们虽然同样对老百姓敲骨吸髓,同样在用老百姓的膏脂,建造自己的琼楼玉宇和酒池r林,但他们的嘴皮子功夫了得,社会舆论也由他们来主导,所以他们比武将更加的贴近百姓,更容易影响百姓的看法。
所以无论是文人还是老百姓,出现在这城外队伍之中的,大半其实都是逢场作戏,让里长们强推出来的。
沿途见识到了遍地灾情的诸军将士们,也没想过要得到这些百姓和文人的好脸色,只是当他们看到汴京城的文人们竟然搭了高棚,如同看猴戏一般冷眼旁观他们入城,心里还是极度不爽快的。
当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之时,这些文人们还在温柔乡里窃玉偷香,可当他们将领土打下来之后,却又只能交到文人的手里,让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将那片地方变成软趴趴只懂讲道理而不敢动拳头的“礼仪之地”。
可你要知道,敌人从来都不会用嘴跟你讲道理,辽人不会,西夏人不会,女真人也不会。
在这些围观的看客之中,东华门御道左侧的一处高台显得极其惹眼,因为那里汇聚了汴京城中几乎所有叫得出名号的文人才子们。
他们自然不是来沾光,也不是来歌功颂德,他们只是想看一看,这群将国家祸害成目今这等惨状的军士们,接受欢呼之时会不会脸红。
当然了,其中很多人也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来围观曾经的第一才子,人称苏三句的苏牧苏大家!
当初苏牧高调入伍,颇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豪迈之气,一向不屑与文人为伍的苏牧,彼时的举动也堪称轰动文坛。
春华秋实,如今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童贯和种师道以及诸军将士们都载誉而归,周甫彦等人自然要好好睁大了双眼,看看传说中的苏大家,是否真的能够成为其中一员,是否真的能够站上武人的高地。
苏牧在北方战场呼风唤雨,智勇双全,可以说力挽狂澜,然而他的身份又极度敏感,很多关于他的事迹都无法传回到大焱来,更别说市井街坊了。
每次有北地行商或者说书人游历到汴京,能够带回来的都是些添油加醋的演义,严重脱离事实,甚至将辽人和女真人描述成妖魔鬼怪,只说草原上那些狄戎出动巫师,施展妖邪之术,呼唤恶鬼邪灵来作战,老百姓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对于汴京文坛而言,苏牧可算是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致于这些文人们根本无法得知他的近况。
虽然北伐军也发回捷报,但捷报上哪里可能特意提及苏牧?即便提了,到了朝廷这厢,官家授意之下,关于苏牧的一切仍旧会抹去,邸报上更是难以寻其名。
有些文人与朝廷之中的官员多有往来,也曾打听过关于苏牧的消息,可官员们一个个讳莫如深,哪里敢擅自议论,更别提透露消息了。
如此一来,也怪不得周甫彦等人要搭起高台,恨不得长八只眼睛,二十几只耳朵,就为了在人群之中及时发现苏牧的身影了。
他们确实很快就在人群之中发现了苏牧,虽然苏牧的白衣经过了雅绾儿和扈三娘的巧手改造,但架不住这些文人们的特别关注,而且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其他的高台。
苏牧并没有与高层将领并驾齐驱,更别说与童贯和种师道同行,他只是默默地混杂在队伍中间,没有刻意落在后面,仿佛想要泯然于众人一般。
队伍很壮观,占据了御街,周甫彦等人虽然居高临下,但并未能够看清楚苏牧的表情。
甚至于他们并不能够确切地看清楚那个灰衣人的脸面,可由于他的装束实在太过另类,文人才子们唯一想到的,也就只有苏牧了。
虽然他们对苏牧各种羡慕嫉妒恨,心里也在暗暗揣测,以苏牧这样的文人身份,到了战场上也就是个死,但他们其实并不希望苏牧死在战场上。
因为如果苏牧真的死在了战场上,那么这场战争的胜利可就真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只能够干巴巴的口诛笔伐,效果自然要差很多。
不能说这些文人们的思想太狭隘太恶毒,只能说苏牧的身份放在军队里头,实在太过突兀,由不得他们不去利用。
当他们看到苏牧这般落魄潦倒的样子,即便班师回朝,却连一件像样的甲衣都没有,仍旧穿着士子服,漫说百夫长,估摸着苏牧连标长都没混上。
这个时候,他们的心里充满了惋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明明可以考才华吃饭,为何要跟一群低贱肮脏的莽夫混在一处?
有时候就是这样,看着天赋异禀的人平白浪费了人生,自己想要努力却又没有别人的天赋,这便是让人最可气的事情了。
文人才子们见得苏牧这般姿态,一时间也沉默了起来,许多人颇有“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多了”的神色,而也有人只是扼腕叹息。
至于周甫彦,他是第一个认出苏牧的人,或许他也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从那人骑在马背上的气度,他只需要一眼就能确认,那就是苏牧。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周甫彦在文事上被苏牧击败过很多次,毫不夸张的说,即便苏牧化成灰,他周甫彦都认得。
但他只是扫了一眼,轻叹了一声,便将目光从苏牧的身上移开了,因为他需要顾及身边女子的感受。
是的,李师师也来了。
非但李师师,汴京城之中有名还号的红牌和花魁,乃至于权贵人家的千金们,富户望族的大家闺秀,也都纷纷出现在了现场。
说苏牧曾经是大众情人,一点都不过分,即便他脸上被刺了字,仍旧魅力不减,所以这些女子们出现在这里,也就并不奇怪了。
她们可没有那些才子们那么多心思,她们能够见到苏牧活着回来,就已经很欢喜了。
并不是说她们要追求苏牧或者怎样,有时候内心朦胧的倾慕,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仅此而已。
李师师看着队伍中的苏牧,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比其他女子,甚至周甫彦等人,都要更加了解苏牧。
她一直相信苏牧肯定会活着回来,她也曾经幻想过苏牧身骑白马万人中,猩红披风亮银枪,实现从第一才子到第一战将的华丽转身。
可惜她看到了苏牧,却承袭着一如既往的低调,便仿佛他什么都没做过,只是跟着队伍往北方走了一遭,在营帐里头等着别人打了一场仗,仗打完了就跟着别人回来,唯一的收获便是那一身的风尘。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许多人都知道她对苏牧有着一丝情愫,本以为苏牧从了军,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可李师师却仍旧孤芳自赏,并没有玉成好事的意思,她心里其实想着,无论苏牧是死了,还是活着回来了,这一次只要能够见到他,自己就安下心来去嫁人。
她看到了,他就在军队里头,即便白衣已经被风尘染成灰色,却仍旧无法掩盖他那独特的吸引力。
她的心有些乱,开始懊恼自己不该乱发心愿,她的双眸若即若离地在军队之中那道身影周围游弋,生怕别人看出她在盯着苏牧,又渴望着苏牧能够发现高台上的她。
眼看着军队就要穿过城门,李师师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虽然其他人也都跟她一样站了起来,可周甫彦的眼力,终究还是升腾起了怨恨的怒火。
他已经很努力,在没有苏牧的汴京文坛上,他再度焕发光彩,无人可及,而在官场之中,借助蔡京的提拔,他也已经成为了清贵的言官,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李师师却仍旧没有接受他,为了接近李师师,他不得不向蔡京打听苏牧的消息,而后故作随意地在宴席间透露出来,如此才能博得李师师的另眼相看,这是一件多么卑微,多么可叹的事情。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李师师此时的起身。
李师师并没有察觉到周甫彦的变化,或者说即便察觉到了,也无动于衷,因为就在那道背影即将消失在城门的门d内之时。
他转身了。
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他朝李师师这厢方向看了一眼,看似无意,但李师师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第六百零零零章 刺杀
王师凯旋,按说皇帝该当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至郊外迎接,以示慰劳,当然了,有时候也会派遣大臣出城迎接,也称之为“郊劳”,之后便要在太庙、太社等告祭天地祖先,并献捷献俘。*xshuotxt/
然而官家却没有出城迎接,只是派了蔡京率领文武百官,将童贯的凯旋之师迎回皇城,自己则在宫城之内迎接主要的将领,这大抵也是顾及到眼下国情以及老百姓的怨气。
凯旋和告祭贡献等繁文缛节,苏牧自然是没有太多心情去理会和思考的。
他本该在想赵劼会不会召见他,见了面又会是何等样的一种情况,但此时他却没有想这些,他只是在回想刚刚转头的那个回眸。
是的,他一直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这也是一个密探的基本素养,作为密探头子的苏牧,在这一方面从来都不弱于人,他早早就发现了高台上的李师师。
或许今日的他并不算出众,但李师师这朵汴京之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的引人侧目,所以想要发现她的存在,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
他心里想着的不是李师师那仍旧惊艳出尘的风姿,而是纠结着自己不该回头,不该给她这个目光。
好在苏牧历经了北方的战争,心性早已修炼得如同冰冻的磐石,很快就将这种念头驱逐出脑海了。
曾几何时,他确实对李师师有着别样的好奇,但也仅仅只是对历史上这位第一名妓敬而远之,两人之间剩下的,或许也仅有这些了吧。
他将心思收回来,往前头望去,依稀见得童贯与种师道并驾齐驱,不远处就是宫城的御道,御道的尽头,便是当今官家的御驾所在了。
御道两侧早已排列着皇城司的千牛禁卫,稍远些就是天子仪仗,所有人早早下了马,除了高级将领,其他人都留在了外城。
童贯和种师道早就特意嘱咐过,苏牧必须要跟他们一同入内,以便应对官家的召见,苏牧对此也并没有太多的异议,毕竟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的。
进入了宫城之后,文武百官和禁卫反而比凯旋的将领们人数多上一大截,而且御道早已被装饰,显得有些仄,虽然平坦笔直,但给人感觉很压抑,就像通往山峰的一条险道,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种师道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如此一来,童贯就能够领先他半个身位,第一个接受官家的慰劳。
童贯对此自然心存感激,他的脸膛变得红润,仿佛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一般,虽然他只是目视前方,但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意气风发,就好像他终于一雪前耻,将北伐之功牢牢掌控。
经历了这一场北伐,童贯不再张扬跋扈,反而变得低调谦逊,这反而让文武百官感到非常的不安。
不安的并不仅仅只有这些官员们,苏牧的心底也涌起一股烦躁的感觉来。
长年累月的内功修炼,已经让他的定力修炼到了极致,更让他的五官六识异于常人,苏牧的不安绝对不仅仅来自于这个庄重严肃的排场,更多的却是一种对危险的感知!
