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醉卧江山TXT下载醉卧江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醉卧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六章 谁的下马更威

    苏牧之所以确定郭药师有投降的意愿,是因为他來到涿州城之后,一番所见所闻,让他有了新的体悟。

    这样的一支北地铁军,就是郭药师手里头最充足的底气,就是他郭药师立足立身于乱世的根基。

    郭药师对辽国谈不上忠诚二字,但对大焱也沒有太多的归属感,他是个赌徒,他看重利益,那么就应该从利益二字來进行分析。

    迫于辽国的压力,郭药师若想死守涿州,等待萧干和耶律大石的援军到來,凭借着白沟河这样的天然屏障,他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但死守涿州的后果极有可能将常胜军全部打光,沒有了常胜军,他郭药师还是郭药师吗。

    他还是郭药师,但已经不再是辽国人忌惮又倚重的郭药师,也不再是大焱人想要拉拢却又不放心的郭药师。

    用自己的根基和本钱,去给辽人死守一座孤城,让自己沦落为手无一兵一卒的无名之辈,再度跌落成为辽东那个一文不名的马贼。

    苏牧相信,能够杀死结义兄弟而成就今时今日地位和身价的郭药师,是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的。

    所以他笃定了郭药师有投降的意愿,但同样很清楚,郭药师对待大焱的态度其实也有着同样的考量,可大焱如今是主动追求涿州的一方,拥有着极大地争取利益的空间。

    想通了这一点,苏牧的信心便增强了起來,剩下的便是考虑招降的条件了。

    关于这个问題,童贯和种师道已经给了苏牧一个底限,虽然筹码已经很优渥,但苏牧也知道郭药师的胃口绝对不会小,其中还有很大的空间去操作。

    在涿州停留了一日,到得晚间,绣衣指使军的孩儿们终于发现了苏牧留下來的暗号,循着暗号找到了涿州城西的这一处落脚点。

    此处是个粗陋的酒店,供饮食,管马匹,还给住宿,这种地方与大焱的客栈和驿馆都差不多,但服务内容也是多种多样,打听一些商贩商路,走私贩子,以及消息來源,寄售一些小型货物等等。

    这样的地方也是龙蛇混杂,所以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根本就不担心身份会泄露。

    在涿州这样复杂的地方,谁沒有些秘密,只要利益上能够合得來,谁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各方势力的细作。

    所以说涿州是最沒有秘密可言的一个地方,却又是秘密最深沉的一个地方,是最为复杂的地方,却又是最简单粗暴的一个地方。

    郭药师是个人雄,懂得如何去收放权柄,也正是因为他这种开放的政策,才使得涿州越发繁华,方圆之地的贩子行商马队都喜欢聚集到这里來交易。

    进城缴纳人头税和货物税,以及各种门路的收入,就已经能够为常胜军提供极大的后备补给,根本就不需要低三下气向辽国人求这求那。

    当然了,别人给不给是一回事,自己有沒有也是另一回事,但明面上还是要求着辽国人的。

    因为如果不求着辽国人,辽国人就会以为你已经自给自足,他就会不惜代价來削弱和分化你的力量,这是郭药师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的理想从來都不是做辽国或者大焱的臣子,他只是想在这片土地上称王称霸,想要拥有立足之地,开创属于自己的领地和霸业。

    就如同前番所言,他是个枭雄,而枭雄是沒办法给人低头做臣子的,即便放低姿态做臣子,也不过是一时权宜罢了。

    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终于见到了苏绣衣,而且还是活的,于他们而言,这是意义非凡的,因为苏绣衣可是组建绣衣指使军的人,是他们的“老祖宗”。

    在老祖宗面前,孩儿们自是踊跃表现,将老祖宗伺候得服服帖帖无微不至不说,一干内幕情报也汇编成册,交到了苏牧的手中。

    经过了一夜的筹谋和准备,苏牧终于决定要进行下一步行动,那就是先接触一下郭药师的亲信,甄五臣。

    他之所以沒有直接联络郭药师,也是怕郭药师拿腔拿调,再者,苏牧也认为,甄五臣虽然同样狠辣,但对比于郭药师,甄五臣还是比较有人情味一些。

    根据牛进达的供述,甄五臣之所以沒有跟着其他弟兄反抗郭药师,而是带领着弟兄们第一个投靠郭药师,完全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手足相残。

    这一点跟郭药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郭药师将结义兄弟们杀死之时,也曾经说过,杀这些兄弟,最痛苦的就是他郭药师,但为了诸营弟兄不再自相残杀,他要快刀斩麻,将带头大哥都除掉,底下的弟兄们也就平定下來了。

    事实也如他所言那般,怨军的叛乱确实平定了下來,但仍旧掩盖不了他想要专权,想要谋求更大功业的野心。

    甄五臣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但他仍旧很得人心,是因为他只想在乱世之中求存,保住这些弟兄,大家抱团,更容易生存下去,他始终活得苟延残喘,始终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郭药师却有着大野心,敢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豪赌,更敢于把弟兄们都搭上去。

    有鉴于此,甄五臣的态度,其实就变得重要起來。

    苏牧对牛进达说:“我知道你想报仇,但这事儿关系到整个常胜军的存亡,在你带人來报仇之前,最好将我的话,原原本本一句不漏地转达给甄五臣。”

    牛进达沒有说话,待得老护军给他松绑之后,便要走出酒店。

    “等等。”

    苏牧叫住了他,而后将他的刀甲丢到了他怀里:“欠你一匹马,若今后还有机会,再赔给你,若沒了机会,自己有本事的话,但可从我身上拿。”

    牛进达微微一愕,本想对苏牧点头以示感谢,毕竟刀甲就是他们的面子,北地汉儿连刀甲都丢了,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然而想起自己遭的罪,再看看在一旁冷笑的巫花容,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牛进达刚刚离开,柴进便走上前來,朝苏牧皱眉道:“就这么放了。怕是甄五臣要给咱们來个下马威啊”

    苏牧朝朱武看了一眼,颇有考校之意,后者已经从包囊之中取出双刀,背负在了身上,呵呵一笑道。

    “咱们也该出发了。”

    苏牧哈哈大笑,将刀剑挂在身上,而后朝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说道:“让弟兄们行动起來,甄五臣住处周遭,不要放进一只老鼠。”

    那些个绣衣指使军汉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满脸激动兴奋地朝苏牧应道:“喏。”

    他们早就听说,提点大公事的高慕侠大人,正是苏绣衣教导出來的,做事向來雷厉风行,杀伐果决,今日一见,果是不同凡响。

    在大焱官场之中,皇城司算是极其特殊和敏感的一个衙门,除了监察百官,监控民情舆论,他们还有刺探敌情,防备敌国的任务。

    但凡大焱出使辽国西夏或者接见其他番邦异族的首领或者酋长,都必须有皇城司的人从中监视。

    苏牧得到这个使者的差事,也是情理之中,甚至沒有人比他更适合。

    然而作为一个使者,身边只有不到十人的队伍,在主动约见敌方人员之时,在敌人的地盘上,甚至是敌人的大本营里头,苏牧竟然还敢主动出手。

    这只能说明,苏牧要么疯了,要么真的对这次出使,抱着极大的自信。

    无论如何,对于潜伏在涿州受窝囊闷气的绣衣指使军來说,这次行动,真真是让他们解气又解恨了。

    当然了,在苏牧看來,真正董筹谋之人,从來不会刻意去追求苏牧解气或者解恨,他们从來不会无的放矢。

    就如同今夜的行动,他和朱武都已经猜到,甄五臣无论是否有和谈的意向,对他们來个下马威,先震慑谈判对手,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确定郭药师同样拥有谈判意向的前提之下,这种可控范围内的争风,也就变得自由了许多。

    所以他们其实很确定,即便闹出大动静來,也只能给自己增添威风,而不会让郭药师恼羞成怒。

    在以强者为尊的北地,这样的举动算是有胆有识,非但不会让郭药师愤而杀人,反而会让郭药师对苏牧等人高看两眼。

    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之后,苏牧也就不再迟疑,让绣衣指使军的人暗中包围甄五臣的地头,他却是带着朱武柴进扈三娘等人,悄悄跟上了牛进达。

    苏牧的推测并沒有错,牛进达一向将甄五臣视为偶像,视为人生的导师,虽然他不是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小子,但仍旧如同受了委屈回去找家长的孩子一般,将苏牧等人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

    对于孤身入敌营的这支使节团,甄五臣也是有些惊诧。

    他早就猜到大焱方面会派人來招降,这是大势所趋,但凡能够站在这样的高位,便拥有足够的眼光,能够看到寻常凡人无法看到的格局。

    他跟郭药师都是怨军原來的首领,只是怨军叛乱之后,郭药师彻底压制,统一了纷乱分裂的怨军,如今更是整合了队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常胜军押都管。

    但为了凝聚人心,甄五臣的价值还是非常巨大的,以至于郭药师根本无法绕开甄五臣,让所有常胜军都对自己死心塌地,也正是因此,该知道的事情,甄五臣都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甄五臣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苏牧胆敢孤军深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情。

    可惜,再难能可贵眼下也是敌对的关系,既然如此,一些震慑手段就必须施展出來,否则根本就无法占领主动和上风优势。

    能否成功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还是两说之事,但在势头上绝对不能落了下乘,相信即便郭药师,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來。

    牛进达深知甄五臣的脾性,在他看來,甄五臣或许又要搞隐忍,自己的委屈算是白受了。

    然而甄五臣却冷笑几声,朝他下令道:“召集孩儿们,见一见这个苏牧。”

    牛进达猛然抬头,满目都是凛凛战意:“得令。”

第四百五十七章 九个人

    甄五臣并沒有听说过苏牧的名号,他的下马威也并不是针对苏牧个人,而是针对大焱派过來的招降使节。:乐:文:小说Co【更新快请搜索】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辽国境内,高层的权贵几乎都听说过苏牧的名头,甚至连苏牧的作品都能够熟背精通,辽国的汉官都听说过苏牧的名字。

    可在北地,却沒有太多人听说过苏牧这个名字,因为他们都是刀头舔血,马背上讨生活的彪悍健儿勇士,对舞文弄墨并不感兴趣。

    甄五臣不认得苏牧也不足为奇,有鉴于大焱官场的惯例,为了维护大焱的面子,通常派來的可都是文官,毕竟谈判招降在他们看來都是耍嘴皮子的差事,若派个武将來,道理也就只能再拳头上讲了。

    事实上这也是很多人的误解,即便派去的是文官,最终谈到真金白银,还是要讲拳头的。

    彼时之人已经沒有了古人的风骨,诸如苏秦张仪的事迹,已经绝迹,在今后的朝代之中,很难再被复制。

    所以当牛进达说起苏牧这个使节竟然懂武,而且还能够以一敌五,拿下牛进达之时,甄五臣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他很清楚大焱人的心计手腕,便想当然地认为,苏牧或许不是正使,最多是个护军指挥之类的人物,真正的使节,应该就藏在这些人当中。

    牛进达沒有放过任何一点点的细节,虽然雅绾儿扈三娘等人都沒有出手,可他能够感受到极大的压迫,凭直觉而论,他认为这些人沒有一个是不懂武功的。

    即便是那几个带路的老护军,也同样是身经百战的老悍卒,身手和心性比常胜军里头的老卒都要果决和狠辣。

    这就让甄五臣有些迷惑不解了,看來这大焱并非招降这么简单,否则又怎会派出这么一支奇葩的使节团。

    难不成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面上是出使招降,实则却想要刺杀郭药师,使得涿州混乱,而后趁机夺下涿州。。。。

    一想到这里,甄五臣越发觉着,自己下定决心要给苏牧一个下马威,是多么明智的决定了。

    除了先前所考量的那些因素之外,还能够打探苏牧等人的虚实,应该來说,这是很符合甄五臣个性的。

    作为怨军的元老人物,甄五臣手底下非但有牛进达这样的亲信,也有诸多死忠的拥趸,收到了甄五臣的命令之后,府邸里头豢养的好手都涌了出來。

    甄五臣见得这些人剑拔弩张,粗略一扫也有四五十人,当即皱了眉头。

    “只是去探探虚实,又不是打仗,更不是厮杀,要这么多人作甚”

    牛进达是知晓苏牧等人的身手的,当即朝甄五臣说道:“五哥,这真的不算多”

    甄五臣好歹也是绿林好汉出身,一口朴刀使得神惊鬼愁,在北地绿林之中也算是响当当的名头。

    不过牛进达是他的贴身亲信,而且牛进达身手也不弱,能够让牛进达如此忌惮,说明这苏牧或许真有两把刷子。

    于是甄五臣也沒再犹豫,带着四五十人就要出门,可这才刚刚要离开大院,便见得门子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闯了进來,脸上还带着鲜红的掌印。

    “五五爷。有个自称大焱使者的,在外头叫门,说是一定要见五爷。”

    甄五臣见得这门子脸上的五指印,心里也是惊诧不已,这苏牧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主动找上门來了。

    自家知晓自家事,这门子平素里也有些狗仗人势的意思,早先甄五臣也教训过两三次,今次怕是见得苏牧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又自称使节,估摸着真将苏牧当成随意拿捏的弱鸡了。

    甄五臣脸色平静,可身后那些汉子就坐不住了,他们常胜军横行涿州,谁人敢说半个不字,即便这门子再如何张扬,也不该被人蹬鼻子上脸,挫了甄五爷的颜面啊。

    如果说常胜军乃涿州地界的一头猛虎,那么甄五臣手底下这些人就是一群群凶狠的饿狼,这些人可都是甄五臣一路带起來的亲信心腹,其中还有十几名來自于北地绿林的供奉和客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又怎能坐视被人欺负上门的羞辱。

    群情激愤之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來,一名高瘦的文士缓缓走了进來。

    但见这文士二十余岁的光景,脸上刺着极其醒目的血红金印,一头黑发便随意地披散在后头,用拇指粗的麻绳松松垮垮地扎着。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刀一剑,虽然包裹在银鲨皮鞘之中,但看剑柄上缀着的宝石,便知晓即使不是神兵利器,也是罕有的名贵宝物。

    若从这刀剑和打扮來看,这人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充大卵的草包,会些花拳绣腿就出來装大侠的公子哥,可若看他脸上货真价实的金印,却透出一股枭匪凶徒的淡然和果决來。

    而这文士刚刚踏入门口,他的身后便出现了好几个随从,左边一名穿着锦袍,手里随意地拄着一柄剑,右边却是个背负双刀,三缕长须飘飘的儒士,再往后半步就是三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小郎君,后头还跟着三个脸上带疤,脖颈上有军中刺青的老悍卒。

    不用猜也知道,这为首之人,便是今次使节团的那个苏牧了。

    甄五臣实在有些意外,心说大焱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若论气度,还真有几分面涅将军狄汉臣的风范了。

    苏牧遥遥里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微笑來,朝甄五臣抱拳道:“在下苏牧,今日不请自來,还望海涵,敢问阁下可是甄五爷当面。”

    甄五臣紧了紧手中的大枪,回了个抱拳,朝苏牧中气十足地应道:“五爷可不敢当,甄某的门都让人给撞了,哪敢受这五爷六爷的叫唤。”

    苏牧呵呵一笑,往前走了两步,甄五臣身后那些剑拔弩张的汉子们,一个个已经蠢蠢欲动起來。

    “苏某也是久闻五爷大名,初到贵宝地,听说五爷广纳善交,乐善好施,便厚着脸皮來讨碗水酒,想必江湖游侠儿们对五爷的评判应该不会差吧。”

    甄五臣呵呵一笑,将手中大枪一抖,红缨猎猎,朝苏牧朗声道:“不错,甄某确实求贤若渴,但甄某此处也有个规矩,想要喝酒可以,多少也要露两手真本事,这酒可不是随便能喝的。”

    此言一出,甄五臣身若游龙,枪如闪电,疾行变狂奔,一枪便刺向了苏牧。

    苏牧是见惯了使枪宗师的人,从杨挺到王寅,从徐宁到岳飞,甚至韩世忠,使枪的名家他见识太多太多。

    这甄五臣气势非凡,起手虽然中规中矩,但根底扎实,确实是不错的沙场枪手,可对于武林豪强而言,单打独斗起來,这些沙场的厮杀汉子,可是相当不够看的。

    他们的招式单一,简单粗暴,追求力量,因为有袍泽掩护,所以也不顾及破绽,漏洞百出,久而久之,这种沙场枪法越发的简化,根本就不是武林高手的对手。

    苏牧正觉着拿下甄五臣不费吹灰之力时,大院里头突兀地轰然一震,甄五臣身后那四五十汉子,已经蜂拥而上。

    北地汉儿岂会跟你将什么狗屁规矩,他们在甄五臣的影响下,唯一所求就是活得比别人长久,在这个乱世之中,什么都是虚的,只要你比别人活得久,你就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规矩脸面其实都不重要,甚至连胜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自己活得久,活得好,这就够了。

    甄五臣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可经历了郭药师对辽东怨军的所作所为之后,他也看透了太多东西,所以麾下的弟兄们也就成了如今这般不讲规矩的模样。

    苏牧这边加起來也就九个人,对面满打满算大概有五十人左右,单论人数实在太过悬殊和吃亏。

    可苏牧知道,甄五臣不会对自己下杀手,而且自己早就做足了准备,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已经暗中将甄五臣的宅院隔离开來。

    他唯一失算的是,沒想到甄五臣竟然如此善待这些老兄弟,让这么多老兄弟挤在同一处宅院里过活。

    不过这样的人数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苏牧抽出刀剑來,朝朱武等人扫视了一眼,而是呵呵一笑道。

    “许久不曾动手,怕是武艺都生疏了。”

    朱武和柴进也是相视一笑,各自抽出兵刃來,不退反进,双方好手顿时战做一团。

    莫以为这等场面很是惊世骇俗,实则在涿州地界,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场面实在太过常见,因为一名半掩门姐儿而决斗却被抛尸街头的游侠儿也并不少见,喝酒吃饭为了座次问題惹了麻烦,将整座酒店给砸了的事情也是常有。

    这就是北地极度彪悍的民风之下,最为常见的一种解决问題的方法了。

    对于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苏牧沒有任何的不适,相反,相对于耍嘴皮子,他更喜欢这种方式。

    因为他在后世常听到一句话,能动手的时候就尽量不要瞎吵吵。

    甄五臣枪出如龙,苏牧欺身而上,并沒有退缩,眼看着枪尖就要搠中他的胸口,他的脚步却突然往侧面一滑,整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飘忽起來。

    “呼。”

    甄五臣的长枪扑了个空,正欲回枪防御,苏牧已经揉身上來,一掌轻轻按在了甄五臣的肩窝上。

    “走你。”

    苏牧低喝一声,那轻飘飘的一掌印在甄五臣肩窝之后,后者顿感一股巨力传來,仿佛高达数丈的巨浪扑打在自己身上,感觉就像疾奔的狂怒犀牛撞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嘭。”

    苏牧只是稍稍加力,内劲催动,甄五臣只听得嘭一声闷响,整个人往后滑退五六步之远。

    他的肩窝顿时发麻,心里的战意已经被浇灭了七八分,因为仅仅只是一个回合,苏牧就向他展示了二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甄五臣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或许他打不过苏牧,但他就不相信自己这边五十余人,就这么让他九个人來扫了颜面。

    这也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的颜面,这更关系到接下來大焱北伐军与涿州常胜军的招降谈判,争的可就是这一口气啊。

第四百五十八章 四人阻击百人

    苏牧与柴进等人还在涿州城内与甄五臣斗气之时,岳飞张宪等四人已经秘密渡过白沟河,循着苏牧等人的足迹,想要一路追赶上来。╞┝╞┞╪┟┝═〔〈。c[o?m

    可光凭两条泥腿子,想要后先至,显然不太可能,岳飞几个也是惯熟的斥候,打草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想着寻几个倒霉的常胜军斥候,抢几匹马充当脚力。

    郭药师对白沟河极其重视,几乎将涿州的斥候都撒了出来,便如同苏牧等人攀岩渡河都被现一般,岳飞四人很快就被常胜军的斥候侦察到了!

