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老死士
初冬的夜晚像个故作矜持的姐儿,让你想睡却又不能睡,明明唾手可得却又拒人千里,夜风带着霜冻,让人直想着往被窝里钻。
郭正文拈着手里的金色铜钱,眼睛呆呆地看着噼里啪啦燃着的牛油大烛,失焦的眼瞳放佛在昭示他内心的遥想。
过得小半个时辰,夜风撞开窗户,吹得烛火忽明忽灭,他才浑身一冷,想起今夜与苏牧的一番争锋,心里头的愤怒和耻辱越发磅礴,终于拿定了主意。
“來人。來人。”
他大声喊着,早早在门口守候着的诸多下人纷纷打起精神來,大管家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过得片刻,大管事笼着袖子便出來了,潜伏在下人队伍之中的扈三娘和燕青相视一眼,扈三娘提着食盒就走到大管事身边,躬身请示道。
“大都管,大人可是要用膳,”
大管事沒好气地瞥了扈三娘一眼,低声道:“别多嘴。老爷要用膳自然会吩咐下來,尔等且散了吧,我要出去一趟。”
既然这么吩咐了,诸人如蒙大赦一般就散了,燕青见得扈三娘只能跟着退散,却是不死心,上前來问道:“大都管可需要用车,小的这就去准备”
大管事显然得了郭正文的嘱托,急着去办事,正因为不想府里头的人知晓,才遣散了诸多下人,听得又有人聒噪,当即就要发飙。
可回过头來一看,这不是老爷前段时间买回來的小娈童么,这小子机灵得紧,又得老爷欢心,今后在府里说不得要起势,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里还是要培养一下,也不怕这小子不念自己的情。
念及此处,老管事便低声道:“也好,你也是老爷的亲近人儿,就跟我一起去走一遭吧。”
燕青知晓自己扮对了人,当即嘿嘿一笑,得令去准备马车,刚到后门候着,扈三娘便钻进了车底。
别看扈三娘身材丰腴,好歹也是女侠,这府里头的马车又够大,她藏在马车底下,待得老管事出來,也并未察觉。
燕青驾了车,便问老管事去哪儿,这老头子也沒多少,让燕青往城西而去,到了十字街又往北绕了一圈,最终來到了东城区。
老管事足够警惕,燕青也怕打草惊蛇,并沒有多问,到了蔡旻的府邸,老管事吩咐燕青先回去,自己便走进了蔡府的后门。
“找蔡旻作甚,这老小子不会这么老实的,肯定是为了掩人耳目”燕青与钻出彻底的扈三娘一商量,便偷偷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这老管事进入蔡府的后门之后,便有人领着,从侧门出去,而后快步往城西继续前行,连灯笼都不打,一刻钟左右便來到了一片宅院的后门巷子里。
燕青与扈三娘那可都是老江湖,一路掇上來,老管事并未发现,但燕青眼前却顿时一亮,因为他对这座宅子实在太熟悉了,这是裴氏的老宅。
裴氏等世家豪族的势力能够渗透到市舶司里头,跟转运使暗通款曲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出奇之事。
然而燕青见过郭正文手中那颗铜钱,说明这位堂堂一方大员,跟那个神秘的组织是有着极其密切关联的。
如此一來,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世家豪族敢于跟高慕侠僵持到底,敢于向皇城司叫板,在明知道官家想要敲打他们的情况之下,仍旧不示弱了。
燕青越想越心惊,若是这样,那么这个神秘组织的背后势力将有多么的庞大,他们的图谋又该是多么的高远。
老管事从后门进入裴府,燕青和扈三娘便停了下來,这裴府可不是蔡府那么容易进的。
自从出了燕青挟持裴樨儿的事情之后,老宅这边的守卫已经极其森严,燕青虽然擅长潜行刺探,但也担心打草惊蛇,毕竟苏牧让他们过來,可是要抓最后的大鱼。
“你先回去报信,里面有个老头子,咱们对付不了,让苏牧借那玩虫子的丫头给咱们用用。”
燕青当机立断,扈三娘也沒时间跟他贫嘴,折回藏马车的地方,将马儿解开,骑马夜奔,很快就回到了苏府。
苏牧一直在等着消息,听完扈三娘的汇报之后,便把巫花容给拉上,打算一起行动。
巫花容跟雅绾儿住在一处,这等凶险之事,雅绾儿也不可能坐视,可情况沒有明朗之前,苏牧又怎会让雅绾儿冒这个险。
于是苏牧与雅绾儿便留了下來,扈三娘带着巫花容,仍旧骑着那匹马,往裴氏老宅这边赶來。
当她们來到老宅后门之时,燕青已经不在,扈三娘与燕青是梁山上的老相识,知晓燕青的行事风格,在巷子里扫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燕青留下來的暗号。
“跟上去。”
扈三娘也不啰嗦,带着巫花容便循着暗号追踪了过去,可燕青的暗号很快就断了线,扈三娘心里也是焦急了起來。
正沒有头绪之时,巫花容却走到前头來,伸出手掌,仿佛在感受夜风,扈三娘只觉着有一条黑线从她袖子里激射了出來,而后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之中。
“跟我走吧。”巫花容不容置疑就在前面带起路來,扈三娘心头暗自吃惊,但又不得不佩服,这巫蛊之道,果真是神妙万分。
两人在暗巷之中走了一段,又拐入另一个巷子,刚走到一半,就嗅闻到了血腥味。
“小心些”扈三娘抽出双刀來,率先走到了前头,不多时便在暗巷的巷尾,发现了一具仍旧温热的尸体。
那老管事的喉间插着一柄无尾的弩箭,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涌着,手脚还在不自觉的抽搐,显然刚刚断气。
扈三娘紧握双刀,从巷尾探出头去,但见得前方胡同里,两条人影正在无声地缠斗着。
这两人近身肉搏,相互撕扯扑杀,招招阴狠到了极点,短兵相接之下,燕青竟然落了下风。
燕青精通相扑之术,对关节技又有着很高的造诣,而后又跟苏牧切磋交流,苏牧将一些现代擒敌拳和搏击散打的概念都传输给了他。
虽然苏牧并不懂得擒敌拳和散打柔道之类的东西,但他在电视上看过,他能够说出这些武术的要点到底在哪里,这些武术的威力和最具目的性的优势。
早在摩尼教睦州的死亡训练营之中,苏牧就已经将这些近身肉搏的技巧都磨练起來,与燕青一番研究,互通有无,燕青的近身搏斗功夫就更是堪称一绝。
可即便是燕青,居然也在对手的面前吃了大亏。
那黑衣人走的是刚猛霸道的路子,夜色漆黑,也看不清他的脸面,但动作干脆利索,绝无花哨的虚招,拳拳到肉,针针见血,都是简单而粗暴的杀招。
“噗。”被打飞到墙上的燕青吐出一口猩红的老血,那敌人已经再度逼了上來,一双铁拳闪电击出,燕青慌忙躲避,但听得轰一声,那人竟将墙壁打了个窟窿,石屑泥粉四处溅射,威势堪称惊世骇俗。
眼看着那敌人就要一掌拍在燕青的额头,后发先至的扈三娘已经动手了。
一丈青扈三娘的武艺是厮杀了磨砺出來的,能够在梁山军这样的爷儿们贼窝之中存活下來,又岂能沒有几招压箱底的手段。
但见得扈三娘人还沒到,手中短刀就已经投掷了出去,那人感受到危机,只能丢开燕青,躲过了这一刀,趁着这个空当,扈三娘已经如风般袭來。
燕青见得援兵已至,顿时精神大振,与扈三娘首尾夹击,威势惊人。
巫花容随后赶來,发现敌人只不过是个酒糟鼻老头子,身躯有些佝偻,满目阴狠,那干枯的身子里却蕴含着极其恐怖的力量,手脚招式都是粗暴野蛮的横打外功。
她并不认得这酒糟鼻老头儿,也不知道对方乃是贴身保护裴老太公数十年的死士,但她见识过大焱的高手,这老头子的武功,确实比苏牧要高很多。
燕青和扈三娘即便不是武道一途站在山巅上那一小撮人,可距离山顶也不算远了,两人联手夹击之下,那人竟然沒有半点吃力,反而一直占据着上风。
巫花容的近身功夫自然不行,但若给了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给她,便是武道宗师,也要在她手底下吃大亏。
前方三人缠斗在一处,巫花容却收敛了气息,如黑暗中的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來。
酒糟鼻老头儿是何等警觉之人,一拳砸飞燕青,一脚逼退扈三娘,便朝阴影的空处打出一拳來。
“轰。”
拳头刮起的罡风四处炸开,酒糟鼻老头儿只觉着一拳打在了空处,浑不着力,双眸瞳仁子急剧收缩,便见得自己的拳头砸在了一个粉包之上,炸开一团黑色的雾气來。
“歪门邪道。”酒糟鼻老头儿也不去嗅闻这些黑色的粉末雾气,屏住呼吸便往后退。
他见过太多使毒的阴险小人,若连这种伎俩都中招,他也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燕青和扈三娘虽然沒办法拿下他,但他毕竟年老,爆发力和耐力始终不如年轻人,自己又有要事在身,若纠缠下去,再加上黑暗中这么一个用毒的好手,那是绝对讨不了好处的。
念及此处,酒糟鼻老死士大袖一挥,便往暗巷身处逃去,然而他才跑出五六步,却听得身后一声冷哼,一个低沉的女声似乎在说:“倒也。”
他心头一紧,只觉着后颈一凉,便仿佛自己赤着身子,遭受无数颗冰针的穿刺一般,全身皮肤肌肉陡然针扎一般刺痛起來。
“好霸道的毒。”酒糟鼻老头儿怒骂一声,整个人闷头倒了下去,只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燕青快速走上前來,正想要搜酒糟鼻老头的身,但想想又停了手,朝身后走出來的巫花容说道。
“丫头,搜他的身”
巫花容见得燕青那吓得发白的脸,心里也是得意起來,他燕青和扈三娘被这老头子打得灰头土脸,自己只撒了一包粉就解决问題了,可不该高兴得意么。
第三百七十七章 虫虫虫虫!
上次经过龙扬山二当家杨云帆等人的袭击之后,苏牧便发誓再也不让苏府牵扯到麻烦之中。
待得扈三娘和巫花容等人回來,便把酒糟鼻老头儿带到了皇城司的秘密据点之中拷问。
燕青和扈三娘脸色发白,但并不是因为被老头子打伤了,而是被巫花容这丫头给吓了一阵。
他们本想将郭府老管事的尸体处理掉,沒想到巫花容却主动请缨,这小丫头在那尸体上撒了一些粉末,那尸体眨眼间便开始腐烂,而后生出一堆又一堆胖乎乎的大败蛆,沒多久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燕青和扈三娘便像看到了一个埋在地里的死人,将腐烂的过程缩短了数十上百倍,那些在尸体上扭动着肥胖身子,在眼窝里钻进钻出的蛆虫,让他们把隔夜饭都吐了个赶紧。
然而巫花容却像欣赏着夏天里的太阳花一般,鬼面背后看不出表情,但那神态却怡然自得,而后又取出一个小瓶子來,倒出來的却是黑色粉末。
据说那是化尸蛊,这些黑色粉末沾染了之后,蛆虫开始死去,尸骨上又变成了一堆又一堆让人头皮发麻的黑色大毛毛虫,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燕青和扈三娘觉着恶心到了极点,却又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竟然将整个过程给看完了。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些个虫子到了最后纷纷死去,化为一条暗金色的蚕虫,胖乎乎的,身上竟然有两排一共七八个大眼珠子,花花绿绿的,让人直倒胃口,而巫花容却面不改色地将那蚕虫给吞进肚子里去了。
时间仓促,他们也來不及跟苏牧说这些细节,更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情,因为脑子里一浮现当时的场面,他们的肠胃就开始翻涌不停了。
无论如何,燕青和扈三娘都做下了一个决定,哪怕让苏牧到青楼去鬼混,也决不能让他碰这小丫头一根指头儿,否则就跟他绝交。
皇城司在江宁经营多年,秘密据点也很多,虽然高慕侠带走了许多得力的人手,但根基还在。
这些人即便不知道苏牧的绣衣暗察身份,也应该知道苏牧在皇城司的地位有多么的高,加上燕青也属于皇城司的暗察职事,想要调用皇城司的资源和力量,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苏牧与雅绾儿坐在厅里,桌上便放着一枚金色铜钱,一封蜡丸密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个人物品。
这枚金色铜钱的出现,让苏牧既担忧又兴奋,他想起了乔道清跟他说起的事情,想起了自己试探大祭司之时,后者跟他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总觉着这铜钱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频率越來越高,仿佛一张大网,在慢慢的收紧,而他却对此全然无知,只有直觉里的警惕,不断提醒着自己,要去揭开这一切的谜团。
苏牧不是第一次见到那种邵字铜钱,也沒太多新鲜感,那封蜡丸密信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可拆开密信之后他却傻眼了。
这密信寥寥数语,粗粗一扫,苏牧觉着每个字都认得,可细细再看,却每个字都不认得。
这些字仿佛就是将汉字拆开再重新组合,或者用部首偏旁增删再组合起來的密文。
“师哥,可认得这密文。”燕青见多识广,可听得苏牧如此发问,凑近來看了一眼,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牧敲击着桌面,沉思了片刻,便叫來了据点的负责人,一名皇城司的大档头。
在苏牧看來,皇城司乃是大焱最为顶尖的情报机构,相信他们即便不能破译,也能够认得出这些密文的來历,到底谁最惯用这种手法。
大档头看起來五十出头,丢人堆里便谁都不再多看一眼的那种路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特质,才足够隐秘,才能撑起皇城司的差事。
大档头对苏牧颇为恭敬,接过那密信细细看了几遍,这才摸着下巴道。
“先生,这不是密文,这是这是契丹文”
“契丹文。”苏牧也是皱了眉头,早在现世之时,他便听说过,契丹文与东巴文、夜郎天书之类的,都成为了不解之谜,即便在大焱,能认得契丹文的人也不多。
如今的辽国分为南北两院,除了契丹族的辽狗之外,还有归附辽国的北地汉人,所以辽国境内一般都使用汉字。
不过辽朝建国之后不久,耶律阿保机便命人创造了契丹文,这契丹文也分为大字和小字两种,大字是仿照汉字,而小字是仿照的回鹘文字。
听说所有的契丹文加起來也不过三五千个字,仅仅能够表达常用的一些意思。
苏牧不是学究,对辽狗的文字并不感兴趣,让他吃惊的是,这裴老太公的老死士身上竟然有契丹文的密信。
这说明世家豪族与北面的辽狗有肮脏的勾搭。还是说用契丹文只是一种单纯的加密手段。
若是前者,那么牵扯出來的事情可就非常棘手了。
老死士之所以会出來送信,是因为淮南东路转运使郭正文的心腹老人,找上了裴府,而裴府的老死士马不停蹄就出來送信。
这足以说明郭正文和世家豪族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如果真的跟辽狗扯上了关系,那么这可就是内通外敌了。
“看得懂上面写些什么内容么。”苏牧满眼希冀地问道,不过大档头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官先前到过北地刺探军情,这才认得这种字体,不过想要解读却沒法子”
大档头一脸的爱莫能助,不过他还是给苏牧解释了一下,其实许多人认为三五千个字并不足以表达完整意思,并不够用,这是不太妥当和确切的。
辽国的官方使用契丹文,重大场合才会用大字,一般情况则使用小字,据说小字的字数更少,但搭配使用的规则却很是繁复,虽然足够表达,但外族人想要破译,就变得更加的困难。
“也就是说,想要破译这密信,还得需要一个通译。”苏牧不由皱起了眉头來。
“这江宁城里倒是有一些契丹商人,就怕这密信事关重大,他们会走漏风声,不过这些人张扬跋扈,从來不把咱汉家郎放在眼里,作威作福惯了,用完了杀了便是”大档头如此提议道。
苏牧双眸一亮,这未尝不是个好法子,可若果世家豪族真的跟契丹人暗通款曲,见着这密信的内容,这些契丹商人解读之后,故意胡诌一番,自己也沒法确定真假,总之是信不过这些契丹人的。
“去撬开那老头子的嘴,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早在交手之时,老死士便从身手上认出了燕青,苏牧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带着巫花容几个,便跟着大档头,來到了关押老死士的密室。
密室之中摆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但看管的暗察子却不敢对老死士动手,反而离得远远的,根本就不愿意靠近老死士。
“不是让你们好生审问么,怎地不动手,难道还指望他主动开口不成,这点规矩都不懂么。”大档头显然对属下的不作为有些愠怒,因为这让他在苏牧面前很是掉面子。
可那些暗察子却脸色发白地走过來,朝大档头和苏牧回禀道:“档头你你先自己看一看”
大档头一头雾水,瞪了那几个暗察子一眼,便冷哼一声,走到了老死士的面前來,然后,这位见惯了血腥,常常将人当牲口來施刑的大档头,沒來得及跑远,就吐了。
苏牧眉头一挑,朝燕青和扈三娘扫了一眼,后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跟巫花容拉开了距离,扈三娘还把雅绾儿也偷偷拉到了后面來。
苏牧朝巫花容看了一眼,后者冷冷地扭过头去,根本就懒得理会苏牧。
无可奈何,苏牧只好亲自上前去查看了一番。
但见得老死士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暗察子们扒拉下來,可他的身上却布满了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血洞。
“这些暗察子也是够狠的”苏牧下意识便以为这是暗察子们严刑拷问的成果,可再看了一会,他的肠胃便开始翻涌不定,肚里的东西开始不断往嗓子外头冒。
老死士的皮肉仿佛跟骨骼分离了一半,就好像披着一块松垮垮的人皮,劈下就好像有无数小蛇在蠕动,那些密密麻麻的血洞之中,开始往外钻出一些黑色的大毛毛虫。
这些虫子正在老死士的体内,啃噬着老死士的身子啊。。。
苏牧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朝巫花容冷声道:“你干的好事。”
巫花容冷哼了一声,浑不在意地嘟囔道:“是你让我帮忙來着,怎么,觉着我是野人,觉着残忍。那就不要随便对我指手画脚,我不是你的仆人。”
巫花容开口就如同连珠炮一般,原來早就对苏牧指使自己做事心生不满,可怜殃及老死士这条池鱼了。
苏牧对老死士也是佩服得紧,这些蛊虫在他体内肆虐,但却沒有夺去他的性命,然而这老头怒睁着血红的双眸,直到此刻都仍旧紧闭着嘴巴,仿佛至死都不愿泄密,无论如何也是值得敬佩的硬汉子了。
大档头终于吐到沒东西了,煞白着脸回到苏牧这边來,朝苏牧请示道:“这老汉誓死不开口,倒是一条汉子,如果这位这位姑娘沒法子救回來,那就让哥几个给他个痛快吧”
苏牧也是无奈摇头,正要让大档头动手,却听巫花容冷冷地说道:“只是不能开口罢了算个什么汉子”
“别阴阳怪气,把虫子都赶走,他的命留着,有什么要求就提吧”苏牧一听便知道,这丫头非但凶残野蛮,心性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这可是你说的。你答应我一件事,我饶他一命,保证他知无不言,连他老婆有沒有勾搭过野汉子都吐出來。”
苏牧还未來得及考虑,巫花容已经走到前面來,一掌拍在老死士的脑门上,后者陡然张开嘴巴,满嘴的黑色翅虫四处飞舞,吓得一屋子人都跑了出去。
苏牧身上有驱虫药,并不担心这个,倒是听得老死士虚弱地喊着:“求你求你,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巫花容扭过头來,鬼面下一对眸子直勾勾盯着苏牧,充满了诡异和阴谋得逞的意味。
第三百七十八章 血泪
这天地间有阴有阳,自然也就有善有恶,但善恶非绝对,有人好戏做坏事,有人做了坏事,在更高的层面却又对整个人类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从小的方面说,有些人满身刺青却在公车上让座,有些人文质彬彬却在地下室囚禁继女,街坊邻居口中罪恶滔天的小混混,明知道小女孩被人胁迫做些卖花乞讨的骗局,却仍旧忍不住帮她买下所有的花,怕她回去挨打。
永远不要武断地根据所看到的东西,來评判一个人是善是恶,如果你沒有进入他的生活,沒有足够的了解,就不要随意下结论。
陈震山已经四十八了,在这个平均寿命也只有四十來岁的时代,他算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震山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年轻时候造下太多的孽障,帮着裴老太公,做了太多的恶事。
他曾经杀过无辜之人,他糟蹋过清白女人,他完全符合一个恶人的标准。
他也曾经无数次惊恐地从噩梦中醒來,回忆着噩梦之中十八层地狱的模样。
但他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比下地狱更让人可怕的事情。
人人都怕下地狱,但沒人见过地狱是什么个样子,但今夜,他是活着下地狱,他是活着就体验到了下地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比下地狱还要可怕的,是活着下地狱。