苏牧微眯着双眸,细细扫视着四周的环境,按说这里是宫城,是整个汴京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换个说法的话,官家在哪里,哪里就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这里又怎么会出现危险的感觉?
每个禁卫的脸色都如同刀削斧刻,他们就如同一座座雕像,纹丝不动,从他们的身姿和表情,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那些个官员肃然而立,所有人的焦点并非在童贯的身上,而是在御道尽头的皇驾那厢。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然而苏牧的耳中,那欢庆的音乐开始渐渐消息,他仿佛入定了一般,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微闭着眼睛三两个呼吸之后,苏牧陡然睁眼,快速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却如何都找不到危险的来源。
可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头的童贯突然停了下来,他猛然转头,往御道左侧的一处角楼上望去!
“咻!”
一箭破空,突兀得让人措手不及,那致命的白羽快若迅雷,目标竟然是,种师道!
竟然真有人混入宫城来,就在距离天子圣驾五百步开外的地方,刺杀凯旋归来的种师道!
所有人都惊呆了,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何刺客会选择在这里行刺,然而细想一番也就释然了。
从北方出发以来,一路上种师道和童贯都是军队的核心,他们都有亲卫重重保护,也就只有这里,才能够让他们脱离亲卫!
可问题是,刺客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够混入到宫城内部,那处角楼安c的可是皇城司的人啊!
所有的这些自然来不及细想,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率先察觉到危机的童贯,却一把将种师道推开了!
“噗嗤!”
那恐怖的一箭正中童贯的肩窝,半截箭杆子瞬间从他的后肩胛刺透了出去!
“有刺客!刺客!”
“护驾!护驾!”
虽然圣驾还在五百步开外,超过了几乎所有弓箭的s程,但出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护驾为第一要务,整个宫城顿时一片大乱!
那些个禁卫纷纷行动起来,早有人将那角楼包围起来,剩下的人却是将种师道等一干高级将领近乎百余人全部都包围了!
为了彰显军功,朝廷允许这些武将带刀入宫城,接受官家召见之前再解刀,此时正打算解刀,却仍未来得及!
这些带刀的将领们,同样被禁卫们视为威胁,虽然有些让人感到羞辱,但为了官家的安危,这样做却是无可厚非的。
将领们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毕竟他们很多人都出身于禁卫,心里还是能够理解的,他们纷纷涌上来,但见得童贯侧倒于地,双指夹住箭杆,眉头紧皱,虽然痛楚,却并未昏厥。
而御道的尽头,禁卫们已经保护着圣驾入了皇宫,文武百官则将整个御道封锁起来,虽然被吓得脸色发白,全身筛糠,但这等关键时刻,正是表现的好时机!
再说了,还有禁卫重重保护着,他们也安心了不少。
蔡京虽然老迈,但腿脚还算利索,胆子也大,气度镇定,作为宰辅,此时自然由他出面,一边吩咐禁卫追索刺客,一边来到了种师道等人这边来。
“事关重大,各位还是先解刀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真的在措置这件问题,但武将们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的主帅刚刚受袭,若非童贯,种师道后心中箭,估摸着早就一命呜呼了,而童贯也是他们的主帅,眼下主帅中箭,他们却被当成了嫌犯来处理,谁能忍下这口气!
或许蔡京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如果真的信得过他们,就该让他们配合禁卫去追捕刺客,而不是让禁卫将他们围困起来,甚至还让他们解刀!
他们在北方战场死命厮杀,今天是他们凯旋而归的日子,是他们接受天子召见和慰劳,是他们一生之中可以说最为荣耀的日子,可这一切全都毁了。
非但如此,他们还被蔡京连同那些朝臣忌惮怀疑,即便突发行刺,事有从急,也不该这样对待他们这些有功之臣啊!
“难道相公不是该先追索刺客么!”
“吾等就成了嫌犯了?”
“这老狗在借机羞辱咱们!入他娘的!”
将领们经历了北方大战,早已被激发了血性,又有千古奇功在身,受到此等不公待遇,自然发起了牢s,无论大声小声,总之这种抱怨声却是越来越响亮了。
蔡京面色一沉,猛然睁开双眸,大声震喝道:“莫不成尔等要造反么!还不解刀!”
诸人听得造反二字,心头猛然巨震,他们的主帅还躺在地上流着血,他们怎么就跟造反扯上干系了!
从受袭到现在,种师道早已恢复了常态,他第一时间将童贯扶着坐了起来,而后在童贯背后推拿按摩,刺激x位,使得童贯的肌r收缩,强行夹紧了箭伤,止住了鲜血。
此时见得蔡京出面,种师道的心里也是飞速思考着,而后朝麾下的将领们喝道:“都闭嘴!解刀!”
种师道的军中威望是毋庸置疑的,此时留守北方的都是岳飞韩世忠等一干青壮,由杨可世和辛兴宗统领着,至于王禀刘延庆等老将都跟了回来,听得种师道如此吩咐,他们便带头将配刀丢到了御道两侧的龙渠里头。
蔡京见得此状,面色才稍霁,朝种师道拱手道:“彝叔,事发突然,权宜从急,还望谅解。”
种师道微微抱拳,并没有接话,入内皇城使已经命令禁卫们将那角楼重重包围,便是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这些禁卫更是将所有人都保护了起来,那刺客想要再度出手,估计也很难得逞了。
但见得禁卫纷纷涌上那角楼,可不多时就纷纷被斩杀坠落,竟然无人能够靠近那角楼!
“s死再说!”
那些个朝臣之中有人大声叫着,入内皇城使却面色凝重,蔡京朝那些朝臣扫了一眼,后者便噤若寒蝉。
“此事背后必有y谋,必须留活口!”
蔡京这么一发话,入内皇城使将手一挥,又有大量的禁卫冲击那角楼,可仍旧一个个被杀落下来。
正当此时,童贯噗一声就吐出一口鲜血来,箭矢已经贯穿了他的脏腑,若不及时找来御医救治,估摸着便是常年练武,也不一定能够支撑下来!
“先派人去找御医。”
种师道并没有看蔡京,但在场之人,也就他蔡京在坐镇拿主意,可这位老公相却果断拒绝了:“不行,事关官家安危,没有将刺客拿下,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决不能放一个人出去!”
蔡京此言一出,将领们顿时炸开了锅,他们可都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决定生杀大权的人物,战场上带回来的戾气顿时就被点燃了!
第六百零一章 快枪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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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拒绝派人找御医,虽然无可厚非,但分明是要眼睁睁看着童贯受伤去死。
这就让人有些不解了。
因为蔡京与童贯从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难道说童贯往北方走了一趟,蔡京就将那半边裤子给王黼或者其他人穿了?
这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只是苏牧还未能够想清楚,或许蔡京对官家确实是死忠,为了表忠心,不惜搭上童贯的性命。
再说了,在宫城里头,又是圣驾五百步的地方行刺,这是极其历朝历代都极少出现的事情,若措置不当,漫说他蔡京,便是在场之人,都无法向官家交待。
不过还是有人抓住了蔡京话中的要点,想要救童贯,那就必须尽快将那刺客拿下!
