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 颤抖的雄关
“轰!”
一颗巨石从天而降,砸掉半边城垛,城垛后头的守军躲闪不及,当场被砸烂了三四人,石屑与血肉四处溅射,那巨石如顽皮的孩童一般四处弹跳,待得这巨石停靠在城墙的另一头之时,上面早已沾满了肉沫和鲜血!
那蝗群一般嗡嗡叫着的漫天箭雨,就夹杂在砲石和巨箭之中,填满了剩余的空间,密集地往雁门关城头泼洒!
在这近乎天威一般的攻势之下,人命便如同洪水之中的蚁群和草芥那边微不足道!
“防御!防御!”
郭药师在城头四处奔走,亲冒箭矢,不断鞭笞和指挥着守军,不断用流矢从他的头上,从他的身边飞过,甚至还有余威未减的箭矢激射在他的身上,在铠甲上流下印子。
他行走在城墙上,就如同行走在人间与冥界的边缘,随时有可能命陨当场,与他擦肩而过的仿佛不是一个个惊骇的守军,而是一个个路过的阴差,随时等待着将他的魂魄勾索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确实做好了两手打算,也确实将李良辅的密使给偷偷藏了起来,甚至于他没有跳脱李良辅的推测,一旦陷入僵持,雁门关把守不住,他确实极有可能会临阵倒戈。
但他是真正的枭雄,他不会坐在关城里头,等待着最终的结果,他比女真人还要更加渴望胜利,甚至不惜为此放弃许多值得珍视和坚守的东西。
只是他与女真人终究还是有差别,他非但渴望胜利,他更渴望胜利的过程,他享受征服的过程之中那种未知的刺激,他渴望手中拥有能够逆转局势的力量,那才足以证明他的强大!
就像他在怨军里头一样,他仍旧会亲身涉险,身先士卒,比任何人都要拼命,他要用自己的实力,获取这些人的敬仰!
从怨军,到涿州之主,再到败军之将,再到投诚大焱,到种师道启用他来镇守雁门关,这一路的历程,使得郭药师的心态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他跟这些新丁一样,都在接受着这种命运的磨砺,只是他的起点要比新丁们高一些,仅此而已。
他刚刚路过一座抛石机,守军们正要发射出去,却被敌军的巨石彻底砸碎了!
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令得他热血沸腾,并非他冷血无情,毫无人性,而是他郭药师根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
敌人的油罐纷纷投射到城墙上来,噼里啪啦炸碎开来,那黄澄澄的菜油泼洒在城墙上,泼洒在守城器械上,泼洒在防御工事上,泼洒在盾牌上,泼洒在士卒的身上,而后在地上不断流淌!
也有一些很多倒霉的新丁没有掩护好自己,被瓦罐砸碎了脑袋,更有人被擦破了头破,与死神擦肩而过。
只是他们还未来得及暗道庆幸,敌人的火箭已经铺天盖地倾泻了下来!
“轰轰轰!”
城头到处都是烈焰,顿时变成了火海,许多士卒都在烈焰之中挣扎,瞬间被火海吞没!
惨叫声,弓箭和巨石的呼啸声,城下那如海浪一般的敌人咆哮,守军们的嘶喊,血腥味,菜油味,便溺味,烟雾的气味,血浆的猩红,**的苍白,瞳仁失去光彩之后的灰色,斑驳的城墙。
各种颜色,各种声音,各种气味,就像阎王心情烦闷,用各种死灵,在装扮着人间的门户!
西夏人还将他们特产的桐油和碳油等物,一桶一桶地抛射到城头之上,当这些木桶在火海之中炸裂,会瞬间爆发伟力巨大的爆炸!
郭药师见得李良辅私下派遣密使,本以为李良辅对这次攻城信心不足,没想到李良辅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面对着炼狱一般的雁门关,面对着以飞快速度消亡的守军,面对着渐渐随烈焰的烟雾消散一空的军心士气,郭药师竟然开始有些庆幸。
他庆幸自己没有第三次将密使斩首示众!
这些守军都是他辛辛苦苦招募拉拢起来的,都是他苦心经营的本部人马,对他惟命是从,甚至能够打上郭家军的烙印。
如果没有李良辅,不需要太久,他郭药师就能够像种师中那样,拥有自己的郭家军,即便不能封疆裂土,起码在朝堂上也无人敢小觑,他会成为杨业杨延昭那样的英雄人物,他会像潘美等人那样,在大焱的历史上,留下自己最璀璨最辉煌的名号!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在李良辅发动进攻之后,变得那么的不切实际,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三两万人,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是多么的脆弱!
当守军充满了整座雁门关之时,郭药师还觉得这是一支可堪一战的雄师,他认为自己招募的都是悍勇忠义之士,与那些民夫辅兵截然不同。
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在李良辅这般毁天灭地的力量前,自己拉起来的队伍,其实跟那些羸弱的辅兵民壮,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敌人的塔楼开始贴近雁门关的城头,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墙,西夏人开始登城作战了!
天上的巨石终于停歇下来,怕是西夏人的抛石机都已经到达了使用极限,他们也怕误伤了攻城的军士,再者,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溃不成军,此时正是登城的良机!
而对于郭药师而言,这短暂的**之机,才是反击的最佳时刻!
没有了抛石机和床子弩的压制,守军们终于开始展开了反击,他们举起弓箭,朝塔楼疯狂射击,不断射落云梯上的敌人,而敌军的地面部队,也已经开始了蚁附登城!
云梯和钩索不断搭在城头,西夏的步军在塔楼和弓手阵营的掩护下,贴近了城根,在攻城的第一天,他们就开始了最后的步骤,登城作战!
雁门关上的空间有限,不可能设置太多大型的防御器械,不像关外一马平川,足够让李良辅的大军肆意施为,所以郭药师的重点还是放在了防止登城之上。
这也是他的守城策略,从一开始就制定了计划,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拖延的战术,对付敌人登城,才是郭药师布防的重点!
刀牌手和枪盾兵涌上城头,民夫和辅兵将沸水金汁滚木砲石全部往城下倾倒,弓手在后方压阵,此时雁门关的防御开始看到了效果。
西夏大军可以在关外远程攻击,但雁门关就这么小的一块地方,他们总不能十万大军一拥而上,最终登城的数目受到了城关的极大限制,这也正是人们常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了。
而这也是郭药师和雁门关守军消耗战的开始,只要能够将西夏人拖住,终有一天能够将这十万大军消磨殆尽!
李良辅自然知晓雁门关的防御作用,他可以大量杀伤关城上的守军,可以动用各种手段和方法来消灭守军,消耗守军的数量和战力,打击守军的军心士气。
但他不是神,他无法将雁门关彻底摧毁推倒和踏平,更不可能将太行山脉搬走。
所有威力巨大的远程攻击,只能是辅助,最终他们想要通过雁门关,若没有守军投降开城,那么最终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只能是登城攻坚。
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也是他为何要统御十万大军来攻打雁门关的原因。
无论是抛石机床弩还是塔楼,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压制守军,消磨守军,撕开守军的防守,让步军登城作战!
他们要趁着守军崩溃的短暂时间,冲上城头,杀入城中,而后打开城门!
许多守军都被吓傻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攻势,他们之中很多人是老卒,但更多的是未经过实战的新丁,这等层次的攻势,早已让他们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城头上到处都是尸体,还未与敌人正面接触,他们就死伤遍地,如今终于要与敌人短兵相接,却只有老卒率先反应了过来。
这些老卒就是守军的骨干,他们很快就压抑住心中的恐惧,而后发起了猛烈的防守反击!
枪盾兵和刀牌手攻防兼备,他们不断将涌上城头的敌人刺杀,甚至直接将他们推下城头,坠落下去,沿途就像刮下树枝上密密麻麻依附着的蚂蚁,将云梯上的友军都撞落到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不想死就全都跟我上去杀敌!”郭药师朝那些缩着瑟瑟发抖的新丁们咆哮着。
他的眸光如同猛虎,新丁们顿时浑身发凉,想起郭药师的种种惩罚手段,想起平日里的训练,他们终于咬紧了牙关,硬着头皮再度冲上了城头!
当他们进入到了生死搏杀的状态,平日里训练的东西已经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但训练的过程当中,那些积累下来的东西,无论是坚毅,还是视死如归,亦或是求胜求存的经验,却开始渐渐发挥了作用。
郭药师也终于体会到,用马穆鲁克教演团的练兵之法的效果,是多么的直观和有用!
当军士们开始配合起来,组成一个又一个攻防兼备的小联盟之时,他们开始品尝到反击的快感!
当他们看到敌军纷纷坠落,看到敌军一个个被杀死,在想想适才所经历的九死一生,看着身后那些惨死的兄弟们,守军的士气也在渐渐回暖。
没有什么比胜利更加振奋人心,没有什么比杀死敌人,更能够激励士气!
雄关的效果得到了完美的发挥,练兵之法也可行有效,敌人的大威力压制也不敢再动用,一切都在往对守军有利的方向发展着。
这也意味着,郭药师终于盼来了他想要看到的局面,只要能够承受住李良辅那恐怖的火力,进入到登城阶段,就是守军们的表演时刻!
然而正当守军们渐渐找回信心,渐渐进入节奏,新丁们也开始适应战场的关键时刻,老辣的李良辅却鸣金收兵了!
这种戛然而止的攻击,让守军们心中郁闷到了极点,他们才刚刚找回了报仇雪恨的快感,敌人却不攻自退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反击,敌人却又撤退了,守军又不能主动出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撤离,只能被动挨打,这种情况实在太让人憋闷。
如果种师中在场的话,或许他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这种风格,正是西夏党项人数十年来最大的特点,也是他们最无耻的地方。
只要过得明日,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再重演今日的开场,郭药师的雁门关,又有多少守军能够承受,这两三万人,又能够承受多少次这样的大攻势?
即便是攻城,也要发挥党项人无耻到极点的优良传统,这才是李良辅真正的底气啊!
第七百零七章 反常的出兵
当刘延庆等人一致认为应该放弃大定府之时,苏牧力排众议,并亲自领兵,坐镇大定府,甚至还冒险到上京走了一趟。
事实证明,大定府确实已经如同鸡肋那般,这座曾经辽国的中京,无论在政治还是军事上的价值,都是显而易见的,但对于大焱来说,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
虽然它能够成为抵御后辽的第一道防线,但后辽如今并没有要攻打大焱的意思,而大定府曾经是后辽的核心之一,反倒会激起后辽的战斗**。
大焱占领大定府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对大定府的控制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步,但大军补给仍旧需要后方的支援,从大定府获得的收益,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庞大。
而大定府的地理位置,也决定了需要大军驻守此地,否则很容易就丢掉这座雄城。
虽然大定府极具吸引力,但不得不承认,这座大城游离在外,根本就无法融入到大焱的攻防体系,与燕云十六州的其他领域格格不入。
苏牧在大定府的决策,是让人充满质疑的,很多人都无法明白他的战略意图,之所以能够成行,完全是因为苏牧的个人声望,以及童贯等人的鼎力支持。
如今四方战报不断传回来,女真人已经打破了杨挺坚守的檀州,杨挺不得不退守顺州,幽州方面也不得不继续往北面派遣更多的援军。
而先锋军的另一个指挥却失去了踪迹,直到目今为之,没有人知晓徐宁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雁门关传送回来的情报也让人堪忧,郭药师部的守军损失惨重,种师中的援军虽然即将抵达雁门关,但西夏人志在必得,怕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惨烈鏖战。
刘光世和杨可世的队伍并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出现在抵御女真和西夏人的前线,这已经得到了无数军报的证实,也成为了老将们攻讦苏牧这位主帅的最主要依据。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牧却再度做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他调集了大定府大部分的军队,竟然往北进发了!