    这是一队大约十人的斥候骑队,那标长骑着黑色的骏马,显得尤为冷峻肃杀,他那鹰隼般的眸子,很快就现了来不及躲藏的岳飞四人!

    眼下涿州情势危急,诸多行商和马队贩子等等要么绕道而行,要么早已入驻涿州,生怕在半道上会遭遇野战,殃及池鱼当了倒霉鬼。

    所以这个时候还敢出现在白沟河沿岸的,必定是斥候,要么是常胜军的斥候,要么就只能是大焱的斥候,即便还有些后知后觉的北地汉子,见得常胜军斥候,也绝不会跑。

    岳飞等人也是老兵了,绝不会想不到这样的道理,若他们故作镇定,说不定还能够瞒过去,然而他们还是故意逃了。

    并非他们软弱,事实上这十个斥候,他们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若故作镇定,让这些斥候靠近,在突然难,说不得也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这十人。

    不过这样并不保险,因为岳飞等人都使惯了长枪和弓刀,近身的话难免有些施展不开,倒不如将这些斥候引过来,再动用弓箭来射杀!

    似徐庆这样的人,见着这十个人,便嚷嚷着要冲杀过去,好在有张宪,此人天性谨慎,即便是到嘴的肥肉也要先舔两口才敢放心吃。

    这标斥候果然中计,见得岳飞四人往后退缩,便轰隆隆策马来追,张宪四人早已将弓拉满,张宪也不出声,只一松手,那雕翎箭便带着尖啸激射而出!

    这一箭是动攻击的号角,无论是岳飞还是徐庆,都能开强弓,膂力惊人,箭术群,可若说四人之中,最为精通射击,堪称神射手的,却是大哥王贵!

    张宪这一箭刚刚将一名斥候射落马下,王贵已经拉弓如满月,射箭似流星,但听得噗嗤一声入肉,王贵竟然将为的那名斥候标长给射死了!

    常胜军斥候的马匹优良,脚力也快,见得标长落马,慌忙用骑弓反击,不过他们的骑弓没办法与岳飞等人的硬弓相比,射到岳飞等人这边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就是硬件上的差距了。┝╪《﹝。c[o<>

    王贵张宪建功之后,徐庆和岳飞的箭也是接踵而至,而王贵和张宪却是能够连珠攒射的神射手,那边被射死的敌人还没落地,其余人还没来得及逃走,他们的第二箭就已经离弦了!

    结果当然没有太多的悬念,在岳飞的嘱托下,他们刻意留了个活口,将涿州的动向和大体局势都拷问了一番,这才放了那斥候。

    在是否要放走这名斥候的事情上,兄弟几个又生了一些分歧,岳飞的意思是那斥候已经手无寸铁,杀之有失道义,然而张宪却反对,这些人是斥候,嘴里的情报才是他们真正的杀人利器,除非杀了他,否则必定会被他坏了大事。

    然而岳飞却仍旧坚持己见,虽说大家是兄弟,但岳飞是指挥,张宪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那斥候拼命往涿州方向逃。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贵借口解手,骑着马就出去了,绕过营地不远,又改变了方向,遥遥里仍旧能够看到那逃走斥候的背影,解下大弓来,射日般弯弓,那箭便射向了远方的天空,过得数息时间,那箭矢才猝然落下,将那名斥候给钉死在了地上!

    当他面色如常地回到营地之时,本以为能够瞒过岳飞,然而岳飞只是往他的箭壶扫了一眼,便暗自叹息了一声,不过岳飞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四人将战场打扫干净,常胜军斥候那处缴获的战利品都让辅马驮着,一人两骑,四人八马,再次出了。

    白沟河距离涿州已经不远,然而他们生怕再遇到大规模的常胜军斥候,便在背后插上了斥候的角旗,伪装成了常胜军的人。┝═┝╪┝。

    虽说他们与常胜军斥候常常生血拼冲突,然则每一支军队都拥有不同的联络暗号,甚至斥候团之间也存在着不小的差异,别人很难知晓,所以他们也不敢太过张扬,生怕露了馅。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张宪却又让诸人停了下来,他纵马登上一处草甸,往西北方向眺望了一会儿,而后面色凝重地朝岳飞等人说道。

    “有人来了应该是辽国的人马!”

    王贵仍旧沉默如初,徐庆一脸不以为然,岳飞则皱眉问道:“大概多少人?”

    张宪回想了一下,才肯定地回答道:“百人左右”

    徐庆闻言,便骂了一句,虽然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勇武,但四个人面对辽人的一个百人营,太过悬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想法,只能避开。

    然而岳飞却沉思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俺们要拦住这拨辽人!”

    徐庆为之愕然,张宪和王贵相视一眼,却早已明了岳飞的意思。

    辽国那边如今也是局势紧张,据说天祚帝耶律延禧备受压力,内部官员与皇族勾结,又有萧德妃从中作梗,似乎每个人都觊觎着天祚帝的皇位。

    也正是因为辽国局势太过晦暗,萧干和耶律大石也不敢轻易离开中京,这才迟来了一步,眼下都还没能率领援军救援涿州。

    而如此敏感的时刻,突然出现一个辽人的百人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人是萧干或者耶律大石的先锋,是生怕郭药师叛变,而率先前来安抚郭药师的!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一百辽兵必定保护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因为寻常辽人根本不足以安抚郭药师,他们要让郭药师安心给他们卖命,断然不可能随便派一个闲杂人来宣抚。

    若让此人见到郭药师,势必会对苏牧的劝降产生极大的阻力和困难,所以岳飞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只是想要凭借着四个人,阻拦百人的骑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百人的骑队已经成了规模,集体冲锋之下,漫说四个人,便是四十个人都要被碾压,他们又该如何抵挡这百人团?

    张宪几个早就很清楚岳飞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情,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一直沉默着的王贵终于话了:“把你们的箭壶都给俺,俺到前边寻个地方,将他们的阵型打散,只要他们能够散开,便有机可趁了。”

    “咱们也不需要跟他们硬来,拖着磨着,减缓他们的度就成”王贵说着,便已经开始动手,收集每匹战马背上的箭壶。

    他的箭术是毋庸置疑的,说是百百中都不为过,只要他占领一处高地,搅扰一下敌人的阵型也不是不可能。

    张宪沉思了片刻,便点头道:“此计可行,他们的目的是来宣抚郭药师,若不是情势紧迫,也不会派先锋百人前来,一旦遭伏,必然恐慌,到时便会让队伍殿后,那使者却是要先行一步”

    “所以咱们也应该分头行动,三人伏击拦截,剩下一人要杀掉落单的那名使者!”

    张宪的分析在情在理,无论这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最终的效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蛇终究会冒头,只要蛇冒头了,事情就好办了。

    那使者既然身份金贵,所谓落单也不可能真的落单,身边到底还是会带着一些亲卫死士,所以无论是到前面去阻击,还是留下来守株待兔,等着截杀那名使者,所面临的危险其实都差不多。

    但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敌人数目的多寡与危险性是成正比的,在他们看来,当然是前去阻击的比较危险一些。

    所以张宪王贵他们都抢着要去阻击敌人,让岳飞留下来截杀使者,而岳飞这一次却反常地没有要求到前面去阻击,而是同意了张宪的提议,留下来截杀使者!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使者拥有着改变局势,影响苏牧在涿州进程的能量,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拿下的人物,若拿不下使者,即便所有人都牺牲了,也是白费性命罢了。

    张宪有勇有谋,若论战力,绝对是四人之,可他需要统筹全局,他到前面去阻击更能挥他的才能,掌控大局,随机应变。

    徐庆就是个打手,勇武有余,正好供张宪驱使,但想要截杀使者,还差那么一点点,毕竟一味冲杀,说不定还没碰触到使者的马头,估计就要跟那些死士拼光力气了。

    王贵是个闷油瓶子,但箭术了得,心狠手辣,远程火力根本就少不了他。

    所以岳飞早早就考虑到诸多因素,自己才是截杀使者的最好人选,即便再心疼弟兄们,在大局面前,终究还是要认清楚局势的。

    张宪对岳飞的表现很满意,因为这也说明,岳飞已经开始懂得以掌控大局者的目光来看待问题了。

    岳飞能够看出王贵的箭壶少了一根箭,必定是追上去将那斥候给杀死了,他张宪又岂能看不出来。

    而岳飞并没有出声,这是他跟以往不同的地方,但这也是一个成功将领蜕变的必经之路,岳飞正在经历这样的蜕变,这让张宪感到高兴又不安。

    计策已经定下,王贵便与张宪徐庆,打马往前,跃上了半里处的那个草甸高坡,而岳飞则出奇冷静,左右观察了地形,往前头走了半里路的样子,并没有现能够隐藏的地方,只好将马背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在马股上刺了一刀,让那马儿跑掉。

    自己却是趴伏在一处并不高的小土坡上,等待着那落单的使者!

    寒风冷冽,头顶上渐渐聚起了厚厚的乌云,岳飞往涿州城的方向遥望了一眼,口中喃喃道。

    “岳飞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而在前方的草甸高地上,王贵等人已经做好了掩护,他将箭壶都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手臂上紧紧地勒着皮带,身后还放着几张备用的骑弓。

    视野中的骑队渐渐变大,王贵屏住呼吸,慢慢拉开了手中的硬弓!

第四百五十九章 安抚的辽使

    即便再没有脑子的莽夫,也不会自大到认为四个人能够主动阻击一队百人的骑军,更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最终能够成功。┞┡╪w{。

    然而岳飞四兄弟确确实实就这么去做了。

    他们都不是傻子,相反的,徐庆是个大智若愚之人,王贵虽然是个闷葫芦,但城府心计都很深沉,岳飞虽然年纪小一些,但有勇有谋,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战争洗礼,早已脱胎换骨,而张宪更是智囊型的儒将。

    可就是这等样的四个人,却意见一致地在做一件愚蠢之极的事情。

    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此行的差事就是护军,护的是苏牧这个枢密承旨,确保苏牧能够成功劝降郭药师。

    他们这队护军对于坐拥二万精兵的郭药师而言,实在太过渺小,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很清楚,他们保护的重点是苏牧没错,但保护苏牧的意义却在于,确保他能够成功劝降。

    归根结底,无论是岳飞等人的护军,还是苏牧,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功劝降郭药师,所有的事情都将以此为前提来展开。

    这是大的格局,只有看清楚了这一点,才是合格的使者,才是合格的护军。

    这是苏牧的选择,同样也是童贯和种师道等人的选择,若换了别个来担当这个任务,或许就不会出现四人阻击百人这样的傻事了。

    当王贵和张宪的弓箭落入百人骑队之时,后者不出意外地慌乱起来!

    他们远离了耶律大石和萧干的援军大部,他们被迫当了先锋,来安抚这个野心勃勃的辽东马贼头子,他们心中有怨气,有不安。

    他们还要长途跋涉,不敢在路上逗留太久,甚至连风餐露宿都不敢过两个时辰。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他们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

    寻常战马最多日行百里,那些六百里八百里加急,无非是用跑死驿马的代价,不断换马才能达到目的。┢┢╪┢┠w﹝。

    这百人骑队深知任务急迫而艰巨,又自认所选路线位于燕云十六州的腹地,应该不会遭遇伏击,便放开了手脚来赶路。

    到了这里,他们的战马早已没有了太多的脚力,所以遭遇到伏击之后,他们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以致于丧失了该有的判断力。

    这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细细分析起来,却又合情合理,所以看似找死一般的四人阻击百人,其实经过张宪和岳飞的推敲之后,也并非必死之局。

    这也是他们胆敢这么做的底气之一。

    在战场之上,形势转瞬即逝,就看你有没有这样的眼光,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胜算和军机。

    很庆幸的是,无论张宪还是岳飞,乃至于王贵徐庆,都看到了这一点。

    这也得益于他们在先锋斥候团里头的不断打磨,也得益于苏牧不断在拓展他们的军事格局眼界。

    然而百人团终究还是百人团,即便他们的战马已经没有太多脚力,人数优势实在太过巨大,前头被射落的骑士被战马拖着,四处乱突,阵型经过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便有头目确认了偷袭的源头。

    不远处的草甸高坡很快就成为了百人团的目标!

    他们是先头部队,本来就想着偷偷前往涿州,若他们知晓那草甸高坡上只有区区三个人,说不定他们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牺牲几个人,留下几条尸体,其余人纵马而过,不加理会,张宪王贵徐庆三人是连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可设身处地从他们的角度来思考,在不知道对方伏兵有多少的前提下,他们必须要排除掉这个威胁。

    从箭矢的密度来看,其实他们很容易就能够猜出对方的规模来,但面对这样的大事,在没有确认的情况下,谁敢武断地下令,对敌人的袭击不予理会?

    所以很快就有十几骑分了出来,从不同的方向,往草甸高坡这边逼近。┢╞╪┞╪╪?〔。c<>

    他们解下背后的牛皮小盾,遮挡住胸口咽喉等要害,将身子贴在马背上,隐藏在马头的后面,尽力保护自己,拍马就要冲上高坡。

    然而高坡上的箭矢神出鬼没却又精准无比,仿佛在戏耍这些骑士一般,在长时间的毫无动静之后,便会射出连珠箭,将十几名骑士一一射落马下!

    辽人素来以骑射自傲,出身辽东的常胜军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大焱那些连拉开一石弓都有些吃力的软蛋?

    可竟然有人胆敢用箭术狙击他们,辽人的骑兵也是激起了群愤!

    他们纷纷举起骑弓来,一阵乱射,将高坡上的敌人压制得没有半点脾气,而后大举冲锋上来。

    中军十几骑却护着一名骑士,仍旧沿着原路,往涿州方向驰骋,眼看着涿州就近在眼前,他们也不可能让林牙的使者留下来冒险。

    是的,这一次宣抚的行动,正是出自于林牙大石的意思!

    辽人骑兵心中的林牙,便是如今辽国崛起的两员悍将之一的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乃耶律阿保机八世孙,精通汉文,曾考中殿试第一名,翰林应奉,是故人称林牙大石,他也是辽史中记载的唯一一位契丹进士。

    在如今辽国内部纷争不断,萧德妃和其他皇族对天祚帝虎视眈眈,所有人都觊觎着辽国权柄之时,皇族血统又手握重兵的耶律大石,绝对是诸多势力极其争取的对象。

    而耶律大石与萧干,也成为了辽国之中最受瞩目的两名青壮派将领。

    这样的情势之下,涿州生这么大的事情,大焱数十万大军集结雄州,在白沟河对岸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将两员大将给派出来,否则根本就没办法面对大焱倾尽举国兵力的进犯。

    耶律大石深知郭药师的为人,当初郭药师的怨军被拆分,正是他和萧干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清楚郭药师是个养不熟的狼,而不是摇尾巴的狗,他才迫不及待地派了使者前来安抚,因为他很明白时不我待的道理。

    他也知道大焱人虽然军事不行,但嘴皮子了得,若让他们说动郭药师,他和萧干带着救援大军前来,迎接他们的可就不再是郭药师的常胜军。

    而是大焱的数十万北伐大军,连同叛变之后,将矛头指向他们的郭药师!

    对于使者的人选,他也是慎之又慎的考虑过,耶律大石精通汉文,汉文化底蕴极其深厚,但他学习这些却与辽国诸多贵族不同,并非因为他仰慕崇拜华夏汉族,而是因为他需要了解敌人,知己知彼!

    所以他选择了南院宰相李处温的门生张昌林为使者,他认为派一个汉儿去安抚郭药师,绝对比一个契丹人要合适,更能让郭药师安心。

    张昌林只不过是个南院的文官,平素里也没见过什么战场厮杀,但他身为使者,不能展现出丝毫的懦弱来。

    于是他当机立断,让大部分骑兵都留下来殿后,自己则带着十二名亲卫,没了命地往涿州方向赶去。

    在他看来,自己是辽国的使者,是耶律大石的心腹,郭药师是不可能让自己出现任何危险的,否则他这个辽东马贼头子,又如何面对即将带领大军而来的林牙大石?

    所以涿州就是他的避风港,就是他的安身之所,只要能够抵达涿州,便万事皆安了。

    他也没有理会那草甸高坡上有多少伏兵,带兵打仗从来不是他的勾当和差事,他的差事就是抵达涿州,向郭药师传达林牙大石的善意和安抚,仅此而已。

    所以当草甸高坡渐渐落在身后之时,张昌林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身边这些亲卫可都是耶律大石亲自挑选的,个个都是辽人之中的精锐勇士,眼下距离涿州不足二十里,又岂会再有伏兵?

    若真有大规模伏兵在此处埋伏,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就是郭药师的防御实在差劲到了极点,大焱的斥候强悍,或者说大焱军队已经渡过了白沟河!