能够与种师道和童贯进入宫城接受官家接见的,无一不是军中大佬,他们在战场上指挥作战,但很少会亲身上阵,也就只有种师道这样的铁血军神,仍jiù在如此高龄还亲自上阵死守幽州,这只是特例罢了。
让这些将领冒死登上角楼去围剿刺客,显然有些勉强,毕竟刺客多半走的江湖路子,这些将领们即便有些真本事,也都是战场冲杀的战技,对付武林高手实在力有未逮。
到了这个时候,苏牧也没办法低调,当即从队伍的中后方走出来,朝种师道说道:“我上去。”
种师道点了点头,苏牧便大踏步往角楼方向走去,蔡京嘴唇翕动,许是想要制止,但想了想还是忍下来了。
皇城司的禁卫们自然是认得苏牧的,虽然他们之中很多并不晓得苏牧那绣衣暗察的身份,但关于苏牧的情报,可都是通过他们皇城司,传递给官家的,对于苏牧的所作所为,在场之人能够比入内皇城使还了解的,已经不多了。
苏牧的刀就丢在龙渠的边上,但看着满脸警惕的朝臣和那些禁卫,他却没有去捡,一路过去,禁卫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他踏上角楼的阶梯,三五步便窜到了门口,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
角楼下的伤员已经被拖下去,那道半掩着的门也缺了大半,露出角楼里头暗青色的石砖。
苏牧轻轻将那门推开,便见得远端的墙壁下,半蹲着一个人,手里的弓早已拉满,那箭头化为一个银色的小点,正对着苏牧。
那人没有蒙面,这让苏牧感到有些为难。
如果刺客蒙面,说明他还想掩盖,他没有蒙面,说明他啊不需要掩盖,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必死之人,也打定了主意根本不会泄露半句。
偏偏不巧的是,苏牧认识这个人,而且还不算陌生。
方七佛身边堪比小李广花荣的神射手,人称小养由基的庞万春。
见得苏牧到来,庞万春显然并不吃惊,不过他的眼色不再锐利,变得缓和了许多。
“没想到是你”苏牧停住脚步,没再前进,因为他也没有把握躲得过庞万春的箭,更不敢笃定庞万春有跟自己交谈的兴趣。
庞万春显然知道自己必死无yí,只要他愿yì,下一刻就能够松开弓弦,但他的手却如同磐石一般纹丝不动,若不是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整个就真的跟雕像一般无二了。
“绾儿还好吗”
苏牧没想到庞万春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问的竟然是雅绾儿。
无论他有些什么心思,苏牧都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太多原因,只是他单纯的不乐yì,不乐yì回答别的男人关于自己女人的提问。
“给我一个名zì,我让你走。”
面对苏牧这句话,庞万春突然笑了:“让我走?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觉得我想走?别人都说你智近乎妖,在我看来你就是个蠢物!”
庞万春面容扭曲,变得激动起来,但控弦的手却仍jiù纹丝不动,或许他还因为方七佛的事情而责怪苏牧吧。
如果说方七佛的生命之中也曾有过死忠,那么庞万春应该算是最死忠的一个,没有之一。
可在他的印象之中,庞万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庞万春能够出现在这里,是否可以说明方七佛也能出现在某个地方?
不,方七佛已经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与朝廷再扯上任何关xì,至于庞万春的出现,或许只是不幸罢了。
庞万春没有回答,但这种态度也证实了苏牧的一些猜想,有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对待问题的态度,就是对问题的不经意回答。
苏牧在这方面很是擅长,能够进入内宫城,能够混入禁卫,而且他还曾经是方腊叛军的人,宁死也不透露半句,这几点加起来,就已经将幕后主使的范围圈子画小了太多太多。
而角楼距离童贯或者说种师道的位置也就百步之内,距离圣驾五百步,这个距离也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再者,苏牧已经可以确定,庞万春并非主dòng接下这个死士的刺杀任务,他是被人挑中的。
因为花荣还在北方,在箭术上能够比庞万春强悍的,整个大焱找不出几个来。
之所以挑庞万春,那是为了一击必杀,也就是说,幕后主使想让种师道必死无yí!
只是没想到童贯竟然如此的警觉,倒是救了种师道一命,当庞万春想要再度射杀之时,早已失去了机huì,毕竟种师道也是死守幽州的人,而身后的将领以及周围的禁卫,反应都足够快速。
庞万春已经没有任何机huì,任务完成或者任务失败,其实他都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苏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给他抛出一个条件,这让他感受到羞辱,所以他反而不想死那么快了。
“我蠢?还是你蠢?你没有杀死种师道,你觉得那人会履行诺言吗?信不信你一闭眼,那人就会将知情者全部杀光!”
苏牧轻轻将手垂下来,搭在腰侧,庞万春的箭头却仍jiù没有半分移dòng。
“诺言?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为何我就不能自愿来杀种师道!”庞万春冷笑着反驳,苏牧却轻轻摇了头。
“给我一个名zì,你死也就死了,那人曾经承诺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完成,你若逃了,说不得才是苦难的开始”
苏牧并没有跟他辩驳的心思和时间,童贯乃是贯穿伤,看样子已经伤及肺部,若非用武功强撑着,又有种师道帮着封了穴位,早就一命呜呼了。
庞万春知道从苏牧口中,不可能得到答案,便冷笑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经踏入宗师,但这么近的距离,你觉得能躲过我的箭么!”
当说到最后一个字之时,庞万春的呼吸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苏牧知晓他要松开弓弦!
苏牧确实躲不过他的箭,但却可以避开要害,他也没奢望过完全躲开这一箭!
但见得苏牧撩开袍角,已经将一直暗藏在腰间的短铳取出,果断扣动了扳机!
“砰!”
三寸火舌从短铳的枪口喷吐出来,白烟弥散,苏牧却往后滑退,一直退到阶梯边沿才停了下来。
烟雾散去,庞万春仍ji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咽喉处多了一个血洞,后颈却已经炸开了一个皮肉大洞,露出森森的颈骨!
他的箭,竟然没有射出来,他仍jiù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他竟然没有要射苏牧的意思!
这一次轮到苏牧彻底迷惑了,直到庞万春轻轻松开弓弦,放下箭杆,他才走到了庞万春的身前。
他的咽喉已经被铁弹击碎,嘴里不断咯血,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苏牧,之所以松开弓弦,只是为了拉扯苏牧的衣袖。
他似乎在等着苏牧的答案,任由鲜血从脖颈处汩汩喷涌,却如何都不肯咽气闭眼。
苏牧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庞万春的眼睛,后者终于支撑不住,往后靠在了墙壁之上。
他已经知道苏牧真的可以这般冷血,但他却没有任何的怨恨,因为死在苏牧的手里,总比死在其他人手里要强,总比被活擒了要强。
唯一遗憾的是,苏牧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即便他并没有射杀苏牧的意思,苏牧都没有回答他。
他又怎么可能射死苏牧,真把苏牧给射死了,绾儿可就成了寡妇了呢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是那么的渴望,渴望着苏牧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这场关于那个问题的意气之争,终于以庞万春的失败而告终,他沾了沾脖颈上的血,在地板上写了半个字,而后戛然而止,瞳孔彻底散开了。
苏牧看着地板上那半个字,听见禁卫上来的脚步声,便抓起庞万春的手,将那半个字也抹掉了。
“她很好,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了。”
他终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庞万春对雅绾儿有些什么心思,他也不去想这些,更不知道庞万春如何被挑中,并拉进了这个局。
但从那半个字,他也看出了很多东西,最起码他已经知道,庞万春有着不能拒绝的理由,有着不可抗拒的去死的理由。
可他仍jiù想不通,为什么是种师道。
而现在,他的麻烦来了。
蔡京坚持要活口,他却把庞万春给射杀了,蔡京让他们解刀,他却随身带着短铳,并没有交出来。
他有些愚蠢地给了蔡京很多足以诬陷自己的由头,如果不是庞万春最后写了半个字,他可就亏大发了。
当然了,看到了那半个字之后,苏牧反而释然了,因为如果真的是庞万春所写的那样,那么就算他带着短铳,也不会成为棘手的问题。
除了使用过的这支短铳之外,他的腰间还有另一只短铳,这对短铳陪伴着他走过北方大地的战场,即便进宫面圣,除非官家召见,否则他都不想解下来。
那些禁卫因为一声枪响而冲上来,结果却看到了苏牧两手空空,而那个刺客已经死绝,脖颈断了半边,鲜血流了一地,空气之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于是他们将苏牧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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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决裂
readx(); 提起太监,绝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残缺之人,混乱内宫,把持朝政,贪得无厌,玩权误国。
然而大焱的太监却显得有些异类,他们对朝政的干扰极少,对皇家很是忠诚,除了在内宫伺奉帝后以及诸多皇子公主之外,还能够得到外派的差使。
他们能够在外地担任他职,兼领外事,诸如治理黄河,新建宫殿,筑城修路,甚至于出使藩国,勾修国史等等,参政已经极为普遍,甚至能够进入军队,成为监军,乃至于一军统帅。
比如童贯就是阉人,却成为了北伐军的都统制,比如窦神宝,初时只是跟随着太宗征战的小太监,却在太原一战之中崛起,而后针对党项,不断取胜,与西夏战斗了一生,为大焱的西陲安宁立下不可逾越的功勋。
大焱的阉人用战场上的胜利告诉世人,他们可以比男人还要男人,而童贯再度证明了这一点。
大焱的宦官机构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入内内侍省,也称为后省,主要官职有都知、副都知和押班等,都知和副都知一般兼领皇城使,乃是皇帝最为信任的贴身人之一。
另一个机构则是内侍省,也称为内班院或者黄门院,简称前省,官职有左右班都知、副都知和押班等。
除了这两个机构之外,大焱的宦官们还有许多散落到各个衙门,替官家把控着朝堂的风吹草动,若官家有事需要亲自关注,这些宦官便是最好的差遣人选。
而相比之下,入内内侍省比内侍省要更加贴近官家,里头的宦官们也都“高人一等”。
比如说王守恩,他就是入内内侍省的押班,因为都知领了皇城使的虚衔,官家但有差遣,实则都是王守恩在操心。
大焱的宦官选拔较为严格,入宫之后还有专门的教堂培养这些宦官,让他们读书明理,一改宦官不学无术的形象,而王守恩更是熟读经典,成为内宫之中少有的儒士。
这也使得痴迷文艺的官家对他格外的看重,许多要紧的事情都放心地交给他去办。
上一次苏牧进宫面圣,便是王守恩领着进的御书房,而这一次行刺事件发生之后,官家回到后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出了王守恩,让他出面来措置这件事情。
皇宫大内从来都是天底下最为安全的地方,王守恩想了想,大焱的历史上,这种程度的行刺,还是第一次发生,此事的严重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对此他也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而作为真正的天子近侍,他对官家的许多心思都一清二楚,但这次对官家的决策也有些迷惑。
他早知官家要弃用苏牧,这其中的内幕他也是一清二楚,苏牧终究威胁到了官家在显宗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无论如何,官家都不可能让苏牧继续这样搞下去。
可这一次的刺杀事件发生之后,官家没有太多的慌张,却做出了让王守恩感到有些迷惑的决定。
他一边思考着这其中的关键,一边走出了皇宫,这才走到御道,便看到了禁卫们将苏牧重重包围起来,俨然要将苏牧绑走的架势。
眉头稍微一皱,王守恩便在小太监和皇城司禁卫的簇拥之下,走上前来,人群连忙分开一条道来,嘈杂的人声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童贯,又看了看蔡京,心里也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蔡京到底是相岔了些。
“官家有口谕。”听得王守恩开口,蔡京等所有人皆伏首聆听圣谕,连童贯都挣扎着要起来。
王守恩有皇命在身,也不便搀扶,便在宣旨前做了个主张:“官家已经着我全权跟踪此事,童枢密受伤甚重,且先安置下来,寻了御医好生医治再说。”
诸多将领听得王守恩如此表态,当即有人使唤了禁卫,找了块木板,七手八脚便将童贯往御医院抬。
王守恩见得蔡京欲言又止,便问了一句:“蔡相公可是有话要说?”