是的,在所有人都期盼着他放弃大定府,南返来主持大局之时,他确实要放弃大定府了,但却不是南返,而是继续北上!
后辽已经撕毁了盟约,随时有可能对大焱用兵,许多人都在求爷爷告奶奶,祈祷后辽千万不要对大焱用兵之时,苏牧却主动要与后辽寻求一战!
苏牧虽然有着毋庸置疑的大胜仗,虽然他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但今次的战争,他所有的决定似乎都是莫名其妙的,无论是新丁还是老人,没有谁能够看透他的行为。
他就像个任性的孩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就没有深入的思考,就仿佛一朝得势,在肆意挥霍自己的权威一般!
对于大家来说,苏牧实在是昏招百出,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的可取之处,反而像是在自取灭亡!
这一次连梁师成也无法站在苏牧这一边,他是名义上的督军,是制约苏牧的人,在幽州之时,他选择了支持苏牧,但这一次大军继续北上,他却没办法再坐得住了。
苏牧是一军主帅,没能留在幽州,而是在大定府坐镇,或许还能被理解为他一如既往想要身先士卒,待在最前线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以此来激励军心士气。
可如今后辽好不容易按兵不动,审时度势,苏牧就不该再撩拨后辽!
照着梁师成的意思,如今大定府已经不再重要,雁门关和顺州才是最重要的。
作为主帅,苏牧要么回到幽州调兵遣将,要么继续坐镇大定府也罢了,为何还要主动对后辽动手,在雁门关和顺州岌岌可危,大焱双线受制的情况下,再点燃北面的战火,根本就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嘛!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大定府的诸军将士,竟然没有怨声载道,更没有军心不稳,这些军士都用自己的行动,来支持苏牧!
他们都是上一次北伐的老军士,是苏牧改变了他们,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了真正的军人。
苏牧在这一批老军士的心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对苏牧的这种崇敬,并没有因为苏牧的昏招而消耗殆尽。
至于苏牧带上来的那三万人马,本来就是以侍卫司和敢炽军为框架组建起来的。
也就是说,苏牧对这一支大军,仍旧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在得到了苏牧的命令之后,整个大定府飞速运转起来,大军集结的速度,让梁师成感到大吃一惊。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苏牧这个主帅并没有办法能够掌控数十万的军队,想要做到知根知底或许并不难,但想要如臂使指却难如登天。
然而苏牧对大定府近乎六万的大军,竟然做到了令行禁止,让梁师成不得不怀疑,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早有预谋的!
事实上自打童贯和种师道将刘延庆等人带回汴京城领功受奖之后,整个北地的军队都在青壮派的实际掌控之中,如今大军对苏牧言听计从,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否可以说明,或许在童贯和种师道班师回朝的时候,苏牧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一场大战了?
如果这样的猜想最终成立的话…岂不是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苏牧其实早早便已经有所预料并暗中做足了准备?
越是这样想着,梁师成只觉着整个人都有些发紧,若果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对苏牧的阻挠和劝诫,也就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了!
苏牧显然对梁师成的阻拦并没有太大的反感,梁师成是监军,行使自己的权力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这并不能阻止苏牧的作战计划,他终究还是领着六万马步军,往上京城进发了!
对于这个他曾经严防死守的大辽都城,苏牧是有着很深的个人感情的。
在绝大部分人是,甚至所有人都无法猜透苏牧的情况下,他的大军在仪坤州,与韩世忠的先锋军会师了!
这条情报飞速传递,不仅仅在震撼着大焱官员们的神经,也使得女真的完颜吴乞买,西夏的李良辅等敌人一头雾水。
但他们绝不是大焱的那些官僚,他们正在攻打大辽,所有一切不合常理的情况,都是他们需要时刻警惕。
李良辅和完颜吴乞买也在攻城掠地之余,召集了军队里头所有的谋士,对苏牧的举动进行分析。
而后辽的上京城中,萧德妃和耶律淳,以及邵祥符等隐宗的人,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后辽得以苟延残喘,完全是苏牧为了平衡势力而做出的努力,可以说如果不是为了让大焱能够更好的消化战果,苏牧根本就没有必要让后辽苟延残喘下去。
萧德妃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和苏牧只不过是相互利用,后辽也只不过是大焱在军事上的需要,才得以存留下来。
所以她启用南面官,就是为了快速恢复后辽的实力,她甚至不惜犯下大忌讳,疯狂扩张斡鲁朵的力量,虽然这样会为后辽埋下巨大的隐患,但确实能够让后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自保的能力。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后辽能够脱离大焱的掌控,能够重新振作强大,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
即便后来她接受了隐宗的建议,也只是同意让蒙古部族借道后辽,对大焱展开攻伐,避免成为大焱在北方的挡箭牌,也不想被大焱当成先锋小卒来驱使。
虽然她也知道,隐宗背后操控的蒙古部族,或许只是假道伐虢,到时候趁机侵吞后辽的可能性也极大,甚至于后辽根本就不该冒这个险,因为相对于蒙古部族而言,大焱还算是温和的。
只是她更加清楚,相对于游牧民族而言,看似温吞吞的汉民族,才是最棘手最难对付,这已经在辽国与大焱的百年恩恩怨怨之中,得到了无数次的证实。
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就如同他们的行事风格一般,来去如风,如同狂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便被攻陷,被占领,说不得三五年之后,积攒了力气,又能够再夺回来。
可如果接受汉人的这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亲近,就会慢慢被同化,长久下去,后辽仍旧能够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却将永远失去翻身做主的能力。
游牧民族粗鲁野蛮,直截了当,他们会摧毁敌人的有生力量,会粗暴残酷地掠夺,但他们掠夺和摧毁的,都是看得到的东西。
而汉人们的手段极其温和,他们不会摧毁什么东西,甚至还会帮敌人建立许多新的东西,但也正是这些新的东西,会彻底改变一个民族的根性。
因为汉人们会将这些新的东西,建立在敌人的精神和灵魂之中,那是汉文化上千年的传承,他们会摧毁敌人心中的价值观,在将他们的那一套,种植到敌人的民族观念之中。
他们没有摧毁那些看得见的东西,他们却在塑造很多看不见的东西,而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不会减弱勇士们的力量,却能够让勇士们再也下不了手。
他们的礼教文化,人伦纲常,就如同无形的镣铐,会束缚这些游牧民族,使得他们变成大焱人的精神奴隶!
他们的野心比那些游牧民族更大,游牧民族想要的只是他们的财富,甚至于他们本身,但汉民族想要的,却是他们的灵魂,他们不想摧毁,他们只是想要改造他们整个民族!
萧德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对苏牧和大焱的怀柔政策,已经十分的警惕,她也在疯狂壮大后辽的实力,希望能够尽快摆脱,甚至不惜撕毁盟约,投向隐宗。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苏牧或许确实有同化后辽的想法,但如今已经到了大焱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是雄鹿,他是鹰隼,在必要的时候,便是十个八个后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
第七百零八章 借道
萧德妃如何都想不到,苏牧竟然会领兵北上,如今大焱三面受敌,若发动大战,对于大焱无疑雪上加霜。
她不是刘延庆或者王禀,她对苏牧有着足够的了解,她知道苏牧绝不可能无的放矢,更不可能自寻死路,但她又不能对苏牧放松警惕。
收到军报之后,萧德妃第一时间召集了将领,将整个后辽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起来,虽然后辽经过了一年的**,加上极大扩张了斡鲁朵的规模,想要对抗苏牧的六万精兵,仍旧有些勉强。
想要主动出击是不太可能,但如果想要拒收上京,以如今后辽差不多二十万的兵力,还是能够做到的。
后辽二十万的兵力,面对苏牧的六万大军,竟然只能选择被动防守,若放在往常,这简直就是个笑话,而且还是在大焱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更是让人笑掉大牙。
可如今后辽不再是那个天下雄主,不再是疆域最大,人口最多,威望最高的那个大辽帝国,他们只能龟缩在上京城内,便是乌古烈敌等部族,都在蠢蠢欲动。
而且这二十万人已经是后辽最后的家底,还是东拼西凑出来的,苏牧的北伐军却缔造了不败的神话,甚至在对抗女真人的战争之中都没有失利,他们的风头正劲,此时的大焱军队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战斗力,都是最巅峰的时刻。
综合种种考量,相信不管是萧德妃,还是后辽朝廷之中的任何一人,只要不是昏了头,怕是都不会选择对苏牧的大军选择主动出击。
非但如此,他们还主动将防线一再收缩,便是斥候也不敢放出去太远。
或许很多人会嘲笑萧德妃是妇人之仁,讥讽她终究是个女流,在苏牧没有发怒之前,愚蠢地撕毁盟约,如今招惹了苏牧,使得苏牧挥师报复了,又吓得魂不附体,只能采取龟缩战术。
但事实却是,萧德妃所有的决定,都基于保存后辽实力的出发点上,如今做出这样的决策,也同样是基于这点考虑。
从这一层面来说,她比耶律淳以及朝堂上那些契丹领主,都要关心辽国的存亡和延续,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军事决策,也就不足为怪了。
或许也有人会这样认为,萧德妃作为一个女人,即便耶律淳再如何昏庸,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女流来掌权,甚至还是指挥军队作战。
有这种想法的人实在是太不了解契丹这个种族,更不了解契丹女人有多么的强大,在契丹短短的一百多年历史上,萧德妃绝不是第一个领兵作战的契丹女人。
甚至于只有短短几十年立国历史的西夏,也同样有女人领兵出站的先例,而且这些女人无一不是国母这等层次的人物。
在这一点上,契丹和党项的女人,确实要比大焱要强。
当然了,后世也有关于大焱杨门女将穆桂英挂帅这样的演义出现,但这些也都仅仅只是演义,杨门女将之中的佘太君之流,在大焱历史上,确实能够找到原型的出处,那应该是真宗朝的折家军。
总而言之,对于萧德妃的领兵,契丹领主们或许心有不甘,但谁乐意当这个出头鸟?
在这场让人意外的战争之中,只要契丹这边稍有不慎,就会面临国破族亡的下场,谁愿意主动去承担这个历史的骂名?
虽然耶律淳昏庸无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花架子,许多领主甚至重臣都想过要取而代之,但萧德妃绝对不是无能之人,也正是因为有萧德妃支撑着,后辽才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直稳定到了现在。
在短暂的和平时期,他们都没有对萧德妃采取行动,都没有篡夺帝位,如今兵临城下,他们就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政变,这样无异于给苏牧制造机会,让苏牧的大军轻松将后辽击破。
苏牧带领着六万大军,直接来到了上京的城下,却再度做出了让人惊讶的事情。
这日天色阴沉,闷热地让人发狂,上京城内早已准备就绪,他们沿用了苏牧当初防御上京的战术,将防线向城外扩张了五里。
这五里之地就像上京的防御带,大量的民夫和上京城的杂役全部出城,建造了大量的防御工事,甚至还有从大焱西北借鉴的砦堡等等,甚至连苏牧曾经对女真人用过的地雷,都照搬了过来。
这等程度的防御力量,也不难让人联想出来,萧德妃并非只想着防守,她这是在做着后续准备,只要苏牧的攻击失利,她极有可能进行反攻!
守将们已经做好了死守的准备,然而大焱的军队却并没有发动,林立的旗帜,雄壮的大军,让人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便如同汉人的文士常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那种感觉。
可就在双方秣马厉兵,一触即发的形势之下,大焱那边却遣送过来一个使者!