    而另一个就只能说明,这些人能够在郭药师眼皮底下设伏,是因为郭药师已经被招降了!

    虽然他不知道伏兵有多少,但自己才一百多人,若敌人的规模庞大,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所以他能够像骑兵那些头目一样,做出正确的判断,伏击的敌人其实并不多,而郭药师也并没有被招降,起码暂时没有被招降!

    虽然遭遇伏击让人很是丧气,但也并非没有任何的好处,起码他张昌林,就能够从遭伏击这件事中,看出郭药师并没有被招降,这可是个好消息啊。

    从看似毫无相干的两件事之中,推敲出如此重要的情报,这就是智慧上的碾压,这就是文官们比那些莽夫更具优越感的地方!

    想到这里,张昌林也是呵呵一笑,这些辽人常常看不起南院的文官和汉儿,但一方面又自惭形秽,需要借助汉儿的头脑和系统的官制来统治辽国人。

    说征战,或许此时的汉儿不及辽国人凶悍勇武,可若论搞政治,南院的汉儿绝对能够将这些辽国蛮子甩开十八条大街外加两个包子铺。

    刚刚从这件事上重新获得优越感的张昌林,放眼望了望涿州城的方向,心头澎湃不已。

    他刚刚才从真正的战场厮杀中脱身而出,如今就像孤胆儒将一般,带着十数骑,入涿州安抚郭药师,这是何等让人荡气回肠的壮举!

    一旦成功完成了使命,他便能够声名鹊起,在他看来,林牙大石和萧干都绝非池中之物,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风云际会,惊天动地,到时候自己可就扶龙有功了!

    就在张昌林想入非非之时,一根箭矢带着尖啸,也不知从何处激射了过来!

    “小心!敌袭!”

    为的骑士偏头躲避,箭矢在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那箭矢却余威不减,将他身后的一名骑士射飞了出去!

    “希律律~!!!”

    本来就疲累不堪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将张昌林这个不谙骑术的文官使者,甩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

第四百六十章 栋梁和楔子

    出身辽东的常胜军们,常常以虎狼自比,然而甄五臣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狼虎之师,他活得如履薄冰,活得殚精竭虑,活得像一条掉毛的癞皮狗。┢╞╡。

    为了保全实力,他只能自污,为了隐藏自己的智谋,他只能常常在郭药师面前做些傻事。

    他对郭药师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敬佩,在他看来,能够杀死自家弟兄的人,即便占据着什么存亡大义,都不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人物。

    自打大焱北伐军占据了雄州之后,郭药师就开始不断地召集诸多弟兄议事,议事的主题自然是为了应对眼下的困境。

    虽然很多人都清楚,面对这样的困境,要么死战,要么投降,可谁都没敢在郭药师面前提半个字。

    因为他们怕背黑锅,因为郭药师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甄五臣也考虑过,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投降的好处比死战要明显太多。

    可投降也有风险,因为投降的话,不可避免会成为大焱对抗辽人的先锋和炮灰,而辽人对待叛徒,应该没有太多的好脾气吧。

    再来也要防备着大焱出尔反尔,将常胜军彻底分化瓦解,这么一来,他们最后的家底,可就真的没了。

    不过大焱人与辽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大焱人其实还停留在战场上讲道理这种天真又幼稚的觉悟层次上。

    在战场上讲道义讲礼义廉耻,这等同于寻死,可大焱人自诩圣人之后,满是教化,必然言而有信,否则又与辽人何异?

    而且大焱还需要常胜军充当带路党和炮灰,所以将常胜军瓦解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至于如何最大化保存常胜军的实力,那就是谈判过程中应该极力去争取的了。

    基于这样的考量,其实苏牧的判断并没有错,甄五臣是真心偏向于投降派的。

    但他和甄五臣都明白,虽然他们都是聪明人,但下马威这种低劣戏码,还是要演的,而且还要卖力地去演。

    甄五臣是想装疯卖傻,在郭药师面前藏拙,而苏牧则需要塑造大焱方面强势的姿态。┝═┝╪┝。

    在甄五臣的大院里头,如今混战已经接近尾声,甄五臣那些护院和亲卫,根本就不是苏牧等人的对手。

    神机军师朱武,小旋风柴进,一丈青扈三娘,苏牧和雅绾儿,外加一个拥有恐怖神秘蛊术的巫花容,还有三五个久经沙场的老悍卒。

    这样的阵营放在战场上或许没有太大的用处,骑军冲锋而过,他们或许都要被踩成肉泥。

    可在院落这样狭隘的环境之中,如同江湖人士那样去群斗,而且又基于不是生死搏杀,只是为了摆弄威风的前提下,呵呵,那就不好意思了。

    当牛进达都被打倒在地之后,便只有甄五臣手持铁枪,仍旧傲然而立。

    他不是苏牧的对手,但更让他忌惮的是,苏牧身边那些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

    这还是软趴趴的大焱派出来的使节团么?

    在他们这些辽东莽汉子眼中,大焱的使节难道不应该温文儒雅打着官腔,见到铁血刀兵的武人就簌簌抖么?

    这是一个极其不寻常的使节团,苏牧也是一个极其不简单的使者,那么是不是可以预示着,这一次的出使,这一次的招降,会截然不同?

    更让他心生恐惧的是,牛进达并没有骗他,使节团里头最让人恐惧的并非左手剑右手刀的苏牧,也不是背负双刀的朱武,更不是雅绾儿和扈三娘这两个假扮男装的女侠。

    而是那个雌雄莫辩的白脸小子!

    他手底下那些人都躺着,身上或许多多少少带着伤势,可自从那假小子撒了一包绿色毒粉之后,这些弟兄们便开始呕吐。

    而他们呕吐出来的,都是污黑的虫子!

    这是大白日见鬼的事情,这些壮若蛮牛的汉子,竟然开始不断往外呕虫子,这是多么让人头皮麻的一件事情!

    甄五臣是个有见识的人,但他的见识也仅限于辽东和燕云北地,他没有去过南疆的十万大山,没有去过西蜀,蛊毒之术于他而言便如同凤毛麟角,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虽然他能够猜出这就是传说之中的巫蛊之术,但他仍旧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就这么真真切切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苏牧本身就是个奇人,他的身边还有巫花容这样的更加神秘的奇人,以致于甄五臣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使节了。

    “甄五爷,不知现在我能否喝一喝您府上的酒水?”苏牧呵呵一笑,将刀剑收入鞘中。

    甄五臣面色极其难看,倒不是因为他落败丢了面子,更不是因为被苏牧占据了主动。

    这事儿已经闹起来,相信很快郭药师就会得到消息,大焱的使节已经开始接触他甄五臣。

    这才是他最为忌惮的事情。

    或许在弟兄们看来,甄五臣只是想要煞一煞大焱使节的威风,但甄五臣却不遗余力去做这件事情,而且想要大张旗鼓去做。

    为什么?

    因为他要让郭药师放心!

    在涿州如今的形势之下,诸人都担心自己背黑锅而不敢吐半个字,他甄五臣却私自见了大焱的使节。

    若传到郭药师的耳中,这位押都司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莫不成你甄五臣早已跟大焱军暗通款曲,甚至想来个里应外合,将常胜军卖给大焱朝廷?

    一直以来,郭药师都想真正掌控常胜军的人心,只是很大一部分人,仍旧信服甄五臣,而对杀友求荣的郭药师只有畏而没有敬。

    可如果甄五臣也成为了这种卖友求荣之人,大家还会不会信服他?会不会因此转而唯郭药师马是瞻?

    所以甄五臣要对苏牧大打出手,以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之后,有心之人会利用这个事情来攻讦自己,离间自己和弟兄们的关系。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甚至所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要透过表面看到本质,才能够真正了解他们的意图。

    很多人认为甄五臣是常胜军最后的良心,是他殚精竭虑保全着常胜军的力量,他甄五臣更加看重兄弟,对反复的郭药师更是忠心耿耿,仁至义尽。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蛇有蛇路,蚁有蚁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有经历别人的经历,又怎能轻易对别人下定论?

    苏牧看待甄五臣如是,而甄五臣也如是看待苏牧。

    这个常胜军的大管家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而后朝苏牧低声道:“苏承旨里面请。”

    苏牧哈哈一笑,大步走了过来,与甄五臣携手入了厅堂,临了他还朝巫花容示意了一眼,后者虽然有些腹诽,但还是瘪着嘴,取出一些黄纸符来,交给牛进达道。

    “烧了灰,给他们兑水喝。”

    牛进达是吃过大苦头的,那种中蛊之后的痛楚,他是永世刻骨铭心,哪里敢伸手去接纳纸符,等得巫花容将纸符丢在地上,他才小心翼翼地去捡了起来。

    甄五臣仿佛没有将刚才生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般,与苏牧在厅堂里头吃酒闲聊。

    二人也没有提及招降之事,甚至连涿州和常胜军都没有提及半个字。

    这是苏牧在对甄五臣释放善意,表示理解他的处境,然而甄五臣却也因此看到了苏牧的可怕之处。

    苏牧知道自己忌惮郭药师,也就说明苏牧对他甄五臣的了解,已经越了寻常大焱官员的认知!

    这个面涅使者,对他甄五臣,对常胜军,对涿州,对郭药师,都了若指掌!

    苏牧这等洞若观火的姿态,确实让甄五臣感到吃惊,可苏牧自己却并没想太多。

    因为他来见甄五臣,本来就是为了分化常胜军,也只有在他们的内部制造一些矛盾,制造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他的出使任务才更容易完成。

    他知道甄五臣在常胜军之中的人脉和声望,所以他来见甄五臣,但并不是向甄五臣示威,而是向郭药师展现自己的实力和姿态!

    他是要让郭药师看到,若你不接受招降,那么我大焱也并不是非你郭药师不可,我可以招降甄五臣,甚至比甄五臣更低一级的人物。

    只要他们接受招降,同样能够使得你郭药师再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这才是苏牧真正想要的下马威,这个下马威从一开始就不是给甄五臣的,而是给他郭药师的!

    无论这一战胜负如何,他只求把事情闹大,让郭药师知道他已经来见甄五臣了,所以他才让绣衣指使军的人隔离了甄五臣的院落。

    若甄五臣乖乖配合,他还能给甄五臣打个掩护,以柔和一些的手段来争取招降的最大成果。

    可如果甄五臣不乐意,那么他就第一时间将消息放出去,到时候甄五臣面对的可就不是苏牧,而是郭药师了!

    在这个层面上来说,甄五臣即便在大院混战之中赢了苏牧,占了上风,大局上来讲,他也都是输的,从苏牧推开他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这不是苏牧的强势决定的,而是他与郭药师之间的微妙关系决定的,这是常胜军内部局势所决定的,而苏牧只是看透了这一点,并加以利用,仅此而已。

    如果说常胜军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那么郭药师就是支撑这座大厦的大梁和柱子,可甄五臣却是栋梁之间的楔子!

    栋梁固然重要,可楔子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关键,没有了栋梁,大厦会倒,而拔掉楔子,大厦同样会倒!

    只是拔掉楔子和推倒栋梁,很显然是前者更加省时省力。

    只要你洞察了最关键又最薄弱的破绽之处,那么看似难于登天的事情,也就同样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去达到目的了。

    甄五臣也没有闲坐着,事实上他已经放出警讯,过不了多久,援兵就会到来,之所以云淡风轻地闲谈,只不过是想要麻痹苏牧罢了。

    可过得盏茶功夫,一名穿着普通的探子却走了进来,甄五臣心头大喜,然而很快又跌落谷底。

    因为那探子并不是他的探子,而是苏牧的探子!

    “大人,方圆二里已经封锁,全凭大人的意思行事!”那探子如是说道。

    这句话便像一根无形的绳索,被苏牧死死套在了甄五臣的脖颈上,郭药师对他甄五臣如何,如今成了苏牧一句话的事情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郭都管

    大焱人人皆爱关扑,或许是因为五代十国(也可算作五代十一国)之时,运气好一些,胆子大一些,赌一把或许就能够当上皇帝,以致于人人爱赌,才留下了这么个毛病。

    当然了,爱赌的根源无非就是不劳而获,说到底是惰性作祟,这也是人的劣根性之一,并没有太多道理可讲。

    苏牧并不爱赌,便如同他不嗜饮一般,因为他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运气,不想靠着时有时无的运气,来解决问题。

    他是个主观能动性很强的人,他并不喜欢怨天尤人,坐以待毙的感觉。

    所以他很少会赌,即便真要赌,也必须要在稳赢的情况之下,他才会下场关扑一把。

    就比如这一次与甄五臣的会面,无论这一架是输是赢,主动权都掌握在苏牧的手里头。

    只要他将自己与甄五臣会面的消息放出去,不需要他动手,郭药师便会对甄五臣产生猜忌,即便郭药师没有猜忌,甄五臣也会开始提防郭药师。

    而想要苏牧封锁消息,当这次会面没有发生过,那么他甄五臣就必须帮着苏牧,去劝降郭药师。

    无论哪一种,相信都是甄五臣极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所以说苏牧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得益于他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关键破绽,得益于他对大格局的敏锐洞察力,以及大胆的判断和果断的决策能力。

    很多时候,成功便隐藏在某些转瞬即逝的时机之中,你抓住了,便与众不同,错过了也就泯然与众人了。

    而这种机会是为时刻准备着的那些人而准备的,如果你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即便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你也只有被砸死的份,而像苏牧这样的人,早已洗好澡等着了。

    在甄五臣这件事上来说,牛进达显然就是那个转瞬即逝的时机,苏牧抓住了,所以才能够使得这次的出使终于步入了他想要的节奏。

    这其中某一环出现差错,比如巫花容最终将牛进达也给杀了,亦或者苏牧并没有相信牛进达的供词,那么所有的一切也都将随之烟消云散。

    面对这么一支使节团,面对苏牧这样的人物,甄五臣只能轻叹一声,开始考量如何做决定。

    他并不想让郭药师对自己产生猜忌,也不想成为苏牧的说客,因为他不想将常胜军的弟兄交到大焱的手中,便如同他不想交给郭药师,不想交给辽国。

    可如今陷入两难境地的他,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了。

    不过他甄五臣能够活到现在,一直可都活在这种非黑即白的抉择当中,其中利害自然是很快就能够思考清楚的。

    但他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于是他在这两种选择当中,找到了第三种法子。

    那就是带苏牧去见郭药师!

    如此一来,既能向郭药师表明自己的忠诚立场,也能够应付苏牧的胁迫。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说服苏牧,让他跟着自己去见郭药师!

    可就在这个时候,宅院外头却突然传来骚乱打斗之中,刀兵相击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人喊马嘶,院门不多时便再次被撞开了!

    “绣衣大人,咱们的包围圈被击破了!”撞入院门的是一名暗察子,苏牧还清楚地记得,这是一名在平叛方腊战争中的老相识了。

    “外头是什么人?”苏牧面不改色,沉着冷静地问道,那暗察子扫了甄五臣一眼,只好压低声音答道:“是是郭药师亲自带着人马杀过来了”

    “郭药师么”苏牧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涿州看似自由之地,郭药师并未做太多的限制,三教九流歪门邪道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想要混进来也很容易,甚至想要在涿州城建立不小的地下势力和情报网络,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然而他们终究只是外来者,这涿州说到底还是姓郭,绣衣指使军再如何拼命渗透,又如何鞥能够比得上涿州的土皇帝,常胜军之主郭药师?

    郭药师或许仍未知晓苏牧来私会甄五臣,但他一直防备着甄五臣,生怕这位拥有着极高人脉和名望的五弟,会背地里对他做些小动作。

    所以当他的人发现甄五臣宅院周围出现大规模异动,且有人在包围和封锁宅院,自然能够察觉到不妙。

    这些绣衣指使军和暗察子的弟兄们,可都是高慕侠的羽翼和爪牙,苏牧是不可能让他们去送死的,再说了,强挡郭药师没有任何意义和效果,只能白白牺牲人力罢了。

    “让弟兄们各自撤了,这里有我殿后。”

    “可是,绣衣大人!”

    “没有可是,立刻撤退!”

    “喏!”那暗察子被苏牧的目光一镇,心头当即一凛,便飞快地闪了出去,过得片刻,外头的打斗声开始稀稀落落,而后渐渐恢复平静。

    “吱呀”

    院门轻轻被推开,便如同苏牧第一次推门而入那般光景,不过这一次进来的,可就不是苏牧这样的白袍子儒生了。

    郭药师四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大,骨架粗壮,国字脸庞满是刀削斧刻的坚毅,肤色黝黑,颌下一部黑须,更显英勇果敢。

    虽是寒冷的大冬天,可郭药师只穿着一件灰绿色的锦袍,外头罩着半身甲,负手在后,身边带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小将,替他扛着那杆盘蛟亮银马槊。

    人都说枪乃万兵之王,可在战场之上,槊其实比枪更加难练,威力也更加的巨大,在大焱之前的隋唐时期,槊便一直是衡量一个武将的硬性标准。

    由此也可以看出,郭药师并非只懂玩弄心计之人,他也是真真切切从生死沙场里头无数次血战,才走出来的骁勇悍将!

    “五弟,今日你这里可是热闹得紧啊,大哥我没错过什么吧?”郭药师哈哈朗笑,人已经走到了院落里来,就站在苏牧不远处的台阶上,颇有一股睥睨众生的尊威。

    甄五臣心头大喜,他可正愁着如何说服苏牧去见郭药师,没想到郭药师竟然如此机警,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里来,也亏得自己还没有跟苏牧深入地谈条件以及交易条件,否则眼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哥哪里话,这泼才乃是大焱方面的使者,半途抓了我手底下的黑牛等几个弟兄,黑牛便将他领到了我这里,正想要擒了他去大哥处见分晓呢!”

    甄五臣手一指,郭药师便看到满院子里头都是甄五臣的人,躺倒在地不断打滚,嘴里头仍旧在狂呕着虫子。

    一些所谓高手已经吐到没力气,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狼狈到了极点,也有一些已经奄奄一息,就这么仰躺在地上,任由一些尾指粗大的黑色毛虫,在他们的口鼻之间钻进钻出。

    这一幕落入眼中,郭药师不由心头大定,看来甄五臣终究还是胆小,做不来富贵险中求的事体,这光景来看,双方还确确实实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激战!

    郭药师对甄五臣安心之后,便朝苏牧看了一眼,也只是这么一眼,他就双眸一亮,朝苏牧问道:“你就是苏牧?”