蔡京一直想开口,可听了王守恩这一句,心里也是一紧,顿时收了口,连称没有,王守恩这才宣了官家的口谕。
“官家说了,贼人冲突宫禁,意图行刺,罪大恶极,但有所获,生死不问,皇城司与诸禁卫班直以及内侍防御不严,一律彻查清楚,事有从急,枢密承旨苏牧严谨不失,有功在前,权知殿前侍卫司都虞侯,协同入内内侍省押班王守恩调查行刺,再着东府正式拟票发吏部任命,钦谕。”
王守恩一口气宣读了圣谕,蔡京才倒抽凉气,心里不由后怕起来
他本想说苏牧杀了那刺客,说不得与刺客有些许牵扯,没想到官家的口谕里却来了个“生死不问”,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再者,北伐军凯旋前后,官家对苏牧只字未提,朝堂高层也都众说纷纭,眼下行刺事发,竟然将殿前侍卫司都虞侯这等要紧位置都交给了苏牧,可见官家并没有冷落苏牧!
大焱的殿前侍卫司乃真正的天子亲卫,太祖在后周之时,正是以殿前都点检的官职被黄袍加身,是故大焱朝已经不设殿前都点检一职,取而代之的是殿前都指挥使。
殿前都指挥使后头就是副都指挥使,再下来就是都虞侯的职务,而殿前都指挥使是马步军都指挥使的上级,乃统领大焱八十万禁军的第一人。
而殿前都指挥使通常由节度使来虚领,副都指挥使则由刺史以上兼领,苏牧没有太多的资历,得了都虞侯的官职,也算是一步登天。
重要的不是这个从四品的官职,而是官家授予苏牧这个官职背后的意义,这就意味着苏牧正式入主大内禁军,成为了官家最为信任的武将之一!
所有人都猜测连连之时,官家有这样的方式,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虽然苏牧杀人在前,而刺客早已视死如归,即便苏牧不杀,刺客也肯定早已做好了自尽的准备,说不得要反杀苏牧,官家或许也早就想到,才下了个生死不问的命令,也是在维护禁军的颜面罢了。
不过这刺客能够进入宫城,若说禁卫之中没有关系牵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刺客在圣驾前行凶,竟然差点射杀了童贯,这事情就已经是泼天的大事,与其说让苏牧来调查,倒不如说是让苏牧清洗殿前三衙!
大焱的皇帝也不能一手遮天,许多人事任命要经过一道又一道的程序,过手一个又一个衙门,最后才生效,太祖太宗朝还好,皇帝有着毋庸置疑的尊威,任命罢黜常常一言决之。
可到了真宗和仁宗朝,宰相和文官的权力达到了巅峰,许多时候官家想要任命一个人,还要受到政事堂和诸多文官的监督,甚至于政事堂的宰相们有权驳回官家的人事任命!
当然了,这也只是老黄历了,到了当今官家这里,大焱的朝堂规矩虽然越来越明确,越来越细化繁复,但官家的威望也暴增,特别是蔡京童贯王黼等人,无一不是宠臣,又怎么会驳回官家的任命。
而官家在口谕的末尾还特意提到了这一点,分明是在宣告,他对苏牧的任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来反对。
这道口谕经王守恩的口中宣读出来,那些个禁卫们一个个顿时傻眼了。
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围困着苏牧,要将苏牧与这刺客联系起来,而下一刻,苏牧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非但如此,殿前侍卫司的大部分禁卫如今都要归苏牧来指挥和管理,看官家这态势,天知道苏牧要搅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来!
蔡京以及大部分官员都是极其震惊的,而苏牧又何尝不是?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赵劼的用意,直到他干脆利落杀死庞万春的那一刻,他都觉得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
而赵劼竟然将大半禁卫交到他的手里们,表现出信任的姿态,这反而让苏牧不得不重新思索这里头的含义来。
他知道行刺一事绝对不能查,因为赵劼极有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而赵劼将他任命为都虞侯,想让他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清洗侍卫司!
侍卫司为何需要清洗?清洗侍卫司的主要对象又是谁?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苏牧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敢在侍卫司安插人手的,除了显宗和隐宗,还有其他势力敢这样做?还有其他人能够做到这一步?
隐宗的势力已经式微,想要潜入到侍卫司这种禁地,显然有些困难,而侍卫司里头更多的,则是显宗的人。
赵劼想让苏牧清洗侍卫司里头的老鼠,也就意味着他要拔除显宗安插在他身边的所有暗棋!
赵劼想要脱离显宗!
如此一来,苏牧就更加确定,这件刺杀确实不能再查,有能力将庞万春挖出来并胁迫为己所用的,也只有显隐二宗,作为显宗宗主,赵劼完全有这个能力。
而据苏牧所知,镇守西陲数十年的种师道,同样是显宗的大长老,若赵劼真的想要脱离显宗,完完全全掌握皇权,而不是充当显宗的傀儡,那么杀死种师道,也就有了动机。
当然了,种师道的分量终究还是轻了些,可杀死种师道只是个开端,若赵劼想要借助这场行刺,掀起清洗显宗隐藏势力风暴,那么也就说得通了。
而之前他对苏牧没有任何表示,应该是还未确定苏牧是否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他又为何临时决定相信苏牧,他与显宗之间到底为了什么而决裂,这其中又发生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分歧,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苏牧对这些还没有丝毫头绪,但问题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且还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题。
要么接受赵劼的邀请,成为他的打手,帮助赵劼脱离显宗的控制,要么拒绝赵劼的任命,保持中立。
赵劼连种师道都舍得杀,连当众行刺这样的拙劣戏码都做得出来,若苏牧拒绝,他该如何措置苏牧?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第六百零三章 御书房里的老僧
readx(); 人都说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在面对赵劼抛出的这个问题之时,苏牧沉默了。
他可以在杭州和江宁忍辱负重,可以在北方战场带兵厮杀,可以纵横武林江湖,但这一切绝不是出于对赵劼的忠诚。
作为一个拥有着现代思想的穿越客而言,苏牧对赵劼这个皇帝有着下意识的抗拒,在很多事情上,赵劼的做法显然是不厚道的。
特别是在苏牧为这个帝国付出了这么多之后,赵劼仍旧高高在上,将这样的选择抛给苏牧,实在是让人心寒。
苏牧惊诧于演真宗的恐怖实力,也敬畏皇权的力量,但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某个政权某个组织或者某个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代,为了这个时代的百姓。
他拥有着独立的思想,他被这个朝代的风物所震撼,但也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可贵。
为了心中的理想,他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出生入死,他可以接受敌人的羞辱,但绝不接受队友的胁迫!
他曾经将赵劼当成队友一般的存在,因为他看得出赵劼是个不坏的帝王,虽然沉迷于文艺,虽然宠信奸佞,虽然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但在大焱目今的国情之下,赵劼的一些决策也在表明,他并非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
可从行刺的这件事上,苏牧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赵劼,一个更真实的赵劼!