那是一员猛将,由于大焱方面早先曾经有使节团过来,双方还曾经发生过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冲突,正是凭借着大焱护军的强硬,后辽才没有在气势上占得便宜,所以守将们都认得这员战将。
韩世忠并没有打白旗,他穿着自己的战甲,背后是迎风猎猎的角旗,在风沙之中穿越了辽人的重重防线,来到了上京城下。
没有人试图阻拦他,因为韩世忠代表的是大焱的主帅苏牧,而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见萧德妃!
由此可以看出,大焱方面仍旧没有将双方的路彻底堵死,或许他们还想着要劝服后辽,还想着要将两国的盟约给续上,最起码他们没有不宣而战,这就意味着双方之间还是留有余地的。
所以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苏牧的使者,但他们还是派人警惕着,跟在韩世忠的左右两侧,虽说他虽然悍勇,却终究只是单枪匹马,根本就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但好好回想一下,他们便会发现一个惊世骇俗的事实,想一想大金国的皇太子,完颜宗干是怎么死的,他们就不得不警惕韩世忠了。
对于契丹人而言,大焱使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种,这几十年来,两国之间的使者不断来往,大焱使节团在上京和中京出出入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者,大焱的王子使节团才刚刚离开不久,对于大焱的使节团,契丹人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历史上,大焱的使者在契丹也留下了很多事迹,比如富弼、童贯甚至写出《梦溪笔谈》的沈括,他们都曾经当过使者。
只是他们从未见过,只有一个人的使节团。
他们不得不警惕,相比之下,他们宁愿相信韩世忠来当使者是为了趁机刺杀萧德妃,而不是为了双方的和谈。
因为长久以来,他们从未见过大焱这样做过,军队都已经抵达上京城下了,还派使者来和谈,这根本就是个笑话。
所以他们要求韩世忠解除所有武备,甚至连打开城门的意思都没有,想要通过吊篮,将韩世忠送入城内。
但他们并没有看错韩世忠,这位大焱猛将拒绝以这样的方式进城,他是大焱的使者,而不是逃兵,不是细作,更不是俘虏,他的出使是正式的,是光明正大的,即便只有一个人,他也是大焱军方的使者,又岂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城?
韩世忠的坚持很快就送到了萧德妃这边,萧德妃的决定也有些出人意料,她命人打开城门,甚至让韩世忠带刀入城。
在这一方面,守将们可就没有萧德妃考虑得全面了。
既然双方交战在即,那么就不该在敌人面前示弱,韩世忠即便是战神下凡,单枪匹马也做不成任何事情,契丹方面如此警惕,只能暴露自己的胆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积极的效果。
反观萧德妃就比这些契丹男人还要男人,如果只是从这件事来看,萧德妃确实比契丹所有人,都适合统领军队,来应对这一场战争。
她接见了韩世忠,虽然契丹方面动用了最强的警戒,天婆也藏在暗处,但这些并不是萧德妃安全感的来源。
因为她知道如果苏牧想要刺杀她,会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也有更加合适的时机,甚至于直到现在,她都没能挖出皇城司潜伏在宫中的刺客,如果苏牧想要刺杀她,绝不会是现在,也绝不会是韩世忠这样的方式。
所以她并没有对韩世忠产生太大的忌惮,她甚至有些迫切,想知道苏牧为何会在这样的时机,派来韩世忠充当使者。
韩世忠见到了萧德妃,并将苏牧的书信呈了上去,耶律淳甚至没有打开信封,就有些不耐烦地将书信交给了萧德妃。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傀儡身份,更不屑于在群臣的面前掩饰,相对于可笑的颜面,他更在意后宫那些乐趣,如果不是场面需要,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萧德妃显然对耶律淳的表现已经习以为常,她将书信打开,先粗粗扫了一遍,而后又细细看了几遍,面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朝臣和领主们也是屏息凝神,没有人能够猜得透,苏牧为何会在这等关键时刻,送来这样的一封信。
他们从萧德妃那凝重的表情来推测,想着是否要将韩世忠斩首,而后将人头丢还给大焱人,而后拉开这场攻防战的序幕。
然而萧德妃却静静坐在大殿上,仿佛那封信,是这世间最无解的一道题。
这确实是一道难题,因为苏牧的书信,只有一个核心主题。
他并非要攻打契丹,也不想占领上京,他只是想借道!
是的!又是借道!
既然隐宗和蒙古部族以借道为由,让萧德妃撕毁了盟约,萧德妃也正是不想成为双方的炮灰和先锋小卒,才答应了隐宗和蒙古部族的要求。
那么现在,苏牧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她萧德妃又该做出何等选择?
第七百零九章 国主
萧德妃是个合格的契丹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契丹贵族女子,在契丹贵族以学习汉人文化为高贵风尚的大环境下,她对汉人的书画诗词和音律等并不感兴趣。
对于汉人的文化,萧德妃更不算了解,她反倒对大焱的江湖武林极其感兴趣。
即便如此,她仍旧听说过汉人的三十六计,虽然记得不算真切,但她隐约听说过,三十六计里有假道伐虢这一计。
所谓假道伐虢,典故出自于春秋战国,彼时晋国意取虢国,大臣荀息想晋献公建议,要用屈地出产的骏马和垂棘出产的璧玉,向虞国借路。
晋献公说这些骏马和璧玉可都是我的宝贝,怎么能送给虞国的人呢?
然而荀息却说,虞国和虢国攻防联盟,想要攻占虢国,就必须先分化他们,让他们无法相互依靠和支持,虞公拿了晋国的好处,自然要借路,等灭了虞国之后,咱们再回头灭掉虞国,这些宝贝不就都回到咱们手里了么?现在送给他们,只不过将咱们的东西,暂时放在虞国罢了,就像放在外头的库房一样安全。
晋献公放心下来,就将这些东西都送给了虞公,虞公很是欢喜,于是晋国就在虞国和虢国之间制造冲突,继续分化和离间他们,而后对虞公说,我们晋国跟虢国有仇,现在要借你们的路,让大军过去,灭掉虢国。
虞公得了晋国的好处,也只能答应,但虞国的官员却反对,生怕晋国灭了虢国之后,会掉过头来对付虞国。
虞公却说,虢国太弱小了,我们又怎么能交一个弱小的朋友,而去得罪晋国这样强大的朋友?
于是晋国的大军就通过了虞国,将虢国灭掉之后,甚至还将战利品分给了虞公,虞公越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晋国班师回朝之时,晋国大将里克却装病,对虞公说自己没有办法领兵回国,想要暂时将大军驻扎在虞国的京城附近。
虞公得了战利品,以为自己与晋国已经是盟友,便没有太多的怀疑,而且晋献公过了几天就带领大军前来,虞公甚至还亲自出城迎接,他还带着晋献公一起去打猎,而里克已经趁机将虞国的京城给攻占了。
也就这样,晋国又轻而易举地将虞国给灭了。
萧德妃或许对汉人的历史典故不是很清楚,但她却将蒙古和大焱都看得很清楚。
隐宗和蒙古部族所谓的借道,最终也会将她的后辽当成虞国,她虽然并不像虞公那样短视和愚蠢,但她还是接受了隐宗和蒙古的提议。
因为隐宗和蒙古没有给骏马和璧玉来诱惑他,而是用强大的形势来压迫她,如果她不同意借道,那么西夏和女真联合,即便有大焱的帮助,他们也能够很快灭掉后辽。
而她答应了之后,西夏和女真果然放弃了地理位置上更接近的后辽上京,转而对大焱展开了东西两面的夹击。
从这一点上来说,萧德妃的决定是非常明智而正确的,因为如今的后辽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强大的辽国,他们已经不再是战场上的主角,大焱才是。
然而现在,苏牧却给了她同样的选择,让她借道给大焱的六万大军,让他们去攻打蒙古!
这确实是个天大的难题。
如果苏牧确实是为了攻打蒙古,那么将蒙古和隐宗都消灭之后,大焱和后辽最大的隐患将被去除,无论是后辽还是大焱,都将拥有胜利的机会。
毕竟隐宗和蒙古才是联合西夏和女真的牵头人,只要将隐宗这个核心给消灭了,那么三方联盟将不攻自破,大焱和后辽如果能够重新结盟,那么这场危机就极有可能成功解除。
可如果苏牧并非真的要攻打蒙古,而是利用借道的掩盖,通过后辽的防线,六万大军就能够从内部,一举将后辽彻底打烂!
诚然,打烂了后辽,对于苏牧,对于大焱来说,并没有一丁点的好处,反而会将他们的国境线拓宽数倍,让他们漏洞百出,更会极速消耗他们的国力,根本就是昏招之中的大昏招。
但谁敢冒这个险?
是相信苏牧?还是相信大焱?
不,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个人,还是一个国家,都不该轻易去相信。
毕竟这关系着整个后辽的生死存亡,即便心里有着再肯定的判断,想要做出决定,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就是苏牧给萧德妃出的难题,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即便是萧德妃,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如果苏牧在上一次来上京之时,向萧德妃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许萧德妃还会淡定一些。
可现在却不一样,现在苏牧的六万大军就在上京城下,双方已经剑拔弩张,情势根本就容不得萧德妃做出任何一点点错误的判断。
人就是这样,虽然明明知道很多的道理,可真正要履行,却又很困难。
很多事情即便自己已经看得很清楚,又经过了成熟的权衡,可想要做出决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切都因为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实在太过严重,如果这个决定做错了,只会让你损失钱财或着别的一些东西,或许你也不会这般纠结。
可如果判断错误,会害得整个帝国都要灭亡,那你还会果断地做出决定吗?
这个时候,萧德妃作为一个女人的劣势终究还是暴露出来了。
如果是郭药师这样的人,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考虑,因为他是能够帝国来当筹码进行豪赌的枭雄。
虽然萧德妃在很多事情上都展现出了比男人还要更男人的风范,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人。
这里并没有贬低女人的意思,而是说女人在很多大事上的考量和权衡,与男人有着很大的差别。
萧德妃掌控了后辽之后,很多的举措和政策,其实都是想要将后辽迅速壮大起来,她还是如同一个有些笨拙但确实想要持家有道的新媳妇。
朝臣和领主们都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否则以萧德妃那雷厉风行的性子,根本就不会沉思这么久,甚至没有要将密信宣读出来的意思。
朝堂上的气氛很快就变得极其的压抑,前列的惕隐和南北院枢密使,都想开口,然而见得萧德妃那越发凝重的表情,终究还是闭了嘴。
萧德妃知道事关重大,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做出决策,于是她轻叹了一声,将苏牧的信,交由舍人,递了下去。
当密信被宣读出来之后,整个朝堂陷入了死寂,甚至于连小声的议论都没有。
他们或许会在心里暗骂,相对于大焱的六万大军强行攻城,这封使信,更让人抓狂!
如果他干干脆脆地攻打过来,契丹人会毫不犹豫奋起,死守自己的都城。
但苏牧却抛给了他们这样一个难题!
如果答应苏牧的要求,或许能够避免一场大战,而且就算苏牧不能消灭蒙古和隐宗,最起码也能够消耗蒙古人的力量。
蒙古是个孱弱的种族,部落分散,又相互征战,并不团结,难得联合了蒙古各部,想要偷袭辽国的中京,却被打得灰头土脸,差点把所有的家底败光。
如今他们卷土重来,即便有隐宗在背后支持,相信也不会太过强大,只要苏牧的六万大军北上,跟蒙古人打一仗,那么他们想要继续南下,对后辽也没有太大的威胁。
可以说,这样对后辽的好处是非常巨大的,当然了,前提是,苏牧是真的借道。
如果不是,那么这个决定,就会直接导致后辽的灭亡,苏牧会从内部击破,将后辽彻底击溃!