    苏牧微微一愕,但想想郭药师的为人,以及他的出身,神色也是眨眼间平静了下来。

    郭药师在没有投身怨军之时,也是个江湖武林的好手和老狐狸,打探江湖消息,早已成为了他求生存的本能反应,所以即便进入了怨军,以及后来掌控了常胜军,他都没有停止过这方面消息的搜索和关注。

    苏牧的诗词佳作传播四海,连辽国的权贵都耳熟能详,就更不用说郭药师这么谨慎的人物了。

    “苏某见过郭都管,本还想着让甄五哥代为引荐一番,如今看来是苏某多心了”

    “适才与甄五哥交心了一番,才知晓郭都管心切我大焱百姓,为了不与同胞残杀,甘愿退守涿州,实乃我汉人之福,苏某今日正是来向郭都管道喜的!”

    郭药师听着苏牧的话,心里也不由冷笑,但他并非鼠目寸光之辈,对于大焱那边的动向又了如指掌,眼下苏牧的出现,只不过是验证了他心里头的猜测,大焱果真派人来跟他谈投降的事情了!

    这个苏牧说话滴水不漏,一开口就已经将整个基调给定下来,让自己不好去推翻,更不好去谈条件,而且可谓句句诛心,竟然还是把甄五臣给扯了进来。

    “人都说苏先生只有三句,却没想到苏先生当了说客之后,嘴上功夫也是如此了得,不过我与五弟情同手足,苏先生就不必再挑拨我兄弟二人之间的情谊了。”

    “我郭药师虽然没什么本钱,但骨气和义气还是有几两的,苏先生这话实是诛心了,我还要倚仗这些老弟兄们出力卖命,但凡有人敢对涿州流口水,我这些老弟兄们手里的家伙什可就不答应了!”

    苏牧见得郭药师不再遮掩,他也是开门见山,带着淡笑道:“都管的骨气确实让人佩服,可让弟兄们跟着你给辽人当走狗,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义气二字吧?”

    苏牧这话说得可就毫不留情面了,但郭药师是何等人物,只是呵呵一笑道。

    “弟兄们出来吃这碗饭,早就看开了,即便你南朝,还不是想让我与诸多弟兄当走狗?同样是当走狗,又有何差别,你苏先生文采飞扬,才名闻达天下,还不是给童贯当走狗说客?”

    苏牧呵呵一笑:“当走狗自是不假,可咱们都是汉人,乃是血脉同胞,辽狗藩蛮欺压侵略我大汉江山一百余年,人人激愤,自当同仇敌忾,又岂能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再说了,辽人从未将你常胜军当心腹,兔死狗烹那是迟早之事,郭都管若真有义气,便该早些为弟兄们寻条稳妥的后路才是,萧干和林牙大石即将来援不假,但我大焱陈兵数十万,投鞭断江,荡平涿州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不知尔等的辽人主子,能否及时赶到,拼着两败俱伤来救你们这群走狗了!”

    “你说什么!”苏牧此言一出,郭药师还未发作,他身边的那名小将已经暴喝一声,就要挺身而出,寻苏牧的晦气!

    郭药师身后的士兵也是纷纷抽刀,眼看着就要将苏牧等人当场斩为齑粉!

第四百六十二章 狼旗与人头

    郭药师身边可都是常胜军的悍卒,一路冲突而来,涿州城潜伏着的绣衣指使军都只能退避三舍。

    如今绣衣指使军已经在苏牧的命令之下,蛰伏躲藏起来,苏牧身边也就柴进朱武等几个人,若真要爆发冲突,即便能逃脱,也是生死一线的事情。

    不过便如同苏牧先前预料的那般,郭药师虽然嘴巴硬,但心里其实早有了投降的意向,只不过想打打嘴仗,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他也知晓苏牧这边握着大焱朝廷招降的底限,许多时候使者也只是个传声筒罢了,但里头仍旧有着一些余地可以争取,使者或许没办法做决定,却能够将自己的条件带回去。

    无论如何,向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总归是没有错的。

    被苏牧戳中了痛处之后,郭药师心里头确实很愤懑,但眼下并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刻,相对于收拾苏牧,如何能够让苏牧软下来,让苏牧放低姿态来谈判,才是他考虑的事情。

    包括先前的声势逼人,其实都是郭药师的伎俩,只是他没想到,那个文名远播的苏牧,并非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洞察人心的老狐狸一条,又岂会让郭药师给镇住!

    “苏先生也不必左一个走狗,右一个走狗,涿州乃是郭某和弟兄们打下来的,这里就是俺们的根基,这里就是俺们的家园,但凡有人敢垂涎,无论是辽人亦或是大焱的汉人,我常胜军的弟兄都不答应!”

    苏牧闻言,只是朝郭药师冷笑:“都管好大的口气!你涿州常胜军满打满算也就二万余人,漫说我大焱数十万北伐军,便是萧干和耶律大石那五万援军,就足以践踏你们!”

    “都管是明白人,就你们这样的发展速度,辽人能容得下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坐大?”

    “可归降了我大焱可就不同了,我大焱能够给予兄弟们足够的庇护,若想继续征战厮杀,咱们给你高官厚禄,给你收复燕云的不世之功,若不想刀头舔血,弟兄们可以往南边去,做个闲官,斗鸡遛狗养虫享清福,无论哪一种,难道不比给辽人当过河卒要强?”

    苏牧针针见血,郭药师心里头其实早就想过这些问题,可诸多弟兄却不好就这件事发表意见,如今听得苏牧如此宣扬归降的好处,一个个可都是心头暗自激动起来!

    郭药师深知人心不可动摇,从弟兄们的眼光之中,他就能够看到苏牧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些常胜军汉子,拥有着多么巨大的诱惑力。

    他生怕苏牧再度开口,会将弟兄们的归降情绪都给激发出来,便朝身后的士卒挥手下令道。

    “此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乱我士气,给我拘起来再说!”

    这就是郭药师的主场优势,即便气势被苏牧占了上风,他仍旧能够行事东道主的霸道强权,先拿下你,敲打人心再说!

    雅绾儿扈三娘等人见得对方又要动手,当即按住刀柄,苏牧却无动于衷,对郭药师这边的动静仿佛浑不在意。

    “都管就别在自欺欺人了,别的苏某不敢说,只要你归降,一个节度使可少不了你的,你可知道大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擢授一方节度使了?”

    “节度使!”即便苏牧说的是假话,郭药师也不禁怦然心动了!

    辽人虽然正值内乱,但对他郭药师也是吝啬到了极点,百般打压不算,还要常常来打秋风,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些家底,都让辽人贵族过来勒索了大半,若说他没有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节度使能够坐镇一方,是掌控实权的封疆大吏,若大焱能够将涿州甚至幽州之地赐给他,交由他来当这个节度使,那么他就能够如愿以偿,虽然戴着大焱的官帽,但同样能够保住自己的军队,还能够名正言顺地坐拥这数州之地啊!

    然而他很清楚,现在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最佳时机,苏牧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谈判技巧可言,硬生生揭开了他郭药师最惨烈的伤疤,更是一脚就踩中了他最痛的地方,如何还能够继续愉快地聊天?

    苏牧和大焱确实能够给他们常胜军最好的待遇,能够给予辽人无法给予他们的诸多好处,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领了大焱的好处,可就要为大焱所用,掉转矛头来对付辽人了!

    这两年他们受尽了辽人的压榨和欺辱,若非郭药师忍辱负重,夹缝求生,不惜动用大财力来讨好中京的权贵,说不得连涿州易州和那二万余的军队都保不住了。

    所以转过矛头对付辽人对于常胜军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反而会让他们热血沸腾,充满复仇的快感。

    可苏牧当众抛出这样的条件来,若他郭药师就这么答应了,今后又如何在弟兄们面前抬头,又如何能够得到大焱朝廷的重视?

    其实这种事情就跟半掩门做生意的姐儿们一样,遮遮掩掩半推半就,身价反而越来越高,见人就张腿,也只能落了下贱,反倒要被人说便宜没好货。

    所以即便苏牧说得天花乱坠,郭药师都必定要先拿下他再说,否则人心就要被苏牧动摇了!

    因为苏牧与其他使者不同,他并没有用花假的语言来忽悠,更没有使用雄辩的技巧,而是直截了当将常胜军所面临的危境和窘境都给抖上了台面来。

    若说郭药师是硬气,那么苏牧便是硬碰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使什么怀柔策略,更没有恩威并施的说法,他就是要拿现状和形势来压你!

    在苏牧看来,郭药师已经到了不得不降的地步,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格!

    从一开始没有任何底气,到如今笃定了郭药师必定要降,是因为苏牧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之中,看到了郭药师和甄五臣等人,对这支常胜军是多么的依赖,常胜军就是他们的一切。

    没有常胜军,他们就会失去涿州,就会成为丧家之犬,甚至连给辽人当走狗都没有资格!

    当苏牧真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之后,他立刻改变了策略,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地头,既然他的使节团全都是武林高手,是一个奇葩之极的使节团,那么他的手段也必须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剑走偏锋,与郭药师来个硬碰硬!

    这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地方,若他还像其他文官使节那样,文绉绉地谈什么民族大义,谈什么利弊交易,非但无法得到郭药师的重视,反而会让他觉着软弱可欺。

    再者,那样的使节才是真正的传声筒,没有任何一丝的底气,大焱乃是南方大帝国,而他常胜军只不过是一群马贼出身的乌合之众。

    若在这样的悬殊身份地位之下,仍旧搞以前那种三寸不烂之舌的老一套,那才是真真的丢人现眼!

    没有骨气的使节,又如何能够镇得住自认为有骨气的郭药师?

    所以苏牧连珠炮一般,三句不离郭药师所即将面临的困境,更是将诸多常胜军将士们心底最大的担忧都给挖了出来,摊开在烈日之下暴晒!

    相信自己的这一番话很快就会传遍常胜军,即便郭药师将自己抓起来,也只能于事无补,最终还是要等着苏牧给他一个台阶下,而后再半推半就降了大焱。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苏牧便朝扈三娘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任由郭药师的人来绑缚便是。

    郭药师也由此看出,苏牧绝非善善之辈,便更加坚定了先拿下苏牧等人的决定。

    可就在他身边的军士准备一拥而上,将苏牧等人拿下之时,却见得一名常胜军斥候飞快地狂奔了进来!

    “都管,大事不妙!”

    郭药师面色一沉,目光只是一扫,那斥候便像被阎王爷瞪了一眼,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噗通就跪了下去!

    “都管,外头有个四个军汉,自称是大焱使节团的护军,要进来见都管”

    “嘭!”那斥候还未说完,郭药师一脚就将他踢飞出去,后者重重砸在墙上,这才滚落在地,一张口就吐出大口的鲜血来!

    “没用的废物!就入娘的四个人,说进来就进来么,什么狗屁护军,本将军养你们又有何用!”

    郭药师一发怒,众人的脸色也是羞臊起来,他们听着都觉得丢人啊。

    这涿州乃是他们的大本营,就这么一个老巢,竟然让苏牧的四个护军冲将进来,竟然还没人拦得住!

    “都管那里头有人举着林牙的帅旗”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斥候颤抖着声音说出这话,郭药师也是脸色大变。

    林牙大石和萧干增兵涿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鉴于辽国内部纷争一直没有一锤定音,所以迟迟不见援军抵达,如今终于听说林牙到了,可帅旗怎么就到了一名苏牧身边的护军手里头了?

    见得那斥候拼命摇头,郭药师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朝那斥候骂道:“滚出去,把那些小崽子给我带进来,郭某倒要看看,你们大焱的官儿到底想干什么!”

    郭药师还以为这是苏牧早早安排好的戏码,只是用满是敌意的目光盯着苏牧,后者也是一脸的无辜,可听说是四个人,他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些猜测,至于什么林牙帅旗之类的,他们确实没有想过。

    在众人的期期艾艾之中,大院门外终于进来一队常胜军,他们剑拔弩张,侍立于两侧,虎视眈眈。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四个汉子,浑身浴血,就这么堂堂正正地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生得粗狂,扛着一面狼旗,不过郭药师和甄五臣也立马辨认出来,这并非真正的帅旗,而是林牙的传令旗罢了。

    不过让人可气的是,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黑面小子,一脸的不屑,孤傲难当,甚至故意将那狼旗给掉转了个方向。

    而中间一人同样年纪轻轻,拖着一条大枪,同样满身满脸都是血迹,恍若闲庭信步,走进院子之后,便解下腰间的布包,噗通摔到了地板上。

    那布包被打开,一颗人头西瓜一般骨碌碌地滚着,停在了郭药师的脚尖前面一尺处。

    而那人头的狰狞死状,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就这么仰望着郭药师!

第四百六十三章 英雄的宿命

    郭药师只在脚前那人头上扫了一眼,整张脸便顿时阴沉铁青起来!

    因为他认得这颗人头,虽然脸面狰狞,双眼凸出,上面满是血迹和泥土,但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因为他曾经在林牙大石的身边见过此人,因为他知道这人乃是林牙大石的心腹亲信张昌林!

    张昌林出现在涿州,背后的意义不言而喻,耶律大石一直都不放心他郭药师,如今雄州和莫州失陷,张昌林出现在涿州,又带着耶律大石的传令旗,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来命令郭药师死守涿州的!

    郭药师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虽然他早有了投降大焱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没有跟苏牧谈好条件,更没有在苏牧这里占到任何的便宜。

    他不知道这名提着张昌林人头的小将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身后那三个大焱军汉子是何出身,他已经不再关心这些。

    因为张昌林死了,无论是不是这四个大焱军汉杀死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耶律大石的使者,前来命令郭药师死守涿州的张昌林,死在了涿州,无论是谁杀死的,消息传回到耶律大石那里,也就只有一种解读。

    那就是郭药师确实要反了!

    他原本还打算将苏牧抓起来,好好跟他磨一阵子,为自己挣足了面子,挣足了好处,再将涿州丢给大焱的北伐军。

    一旦数十万大焱北伐军进驻涿州,那么即便耶律大石和萧干提兵前来,首当其冲的也是北伐军,再者,有数十万北伐军坐镇涿州,萧干和耶律大石再如何勇武,也不敢妄自发兵,这就是震慑力。

    可如今一切都随着这颗人头的出现,成为了泡影!

    因为张昌林死在了这里,在耶律大石那边,郭药师已经成为了叛徒,那么他便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接受苏牧的游说,投降大焱。

    而另一种则是,同时面对大焱北伐军和耶律大石对涿州的进攻!

    只要他的脑子没有坏掉,都不会选择第二条路,也就是说,如今他成为了最被动的那一方,成了必定要投降大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没有了余地,自然就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如今他要反过来看苏牧的脸色了!

    虽然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可如果苏牧转身离开涿州,不再提招降之事,甚至不再接受他的投降,那么涿州保不住,整个常胜军都将面对耶律大石和北伐军的怒火,根本就无法存活!

    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他已经想通了这一切,在前一刻,他还坚持让人将苏牧等人绑了再说,可现在,他是苏牧一根汗毛都不敢再动了!

    他看着这四个军汉,眼中终于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他很清楚耶律大吃的为人,这位与萧干齐名的军事天才,有勇有谋,从来不会冒失突进。

    也就是说,为了稳妥起见,耶律大吃肯定会派卫队保护张昌林,而且卫队的规模绝对不会太小。

    或许为了追求行军速度,卫队不太可能拥有上千人,但几百人还是要有的。

    可这四个自称苏牧使节团护军的汉子,便只有四人,即便其他人都死光了,一个使节团的人数最多也不会超过二百人。

    而这四个人能够活到现在,可见他们拥有着多么恐怖的战斗力了!

    难怪他们胆敢扛着林牙的狼旗,就这么表明了身份,大摇大摆地走进涿州,并寻到甄五臣这边来。

    这四个汉子的行事风格,带着浓烈的苏牧印记,若说不是苏牧的人,郭药师是打死了都不信的!

    苏牧并没有看那颗人头,因为他已经从郭药师的脸上,读懂了一切,因为那些准备要绑自己的人,在郭药师一个眼神之后,便纷纷退到了后面,这也让苏牧笃定了心中所想。

    他看着岳飞,看着他那破残的衣甲,看着他背后已经断掉却又舍不得扔的长弓,看着那空了的箭壶,再看看那枪杆上满是凝固血迹的长枪。

    他看着满身是伤脸色苍白,却仍旧傲立的张宪等人,他仿佛看到了四座高山,岿然不动的险峻奇峰!

    他完全没有想到岳飞等人会去而复返,更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半途截杀了如此重要的一个大人物,为自己的招降带来了关键性的转机!

    虽然没有这颗人头,他最终一样能够让郭药师投降,因为这是大势所趋。

    可如今出现了这颗人头,这个人是林牙大石的使者,他带着林牙大石的狼旗,却死在了涿州!

    这个锅绝对要郭药师来背,这位常胜军都管眼下是百口莫辩,一颗人头,生米煮成熟饭,他郭药师是不降也得降,有面子也得降,没面子同样得降!

    苏牧不敢说能够想象和体会岳飞等人所经历的一切,从他们身上的伤势来看,肯定是一场敌众我寡生死悬殊的血战恶战。

    可他们最终活了下来,并带着帅旗和人头,凭着一腔热血和一颗孤胆,就这么堂堂正正走进了涿州!

    苏牧的心中有感动,有热血在沸腾,他仿佛看到了不远的未来,岳飞爷爷几乎凭借着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着一个濒临崩溃的庞大王朝。

    他的身影是傲岸的,是孤单的,却又是无怨无悔的,便如同他的身上,永远散发着圣洁而伟大的光辉一般!

    而这个人,他仍旧秉持着护军该有的责任,他们还是回来了,无论是为了他苏牧,还是为了整个出使的计划,他们都回来了。

    为了这次归来,他们经历了什么,只有身上的伤口和敌人的鲜血来做见证,而苏牧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看着,湿润着眼眶,就这么看着。

    四个人留下八个血脚印,岳飞也不管郭药师和常胜军的目光,他只是带着一串血脚印,走到了苏牧的身前来。

    “先生,俺们是来护送你回驿馆的。”

    苏牧看着面无表情的岳飞,心里只想着郑重给他行一个大礼,可郭药师和甄五臣等常胜军的人都在,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与雅绾儿等人,走出了院落。

    与郭药师擦肩而过之时,他低声说道。

    “歇息一夜之后,明日我等就渡河回营,都管若有事,应该知道去哪里找我。”

    这已经是苏牧的态度,也是最后的通牒,他只在涿州留到明日,明日一过,郭药师即便想要投降,也没有机会了。

    谁能够想到,形势急转直下,竟然会发生如此让人惊诧和难以置信的转折?