这位官家在对待显宗,对待种师道,对待他苏牧的态度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和独断,这些都让苏牧感到非常的不喜。
他无意掺和朝堂的争斗,更不想成为显宗和赵劼的棋子,如今显宗和赵劼不管发生了什么内斗,苏牧都不想掺和其中。
他只是想替这个时代,替这些百姓,努力做出自己的贡献,仅此而已。
他之所以对付方腊,是因为方腊不可能为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反而会加速这个时代的毁灭,他对付倭寇,是因为倭寇会使得沿海的百姓生灵涂炭。
他对付辽国和女真,是因为这两个帝国会将整个天下带入一个混乱而惨烈的时代,会让更多的人战死,会将战争的硝烟燃烧到更加南方的地界。
他对付隐宗和始可汗,是因为隐宗和始可汗就是战争的发起者,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
苏牧的出发点从来都那么的简单而直接,为了这个目标,他也从未吝惜过自己的付出和牺牲。
他可以为这些百姓抛头颅洒热血,但他绝不会沦落为赵劼的鹰犬打手!
王守恩并不晓得苏牧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洞悉了这些内情,见得苏牧沉默着,他便小声提醒了一句。
“苏牧,赶紧谢恩吧”
苏牧这才回过神来,却朝王守恩说道:“适才那刺客死之前,曾经透露过极其重要的信息,苏某想见一见官家,不知大太监能否通传一声”
王守恩乃是赵劼的亲信,他是知道许多内幕的,而且他也不是蠢人,这刺客能够混入宫城,胆敢当着圣驾的面行刺,肯定早已立下了死志,又怎么可能透露什么消息。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确定,消息之类不过是借口,想见官家,才是苏牧的真正意图。
可苏牧为何要见官家?难道让他掌控禁卫,还不够吗?
事实上苏牧也不敢预判自己见赵劼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但他不想接受这个任命,不想与显宗为敌。
虽然他对显宗的了解也并不是太多,但他见过隐宗的所作所为,显宗能够将隐宗视为敌人,又掌控着日光下的权势,应该比隐宗要更加光明和正派一些的。
他也不想跟赵劼成为敌人,毕竟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建立在大焱军队的基础上,若赵劼彻底放弃他,让他保持中立还好,他还能够通过大光明教做些事情。
可如果赵劼翻脸不认人,那么非但他自己,连雅绾儿等人都有危险。
赵劼已经警惕大光明教很久了,眼下大光明教又被隐宗的始可汗搞残了,如果赵劼趁机剿杀,大光明教能不能继续延续下去,还是个大问题。
所以他要见一见赵劼,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不能改变赵劼的想法,起码也要弄清楚,赵劼和显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分歧和冲突。
再者,他还要替苏瑜考虑,还要为河北大地遭遇水患的灾民们考虑,若自己没有了朝堂上的影响力,只凭着大光明教那点残余力量,能做的实在是有限。
他可不希望从北伐的大英雄,变成被赵劼钉在耻辱柱上的逃犯,更不想辛苦开创的历史局面,就这么给毁了。
只是苏牧到底还是太过想当然,想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就要成为朝廷的人,朝廷的人也就是赵劼的人,赵劼的人就意味着要与显宗为敌,这是因果,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苏牧也不好太过武断,所以见一见赵劼,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
王守恩虽然心头有疑惑,但当着蔡京等这么多人的面,他实在不好驳回苏牧。
再者,官家的圣谕上也分明说了,让苏牧协助他清查此案,如今苏牧公然宣称有重要的情报要启禀官家,他又怎么能阻拦下来?
王守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而后往内宫走去,蔡京等人也纷纷散去。
王守恩并不认为赵劼会召见苏牧,因为他知道赵劼在任用苏牧之前,是有着极大的顾忌的,即便临时改变了主意,但苏牧未免也太过高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事情越来越让王守恩看不懂,赵劼竟然召见了苏牧!
这是苏牧第二次见赵劼,地点仍旧是御书房,只不过这一次赵劼并没有孤身一人,而是让王守恩守在了门外,房里却坐着一个黄衣僧人。
他从苏牧进入御书房的那一刻,从苏牧那眸光之中,就感受到了苏牧的变化。
当他第一次见到苏牧之时,苏牧还是卑微的臣子,可如今苏牧击败了始可汗,在北方战场上大放异彩,回来之后却开始露出了锋芒,甚至于目光神色上已经隐约有种与自己这个皇帝平起平坐的姿态了。
这让赵劼非常的不悦,也非常的不安。
他的猜忌是非常有道理的,哪怕苏牧已经刻意压制,却仍旧掩盖不住这股锋芒,他又如何能够坐看苏牧势大起来?
本来临时选择信任苏牧,他就冒着极大的风险,还是听从了那黄衣僧人的建议,才做出的决定,如今见得苏牧果真是这种架势,他已经有些后悔要任用苏牧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赵劼一边与那黄衣僧人对弈,一边朝苏牧问道。
看着赵劼气定神闲下棋的姿态,全然没有遇刺之后那种慌乱和愤怒,苏牧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了。
于是他平视着赵劼,也没有走上前来,沉声答道:“该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样跟官家说话可不好”那黄衣僧人睁开微微眯着的眼眸,白眉有些轻颤,沙哑着声音说道。
苏牧闻言,顿时警觉起来,因为那老僧的语气厚实沉重,显然是炼气的内家高手!
阴阳经的内心功法刚刚将内力调动起来,苏牧已经看到那黄衣老僧出手了!
他非但坐在赵劼的御书房之中,非但与赵劼坐而手谈,竟然还敢在赵劼的面前动手,而且一动手就是宗师级的风范!
但见那老僧的左手捏起一枚黑子,扣指一弹,那内劲催发的黑子便如同子弹一般朝苏牧激射而来!
苏牧可以躲过这枚棋子,但他并没有躲,因为他要看看这个老僧的真实力量,更要试探赵劼的底限!
内功催发,苏牧的手往腰带一抹,那枚赵劼亲赐的蟠龙佩已经被夹在他的手中,而后被内劲催发出去,精准地打中了那枚棋子!
“钉!”
一声脆响,宛如仙宫之中的童子敲响了玉罄和金缶一般!
那黑子瞬间粉碎,而蟠龙佩却完好无损,显然那老僧并未下杀手,只是想警示一下苏牧。
蟠龙佩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将纵横十九道的黑白子打乱了一片,便如同苏牧的出现,将整个大焱的天下局势都搅乱了一般。
赵劼眉头紧皱,显然在压抑怒火,先前有些不满的老僧见得苏牧如此,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乔老鬼的弟子果然都是特立独行的怪物,过来坐吧。”
刚才还口口声声谴责苏牧冒犯当今官家的老僧,此时却自作主张,让苏牧过去坐下,而让人惊诧的是,赵劼竟然没有任何的表示!
苏牧面色凝重,迟疑了片刻,便走了过去,但并没有按照老僧的指示坐下,距离他们一丈有余之时,停下了脚步。
“你问吧。”
老僧也不以为意,朝苏牧笑着说道。
苏牧的问题太多,临了反而不知道该问哪一个,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为何要杀种师道?”
老僧并未作答,赵劼却是冷哼了一声:“谁说朕要杀种师道,老种坐镇边关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岂是冷血之人”
苏牧并不是不想相信赵劼,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相信赵劼也没有骗他的道理。
既然不是想杀种师道,难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童贯?难道庞万春是故意让种师道察觉的?可他又如何笃定童贯一定会推开种师道?毕竟童贯与种师道素来不合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说到底一开始想射杀的还是种师道,难不成这真的只是庞万春的私怨?亦或是失手?
“那是显宗的人”赵劼扫了苏牧一眼,道出了答案来。
如果庞万春是显宗的人找来的,为何要刺杀种师道?种师道可是显宗的长老之一啊
赵劼显然对苏牧的迟钝反应有些不耐烦,将头转过去,竟然不打算再做解释。
老僧轻笑一声,接过话头来答道:“老种从很久开始就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我们的人难道他们计划脱离显宗掌控已经很久了么否则为何连种师道这样的显宗长老都能够策反”苏牧如是想道。
“跟我说说显宗吧。”迟疑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明朗起来的苏牧也就问出了核心问题。
第六百零四章 黑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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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刺杀的动机和幕后主使,苏牧曾经有过好几个猜测,他甚至认为刺杀的目标其实也可以是童贯,连幕后主使也都可以是童贯。
因为童贯是个宦官,虽然功绩以及官家赵劼对他的宠信,已经足以让他异姓封王,但他毕竟是个残缺之人。
眼下他凯旋班师,种师道又有心成人之美,他童贯的声望也得到了提升,但想要达到封王的程度,还是欠缺了火候。
而如果此时他遭遇到刺杀,那么无论是老百姓还是朝堂的臣子,都会给他投些同情分,官家也能够借着这个由头,给童贯封个郡王耍耍,如此一来,阻力自然要小很多很多。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童贯能够及时发现角楼里的庞万春,当然了,童贯一直在北方,这才刚刚回到汴京不久,想要挖来庞万春这样的神射手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提前布局。
毕竟北伐军停留在大定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童贯也已经提前知晓了自己封王的可能性。
也只有庞万春这样的神射手,才能够百步穿杨,射出看似惨重却并不致命的一箭来。
当然了,思来想去,苏牧还是将嫌疑重点放在了赵劼的身上,而庞万春临死前写下的那半个字,也证实了苏牧心里头的猜想。
可现在赵劼却吐露实情,将责任推卸到显宗的身上,这就让苏牧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幕后主使是显宗也是极有可能,毕竟庞万春无法得知显宗这样的庞然大物,显宗也极有可能利用赵劼之名,胁迫庞万春,以致于庞万春临死前写下了错误的提示。
御书房里的老僧来lì神秘,连赵劼都毕恭毕敬的人,显然不是一般的老保镖之类的角色。
而苏牧第一个能想到的,自然只有显宗大长老的身份。
这老僧在显宗之中的地位,因为跟隐宗那边的灰衣老者差不多,都是培养和辅佐宗主的老人,否则赵劼也不可能对他这般恭敬。
可如果他是显宗的大长老,那么显宗与赵劼之间的分歧,是不是可以定性为不是赵劼想要脱离显宗,而是显宗有人叛变了?