他们与萧德妃一样,对这些局势分析都看得很透,又跟萧德妃一样,不敢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此时苏牧的想法其实已经不重要,因为形势所迫,根本就不是以苏牧一人的好恶来决定,更不是苏牧能够肆意妄为的。
他们并不缺判断,他们缺的,只是做决定的勇气。
就在所有人默不作声之时,金殿上却传来了一个极其不屑的冷哼声。
耶律淳并没有看萧德妃,而是向朝臣和领主们扫了一眼,充满了挑衅。
直到此刻,这些金殿上的人才发现,他们从头到尾,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最不该忽略的人!
虽然萧德妃是实际掌权者,但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耶律淳才是名义上的国主!
按照血脉正统论,整个后辽仍旧不姓萧,而姓耶律,萧德妃和这些朝臣们不敢做出决定,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上都是因为他们不是名正言顺的帝国之主!
所有人都不觉得耶律淳能够管理好这个国家,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够带领契丹人走向复兴,跟不会认为他有能力和魄力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因为这么久以来,耶律淳已经成为了辽人的笑柄,他就是昏庸无能的代名词!
可讽刺的是,能够做出这个决定的,无论他们承认与否,最终都要交到耶律淳的手中!
这就更让他们感到不安,因为耶律淳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足以判断出时局的好坏,他甚至连后辽此时有多少兵力,赋税能够收上来多少,他都不清不楚,甚至一无所知。
让这样一个人,来做一个决定帝国命运的决定,谁能想象是怎样的一个后果?
然而耶律淳站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堂下的衮衮诸公,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看萧德妃,而是丢下了一句话。
“将兵线缩回上京,让大焱军队绕道北上,反正乌古八部和敌烈部整日吵着要造反,他们如果要阻拦大焱的军队,就让他们去打,一个个默不作声,像什么男人!”
耶律淳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人都惊呆了,他们本以为会有人挺身而出,反对耶律淳,甚至以为萧德妃会开口否决。
但没有人开口,就像他们第一次听到密信一般,没有人说话!
耶律淳朝韩世忠挥了挥手,居高临下地说道:“回去告诉苏牧,只要我耶律淳没死,就不会有人能够从背后伤到他,我契丹一族虽然没落了,但骨气还没丢!”
韩世忠嘴角浮现笑意,第一次在大殿上行礼,用的是郑重而肃穆的使节礼,这样的礼节,他没有对萧德妃以及其他人任何一个人用过,因为他们都不配。
他朝耶律淳说道:“来之前俺们宣帅说过,这个礼,是献给耶律陛下的!”
耶律淳看着这个从入城到现在,甚至上一次陪着曹顾等人来使都不曾低头的大焱猛将,那纵欲过度而发黑的眼眸,突然变得锐利,仿佛那草原上的雄鹰,俯瞰着曾经的大地。
只可惜,这种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就像错觉,仅此而已。
第七百一十一章 使节团遇刺
韩世忠仍旧骑着他的马,走在队伍的前头,即便那可笑的契丹使者不断想要与他并辔而行,不愿落了辽国的面子,即便那些卫队的精兵,鲜衣怒马,对他形成一种挟持的阵型,却无法掩盖韩世忠身上那股气。
他是身经百战的老西军,他参加了无数次与西夏党项人的小规模冲突,他率领着标下的人马,从西夏人的手里头,夺取过十二个砦堡,他参加了第一次北伐,他与岳飞等人,成为了大焱军青壮派的代表,成为如今大焱军队的骨干将领,更是今次大战的主力!
没有谁比他更加切身地体会到大焱军队那脱胎换骨的改变,没有谁能够比他更能体会收复燕云十六州,占领大定府,将辽人和女真人打成落水狗的那种荣耀!
即便这些卫队和使者再如何鲜衣怒马,即便他韩世忠再其貌不扬,他们又怎么可能掩盖得住这股骄傲!
韩世忠脸上满是胡渣子,常年在军中喝酒关扑,与士卒们打成一片,出口成“脏”,仪表上确实不太符合使者的形象。
因为无论是和平年代,还是两军交战,大焱都会派文官出使,在他们看来,只有文官才能够代表文教最为昌盛的大焱,文官们的言谈举止,关系到国体,即便无法让文官出使的情况下,他们也会让宦官出使,断然不会让武将出使。
武将的鲁莽低贱形象已经深入大焱人心,再者,武将也没有文官的才思敏捷,在口条和智慧上,更比不上文官。
但在苏牧的手里,没有什么不可能,他要刘光世和杨可世率领精骑,率领整个大焱唯一一支重骑兵出击,如今两支军队都失去了消息,却无人敢质疑。
他要坐镇大定府,便丢下整个大军,率领着三万人来到了大定府。
他要挥师继续北上,他就连大定府的驻军都带上,整合了六万人,兵临上京城下。
他要让韩世忠出使,韩世忠这样的老兵油子,就能够换一副嘴脸,成为大焱的使者,不卑不亢,直到耶律淳做出答复,才向耶律淳行了使节礼。
人都说将熊熊一窝,但苏牧这里,从来都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苏牧说他行,韩世忠就来了!
辽人说要用吊篮,他只想说,啊呸!
辽人说要卸甲解刀,他韩世忠又在心里默默吐了一口浓痰。
辽人说他不懂礼数,竟然连使者礼都不行,要砍他的头,他只是冷笑几声。
作为苏牧的兵,他还怕砍头?再说了,苏牧说过,辽人绝对不会砍他的头,那么辽人就绝不会砍他的头,苏牧说要等到耶律淳表态,才能行礼,他就只给耶律淳行礼。
所有的一切,都在苏牧的预测之中,与苏牧先前嘱托过的一模一样,他韩世忠还有什么好怕?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苏牧的掌控和预演之中,他韩世忠为何不能趾高气扬地走在使节团的前头?
可笑的是,那些契丹使者,竟然还动用了五十人的卫队,五十人够塞牙缝?五十人就能够充场面?曾经的大辽帝国,能够拿出七十万大军对女真人动粗的大辽帝国,终究落到了只能用五十人充场面的地步。
眼看着出了宫城,韩世忠不由摸了摸刀柄,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宣帅也并非无所不知啊…”
那契丹使者是个精通大焱官话的,作为使者,这也是必要的修养,再者,他也是契丹贵族,自然以学习汉文化为荣。
听得韩世忠的低语,不由问了一句:“使者在说什么?”
韩世忠没想到这使者耳朵这么灵,扫了他一眼,这髡头契丹人穿着圆领左壬罩衫,腰间一柄长刀,刀柄上和刀鞘上都缀满了各色的宝石,不由心里发笑。
“不知厮杀之时,这些宝石能掉下几颗来…啧啧啧…”
虽然心里这般想着,但韩世忠还是朝那使者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羡慕贵国的阔气,若每次出使都能挎这等宝刀,韩某都想到你辽国来当使者了…”
那使者闻言,脸上倍儿有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若苏牧在次,听得韩世忠这等言语,说不得要笑着调侃几句,谁说韩泼五不适合当使者来着!
然而那使者的笑声还未落地,御道旁的三司衙署后头,却突然杀出十几名刺客来!
使者骇然失色,韩世忠也是脸色大变,但他并非因为危险而惊骇,乃是因为刺客的出现,同样在苏牧的预料之中!
他刚才低声嘀咕,正是因为没有刺客出现,以为苏牧预判失误!
“宣帅真乃神人也!”惊奇之下,连韩世忠都不由吐出这么一句文绉绉,只该出现在戏文里的词儿来!
“刺客!”契丹使者大叫一声,那些个卫队便纷纷抽出兵刃来,两厢里已经混战成一片!
这些个刺客不断往韩世忠这边冲击,但由于这些卫兵先前一直对韩世忠形成挟持的态势,眼下很快就将韩世忠和契丹使者给保护了起来。
韩世忠按住刀柄,恨不得下马厮杀一番,但又想起了苏牧的嘱托,便只能端坐在马背上,那战马跟随韩世忠久矣,即便出现骚乱,也没有受到惊吓。
那契丹使者也是个镇定之人,心理素质过硬,否则也无法担任使者的差事,眼下便抽出那宝刀来,竟然策马来到了韩世忠的面前,将韩世忠挡在了身后!
见得此状,韩世忠不由对这契丹使者刮目相看,此人看似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但抽刀之后,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竟然泄出几分沙场洗练出来的杀气!
人都说契丹贵族早已堕落,不再悍勇,更多的是迷失在了奢靡的享乐之中,但经历了几乎灭国的灾难,能够捍卫上京,留守到现在的,又岂是无能之辈!
这五十人的卫队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都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最多就是在宫城里头站站岗,运气好的话能陪皇帝陛下出去打打猎,莫看铁甲金刀,战斗力也是有限的紧,充门面的到底是充门面的。
而行刺的都是隐宗的高手,一经杀入,便似那饿虎扑羊,杀得血洒当空!
邵祥符便在这个空当,提刀杀进了重围!
那些卫兵对两位使者形成的防御圈被一层层撕开,虽然他们都是长枪金刀,但根本就不是隐宗高手的对手。
邵祥符从一开始就认准了韩世忠,他的目标始终是韩世忠!
他潜伏在宫城之中,也很清楚宫城的防卫,他知道不需要多久,宫城的卫兵就会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如果无法及时杀掉韩世忠,连他们都无法撤离!
而且虽然出了宫城,但宫城外头还有一道城门,皇城与汉城之间同样还有一道城门,他们想要撤退,必须要经过两道城门。
这两道城门在收到示警之后,会第一时间关闭,到时候他们就彻底失去逃跑的机会!
从使节团出现在宫城门前,他就已经做好了部署,由他来对韩世忠进行最后一击,无疑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所以当刺客们不惜利用自己的性命,与卫兵们死斗,杀出一条血路来,他没有半分犹豫就杀入了重围!
在面对高慕侠之时,他没有展露任何的武艺,甚至连他的手下,都没有太多人知道他懂得刺杀之道,这从来都是他最大的秘密。
他始终相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是让人最为震撼的!
这些刺客都是隐宗里面的好手,甚至还有当初与他一同刺杀高慕侠的那些神秘高手!
他们不畏生死,不知疼痛,乃是宗主始可汗培养出来的真正死士!
有了这些死士,五十名卫兵根本就不是敌手,很快就被刺杀了大半!
邵祥符看着韩世忠端坐于马背之上,更处于契丹使者的保护之中,不由心神激荡!
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武艺!
早在刺杀高慕侠之时,他就已经想要出手,但他又不得不故弄玄虚,甚至要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来,当他发现自己连高慕侠这样的大密探头子都骗了过去,心里的成就感也是可想而知了。
如今他又要出手,只要能够将韩世忠杀死,非但能够完成他的大事,更能够让手下们对他心服口服,便是传回隐宗,他也会得到黑白子等一众大长老一个“智勇双全”的考评吧!
他并没有用刀,用的是一柄青蓝刀刃的三尺长剑,对于惯用了长枪和铁刀的军士而言,这种剑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然而卫兵们冲上来,却被邵祥符一剑破甲,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人都说曹阿瞒身边有个背剑的剑侍,背着曹阿瞒的两柄宝剑,一柄名唤倚天剑,另一柄叫做青釭剑,虽然没人见过,但韩世忠和契丹使者见识了邵祥符的宝剑之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或许传说中的宝剑,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而邵祥符的表现绝非那柄宝剑这么表面,他的招式凌厉至极,快若闪电,整个人的身影如那乱花之中的马蜂一般!