    苏牧这样的决定并非武断,因为从张昌林的行踪来看,耶律大石和萧干的援军已经距离涿州不远了。

    而整合常胜军需要时间,北伐大军赶到涿州需要时间,北伐军渡河需要时间,熟悉和加固涿州城防同样需要时间,商讨如何抵御萧干和耶律大石,也需要时间。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时间,然而时间却不等人,所以苏牧已经没办法再给郭药师太多的时间了。

    他的内心是兴奋的,因为他已经可以笃定,走投无路的郭药师,除了投降,再无其他选择,甚至不需要等到明日,今夜可能他就会找上门来。

    一旦那些涿州,数十万北伐军入驻城池,萧干和耶律大石再如何勇武,凭借几万人的辽军,若童贯和种师道没有让士兵脱光了上战场去送死,这场仗就绝对输不了。

    而涿州的战役输不了,接下来便是幽州,拿下幽州之后,就是百年来的奇功!

    而这个奇功过后,便是收复燕云的传奇之战的开始!

    可以说,是岳飞和苏牧等人,给了这场战争一个极好的开端,虽然不知道能否预示着未来的光明前景,但起码从现在的局面看来,形势对大焱那是一片大好特好的!

    因为身份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他们也正大光明住进了涿州的驿馆。

    苏牧柴进和朱武也是加紧时间给四人疗伤,有巫花容在,再恶劣的伤口也不是问题,只不过斑斓的虫子巴在伤口上治疗伤势,还是让人不禁头皮发麻的。

    岳飞几个在甄五臣那厢之时,完全就凭借着最后一口骨气在支撑,回到驿馆之后便再也顶不住。

    好在苏牧身上带着乔道清的圣药,又有巫花容辅助,他们很快也就缓过气来了。

    苏牧和柴进朱武等人都以为岳飞几个领着全部护军过来,所有人都战死了,就剩下这四兄弟。

    可当他们从岳飞等人的口中得知,特别是大嘴巴的徐庆,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们以四人阻击百人之事,所有人都被震撼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力和智谋,更需要勇气和信念!

    这也是他们与大焱军人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素质,他们才能够在大焱军中脱颖而出。

    他们是蒙尘的明珠,苏牧只不过将他们表面的灰尘给轻轻擦拭掉,他们是夜里的星辰,苏牧只不过将他们前面的乌云给驱散,让整个人间,都能够看到他们的光辉!

    有人说,时势造英雄,苏牧起初很是认同,可见识了岳飞等人的壮举之后,他已经对这句话存疑了。

    时势或许真的能够造英雄,但真正的英雄却不会被时势所趋,即便没有时势的影响和推动,他们仍旧能够按照自己独特而传奇的人生轨迹,成长为完事瞩目的大英雄!

    这是他们的宿命,更是他们的个人魅力使然。

    他看着王贵徐庆和张宪,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跟徐庆和张宪密谈,更不应该向他们透露那种消息,更不应该嘱咐他们在必要之时行必要之事。

    他甚至觉着,自己对岳飞徐宁等人的刻意培养,说不定会影响到他们的英雄本色,这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想到这些,苏牧心里就有些难受起来,难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都错了吗?

    他守在岳飞的床边,看着岳飞渐渐苏醒过来,思绪也就被打断了,可每当看到这张脸,他就无法平静下来,仿佛自己的做法虽然真的改变了一些些历史轨迹,但说不定会让岳飞受到极大的影响,从个人脾性到行事风格。

    若真是这样,岳飞还是历史上的那个岳飞吗?

    正当他心如乱麻之时,岳飞却朝他投来一个满是敬意的目光。

    “谢谢先生,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想当英雄,先做男人,如此一想,或许也并没有错吧。

第四百六十四章 都管的表态

    寒风呼啸,军旗猎猎,郭药师便坐在中军大帐里头,外面虽然夕阳斜照,仿佛人间正在极力压榨着冬日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温,然而郭药师的心却如何都暖和不起来。

    眼看着就要开春,正是打仗的好季节,萧干和耶律大石算是危若累卵的辽国之中,硕果仅存的两名青壮骁将,一旦他们进入涿州境内,势必要引发一场大战。

    辽国虽然便如这冬日残阳般日暮西山,可终究保持着辽人的尊威,在他们看来,南朝大焱早已腐朽不堪,国内民不聊生,内部环境比辽国好不了多少。

    而大焱军事积弱已经不是一两天三五年的事情,而是从太宗朝之后,便再没能在辽人身上打过大胜仗。

    即便大焱的北伐军号称数十万人又如何?他萧干和耶律大石还不是照样南下来顽抗么!

    且不说辽国断然没道理眼睁睁看着大焱收复燕云,单说萧干和耶律大石的眼中,大焱所谓的数十万北伐军,只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童贯第一次北伐之时不也一样号称几十万大军么,结果同样在白沟河,那时候郭药师还没有占据涿州,只不过是辽东的马贼头子,甚至根本就算不上大当家的。

    那一次童贯的北伐军也是声势浩大,种师道先拿下了莫州,辛兴宗紧接着拿下了雄州,而童贯为了争功,就带着数万人来攻打涿州。

    本以为涿州的守军会闻风丧胆,谁知童贯的大军在过河途中,遭遇辽军半渡而击,大焱士兵惊慌失措,落水者无数,大军一片混乱,被几千辽军杀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

    这是童贯的耻辱,自然也是辽人值得骄傲的战绩。

    距离上一次北伐并没有太长时间,期间大焱又接连遭遇内乱,平叛了各地的叛军之后,试问禁军的兵员还剩下多少?这其中可战之兵还剩下多少?

    莫看童贯号称数十万大军,这里头除了种师道和刘延庆的西军之外,剩下的便只有三五万正规禁军,剩下的则是临时招募的厢军和辅兵。

    这些人充充数,帮着搬运军需或许还有一把子力气,可真要上阵杀敌,也只能给辽人送菜罢了。

    有了这一层推测,萧干和耶律大石是绝不可能半途而废,即便涿州郭药师归降了,这涿州一战终究还是避免不了的。

    只是郭药师如今已然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要么他遣散常胜军,带着少数人马离开涿州,回到辽东,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占地为王,做个压寨的土皇帝。

    要么投降大焱,与童贯一道,真正与萧干和耶律大石进行殊死血战!

    郭药师是个唯利是图之人,萧干和耶律大石三番五次盘剥他的家底,剥夺他的军权,打散他的队伍,他郭药师又怎么可能没有记恨在心?

    所以投降大焱,很快就成为了他考虑的第一选择。

    而正在此时,甄五臣走了进来,朝他沉声道:“都管,外头有六七十个契丹蛮子,说是张昌林的护军,要进咱们的大营,等待林牙和萧干大军的到来”

    早先他们结义之时,序齿排辈,按说甄五臣是拍在郭药师前头的,郭药师也该老老实实喊甄五臣一声五哥。

    可他杀了弟兄们,当上了怨军共主,而后又拿下涿州方圆四州之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方枭雄之后,看似“与世无争”的甄五臣,便主动称呼郭药师为兄长,自己则以五弟自称。

    在苏牧等人的面前,郭药师好歹要面子,于是才称呼甄五臣为五弟,眼下没有旁人,他才佯怒道。

    “五哥这是折煞我也,外头人眼里,我郭药师到底要些面子,可你我兄弟几十年,恁的喊我都管,可是要折弟弟的寿啊!”

    郭药师嘴里如此责怪着,已经抓起甄五臣的手,拉着后者来到帅座左侧,将甄五臣摁在了座位上。

    甄五臣从座位上站起来,行礼正色道:“都管身为一军主帅,礼不可废,否则何以服众,在常胜军里没有五哥五弟,只有都管和厮杀汉,若非如此,我常胜军何以在这乱世之中自处”

    郭药师见得甄五臣面色坦诚,也不勉强,听得甄五臣的意思,似在说常胜军中已经没有兄弟,只有都管和士兵,想必心里仍旧有着怨气,便轻叹一声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我郭药师为了常胜军,背负了多少骂名,可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弟兄们能够有口饭吃?”

    甄五臣顿时察觉郭药师是会错了意,心里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面上却是诚惶诚恐。

    “都管多虑了,常胜军中的弟兄们,哪个对都管不是感恩戴德?都管为弟兄们所做的一切,大家伙儿自是看在眼中,都管切莫因此而耽误了目今的大事”

    郭药师闻言,也是呵呵一笑,颇为自嘲地对甄五臣道:“是郭某小儿姿态了,亏得五哥提醒,却是不知五哥对此事如何看待?”

    “这”见郭药师如此发问,甄五臣也是迟疑了,毕竟事到如今,常胜军中还未有人就投降一事表态,甄五臣也一直明哲保身。

    “五哥若觉着难开口,不说便是,我知道弟兄们都是有骨气的好汉子,大焱从未正眼瞧过咱们老怨军,眼下想要利用咱们了,又让咱们当卖命的走狗,我知道弟兄们都咽不下这口气不过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五哥若有定计,大方说出来,弟弟也是怕鲁莽行事,误了弟兄们的前程”

    郭药师虽然这般坦诚地说着,可甄五臣深知这位都管的为人,更清楚他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本事,只是眼下大局已定,投降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除非郭药师脑子不清醒,否则再没太多的变数了。

    沉思再三,甄五臣终于开口,不过他并没有对投降一事表态,而是有些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想必都管已经着人查过那苏牧的底细了吧,就我所知,此人城府极深,能谋善断,云龙九现方七佛都栽在了他手里,可以说童贯等人能够将方腊的叛乱平定下来,这苏牧是功不可没的。”

    “可奇怪的是,这苏牧并未得到过什么封赏,倒是那大焱皇帝因为赏识他的才情,赐了他几个字,使得他才名远播,但这一次他又掺和到了咱们这边来,可见此人并非表面如此简单”

    甄五臣说到此处,扫了郭药师一眼,见得对方表示赞同,便继续说道:“而且消息还说,截杀张昌林的那几个人,特别是领头的那个小校岳飞,更是他从杭州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还跟皇城司的头脑,太尉高俅的假子来往甚密,说不得也得过他的栽培”

    “派这么一个苏牧过来劝降,那老太监也是煞费苦心了,虽说大焱已经外强中干,表面保持着奢靡的繁花,实则已经烂到了根子里,但烂船还有三斤钉,瘦死骆驼比马大,童贯对外虚称陈兵三十万,实则也是掏空了大焱的家底”

    “这么一来,他们对咱们涿州地界,怕是势在必得了”

    最后一句,甄五臣终于扯回到了主题上,虽然绕了一个大圈,但也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是的,大焱对这次北伐是势在必得的,又有苏牧这样的强人辅佐,北伐军中又有着不少苏牧培养起来的豪强人物,诸如岳飞这四人,竟然在上百辽人骑兵护军的眼皮底下,将张昌林这个主使给杀死,甚至还多了狼旗,这是何等样的英雄人物!

    所以即便涿州的常胜军投降了,即便你郭药师投降了,大家也不会说你软骨头的。

    甄五臣在常胜军中拥有着极其深厚的群众基础,他的意思,自然意义很大,而他有胆量这般分析,应该是早就将这些消息散布了出去,在士兵们当中做足了思想工作的了。

    郭药师沉思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朝甄五臣问道:“弟兄们既然已经知道迫在眉睫,想必大家伙儿的心思也都差不离,既然是军心所向,我郭药师也只好当这个常胜军的罪人了只是敢问五哥,你觉着那六七十个辽人护军,该如何处置?”

    郭药师虽然口头上如此说着,实际上问出这个问题来,又将麻烦丢给了甄五臣,实在是想由着甄五臣出头了。

    甄五臣见推托不过,心里头也是暗骂了一句,只好硬着头皮,咬牙道:“既然都管已经做下了决议,开弓再无回头箭,如今的重心,也该放在苏牧身上,放在大焱朝廷那处了”

    “说的是啊”郭药师轻声应和道,捋了捋胡须,双眸陡然迸发凶光来。

    “既然这些人没用了,就送给苏牧手底下那个岳飞吧,这小校勇武过人,他日必定是个不可忽视的豪杰人物,也算是提前跟他们结个善缘吧”

    见得郭药师亲口下了命令,甄五臣也是松了一口气,然而郭药师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他心头发冷。

    “这六七十个辽狗也要吃喝,浪费军粮,苏牧几个怕是暂时养不起,让他们带过白沟河对岸去,又麻烦之极,不如这样吧,将那六七十个辽狗给砍了,送一堆人头,总比送一批活人省时省力又方便”

    郭药师说起这番话之时,眼中凶光早已掩盖起来,面色淡然,声音平静,仿佛刚才处决的并非六七十条人命,而只不过是处理了一批老掉牙的牲口一般!

    甄五臣的意思很清楚,如今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赶紧向大焱那边示好吧。

    郭药师也听懂了,所以他决定将这六七十个辽人护军,当成示好大焱的礼物。

    只是他本就是少有的枭雄人物,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要投降,既然要示好,那么就做得彻底一些。

    将这六七十个辽人杀了之后,便算是彻底与辽国决裂,若说先前张昌林的死还能向辽人解释清楚,那么杀死者六七十个辽人,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这就是他向大焱展现的姿态,果决而彻底,绝不拖泥带水!

    只是很难想象,但他们将这六七十颗人头送到驿馆,送给苏牧之时,后者该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蒙古部族的反抗

    事实证明,甄五臣的效率也是极高的,在入夜时分,他就已经带着两车人头,来到了苏牧下榻的驿馆。

    对于郭药师的示好,苏牧也觉着情理之中,可这六七十个辽人的首级,却又是意料之外。

    虽然岳飞四人只是轻描淡写,但从他们身上的伤势,却能够看出那场截杀多么的惊心动魄和凶险。

    甄五臣想要从苏牧的脸上看到惊愕,看到笑容,但很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战争是残酷的,无论对于大焱军士,还是辽人骑兵,亦或是常胜军的士卒,都能够一概而论。

    但打草谷这等毫无人性的行为,却成了辽人军队维持补给的一种手段,也就是说,辽人的士兵,从来就没有无辜不无辜的说法,他们的双手,哪个不都沾满了鲜血?

    所以苏牧对这些人头并没有太多的感想,这一路走来,他见过的血腥实在太多太多,以致于很难再让他掀起惊奇的心潮。

    他深知郭药师的为人,所以对于他的表态已经早有预测,只是没想到郭药师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杀了这些辽人之后,便等同于与辽人彻底决裂。

    这似乎与郭药师的性子有些违和,但其实结果对于苏牧而言,都是一样的,只是效果上不太一样罢了。

    收到了郭药师的“诚意”之后,苏牧便想回去复命,尽快让童贯带兵入驻涿州,毕竟时不我待,若让萧干和耶律大石抢占了先机,这涿州便是煮熟的鸭子也有飞走的可能。

    然而岳飞等人有伤在身,动弹不得,加上郭药师也执意要留下苏牧,以防止大焱出尔反尔,借招降为幌子,彻底剿灭了常胜军。

    这种可能性虽然很低,但郭药师信得过苏牧,却信不过童贯,他也不可能被一时的局势冲昏了头脑。

    所以苏牧只能留了下来,让柴进和朱武,带着苏牧的亲笔信,以及那几个老护军,带上足够的优良战马,飞速赶回去复命。

    而苏牧虽然不太安心,但终究还是在涿州住了下来。

    郭药师一反常态,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地邀请苏牧,一边还加紧了城防,将斥候和哨探都撒了出去,防止萧干和耶律大石大军压境而涿州却全然无知。

    然而随着日子的推移,眼看着就要开春了,可萧干和耶律大石的援军没见来,而童贯那边也没有动静,连柴进和朱武都没有回来!

    苏牧虽然心里头有着疑虑,但也谈不上慌乱,因为从局势上来看,童贯完全没有理由放弃常胜军。

    可郭药师却着急了,如今他与辽人彻底决裂,就等着大焱朝廷的册封,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干一番大事,手底下的弟兄们也都听说过大焱皇帝的慷慨,都眼巴巴等着大焱朝廷的赏赐。

    只是童贯的人迟迟不来,难免让郭药师生出了担忧。

    他之所以坚持将苏牧留下来,就是因为对苏牧进行过自认为足够的调查,深知苏牧的紧要身份,相信童贯不可能丢下苏牧不管。

    可转念想了一想,区区一个苏牧,又岂能跟整个战争局势相提并论,若童贯哪条筋搭错了,他郭药师可就亏大发了!

    在这样的担忧之下,他召见苏牧的次数也越来也多,频率也是越来越紧密。

    直到三月初的一天,距离柴进朱武离开涿州,已经过去了十三天,郭药师才收到了一份军报!

    这份军报来自于辽国的北庭,乃是郭药师安插在北庭的线人加急传递回来的。

    二月末的时候,蒙古部族集结了数万兵马,竟然要攻打辽国的中京!

    此时辽国兵力空虚,因为仍旧保持着战力的骑兵,都让萧干和耶律大石带着,前往涿州了!

    据说蒙古部族与大焱早已结盟,一南一北,想要双管齐下,使得辽国首尾不能相顾,蒙古大军直取中京,而大焱则攻取幽州,收复燕云地区。

    从大战略上来说,这种结盟是双赢的局面,而且在战术上也没有太大的差池。

    然而大焱和蒙古终究分据南北,中间隔了辽国,通讯并不容易,情报的传递和互通存在着极大的延时甚至阻碍,即便约定好进攻的日子,都不一定能够成功。

    因为这其中存在着太多的不安因素,无法保证情报传递过程中不出纰漏。

    比如双方约定日期,若情报被辽国截获,而辽人之中的谋士善加利用,将日期改动一番,再分别寄回去,那么事情可就大乌龙了。

    所以说这种合作只能根据大局势的变化来自行判断,无法做到同步协作。

    事实上岳飞等先锋军攻占莫州和雄州,看起来是一场闪电战,是突袭战,能够极大地加快征伐的进程。

    然则在岳飞等人没有北上之时,童贯就已经领兵在北地巡边,并驻军在北地多时,所以说他们的进度其实并没有比蒙古大军领先太多。

    而根据情报,萧干和耶律大石之所以没有抵达涿州,是因为他们收到了命令,半途便转道,往中京方向救援解围去了!