他心里不断在想着,在嘶吼,在咆哮,即便他已经十恶不赦,也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來折磨他啊。
他不是忏悔,而是恐惧。
这位杀人如麻的老死士,在巫花容的蛊虫折磨之下,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題,即便他恶贯满盈,这世间仍旧有比他更恶的人。
而恶人自有恶人磨,于是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吐露了出來,并且在苏牧打算让巫花容替他治疗的时候,找了个机会,一头撞死了。
谁不想活。即便他已经年近五十,他还是想要活下去,可他知道,即便自己活下去,也只能永远活在今夜的噩梦阴影之中,一想到这些虫子,他就生不如死,他吐露所有的真相,只为求得一死。
苏牧也是有些震惊,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巫花容,并且不需要燕青和扈三娘提醒,他就自发地与巫花容保持了距离。
陈震山提供的情报让苏牧很是吃惊,但也很忧虑,因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來了。
这契丹文密信并非单纯为了加密,而是因为这封密信,本來就是要递送给契丹人的。
那个铜钱背后的神秘组织,果然跟契丹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苏牧需要梳理和消化这些情报,而后理出个头绪來,这样才好做出对策。
可巫花容却沒有给他这个时间,因为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答应过,现在我都办到了,你也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苏牧看着这个让人恐惧的女人,竟然有些后怕,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降服她,将她带到这个大焱世界來的,或者自己带她离开烈火岛,是对是错。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很清楚,我要找姓曹的那个女人,我不想再等,给你五天时间,如果你做不到,我也就不会再信你,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去找。”
听得巫花容如此一说,苏牧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其实早在他看到巫花容手里那柄刀,他就知道该去哪里找姓曹的女人,也隐约知道了那个老族长,甚至岛上那些破落军户的來历。
至于乔道清想要掌控烈火岛,利用斑人來揭开铜钱组织的秘密,方向也是很正确的。
他一直拖着,就是因为沒有适合的时机,可如今他看到了巫花容的恐怖实力和麻木不仁的心性,却沒办法再等下去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也不知带着这丫头出來,到底会给大焱的百姓带來多大的祸害,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将她带在身边,温水煮青蛙,慢慢把她跟收了。
当然了,这个收可不是指收入后宫,这样的女人即便是苏牧也不敢随便再碰了的。
他本还留有后手,打算应对郭正文的后续行动里头,如今巫花容将陈震山半途截下,并成功取得了情报,那后手准备也就空闲了出來,正好用來帮她制造寻找曹姓女人的机会了。
“五天就五天,不过你要信守诺言,这五天之内不准擅自行动,只能在暗中保我周全。”苏牧看着巫花容,严肃地说道。
“成交。”巫花容伸出手掌來,想要与苏牧击掌为誓,苏牧下意识就抬起手來。
可就在这时,他想起了陈震山的惨状,想起了自己中情蛊之时的场景,他又将手给收了回來。
“胆小鬼。”巫花容如是嘟囔道。
苏牧让大档头收拾妥当,又嘱托他接下來的事情,而后又让他调动皇城司的人手,给京里发了一封密信,这才带着燕青等人回了府。
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巫花容却是个例外,她离开烈火岛,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新生活,而只要找到姓曹的女人,她就能够重新开始,只需要五天,她就能够完成自己的梦想,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苏牧与燕青私聊了一番,又跟扈三娘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彩儿丫头早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伺候着苏牧沐浴之后,便缩进被窝里给苏牧暖床。
当然了,经过苏牧上一次的开导和教育之后,这暖床也只是单纯的暖床,小丫头还在掰着手指,盼着自己快一点长大呢。
小丫头离开之后,苏牧却如何都睡不着,他披了件衣服,坐在书桌边上,开始整理纷乱如麻的线索和情报。
可他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一张鬼面,以及陈震山的惨状。
从烈火岛出來之后,不可否认,巫花容已经成为了他的责任,无论这个丫头做出什么让人发指的事情來,都有苏牧的责任在里头。
因为如果不是苏牧将她带出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不是苏牧心里圣母情节在作怪,他从來都不是这么无私的人,而是通过理性的推导得出來的因果关系,是客观上存在的事实。
他该如何处置巫花容。
即便真的要帮她与姓曹的女人搭上线,今后就能够甩手不管,无论这丫头闯出多大的祸事,都与自己无关了吗。
还是说这里面还是大有可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使得这丫头能够改变一下性子。
亦或者能够想出一些法子來,给这个心思直來直往,甚至近乎天真,却又手握致命毁灭之力的小丫头,戴上一个能够念紧箍咒的金箍。
苏牧也是人,他确实才智过人,但这些策略的背后,是他无数个日日夜夜苦思冥想,从无数故纸堆之中筛选情报,加以整理,再不断地整合信息,殚精竭虑得出來的结论。
虽然他也有灵光一闪计上心头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这些谋而后动的计划,都是他耗尽心力总结出來的。
认真说起來,他并沒有比别人优秀太多,他只是比别人更加的勤奋罢了。
于是今夜,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彻夜奋斗,可惜他终究还是无法静下心來,在打坐了小半个时辰沒有宁神效果之后,他还是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月光清冷,如同冷白的牛**,撒在人间,仿佛要将这开始变得漫长的冬夜,彻底凝固住,拼命阻挡春天的脚步一般。
苏牧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跨院,这才刚刚转过廊道,便看到了小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雅绾儿失眠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沒有睡过安稳觉。
与还在苦苦追求自己新生活的巫花容不同,她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巫花容离开海岛,开始寻找新生活的时候,她就进入了新生活的节奏。
她自小孤苦,因为有了义父方七佛,才体验到了家的温暖,可如今方七佛沒有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或许还加上苏牧。
然而很多情感,是沒办法用其他情报來弥补的,爱情或许会转化亲情,但永远无法替代真正的亲情。
所以她仍旧感到孤单。
她看不到月光,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虽然她有过人的听觉和嗅觉,但缺失的那一部分,终究缺失了,永远无法用听觉和嗅觉來弥补。
就像今夜的事情,所有人都被那恐怖的画面震慑,可她却只听到,闻到,沒有视觉冲击,即便能够想象得出來,但想象出來的画面,终究无法让她感到太多的恐惧。
这让她觉得,自己终究是个怪胎罢了。
苏牧走了过來,在她的旁边坐着,她将头靠在苏牧的肩膀上,两人沉默着,看着同样的月光,想着不同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事实就是这样,就算真正相爱,也不可能做到心有灵犀,虽然不会阻止你们的脚步,但却会影响你们的相处。
苏牧的心绪本來就焦躁,让这种情绪感染,变得更加的郁卒,可不知是冷,还是心绪不宁,雅绾儿的身子突然有些颤抖起來。
“我我困了”雅绾儿颤抖着声音如此说道,苏牧慌了,借着月光,低头一看,但见得雅绾儿双目之中,竟然流下两道血泪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雅绾儿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不断流淌着鲜血的双眼,苏牧爆发出惊天的杀气來。
他的脑子抛开了一切的杂念,飞速回想着,雅绾儿从烈火岛出來之后的一切经历。
他顿时想起了一个人,巫花容。
扈三娘和陆青花等人对雅绾儿都很友善,几个人都以姐妹相称,但扈三娘对巫花容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姿态。
反倒是雅绾儿,或许是同样出身孤苦,她与巫花容走得很近,來到苏府之后,也跟巫花容同住,如今出现这样的状况,苏牧的脑子里也只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性。
巫花容能够给他下情蛊,自然能够给雅绾儿下蛊。
虽然他不清楚巫花容为何给雅绾儿下蛊,但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巫花容。”
苏牧咬紧牙关,血红着双眼,便抱起雅绾儿,往巫花容的房间疾奔而去,他的杀气,比月光,比冬夜的寒风,更冷。
第三百八十一章 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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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太平酒楼再一次轰动起来了!
这一位可是国公府的贵人,寻常日子根本就见不到,可如今她非但来到了醉太平酒楼,而且还是来寻找苏先生的新词,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
醉太平本就聚集了一大批文人才子,他们都是江宁文坛的中坚力量,除了吟诗作赋,还研讨经文科考,江南各州各县的文人也常cháng在此举办文会雅集。
对于苏牧的新词,他们也都在翘首以待,毕竟苏牧每一首新作,都有着极高的文学价值和传唱度,几乎可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手就是足以流世的经典佳作!
所以当亲卫将匾额后面的书封呈献给嫤儿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便是酒楼前那些来往路人,也都一片寂静地为之驻足!
他们在等,等着苏先生的新词!
嫤儿虽然带着面纱,可感受到千百道炽热的目光,心里仍jiù有些不适应,曹氏家教极其严谨,家中女子自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即便出游踏青之类,都会在游玩处圈起帷幕。
可为了寻找苏牧的新词,为了与传说中的苏大家当面雅谈,嫤儿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没想到结果大出意外,竟然还真让她蒙对了,这难道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论如何,嫤儿还是强行压住内心的狂喜,将书封拆开来,她的手都不觉轻轻颤抖,因为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文人才子还能通过这么新奇有趣的方式,来发表自己的新作!
这是苏牧给江宁百姓的馈赠,若是寻常百姓拿到了,可以见到苏牧,亦可以拿去换取赏钱,凭借着市面上高到离谱的赏格,任何人都有机huì一夜暴富,说是给江宁百姓的回馈,一点都不过分。
嫤儿很想将书封拿回去,独享这一刻的激动与兴奋,但看着这些围观的看客,那些双眸露出焦灼目光的文人才子,她知道只能拿出来分享了。
信笺很寻常,有些发黄,并不是名贵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手指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苏牧那修长洁白的手指的温度。
念及此处,嫤儿竟然涌起一股极其隐晦的羞涩来,她轻轻摇头,甩掉脑里的杂念,一行行干净整齐的小楷,便映入眼帘来。
她轻轻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嗓子,便当众念了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柔,中正平和,没有青涩少女的娇羞,也没有成年女子的风情万种,只是带着淡雅和贵气,穿透力极强,四周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新词便如冬日里和煦的春风一般吹入耳中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第一句念将出来,嫤儿仿佛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记得那年,她跟着父亲到汴京,元夕之夜便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唯美场面,而这第一句,便将她脑海里最美的记忆,勾了出来!
还未开始念之前,醉太平的文人士子已经开始闭起眼睛,准备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到苏先生的新词之中,其中也不乏附庸风雅,故作姿态滥竽充数之辈。
可听得这第一句之后,他们便陡然睁开了双眸,无论是真才实学的才子,亦或是附庸风雅的伪文人,都被这一句描绘的场景击中了灵魂深处的幻想!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好一个一夜鱼龙舞!
嫤儿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作为吟诵者,她受到的冲击是最dà的,而她本来就对苏牧保持着一种极其敬重的态度,先入为主使得她对苏牧新作拥有着超高的期待,当苏牧的新作远远超过她所期待的水准,那么这股期待,就已经变成了极度的震hàn与崇拜!
她忘我地继续读下去:“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当她念到这里,已经再也念不下去,因为当她看到后面的几句,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
诸人正沉浸在这等美妙的意境之中,却突然中断了,自然扫兴不已,看客们纷纷聒噪起来,以表达不满之情。
而嫤儿却无动于衷,仿佛进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对外面的声色完全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眼看着人群就要骚乱起来,亲卫们也是警惕万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关jiàn时刻,裴樨儿连忙从嫤儿的手中取过那首词,交给了裴朝风。
裴朝风心里已经挫败到了极点,他也是江宁有名的大才子,这些年也从裴氏资助的诸多寒门士子手里,买下了不少诗词来塑造自己的才气与声望。
当他听着苏牧的新词,其实也只觉着平平无奇,他跟嫤儿一样,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
嫤儿本就仰慕苏牧,所以觉得这词已经到了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地步,而裴朝风本就嫉妒苏牧,觉得这词虽然辞藻华丽,意境也算大气,但也不过尔尔。
嫤儿打小就接受最正统的高级教育,在诗词歌赋方面绝对比醉太平那些个文人才子弱不了多少,说句有些不敬的话,便是秦淮河畔那些花魁,在诗词这方面,也绝对比不上嫤儿。
所以他很好奇,后面写的到底是什么,能够把最重仪态的天之骄女,震hàn得人前失态。
他拿起那张纸,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句念将出来,裴朝风呆了许久,而后微微闭目,仿佛在品尝和体会这词中的意境,而后无力的垂下手臂,摇头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人群仍jiù安静着,因为没有人敢贸然评价这首新词,大部分的人都在反复默诵着最后一句,而后黯然神伤,而后默默地回到了酒楼里。
这些聚会的文人才子安静地坐在宴席之上,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看着秀色可餐的青楼姐儿,突然觉着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他们整日里举行诗会雅集,整日里相互研讨切磋,搜肠刮肚得了两句半,便拿出来洋洋得yì沾沾自喜,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入得天子法眼。
可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打仗又是被黥面的年轻人,随便拿一首出来,而且还是打算送给老百姓的,都足以碾压他们十八条街外加三五个包子铺那么远。
他们甚至连评价这首新词的勇气都没有,这让他们如何不垂头丧气?
这首青玉案一出,势必会再度刮起一股飓风,席卷整个江南文坛,甚至于刮到汴京去,刮得那些所谓的大才子一个个面色羞红!
如果曾经为苏牧赐过长短句的官家听得这首词,又该作何感想?
嫤儿没有理会这些人,她将新词小心收起来,而后朝亲卫们下令道:“去苏府。”
围观的看客们倒是想跟着去,可对方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亲卫们的目光已经是一种警告,他们又岂敢跟着去?
燕青和裴朝风同乘一辆马车,两人有仇怨在前,虽然裴樨儿从中斡旋,早已化解了这段死仇,可两人都有着极强的自尊,自然不会有任何的交流。
燕青看着前面的马车,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笑容来。
亲卫们开道,不多时便来到了苏府,亲卫队长来到门房,说贵客要见苏牧,让苏牧出门来迎接。
事实上他的说法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这座国公府的名头,比一些寻常王爷的名头还要响,即便是蔡京童贯这样的大相公,也不敢轻视国公府的存在。
然而门房的老头子见惯了求见苏牧之人,第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大的架子,竟然让苏牧亲自出门来迎,心里边不乐yì。
正要顶撞几句,他却看到了马车上的徽记,连忙讪讪地抱歉,而后回去禀报了苏牧。
那亲卫队长对老门子的表现十分满意,正等着看那什么苏大家卑躬屈膝倒履出迎的丑态,谁知那门子却又匆匆回来,朝亲卫队长小心回道。
“我家老爷说了最近事儿多,不方biàn接见贵客,改日再登门告罪”
“岂有此理!小小穷酸腐儒,竟怠慢至此!”亲卫队长勃然大怒,就要闯将进qù,而燕青和裴朝风的马车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
燕青也不急,反正看戏就好,裴朝风想上去理论,可裴氏跟苏牧的纠葛还没清算呢,自己还是别引火烧身了。
正当亲卫队长要发飙之时,嫤儿却是开口了:“不得无礼!”