按着苏牧的嘱托,这邵祥符应该不懂武功才对啊!
这也正是情报上的失误,不过带来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大,因为邵祥符虽然刺杀功夫了得,但韩世忠也不是等着被捅的木桩子!
只能说邵祥符的隐忍,确实如同他料想的那般,在关键时刻,能够取得惊人的效果!
契丹使者挥舞着宝刀,当头劈向邵祥符,可刀锋还未落下,整个人却已经疯狂后退!
使者大惊失色,猛然回头,却见得两名高大的刺客正抓住马的后腿,将整个马屁都往后头拖拽,想要将整个战马都摔飞出去!
“这是什么怪物!”
惊骇之中,契丹使者用契丹话惊叫一声,而那两名刺客没有任何声响,下盘扎稳,在契丹使者踢着马腹往上跃起之时,将那匹可怜的战马摔在了宫城上!
“轰!”
战马重重砸在墙上,粉屑和鲜血四处溅射,声势极其骇人!
落地的契丹使者猛然站起来,扭头环顾,五十名卫兵已经所剩无几!
而那两名怪物一般的刺客,已经双双朝他夹击过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合格的使者
他知道韩世忠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他也知道韩世忠那句并非夸赞,而是在调侃他那花哨的宝刀,但他是使节,肩负着出使的重任。
皇帝陛下将使者的重任交给了他,他就必须出色地完成所有事情,对于他来说,韩世忠的一两句调侃,并不会伤及他的自尊。
而他也明知道这些卫队只不过为了充门面,他也知道韩世忠对这些卫队并没有看得上眼。
但他仍旧会让卫队高昂着头颅,就如同他执意要与韩世忠并辔而行一般,这是使节该有的表现。
他也知道韩世忠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与之相比,需要保护的那个,反倒是他自己。
可当刺客出现的那一刻,他仍旧毅然站了出来,策马来到了韩世忠的前面。
他或许不是合格的武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文官,他确实如同韩世忠所想,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契丹贵族,但他绝对是个合格的使者!
当那两名如同怪物一般的刺客左右攻向他之时,使者挥舞宝刀,劈出了整个人生之中最巅峰的一刀!
因为他知道,这一刀如果没有效果,自己就会死!
这柄刀出鞘之后,寒芒迸发,此时韩世忠才发现,这柄刀就如同穿着戏服卖丑的绝世高手,在那花哨的装饰之下,那瓦蓝的刀刃,完美的流线弧度,无一不展示着,这是一柄绝世宝刀!
用惯了长枪马槊和粗劣直刀铁刀的韩世忠,没想到一天之内还能见到一柄宝剑,和一柄出人意外的宝刀。
但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不是宝剑宝刀,而是宝剑和宝刀的主人!
在苏牧的情报之中,邵祥符是不懂武艺的,这也是苏牧叮嘱韩世忠如果遇刺,不得出手的原因。
因为在苏牧看来,宫城的防御外紧内松,所以邵祥符最有可能行刺的地点,就是宫城和外城之间的御道,而辽国方面不可能不作防备,韩世忠代表着使节,是要受到辽国方面保护的,根本就没必要出手。
然而让韩世忠感到意外的是,邵祥符竟然动武,而且武艺还不低,手里还握着一柄绝世宝剑!
至于刀的主人,韩世忠本就因为那柄刀而先入为主,只是当契丹使者挡在他的前头,将他护在身后,他才由衷地佩服这个契丹人。
而当这柄宝刀出鞘之后,他才更加的惊讶,这名契丹使者,绝非表面上那么的庸俗而无能!
韩世忠并没有继续坐在马背上,或许他能够躲过邵祥符的攻击,但他并不想自己的爱驹被刀剑伤到,一想到那两名怪物刺客将战马活活摔死在宫墙上,韩世忠心里极其不舒服。
于是他从马背上跃下,而后用刀鞘轻轻磕了磕马股,心有灵犀的老马便撒腿跑开了。
邵祥符的宝剑已经刺了过来,韩世忠却没有躲避,而是陡然出鞘,一刀劈向了邵祥符的肩头!
这是刀法的精髓所在,一往无前,绝无回转的余地,这也是韩世忠纵横沙场,领悟出来的刀意,和积攒的刀势!
这刀就如同他在战场上的冲锋,不会躲避,没有回头,要么冲破敌阵的封锁,要么折戟沉沙!
邵祥符是刺客,而刺客跟死士又有区别,刺客是以刺杀敌人为目的,而死士虽然同样是为了刺杀敌人或者保护重要的人物,却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之所以讨论这个区别,只是想说,他邵祥符是刺客,而不是死士!
既然他不是死士,那么在面对韩世忠玉石俱焚的这一刀时,他根本就无法做到同归于尽,他只能选择了退避!
在韩世忠面前退避一次,也就意味着只能一退再退,因为韩世忠的刀法一样,刀意一样,刀势也一样,在刀刃没有尝到鲜血之前,他的刀,绝不会回鞘!
邵祥符本以为自己的武艺已经很高明,本以为自己凭借着宝剑之威,一定能够将韩世忠这个沙场莽夫给刺死。
然而事态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韩世忠非但没有被刺死,反而要将他逼入绝境!
邵祥符的宝剑确实削铁如泥,但他却不敢与韩世忠的锋刃对撞,或许他的宝剑能够将韩世忠的铁刀削断,但如果不能,韩世忠那势大力沉的刀,就会将他的宝剑给击飞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只能一退再退,一退再退!
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宫城的守卫很快就会赶到,无法刺杀韩世忠,倒不如逃跑作数。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邵祥符便咬紧了牙关,因为他将这一切都预算得很完美,绝不可能出现变数,他要用这两名使节的死,成就自己在隐宗的威名!
没有谁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滕腾腾退了数步,邵祥符有些乱了阵脚,但他很快就稳住了下盘,猛力挥刀,与韩世忠硬拼了一记!
他选择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剑!
“叮!”
一声脆响如同落地的冰晶碎裂,韩世忠的长刀果然被削成了两截!
而夹击契丹使者的那两名怪物刺客,已经感受到了邵祥符的危机,已经丢下契丹使者,往韩世忠这边疾行!
邵祥符不是死士,但他们是!
保护邵祥符周全,不惜性命,已经是他们灵魂里的唯一记忆,即便邵祥符先前已经下达过命令,让他们合力围杀契丹使者,即便他们还差一点点就能够杀死契丹使者,他们也放弃了,转而过来支援邵祥符。
邵祥符斩断韩世忠的长刀,心头大喜,扭头看时,契丹使者已经躺倒在地,两名死士更往这边赶来,只要三人合力,就能够将韩世忠杀死,他的心里再也压抑不住这股热切的欢喜和兴奋!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那两名死士还差最后一击,最终没能将契丹使者杀死!
韩世忠不由心里骂娘,照着宣帅的预测,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啊,怎地到了最后,要你韩五哥落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早先苏牧要韩世忠来当使者,许多人都笑了,也有许多人主动请缨,但苏牧最终选择了韩世忠。
记得来之前,苏牧还当着诸多将领的面,大夸他韩五哥如何成熟稳重,如何相貌堂堂,根本就是大焱的形象大使,是最爷们的大焱爷儿们云云。
当时韩世忠也是飘飘然,但过后一想就警惕了起来,他是个老兵油子,试问整个大焱军里头,谁能骗过他韩泼五?
他韩世忠也是个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的老狐狸了,否则又岂能得了韩泼五这等江湖诨名。
若说有人能骗得过他韩老五,也就只有苏牧这个小狐狸了。
难怪死活不让别人来当使者,论相貌论气质论口条论脑子,比他韩世忠强的人并不少啊!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当使者非但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更是要命的活儿!
苏牧看中他韩世忠,不是因为他英俊潇洒相貌堂堂,不是因为他能舌战群儒力挽狂澜,而是因为他是军中最滑不留手的老油子,是最不容易死的老狐狸!
虽说已经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但韩世忠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在心里骂娘了。
邵祥符的武功不算太高,但刺杀之道尤为精湛,加上又有宝剑助威,更让韩世忠叫苦不迭的是,那两名怪物刺客!
那可是能够将战马甩出去,摔死在宫墙上的怪物啊!
他韩世忠虽然身经百战,至今仍旧活蹦乱跳,但身上的伤疤能当被子盖,这些都是血的教训,谁有事没事乐意遭人围杀啊!
如今长刀被断,三面遭围,韩世忠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与那怪物刺客交手一招,就被人一拳轰飞,即便双臂挡在胸前,也无济于事,反倒双臂隐隐作痛,如遭重锤!
韩世忠飞退了数步,这才站定,手中便只剩下半截刀刃,眸光不由变得冰冷。
他正要上前交手,靴子却被敲了一下,低头看时,那契丹使者满脸是血,正费力地仰着头,敲韩世忠靴子的,是他那柄宝刀的刀背。
韩世忠也老实不客气,抓起那柄宝刀,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有些生硬的契丹话,清晰地传入到契丹使者的耳中。
“谢了,耶律宝藏!”
地上的契丹使者微微一愕,而后在心里骂了一句:“入娘的大焱人,老子叫耶律拨藏!”
虽然如此想着,但耶律拨藏还是露出了笑容,看来合格的使者,并不只有他耶律拨藏啊。
韩世忠得了这绝世宝刀,哪里还记得验证他曾经的想法,这一刀劈下去,到底会掉几颗宝石。
他的眼里没有那两名怪物刺客,而只有邵祥符!
因为他已经知道,邵祥符才是重点,根本就不需要管那两名怪物,只要邵祥符受到攻击,这两个怪物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而且相比于这柄宝刀会不会掉宝石,他更关心,那柄宝剑和这柄宝刀,哪一个更锋利,哪一个更坚硬!
如果苏牧在场,怕是要调侃韩世忠一句,这宝刀一边砍一边掉宝,简直就是**爆!
说不定他还会教韩世忠说一句,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这才是**爆了!
韩世忠可没有心思再想苏牧,如果能够活着回去,非得收拾苏牧一顿,虽然他是如今的宣帅,可出了中军大帐,还是要叫他一声韩五哥不是!
再者,韩世忠是一名合格的使者,既然是合格的使者,他就应该清楚,自己拥有着绝不能死的理由!
一旦他韩世忠死了,这场出使就毫无意义,如果他们将老韩的脑袋踢回去给苏牧,怕是结盟无望也就罢了,那小子疯起来,真能将上京给打下来!
他倒是不介意将上京给打下来,但这一路走来,上京城外的防线他是一览无余,若苏牧真的将兵力耗在这里,想要借道北上就彻底泡汤。
无法借道北上,那么苏牧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布局,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韩世忠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历经无数死战,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可不就是这一句话么?
念及此处,韩世忠双眸爆发杀机,疾行变狂奔,而后紧握刀柄,用尽全力挥出一刀!
“干你娘的,吃你韩五爷爷一刀!”
第七百一十三章 是柄好刀
邵祥符很清楚死士的力量,这些死士被隐宗用大量的药剂来浸泡,几乎到了泯灭人性的地步,身体的强悍程度堪比外家宗师,可惜少了灵气,无法将身体的强悍发挥到极致。
即便如此,凭借着不畏生死,不惧疼痛的逆天特质,也足以让这些死士比一般高手要强大太多。
邵祥符借着死士的掩护,飞快往韩世忠这边靠近,那暗中隐藏着的神射手似乎也发现了他的意图,不出意料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精准得要命,竟然洞穿了死士的头颅,那箭簇擦着邵祥符的脸颊而过,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然而邵祥符不惊反喜,他将已经死绝的死士推到一边,挥舞宝剑便朝韩世忠攻杀而来!