    相对于中京,漫说小小一个涿州,便是幽州丢给大焱,都不算得一回事儿!

    这么说难免有些托大,但对于辽人而言,确实如此。

    在他们看来,他们的骑兵纵横天下,而大焱缺马,只能培养训练大量的重甲步兵,研究以步制骑的战术,这样既浪费人力,也浪费大量的财力来配置盾甲等军备。

    加上大焱的军队出了名的腐朽,不堪一击,又有童贯上一次的大败,所以辽人认为,即便涿州和方圆几个州府丢了,很快就能够打回来,因为大焱人根本就不算对手。

    可蒙古大军却不同,他们同样是草原上的部落,同样是人人上马皆能战的骁勇凶蛮部族,他们使用的同样是骑兵,而他们的骑射本事,甚至比契丹人还要强!

    彼时蒙古高原上分布着好几个强大的游牧民族,诸如蒙古、塔塔尔、篾尔乞等等,他们与早先的契丹部族一样,都没有自己的文字。

    他们仍旧过着极其原始的生活,各部族之间为了赖以生存的草原领地,长期相互强夺,无论是牲口还是人口,都是他们强夺的对象。

    这也导致蒙古各部族混乱不断,草原上永无安宁之日,而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们毫无疑问地臣服了辽国。

    辽人对同样是游牧民族的蒙古人并没有丝毫的怜悯,因为他们太清楚自己民族崛起的轨迹,他们也生怕蒙古人会像他们一样疯狂崛起。

    所以辽人开始无限制地压迫和剥削蒙古部落,不断地掠夺他们的人口和牛羊,让他们无法强大起来。

    可即便是这样的逆境困境之中,蒙古部族仍旧出了个英雄人物,他就是乞颜部的首领耶速盖!

    耶速该四处奔走,将诸多部族团结起来,趁着辽国内部纷乱不断之时,逐渐凝聚了力量,使得蒙古部族不断的壮大发展!

    然而在一次部族大会之中,他却被世仇塔塔尔族人给毒害了!

    耶速盖死了之后,蒙古部族又人心惶惶,开始呈现分裂的趋势,可这个时候,泰赤兀部的首领帖木勃哥站了出来,再次将诸多部族给团结在了一起。

    而大焱从海上救回来的那位哈纳木,便是帖木勃哥的儿子!

    帖木勃哥是个拥有雄才伟略的大豪杰,蒙古各族在他的带领下,越发的壮大起来,辽人已经无法在无视他们的强大。

    可辽人自家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余力去控制蒙古部族。

    也就因为这样,蒙古各部族便像羽翼渐渐丰满的雄鹰,终于开始朝辽国这条迟暮的病狼,露出了狰狞的铁爪和锋利的尖喙!

    只是帖木勃哥也没有想到,辽国虽然日暮西山,虽然接近分裂,但还有着不可忽视的兵力,更拥有萧干和耶律大石这样的骁勇智将。

    他们这次举全族之力进攻中京,本以为能够一举取代契丹人,而成为草原上的王者,可最终还是被赶回来的萧干和耶律大石给击溃了!

    消息传到涿州之后,郭药师也是懊恼不已,难怪林牙大石会派张昌林前来,命令自己死守涿州,原来他和萧干的大军,早已退回去解围中京了!

    按说这消息对于童贯来说,应该是最大的好消息,萧干和耶律大石的援军没来,郭药师又表示了投降,他为何迟迟没有挥军过河,进驻涿州?

    郭药师收到的消息来源于辽国北庭的内线,堪称绝密之极,在他看来,苏牧是如何都没有办法获取这样的情报的。

    在苏牧仍旧不知情的情况下,若他郭药师斩杀了苏牧这个大焱使者,再度回到辽人的怀抱之中,辽人还会不会接受他?

    如今萧干和耶律大石已经荡平了蒙古部族的反叛,下一步就该真正转移到燕云这边来了。

    而在此之前,燕云的门户涿州,仍旧需要他郭药师来把守,从大局利益来考量,萧干和耶律大石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张昌林,而拒绝郭药师的回归。

    可童贯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他郭药师又该如何做选择?

    其实郭药师也是太过低估苏牧,凭什么他能够获取的情报,苏牧就无法获得?

    作为皇城司的绣衣暗察,作为绣衣指使军的老祖宗,高慕侠早早就跟着童贯北上,整个北地都安插了皇城司的密探,这种级别的战争,又岂能瞒得住天下人?

    童贯那边确实仍旧没有消息,然而苏牧确实收到了跟郭药师相差无几的情报,甚至于收到情报的时间点都相差无几!

    据绣衣指使军的密探所言,这份情报同样来源于辽人的北庭,而且具体细节更加的详尽。

    那名绣衣指使军的密探出于保护线人的原则,自然不可能轻易透露线人的身份。

    可苏牧乃是绣衣暗察,是指使军的老祖宗,这位一问起,当然是要回答的。

    而苏牧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推测,他只是想知道那人现在的身份罢了。

    当密探将那名线人的名字说出来之后,苏牧也是哭笑不得。

    “褚子周这名字也是够了”

    苏牧猜得没错,这份情报正是来自于潜伏在萧神女身边的燕青,在抵达北庭之后,他便与皇城司的暗察子取得了联络,相信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情报传出来。

    只是苏牧眼下并没有心思考虑燕青的处境,以及他在北庭的趣事和他的那些女人,因为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加急迫。

    童贯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四百六十六章 按兵不动的老种

    当徐宁带着护军回到大营,将涿州方面正在白沟河下游建筑防御工事的消息带回来之后,童贯也是心头大喜。∮頂∮点∮小∮说,

    如此一来,即便苏牧的劝降不成功,那么他们也找到了一条突破界河的路线,拿下涿州也就不需要再强渡白沟河。

    甚至连一向沉稳的种师道老相公,都表示出急切的求战意向。

    他本来就不主张招降郭药师,以他西军的实力,只要童贯不阻挠,不在暗中下绊子,不贪功冒进,那么拿下涿州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在他看来,招降郭药师所带来的潜在风险和今后的隐患实在太大,倒不如真刀真枪大干一场。

    老种相公素来以沉稳著称,可对待涿州常胜军和郭药师的态度却极其激进,其中原因也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说明的。

    总之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甚至有想过干脆放弃苏牧这个使者,抓住这个绝佳的军机,直取涿州便可。

    然而童贯和曹顾却极力反对这个提议,种师道也只能草草作罢。

    而当柴进和朱武带着苏牧成功劝降郭药师的消息传来之后,童贯总算是扬眉吐气,甚至还找来种师道,将柴进等人所报的细节,都吹了一遍。

    在他看来,苏牧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先发制人不说,更是另辟蹊径,从甄五臣入手,抓住了郭药师的痛处,使得郭药师进退维谷。

    而后岳飞等人横空出世,斩杀了辽使,将郭药师逼入绝地,毫无选择,只能灰溜溜投诚大焱,这样的结果,比先期预想的要好上百倍,堪称一次完美的招降!

    在这样的结果面前,种师道自然也无话可说,任由童贯红着脸膛欢喜了一场,这才决意翌日便派先锋兵团渡河,接收涿州的城防。

    当然了,像他们这种层次的将帅,自然担忧在阴沟里翻船,所以也当心郭药师会诈降。

    在这件事上,他们对苏牧也颇为抱怨。

    若郭药师真有诚意,就该孤身过河,来到北伐军大营,献上自己的降书。

    若他郭药师信不过大焱,也可将自己的儿子,甚至甄五臣这样的关键人物,派来北伐军大营走走,这样才是真的有诚意。

    只听他口头答应下来,没有半点干货在手,苏牧便将柴进和朱武等人给派了回来,实在让人有些腹诽。

    不过当朱武和柴进将苏牧嘱托的话说出来之后,无论是童贯还是种师道,都彻底无语了,反倒是曹顾笑得合不拢嘴。

    苏牧说,有赖于曹家小县主的好手段,郭药师已经中了蛊毒,漫说控制郭药师,便是随时杀死他,都只不过是举手投足的小事罢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巫花容如何能够接近郭药师,更不知道苏牧每次应邀前去与郭药师喝酒,都会带着巫花容,但他们却很清楚,郭药师的性命都捏在了他们的手中,这个招降也就铁板钉钉了。

    只是想一想,郭药师死在涿州,更来到北伐军大营,完全是两码事。

    将郭药师杀死在涿州,常胜军只能四分五裂,甚至还会激起常胜军士兵们的恐慌和愤怒。

    可如果将郭药师带到北伐军大营,加以控制,那么才能够顺利接受常胜军和涿州。

    在这件事上,苏牧终究还是太过想当然,并没有童贯种师道和曹顾等人的老辣。

    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苏牧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童贯没有拿出诚意之前,郭药师不可能亲自到北伐军这边献降,即便苏牧下了最后通牒,想让郭药师这么轻易就孤身献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如果继续跟他磨下去,说不定又会出现新的变数,便如同现在收到这样的情报一样,郭药师肯定又要生出异心来了。

    而如果让郭药师的儿子前来北伐军大营献降,其实意义也不大,因为郭药师本身对常胜军的影响力,还没有甄五臣来得深沉,他的儿子就更加不顶事。

    再说了,郭药师这种结义弟兄都能杀一堆而眉头都不皱一下,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了大局牺牲一两个儿子,或许他还真干得出来。

    至于让甄五臣前来献降,倒不是苏牧没想到,而是郭药师不可能会同意。

    他宁肯自己前往北伐军大营,也绝不可能让甄五臣离开涿州,更别说让甄五臣直接与大焱的高层接触了。

    他一直就忌惮着甄五臣在常胜军中的影响力,一旦甄五臣与大焱高层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他郭药师也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说并非苏牧没有考虑周全,而是如今的局面,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童贯和种师道等人也不会想不到这些,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罢了,他们都已经是老人家,晚上其实并没能睡太多,闲着也是闲着,很快就能够想明白苏牧所面临的窘境。

    所以到了第二日,童贯便升帐议事,主题自然是接收涿州和常胜军了。

    然而这场军议却被一则军报给硬生生打断了!

    那是一份急报,来自于辽国中京,便是泰赤兀部的帖木勃哥率领蒙古部族攻打中京,久攻不下,结果被突然赶回来的萧干和耶律大石部轻松击溃的消息!

    按说这个消息与涿州这边的情势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事,可童贯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却与种师道曹顾私下商议了大半天,直到午后,才再度走出来。

    诸多将士就等着他的命令,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常胜军还是涿州,都是一块肥肉,是莫大的战功!

    拿下涿州,他们就完成了大焱接近百年来无人能够做到的壮举,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桩丰功伟绩!

    而拿下涿州之后,便能够如同大战略那般,直面幽州,夺取幽州,建立不世功勋!

    童贯和种师道曹顾还没有定论,诸军将士其实已经在争夺入驻涿州的先锋军名额了!

    与雄州莫州不同,涿州的地理位置价值更高,虽然只是招降,但敌人闻风丧胆,纷纷来投,纳头便拜的戏码,可不正符合大焱那些文官们百夷臣服,蛮虏来朝的口味么!

    然而众人期期艾艾,等来的却是童贯的优柔寡断,他竟然宣布,暂时搁置对涿州的接管事宜!

    漫说柴进和朱武等人,便是寻常将士们,对于这样的决定,也是摸不着头脑,而又愤慨难当的!

    眼看着涿州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一块大肥肉,童贯竟然开始瞻前顾后了!

    北伐军的人都知道苏牧就是今次的招降使者,虽然对于苏牧能否承担这样的重任,众说纷纭。

    可消息传回来之后,绝大部分人还是衷心为苏牧感到高兴,毕竟他们现在的练兵之法,就是出自于苏牧之手,甚至于莫州雄州能够拿下,都少不了苏牧的一份功劳。

    你童贯让人苏牧冒险渡河,去招降郭药师,人苏牧没二话就去了,如今也成功招降了郭药师了,你童贯却缩了,还将苏牧丢在了涿州,这是人干的事儿么!

    可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很难站在童贯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和如今的局势。

    当初童贯坚决北伐,是因为他们暗中给予了帖木勃哥的泰赤兀部大量的援助,给了蒙古部族很大的便利,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与蒙古部族结盟,协同作战。

    也正是因为有蒙古部族这样的潜在震慑力,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在燕云地区作战。

    因为蒙古部族就像一柄悬在辽国头顶上的尖刀利刃,随时可能落下来,即便无法夺取辽国的性命,也能够让他头破血流。

    所以童贯和种师道都能够对涿州幽州指手画脚,因为他们知道,蒙古部族会帮助他们分摊足够的压力,让辽国人无法顾及这么多。

    甚至于蒙古部族能够将辽国的大部分兵力都牵制住,使得他们能够成功收复燕云。

    可谁都没有想到,童贯暗中扶植的蒙古部族,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被萧干和耶律大石击溃,逃回了草原深处的老家!

    没有了蒙古部族这样的盟友,没有了他们对辽国的潜在震慑,童贯的北伐军便如同上一次一样,需要直面萧干和耶律大石。

    而萧干和耶律大石刚刚才将数万蒙古部族的骑兵打得溃不成军,不得不说这也给童贯的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甚至让童贯曾经在白沟河惨败的记忆,又再一次地涌上了心头。

    他正是因为有蒙古部族这样的盟友,才能够与西军老统帅种师道分庭抗礼,如今盟友没有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种师道之间的差距。

    所以对于接收涿州这件事,他已经没办法自作主张了。

    种师道本来就不赞成招降郭药师,如今主动权从童贯转移到了他的手里,他自然也需要斟酌这里头的利弊。

    而种师道作为坐镇西陲数十年的沙场老将,自然有着自己的考量。

    虽然杨挺徐宁甚至高慕侠等人每日都来征询,盼望着种师道能够出兵涿州,生怕郭药师变卦,会对苏牧不利。

    然而种师道仍旧是无动于衷,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而童贯没有了蒙古部族这样的盟友,也不敢再跟种师道叫板,起码在短时间之内,他是不敢再这样叫板了。

    而更让他惊诧的是,几日之后,他收到了一条更加惊人的密信,密信上声称,蒙古部族之所以会溃败,是因为帖木勃哥的儿子并没有被送回到蒙古部族,而是以辽人俘虏的身份,出现在了中京的战场之上!

    正是因为哈纳木的出现,使得帖木勃哥心神大乱,而萧干和耶律大石及时赶到,才扭转了战局!

    当初曹顾将哈纳木送抵汴京,是官家亲自下令,派人护送哈纳木前往蒙古部族的,倒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中途对哈纳木下手?

    亦或者说哈纳木仅仅只是中途被辽人截获,背后并没有更多更深沉的阴谋?

    对于童贯这样的人而言,想让他相信这背后没有阴谋,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无论如何,蒙古部族是别想指望了,眼下他只能与种师道精诚协作,否则这场北伐怕是重蹈覆辙也说不定了。

    而种师道按兵不动的同时,涿州那边的郭药师也终于做出了自己的最终选择,苏牧到底将面临怎样的境地,他又该如何去应对?

第四百六十七章 林牙大石和萧干

    三月里本该温暖怡人,可北地仍旧寒风肆虐,北风又干又烈,像一根根无形的魔爪,撕扯着脸庞和手脚的肌肤。

    涿州以北居庸关以南的一片平原上,风沙漫天,一支望不到头的大军正在轰隆隆行军之中,那马蹄声与脚步声撼动着大地的脉搏,掀起的尘头在北风的吹袭之下不断壮大,仿佛一片巨大的魔影,笼罩着这支大军。

    在风尘之中行进的大军便如同从黑暗世界之中释放出来的恶魔大军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这支军队以马军骑兵为主,骑兵们都带着驮马,驮马的背上除了他们的甲包和长枪硬弓之外,还有他们三天的军粮。

    这就是被辽人奉若神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林牙大石的亲军!

    耶律大石算是皇族的成员,他的这支亲军乃是辽国皇帝亲自交给他的翰鲁朵骑军!

    所谓翰鲁朵,有点像大焱的皇城司,即皇帝陛下的亲军,用来保卫皇账,乃是皇帝陛下亲兵之中的亲兵。

    辽国每一任皇帝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这支翰鲁朵军,并将自己的亲信部队融入到翰鲁朵军之中。

    而翰鲁朵也成为老皇帝最大的一份遗产,随着皇位交给新任的皇帝,辽国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国祚,随着每一任皇帝的不断扩充,翰鲁朵已经成为了最恐怖的军队之一。

    这样的军队体制,能够有效地捍卫皇族,当然了,辽国人并没有大焱的文官体系,无法有效地进行分权,以致于翰鲁朵不断坐大,这样的军队若失去了忠心,便是皇帝和皇位的最大威胁。

    或许辽国皇帝也认识到了类似翰鲁朵这样的制度漏洞,所以让汉人来掌管南院,引进汉人的礼教制度和官僚制度,限制和削弱军队大佬的权柄,加强中央集权,用充满了汉人智慧的朝堂官职,层层削弱,使得皇帝陛下能够不受掣肘和威胁。

    辽国是唐朝之后比较典型的草原民族,在没有引入汉人官僚制度之前,他们的部族军队拥有着极大的权力,那些军队的统领几乎拥有一地诸≌style_txt;侯的地位和能量,许多时候都让皇帝感到非常的不安。

    耶律大石能够得到翰鲁朵骑军,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已经足够说明天祚帝对他的信赖程度了。

    从居庸关南下之后,耶律大石便带领着自己的军队,往涿州方向前进,途经幽州而不过,直奔涿州而去。

    之所以没有入驻幽州,是因为萧干已经带着兵马进驻了幽州,虽然他们都是辽国眼下最炙手可热的骁将,但颇有一种王不见王的隐晦抵触。

    说起萧干,林牙大石对其也是既敬佩又防备,萧干并非契丹族人,而是奚族人,本名,奚夔离不,又叫奚翰,因发音相近,是故契丹名取为萧干。

    萧干文武双全,乃一代人杰,年轻时曾经给辽道宗担任过亲卫,而后出任契丹铁骑铁鹞子军的详稳。

    契丹的铁鹞子军与西夏的铁鹞子军差不多,都是精锐骑兵,乃契丹王朝最主要的军种之一,在远栏子没有声名鹊起之时,铁鹞子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斥候骑兵团。

    铁鹞子军的骑兵们身披铁甲而驰突轻,行动迅速,可在平原上驰骋冲锋,战斗力极强,最适合用于奔袭冲击。

    萧干屡立战功,早在天祚帝继位之前,就已经是奚六部的大王,而后又担任本部大王,兼任契丹行宫都部署,到了天祚帝继位之后,他又当上了东京统军,而后“诸藩入寇,悉破之”,打下了战无不胜的威名。

    到了如今,萧干已经累迁至奚六部大王,又称为奚铁骊王,兼总知东北路兵马事,可谓手握军中大权,足以与耶律大石并称为一时瑜亮了。

    萧干对本就是东北路兵马的统领,对幽州有着极大的掌控力,眼下入驻幽州,保证大后方无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即便耶律大石心中颇为不安,也无法与之竞争。

    到了这一步,耶律大石也只能率领翰鲁朵大军,直奔涿州而来了。

    当初怨军叛乱之时,耶律大石和萧干一同平叛,虽然郭药师斩杀了结义兄弟,带领着怨军投靠了辽人,可耶律大石觉着郭药师连兄弟都能杀,绝对不可信,便要杀掉郭药师,灭了怨军。

    可萧干却留下了郭药师,并将怨军打散,只留下两千人,分为四个营,由郭药师、刘舜仁,甄五臣等四人统领。

    只是萧干也没有想到,郭药师竟然能够占据四州之地,更是将兵马扩张到了二万余人!