亲卫队长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从来不敢仗势欺人,当即红着脸退了下去。
嫤儿从马车上下来,将那新词递给老门子,轻笑着说道:“烦请老丈通禀一声,就说小女子侥幸寻得先生新词,特地如约赴会来了。”
老门子早已认得这马车,又岂能猜不出嫤儿的身份来,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心里已经将苏牧骂了个百八十遍,心说我的个苏老大爷啊,在人国公府的面前还摆个什么谱哟!
念及此处,他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拿着新词小跑着回去通禀,过得门房之时,又被门槛绊了一跤,狼狈到了极点。
见得此状,亲卫队长倒是笑了出来。
这也就是老门子的处世智慧了,亲卫队长即便再生qì,也不敢对苏牧怎么样,却可以收拾他这个门子来撒气。
他每日就守着门房,再是熟悉不过,又岂会被门槛绊倒,之所以演这一出,是想表明自己的惶恐和尊敬,这些人又岂会对一个谦卑的小人物找麻烦?
嫤儿曾经想xiàng过苏牧的容貌长相,虽然也曾透过裴樨儿了解过,可当苏牧出现在苏府门前,她还是大吃了一惊,原来黥面汉竟然这么丑
当然了,苏牧长得并不丑,只是脸上那两道血泪金印,让他看起来像委屈哭泣的冤死鬼一般,实在有碍观瞻。
不过苏牧却面不改色,带着淡淡的微xiào,行礼道:“在下苏牧,敢问姑娘芳名尊姓”
嫤儿听得苏牧迂腐书生一般的见礼,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实在很难想xiàng,能够写出如此惊心动魄诗词的人,会是眼前这般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断然不会再失礼,当即回礼道:“曹嫤儿见过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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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看刀
下午的阳光还算充足,照着苏府的客厅,虽然不算大气,也沒有太多名贵摆设,甚至连一些书香门第该有的书画都沒有悬挂,但却显得恬静而温馨,少了市井气,又多一分淡雅。
曹嫤儿平素里很谨慎,很少会喝陌生人的水,吃陌生人家的东西,但苏三句苏大家给她上的茶,她还是要喝一喝的。
不是上好的云雾,也不是龙井,茶叶子完整地在茶盏底部展开,并沒有茶末子飘着,琥珀色的茶水,喝起來有些苦涩,入口却舌底生津,回甘无穷。
寻常的茶叶能够煮出好茶的滋味,只能说苏府上有一位吃茶的高人,曹嫤儿便随口问了一句,苏牧淡淡一笑道。
“这是家兄苏瑜教给下面小丫头的法子,我对茶道是不太懂的。”苏牧坦诚地回答着。
从进门到现在,他已经让曹嫤儿大失所望好几次,总觉着人们口中的苏大家被传得太过神化,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连喝茶这种雅事都不喜欢,完全沒有文人的风雅姿态。
而且这苏牧话还不多,虽然一直笑着,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他不够热情好客,也不至于让宾客感到尴尬,可短短的三言两语,总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好在裴氏兄妹与燕青都跟了进來,就在厅上作陪,场面才不至于冷下去。
曹嫤儿本对苏牧有着千百般的想象,总觉着有问不完的问題,可见得本尊之后,却一个都问不出來,心里着实失望得紧,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这么痴迷于苏牧,许是少女们错误的钟情心思。
这般想着,她也就拘谨起來,倒是苏牧看出了这微妙的气氛变化,借口下去吩咐厨娘准备宴席,就走了出去。
苏牧离开之后,裴樨儿轻呼一口气,在曹嫤儿耳边低声调笑道:“怎么样,失望了吧,我都说了这家伙无趣得紧…”
曹嫤儿尴尬一笑,但还是纠正道:“先生是做大学问的人,又岂会泯然于众人,妹妹切不可无礼…”
裴樨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比自己小却总是老气横秋教训自己的曹家女多有腹诽,许是坐着久了,又或许她本來就是坐不久的猴急性子。
裴樨儿站了起來,在客厅上來回踱步,看着墙上并不多的挂件,一下子就了然无趣,又朝屏风后面的后堂偷瞄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往门口张望了一番,发现苏牧并未回來,便想要溜进去看看。
“樨儿。不可胡闹,窥人**,岂是名门闺秀所为。”裴朝风急了,低声呵斥了一句。
曹嫤儿同样投來劝阻的目光,裴樨儿失望到了极点,正打算放弃,却见燕青走到她的身边,轻哼一声道:“我带你进去瞧瞧,若有中意的,尽管拿走了便是。”
裴樨儿惊喜一笑,若不是兄长和曹家姐姐在场,都想狠狠亲自家男人一把,说到底还是燕青了解她,疼惜她。
看着裴樨儿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地跟着燕青走入内堂,裴朝风心头顿时一怒,但转念一想,他们进去之后,整个客厅也就剩下他和曹嫤儿了。
孤男寡女最能培养暧昧的情愫,这是裴樨儿给他制造绝佳的机会啊,自己倒是错怪自家妹妹了。
念及此处,裴朝风心头欢喜,却也一改叨叨絮絮,沉默无言地坐在客厅上,那嫤儿果真有些坐立不安,甚至不敢再往裴朝风这边瞧。
“虽说教养极好,但到底是个情场雏儿啊…”裴朝风有种手到擒來的满足感,便尝试着用稍显痴迷的目光來偷看了曹嫤儿一眼。
后者碰触到裴朝风的目光,果然心里一紧,身子不由僵了一下,而后有些狼狈地往后堂走去。
“我也去…看…看看…”
当她红着脸闯入内堂之时,却发现裴樨儿和燕青正在窃窃私语,手里却多了一柄鲨皮鞘的宝刀,显然是在考虑要不要拔出來瞧瞧。
曹嫤儿是个斯文女孩儿,不比裴樨儿整日里舞枪弄棒,见得这等场面,不由蛾眉微蹙,不过为了躲避身后裴朝风那直勾勾火辣辣的目光,她还是凑了上來。
然而她只扫了那刀一眼,便从裴樨儿的手中取过那柄刀來:“让我看看。”
裴樨儿大为惊愕,而燕青却不可察觉地一笑,心想苏牧这家伙可真是太鬼精了…
“殿前司都检点…曹。这是…这是老祖宗的刀啊。”
曹嫤儿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抱着这柄刀急匆匆便跑了出去,裴朝风兄妹何曾见过曹家女儿如此失态,当即跟了上去。
她刚转出内堂,便与苏牧撞了个满怀,这平日里也是娇柔柔的一个小人儿,一撞之下便要往后跌,苏牧一把就搂着腰肢,将她给扶了起來。
裴朝风从后头赶上來,正见得苏牧搂住曹嫤儿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四目相对,后者脸色羞红,这可是他幻想了无数次的戏码啊。
“呔。你这是作甚。胆敢冒犯金陵县主。”裴朝风一急,连曹嫤儿的封号都给叫了出來,苏牧却只是温柔一笑,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了下來。
“无碍的是我太不小心…”曹嫤儿娇羞地低头说着,而后又马上抬起头來,朝苏牧问道。
“敢问先生,这刀是从何而得,”苏牧微微一愕,曹嫤儿陡然醒悟过來,连忙又抱歉道:“未经先生许可,突入内堂,实是无地自容,然而这刀乃我先祖之物,干系重大,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苏牧眉头一皱,显然很是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奈何称呼上已经生分了。
“原來是金陵县主大驾光临,倒是苏某无礼了,这刀并非苏某之物,乃友人贴身的兵器,只是江宁承平,官府对刀剑违禁之物看管甚严,我那朋友也不方便带出去,便让我代为保管,苏某见猎心喜,就挂着自个儿欣赏…”
“先生的朋友可在府中,。。。”曹嫤儿喜出望外,一颗小心肝儿却是噗噗直跳。
“这…实不相瞒,我那朋友确实逗留在寒家之中,不过她脾气有些古怪,轻易不接见外客…”
曹嫤儿哪里肯依,只焦心地望着苏牧,近乎落泪地恳请道:“此事对我曹家很重要,若先生能让我见一见那位朋友,便是曹氏欠了先生莫大的人情。”
裴朝风兄妹既迷惑又大吃一惊,在他们的印象里,曹氏可从來不欠别家人情的,能够得到曹氏的一个人情,那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苏牧故作迟疑,过得许久才苦笑一声道:“人情不人情的也就算了,不如这样,我让你跟她见一面,今日这顿宴就算了,不怕县主笑话,苏牧对宴会什么的很是反感…本來只是想酬谢一些江宁的百姓…沒想到來的是县主…寻常百姓我还能应付两句,但…”
苏牧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难怪适才在厅上沒太多话语,原來他跟平民百姓倒是谈笑风生,却是不善于上游社会的应酬交际。
曹嫤儿此时心里只有这柄刀,只有苏牧口中那位朋友,哪里还考虑这许多,当即应道:“一切便听先生吩咐…”
苏牧见得此状,也不再迟疑,带着曹嫤儿便往后宅走去,到了后宅院门,却是对裴朝风等人说道:“诸位且留在前厅吃茶稍候吧…”
这后宅乃是主人家安置女眷的隐秘之处,裴朝风兄妹也不好进去,倒是曹家亲卫却不依不饶。
曹嫤儿脸色有些难看,朝那亲卫队长下令道:“虞侯还是留在前头吧,难不成先生还会害我么。”
主子都这般发话了,亲卫队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留步在外头,看着苏牧带着自家主子走进了后宅。
裴朝风暗自咬牙切齿,倒是让这苏牧抢先一步,登上这近水楼台了。
苏牧带着曹嫤儿,不多时就來到了后宅的西厢小跨院,巫花容却与雅绾儿紧闭房门,这些天是半步都沒有走出來过。
苏牧也是担心雅绾儿,敲开了门之后,见得巫花容沒有戴鬼面,便得寸进尺往里头走,却被巫花容拦了下來。
“女孩儿的房间你也敢闯,亏你还是什么狗屁大才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巫花容如此说着,眼角却又渗出些许血迹來,苏牧越发担忧,不过他也知道,与女人斗嘴不如跟虎狼斗力,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让我见一见绾儿。”
巫花容却不回答,扫了苏牧身后一眼,警惕地问道:“这女人是谁,”
苏牧偏了偏身子,介绍道:“这是金陵县主,曹家的雏凤…”
被苏牧这么一说,曹嫤儿心里不由轻叹,苏先生脾气古怪,到底还是对贵胄之家沒有太多的好感,言语之中也毫不掩饰揶揄之意,今后怕是再难结交了…
听说这女人姓曹,巫花容脸色一变,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拉开了房门,阳光照**去,苏牧沒有抬脚,只是望了一眼,依稀见得雅绾儿的眼睛上蒙着白布,上面还渗透着血迹。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苏牧一把抓住巫花容的脖颈,狠狠地将对方顶了回去,巫花容的后背砸在柜子上,厚实的柜门都被她的后背给震烂了。
曹嫤儿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就吓呆了,难怪苏牧不愿意带她來见这个“朋友”,看來这个朋友并不是很友好啊。
巫花容体内气血受到冲击,眼角的血迹便顺着脸颊流了下來,但她只是冷冷地盯着苏牧,双手抵住苏牧的胸膛,轻轻将他推开。
“你想让她死么,”
苏牧怒睁着双眸,脖颈上青筋暴起,可见得巫花容那冰冷的目光,也只能收回了手,愤愤离开了房间。
巫花容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审视了曹嫤儿一眼,那眸子扫得后者浑身发凉。
“你进來。”
听得巫花容发话,曹嫤儿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抱着那柄刀,走进了房间之中。
巫花容缓缓关上门,看着门外的苏牧,露出耐人寻味的嘲笑。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只眼
于长风在国公府当了七年虞侯,从未见过县主留宿别家,更沒有见过国公爷如此的慌乱。
县主让他回來报信之后,受袭唐国公的曹氏家主曹顾便匆匆赶到了苏府。
于长风让人将苏府重重看守起來,直到第二日的清晨,苏府的人才将唐国公爷恭送出來,相送的却不是苏牧,而是苏常宗和长子苏瑜。
国公爷回到府邸之后,又特意备了一份厚礼,让于长风送到了苏府,交给了苏瑜,至于苏牧却再也沒露过面。
这世间沒有不透风的墙,苏牧的新词青玉案再次掀起文坛风暴,在大街小巷传唱开來。
然而此时又传出消息來,找到苏先生新词的,乃是江宁男人的梦中女神,江宁之花,曹氏的雏凤,受封金陵县主的曹嫤儿,非但如此,曹嫤儿还在苏府留宿了两天两夜。
人都以为苏牧好手段,将曹家的女儿给骗得团团转,可很快又有消息传出來,唐国公本人竟然亲自到苏府去了。
许多人听得消息,都不禁扼腕叹息,苏牧固然有才华,却是不该占了曹家金枝玉叶的便宜,这下人国公爷找上门去,苏府算是彻底毁了…
也有人暗自啧啧羡慕,说若自己真的将这朵江宁之花摘到手,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被国公爷爷打死都值了。
不过很快就又有消息传出來,国公爷在苏府待了小半日,相安无事地回去了,而且回去之后马上给苏府送上了一份厚礼,据说国公爷还宴请了赵宗昊几个毛头小子,苏瑜在市舶司越发受到重用了。
国公府虽然低调到不行,从未做过欺压乡里的事情,反而为江宁的繁华做出了许多善事,但毫无疑问,这国公府仍旧是江宁的霸主,无人敢质疑。
那些世家豪族虽然传承数百年,根深蒂固,可曹氏从太祖年间开始,如今已经传承了数代皇帝,仍旧世袭罔替着国公的爵位,其尊荣可想而知,寻常世家豪族巴结都來不及,又岂敢得罪国公府。
而国公府也保持着低调,从來不与地方官场眉來眼去,或许这也是官家对曹氏如此安心的原因,更是曹氏能够世代延续的根本。
然而这一次,国公府却出乎意料之外,与苏家结下了一段善缘,许多人便纷纷猜测,许是苏牧狗胆包天,把曹嫤儿这锅生米煮成了熟饭,国公爷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吃了这哑巴亏,说不得过些时候就让苏牧入赘国公府了。
这样的八卦很快就盖过了苏牧的新词热度,人们津津乐道,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总之是各个版本到处乱飞,越传越是离谱。
而三日之后,曹嫤儿与苏牧见了一面,因为她要带着巫花容,回国公府去了。
国公爷曹顾虽然表示了感谢,但并沒有透露太多,关于巫花容的身世,也沒有提及半句,但苏瑜早早就跟苏牧讨论过里面的可能性,对巫花容的身份,也确定了七八分。
此时他们要带巫花容离开,也就不足为奇了。
让苏牧担心的是,巫花容有沒有履行承诺,还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雅绾儿。
送走曹嫤儿之后,他便來到了后宅,他要确定雅绾儿安然无恙,才能放巫花容离开,否则再想找她麻烦,可就是跟整个国公府做对了,事实上即便他如今想要对巫花容动手,国公府也不会跟他善罢甘休,只不过人还在苏府里头,下手方便一些就是了。
此时已经是十月末,夜间霜降,有些冰冷,苏牧敲了敲门,开门的还是巫花容。
苏牧沒有理会她,径直要往房里走,巫花容却用身子挡在前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让开。”
苏牧一把推在她的胸脯上,近乎蛮横地走了进去,巫花容正欲动手,却听苏牧凑近她,鼻尖几乎要贴在她的额头上,居高临下地警告道。
“第一,这里不再是你的房间了,因为你一会儿要走了。”
“第二,若我发现绾儿少一根头发,你也就不用离开了,在我面前逞威风沒太大意思。”
说到这里,苏牧顿了顿,朝巫花容那平坦的胸脯扫了一眼,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三,我从來就沒把你当成女人,你又何必紧张兮兮的。”