没有了死士的掩护,邵祥符此时完全暴露在神射手的视野之中,但他却浑然无惧!
不是他已经视死如归,要与韩世忠同归于尽,而是他早就在默数着神射手的击发次数!
神臂弓是大焱的神器,威力巨大,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对弓手的要求也是极高,即便暗中那人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需要不断拉开**巨大的神臂弓,也需要消耗极大的力气。
邵祥符这边统共有六名刺客,加上死士和他,正要是八个人,而寻常神臂弓携带十枝弩箭已经是极限,这名神射手想要隐藏神臂弓已经着实不易,想要在内宫之中继续隐藏自己,所带的弩箭断然不可能太多。
如今已经消耗了七箭,便是天生的力士,也会双臂双脚发酸发胀,即便仍旧还剩有弩箭,想要保持先前的精准度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先前他射击看似精准,其实主要以杀伤为主,射击的部位都是刺客们的身体,也就是说,神射手的距离应该不近,为了保持命中率,才瞄准目标的身体,而非头颅咽喉心口等要害。
从前番的战况就可以推算得出来,他射击的都是刺客的肩头等部位,总之给人一种倚仗神臂弓的巨大威力,不求精准,只要命中,就能杀死的感觉。
而当邵祥符在死士的掩护下再度杀向韩世忠之时,他却射中了死士的头颅!
这实在太过反常,这名射手很清楚死士的能力,担忧射击死士的身躯根本就无法杀掉死士,所以只能费尽心思,瞄准死士的头颅。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先前他不敢瞄准头颅,也是担心自己会失准,一旦失准,非但无法阻杀刺客们,更会浪费他的弩箭,也就是说,他的弩箭刚刚够,或者根本就不够用!
最后射杀死士,他用了最精准的箭法,务必要将死士射死,只能说明他的弩箭,已经用尽,即便没有用尽,他也没有余力再出手!
若是换了平常,邵祥符即使在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会在没有死士保护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莽撞而危险的决定。
但现在刺客和死士都已经死绝,就剩下他一个人,而韩世忠是他必杀的目标,是他所有努力的最终目的,如果无法杀死韩世忠,那些刺客和死士的牺牲就彻底白费!
让他下了如此大决心的另一个原因则是,经过神射手的阻杀,时间拖延下来,他已经没有机会逃出外城。
如果杀死韩世忠,萧德妃或许还会留他一命,如果他逃走,非但逃不出去,反而会被萧德妃的禁卫擒拿,萧德妃绝对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所以眼下已经到了当断则断的时刻,他和韩世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神射手已经无能为力,邵祥符的刺客和死士也已经死光,就剩下他邵祥符和韩世忠。
而韩世忠需要背靠着宫墙才能坐稳,手中虽然仍旧握着宝刀,却如何能跟生龙活虎的邵祥符对抗!
如果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无法做出决断,他就不配称为邵圣人的后裔!
这场刺杀从发动至今,也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而其中惨烈和曲折早已超乎想象,如今终于走到了尽头,邵祥符有着绝对的自信,最终活下来的,绝不是韩世忠,而是他邵祥符!
越是这样想着,他的速度就越快,疾行了数步,挥舞宝剑,便朝韩世忠的心口刺了过去!
那藏头露尾的神射手果然没再射击,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他邵祥符猜对了,更赌对了!
他无法压抑内心的喜悦,甚至于握剑的手都不禁颤抖起来!
韩世忠已经是强弩之末,如同那风中残烛一般,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剩下一双血眸,在昭示着他那铁血悍将的坚毅!
面对邵祥符的刺杀,韩世忠也知道,这一次只能靠自己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撑在了地上,在宝剑刺过来的那一瞬间,猛然站了起来!
“噗嗤!”
宝剑从他的左肩洞穿,若非他刻意偏移了半尺,这剑就要洞穿他的心脏了!
邵祥符手中不愧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即便韩世忠穿着锁子内甲,也无法阻挡剑锋穿透韩世忠的肩头。
见得韩世忠主动站起来送死,邵祥符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场刺杀,这场争锋,仿佛只有短暂的一瞬,又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天,但终究还是以他邵祥符的胜利而结束了!
韩世忠的鲜血顺着宝剑流淌,而后滴落下来,但他的双眸却没有失去生机!
鲜血大口大口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但他的眸子却仍旧保持着钢铁一般的战意!
躺倒在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耶律拨藏,一直在关注着场上的局势发展,当他看到邵祥符的宝剑刺入韩世忠肩头之时,也是肝胆俱裂!
他是契丹使者,他深知韩世忠的死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他的心里悲愤到了极点,却在绝望之中,不断向四方神灵祈求,韩世忠千万不能死!
而当他看到韩世忠那血色的眸子,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祈求是没有用的,因为神灵不会庇佑韩世忠,因为韩世忠本身,就是铁骨铮铮的一尊战神!
即便口吐鲜血,但韩世忠的眸子仍旧清澈万分,他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
“不可能!”
邵祥符发现韩世忠并没有要死去的迹象,心里也是慌了,连忙拧动剑柄,将韩世忠的血肉绞个稀烂!
可就在这个时候,韩世忠的左手,却死死抓住了他的剑刃!
宝剑轻而易举切割着韩世忠的手掌,几乎要将他的手掌都割断,但韩世忠的手却如同钢铁铸就一般,死死抓住了邵祥符的宝剑!
“不好!”
邵祥符第一时间就撒手,松开了剑柄,飞快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韩世忠右手的宝刀猛然挥出,划着完美的弧线,斩向了邵祥符的脖颈!
邵祥符来不及退出刀刃的笼罩,无奈之下,只能用左臂来格挡,想要壮士断腕,而韩世忠的宝刀并没有让他失望,轻而易举就将邵祥符的半截左手给斩了下来!
“噗咚!”
十几斤重的半截手臂就这么掉落在地,邵祥符根本就来不及惊叫,整个人便继续疯狂后退。
然而韩世忠仿佛所有的隐忍,都在等待着这反击的一刻!
需要靠着宫墙才能坐稳的韩世忠,在站起来主动受了邵祥符一剑之后,又用肉掌定住邵祥符的宝剑,一刀斩落了他的左臂,此时更是前踏一步,再度挥出了宝刀!
他的刀法是战场上的百战刀法,不见鲜血绝不回鞘,勇往直前,没有半分累赘和花哨!
邵祥符的反应和速度都不慢,但他低估了失去左臂对他的影响,他不是韩世忠,无法忍受千百刀剑加身,背负数十创仍旧能够死战,他说到底只是个眼高手低的圣人后裔,他终究忍不住左臂被斩的痛楚!
这种痛楚以及心理上的恐慌,使得他的脚步变得迟疑,使得他无法再躲避韩世忠这所向无敌的一刀!
“嗤啦!”
宝刀闪过,邵祥符的左胸从锁骨处一直被拉开到下腹,甚至连肋骨胸骨都被斩断,脏腑和鲜血哗啦啦泼洒了一地!
韩世忠没有任何迟疑,也从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的机会,他站稳脚步,猛然一刀,终究将邵祥符的头颅给斩落!
耶律拨藏被这一幕彻底震撼了!
他本以为韩世忠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然而他如何都没想到韩世忠竟然还留了一口气,作为绝地反击的资本,而且他还反击成功了!
就在他以为尘埃落定,韩世忠也该停止自己的行动之时,韩世忠却没有停下来。
他的身体在流血,他的肩上还插着邵祥符的宝剑,他的手掌在流血,然而他却没有停下来。
他吹了个唿哨,而后丢掉宝刀,开始将刺客和死士身上的弩箭,一根根拔出来,捆在了一起,那弩箭上沾满了鲜血,有敌人的鲜血,也有他韩世忠的鲜血。
当他收集弩箭的时候,那匹老马听到了他的唿哨,也终于从远处跑了过来。
韩世忠将捆好的弩箭,塞到了马腹下方的毯子里头,结结实实藏了起来。
神臂弓作为大焱的重器,每一张都需要严格登记造册,使用者的档案都需要记录,甚至每一根弩箭都受到管制,弩箭上刻有使用者的名字,这也是军中常用来记录军功的方法之一。
就好像围猎的时候一样,猎物身上的箭刻着谁的名字,这猎物就是谁的,就是这么简单。
大焱朝廷也担心技术外泄,或军中有人以权谋私,倒卖军械,对这方面的管制更是不遗余力。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焱军方腐朽糜烂,军士和将领什么都敢倒卖,就差没将官印都一并卖了。
韩世忠拼着最后的力气,也要将这些弩箭收集,而后藏在自己的马腹底下,就是为了保护那个暗中帮助他的密探!
然而当他做好了这一切,正要歇息之时,他陡然想起了什么来。
是啊,旁边还有个契丹使者,这个人还没有死,而且还将他所做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韩世忠转过头来,看着耶律拨藏,而后一步步走了过来。
耶律拨藏并没有太过惊恐,因为他见识过太多生死,能够看到韩世忠的拼死一战,他佩服韩世忠是条汉子,死在韩世忠的手里,不冤。
韩世忠举起宝刀,看着耶律拨藏,他的鲜血就滴落在耶律拨藏的脸上。
他看到这个契丹人的眼中没有祈求,甚至没有任何的惊惶,于是他将刀头掉转过来,将刀柄递到了耶律拨藏的面前。
“是柄好刀,谢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幸不辱命
韩世忠还是在上京城内耽搁了两天,这两天对于大焱的军队而言,是极其难熬的两天。
他们的兵线已经开始往前推进了二里,若非辽人主动选择了避战,甚至还撤去了地雷,说不得大焱这边已经发动进攻了。
到了第三天,使节团出城了。
上京城的城门大开,守军分列左右,韩世忠仍旧穿着那身已经破残的战甲,而将后辽皇帝耶律淳御赐的金甲,收进了甲包,背负在马背上头。
后辽的大惕隐和南北枢密使以及绝大部分的重臣,都纷纷出城相送,这是韩世忠应得的尊敬。
他在宫城外头的一战,足以赢得辽人的敬意。
大焱的军士们隔空相望,一个个面色惊诧,但又突然感到与有荣焉。
而且大军遥望之下,竟然能够看到辽国皇帝陛下的圣驾,就停在城头之上,竟然是皇帝陛下亲自目送着韩世忠离开!
从真宗朝开始,在面对辽国人之时,大焱的使者们,何曾受过这等样的待遇!
先前苏牧让韩世忠出使之时,很多人都站出来质疑,认为韩世忠虽然作战英勇,又得人心,但确实不适合担任使者的角色。
然而苏牧还是一如既往地力排众议,并亲自给韩世忠挂上了使者的头衔,为此还提请朝廷,给韩世忠升了个官,如今韩世忠已经是副都指挥使,堪称真正的军中首领了。
当韩世忠在这等样的排场之下荣耀归来之时,所有人都再次震惊,不得不佩服苏牧的先见之明。
而相比之下,很多人更感兴趣的,其实还是韩世忠的出使故事,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竟然能够让辽国皇帝亲自目送韩世忠出城?