    不过腹诽归腹诽,耶律大石收到军报之后,便带领大军赶了过来,虽然大焱北伐军已经占领了莫州和雄州,但只要郭药师能够死守涿州,待得他耶律大石抵达涿州,便绝不会让南朝的人迈过白沟河半步!

    然而他心里也有着担忧,郭药师短短时间内就招募了二万余人,显然并非要做小富即安之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能否死守涿州,还是两说之数。

    大军在北风和龙尘之中缓缓行进,耶律大石却如同每一次出征一般,似乎看到不远的前方,有着一场又一场的血战,在等待着自己的马枪和弯刀!

    涿州方面的斥候早已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尘头与兵马,他们飞速地赶回了涿州,将这一消息禀告了都管大人。

    “嘭!”

    郭药师将军报狠狠地砸在案面之上,面色阴沉铁青,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童贯为何没有派大军入驻涿州,他也不想知道原因,他只看结果。

    如今结果就是,他果断斩杀了张昌林麾下的那些护军,与辽人彻底决裂,投靠到大焱这一边。

    可童贯却眼睁睁将苏牧丢在了涿州,既没有派大军接管涿州城防,甚至连白沟河畔,都未曾见过半个大焱的军士!

    童贯的大军不来,他郭药师只能独力面对耶律大石的大军,彻彻底底给大焱人当了一回孙子,被大焱耍得团团转!

    若前来涿州的是萧干,或许郭药师还有可能朝秦暮楚,撕毁刚刚许下的盟约,再度投回辽人的怀抱,因为萧干跟他郭药师应该说是同一类人,从不讲究什么气节之类的无聊道理,只讲利益。

    对于萧干或者辽国而言,现在的郭药师仍旧有着不小的利用价值,所以若是萧干这等利益至上的务实之辈前来,郭药师再次被辽国接纳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可这次来的是耶律大石,虽然他的皇族血统有些远,但辽国皇室人才凋零,这些年也就出了耶律大石这么个英雄人物,自然需要他来捍卫皇族的尊严。

    所以耶律大石绝不可能接受郭药师这样的小人,而且他从未一败,即便大焱北伐军号称三十万,声势空前浩大,他也不会退缩一步,更不消说郭药师这样的反复小人。

    没有了再度投靠辽国的可能性,郭药师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他甚至没办法对苏牧生气,因为他还需要苏牧联络大焱那边的消息。

    苏牧此时也是有苦难言,他已经收到了蒙古部族大败的情报,如此一想,便很清楚童贯为何没有来涿州了。

    因为如今童贯已经没有了最大的底气,不敢再乱作主张,该轮到种师道话事做主的时候了。

    而种师道起先是反对招降郭药师的,至于反对的原因,无外乎信不过郭药师的为人,担心郭药师会给整个北伐大计埋下隐患,更担心无法掌控郭药师的常胜军,不能让常胜军为大焱所用。

    如今轮到他话事,以苏牧的推断,种师道并不是不出兵,而是不会这么早出兵。

    站在种师道的角度来考虑,眼下的局势对于种师道而言,绝对是最好的时机,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一种局面!

    郭药师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死守涿州,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为了辽人而死守,而是为大焱死守涿州,将面对北面的辽人大军!

    种师道只需要让郭药师死守涿州一段时间,不仅能够消耗辽人大军的兵力,同样能够让常胜军损失惨重!

    在他看来,郭药师即便招降了,常胜军也不可能真正成为大焱的军队,无法真正招降,便以敌人的身份来论处。

    所以他最想看到的就是郭药师与耶律大石的大军自相残杀,他坐山观虎斗,只等时机差不多了,就渡过白沟河,来个渔翁得利,将郭药师和耶律大石都一锅端掉,这才是老将军的谋略!

    或许有人担心种师道的大军想要渡过白沟河会有些困难,或许还未渡河,耶律大石的军队就已经灭了常胜军,占据了涿州。

    这一点其实种师道并不会担心,因为郭药师已经走投无路,巴不得早早就搭建好浮桥,一旦势头不对,他肯定会放弃涿州,带着有生力量,从白沟河退回到雄州来。

    如今白沟河的南岸早已没有了常胜军在驻守,他们的重心都放在了北面,开始筹备抵御耶律大石的城防工作。

    而先前为了修建防御工事而搭建的秘密浮桥,正好成为了他郭药师和常胜军的后路,也成为了种师道抓住时机,空降涿州的最好通道,也是现成的通道!

    想通了这一点,苏牧也不由轻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虽然童贯也老了,但他还不如种师道辣,或许因为种师道有卵蛋,而童贯没有,他终究还是没能狠辣果决到种师道这样的程度。

    虽然已经洞彻了种师道的意图,也想明白了北伐军为何迟迟没有出现的原因,但苏牧身为使者,又怎么可能对郭药师据实以告?

    难道他要跟郭药师说,喂喂喂,大焱的种老公相嫌弃你是反骨仔,想让你跟耶律大石打生打死,他再来收拾残局,你赶紧让弟兄们洗干净脖子上去送死吧?

    所以苏牧只能向郭药师保证,北伐大军一定会来,并让郭药师命令涿州的民夫和辅兵,在白沟河搭建了数条可通车马的巨型浮桥,等待北伐军的到来。

    郭药师确实在想着后路,实在不行,他也只能放弃涿州,往南边逃走,所以在搭建浮桥的计划上,并没有反对,而与此同时,耶律大石的大军,终究还是来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谋士与备战

    耶律大石此次领兵三万八千余人,出了一万翰鲁朵精锐骑兵之外,还有来自南院的一万多步卒。

    若在其他战场,翰鲁朵骑兵绝对是他取胜的不二之选,作为契丹皇族,带领骑兵冲锋陷阵,才足够展现他的霸王之气。

    然而常胜的将领,往往拥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善于学习,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并不适用于瞬息万变的战场。

    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不断地学习,而对手和敌人,就是最主要的学习对象。

    在不断的征战之中,耶律大石自然也发现了骑军的缺陷和致命的弱点。

    骑兵的犀利在平原冲杀和大战场上撕开阵型,非常的简单粗暴而有效,可面对深厚坚壁的城池,骑兵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统兵之人都不是傻子,不可能明知道你的骑兵无可抵挡,还傻乎乎地在平原上跟你决战。

    双方交战之时,能够主动选择战场的那一方,往往能够率先握住胜利女神的双手。

    所以耶律大石也给自己配备了步卒以及攻城部队,为此他还向南院的那些武将学习攻城器械以及各种战术和战技。

    而且他还顶住了朝堂上的压力,将很大一部分南院的汉人士兵,招募到了自己的队伍里头。

    若郭药师面对的是大焱的北伐军,他还有一条白沟河可以据守,可面对从北面南下的耶律大石,郭药师却无险可依,只能凭借涿州城的城墙来抵挡耶律大石的大军!

    当耶律大石的大军兵临城下之时,郭药师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慌乱。

    他将常胜军的兵力都集中起来,虽然有一小半常胜军的士兵在易州据守,但此时涿州城中仍旧有着一万的常胜军精兵。

    再加上涿州城里头的民夫和辅兵,以及临时招募的那些绿林汉子,林林总总也有三万余人。

    这三万余人,就是他抵抗耶律大石的全部资本了。

    虽然他也担心幽州的萧干会同时进攻易州,但眼下已经没办法顾及这许≯style_txt;多了。

    他早就做好了放弃易州的打算,没有他坐镇易州,那地方根本已经成为了萧干的囊中之物,只希望易州的常胜军不要被萧干收编才好,否则以萧干的为人,转过头就会将这些常胜军当成先锋,调过来辅助耶律大石,攻打涿州!

    郭药师与甄五臣等人披甲执枪,傲立于城头,寒风烈烈,扬起他们背后猩红色的披风。

    苏牧既然是使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郭药师死战,郭药师也不可能让他躲在后方看戏,所以苏牧也来到了城头。

    没有了柴进朱武等人,他的身边便只有雅绾儿扈三娘和巫花容。

    雅绾儿和扈三娘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表情泰然,淡定自若,而巫花容脸色却泛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离开烈火岛之后,她便不断见识着这世间这天下的新鲜事物,对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她来说,能够亲身经历战场厮杀,绝对是一件最刺激也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她不像那些到边境来见世面的权贵子弟,那些权贵子弟往往开始的时候很兴奋激动,可见识过真正的血腥厮杀之后,便吓得裤裆都湿了,夹着尾巴就逃回京城去,再也不会回来。

    巫花容虽然没有见识过这等样的大战场,可小规模的械斗厮杀她从来就不陌生,她并不是权贵子弟,她也不是那些怕死的胆小鬼。

    她正是因为不甘于平淡无味的生活,才跟着曹顾北上的,这种战场不会让她怯懦,反而让她向往!

    若她是个男儿身,那必定是天生的战将!

    苏牧扫了这小妮子一眼,心里不由哭笑不得,他见识过方腊的圣公军,但从未见过草原上真正的骑军。

    直到城下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条延绵不绝的黑线,这条黑线慢慢变粗变长,而后他终于看清楚,那是林立的旗帜!

    当尘头和旗帜越来越清晰之后,便是黑压压的铁甲和马头,契丹人的骑军曾经纵横草原,独步天下,骑射更是他们建国的最根本倚仗。

    所以当骑兵团出现之后,不仅仅是苏牧,连雅绾儿和扈三娘,都不由心生激荡难平!

    郭药师看了苏牧一眼,见得后者气定神闲,并无半分惧色,心里也是佩服得紧,最起码也能够证明,苏牧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看热闹吓得尿裤子的门外汉。

    而且这几天苏牧提出了许多建议,关于守城和防御的想法,这些都足以证明那些情报并没有错,苏牧或许真的打败过方七佛。

    不过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郭药师与诸多常胜军的统领就站在城头,他们看着耶律大石的兵马,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他们的前方,安营扎寨了!

    见得耶律大石如此轻敌,苏牧心里不由一动,若郭药师拥有足够的魄力,此时集结全部骑兵,趁着耶律大石安营扎寨的时候,主动出城突袭,该是如何的结局?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这计划并不具备可行性。

    一来郭药师并无死志,没有替大焱朝廷赴死的决心,没有视死如归的大决心,想要突袭耶律大石的三万人马,简直就是找死。

    再者,耶律大石也是久经沙场的勇将智将,如此明目张胆地结寨,难保没有其他阴谋诡计,郭药师也绝不敢用所有的家底去冒险一拼。

    兵法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其实耶律大石根本就没有后手准备,他是极其自大的一个人,但也极具军事头脑和智慧,他也考虑过这一点,而他也深知郭药师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决绝和勇气!

    大营安扎下来之后,耶律大石便召来了南面官秦纵横,商谈攻城的事宜。

    秦纵横的家族本是关中大族,可惜家道中落,被逼往北,成为了辽人的走狗,不过他凭借着深厚的家学,很快就在南院小朝廷里头崭露头角。

    而后被耶律大石赏识,提拔入帅帐,成为了耶律大石最为倚重的一名谋士。

    耶律大石深具契丹皇族的优越感和高傲,对南面官从来不屑一顾,可却对秦纵横以先生称呼,可见秦纵横的本事了。

    秦纵横博学诸子百家,对兵法更是体悟颇深,而且他还是个学究的性子,对各种攻城器械深有研究,得了耶律大石的召见之后,便紧锣密鼓开始筹备攻城的器械。

    涿州依靠着白沟河,按说河岸两边遍布密林,砍伐树木来建造器械并不难。

    可耶律大石带着亲兵,与秦纵横来到涿州西北部,白沟河与上游拒马河交界处之时,才发现河岸上的密林,已经被砍伐了不少,而且还有被烧过的迹象!

    “林牙,这涿州里头也有知兵之人啊”秦纵横毫不掩饰脸上的赞赏,仿佛透过这些树林的痕迹,就能够看到一位运筹帷幄的谋士一般。

    耶律大石也不是蠢笨之人,又与秦纵横相识多年,很快就跟上了秦纵横的思路。

    虽然白沟河畔有着不少的树林,但岸边同样有着深沟峭壁,能够取材的位置点并不多。

    想要再靠前的话,距离涿州城太近,对方若派出游骑来骚扰,想要顺利伐木造器就有些难了。

    而若往上游再走,需要再过数里才能跨过一座小山,路程太远,树木运输起来比较耗时耗力。

    所以对方谋士对这个地理位置的拿捏极其到位,可惜时间紧迫,涿州方面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一大片林地彻底毁去,也给耶律大石和秦纵横留下了机会。

    眼看着夜色将临,秦纵横也不再迟疑,将所需树木的规格和标准一再强调了几遍,才让匠师们指挥军士,开始了大规模的伐木,又派人到那座小山去采石。

    这些匠师跟着秦纵横很久了,都是老人,自然是懂做事的,耶律大石这边很快就如火如荼地开始战备工作。

    而涿州城头这边,郭药师却是悔青了肠子。

    早先他逼问苏牧,让他催促北伐军进驻涿州,苏牧却顾左右而言他,收到了耶律大石进犯的消息之后,他再次召见苏牧,而苏牧却只是沉默不语。

    他没能推断出童贯和种师道两人之间的交锋,只能拿苏牧出气,让苏牧拿主意,而苏牧却给了他一份作战计划,气得他差点将苏牧给砍了。

    不过随着耶律大石的南下,北伐军毫无动静,郭药师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终究还是翻出苏牧的作战计划,结果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苏牧给他提了好些建议,其中就包裹将白沟河畔,这一处位置的树林子全部砍伐烧毁。

    郭药师自然知晓苏牧的意图,砍伐烧毁树林是为了防止耶律大石建造攻城器械。

    眼下又是干燥的冬季,许多树木早已落叶,砍伐之后也不需要太多麻烦,就能够得到极好的原木材料。

    不过郭药师也素知耶律大石重骑兵而轻视步军,以为耶律大石不会带有太多步军,加上心烦气躁,甄五臣和刘舜仁等人也加紧备战,人手上不太充足,便草草收了场。

    事实上也怪不得郭药师,他将人力都投入到涿州城防,也是很正确的决策,毕竟情报决定目光和格局,在他的情报里头,耶律大石对待步军的态度,让他放弃了烧毁林地的决定,而将有限的人力,投到了收效更明显的涿州城防上,这是无可厚非的。

    而苏牧其实也并不知道耶律大石会带着大量的攻城步军,和秦纵横这样的军师。

    他之所以建议郭药师这么做,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罢了。

    当耶律大石的人不断往大营搬运原木之时,涿州这边的人才不由叹息,只是再看苏牧的眼神,就与往日截然不同了。

    郭药师从城头下来之后,又翻出苏牧的作战计划来,并找来刀笔吏,抄写了好几份,下发给相关的营团,让他们好生去准备,不许拖延和偷工减料,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涿州人心惶惶之际,雄州城却是群情激奋,种师道终于集结了大军,趁着夜色,开始往白沟河方向转移!

    涿州之战,终究还是拉开帷幕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涿州之战(1)

    三月十四,江南或许已经春回大地,万物生长,说不得要来一场烟雨朦胧的人间胜景,而北地却仍旧冰寒料峭,天色阴沉,寒风呼啸!

    冬日的严寒就像一个喜怒无常的神灵,降临之时迅捷而凶猛,从北地一路侵扰到南方来,可却又极其留恋人间,到了北地之后,仿佛越发不想归去,久久地徘徊着,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涿州城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悲凉,郭药师率领着常胜军的弟兄们,亲自登上了城头。

    瓮城里头已经满是烧滚的大锅,各种檑木砲石堆满了城头,弓手们早已准备就绪,稍有膂力的士兵都被赶上了前线,他们就蹲在墙根底下,身边是一扎又一扎与人齐高的简单木矛。

    这些木矛是根据作战计划赶制出来的,当初砍伐树木之时,甄五臣便按照苏牧的提醒,让每个士兵手不落空,将一些笔直细长结实的枝干都背了回来。

    反正也没耗费太大劳力和功夫,甄五臣说话也顶用,只是这么一吩咐,士兵们便背回来了许多这样的枝干。

    直到郭药师将苏牧的作战计划下发之后,甄五臣便让人将这些枝干都修整干净,而后削出尖刃来,权当木矛来使用。

    当然了,这些木矛并非用作冲杀捅刺,而是用来投掷!

    看着这些木矛,甄五臣也是没有半点信心,可苏牧却用行动告诉他,一根这样普普通通的木矛,到底有多么巨大的威力。

    在攻城战之中,一般都采用人海战术,也就是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你有一把子力气,将这些木矛投掷出去,借助下落的势能,就能够造成极大的冲击和伤害!

    从一百米高空笔直落下的木矛和铁矛,虽然拥有差距,但其实差距并不是很大了,再者,这些木矛都是沉重的硬木,杀伤力还是非常可观的。

    只是当涿州的常胜军见得敌人的阵势之后,再看看自己一扎扎可怜兮兮的木矛,心里也就开始打鼓了。

    在天边压得低低的乌云之下,一座又一座高大的箭楼拔地》style_txt;而起,箭楼下的士兵正在用滚木和绳索,将箭楼拖拽着往涿州城的方向而来!