巫花容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前面两点她都无所谓,反正听多了,可第三点是她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也沒忘记过,是谁揭下了她的鬼面,是谁把她的衣服脱光了,还想要对她动手动脚,是苏牧。
当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之时,想到的自然是反击和报复,但如果你根本就不想报复他呢。那么只有一走了之。
是的,巫花容对待别人确实沒有任何人性可言,但那就是她的生存法则,起码在烈火岛上,这样的法则能够让她幸存下來。
江宁或许繁华,但对于巫花容而言,这里的生存法则,跟烈火岛上根本就沒有太大的区别,这天底下可不都是弱肉强食么。
然而这是她对待陌生敌人的态度,对待自己人,她从來就沒有这么绝情狠辣过,当然了,苏牧从來就沒有把她当成自己人,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最让她感到气愤和羞辱的便是这件事情,到头來她发现原來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于是她用力推开苏牧,恶狠狠地地吐出一句來:“我恨你。苏牧,我巫花容跟你不共戴天。”
撂了狠话之后,巫花容便想要抓起包袱往外走,许是气昏了头,第一次竟然沒有抓住那包袱,临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苏牧也觉着自己的话重了一些,又不放心她离开,生怕雅绾儿会出事,便想将她留下來,可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狼狈样子,苏牧竟然下不了手去阻拦了。
他绕过屏风,似乎听到异常的动静,连忙掀开帘幕,來到了内室闺房,然而却见得雅绾儿被蒙着双眼,手脚受缚,口里还塞着白布,正在呜呜地哭着。
“绾儿。”苏牧心头大震,双眸血红,恨不得将巫花容生撕了,但眼下只能压抑怒火,快步走过來,取出了雅绾儿口中的白布。
“快。把花容妹妹追回來。”
口中白布被取下來之后,雅绾儿便迫切地催促苏牧,苏牧想要解下她的蒙眼布,雅绾儿却如何都不许,苏牧只能将她手脚的布条给解开。
“带我去见花容妹妹。”
苏牧见得雅绾儿情绪激动万分,连忙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去,可雅绾儿却磕磕碰碰,一下就踢到了床边的杌子,又差点撞到屏风,仿佛她的听觉和嗅觉不再起效了一般。
虽然心中颇多疑惑,但苏牧还是抱起雅绾儿,快步追了出去。
巫花容已经跟着曹嫤儿來到了后门,后者已经钻进了马车,而巫花容似乎在等这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看了苏府最后一眼,而后还是上了马车。
夜色之中,马车踏踏地往国公府方向而去。
苏牧抱着雅绾儿,刚穿过后院,便见得扈三娘和苏瑜等人从后门处撤了回來。
“人呢。”
“走了…”
苏牧心头大怒,将雅绾儿放下,交到扈三娘的怀里,便要去追国公府的马车,然而雅绾儿却幽幽地阻拦道:“别追…”
苏牧止住脚步,來到雅绾儿的身前,朝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雅绾儿身子轻轻颤抖着,而后解开了自己的蒙眼布,泪水早已湿透了那白布,仍旧不断从她的脸颊滚滚落下。
然而苏牧却呆住了,扈三娘和苏瑜也呆住了。
苏牧顾忌雅绾儿的自尊心,从來不敢仔仔细细地与她对视,但今夜却不同,不是他想要看雅绾儿的眼睛,而是雅绾儿的眼睛,吸引了他的视线。
此时雅绾儿的双眼仍旧如微光之中的宝石那么漂亮,可右眼给人的感觉便如同先前一样,像那山中的迷雾,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右眼是看不见东西的。
然而吸引苏牧的视线的,是她的左眼。
雅绾儿的左眼便似那夜空之中的星辰,充满着一股深邃和灵动,像那雪山之下的冰泉一般清澈。
雅绾儿曾经无数次梦想过苏牧的样子,她也细细摸过他的脸,但当那天苏牧带着曹嫤儿來见巫花容之时,她还是偷偷地看了苏牧一眼。
不是用心感受而后才构建画面,而是真真切切用眼睛去看。用这只左眼去看。
她不知道巫花容动用了什么秘术,因为这五天她都在巫花容的控制之中,不能够随意行动,她能够听到巫花容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却又无法回应她。
也正因此,她才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地了解这个倔强的女孩儿,也知道她为了自己,付出了些什么。
苏牧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终于明白过來,苏瑜也明白过來。
他们终于知道,巫花容为何索求这么多珍贵的药物,为何会关门闭户,见不得光,苏牧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临走之时会抓不住包袱,会被门槛绊住。
因为失去一只眼睛视力的她,跟获得一只眼睛视力的雅绾儿一样,还沒有适应这样的生活。
雅绾儿沒有说话,她沒有去看周围的景物,也沒有看周围的人,她只是遥遥望着长街的尽头,想起巫花容对她说过的话。
“姐姐,那家伙会找到姓曹的女人嘛。”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沒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你怎么这么相信他。我就觉得他是个讨厌鬼。”
“不过绾儿姐姐是好人,既然他给了我一个新生活,那我就给姐姐一个新的生活。”
“要知道,我巫花容从來不会欠人恩情,更不会欠这个家伙人情。”
“再说了,我跟他两不亏欠,以后才好找他报仇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巫花容可是说话算数的。”
“姐姐,我要回家了,嫤儿是个好人,她的爷爷也是个好人,我爷爷说了,等我找到了姓曹的女人,就会知道真相,嫤儿虽然也姓曹,但小了些,不过到了他家,应该就会知道了…”
“姐姐,我会想你的…那家伙敢欺负你,我就让虫子啃光他的骨头,”
夜色越是深沉,长街上有些冷清,霜花落在脸上,雅绾儿的心头涌起巫花容说话的小模样,却只觉着暖乎乎的。
苏牧面无表情的站着,心里极欢喜又悲伤,欢喜的是雅绾儿拥有了一只看的见光明的眼睛,上天对她的不公,却是让一个自己觉着恶毒到了极点的女人來弥补了。
被人误解和错怪是让人气愤的,但误解和错怪了别人,同样会让人心里难受,此时的苏牧,心里五味杂陈,只剩下巫花容那瘦弱的背部,光洁如脂,仿佛稍有重压就撑不下去,然而她却在最恶劣的岛屿上,活了十几年,还能祸害别人…
“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牧揉了揉脸,如是说着。
第三百八十四章 玉江南,耶律,萧
燕青没有理会苏府那些破事儿,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任务在身,虽然是自家师弟,但苏牧动动嘴,燕青跑断腿,他也是腹诽不已。
不过他是向往自由的孤鹰,他喜欢这种充满了刺激和惊险的生活,这才是他所渴望的日子。
相信眼下转运使郭,与裴氏的老太公,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不住了吧。
裴家老死士陈震山死了,郭的心腹老都管也死了,而且两人连半点尸骸都没有留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那封密信,却到了苏牧的手里头。
为~~~了破译这份密信,苏牧燕青和皇城司的人也是耗费了不少的手脚经历。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过敏感,他们只能将密信一个字一个字拆开,而后利用皇城司的秘密渠道,送往扬州和润州等地,让人带着这些零碎的契丹字,寻找能够翻译的学究。
大宋军队虽然糜烂不堪,但民众对北辽的民族仇恨从未冷却,对北辽不屑一顾,又不想背上通敌的不必要麻烦,所以研究契丹字的人极少极少。
最后皇城司的人只能转移了策略,又将这些零碎的信息送到了汴京。
汴京城里头又许多契丹商人,而为了方便与契丹人的沟通交流,以及处理一些外交事务,礼部和鸿胪寺都有通译馆,里头有能够翻译契丹字的通译。
如此一番大周转,整整过了大半个月,密信的内容才回到了苏牧的手中。
也多亏动用了皇城司的秘密奏报渠道,除了六百里快马之外,还有诸多鹰隼信鸽一类的通讯手段,否则来来回回折腾,没有一个月是无法做到的。
这密信乃是郭的急报,如今过了大半个月,密信早已失去了价值,苏牧对此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想知道,密信的那一头,是什么人!
郭和裴老太公都感受到了危机,但密信那头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而截获密信之后,苏牧便让皇城司严密监控郭和裴氏的动向,他们都没敢轻举妄动,偶尔放出一些密探,都落入到了皇城司的手中,这也让他变得更加的谨慎,不敢再有所动作。
随着截获的信息越来越多,苏牧似乎也看到了整张网络的一个小角,于是他与燕青商议了一番,决定让燕青出面,好生试探一番。
倒不是苏牧将燕青当成免费打手,脏活累活危险活都让燕青去扛,实在是他的目标太大,如今他根本就出不了门,只能坐镇中枢,调度指挥。
为了今日的行动,燕青也准备了很长的时间,他跟苏瑜探讨了好几天生意经,从苏瑜的手头接过了好几桩生意,并动用皇城司的力量,将这些生意转到自己的名下,虽然在文书的日期上做了手脚,但文书都是真的。
如此一来,燕青摇身一变,成了经常与北地做生意的大行商,而且还是官方有据可查的商人,底细清白到不行的那种。
改头换面一番之后,燕青的脸膛倒是黑了不少,轮廓也变得更加坚毅,留着些许发青的胡茬子,便似一个勤勤恳恳劳心劳力的商贾家少主子。
他又让两个熟悉北地风土人情的暗察子假扮成自己的长随,便来到了江宁城西北的一处集市。
这里是行商们的聚集地,便如同渡口对于海商们一般,到了这里,风格也就变得更加粗犷。
自从儿皇帝石敬瑭这个遗臭万年的千古大王把燕云十六州献出去之后,北地的汉家郎便只能遥望故国,在胡虏的铁蹄下挣扎求存。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汉家郎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吃苦耐劳,渐渐在北地发展起来。
如今辽国实行分治的制度,以南北两院分开管理契丹人和北地汉人,南院统辖之下几乎都是汉家的男儿。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些汉子渐渐便与南方的故国生疏了起来,受到辽狗的不断统治,他们回归故国的想法,其实并没有大焱百姓想象之中那么迫切。
而大焱的百姓们也觉着这些北地汉子忘祖背宗,甘当胡虏的奴婢,背叛宗国,不当人子,所以南北汉子相互仇视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但大焱物产丰富,商业极其发达,这是不争的事实,眼下童贯的大军已经北上,大焱中断了互市,辽国人的皮草之类的货物没办法往南面倾销,只能依赖于北地汉子到南朝来走私。
北方草原的辽人不事农耕,仍旧保持着逐草而居的生活,辽国朝廷又不给士兵发粮饷,这些士兵只能到南边来抢夺,他们称之为打草谷。
大焱毕竟太远,这些辽狗打草谷也只能祸害燕云十六州里的百姓,但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些汉人竟然顺从了,而且他们的耕种和养殖技术,简直将燕云十六州变成了富饶的小江南!
对于农耕民族而言,牛的价值比一个壮年劳力都要贵重,所以无论哪朝哪代,都极其重视更牛,擅杀耕牛是要犯法的,所以牛肉也就变成了极其罕有的食材,寻常百姓根本就吃不到。
所以牛肉一般都只给达官贵人享用,或者一些大胜仗有大功的将士享用,岂不见连犒劳的犒字,都是牛字做偏旁。
顺便提一句,大焱人认为猪经常在臭泥地里打滚,是很肮脏的东西,只有下贱的人才吃猪肉,也直到后来类似苏东坡创造了东坡肉的吃法,吃猪肉才渐渐为人们所接受。
而牛皮又是极其主要的军需物资,比如制造皮甲,制造盾牌,制造皮靴,甚至连储水的皮袋都用牛皮来缝制。
当时的朝廷对牛皮是实行管制政策的,甚至于民间缴纳赋税,都规定了每年要献上多少张牛皮才能够完成指标。
而北方民族不事农耕生产,他们对耕牛的需求并不是很大,牛羊只不过是他们的口粮罢了,所以他们对杀牛并没有太多的约束,便产生了很多的皮草。
他们就将这些皮草拿来进行贸易,向农耕的南人换取盐巴茶叶铁锅布匹之类的生活用品。
这就催生出了既原始又必须的商业链,而北地的汉人则成了交易的中转,慢慢演变成了向南北两地走私的行商族群。
燕青之所以乔装改扮,混入北地汉人的走私行商领域,自然是为了探听消息。
事实上,苏牧从密信之中解读出来的内容,正是跟一个姓萧的商人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苏牧和燕青很快就确定,这是个契丹人,因为他的名字太过奇特,而且在辽国,只有两种姓氏,要么姓萧,要么姓耶律。
是的,巅峰时期拥有百万人口的契丹人,全种族竟然只有两种姓氏。
而且他们严格保持着异姓通婚的风俗,也就是说,姓萧的只能与耶律通婚,而耶律也只能与姓萧的通婚。
当然了,这也只是契丹族内部的通婚,如果嫁娶了汉人或其他民族,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之,当燕青看到密信上那个名叫萧神女的姓名,再联系密信用契丹文写成,加上郭和裴氏最近的反应,很快就能够确认,这个萧神女,应该是个契丹人!
扮成走私行商的燕青很快就来到了城西北的一处酒楼,这酒楼名唤玉江南,刚进得门口就闻到了羊肉的臊味和烈酒的清香。
虽说是烈酒,但其实也没有太烈,起码对于苏牧而言并不能算是烈酒。
在彼时,蒸酒技术还没有推广,市面上买卖的都是酿酒,度数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自然也烈不到哪里去。
苏牧就曾经将高度酒蒸馏技术的想法交给过苏瑜,不过不断受到战乱的影响,也不知道苏瑜进展如何。
不过对于燕青而言,这种气味就已经让他放开了胸怀,进入到酒楼才一会儿,便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环境当中,让人一眼便觉着他该是个豪爽的北地汉子。
即便不是北地汉子,见他这等作风,也该是常年往北边跑的南人行商,一时半会儿,燕青便引起了酒楼里许多北地商人的注意。
眼下朝廷征辽在即,双方边境局势很是紧张,也没有太多的南人敢做这样的生意,生怕被扣上通敌的“汉奸”帽子。
燕青在玉江南出现,自然很快就引起了这些走私贩子的瞩目,不过他们都是谨慎到了骨子里的人,也不会贸然上来搭讪。
燕青也没打算一蹴而就,今儿过来不过是为了露露脸,今后这些天都要来走走,慢慢也就能够混入这个圈子了。
他是当惯了卧底的人,对于这种节奏还是相当适应的,倒是那两名熟悉北地风土人情的暗察子长随,让那些走私贩子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过这也是正常反应,是长随仆从的本分,反而说得过去,也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来。
燕青点了煮羊肉,便美滋滋地喝起酒来,正享受着别样的滋味,楼下大堂突然传来喧闹,竟然是两伙人打了起来!
行走江湖,擦枪走火是免不了的,燕青看着心里就欢喜,因为他很清楚,这种场面,往往就是出现转机的时候。
果不其然,楼下打得越来越热闹,那些看热闹的竟然也加入了战团,甚至连酒楼的掌柜和伙计都加入了进去,桌椅稀烂,盘碗碟子四处横飞,燕青总算是体会到北地的做事风格了!
这还没弄明白开战的原因呢,战火已经烧到二楼的雅间来,但见得一伙人冲进了隔壁的包间,很快就被一个个踢飞出来,其中一个砸烂了中间的隔板,眼看着就要把燕青的酒菜给搅了!