否则又如何解释这老僧这样的大长老,仍jiù选zé辅佐赵劼?
老僧饶有兴趣地看着苏牧,仿佛从苏牧那熠熠生辉的眸光之中,看出了苏牧的心思。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显宗里头,有人当了叛徒,而且是很多很多人”
“今日的刺杀只不过是明面上的震慑,这三个月来,显宗的叛徒已经杀了很多人,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让北伐军班师回朝,单单只是水患,朝廷还是能够应付得来的,又怎会让灾情蔓延到这等程度”
“果然是叛徒”苏牧心头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赵劼想要清洗侍卫司,也就不足为奇了。
照这样下去,非但是侍卫司,连朝廷里头那些跟叛徒有关的官员,都必须要利用这次行刺,彻底清除出去!
而先前赵劼对苏牧只字未提,或许也在怀疑苏牧是叛徒之一,大抵因为黄衣老僧,才对苏牧安心了下来。
“叛徒都有哪些?现在在哪里?有何图谋?”苏牧继续问道。
老僧指了指御案旁边的锦墩,朝苏牧笑道:“真的不坐?那可是宰相才能落座的位子,多少人想要坐一坐的”
见得老僧如此,苏牧也就走了过来,坐在了锦墩之上,前者大方方给苏牧倒了一杯清茶,轻轻推到了苏牧的前面来。
“那个叛徒你是见过的”老僧指了指棋盘,但见得被苏牧打乱的棋盘黑白子相间混杂,苏牧心中陡然一震,黑白之间可不就是灰么!
扶植女真崛起,搅乱北方天xià的,可不就是始可汗这个隐宗大宗主么,而始可汗的身边,正是那个灰衣老者啊!
“难怪他要给我传递密信,让我打败始可汗,原来他曾经也是显宗的人!”一想起那个灰衣老者,苏牧便心头惊骇。
然而他猛然想起来,便似乎拨开了迷雾,仿佛一切都能够洞悉得一清二楚。
难怪赵劼会怀疑他,因为灰衣老者从杭州之时就开始关注苏牧,在北地战场上,甚至不惜给苏牧通风报信,让苏牧打败了始可汗,这才是他猜忌苏牧的真正原因!
无论苏牧在军队之中的声望如何,赵劼其实都不需要担心,因为他有种师道这样的人,有显宗这样的势力帮他稳固军队和江山,根本不担心苏牧会割据军权。
他忌惮的是苏牧会被那个灰衣老者策反,成为显宗的有一个叛徒!
灰衣老者叛出显宗,给显宗带来的打击绝对是致命性的,这也是隐宗为何能够死灰复燃东山再起,并能够迅猛崛起的原因之一。
除了他们得到了始可汗这个怪物之外,自然还有灰衣老者叛出显宗的原因。
灰衣老者在显宗的身份应该与这黄衣老僧相差无几,他一个人叛出,也就会同时策反显宗的大部分力量,使得显宗落入下风!
而从他们能够找到庞万春也可以看出,虽然始可汗不知所踪,但很显然隐宗已经开始在南方布局,若他们像方腊一样起事,如今外头光鲜,里头千疮百孔的大焱,可真就承shòu不了了!
河北地区的灾情就是他们发展反叛势力的最好机huì,而朝堂上因为北伐军引发的文武之争,也是他们争取内应力量最好的机huì。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赵劼才急于借助这个机huì,推苏牧上台,让他发挥情报头子的手段,彻底清洗整个大焱朝廷!
苏牧本以为赵劼只是对侍卫司感到忌惮,只是担忧自己的个人安危,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整个大焱,在庆祝着凯旋和不世之功的大焱,已经进入了岌岌可危的状态!
如此看来并非赵劼强迫他苏牧上位,而是苏牧自己想岔了路,这个侍卫司都虞侯,他是不当也得当了。
如果他放qì这个职位,且不说赵劼会不会将他当成灰衣老者的同伙,只说苏瑜那边已经成为遏制隐宗势力发展的主阵地,如果得不到苏牧的支持,得不到赵劼的支持,情势就会更加的糟糕!
想到这里,苏牧不由朝赵劼问道:“为何还留着王黼?”
在他看来,赵劼非但不是愚蠢之人,反而非常的聪明,又有黄衣老僧辅佐,绝不可能连王黼这样的奸佞都看不出来,他又为何还要留着王黼这样的奸臣?
这一次赵劼倒是主dòng开口了:“哼,王黼虽然贪了一点,但与蔡京李彦几个一样,办事能力还是不错,更重要的是,他们绝对听话。”
赵劼这句显然是故意说给苏牧听的,言外之意无外乎在说,你苏牧倒是比他们强很多,但最dà的问题就是你不够听话。
这话其实也没有错,苏牧并不是他赵劼的走狗,更不是显宗的某个喽啰,苏牧永yuǎn有着自己的主见,有着自己的理想,无论是显宗还是赵劼,只要他们能够带来正面影响,苏牧都不会吝啬帮助他们。
但苏牧所能够贡献的忠诚也仅限于此,他忠诚于自己,忠诚于百姓,忠诚于汉室。
这么一说,赵劼对王黼等人的所作所为是心知肚明,只是还要靠这些人替他办事,无法将这些人全部铲除掉罢了。
念及此处,苏牧倒是对赵劼产生了同情,任用这些奸佞,无论北伐的功绩多么耀眼,赵劼在史书上必定要留下极不光彩的污点,对于注重身后荣耀的古人,对于一位帝王而言,赵劼所作出的牺牲也算是蛮大的了。
“他是什么来lì?”
苏牧所问显然是那个灰衣老者,赵劼并没有因为苏牧避开话题而恼怒,若苏牧真的跟他辩论起来,赵劼才该头疼呢。
“江湖人只知你师伯罗真人的凶名,然则百姓的口碑里头,却是虚靖先生张天师最为神圣,张天师座下弟子无数,最出色的却只有一位,喜穿灰衣,痴迷十九道,人称黑白子”
“黑白子你是说那灰衣老者乃张天师的弟子?”苏牧不由吃了一惊,按照后世的说法,张天师一般指的是张道陵,不过历朝历代都有张姓之人继承天师之名。
乔道清的师兄罗真人道法无双,可惜并不姓张,所以也只能称之为真人,而不能成为天师。
了解了灰衣老者黑白子的出身来lì之后,苏牧倒是对黄衣老僧更感兴趣,毕竟他可是能够与黑白子平分秋色的人物。
而这老僧并没有邓元觉鲁智深等僧人的凶恶,慈眉善目悲天悯人,无论卖相还是气质,都极其符合得道高僧的形象。
赵劼崇尚道教,自称道君皇帝,却能够让一个秃头大和尚在自己的御书房里头放肆,这黄衣僧人的来头也就略见一斑了。
黄衣老僧显然从苏牧的目光之中察觉到了苏牧的好奇,不过他并不打算自揭身份,只是朝苏牧劝道。
“老衲素知你的心思,既然想要为大焱百姓做些事情,那就接下都虞侯的差事吧,无权无势可做不了太多事情,难道你就真的想让王黼蔡京这样的人来给老百姓做事?”
黄衣老僧可谓一语中的,一下子就戳中了苏牧心底的关jiàn,了解了这一切之后,苏牧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既然黄衣老僧能够这样说,想必自己如果真要清洗朝堂,顺便将王黼和蔡京等人都清理掉,估计赵劼也没有太多话好说。
当然了,前提是他苏牧将这些人清除之后,能够找到更好的接替者,否则赵劼仍jiù会照着以前的性子,重用这些贪婪却又有治国能力的人。
看着黄衣老僧和赵劼,苏牧轻叹了一声,而后将那块蟠龙佩默默捡了起来,微微闭目了片刻,便开始摆弄棋盘上的黑白子。
过得半柱香时间,苏牧将蟠龙佩塞入腰带之中,朝二人告罪道:“打扰了,侍卫司的差事不轻松,苏某这就告退了”
赵劼并没有因为苏牧的托大而气愤,事实上苏牧已经得到了黄衣老僧的认可,也就拥有了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资格了。
黄衣老僧只是笑了笑,低头看时,被苏牧打乱的棋盘,又恢复了先前的棋局,黑白落子,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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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改制与封王
大焱号称拥有禁军八十万,许多人或许以为这只是个虚数,但到了赵劼这一朝,禁军的在册人数确实已经接近了这个数目,不过大焱冗军现象严重,刨除老弱病残吃空饷甚至已经死了还挂着个姓名继续领军饷的人之外,禁军的实际人数则需要大打折扣。
大焱的禁军分为殿前军和侍卫亲军,有些类似于辽国的斡鲁朵,都是主要的精锐部队,后来侍卫亲军又分成了侍卫亲军马军和步军二司。
殿前司和侍卫马军、步军三司便构成了大焱禁军的三衙,三司的长官乃都指挥使,下设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各一人。
三司的长官又称为三帅,殿前司都指挥使称为“殿帅”,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别称“马帅”,步军则称为“步帅”。
而苏牧获授权侍卫司都虞侯的官职,实则已经将除了殿前司之外的三衙另外二司都涵盖在了其中,无论马军还是步军,实际都要接受他的管制!