两军对垒,相隔并不远,使节团的仪仗也已经不再是区区五十人,只是耶律拨藏已经没有再与韩世忠并辔而行。
邵祥符的宝剑就挂在了耶律拨藏的腰间,而韩世忠仍旧将那半截断刀放进了刀鞘,至于耶律拨藏后来正式赠予他的那柄宝刀,这放在了马背后头,但仍旧没能掩盖住那满是宝石的璀璨刀柄和刀鞘。
苏牧亲自出了辕门,迎接韩世忠和辽国的使节。
靠近了他才看到,韩世忠的铠甲已经破裂,虽然缝缝补补,寒碜得很,但仍旧有着一股血战之后的惨烈气,让人看到这身铁甲,就不难想象他经历过些什么。
而从这身铁甲来看,众人也已经有些明白,苏牧为何一定坚持要韩世忠出使。
他们数着铁甲上的刀剑之痕,再看着韩世忠因为内里层层包裹了绷带而显得臃肿的身影,暗自在推想,若换了自己去,如今是否还能完整地回来。
耶律拨藏是个合格的使者,到了大焱这边的营区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再没有暴发户那种附庸风雅的俗气,反而展现出不卑不亢的精气神,甚至还隐约带着辽国老贵族的那种骨子里的高傲。
他下了马之后,并没有开口,因为他代表着辽国皇帝陛下,苏牧只不过是军队的统帅,需要主动向使者行礼,这已经是大焱和辽国近百年来的惯例。
然而他却忘了,如今的辽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辽国,而是得益于苏牧拼死守卫上京,才得以苟延残喘的后辽。
他们的国主也不再是强国富民的英主,而是整日沉溺于享乐的耶律淳,他们的朝政乃至军国大事,都把持在萧德妃这样一个妇人的手里头,在苏牧和大焱的面前,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份优越感。
耶律拨藏等不来苏牧的行礼,便皱着眉头,用纯正的契丹话说道:“宣帅作为全军首领,岂不懂礼仪耶?”
苏牧是精通契丹话的,对两国互使的礼仪和流程也很清楚,但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占据主动,必须要强势,这是他的姿态,也是大焱的姿态,只有这样,才能让辽国人知道,他们借道的时候,如果想要抄大焱军队的后路,将是最愚蠢的事情。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带着微笑,盯着耶律拨藏,直到耶律拨藏浑身不自在。
韩世忠本对苏牧一肚子火气,今遭出使,差点就要了他的老命,若非那神秘射手,自己怕是回不来了。
如果邵祥符行刺并没有脱离苏牧的预料,那么那名神秘的射手,应该也在苏牧的预测之中,否则苏牧也不会如此放心让他韩世忠去送死。
虽说如此,但怕是苏牧也不能确定那个神秘射手一定会出现,即便知道上京皇宫之中隐藏着密探刺客,他又怎么肯定对方就是神射手?
所以别看苏牧成竹在胸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外强中干,如今也是心虚得很,不正是因为无法确定那密探刺客会不会出手,才派出了自保能力最强的韩世忠么?
不过这一次也算是错有错着,他韩世忠也品尝了一把扬眉吐气高高在上的滋味,能够让辽人对他如此恭敬,连皇帝陛下都亲自登上城头目送他,他韩世忠也算是大焱历朝历代的第一人了。
虽说如今的辽国今非昔比,这个第一人的含金量有点低,但第一人就是第一人,足以载入史册,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样的荣耀,怕是很难得到的。
看在这些荣耀的份上,又得了一套金甲和一柄宝刀,韩世忠也就先将苏牧这份人情债给暂时记下。
见得耶律拨藏与苏牧之间气氛有些凝重,韩世忠也是心里不舒坦,他从来就是个大咧咧的人物,军营里头就是他活得最自在的地方。
耶律拨藏虽然是使者,但韩世忠知道他的性子,两人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互赠了礼物,韩世忠饶了耶律拨藏一命,耶律拨藏也没有将韩世忠藏起弩箭的事情给抖出来,两人都有秘密,自然也就不需要见外了。
韩世忠见得中军大帐四周并没有太多人,便拍了拍耶律拨藏的肩头,朝他白了一眼:“说人话!”
韩世忠显然不满耶律拨藏说契丹话,因为他听过耶律拨藏的汉话,这耶律贵族的大焱官话说得比他韩世忠这个老西军还要地道。
耶律拨藏也是哭笑不得,用大焱官话朝韩世忠抱怨道:“我现在是使者,礼节上可不能吃亏”
这句话自然也是说给苏牧听得,而且他改用大焱官话,虽然方式有些隐秘,但已经算是低头让步了。
苏牧见得韩世忠出使非但能够让辽国皇帝登城目送,竟然还将契丹使者给搞定了,连自己都惊讶了一番。
不过有韩世忠这么一插话,双方也都有了台阶,苏牧便朝耶律拨藏抱拳道。
“本帅如今也是职责在身,甲仗俱在,不能全礼,还望使者见谅些个了。”
耶律拨藏本就只是走个形式,毕竟大方针上已经做了妥协,六万大军连同近乎十万的民夫和辅兵,浩浩荡荡十六万人,要借道辽国的境内腹地北上,这等大事都妥协了,使者的尊严也不过是个面子问题罢了。
他也没有在这个方面纠结太久,便与韩世忠一道,在苏牧的带领下,进入了中军大帐,将萧德妃和耶律淳的意思都答复给苏牧,还特意将耶律淳的那句原话,传给了苏牧知晓。
虽然苏牧早就料到,最终拍板的只能是耶律淳,但他也没想到耶律淳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耶律淳的话算不得是个保证,也不能轻信,但最起码,这是耶律淳的一个态度,有了这样一个态度,心里也有了底。
耶律拨藏与苏牧会面结束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因为他还要等待苏牧的回复,于是便暂时在营区里安顿了下来。
他是个辽国老贵族,也曾经带领着本部兵马,跟着辽国皇帝陛下,参与了先前跟大焱的一些小打小闹。
对于大焱的军队状况,耶律拨藏仍旧停留在以往的印象里头,直到这一次,韩世忠带着他到军营里安顿下来,沿途他见识了大焱军队的风貌,才被深深震撼了一把。
按说两军互使,苏牧该带着耶律拨藏,检阅一下大焱军队,用以震慑来使,然而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而韩世忠也有心显摆,一路上尽是将耶律拨藏往他的本部人马,以及青壮派宗储等人的营团里头带,让这位辽国使者,充分见识到了大焱军队那翻天覆地的战斗力。
也只有在大焱营区里走了这么一遭,耶律拨藏才更加的忌惮,若大焱并非真心借道,这十几万人,足以将辽国彻底打烂!
不过苏牧如此做法,可不是为了让他警惕大焱,他知道耶律拨藏回去之后,肯定会将所见所闻告之耶律淳和萧德妃。
他是想要耶律淳和萧德妃知晓,他苏牧到底有没有北上对抗蒙古部族的底气和实力!
他更想让耶律淳和萧德妃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们不借道,辽国会是怎样的下场!
韩世忠将耶律拨藏好生安顿下来,这才到中军大帐来见苏牧,诸军将士也都没有离开,就等着韩世忠这个主角回来。
见得大家都在等,韩世忠也开始撒泼,将那铁刀丢到地上,半截断刀就摔了出来。
“这就是宣帅的好差事,可苦死你韩五了!”
诸人早就清楚韩世忠的脾性,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辽国那边得了好处,回来还想要向宣帅伸手讨赏呢!
不过谁都无法否认,这一次是出生入死,若非韩世忠,换别人去,绝对是有去无回不说,还要坏了借道北上的大事。
无论怎么说,韩世忠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再者,苏牧是他们见过最没脾气的主帅,跟大家又称兄道弟,虽然有着将帅之间的天差地别,但平素里只要苏牧敢不摆架子,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
苏牧也是哭笑不得,站起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朝韩世忠揶揄道。
“韩五哥如此辛苦,不如来坐一坐?”
见得苏牧比韩世忠还要无赖,营帐之中的弟兄们都笑了出来,韩世忠也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停住了笑容,而是将那捆神臂弓的弩箭,双手呈给苏牧,低头复命道。
“韩世忠幸不辱命!”
苏牧接过那弩箭,而后拍了拍韩世忠的肩头。
“韩五哥辛苦了。”
这一次,没有人笑,只有肃然起敬。
第七百一十五章 基辅罗斯人
三月的江南应该是烟雨飞花的人间盛景,而在遥远的北方,长途跋涉,将绿色海洋一般的大草原甩掉之后,杨可世的军队却进入了干旱炎热的大漠。
军中并没有舆图,因为大焱的军队从来就没有到过辽国腹地,更慢说这么一个越过大半个辽国境内的鬼地方。
他们靠着主帅苏牧交给他们的一张舆图,就走到了现在。
杨可世并不清楚苏牧为何能够画出这样的舆图,因为即便是最坚韧的斥候和密探,也未曾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这里已经是辽人后方的边境,虽然已经进入到了蒙古部的区域,途中也遭遇了许多散落在草原上的蒙古部族,但他们仍旧没有碰到蒙古人的主力。
虽然是孤军深入,但在草原上行军并没有太大的风险,因为春夏季节水草已经开始疯长,草原上也不缺水源。
可他们再度深入,却离开了草原,进入了漫天风沙的大漠,如果再无法找到蒙古人,他们就要渴死在大漠之中了。
他们是承平年代的大焱军士,虽然白梃兵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在西北边境也曾经在沙漠地带作战,但对于大漠,他们仍旧充满着未知的恐惧。
这里就像被上天遗弃的荒芜之地,地面滚烫,沙土松软,只有最坚韧的骆驼刺和仙人掌能够存活下来。
许多军士见得绿油油的仙人掌,起初还偷偷采摘来进食,结果很快就出现幻觉,陷入癫狂之中,迷失于大漠,再没能走出去。
他们已经开始杀辅马,只剩下驮马和战马,他们的战甲和兵刃都由驮马背负,即便杀马,也不敢喝太多的马血。
因为马血之中的盐分很高,喝完只能让他们更渴。
对于一名骑兵而言,战马就是他们的袍泽,就是他们的伙伴,就是他们的战友,就是他们活下去最大的倚靠,可他们却沦落到了杀马求生的地步。
此时已经谈不上什么军心士气,他们的敌人也不再是杳无踪迹的蒙古人,而是这片大漠,是善于弄人的老天爷。
他们没再抱怨苏牧,也不再抵触这次任务,因为他们早已抱怨和抵触了千百遍,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
杨可世对这支军队拥有着绝对的权威,即便军士们已经濒临崩溃,仍旧无法撼动他的掌控。
他也曾经无数次怀疑过,怀疑苏牧的这次作战策略,无论如何,他也会坚持下去,因为他相信苏牧绝对不会仅仅让他们这支最精锐也是唯一一支的重骑兵,到大漠里头来送死。
他相信苏牧预测的一定会出现,他们的千里奔袭也一定会奏效!
过了草原之后,斥候也曾经探察过,似乎在西北方向,刘光世的骑兵也进入了大漠,与他们应该相隔不远,他曾经尝试着主动联络。
两军确实也接了头,保持着联络,甚至共享着补给,但越是深入大漠,为了节省体力,斥候都没有撒出去,虽然明知道友军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却只是偶尔联络,传递一下情报,仅此而已。
他们也曾经怀疑过苏牧,但苏牧最远也就到过上京,可他却画出了这样一张舆图,而沿途他们也证实了,苏牧的舆图是真的,舆图中的山川草原他们都能够找到,甚至跟苏牧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们不知道苏牧何时曾经到过这里,甚至于追查苏牧的履历,他一路从江南崛起,根本就不可能到过这么北方的地方,更不可能见过这些。
但苏牧就是画了出来,而且还对了。
他们终究受到时代的局限,也曾迷信过许多怪力乱神,但他们并不相信苏牧是什么生而知之的人,因为苏牧活生生地在他们的身边,他们见证了苏牧的一切。
他们知道苏牧所获得了成就,都是靠苏牧拼死拼活努力得来的,并非上天眷顾。
所以他们只能解释为,苏牧为了这次作战,已经提前做足了准备,这些舆图,怕是他派了最精锐的密探和斥候,提前侦察勘探,才画出来的。
毕竟苏牧掌控着皇城司绣衣指使军常胜军青雀军以及后来的敢炽军,所有这些苏牧的亲军,都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情报密探军!