燕青冷哼一声,抬腿就是一脚,将那人踢着倒飞了回去,这便见得隔壁桌三五个壮汉,护着一个头戴貂额高挑女子,正用契丹话在说着什么。
那女子面色黝黑,但轮廓却不赖,朝着燕青便是一笑,燕青心头一喜,莫不成上天眷顾,一击即中,这女人便是萧神女吧?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世间虽然有许多巧合之事,但断然没有这么凑巧的,再者,他燕青走哪儿都有艳遇,说不得这女人只不过看上自己的面皮,想要跟自己来一段露水情缘罢了。
如此想着,燕青便朝那女人点头笑了笑,以示善意,然而他的美梦很快就被击碎了。
因为那女人一声令下,身边的三五个壮汉已经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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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新掌柜
玉江南听起來像是文人士子雅聚饮宴之地,实则却是北地汉儿最喜欢光顾的一处酒楼。
这酒楼在江宁府也是颇有名气,盖因此酒楼又名半月楼。
何谓半月楼。
原來这酒楼沒半个月就到官府签押房一次,目的是为了更改酒楼主人的姓名。
这也是玉江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的特色,酒楼沒有固定的主人,任由北地汉儿争夺,谁最后夺得酒楼,谁就是酒楼的主人。
正是因为这酒楼充满了北地男儿的生存法则,与温婉疲软的江南风气格格不入,才成为了北地汉儿在南朝的一处“净土”,江南人氏极少出入这座酒楼。
眼下玉江南便毫无征兆地掀起了一场混战,燕青适逢其会,也是叫苦不迭,沒想到隔壁间突然撞进來的汉子,会将自己也卷入了这场恶战之中。
身边的长随都是狠辣的暗察子,身手自然不在话下,燕青又是技击小宗师,常年在刀头上打滚,根本就不怵这等场面。
但见隔壁包间的貂额女人一声令下,五名北地彪形大汉便猛虎下山一般扑杀而來。
他们气势凌人,连隔离包间的屏风都如同纸皮一般撞开,木屑漫天飞舞之中,为首一条好汉便一拳轰向了燕青。
那貂额女子冷笑连连,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手下的实力,漫说燕青这等瘦竹竿一般的身材,便是三五个大焱军汉子,都拼不过自家打手。
然而她的笑容眨眼间便凝固了,因为燕青面不改色,待得那汉子一拳逼近,不退反进,欺身而上,一把就抓住那汉子的裤腰带,如同蚂蚁搬石头一般,竟然硬生生将那汉子举起來,而后沙包一般砸了回來。
貂额女子双眸怒睁,惊骇之色爬上脸面,身边的护卫心知接不下那大汉,便拉着貂额女子往旁边躲闪。
这才刚刚躲开,那大汉便砸在了餐桌上,结实的红木桌案顿时化为齑粉,杯盘碟盏如碎玉般四处溅射。
这厢惊魂甫定,燕青已经踏踏踏追击过來,抓起一把筷子便雨线般撒将开,内劲的催动之下,那筷箸如同一根根铁弩箭,有两个不自量力的汉子伸手硬接,却被筷箸刺穿了手掌和手臂。
貂额女子面色大变,此时才知晓提到了铁板,小看了这细皮嫩肉的江南小哥子。
燕青一不做二不休,灵蛇出洞一般,借助筷箸的掩护,呼吸间便冲到前面來,三五拳脚下去,那些汉子纷纷从二楼跌落下去。
楼下大堂本來就是一片混战,又蔓延到了二楼來,见着一个汉家郎在二楼逞威,北地汉儿们便临时结盟,安内必先攘外,竟然一同涌向了燕青。
“呸。晦气。”
燕青见得人头攒动,都往二楼上拥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当机立断便攻向了那貂额女子。
且先不论自己是否运气好到天上掉下个契丹妹,单说这等局势之下,再沒有任何法子能够比擒贼先擒王更加好用。
貂额女子身边的卫士沒能撑得过三五回合就全部被燕青打落楼下,她也是心头大骇,但出生辽国大草原的女人,又岂是娇柔妩媚无病**的江南秀女所能相比,但见她抽出腰间弯刀來,竟然主动攻向了燕青。
“好个北辽母狗子,且让你看看小乙哥辣手摧花的手段。”燕青心中暗自叫好,揉身而上,故技重施,躲开当头一刀,就要抓向那貂额女子的裤腰带。
然而大草原上的契丹人最是好斗,江南的孩子还在摇头晃脑背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之时,人契丹的孩子已经开始在草原上相扑厮斗。
这貂额女人对这样的招式显然已经见惯不怪,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女人们对裤腰带可是很敏感的,若受不住裤腰带,只能让男人抢占了起,还沒处说理,若你能够将欲行不轨的男人打得满地找牙,那才是女中豪杰。
见得燕青要來抓自己的裤腰带,貂额女人却不防守,而是一个头槌便撞向了燕青的额头,端的是刚烈之极。
若让她撞结实了,燕青的脑瓜子即便不头破血流,起码也要昏头转向,然而燕青却是嘿嘿一笑,左手轻轻压在女子的貂额之上,右手从裤腰带往上移,在她的胸前推了一把,借助反弹之力,轻轻巧巧从她的头上越了过去,绕到了她的身后。
这貂额女子虽然是北地烈马,高大丰腴,北地男女观念又很是开放,沒有太多男女之防,然而被燕青这么个江南瘦小子欺负,却是丢人到了极点。
她正羞愤难当,燕青已经绕到了她的背后,死死环住她那紧致结实,韧性十足的腰肢,双脚如老树盘根,稳扎在地上,沉喝一声,一记倒拔垂杨柳,便将貂额女子往后摔了出去。
那女人在半空之中飞出去,心头惊骇到了极点,不是说南朝的男人最沒用,不是说他们都喜欢搞怜香惜玉那一套么。
燕青并沒有给她任何机会,因为从对打之后他就已经确定,这女人绝非他想要找的箫神女,不是因为她的武艺太次,而是因为她身边的亲卫太过沒用。
能够与一路转运使郭正文,还有江南世家豪族做生意的人,必定是身份紧要的大人物,身边岂能安置几个这么烂番薯丑鸟蛋当护卫。
既然不是箫神女,也不需要搞不打不相识那一套,正要借助这貂额女子,让自己正式在北地行商的圈子里,打出一片名头來。
他固知北地民风彪悍,强者为尊,只要你以勇力战胜对方,就能够获得别人的尊重。
一记倒拔垂杨柳使将出去,那貂额女子便砸烂了窗格,从二楼窗户摔落了下去,那尖利的惊叫,竟然将整个混战的场面都给震住了。
这些北地汉子许是知晓那貂额女子的身份,见得燕青竟然敢对她动手,便一个个停了下來,如见到了怪物一般盯着燕青。
燕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此无动于衷,往窗下扫了一眼,那女人四仰八叉趴在地上,身下一滩血迹慢慢渗出來,流成一条条红溪,总之是生死不晓。
他也不以为意,捡了一条完好的条凳,衣袖拂了拂灰尘,便坐了下來,朝大堂下面的人平静地吩咐道。
“來壶酒,切点酱肉上來。”
玉江南的掌柜早就被打趴了,几个店小二见得燕青如此蛮霸,暗自咽了咽口水,便默默地将东西都端了上來。
“呐,玉江南的规矩大家都懂,明儿咱就到江宁府走一遭,把过户给办了,今儿酒水半价,愿意留下來坐坐的就给老子坐下,不乐意的就赶紧滚吧。”
燕青此言一出,大堂之中自然有人不服,就要上來再厮杀一番,这才冲到楼梯上,燕青双眸一冷,眼角瞥了一眼,随手甩了一袖,为首的汉子眉心处便多了一根无尾袖箭,仰头倒下,咕噜噜滚回到了大堂。
“嘶。”
大堂内顿时响起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这玉江南虽然是北地行商的落脚之处,江宁府也不太管教,颇有法外之地的意思,可毕竟也是江宁府的地界,在这里打打闹闹人官府还能睁眼闭眼,背地里杀人越货,沉尸秦淮河也沒二话可说,然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立威,这燕青要不是个不晓事体的愣头青,那便是后台强硬的豪强了。
诸人见得燕青对玉江南知根知底,打斗厮杀又是熟门熟路,自然不可能是愣头青,当场就缩了。
有些人忌惮燕青的实力,倒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來,而也有人愤愤地抽出暗刃,打算再次动手。
燕青既然为了杀一儆百,自然要做就做绝,当即朝下面冷声道:“那谁,有人收尸沒有,沒人收尸就拖到后厨,明儿招牌菜可就是臊子肉了。”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震惊,即便是凶蛮的辽人,以及更北边的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也都沒有烹煮人肉这么血腥生蛮的行径啊。
这人便是这样,讲道理的怕耍横的,耍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啥。不要命的怕不是人的。
燕青这么一说,便有人忍气吞声,默默地将那人尸首给抬了出去,燕青身边那俩暗察子早就吓得黑脸煞白,他们好歹也是生里死里打过滚的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玉江南也就这么安静了下來,有人服气,有人故作镇静,有人伺机袭杀,跑堂小厮虽然仍旧忙忙碌碌,但酒楼里仍旧剑拔弩张,燕青却自斟自饮悠然自得,氛围实在诡异得紧。
正当此时,酒楼大门外却是走进來一群人。
这玉江南隔三差五就要大闹一回,周遭的地面早已习惯了,但凡听到响动,寻常人是不敢靠近的,即便是官府的公差,也不过事后來游走一番,意思意思,新掌柜会识趣地塞些钱财,几乎成了惯例。
无论是何种情况,这酒楼一旦发生争斗,要么竖着逃出去,要么被横着抬出去,极少见过还敢大摇大摆走进來的。
但见得这群人扛着一条尸,轻轻放在了大堂的桌子上,正是那貂额女子的尸首。
六七个沉默不语,目光凌厉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彪悍高大,身穿兽皮的草原野人,那野人的肩头,却坐着一个穿着豹皮衣的娇小女子。
“谁杀了我的人,给我滚出來。”
这女子用的是契丹语,北地的行商大多听得懂,顿时一个个脸色发青,都低下了头去。
也有胆大的,将目光都投向了二楼的燕青。
虽然燕青听不懂契丹话,但见得这些人出现,又搬出那貂额女子的尸首,便明白过來,人寻仇來了。
不过他却只是冷哼一声,夹了一块多汁的酱肉,放在嘴里轻轻嚼着,斜眼往下扫了一下,正好与那野人肩上的豹皮衣女人对了一眼。
“砍死他。”那女人如是下令道。
第三百八十六章 遇刺
燕青之所以涉险來到玉江南,企图混入北地行商的行伍,了解在江宁逗留的契丹人情况,是因为皇城司破解出來的那封密信。
在那拼凑出來的密信之中,郭正文提及了一个名叫萧神女的契丹人,而他们的目的,并非为了刺杀苏牧,而是为了刺杀赵宗昊。
眼下童贯的北伐大军应该已经到达北境前线,朝廷也不知布置了什么暗棋,竟然与蒙古部落取得了联络,要南北夹击,使得北辽首尾不能相顾,一同攻伐北辽。
这样的情势之下,辽朝自然与我大焱撕破了脸皮,而一旦赵宗昊被杀,国内便会大乱,军心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郭正文好歹也是堂堂一路转运使,为何要冒着灭族的危险,与契丹人眉來眼去,这其中是否还有着别的隐情,裴氏等世家豪族扎根江南,完全沒必要与契丹人暗通款曲,那个铜钱组织在其中又扮演着何等的角色,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这一切都非常的不合情理,线索不足的情况之下,苏牧也沒办法推断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來。
眼下也只能严密保护赵宗昊等几位王子的安全,出动皇城司暗察子,对郭正文和裴氏等世家进行严密的监控,而后让燕青深入敌营,好生探查一番。
燕青乃是千面郎君,天赋异禀,仿佛生來就是为了做密探而生,便应了那句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他心里也很清楚,在大焱或者江南的地界,想要混入敌人的阵营,便尽量保持低调就好。
可对于草莽势力或者像北地汉子这样的豪爽类型,则需要反其道而行之,尽最快的速度來吸引关注,获得尊重,虽然冒险了些,剑走偏锋,但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收到奇效。
同样的案例也发生在了柴进混入方腊阵营之中,正是因为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反而不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所以当那将野人当坐骑的豹皮小妞对自己下达绞杀令,诸多好手如同山中猿王一般冲上二楼之时,燕青也是咬牙切齿狠了心。
他是燕小乙,他是一脉单传的燕子门传人,他行走在江湖草莽之中最为阴暗的地方,但一路走來,极少栽过跟头,他是技击高手,是使用弩箭和暗器的小宗师,相扑的功力更是首屈一指。
这就是他的信心來源,这让他面对这些彪悍狠辣的北地高手之时,心里头沒有担忧和恐惧,只有满满的激动与斗志。
那豹皮小妞见得燕青如此凶狠的目光,心里也是顿时一紧,在北庭之时,皇族会在春夏秋冬按时捺钵围猎,她很享受那种成千上万人将猎物都围拢起來,任由她射杀的快感。
在她看來,猎物走投无路之时,那绝望却又困兽犹斗的目光,最是动人。
可如今的燕青并沒有一星半点困兽的觉悟,他的气势睥睨众生,仿佛他不是那走投无路的猎物,她自己才是那头猎物。
当燕青嘿嘿冷笑,扣住手中的暗器,面对楼下杀上來的诸多北地高手之时,苏牧同样在书房里紧蹙眉头。
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却无法让人的心神安定下來,房间之中沒有一丝风,苏瑜端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苏牧在揉着眉心,沉思着什么。
而赵宗昊则在房间里來回踱着步子,赵如靖和赵文瑄像一对失手打碎了镇国瓷瓶的小孩一般惊慌失措。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可这也太过分了。”
赵宗昊平素里谦谦温润,语不高声,笑不露齿,是个极有涵养的人,可此刻他却是一脚踢飞了前面的杌子。
市舶司在他们的主持之下,又有苏瑜等熟悉江南势力的得力助手,眼下是搞得像模像样如火如荼,眼看着第一期的关税收入统共八十五万贯,就能够押解入京。
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够在江南获得如此成绩,八十五万贯钱对于官家來说,都可以算是看得上眼的一笔大数目,足以让官家肯定他们在江南的工作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被行刺了。
苏牧很清楚郭正文和世家豪族的做派和实力,所以他并沒有将有人想要刺杀三位王子的消息告之他们,只是暗中做足了保护措施。
然而让苏牧沒有想到的是,市舶司刚刚有点成绩,就出了大乱子。
确实有人被行刺,但受刺杀的不是三位王子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从外海登陆的蒙古王子哈纳木。
这哈纳木出身蒙古皇族,血统高贵,然而蒙古部族与东北方的女真人相互争抢地盘之时,却被女真人以两千敌五千,将王子给虏了过去。
蒙古部族也是凶蛮彪悍到了极点,即刻倾尽全国兵力去攻伐女真,女真人安全起见,就将蒙古王子哈纳木从海上,送到了扶余三岛之上。
蒙古部族眼下正与大焱结盟,一同攻伐北辽,条件之一便是大焱帮他们把王子哈纳木给接回來。
事关重大,朝廷方面自然信不过赵宗昊这几个毛头小子,实际上让他们來江南搅风搅雨,正是为了混淆视听,掩人耳目。
这一次朝廷派了柴进、玉麒麟卢俊义以及神机军师朱武为先锋,加上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还有天子的近侍李沐恩,外加天雄卫的一千多精兵,从莱州出海,这才将王子给接了回來。
然而回航之时,却被女真人封锁了沿岸,不断派密探和斥候前來刺杀,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绕道江宁,打算从江宁登陆,而后由地方镇军,从陆路或者内河,将王子送上汴京去。
一旦王子留在汴京,蒙古人便不敢与大焱撕毁盟约,还能遏制蒙古人火中取栗,让童贯做先锋炮灰,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大事件。
可谁能想到,如此绝密的消息,竟然也有走漏的时候,即便朝廷的船队已经改头换面,伪装成海上商队,又有市舶司打掩护,结果还是在江宁地面上,进入内河之时,遭遇了刺杀。
若是哈纳木死在江宁,赵宗昊几个也就彻底葬送了前程,市舶司也就只能拱手让给转运使司和那些江南世家了。
非但如此,这事情虽然秘而不宣,可官家和朝廷诸公都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漫说极为王子,便是他们的父辈,也都要受到牵连。
事到如今,赵宗昊也只能來找苏牧,倒不是他事先知晓了苏牧的身份,而是事发之后,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和李沐恩都开始推脱责任,把烂摊子推给了柴进几个。
这几个老哥儿只能硬着头皮找上了市舶司的赵宗昊,面对如此重大的突发事件,赵宗昊几个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一筹莫展之时,倒是柴进提议,让他找上了苏牧。
赵宗昊也是一头雾水,还以为柴进在嘲讽他,因为他在苏牧登岸的第一天就宴请了苏牧,自然以为柴进笑他只会附庸风雅,如今出了事情,你倒是找你的苏先生來解围啊。
他好歹也是堂堂世子,正欲发火,却听得柴进凑近來,朝他耳语了几句,赵宗昊惊愕,而后马不停蹄就來到了苏府。
燕青那边的事情还沒理出个头绪來,又摊上这么一个难解的死題,苏牧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件事绝非孤立的。
因为能够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能够知晓朝堂如此精心的安排,还能够在上千士兵之中刺杀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
思來想去,苏牧的怀疑对象又落在了那该是的金色铜钱之上,而且直觉告诉他,在这里头搅风搅雨,妄图浑水摸鱼的,绝对是这伙装神弄鬼的神秘人氏。
因为先前的事情牵扯到了契丹人,牵扯到了北面的战事,而这一次的刺杀,更是妄图破坏蒙古部族与大焱的结盟,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关联了。
但让苏牧有些不解的是,柴进既然已经得到了许可,全权负责此事,那么又为何要如此急迫地让赵宗昊等人來找自己。
按说柴进是个沉稳老持之人,又有神机军师朱武辅佐,玉麒麟卢俊义也是有勇有谋,这三个人加在一起,不说顶上一个诸葛亮,起码也能顶上半个诸葛亮,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來找自己。
若说他们想要借助皇城司的力量,如此一來,岂非将自己与皇城司的关系都暴露给了暗中的敌人。
“他们这是在转移敌人的注意力,让我來替他们吸引火力啊。”苏牧陡然明悟了过來,但他不禁又疑惑了,他们为何要我帮着吸引火力。
想到这里,苏牧已经推测出一些头绪來了。
柴进和朱武等人都是有智谋的人,既然让苏牧帮他们吸引火力,那么只能说明,他们不能再次遭受敌人的袭击,也就是说,他们手里头,还有值得敌人暗中袭击和刺杀的东西。
而从头到尾,赵宗昊只是说王子哈纳木受刺,但这蒙古王子到底是死是活却沒有明说,在他们看來,敌人既然如此手眼通天,神通广大,那王子定然是必死无疑的了,否则也不会如此的慌张。
但苏牧却看到了一丝曙光,他甚至敢断定,那王子应该还有一口气,否则柴进等人想的就不是他皇城司和苏牧,而是想着该如何回京面对官家的怒火了。
他们之所以要转移火力,其实也在说明,他们仍旧在保护着那王子的性命,甚至于连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和李沐恩都给瞒了过去。
也只有瞒着自己人,才能够瞒过敌人,因为柴进和朱武几个,是很难轻信别人的,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他们让赵宗昊几个來找苏牧,除了转移火力之外,还是对苏牧的极大信任,因为他们知道,苏牧迟早会推算出这样的结果來,他们相信苏牧的能力,相信苏牧的智谋,更相信苏牧一定会帮助他们,渡过这个难关。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房里的香已经烧完,茶水早已冰凉,狂怒的赵宗昊也垂头丧气地坐了下來,连焦躁的力气都沒有,只剩下长吁短叹,心里满是担忧,为了他秦王一脉而担忧。
这股忧虑的气氛使得房里极其压抑,直到苏牧轻轻敲击着桌面,最后一锤定音,缓缓站了起來。
他走到书柜边上,取了笔墨纸砚,快速地写了一封书,交给了赵宗昊,而后轻声嘱托道。
“这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只能让皇城司所有的人手,都交给柴进他们來指挥”
赵宗昊是知道绣衣暗察在大焱拥有着多么神秘和高深的威望的,因为这四个字无论朝堂还是市井,都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当柴进将这消息透露给他知晓之时,他也是难以置信,完全无法想象,这位才气冲天,文名扬天下的苏三句,竟然会是朝堂仅有的几位绣衣暗察之一。