    这些箭楼非但有梯子能够攀爬,上面还有抵挡弓箭的挡板,而挡板后面则是十几个射手!

    而这些几乎与涿州城头齐高的箭楼,还配备了云梯,只要将梯子搭上城头,敌人就能够通过箭楼和云梯,不费吹灰之力登上涿州的城头!

    密密麻麻的步军就在箭楼的后头,将箭楼当成最大的遮挡和掩护,而新造的床弩和抛石机也渐渐成型,被推上了战场!

    见得如此声势,郭药师也是忧心忡忡,若非根据苏牧提供的作战计划,早早做了准备,说不得他早就带着常胜军的弟兄们,退到白沟河的南岸去了!

    敌人越来越近,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敌人箭楼上那些弓手,他甚至能够在万军丛中,看得一身黑甲骑着神骏大马的耶律大石,郭药师屏息凝神,手里拿着令旗,身后的将士们早已剑拔弩张!

    他默默地数着敌人的步伐,眼看着敌人就要进入射程之内,他缓缓举起了令旗。

    一旦将令旗挥舞下去,身后的弓手就会万箭齐发,也就意味着,他与辽人,再无回旋的可能性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郭药师的耳膜突然轻颤了一阵,只觉着空气之中满是嗡嗡声,他本以为自己这些天心神忧烦,出现了耳鸣的现象,直到他看到半空之中那密密麻麻的白羽,才陡然醒悟过来!

    “防御!防御!”

    他举起另一面旗帜,疯狂挥舞起来,传令兵便将命令一一传递下去,而这个时候,天空中那雨线一般密集的羽箭,终于落在了涿州城头!

    “咻咻咻咻!”

    羽箭那尖锐的破空声让人头皮发炸,城头的弓手们纷纷隐蔽起来,刀牌手顶在了前头,然而他们的盾牌很快就扎满了羽箭,许多人纷纷中箭,或仆地即死,或受伤惨叫!

    “铎铎铎!”

    羽箭钉入木盾和城楼的声音不绝于耳,敌人的羽箭如同夏日的暴雨,根本不会停歇一般!

    “噗嗤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不断传来,让人胆战心惊,也有人挥舞兵刃不断格挡拨打羽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来。

    郭药师心急如焚,他是很清楚辽人弓箭是多么强悍的,但考虑到耶律大石麾下以马军精锐为主,骑弓的威力和射程根本无法与步弓相提并论,所以他还是安心了不少。

    然而他到底还是失算了,耶律大石带来了步军,辽人的步弓和箭术,自然不是常胜军所能比拟的!

    常胜军出身辽东,战斗力比之大焱的士兵,那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而且常胜军的弟兄们凶悍敢死,绝非杂鱼。

    若是寻常辽人士兵,郭药师的常胜军也可以不放在眼里,可如今来的却是耶侓大石的翰鲁朵精兵,而他郭药师的常胜军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怨军,而是在涿州才疯狂招兵买马扩张起来的杂牌军!

    一波箭雨过后,耶律大石的大军已经压了过来,郭药师抬起头来,终于将手里的旗帜挥舞起来!

    “放箭!”

    “放箭放箭放箭!”传令兵的声音夹杂在鼓声之中,城头上的弓手终于往半空之中撒泼箭雨!

    寻常弓兵和射手都采用抛射,只需要将弓箭抬高,用尽全力射击出去,在有效射程之内,也不需要担心能不能击中敌人,因为城下的敌人几乎占满了每一处空当,根本不需要瞄准!

    当然了,郭药师也安排了膂力奇大的神射手,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都是采用点射,瞄准了箭楼上那些敌人,弦响处,箭矢若惊雷,对面箭楼就有人应声坠落,堪称例无虚发!

    只是可惜,这样的神射手数量并不多,而且他们的膂力也有限,如此长的距离,想要保持精准,能够射空箭壶就已经不错了。

    涿州城头的反击效果算是非常不错,常胜军到底还是有着底子在,平日里也四处打草谷练兵,以战养战,而后遭遇到岳飞等人的游骑兵团,更是摩察不断,战斗力自然不可小觑。

    “投矛手,全都顶上!”

    郭药师一声令下,城下的矛手纷纷冲上来,将一扎扎木矛竖靠在城墙,开始了疯狂的投矛!

    高高落下的木矛落入敌人阵中,虽然那些步军都穿了甲衣,但仍旧有不少被木矛洞穿,更有甚至竟然被钉在地上!

    而木矛对箭楼上的弓手杀伤力也极大,那些弓手前头的挡板很快就被木矛砸烂,涿州方面的弓手终于能够对箭楼进行散射!

    可就在此时,耶律大石那边的投石车已经开始攻击了!

    “轰轰轰!”

    就地取材的大石块掀起呼呼风声,就这么轰然砸在城墙上,仿佛一只只大铁锤,不断撼动着整座城池!

    而很多巨石砸落到城内,中者无不伤筋断骨,手脚血肉四处横飞,场面着实让人心寒腿软!

    郭药师早知耶律大石作战勇猛,可谁也没想到,这个以骑兵锋锐闻名的大将,竟然在攻城战之中仍旧如此的凶悍无畏!

    “嘭!”

    一座箭楼终于将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而借助箭楼和抛石机床弩等工程器械的掩护,城下的敌人也已经开始潮水一般涌上来!

    不需郭药师下令,甄五臣等人已经命令民夫和辅兵上阵,滚烫的沸水和滚油不要钱地往城下倾倒,即便凶悍如耶律大石的人马,也要退避三舍!

    然而在强大的弓箭和抛石机掩护之下,郭药师这边的人渐渐没办法抬头,民夫和辅兵死伤惨重,要命的是,砲石檑木等够防御城下的敌人,可箭楼上的敌人却通过云梯,登上了城楼!

    郭药师抽出腰刀来,左手刀,右手擎着铁枪,终于开始了近身肉搏!

    虽然他早已料到耶律大石势必荡平涿州的念头,但如何都想不到对方的决心居然如此的坚决,拼着惨重的伤亡,似乎想要第一天就要涿州破城败灭!

    苏牧虽然就在城头上,但此时并没有亲自出手,他就在甄五臣的身边,见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让甄五臣调来一波辅兵。

    这些辅兵也不啰嗦,操起城头堆累着的陶罐,便疯狂往箭楼上投掷,也有往城下投掷的,总之没有目标,不多时就将陶罐全都扔了出去。

    拼着巨大的伤亡做完这些之后,甄五臣便调上来一波弓手,这些弓手将手里头早已饱蘸了桐油的火箭都点燃,而后朝城下和箭楼射了出去!

    “轰轰轰!”

    随着这些火箭的发射,敌人的箭楼起火了,城下更变成了一片火海!

    这也是苏牧的作战计划之一,那就是火攻,将涿州城里头的牛油桐油菜油全都集中了起来,如今天气干燥,又有风力可借,对面一起火,风助火势,火添风威,一时间是哀嚎遍地!

    前番也说过,冬季少水干燥,那些箭楼所取木材都很干燥,而且有些还被常胜军的人防火烧过,早就烤干了,如今被泼上了燃油,轰然就被点燃了!

    苏牧的火攻本还想着留到以后慢慢用,可谁想耶律大石也是拼命三郎,一上来就要以死相搏,完全没有考虑己方兵力的损失。

    苏牧也只能将全部的油都用上,若今日无法打退耶律大石,让他上得城头来,那么还未等到种师道来捡便宜,涿州城便会落入耶律大石之手了!

    从这些箭楼和抛石机之中,苏牧早就看出来,耶律大石身边绝对有兵法大家在参谋,所以必须出奇制胜,否则拖得越久,对涿州就越加不利。

    而事实证明,苏牧的当机立断是非常正确的,在烈焰的攻击之下,秦纵横果然见不得惨重的伤亡,建议耶律大石先退兵了。

    战场上需要考虑天时地利人和,耶律大石本来就不占地利,若说人和,他的士兵长途跋涉,抵达涿州境内之后又开始紧张的战备,砍伐树木,搬运石头,建造器械,根本就得不到足够的休息。

    而眼下苏牧开始放火,风势又大,他们根本就占不到天时的便利,若不退兵,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耶律大石终究还是退兵了,可郭药师如何都欢喜不起来,因为战后一清点,人员伤亡倒在其次,物资的损耗才是大问题!

    其且不说苏牧为了逼退敌人,用光了那些燃油,单说檑木砲石这类物资,也已经快要见底了。

    这才是攻城的第一天啊!( )

第四百七十章 涿州之战(2)

    人类的发展史,其实就是追求真理的漫长过程,很多时候,我们总想为所做之事找一个理由。

    但也有很多时候,即便拥有不去做某件事的理由,我们却仍旧不得不去做这件事。

    这就是真理和个人情感之间的冲突。

    真理是客观的,是死的,真理就是真理,亘古不变,而感情却是主观的,是变化多端的,也是最难以捉摸的。

    岳飞和徐宁等人已经很清楚种师道的战略打算,也知道他想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翁之利。

    在客观考量上,他们也很清楚这样其实对大焱的整个战局或许不是最有利的,但对北伐战争的过程以及战争过后,却是消除了不安的隐患,是最具长远战略目光的一个计划。

    这些天以来,柴进和朱武,杨挺徐宁宗储岳飞等人,也不知聚会商议了多少次,以他们的智慧和眼光,其实很容易就能够看出种师道的打算。

    他们都是青壮派的中坚将领,可以说他们承载着大焱军事的未来,他们也深知大局与个人之间该如何抉择,然而在个人感情上,他们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他们终究不是郭药师这样的枭雄,更不是种师道和童贯这样以数十万大军作为棋子去博弈的超级国手。

    他们只知道这世间若还有公理,就不该将苏牧连同常胜军丢在涿州里头。

    因为如果没有苏牧,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眼下的大好局面,可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大焱却要抛弃苏牧,狡兔未死就先烹走狗,飞鸟未落地就开始雪藏良弓,这是多么让人心寒的一件事情。

    他们熟知苏牧的练兵计划,在不断的练兵之中,他们也领悟到了苏牧想要的效果和目的。

    苏牧的练兵方案确实能够极大地提高大焱军士的战斗力,但他的真正目的在于,唤醒大焱军士心中沉睡已久的血性和骨气!

    战局的暂时失利可以扳回来,只要军心士气还在,即便被敌人打败了,仍旧能够卷土重来。

    苏牧想要做的∈▼style_txt;,不是给大焱军队磨砺出一件锋利的杀器,而是给大焱军队铸就一个灵魂,一个永不言败的灵魂!

    最强大的军队不是百战百胜的军队,而是屡战屡败却又能够屡败屡战的军队!

    哪怕你一辈子都在打败仗,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够赢下一场,那么你就是最厉害的将军!

    某场甚至数场战役的胜负,其实并没有办法决定整个战争的输赢,所以涿州对于整个北伐战争而言,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重要。

    然而在失去了蒙古部族这样的盟友之后,童贯终究还是慌张了,而种师道是个极其稳重的人,招降汉贼为己所用,他又如何放心得下?

    想通了这些之后,按说岳飞等人不该再有放弃涿州而救苏牧的想法,但事实上却是,虽然表面上毫无动静,但私底下他们都在做着自己的考虑。

    苏牧对于涿州之战,对于整个北伐战争,根本就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个人在整个战争之中,毕竟是极其渺小的。

    可整个大的战争,可不就是由无数个极其渺小的个体所组成的么!

    若今日放弃一个苏牧,明日放弃一个李牧,后日放弃一个张牧,今后还有谁心甘情愿给大焱卖命?大焱的整个战争,可不就是需要无数个小人物支撑起来,夺取最后的胜利么?

    苏牧的练兵方案,可不就是为了让这无数个渺小的个体,都找回属于自己的勇敢,使得整个军队都强大起来么?

    苏牧看似微不足道,可如果没有苏牧,莫州和雄州就不可能这么快攻占下来,涿州的大好形势也不可能出现,白沟河也不会早早搭好浮桥,就等着北伐军入主涿州。

    可事到如今,北伐军的高层却放着兵不血刃就能拿下涿州的功劳不要,只想着让常胜军和耶律大石的辽军两倍俱伤,好谋求更大的利益,为此不惜牺牲苏牧和涿州城中的北地百姓!

    从战略上来看,种师道的选择确实无可厚非,可在民心军心这一类无形的利好因素的考虑上,却有些因小失大了。

    即便辽军与常胜军拼了个两败俱伤,让种师道捡了个便宜,可占据涿州之后呢?

    诸军将士好不容易被苏牧唤醒的那份勇气,会因为心灰意冷而再度隐藏起来,连苏牧这样的大功臣他们都能够放弃,这些高层又岂会真的爱惜士兵们的性命?

    连他们的性命都不爱惜,又如何强求士兵们心甘情愿去赴死去厮杀?

    当种师道指挥着大军来到白沟河南岸,当他们登上高坡,遥遥看着涿州城的烽烟,寒风之中隐隐约约传来厮杀之声,空气之中仿佛都漂浮着死亡的气息。

    岳飞遥望着北岸,他突然紧紧握住了自己的铁枪!

    他知道苏牧想要将他培养成不世的元帅,虽然他并不知道苏牧为何会对他拥有如此巨大的信心,可从目前看来,苏牧是成功的,他岳飞也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和变化。

    他从不敢懈怠,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成为营团的指挥,而且还是大焱北伐军中为数不多,堪称最为精锐的游骑兵团的指挥,他仍旧还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

    他也同样为着这样的目标去努力,去拼杀,但他知道,他永远也无法成为郭药师那样的人,因为他看不起那样的人,甚至他打从心眼里,看不起种师道!

    若让人知晓这层隐晦心思,一个小小的营团指挥,竟然敢瞧不起堂堂都统制,西军的老种公相,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岳飞确实是这样想的。

    对于种师道的军事才能和素养,他向来是敬佩的,但种师道在涿州的决策,岳飞却是不敢苟同。

    种师道和童贯这种层次的大佬,看待这个世界就如同看待一个巨大的棋盘,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够成为他们的棋子,他们的目光确实长远而广阔。

    然而岳飞却并不想走他们的老路,在岳飞看来,想要改变整个大棋局,首先就要改变每一颗棋子,珍惜手头上的每一颗棋子!

    简单来说,种师道和童贯这样的人,包括耶律大石和萧干,他们看待世界都是由大到小,而岳飞却希望走上不一样的道路,由小而见大!

    所以即便他明白了所有的利弊考量,他终究还是无法放弃苏牧。

    他和徐宁等人都是苏牧引导出来的,苏牧练兵方案的精髓就在于,服从死命令!

    作为苏牧练兵方案的实际执行者,这些营团指挥,这些大焱军的未来,本该严格遵从苏牧的练兵宗旨,做好表率,服从种师道的死命令。

    可他们却私自带着自己的游骑兵团,偷偷离开了大营,渡过了白沟河!

    这在种师道看来,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这是在违抗军令,是要杀头的!

    但他们还是这样做了,而且朱武和柴进张宪,都是聪慧过人之辈,他们手里拿的是种师道的令箭,他们的任务是哨探,是侦察涿州战场的情况,但决不可擅自动手!

    哨探嘛,根据实际情况,放出去近一些远一些,自然也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

    至于不可擅自动手这一条,呵呵,俺们也没有擅自动手,是别人要打咱们,咱们只不过是反击罢了。

    于是他们各自带着游骑兵团,就这么渡过了白沟河!

    种师道看着岳飞等人率领着接近两千的游骑兵渡河,他的表情很坦然,但内心却在叹息。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要去干什么,这些天来,岳飞等人也不知纠缠了他多少次,甚至不惜当庭顶撞他这位都统制,说什么也要为苏牧谋求一线生机,为涿州和常胜军争取北伐军的出兵。

    所以即便他们领的是刺探的军务,但这些人去涿州战场插上一脚,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了。

    老种之所以叹息,是因为他感到惋惜,在他看来,无论是岳飞张宪,还是徐宁杨挺,柴进朱武等人,其实都是可造之材。

    只要在自己麾下耳濡目染,多加磨砺,必定能够撑起大焱的军队脊梁。

    可这样沉不住气,只懂个人小恩小惠,无法纵观全局,甚至鼠目寸光的行为,又如何让种师道不气恼?

    他并非因为这些人阳奉阴违而生气,是因为他们的举动,会让他们失去成为成功将领的机会而懊丧,苏牧确实开阔了他们的眼界和心胸,但也将他们引上了一条旁门左道,起码这是种师道心里头的真实想法。

    再者,岳飞等人终究是关心则乱,种师道过河拆桥,将苏牧当成弃子不假,但他也深知郭药师的为人,更清楚能带着一头狮虎兽来参见自己的苏牧,是不会这么容易死去的人。

    所以他万分确定,即便涿州被耶律大石打烂了,即便郭药师和常胜军的人都死光了,苏牧也绝不会轻易地死掉!

    也正因此,他才觉着岳飞等人的冒失行为,实在是愚不可及!

    只是他也是当局者迷,仅此而已。

    他与童贯这些年来在军队的成就确实可圈可点,作为大焱第一军人,他们的地位也是名符其实,无可厚非。

    但问题在于,他们终究还是老了,而岳飞等人却还年轻。

    保守派总想着“利”,而岳飞他们这些青壮派,想到的却是“气”!

    “利”的考量或许真的能够让你稳妥地赢下某场战役,甚至赢下某场战争,但种师道和童贯自认为目光长远的“利”,其实只是一种“急功近利”罢了。

    而岳飞等人的“气”,目前看来是可笑到愚蠢的冲动行为,可这股气,却能够让大焱的军队脱胎换骨,却能够铸造军魂,为这个帝国的千秋万载,撑起一根擎天柱!

    老成的种师道和童贯等人自认为目光长远的利益,其实才是短浅的小利,而他们认为岳飞等人冲动到盲目愚蠢的短视行为,其实才是对这个帝国最长远的考量,这才是真正可笑的地方。

    综其原因,无外乎一点,那就是种师道和童贯终究还是老了,而岳飞等人,则代表着未来,他们拥有的是活力,为大焱这个帝国,注入新鲜而充满能量和血性的军魂!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89/ 第一时间欣赏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作者:离人望左岸所写的《醉卧江山》为转载作品,醉卧江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醉卧江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醉卧江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醉卧江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