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如今都只是遥领虚衔,苏牧这个都虞侯便是实际差事的第一把手!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显宗的内部变故,也谅解了赵劼的苦衷,更见到了赵劼背后站着的那个黄衣老僧,苏牧说什么也要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治和清洗,将隐宗和显宗叛徒的势力彻底扫清。
他已经让北伐军脱胎换骨,今日便开始扫荡禁军内部,说什么也要让侍卫亲军也来个改头换面!
众所周知,这些侍卫亲军乃是捍卫皇城的精锐部队,但论起战斗力以及实战经验来,却是不如西陲边军,然而他们在大焱军界之中的傲慢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那可是出了名的,毕竟他们可是天子亲军啊。
而禁军内部诸军其实也按每月的军饷廪禄分为上中下三等,月薪一贯为上军,五百文以上是中军,五百文以下就是下军。
大焱对军士也很是优待,殿前军下辖的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左右厢四军的兵士,每月能领得的禄料钱就有一千文,待遇最好,亦被称之为“上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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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北伐军之中刘延庆王禀等人所率领的马军捧日军等就属于殿前司的禁军编制。
这里要说一下,大焱的禁军编制有:厢、军、指挥和都;诸军皆分左右厢,一百人为一都,步军设都头和副都头,马军的都营则设立军使和副军使。
五个都营就组成一指挥,设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而五个指挥又组成一个军,每个军团设都指挥使和都虞侯;十个军团便是一厢,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
当然了,都一级的长官都头和副都头以下,还设有军头、十将,将虞侯、承局和押官等低阶士官。
似岳飞韩世忠等人,麾下所领为五百人的营团,便是指挥一级,他们就是指挥使或者副指挥使的官职。
苏牧的任务是整顿清洗侍卫亲军,虽然他在扫荡龙扬山之时,曾经有过清理江州和镇江的经验,但显然是不能用在侍卫亲军司上面。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渗透潜伏,无论隐宗还是显宗,都在禁卫乃至于侍卫亲军之中安插了大量的密探和卧底。
而且侍卫亲军们没有机会实战,在皇城当保安和门卫,工作内容也只是巡逻和检查锁门了没有,所以军中**滋生,情势并不比其他禁军好多少。
有了利益的纠葛,这些侍卫亲军里头的“害虫”就隐藏得太过深沉,想要将他们都剔除出来,苏牧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侍卫亲军司的保护壳给敲开,将他们的编制全部打乱!
是的,苏牧的新官第一把火,就是改革军制,实行简单有效的将兵之法,使得军权更加的集中,命令的执行度更高,效率也就更高。
所谓将兵法其实很简单,五十人为一队,设立队长,三百人为一营,设部将,五千人为一军,设立正将和副将各一人,侍卫亲军司共设一百多军,正将和副将只需要对都虞侯苏牧负责。
而后苏牧再将责任制执行下去,下级犯错上级株连,并放宽了每军正将的权限,让他们能够自行决定队长甚至部将的人选任用,当然了,如果正将想要通过这个渠道来以权谋私,那么出了问题自己也跟着遭殃,选人之时自然要谨小慎微。
苏牧的条例很清晰,目标也很明确,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虽然官家赵劼的中央集权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到位,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更何况是整个帝国最为敏感的军队,想要官家一句话就做到令行禁止,那么大焱军队的名声也就不会这么烂了。
苏牧如此整顿侍卫司亲军,确实算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可他的举措还是太过具有颠覆性,这是从根本上改变大焱的军制,已经不同于岳飞韩世忠等人那潜移默化的温水煮青蛙,而是破而后立的狂风骤雨式大改革!
且不说侍卫司亲军这么搞,会引起殿前司的不满,单说朝堂上关于这一决议的争辩,就已经是烈火烹油,弹劾苏牧的奏章从第一天开始就雪花一般飞起,政事堂也不想压制,可惜官家赵劼一律留中不发,苏牧才得以强行进行改革。
而改革的进展也是颇为不顺,早已混成兵痞的这些侍卫亲军被打散之后,整个侍卫司就陷入了混乱之中,并不知将,将不识兵,所有人都需要脱离多年来建立的军中关系,开始在新的圈子里头结交新朋友,建立新的人脉,或者与旧友和往日同僚相互勾搭,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眼下北伐军虽然建立不世之功,凯旋而归,然而河北灾情仍旧严峻,治河方案还在争执不下,流民也已经开始出现暴动,更不为人知和要命的是,隐宗以及脱离显宗的那些叛徒已经开始暗中发力,推波助澜。
苏牧想要釜底抽薪,反而给了这些害虫最有利的生长环境和作乱的机会,以致于侍卫司已经开始乱成一团,连武将们都看不上苏牧,纷纷通过枢密院,上书要求苏牧停止改革。
不得不说,这是大焱数十年来最为轰动的军制改革,若是风头正盛的童贯或者素来稳重的种师道来主持,或许阻力会小一些,但仍旧无法成功,更何况是苏牧。
边军和北伐军对苏牧在北方大地的所作所为是心知肚明,这也让苏牧在北伐军之中拥有着超人的声威。
然则这些留守京师的侍卫亲军素来自视甚高,虽然军中也流传着关于苏牧在北面的种种事迹,但他们对苏牧的印象仍旧停留在第一才子的层面上。
这个第一才子到北方走一遭,据说还是靠着曹国公爷和几位王子的关系,怎么走了一圈回来,就成了侍卫司的一把手,还愚蠢到要进行军制改革,这又如何能够服众?
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能够让大焱的文武官两大集团,一向明争暗斗的双方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无论文官还是武将,竟然携手抵制苏牧的改革!
不过让人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官家对此竟然充耳不闻,所有议论此事的奏章一律留中,朝议之时更是一概往日含糊其辞的风格,明确表示不得再议论此事!
赵劼对苏牧的举措其实也有着不小的担忧,但身为显宗宗主,他掌握着关于苏牧的一切情报,又有黄衣老僧在打包票,他自然没有反对苏牧的理由。
这些个朝臣们只看到表面的乱象,却无法看到侍卫亲军这些乱象之下的惨烈斗争!
苏牧确实将侍卫司搅成一锅乱粥,搅成了一趟浑水,但这却是苏牧的一石二鸟之计!
如果此举坚持下去,非但能够让军队变得更加简练,提高效率,浓缩战力,更是能够利用乱象,将潜伏在军中的那些密探和害虫都引诱出来!
利用此时的乱象引蛇出洞,苏牧便不需要一个个去挖那些隐宗和显宗的密探,他只需要居高临下,关注乱象之中那些作乱之人,或者那些故作镇定的人,就能够列出嫌疑人的名单来!
苏牧整治侍卫司的事情,一度成为了大焱朝堂上最为火热的话题,然而大半个月之后,朝臣们终于不得不转移炮口和火力了。
因为童贯的伤情已经稳定,捡回了一条小命,官家已经发话,让朝臣们商议关于童贯封王的事情!
纵观大焱乃至历朝历代,异姓封王通常发生在一国开创之后,那些从龙有功者,才有资格和威望被册封为王。
大焱延续至今已经接近一百六十年,又有檀渊之盟近乎一百年的和平,除了对西夏的强硬摩擦之外,极少有能够大肆获取军功的机会,更别说足以封王的功勋了。
再者,童贯虽然战功卓著,但终究是个宦官,是个残缺之人,若真册封为王,后无来者不知道,但绝对是前无古人的!
早在平叛方腊之后,童贯就因功受封为楚国公,打下了幽州之后,又改封为徐国公,授太师,加为太尉,可谓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如果童贯再被册封为王,那么他必将创造历史,成为历史上掌控军权最大的宦官,成为获得爵位最高的宦官,第一个被册封为王的宦官!
而且这个未来的第一太监曾经被封为检校太尉,出使契丹,也就是说,他还是第一个代表国家出使的宦官!
即便是与童贯沆瀣一气的蔡京,都不得不出面率领群臣抗议,将如此崇高的荣耀赐予一名太监,这是对朝臣的羞辱,更是对所有文官武将的羞辱!
然而童贯在西夏和北伐辽国过程之中的功勋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在班师之时竟然还遇刺,险些丧命,虽然为他刷了不少同情分,但朝臣们显然与赵劼干上了。
关键时刻,赵劼终于向班师之后便如同半隐退一般的种师道问计,在所有人以为种师道会反对童贯之时,种师道却说出了让他们无法辩驳的理由!
种师道翻出老黄历,根据先帝的遗训,能收复全燕之地者,赏以封地、给以王爵!
在庞万春的致命之箭射来之时,童贯将种师道推开了,而此时,当所有朝臣的抗议之箭对童贯万箭齐发之时,种师道也推了童贯一把,而且还成功将他推上了王位!
朝臣们沉默了,这可是先帝的遗训,更是先帝的承诺!
那天,童贯忍着箭伤,来到了朝堂之上,因为官家下诏,封他为广阳郡王!