他本以为來找上苏牧,肯定能够看到转机,事情肯定会有起死回生的余地,然而沒想到,苏牧也只是在做表面上的客套,一点实际性的法子都沒有。
苏牧看得出他眼中的失望,他甚至看到赵文瑄和赵如靖眼中已经泛着泪光。
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雄心勃勃地南下,就是为了光宗耀祖,让他们皇族一脉能够更上一层楼。
然而事情就败在了他们的手里,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的情况下,他们将市舶司办得有声有色,为此不惜得罪了明里暗里数不清的势力。
他们的父辈也备受压力,可以说他们是将家族的前途都赌在了这上头,孤注一掷就只是为了能够得到官家的垂青。
然而终究还是被这从天而降的横祸,灭掉了他们光明而远大的前程曙光,这是极其让人泄气的一件事情,也怪不得他们会潸然郁卒。
苏牧并非于心不忍,他知道这些年轻人还太过稚嫩,这是劣势,但也可以转化为优势,用來迷惑敌人。
于是他轻轻捏了捏赵宗昊的肩头,严肃地朝他低声道:“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好成败,即便败了,也未必会损失更多,同样的,有时候表面的胜利,也不一定能够带來想要的战果”
赵宗昊此时心里充斥着满满的失望甚至于绝望,哪里会多想,只是应付着苏牧,便带着苏牧的书信,转身要走。
苏牧却又拦住他说道:“哦对了,我与柴大官人几个许久未见,思念得紧,劳烦世子转告一声,就说苏牧诚邀几位老兄弟來府里吃酒,让他们记得带上苏某那位朋友。”
“先生的朋友么”赵宗昊心里已经有些火大了,对于他们的事情,苏牧只是枯坐了一宿,也沒想出个头绪來,最后便用皇城司那些暗察子打发了事。
这大局已定了,要这些暗察子护送船队又有何意义,这不是雪中送炭,连锦上添都算不上。
这样的节骨眼上,苏牧想着的竟然只是与老朋友见面吃酒,这让赵宗昊如何不恼怒。
忿忿地离开苏府之后,赵宗昊便來到了柴进等人的驻地,如今市舶司的关口已经被他们彻底占据,层层把守,即便是赵宗昊几个,也通传了好几层,柴进才亲自出來,将他们接了进去。
赵宗昊便将苏牧的密信交给了柴进,心里郁闷得紧,礼数上都懒得计较,闷闷地聊了几句,便要打道回府。
而这时,柴进却有些突兀地问道:“苏先生还有沒有其他话要转达给柴某的。”
赵宗昊微微一愕,扭头看了看柴进,又看了看柴进身边的朱武,看着他们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心头沒來由便是一紧,不由将苏牧临了时嘱托过的话都说了。
待得回到自己府中,赵宗昊越想越不对劲,彻夜辗转难眠,竟然越想越激动,便再也睡不着了。
到得第二日,皇城司的暗察子纷纷出动,将市舶司关口附近都梳理了一遍,顿时让人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风满楼的那种压迫感。
柴进和朱武、卢俊义三人交代好防务之后,用马车载满了海上的一些特产,不急不慢地往苏府那边去了。
李沐恩留守驻地,见得柴进几个优哉游哉,不想着如何补救死局,竟然还有心情去拜访故人,与一个文人吃酒,实在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若非在扶余三岛之时,全凭这三人的勇力智谋,才将哈纳木给成功接了回來,李沐恩甚至都不想在这里多留片刻,直接带着队伍就回京请罪去了。
柴进几个到达苏府之时,还未到中午,暖日融融,苏牧早已在后门守候多时,亲热热见了面,在门口驻足寒暄了一番,这才让他们进了府里头。
就在他们进门之后,苏府周遭的隐秘之处,以及來來往往的一些贩夫走卒以及行人,才纷纷用隐晦之极的目光相互沟通,而后渐渐散入街道的人群之中。
柴进几个并未前往客厅,而是跟着马车來到了后院,遣散了车夫和闲杂人等,只剩下苏牧和苏瑜两兄弟,这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这马车里确实是些海外的特产,充斥着浓郁的海腥味,不过其中有一口大箱子,很快就吸引了苏牧的注意力。
“你们也是瞒得我苦,若非我多了一个心眼,还真沒办法知晓这位朋友的存在”
柴进与朱武相视一眼,呵呵笑道:“这等雕虫小技,瞒着别人也就好了,又岂能瞒得过你。”
卢俊义也不打话,扣住那箱子,咔嚓便打开了箱盖,里面传來一声剧烈的咳嗽,而后哗啦一声,一些个咸鱼之类的海产便涌了出來。
但见一名毛发浓密,脸膛红黑的卷毛汉子陡然从箱子里坐了起來,胸膛上还带着殷殷血迹。
“这两个是什么人。”那汉子显然非常的警惕,唰一声便抽出了一柄弯刀來。
苏牧与柴进几个相视而笑,朝那汉子自我介绍道:“王子稍安勿躁,我是來帮你的。”
哈纳木冷笑一声,用生硬的官话嘲讽道:“你们南朝人最是狡诈,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苏牧也不介怀,双眸微眯,直勾勾地盯着哈纳木,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再沒别的选择。”
哈纳木微微一愕,只是别过脸去,便再也不说话了。
他确实沒有再多的选择了,渡口上那一千多厮杀汉子都保不住他,他又能信得过谁。
自己落到苏牧手里,这厢人少,起码还容易对付一些,那群军汉子里却是龙蛇混杂,看谁都信不过的样子。
见得哈纳木默许了下來,苏牧也就放心了,将他悄悄安置起來,又苏瑜亲自给他包扎伤口,这才与柴进朱武几个爽快地吃酒,一直到午后,才尽兴而归。
柴进几个确实是尽兴而归,他们回到了渡口之后,便将苏牧交给他们的暗察子都集中起來,开始清洗队伍之中的老鼠,而后重重把控,突然起航,往汴京的方向返航了。
与此同时,赵宗昊几个也到苏府走了一趟,而后将市舶司的事务都交给了苏瑜和刘质等人,灰溜溜地跟着柴进等人,进京请罪去了。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有资格参与其中的诸多势力,在地下世界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论背后是谁在动手脚,赵宗昊等人的离开,绝对是世家豪族和诸多地下势力的福音,因为他们也看到了市舶司获取的巨大利润。
即便是回京请罪,但赵宗昊等人却带着市舶司的八十五万贯赋税,看在这笔钱的面子上,或许官家对他们也不会太过苛责,这也是犹未可知的。
但也有人根本就不信这一套,柴进等人走得实在太过匆忙,而且赵宗昊几个人也动用了卫队,更让人吃惊的,潜伏在江宁的皇城司暗察子,竟然倾巢而出,跟着船队离开了。
暗察子们在江宁经营多年,轻易不露面,因为一旦摆上台面來,他们的实力就会暴露,想要再潜入地下,可就很难了,这无异于赌上了整个江宁的暗察子。
而且船队里开始清洗内奸的行动也突然就执行了起來,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一个问題,或许他们的刺杀行动,并沒有得到圆满的成功,或许那个蒙古人,还在船上。
于是整个江宁城地下世界的势力,都开始磨拳搽掌,跟着柴进船队的尾巴,开始北上。
而且他们还纠集调动沿途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计划,绝对不能让那个蒙古人,就这么被送回汴京去。
船队走了,市舶司的三位首脑走了,暗察子也走了,连暗流汹涌的地下势力也都跟着北上了,虽然寻常百姓无法得知其中辛秘,但都能够感受到,整个江宁似乎清净了不少。
而沒有了三位王子坐镇的市舶司,便只剩下苏瑜等几个小虾米,转运使司和世家豪族们,也开始了鲸吞市舶司的行动。
只是苏瑜好像对此并不是很关心,因着前番苏瑜与曹家雏凤的绯闻,江宁城也是津津乐道。
而过了这么久,苏府终于有了回应了。
这日天气晴好,苏家的长子苏瑜,带着满满一车礼物,往国公府去了。
虽然大家不太知晓礼物是不是聘礼,但苏家在江宁的生意一天火过一天,家底也越发丰厚,那礼物甚至压得车轴都有些弯了。
事实上,巫容在国公府确实过得很滋润,虽然她还是有些不适应,但每天都像活在梦中一般,那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奢华日子,虽然少了惊险刺激,但她还是很喜欢这种醉生梦死的奢靡。
而且曹嫤儿私下里也曾跟她透露过,过些日子,国公爷爷会带着她们一同到汴京去省亲,那汴京才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
巫容正在想象着汴京城该有多繁华,却听下人朝曹嫤儿通禀,说是苏府來人了。
巫容心头顿时一紧,曹嫤儿也是有些激动,不过她的涵养极好,表面上并未看出什么來,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听说是苏牧的兄长苏瑜來答谢,难免有些失望。
女儿家的心思也就这么回事儿,不过对于国公爷曹顾來说,却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苏瑜就在他的书房里,他见过苏牧的眼神,他本以为苏家的气运和才华,全都让苏牧一个人继承干净了,可当他看着苏瑜宠辱不惊的气度之时,他才发现,其实苏家的才子,一直都有两个。
“苏某素知国公爷早已归隐田园,不问俗事,然事关国计民生,也就只能拜托国公爷了”
苏瑜指着书房角落里的一口箱子,如此说道,那箱盖咔嚓一声,缓缓打开了
曹顾的白眉一挑,微闭着的双眸抬了抬,看着那边方向,只是不语,但苏瑜却觉着,国公爷便像一头默默看顾着整片森林的迟暮睡虎,在关键的时刻,他终究是要醒來的
( )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冷清的年前
时维初冬,百草凄凄,岸边落木萧萧下,城里有文人士子伤春悲秋,有红粉佳人浅唱低吟,市井间有贩夫走卒为渡年关而作最后的奔走,水边有寒江独钓翁,清冷的街道上,苏瑜没有坐轿骑马,只是慢慢地走着,任由寒风吹动他的袍角。≧≌.≯
从国公府出来之后,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市舶司的残局还等待着他去收拾。
他喜欢寒风扑面的感觉,这样会让他的头脑极其清醒,他走在街道上,便仿佛走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能够自动屏蔽起来,人间的声色,会让他的灵魂感到更加的孤独。
而这份孤独,能够让他拥有足够的专注,能够将眼前纷乱的局面看个清楚,能够从一团乱麻之中抽出那根解惑的线头。
直到苏府渐渐掌灯,他才回到了家里,将拜访国公府的详情都告知了苏牧,兄弟二人又一同到父亲的小院里请安问计,这才分头歇息去了。
苏牧回到自己的厢房不久,府中的小厮便敲开了他的门:“二爷,燕青公子夜访,正在会客厅中等着呢”
国公府的事情有了着落,苏牧心里也舒畅了不少,年关之前,相信曹顾就会带着国公府的子子孙孙,抵达汴京,入宫向官家朝贺,到时候蒙古王子的危机也就能够顺利解除。
赵宗昊几人自然有官家和朝堂的大公们去操心,年后自己怕是就要往东京走一趟,甚至往更北的方向进,在年前的这段时间里,苏牧也只能尽可能卖力去挖掘那个神秘组织的线索。
而燕青打入北地行商的圈子,算是第一个突破口,眼下才过了两天,燕青便趁夜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有新线索了。
念及此处,苏牧心头虽然也涌起浓重的忧虑,但更多的却是满满的斗志!
乔道清正在烈火岛的斑人部落,冒险刺探着情报,这个神秘的组织甚至牵扯到北伐大业,事关整个大焱的生死存亡,苏牧又岂能坐视不管。
若大焱的历史展轨迹没有任何改变,童贯的北伐必定会以失败告终,而在不久的将来,敌人就会突破北方的雄关,马踏中原!
这敌人不是大焱的宿敌辽朝,也不是与大焱有了盟约的蒙古部族,而是东北方向的女真人!
苏牧隐约记得,女真人南下之后,会一路过关斩将,兵临城下,围困汴京,而后将大焱皇帝虏到北面去,使得大焱在史书上留下最耻辱的一笔!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生,所以他必须加快自己的计划了。
苏牧披上衣服来到客厅之后,燕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如何?”
面对苏牧简短的询问,燕青只是撇了撇嘴,浑不在意地挺起胸脯来,得意地说道。
“你师哥亲自出马,甚么时候失手过”
苏牧看着燕青那臭屁的样子,心里却是欢喜得紧,只要燕青能够打开突破口,率先赶到北面去刺探情况和做前期的布局,待得他抵达北方,估计形势会乐观很多了。
许是心情大好,苏牧审视了燕青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问道。
“你睡了那个契丹的箫神女?”
“怎么可能!我燕小乙虽然狂放不羁,但也不是甚么花都采的好么!”燕青抬起头来否认,不过目光有些游移,显是心虚了。
“别否认了,你嘴角还留着一根毛呢,而且还是卷的”
“放你的大臭屁,老子哪回完事儿了没漱口洗脸,还能让你抓到把柄?”嘴上虽然立即反驳着,但燕青还是下意识抹了抹嘴。
这一抹嘴,苏牧就笑了,燕青陡然醒悟过来,苏牧这是在试探他呢!
一想起那娇小但别有韵味的契丹女人,燕青反倒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越羡慕我越浪的感觉,索性哼哼了两声,算是默认了。
今次能够成功搭上这条线,那也是自己拼死拼活从玉江南的重重围困之中杀出来的。
这些北地汉儿与契丹人果然以强者为尊,但他们现燕青有着一身好本事之后,终究还是退缩了。
许是那箫神女调查过燕青的底细,终于确定了燕青的生意人身份做不得伪,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轻松多了。
那箫神女虽然是契丹贵族,但辽人一样崇尚南朝的人文风尚,甚至连苏牧最新的诗词都传到了北辽去,燕青这等样的情场浪子,又岂是箫神女这种蛮族女子所能抵挡的。
双方生意还没做到一块之前,燕青便与那箫神女先来了个最亲密的结盟仪式,而且仪式整整持续了一夜,虽然第二天燕青腰子生疼,但想起那箫神女的种种手段,颇有食髓知味的美妙。
年关将至,北地汉儿和契丹人的行商队伍会再一次出,返回北方大草原,燕青过不了几天就要出了,所以要跟苏牧好生商量一下后续的步骤。
大过年的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然而苏牧却现,今年的年前时节,他身边的人却反而一个个要离他而去,这也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压抑,似乎真正考验自己的时刻,真的要来临了。
与燕青细聊了大半夜之后,苏牧才将他秘密送走,往小院走到半路,现雅绾儿厢房还亮着灯,苏牧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按说两人即便无名有实,苏牧也该避嫌,毕竟那是女孩儿们的厢房,作为主人家,他深夜进去,难免有些乱了礼法。
不过苏牧又不是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的书呆子,自然不会顾及太多。
自从巫花容离开之后,雅绾儿便再没有睡过觉,她知道这样对她的眼睛不好,但她实在舍不得睡觉。
这几天她甚至没顾得上苏牧,只要一有空就出去逛荡,仿佛要将这二十几年来失去的东西,都弥补回来。
她细细地欣赏天地间的每一样东西,即便是搬家的蚂蚁,都让她感受到那么的新奇。
她实在舍不得合上眼睛,心里担忧着,生怕一觉起来,又会再次丧失光明,重回黑暗的世界。
此时她正躺在床上,盯着帷幕上的刺绣,借着灯光,欣赏着那密密而精美的图案,甚至没有放过每一个针脚。
苏牧抬手想要敲门,但又怕隔壁房的扈三娘会听到,一时间犹豫了起来,在房门外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了忍,转身要往回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却开了,投射出灯光和一道婀娜的剪影来,雅绾儿便站在门缝之中,含笑看着苏牧,眼中饱含说不出的妩媚。
苏牧转过身来,朝雅绾儿一笑,快步走了过来,从门缝溜了进去。
这一夜,雅绾儿房中的灯同样亮了一整夜,她也同样一夜都没有睡,而苏牧也一夜都没再走出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雅绾儿终于开始了她的新生活,如同生活在梦幻与奇迹之中一般。
而苏牧也即将开始新的征程,此次北上,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是无处不在又异常强大的敌人,他也不敢保证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
所以在此之前,一些该干的事情,还是要抓紧去干,卖力去干
雅绾儿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奇妙的感觉,如果说巫花容给了她一只观察这个世界的眼睛,那么苏牧这一夜,便是给了她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妙,她从未想过,那让人不齿的隐秘事儿,竟然如此的有趣而美妙。
所有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鼓励,让她看到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甜美与希望。
苏牧在巫山**里纵情探索之时,无心睡眠的苏瑜却更添烦恼。
他的房门被敲开了,可惜敲开房门的并非女人,而是一个男人,一个粗犷的汉子。
自从被招募进入市舶司之后,老九便成为了苏瑜的长随,他手底下的弟兄们也都进入了市舶司,充当各种杂吏和帮闲。
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入流官儿,可对于他们这些在渡口打拼的苦哈哈而言,已经算是一份莫大的成就和荣耀了。
“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他们又偷偷放了十几艘船进来!”老九压低声音禀报道。
“确定是他们的船了?”苏瑜紧锁着眉头,再次确认道。
老九稍稍抬头,继续说道:“小的与弟兄们都探查清楚了,而且经过了刘质大人的二次确认,确实是他们的船!”
苏瑜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似乎又有些担忧和惋惜,总之表情显露出来的情绪也很是复杂。
“确定了就好,让弟兄们先好生休息,通知赵文裴执事,明日照计划做事,让弟兄们都封锁消息,但凡走漏者,决不轻饶!”
在老九的印象之中,苏瑜总是谦谦有礼,温润如玉的君子,他从未想过这位职事大人也有如此果决而狠辣的一面,竟然被苏瑜的气势震住了。
不过他好歹也是在渡口上混过江湖堂口的,很快便回过神来,脑子一静下来,便想起一事,又朝苏瑜汇报道。
“大人,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让您知晓”
不等苏瑜回应,老九便继续说道:“这次除了裴氏和其他世家的船之外,还有四五艘船被转运使司的人私放了进来,不过赵文裴大人却隐而不报”
“什么?!!!”苏瑜仿佛听错了一般,他的心头一震,便追问起来。
“可是赵家的船?”
“这些小的就不清楚了,毕竟是赵大人亲自出面措置的,咱们的弟兄也不好插手小的告之了刘质刘大人,大人调阅了册子之后,也也没有说什么”
苏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实在无法相信,与他同生共死从杭州出来的两位密友,竟然会背着他做这样的勾当!
“那批船什么来历?”
“小的斗胆,自作主张,让人调阅了册子,这批船是从杭州来的,目的地应该是汴梁,有一个弟兄偷偷溜上去查了一遭都是私盐”
“私盐!”
苏瑜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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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宣战
苏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严防死守,拼尽全力守护着市舶司的成果,不惜与转运使司和诸多世家周旋对抗,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非苏牧的皇城司一直在关照,苏府又加强了防备,说不得自己的小命都要栽进去。≧.≧
可谁能想到,最不可能的两个人,与他出生入死的赵文裴与刘质,竟然瞒着他,偷偷放行私盐船,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赵文裴本就是他的至交,后来因为苏牧与赵鸾儿之间的恩怨,两人甚至割袍断义,而后才又和好如初。
但苏瑜心里也很清楚,交情这种东西,便如同易碎的瓷器,需要细心的呵护和保养,可一旦摔碎了,即便重新粘起来,也会留有裂痕,再难回到当初的样子。
若说赵文裴为了赵家,私自偷放这批船,苏瑜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现在赵家的处境也并非很好。
可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刘质竟然也搅和在里面了!
刘质是个贫寒士子,当初正是受了宋赵两家的雇佣,冒名顶替,诬陷苏牧的诗作其实是向他买的,而后被当场揭穿,他便走投无路了。
最后还是苏牧大量容人,原谅了他,非但如此,还帮他取得了取解试的资格,资助他参加科考。
若无苏牧,根本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刘质,再者,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质怎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竟然会再一次跟赵文裴联手,隐瞒他苏瑜!
苏瑜是个有大智慧大谋略的人,他内敛低调,藏器于身,默默地为苏牧提供着最强有力的后盾保障,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他在背后暗中策划和执行。
在苏瑜看来,许多事情即便出了自己的掌控,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自己虽然被临时委派,接下了市舶司的主要担子,可他只是个小小的职事,本阶官位很低,却要扛起这么大的差使,本来就难以服众了,如果内部的自己人还要背叛自己,那这场仗可就要输定了!
“很好!”
苏瑜冷冷地挤出两个字来,今夜是不可能再睡得了,心里如何都想不通,他便连夜赶到了赵府。
因为明日一早,他就要指挥弟兄们执行那件事,所以对于杭州这几艘船,他必须要提前做出决策。
赵文裴被叫了起来,刚来到客厅,便见得一脸怒容的苏瑜。
苏瑜冷冷地盯着赵文裴,一言不,后者一时半会儿也是摸不着头脑。
“亮之,夜色已深,如此急着过来,所为何事?莫不是渡口那边出了状况?”
赵文裴不明所以地问着,未免走漏消息,干脆挥手遣散了伺候的人,自己动手给苏瑜煮茶。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苏瑜直截了当地质问起来,如果在自己人面前也需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这样的人生也太累了些。
赵文裴微微一愕,但很快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他苦笑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瑜冷笑一声道。
赵文裴将双手放在小暖炉边上烤了烤,而后才语重心长地朝苏瑜解释道。
“因为我辈乃圣人门生,受教知礼,恭睦弟兄乃是人之根本,如果连家族宗亲都不帮,会被士林所唾弃,今后便再难入清流了”
赵文裴也没有任何的隐瞒,但他的坦诚却让苏瑜更加的心痛!
在他看来,无论赵文裴还是刘质,虽然都有着官场上的野心,但绝对是能够坚守原则的两个人,他们何时变得如此势利,为了不被士林文人唾弃,为了今后能够再进入文官清流,不惜以权谋私,为宗亲弟兄疏通关节,做这等假公济私的勾当!
“清流,呵,朝堂上那些个清流还少么,可他们都做过些什么?一个无所作为的清流,跟一个脚踏实地,为百姓谋求福祉的浊流,孰强孰弱,孰轻孰重,难道我们都看不清么!”
苏瑜一路上就满肚子火,见得赵文裴竟然跟他讲大道理,更是气恼起来。
古时所谓家国天下,家族的概念是深入人心的,因为彼时人口并不多,需要团结兄弟的力量,需要整个家族抱成团,甚至许多隔了不知好几代的同姓同宗,都要重视这种家族的联系,否则家族很快就会衰落,而自己也会失去最大的依仗。
所以才有了轻易不分家,无论谁对谁错,强行提出分家的那一脉,都要背负巨大的社会非议,被人瞧不起,人品记录上永远留下污点。
赵文裴用这样的理由,显然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但对于苏瑜而言,家族并不是违背原则的理由,更不是用来以权谋私的借口,因为那些世家豪族,就是这么起来的!
“兄弟固然重要,但如果家族宗亲为了利益,让你变成贪赃枉法的狗官,这等样的兄弟,还算是兄弟么,这等样的兄弟,要之何用!”
赵文裴也没想到平日里谦谦儒雅的苏瑜,竟然会大雷霆,甚至丧失了冷静,公然批判圣人的言论和礼教,当即就被苏瑜给惊住了。
见得赵文裴沉默,苏瑜便觉着对方理亏,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说话的**反而没有了。
他想着赵文裴和刘质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种种过往,突然又有些愧疚起来。
连最亲密的两个战友,都在背后勾结起来,背叛了自己,是否说明自己在行事之上,确实有着让人心寒的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瑜还能够如此反省自己,可谓已经非常的不错了。
念及此处,他也只是充满悲哀的长叹了一声。
赵文裴见得苏瑜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便朝苏瑜说道:“此事过错在我与刘质贤弟,明日早上,我便让人将那批船勾上,一同烧了作罢”
苏瑜察言观色,见得赵文裴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言语之中难掩愤懑委屈,心里也是恼怒,这本来就是你们的错,如今弥补回来,反倒委屈了你们?
想到这里,苏瑜便不再多说,甚至连前去质问刘质的念头都没有了,兴致阑珊地离了赵府,回到苏府已经是天微亮了。
他洗了把冷水脸,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坐着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无法原谅赵文裴和刘质的做法。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和苏牧的遭遇。
苏常宗表面上懦弱无为,实则操持着整个苏家大族的地下势力,所有见不得人的脏活儿,都是苏常宗在措置,也正是因此,他才无法在明面上高张起来。
可就是这么任劳任怨为家族付出的长子,却被苏常源等其他房的弟兄,以及那些旁支和本宗家的长老耆宿们,逼着下了台。
他苏瑜为了家族的生意,甚至放弃了读书人的青紫大道,而弟弟苏牧对家族也是仁至义尽。
可结果呢?
结果是苏常源和苏清绥等人,联合一众宗亲长老,逼着他长房一脉,主动分了家!
这就是兄弟宗亲该做的事情么?难道他们这样对待苏瑜一家,苏瑜一家还要反过来维护宗族的利益?这才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圣人作为?
事实上,苏瑜受过最正统的儒家教育,这种家族的观念早已深入他的骨子里,他不是苏牧,没有后世人的自由和价值观。
所以在杭州大难之时,他终究还是想帮着苏常源以及苏家其他宗亲逃离杭州。
可是这些人呢?
他们非但没有接受苏瑜的好意,反而责怪苏牧将横祸惹到家族的身上来,将他们在战争之中遭受的损失,都责怪在了苏牧的头上!
直到最后圣公军终于攻下了杭州,而朝廷大军也开始南下平叛,终究守不住之时,他们又来恳求苏瑜将他们带离杭州。
这种行径已经无法用不知羞辱来形容了,可苏瑜还是本着家族血脉至上的礼教框条,将他们带离了杭州,让他们在江南的北路,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然而苏家的宗亲很快扎根,却并没有对苏瑜伸出援手,将苏瑜和苏常宗当成利用完了就丢弃的棋子!
当赵文裴对他说起这样的大道理,什么狗屁家国天下的圣人言论,作为切身受害者,你让苏瑜如何不恼怒?
他曾经觉得自己的弟弟苏牧有些离经叛道,可知道如今他才明白过来。
许多人的离经叛道,其实都是被现实逼出来的,在没有遭遇到这一切之前,苏瑜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叛逆的一面。
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许多古板教条面前,苏牧的抵抗和否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一直坐到了天亮,直到老九再次前来,他才带着老九,前往渡口。
因为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他要先制人,他要主动向转运使司和那些世家豪族宣战!
在这些人都看不起苏瑜之时,他选择了主动出击,他选择了毫不退缩,他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守住市舶司的胜利成果,决不能让这群米虫,窃取了市舶司的胜果!
即便到了最后头破血流,即便到了最后仍旧于事无补,即便到了最后也注定失败,但他还是要主动出击,因为这是他的姿态,是他的气势,不是蛮干,不是无知无畏,而是向敌人,宣示自己的主权!
转运使司既然敢私放商船入关,那么他苏瑜作为署理提举市舶司公事,就有权处置这些肮脏的不法私船!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掉这些船!
他要向转运使司和世家豪族,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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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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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裴和刘质早早就来到了市舶司衙门,召集了诸多衙役和胥吏,第一时间赶赴渡口,因为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战!
当苏瑜带着长随老九来到关口之时,赵文裴和刘质并没有跟他寒暄,只是例行公事地行了礼,显得格外的生分,但很显然,他们仍jiù站在同一战线之上。
这让苏瑜很难受,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便如同三个小伙伴一起玩,其中两个成了玩得好的死党,另一个心里自然不舒服。
但此时的他,甚至还有赵文裴和刘质,都忘记了一个前提,那便是只有将对方当成了真正的兄弟,才会觉着难受,如果不在意对方,谁跟谁走得近又干我鸟事?
苏瑜向lái头脑清晰,不可否认,他的能力和在官场上的智慧与政治情商,都远比赵文裴和刘质出色,这一路走来,他也都一直走在其他两人的前头。
即便是进入市舶司,也是赵文瑄强烈要求,提及苏瑜之名,而后赵文裴和刘质才跟着进来公干。
这让苏瑜多了一层理解,自古文人相轻,嫉妒又是人的本性,或许不是赵文裴和刘质孤立自己,而是因为他苏瑜走得太快,渐jiàn远离了他的兄弟吧。
如此一想,他对赵文裴和刘质的那种抱怨,也就少了几分。
但他素来公私分明,在处理公务之时,很少会带入个人感情,所以也没有刻意对那两位兄弟表现太多情绪。
市舶司在苏瑜的带领下,很快就将那十几艘违法放行的船都扣押了起来。
苏瑜是个极其懂得利用舆论力量来充实和武装自己的人,他早早便让老九放出消息,经过一夜的渲染和传播之后,渡口上早已人满为患。
这就是他的后盾,这就是他对抗转运使司的最强大武qì,他要将一切战斗都摆放在台面上,在阳光的暴晒之下,阴影便只有躲藏的资格!
世家豪族本来就是地下世界的掌控者,跟他们私下玩阴谋玩争斗,那简直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他只能将仅有的一些资源,全数放在台面上来,争取舆论的力量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
因为只有舆论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能够传播出去,往北面传播,传入到深宫大内之中,在那里,有着他最强大的帮手,当今天子!
市舶司不是赵宗昊等人的市舶司,也不是他苏瑜的地盘,更不是转运使司的,他只属于一个人,这天底下的东西,归根结底,只属于那个人!
他要的胜利,不是彻底掌控市舶司,不是将转运使司和世家力量挤出市舶司的地盘,而是让官家看到自己的勇敢,看到自己的无畏,看到自己为了保全市舶司的干净,所做出来的飞蛾扑火一般的努力!
虽然难免有些揣度圣意的取巧投机嫌疑,甚至有些腹黑权术的意味,但这是苏瑜能够想到的,最接近成功的一条路了。
想要烧掉这些私船,必须要先扣押或者驱散船上的人,可这些人都是有背景有后台在撑腰的,只要他们坚持不下船,总不能连人带船一起烧掉吧?
再说了,一旦拖将下去,等郭正文蔡旻赶来,横插一脚,即便他们无权过问市舶司做事,可胡搅蛮缠加上仗义压人,各种官场手段使用出来,苏瑜烧船不成,反而会成为一个笑话。
那么他苦心经营,想要占据舆论主dòng权的意图,就会变成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自以为是最强大武qì的舆论,将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烧船必须要速战速决,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这也是以弱攻强的关jiàn,必须以视死如归的士气,蛮横的态度,强硬的手段,雷霆出手,一下子将对方打蒙!
焱武军的杜成责已经与郭正文蔡旻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市舶司想要调动焱无军来驱散扣押这些船员,非但无法成功指挥,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作战意图。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调用焱武军的意思,而手里没有武装力量,他又该如何强硬执法?
如果苏牧的皇城司势力还留在江宁,或许能够借用一下,如果赵宗昊和赵如靖赵文瑄几个都在,起码还有赵宗堃的卫队可以充当门面。
可如今能够动用的力量都不在了,苏瑜又该如何是好?
事实证明,苏瑜跟苏牧一样,都喜欢谋而后动,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但见苏瑜一声令下,老九便带着七八十民兵冲了过去,没有刀剑就挥舞棍棒竹枪,绳索捕网一齐上阵,开始扣押这些私船上的船员!
这些都是老九先前堂口上的人马,苏瑜只是通过老九,收编了那个堂口的龙头老大,小小“招安”了一把,让他们成为了自己的亲信力量!
其实苏瑜还有一个更加宏大的想法,那就是到镇江和江州去,将龙扬山的残余势力,全部都收编到市舶司的麾下!
这样一来,市舶司便不需要依赖焱武军的镇压力量,只有自己手里握有武装力量,才能够掌握与敌人对抗的资本!
世家豪族能够将龙扬山收为打手,市舶司为何不能?
朝廷可以收编梁山军,市舶司为何不能收编龙扬山的残余势力?相信市舶司的出价和诱惑力,绝对比豪族世家要强一些。
再者,如今的龙扬山虽然成了瘦死的骆驼,但他们还是有着不小的底蕴,更重要的是,焱武军剿灭了龙扬山,世家豪族出卖过龙扬山,这些都是他龙扬山的仇人!
所以即便苏瑜出价再低,为了报仇,为了对付焱武军和世家豪族,这些龙扬山余孽,相信都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市舶司的怀抱!
当然了,这些只是苏瑜的初步构想,待得今日事了,说不得要到江州走一趟,他虽然不方biàn直接出面,但还有苏牧呢。
虽然人数不多,但老九的弟兄们所在的堂口,地盘就是渡口这一片,熟门熟路,对付船员最是拿手,七八十人冲入船队之中,不多时就哀嚎四起,船员们一个个被丢下了船!
苏瑜早有准备,他们虽然没有统一的制服,也没有制式的武备,但苏瑜让他们在手臂缠上了红巾,上miàn用黑墨写着市舶司的招募状,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对付这些船员,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老九等人得了苏瑜的提拔,正愁没处报恩,一个个卖力得紧,不多时就将十几艘船的人都捆了扔下来。
而苏瑜又将矛头指向了渡口右侧的三五艘船,这些船虽然不大,但吃水很深,就是老九密报的那几艘私盐船,也就是苏瑜猜想的,赵文裴和刘质放过的那几艘。
“动手!”
苏瑜一声令下,老九又带着弟兄们,凶神恶煞地冲上了那些船!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是要强夺民财啊!”
“都别动手,俺们手里有盐引,有过关文书!”
“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转运使司里头的大人没有吩咐过你们不许动俺们的船么!”
“入娘的腌臜厮,还不滚下我的船,等蔡大人来了,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船里头不断传出各种叫骂,老九等人却充耳不闻,直接将这些人一个个都绑了起来,送到了苏瑜的面前。
“你们太过分了!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披头散发的船主不断叫骂着,即便到了苏瑜这位署理提举市舶司公事的面前,仍jiù明目张胆大言不惭地叫嚣着。
这种人要么脑子抽筋,要么脑仁太小,完全就是作死的狂妄,搁电视里头也就只能活两集,苏瑜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这种人也有利用的价值。
今后若拥有了底气,朝廷上头表态了,就能够对转运使司全面开战,到时候这种人可就是污点证人了!
不过苏瑜并没能够继续思考下去,因为老九将那船主带上来之后,苏瑜只觉着这人的声音太过熟悉了!
“见到提举大人,还不给我住嘴!”老九最受不了这种唧唧歪歪的男人,一个耳光子扇过去,那船主脸都被打歪了,一头凌乱的长发飞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是个二十五六的男人,底子还是不错的,不过脸膛有些红黑,显然在这条漕运水道上走惯了,贩卖私盐应该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大人?”老九见得苏瑜呆立着不动,便小声提醒了一句,可苏瑜仍jiù无动于衷,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男子。
“大大哥?是大哥!我是清维啊!原来大哥是市舶司的提举大人,咱们可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那船主惊喜万分地大声叫喊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瑜,而赵文裴和刘质,只是暗自摇头轻叹。
是的,这船主正是苏家二房苏常源的三子,苏清绥的弟弟苏清维!
苏瑜终于明白赵文裴和刘质为何会对他不满,为何会觉着委屈,因为他们私放的船只并不是赵家或者是刘家的,而是他苏家宗族的!
难怪赵文裴要对自己讲家族宗亲兄弟的大道理,因为他是知道苏瑜当年分家的内情的。
分家了之后,他们就再也不能祭拜祖宗,便如同没人收养的游魂野鬼一般,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没有祖宗可以祭拜,这才是最可悲的一件事情!
虽然苏瑜和苏常宗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可赵文裴和刘质是能够感受得出来的,他们觉得放过苏家的船,或许是修复苏瑜和苏家关xì的开始,而让苏家的人知道苏瑜是市舶司的提举大人,他们还不巴巴地让苏瑜这一房重新回归宗祠?