第六百零六章 老鸟
后世的演义之中,杨家将的名声远远比种家军要大,但在史实之中,种家军无论名气还是作用,都要比杨家将要大。
在大焱的这一百多年历史之中,种家与曹彬的曹有得一拼,不过曹家靠的是与皇家走得近,而种家靠的却是与敌人杀得狠。
这一百多年来,种家五代弟子从军,数十人战死沙场,可谓忠烈将门,且英雄辈出:种世衡、种诂、种谔、种诊、种谊、种朴和种师道,乃至于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等,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人都尊称种师道为老种,其弟种师中为小种相公。
然则让人可悲的是,种师道将童贯推上了广阳郡王的宝座,可他自己却卸下所有兵权,仅仅以少保的虚衔,在朝堂上若即若离,进入了半隐退的状态。
很多人都知道原因,绝非仅仅因为种师道放任郭药师攻打燕云西面那么简单,只是这其中内情,谁又敢胡乱议论?
知兵善谋的大焱西北军神,就这么走下了政治舞台,他已经六十多岁高龄,可连个养老送终的儿孙都没能留下来。
他有两个儿子,种浩为迪功郎,种溪为阁门祗侯,都死在了他的前头,而孙子种彦崧早夭,剩下的唯一孙儿种彦崇也死在了战场上,他算是绝后了。
为大焱把守西北门户大半辈子的老军神,竟然落得如此境地,许多人甚至认为,他之所以帮助自己的宿敌童贯封王,就是对这个朝堂的讽刺,和另类又无奈的抗议!
他战功赫赫,他赢得了大焱百姓和军士们的一致爱戴和拥护,最终却解甲归田,惨淡落魄,而童贯这个阉人,却成功封王,这不是最大的讽刺,又是什么?
这是一件让人极度心寒的事情,苏牧也想过要帮种师道一把,毕竟这个老人获得了他最大的尊敬。
然而赵劼在种师道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决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虽然没有明说,但苏牧也能够想到,或许种师道跟那个灰衣老者黑白子,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往吧,否则赵劼也不可能顶着这样的舆论压力,也要健诙ァ诘恪谛谒担琺↘mstyle_txt;质Φ姥┎仄鹄础?br />
帮童贯这一把之后,种师道就再没在朝堂上出现过,即便一月一次的上朝,也都眯着眼睛打瞌睡,仿佛一个垂垂等死的老人,仅此而已。
十月的汴京已经有些清冷,显得有些寒碜的小院里头,种师道正在晒太阳,脚边是一只跟他一起打瞌睡的土狗。
这土狗很普通,跟种师道一样已经很老,掉了毛,身上秃了好几块,瘦不拉几,没有一点精气神。
府里的仆人已经习惯了,并不敢去打扰这位大焱朝堪称真正的军人。
眼看着到了中午,厨娘就端着简单的素菜,来到了院子里头,轻轻搁在了种师道的旁边,后者微微睁开双眼,一如既往地对厨娘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看着碟子里的小菜,以及那小半碗温热的小米粥,种师道又轻轻闭上眼睛,手里摩挲着一个军牌,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他的身前坐着一个常人无法见到的英灵,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一般。
又过了一阵,缺牙的门子领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脸膛黝黑,骨架子很高大,穿着普通的袍子,就像串门的老头子,只是见惯了世面的门子,早就从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就是新受封的广阳郡王,童贯。
这是童贯第二次出门,第一次出门是为了上朝,为了接受官家的册封。
他没有打扰种师道,当门子想要通禀之时,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老门子安静地离开,而后自己则放轻了脚步,走到了种师道的身后。
见得种师道昏昏欲睡的模样,童贯也是轻叹了一声,他自己也不年轻了。
他童贯也有着自知之明,在西北,他野心勃勃,总想着从党项人的身上捞军功,但打仗的事情从来都是种师道顶在前面。
北伐也是如此,种师道以六十几岁高龄死守幽州之时,他童贯只是坐镇中军,并没有亲身上阵。
平方腊是借助了梁山军死绝的功劳以及苏牧等人在敌营之中的内应,北伐也是借助了苏牧和岳飞韩世忠等青壮一派的先锋作用。
他对自己知根知底,当他穿上郡王的蟒袍之时,心里也替自己感到害臊。
曾几何时,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可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剥开心里一层又一层的防备,直面自己的内心,他只是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他童贯仍旧是个男人。
被册封之后,他并没有感到狂喜,反而有些失落,他没有捧着册书睡觉,反而在床上辗转反侧。
别人都觉得他名副其实,觉得他受之有愧,但从踏入军伍的第一天起,他童贯就跟寻常军士同吃同住,他渴望并享受成为最为阳刚的军人。
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童贯踏入大焱官场之时,已经四十五岁,他算是真正的大器晚成,为了这个目标,他同样经历过别人无法想象的各种屈辱和磨难。
当一切达成之后,他没有任何享受的感觉,心里只有一种要命的空虚,让他再也看不到目标和希望,在心里,他与种师道的状况又有什么差别?
种师道得了个安慰奖一般的少保头衔,他童贯何尝不是一个安慰奖,只不过这个安慰奖比较大一些罢了。
从此之后,他跟种师道一样,都只剩下混吃等死,他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上去了。
他还记得那一夜辗转反侧,他想到的不是历史上那么多个唯一,想到的不是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太监能做到的巅峰和极限。
他唯一想着的,只是未净身之前,自己在最便宜的半掩门窑子里,与那身材已经臃肿的半老徐娘翻云覆雨的画面。
如果可以,他甚至舍得用郡王的头衔,换回到那段落魄的时光,如果可以,他宁愿舍弃着一切,从新回到街头,过着浑浑噩噩却完整的男人生活。
这就是新受封的广阳郡王,心里头最真实的想法,他跟种师道的下场,其实并没有相差很多。
即便眼下他享受着这一切,可百年之后,甚至数百年之后,那些史书又该如何描写这一段故事?
种师道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他的身子已经老朽,但却对气味越发的敏感,或许是手脚变得迟钝了,鼻子却越来越灵。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够闻到童贯身上那股香料的气味。
宦官没有命根子,下身总是禁不住渗出尿液,所以宦官总会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但有身份地位的宦官,却总喜欢掩盖这股气味,于是便在身上佩戴香囊,香囊里头装着的都是名贵的香料,只是这样做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虽然先前已经跟童贯有过和解,而后又帮着童贯祭出了先帝遗训的杀招,让童贯成功封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种师道就能够与童贯成为谈天说地的好友。
种师道端起小米粥,慢悠悠地吃起午饭来,并没有理会童贯的意思,后者也没介怀,驱散了脑中的回忆,便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种师道旁边的地上。
他没有因为种师道的伙食而惊诧,因为他平时吃的也差不多。
很多宦官因为失去了人道的能力,便将**发泄到其他方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住着豪宅,无所不用其极地去享受,甚至用一些让人不齿的手段来羞辱女子,以满足内心空缺的那部分**。
但童贯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条件奢侈挥霍,但他却保持着军人的克制和清简,在这一点上,他又找到了自己与种师道的共同点。
当他看到种师道的伙食之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若自己还留着那话儿,或许自己也能够纵横沙场,成为现在的种师道吧。
许多人将他与种师道对比,将他当成了朝堂对种师道的嘲讽,或是种师道对朝堂的嘲讽。
但在他看来,他宁可与种师道互换一下人生。
阳光静好,大焱朝堂上两极分化开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院子里头,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个是奸佞的极致,一个是忠臣的极致,两个人的下场看似天差地别,细细想来又没想象之中差那么多。
他们的背影显得那么的佝偻和苍老,仿佛卸下了所有光环,他们只是一对渐渐老去甚至慢慢死去的老哥儿们。
“先前说过的话还作数么?”童贯没来由问了一句,种师道自然知晓他所说的事情。
苏牧在侍卫司的事情已经愈演愈烈,他们也知道苏牧正在疯狂地铲除一些让人错愕的军中精锐,而河北方面,王黼越发的放肆,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暴乱,传闻说苏牧主政侍卫司,改革军制之后,会北上平乱,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对于苏牧,无论是童贯还是种师道,都怀着特别的情感,他们既然决定要用最后一把之力气来扶苏牧,自然是作数的。
虽然他们即将或者已经远离了权力的核心,但他们仍旧有着自己的人脉,想要给苏牧提供帮助其实并不难。
但问题是这个帮助的底限在哪里,这个底限不是他们的底限,而是赵劼的底限。
他们到底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在赵劼狠心杀死他们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帮助苏牧。
种师道的动作虽然慢,但食物的分量并不多,而且他在军中养出了好胃口,很快就将午饭给吃光,还将碗里最后一粒米粥给舔进了嘴里,这才放下了碗筷,用浓茶漱了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童贯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过头来,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当王爷的感觉如何?”
童贯微微一愕,而后便笑了,因为种师道竟然在跟他说玩笑话,这是不是说明种师道已经将他当成可以开玩笑的朋友了?
“你又没能当王爷,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哼,我没当王爷,但我至少还有鸟”
“鸟也是老鸟,最终还不得跟我一样,靠手”
“好想再逛一次窑子啊”
“可不是么”
或许这就是男人吧,哪怕即将走到尽头,也渴望着活得像个真男人,不仅仅只是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