“兄弟?呵”苏瑜朝苏清维看了一眼,又朝赵文裴和刘质投去愧疚又感激的目光,在他看来,被自己错怪了的赵文裴和刘质,比起苏家这些堂兄弟,可要兄弟太多了。
在苏清维喊出大哥这个字眼之后,人群便骚动起来,在他们看来,苏瑜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也有人失望透顶,觉着苏瑜一定会睁眼闭眼,放过这些船只,没道理不帮着自家亲人的。
然而苏瑜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他不再看苏清维,而是朝老九挥了挥手,坚毅的目光遥遥望着转运使司衙门的方向,斩钉截铁地下令道:“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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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转运副使生气了
杭州苏家并非书香门第,老太公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基业,风起于青萍之末,谁能想到几十年之后,苏家会成为杭州十大巨室之一。
然而在别人眼里,作为长子的苏常宗,却无半点乃父之风。
他懦弱无为,文不成武不就,甚至连当个安逸享乐的纨绔二世祖都玩不过其他同辈。
特别是他最深爱的原配妻子去世之后,更是颓废低迷,整日借酒浇愁,待得苏瑜和苏牧都长大了,始终还是沒有续弦再娶。
也正因此,长房的人丁并不旺盛,苏瑜虽然已经成亲,但妻子在杭州之乱中流产了一次,由于胎儿已经七八个月,差点连性命都丢了,虽然大人保住了,但此后再也沒能怀上孩子,长房到如今都沒有孙辈出生。
反观二房三房,苏常源便有儿女不下十个,长子苏清绥眼下正在汴京游学,结交士林中人,家中一妻四妾早已儿女成群,即便是三子苏清维,都有着两男三女统共五个孩子。
离开杭州之后,苏家的生意重心便转移到了北面來,在扬州和江宁都有数处产业,江宁早已是世家大族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也沒有苏瑜这样的手段人脉,更沒有未雨绸缪提前做准备,生意很快就被挤出了市场,迫不得已被人吞并了。
眼看着扬州的生意也要遭遇破产的危机,苏清绥却给家族带來了希望。
在汴京游学,广结阔交的苏清绥也不知傍上了哪位朝中贵人,竟然得到了江南造作局的保护,顺利进入布商的行列,终究是东山再起。
非但如此,苏清绥仿佛一下子开了窍,在杭州战后重建的关键时刻,将重心又转移回到了杭州,并在杭州百业待兴的节骨眼上,一举占据了布商行业的龙头位置。
在杭州生产出來的布匹,通过漕运,销往江宁和扬州等地,生意竟然越做越大,苏清绥也俨然成为了整个家族的复兴希望。
得知苏清绥有贵人相助,苏家也就安心地放开手脚來大干,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生意竟然疯狂扩张,据说在汴京城中都有着不浅的根基了。
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每每想起苏瑜中举,自己落第之时的那种羞辱,苏清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所以当家族生意有了起色之后,他便将生意交了出去,自己退居幕后,而台面上的事情,则交给一向不喜读书的苏清维來主持。
苏清维并沒有做生意的天赋,开拓无能,守成都有些艰难,不过有着兄长提供的人脉关系,生意倒也能够稳步向前。
然而市舶司卡死了江宁的商路,世家豪族都沒办法大展拳脚,苏家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直到市舶司的三位王子启程返京之后,世家们才与转运使司再次打开了南边的商道,毫无建树的苏清维本想好生表现一番,让家族长老们对自己刮目相看,然而出师不利,得知商路重新打通之后,便急忙忙开始了自己的“征途”。
谁能想到第一次出行,竟然就遇到了市舶司的检点,而且市舶司的人竟然还敢扣下他们的船。
苏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对生意圈自然有着足够的了解,也知晓苏瑜在江宁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对苏牧苏三句的美名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其实每次苏牧的新作问世之时,老太公便会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接下來的好几天都会陷入极其低沉萎靡的状态之中,为当初将长房驱逐出去而懊悔。
只是苏清绥和苏清维等年轻人,对此却并沒有太多的歉疚,反而觉着苏牧或许有些才华,但苏瑜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又有着占领先机的优势,如今也只是在江宁这么个小地方,被世家豪族压着,生意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当苏清维看到市舶司这边下令烧船的竟然是苏瑜,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小人,但他也知道苏瑜绝对是个君子,而且还是个被点了进士出身的文人,接受着孔圣人的教诲,断然不可能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來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只要自己开口求饶,大家好歹一脉同宗,还是不出五福的正宗堂亲血脉,难道他还会拒绝不成。
然而事态的发展让他再一次惊愕无比,因为苏瑜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竟然真的下令要烧他们的船。
苏清维的内心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而后是极度的愤怒,他沒想到苏瑜就真的这么干了。
可当他看到自家的船被点燃之后,他终于绝望了。
船上最表面掩人耳目的,只是寻常的布匹,而后才是他们偷运的丝绸,不过因为苏清绥的关系,其实丝绸还是有造作局的文书为凭的。
要命的是苏清维自作主张,为了压住船只的吃水量,竟然在船底藏了私盐。
被搜查出來之后,苏清维不断解释,说身上有盐引,其实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家族和兄长苏清绥想办法疏通关节。
江面上的船只开始凶猛燃烧起來,浓烟滚滚,弥散江面,围观者纷纷为苏瑜鼓掌喝彩,也有人暗中咬牙切齿。
而沒过多久,消息传出去之后,蔡旻便匆匆赶了过來。
自从府上老都管被消失之后,郭正文便察觉到事情不妙,可他每每尝试与世家那边暗通款曲,却连消息都发不出去,总是石沉大海。
直到最后,他只能不顾身份,与裴老太公见了一面,双方相互验证了一番,更加确认了自己被皇城司盯上的事实。
为了谨慎起见,郭正文也开始闭门不出,转运使司的工作也就全权交给了副使蔡旻。
蔡旻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恨不得市舶司鸡飞狗跳,他好趁乱夺权,所以当收到线报之后,他很快就联合焱武军的人,來到了市舶司的渡口。
“苏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放火烧船。这些可都是有正经文书的通关商船,你这是要反了么。”蔡旻这个二把手虽然与郭正文沆瀣一气,郭正文也不看僧面看佛面,忌惮着蔡京,不敢对蔡旻太怠慢,可蔡旻终究还是沒法掌握半点实权。
如今郭正文当了甩手掌柜,正是蔡旻大展拳脚之时,这些商船便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得到了通关许可的。
“蔡大人说话要小心些,诽谤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吃刑罚的。”苏瑜面色平淡,直视着蔡旻,不卑不亢,沒有丝毫的胆怯,今日便是來宣战的,不高调些是不行的。
“该吃刑罚的是你。擅毁私产是什么罪名,苏瑜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这些船都有正经公验,你凭什么烧船。”蔡旻见得苏瑜浑然沒有将自己放在眼中,便想起了苏牧那副臭德行,心头火气更是压抑不住。
“正经公验。本官署理市舶司提举事务,我市舶司衙门未曾发过公验,这些船又何來公验,沒有公验便是偷渡,本官有权任意处置这些船只。”
蔡旻听得苏瑜此言,顿时大怒起來,这些船的公验可都是他发下去的,自己罩不住这些船,面子扫落一地还是小事,失去了那些背后势力的信任,以后谁还敢托他办事。
沒有了这个背地里的勾当,他又哪里找钱孝敬自己的老相公叔父。
“混账。这些船的公验乃本副使亲自用的章,何來偷渡之说。”
“蔡大人想來记性不太好啊,难道你忘了官家已经下旨,市舶司公事由市舶司提举衙门全权受理,转运使司只不过是协助办差,转运使司衙门也敢放船入关,未免有些喧宾夺主了吧。”
“你。”蔡旻被苏瑜这么一驳斥,竟然一时哑口无言,一张老脸被憋得铁青。
苏瑜却只是笑了笑,朝蔡旻继续说道:“转运使司如果对市舶司公事有异议,可以上奏朝廷,只要官家下旨,我市舶司便承认转运使司的公验,沒有旨意的话么”
蔡旻咬牙切齿,怒视着苏瑜,但听得后者表情冰冷,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沒有旨意,这些船敢來,本官就敢烧,來一艘烧一艘。”
苏瑜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老九等人已经将那些船员都扣押在了一处,苏瑜彻底无视蔡旻,让老九将人都带回衙门。
蔡旻见得老九等人不伦不类的装束,仿佛找到了攻击的突破口,大声斥道。
“苏瑜,你市舶司衙门私募军兵,图谋不轨,本官必定上奏朝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瑜闻言,呵呵一笑,却是朝杜成责冷声道:“市舶司衙门招募些壮丁民夫充当仆役,何來军兵之说。他们身上可有甲衣。手中可有刀剑弓弩。市舶司衙门可是有他们的报备档案的,蔡大人若真要上奏,那就请自便吧。”
“不过嘛,焱武军身为地方镇军,本该协助本提举司差事,但本官不明白,为何有转运使司在的时候,必定就有焱武军,而我市舶司得不到该有的协助也就罢了,招募几个壮丁來充当劳力,竟然还要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这事儿嘛本官也是要上奏朝廷的。”
苏瑜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杜成责竟然被苏瑜的气度好生震慑了一番。
市舶司乃是朝廷直属衙门,焱武军镇守地方,协助市舶司衙门合情合理,可与转运使司走到一处就是勾结地方了。
虽然这种事情都有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去争取和分辩,不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所能掺和的,可背黑锅的事情,始终是要落到他们头上的。
念及此处,杜成责终究还是软了下來,朝蔡旻使了个眼色,后者愤愤地冷哼了一声,朝苏瑜撂下狠话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看着忿忿离去的蔡旻和杜成责,苏瑜只是目光坚毅,默然无语。
赵文裴和刘质走了过來,他们完全沒想到苏瑜会烧掉苏家的船,还扣押自己的堂弟苏清维,一时间内心有不解,有羞愧,有惋惜,又有佩服,总之是五味杂陈。
而苏瑜却只是朝他们柔和一笑,小声说道:“谢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苏清绥的好运
十一月的汴京已经开始下起了初雪,纷纷扬扬的雪绒花,将士子文人的骚情都勾动起來,一时间咏雪诗词佳作频出,仿佛又到了文人们开花结果的季节。
好吧,事实上,一年四季这些文人们都在伤春悲秋,就沒有哪个季节不是他们的狂欢季。
汴京城有名的春雪楼之中,苏清绥正在吟诵着一首新出炉的即兴诗作。
“微风摇庭树,细雪如巧织。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白桂枝。零泪无人道,何故再相思。”
不得不说,此诗清新雅美,确有傲人之处,谓之经典也不以为过,但出自苏清绥之口,便有些让人玩味了。
这次的文会雅集乃是王家公子王锦纶做东,而苏清绥与王锦纶相交甚密,在座之人自然是交口称赞,不绝于耳,全然不去想苏清绥那点底细。
文人圈子自诩清淡高雅,实则也是龌蹉不堪,其中争风吃醋,比市井恶妇骂街还要精彩,八卦消息也最是灵通。
人都说苏家骤然飞黄腾达起來,苏清绥居功至伟,而这一切便是多得了王锦纶的提携。
王锦纶所在的王家,便是当初杭州布商行首的王家,初时赵家举行桃园诗会,便是王锦纶出面邀请诸多文人欢聚一堂。
待得杭州动乱,王锦纶也随着王家一同往北逃亡,家里生意也随之转移了出來。
相对于苏家,王家的家底可要厚实太多,虽然在杭州也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但他们本來就在江宁和扬州有着不错的底子。
而真正让王家兴旺起來的,却是苏清绥,王锦纶对苏家百般提携和帮助,不过是为了报答苏清绥罢了。
这件事说來话长,总之长话短说,苏清绥來汴京游学,并沒能够成功混入文人圈子,因为他的那点才气,在人才济济的汴京城中,实是拿不出手。
碰得灰头土脸的苏清绥也是潦倒窘迫到了极点,黯然回到了江宁,不过这一回來,却让他撞上了大运。
苏瑜带着彩儿丫头等人來到江宁之时,老太公派人去接应了一番,也算是老太公对苏常宗一脉的弥补。
不过苏常宗似乎并不太领情,苏清绥便觉着已经分家出去的长房有些不识抬举,准备过去好生嘲讽一番。
虽然苏牧不在,但苏瑜发起狠來也是杀人不见血,苏清绥自然沒讨到什么便宜。
苏清绥如何都气不过,从苏瑜的院里出來之后,便向发泄怒气,正好碰到了老管事张昭和。
这位可是老太公多年的亲信,当初分家的时候执意跟了苏常宗,替苏常宗打理府邸的事情。
苏清绥见着张昭和鬼鬼祟祟往后院藏着些什么,就偷偷跟了过去,待得张昭和走了之后,他才走进了后院里头。
地上的土都是新的,显然张昭和埋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苏清绥便将那东西起了出來,发现竟然是一盒手稿,看那字迹,竟然是苏牧的手稿。
苏清绥顿时双眼发亮,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苏牧的诗词才华那是有目共睹的,若自己将这手稿据为己有,还愁无法扬名汴京么。
他将土坑填好之后,便匆匆回到了家里,待得夜深人静才将最宠爱的侍妾打发出去,打开了那份手稿。
可粗粗浏览了一遍之后,他便大失所望了。
这些手稿都是些图纸之类的东西,他也看不太懂,却可以肯定与诗词沒有半颗铜钱关系,但他也知道,苏牧这家伙鬼点子层出不穷,这份手稿的还是有着极大的价值的,便将手稿给留了下來。
直到小半个月之后,有个陌生的灰衣老者找上门來,开口就要向苏清绥购买那份手稿。
苏清绥心头大大地震惊了,不是因为灰衣老者开出來的条件,而是因为那部手稿只有他一人知晓,对方却能够找上门來,这苏牧惹得都是些什么人啊。
而当那灰衣老者交给他一颗金色铜钱之时,苏清绥才明白过來,自己要走狗屎运了。
他自然知晓这颗铜钱代表着什么,他蹉跎了这些年,在杭州又落了第,到汴京又灰头土脸,这次机会说什么也不能白白放过了。
他当即献出手稿,提出的要求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跟在老者身边,伺奉这位老人。
老人并沒有拒绝,也沒有立即接受,而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平日里就假扮成苏清绥的侍女,但苏清绥知道这女人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当老人离开之后,这女人便开始发号施令,不断地替苏清绥筹谋运作。
她先交给了苏清绥一份东西,让苏清绥再上汴京,当苏清绥看清了那份东西之后,毅然决然再次來到了汴京皇城。
他去了王家一趟,将那份东西交给了王家,最后的结果是,王家的家主亲自恭送他从大门离开,王锦纶也将他当成了生死至交。
虽说如此,但苏清绥还是觉得吃亏了,要不是那女人做主,苏清绥真想狠狠敲王家一笔了。
接下來的几天,王家忙忙碌碌,但一个消息却不胫而走,王家攀上朝中的贵人了,而且还是最贵的那撮人之中的一个。
当朝少宰右相,与童贯、蔡京等被骂为六贼之一的王黼。
虽说百姓对王黼骂到烂臭,但这位哥儿们的履历堪称传奇,据说他本名叫王甫,因为与东汉的一个宦官同名,发迹之后,官家赐名王黼。
这王黼是个美男,溜须拍马最有一套,中了进士之后便平步青云,六年间晋升了四次。
要知道在大焱,考中了进士之后,即便立即授官,也需要排队等着实缺,好一点的等个三五年,便能够到地方上做个芝麻绿豆小官,等待三年期满,才能够晋升,进入下一个三年。
可王黼在六年间,也就是别人两个任期的时间里,连升四次,已经当上了左思谏。
成为了天子近臣之后,王黼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第七年的时候,从通议大夫一跃成为右相,连升八级,大焱开国以來从所未见,堪称官场奇迹,圣宠无以复加。
王黼跟高俅一样,并非权臣,而是宠臣,他的全副身家都來源于当今官家的荣宠,但有一点不同的是,高俅不太喜欢掺和政事,生怕惹得官家不高兴。
而王黼作为右相,却有着不小的实权,为了讨官家欢心,常常能够放下文人的脸面,做些出格的事情來表忠心,也正是因此,官家越发器重他。
即便蔡京这样的老相公,对王黼也会客客气气,因为蔡京曾经大起大落,而帮助他重回政事堂,起复为相的,正是王黼。
有了蔡京的人情,再加上官家的荣宠,王黼便得意了起來,百姓之所以骂他为六贼,是他公然索贿受贿,卖官鬻爵更是过分到了极点,以至于每个官爵都明码标价。
京中便有童谣说,三百贯,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阁。
王家跟这么一位大人物扯上了关系,自然一跃成为了汴京城的新贵,而作为报答,王家便开始了带你装逼带你飞的节奏,苏清绥和苏家终于时來运转,东山再起。
苏清绥知晓那枚铜钱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足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东西。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这颗铜钱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势力,他对身边那个女人,越发地恭敬起來。
而在王家的帮助下,又有这个女人不断的发力,苏家的生意很快就飙升起來,这女人也老实不客气,很多时候都会动用苏家的生意网络,去做一些苏家人根本就猜不透的勾当。
与其说这女人來帮助苏清绥和苏家,倒不如说苏家彻彻底底成为了这女人的傀儡。
或者说是那颗铜钱背后势力在明面上的傀儡。
苏清绥不是傻子,他自然很清楚,想自己家族这样的傀儡,说不得不计其数,他不管背后隐藏着些什么阴谋,他只知道如今苏家的日子好的不能再好,自己在汴京好的不能再好。
就连自己此刻吟诵的新诗作,都是那女人交给他的,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么。
有了这些,即便成了别人的傀儡,又有什么关系。
人都说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世家豪族根基底蕴深厚,无论时代更迭,他们都能够保持望族的富贵,不会衰败下去。
而这颗铜钱的传说从大焱开国不久便一直流传至今,整个天下仍旧有着无数人向往着这颗铜钱,真要比较起來,可以毫不过分地说一句,即便世家望族倒了,这颗铜钱背后的大势力也不可能会倒。
能傍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当傀儡和棋子又如何。这不是吃亏,而是天大的福分啊。
苏清绥正享受着诸多文士的吹捧,连王锦纶都对他客客气气,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梦幻场景,而且那女人已经许诺,下一科的考试,他苏清绥即便不能够东华门唱名,也能够骑上一匹白马去游街。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个低眉顺眼伺候在旁边的女人,看着她丰腴的身材,顿时心猿意马起來。
虽然装扮得普通平庸,但他是见过这女人那倾国倾城的真容的,若能够跟她金风玉露,生米熟饭,今后可就将这铁饭碗给捧牢了。
女人察觉到苏清绥那邪恶的目光,只是稍稍抬起头來,扫了苏清绥一眼,虽然目光只是转瞬即逝,但苏清绥还是感受了无穷尽的压迫力,心跳都要为之一滞,慌忙转移目光,不敢再有半分亵渎。
宴会还在融融乐乐地进行着,而苏家的一名管事却急匆匆走了进來,朝诸多宾客告罪一声,与苏清绥耳语了一番。
苏清绥面色大变,脱口便惊怒道:“什么。好个苏瑜。竟欺辱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