这也就足以解释苏牧为何能够画出舆图,甚至于能够解读为,苏牧组建这些军队,怕是早早就预料到这一切,正是为了这最后一刻的决战!
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他们一路在大漠之中行进,已经三天没有遇到过绿洲和水源,军士们全无士气,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可世突然大声下令:“披甲!”
他从沙丘上策马而下,将苏牧赠给他的长筒望远镜收入怀中,而后开始在亲兵的帮助下,将一整套重甲层层穿上!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之下,身披整套重甲,就如同被关在烧红的铁棺之中,但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很快就披上了铁甲。
当他们策马踏过这片沙丘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在他们的眼前,一片绿洲便如同黑暗之中的火炬,他们甚至能够看到绿洲之中的沙堡和大片的营帐!
所有人都疯狂起来,杨可世高举马槊,而后率领着白梃兵,如同飓风一般杀入绿洲小城,几乎要将整个绿洲彻底荡平!
这样寸草不生的掠夺已经成为他们最近一段时间最主要的作战方针,因为他们需要补给,而用苏牧的话来说,但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都可视为敌人!
绿洲小城里的驼兵还想要反抗,然而根本敌不过杨可世的数千重骑,很快就风卷残云,结束了战斗!
绿洲之中有充沛的水源,甚至还栽种着各种不知名的瓜果,军士们却严格约束着自己,等到杨可世发出命令,他们才开始收拾战场,补充物资。
这里的男人很是高大,带着牛角铁盔,身上也都是厚重的板甲,他们除了骆驼兵和骑兵之外,还有步卒,而他们的步卒与马穆鲁克兵有些类似,举着巨大的铁盾,能够将身子全部遮挡住,主要的兵刃却是战斧和铁矛。
杨可世并没有参与军士们的掠夺,他走到一名敌将的尸体边上,仔细地研究着这具尸体。
这个蓝眼睛,红头发和红胡子的异族人,就像传说之中的鬼怪,但苏牧早先已经向他描述过,所以杨可世感到惊奇,并非因为这些异族人的外貌,而是惊讶于苏牧的未卜先知!
他在这名异族将领的胸甲上,看到了一个徽记。
那是一个圆形徽记,最外围是一圈扭曲的异族文字,中心是个“山”字型的图案,山字的山顶上,是一只两头尖中间鼓起,似米粒的眼瞳。
“终于找到了…”
杨可世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扯下这枚徽记,交给了斥候,让斥候送到刘光世那边去。
这就是苏牧让他们寻找的基辅罗斯人,这枚徽记,也证实了苏牧的猜测,他们是留里克王朝的人!
而此时的基辅罗斯人,正是后世的古俄罗斯人,彼时统治基辅罗斯的,乃是留里克王朝,其中也有很多野蛮的维京人。
这也正是苏牧要杨可世和刘光世孤军深入千里的最主要原因,同样也是隐宗掌控之下的蒙古,迟迟没有对男方用兵的原因之一!
蒙古部族分散而弱小,根本就无法形成足够的战斗力,初时又蚍蜉撼树,想要偷袭辽国中京,被辽国大败了一场,早已元气大伤。
始可汗和隐宗的势力再强大,也无法将散沙一般的蒙古部族在短时间之内集结起来。
苏牧也曾经考虑过,始可汗到底看中了蒙古部族哪一点。
思来想去,他终于看清楚了始可汗的意图,蒙古部族绝不是她真正的目标!
始可汗不是汉人,他是异族人,他对异族人有着天生的亲近,对汉人有着骨子里的嫉恨和仇视,所以他需要联合异族人的力量。
而蒙古人只不过是他的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正是要引领此时正值黄金时代的基辅罗斯人南下!
大焱时期的西方国度,拜占庭帝国正是最强盛的黄金年代,他们的踪迹也遍布整个西方乃至于西亚、中亚和东亚。
基辅罗斯人信奉西方教派,甚至在国内建造了大量拜占庭风格的教堂等建筑,他们模仿着强大的拜占庭帝国,甚至于连军事风格,都往拜占庭的方向靠拢。
若非苏牧提前描述过,杨可世见得这些异族人,怕也是要跟寻常军士那般,以为自己穿越了人间的界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军士们搜检尸体,收集战利品的同时,他们果然在这些异族人之中,发现了不少的蒙古人!
相对于那些蓝眼睛红头发大胡子的异族人,蒙古人的外形还是比较容易辨认得出来的。
有了这些蒙古人,杨可世更加笃定,他们就要接近最终的目标了!
他将军中精通蒙古语的向导找了过来,审讯了那些俘虏,终于得到了最终的军情。
原来这些基辅罗斯人并非真正的留里克王朝大军,他们只不过是留里克王朝中的雇佣军以及一些大领主的军团。
他们被人联合起来,在基辅罗斯和蒙古的边境上,建立了一个以蒙古人为主导的国家,名为钦察汗国!
如果苏牧得知这个消息,怕是要大吃一惊。
因为钦察汗国又叫金帐汗国,乃是大蒙古国的四大汗国之一,由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的第二个儿子拔都建立。
而钦察汗国乃是十三世纪才建立的,那时候基辅罗斯人的留里克王朝已经崩坏,分裂成了十几个公国,蒙古人才趁机入侵,建立了金帐汗国。
可此时的蒙古弱小不堪,成吉思汗的父亲都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隐宗竟然就利用蒙古部族,招募了基辅罗斯人的大领主军团,提前建立了金帐汗国!
始可汗与苏牧一样,是个外来人,是穿越到这个时空的“天外飞仙”,或许他也与苏牧一样,对这个时代的具体历史轨迹并没有太深入的研究,但大时代中那些在历史长河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名字,他还是能够记住的。
或许正是听说了金帐汗国的强大,又知晓蒙古部族再往北,还有个古俄罗斯,始可汗才有了建立汗国的想法。
他自然想要借助这些强大的拜占庭式的基辅罗斯军队,联合蒙古军队,横扫大焱乃至女真和党项人。
但很可惜,苏牧跟他来自同一个时空,他们在思维方式上,有着同样的方向!
第七百一十六章 远征军
刘光世收到了杨可世的军报,他便带着军士们到绿洲去进行补给,但很快他们再次分兵了。
因为他这一次的任务是给杨可世护卫侧翼,担任突袭,虽然合兵一处能够最大程度保存战力,也能够避免很多无法预料的危险,但他终究还是带着队伍离开,始终与杨可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和杨可世都很清楚,过了这里,很快就会遇到金帐汗国的主力,他们此行的目标也就能够达成了。
刘光世从未想过自己会接受这样的任务,因为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个性,他是个怕死的人,就像他的父亲刘延庆一样。
苏牧改造了大焱的军队,给军队铸造了军魂,甚至于担任主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军制改革,将他的将兵制推广到全军。
在大焱军队上下得到了改造的同时,许多像刘光世这样的青壮派将领,也得到了改造,事实上苏牧想要改造的,正是这一批人,因为这些青壮派,才是大焱军队的未来。
刘光世很荣幸,也很不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他很荣幸,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改造对于大焱军队而言,意味着什么,看着大焱军队那脱胎换骨一般的精神面貌和战斗力,又有谁不庆幸自己是这场改革之中的中坚?
他也很不幸,因为苏牧的改造,让他幡然醒悟,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猛虎,让他终于像个爷儿们一样,没有太多迟疑就接受了这个秘密任务,为了保密,甚至没能够跟父亲好好话别。
他和杨可世的队伍作为大焱军中最为精锐的轻骑和重骑,唯一的任务,是送死。
这样说或许有些残忍,或许会让人觉得苏牧没有一点点人性,跟那些乱世枭雄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无论是刘光世,还是杨可世,都接受了这个任务,因为他们知道这场千里奔袭,对整个大战局意味着什么。
无论西夏还是女真,亦或是后辽,他们的联接点都是隐宗,都是蒙古,只要将这个联接点打破,他们就不是联盟在一起的整体,他们的攻防体系会被彻底打破。
而各自为战的西夏和女真,绝对要比联合在一起,更容易被大焱击破。
他们的千里奔袭,他们的牺牲,是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的,这一点从他们越过草原之后,无论是主将还是寻常士卒,都已经意识到。
很多人想过中途逃跑,也确实有人逃了出去,但很快他们就再度返回到军中,而主将也没有惩处他们。
他们之所以想要逃,是因为他们想活,他们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他们发现逃走之后,一个人在茫茫草原和大漠之中,根本就无法幸存下去,主将没有处罚他们,是因为需要他们的力量,更因为他们迟早都会死去。
与其在逃亡的路上死去,倒不如死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
绿洲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生机,但也让他们看到了死亡的降临,虽然他们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但他们也看到了这些基辅罗斯人的强大战斗力。
他们的步卒与大焱的步卒不同,他们并不需要披覆沉重的全身甲,减少了数十斤的负重,使得他们获得了极其重要的灵活性。
而他们将全部的防御都集中在了那面巨大的铁盾上,铁盾虽然将他们遮掩地很好,但也将阻滞他们的快速移动,但即便如此,躲在盾牌后面的他们,仍旧能够获得不错的腾挪空间,仍旧要比全身覆甲要好很多很多。
面对这样的敌人,如果他们的步卒组成盾阵,将变成骑兵的噩梦,铁盾层层堆累,人人腹背相靠,便能够形成足以抵挡骑兵的钢铁壁垒。
而他们的主要武器是铁矛,而不是长枪,铁矛能够用来刺杀,也能用来投掷,比长枪更加的多变。
他们用的是马穆鲁克教演团的战阵,组成战阵之后,大盾就如同他们坚硬的外壳,而参差的铁矛,则是他们最锋锐的利刺,他们就如同一个个发怒的钢铁刺猬,让对手没有任何一点点进攻的**。
杨可世也终于明白,为何苏牧一定要让他们孤军深入,来阻击这支金帐汗国的异族军队。
因为想要破掉这样的军队,只能依靠重骑兵,寻常轻骑若正面冲锋,很难破掉铁盾阵的防御能力,只有重骑兵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这支大军南下,除了西夏的铁鹞子重骑兵,无论是大焱后辽还是女真,都将没有任何应对的好法子!
到时候横扫整个天下的,就会是这些红胡子的异族人!
杨可世丝毫不怀疑,这些不毛之地的异族人,见识到南方的繁华之后,会是何等的兴奋和欢喜,他们对南方天下,就造成多么恐怖的毁灭。
在绿洲休整之后,杨可世继续带领着军队往北进发,他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因为并没有走太远,他们就走出了大漠,进入到了另一方世界。
这段旅程充满了新奇,他们的所见所闻,都是从所未有的,异域风光甚至让他们忘记了此行的凶险,他们更像是闯入了新世界的入侵者。
命运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他们穿越草原,穿越大漠,就是为了这终极的一战,上天也很快将战争降临到了他们的身上。
始可汗率领着三万金帐汗国的异族军队,从极其遥远的留里克王朝出发,如今终于走到了半途。
他们本该早就抵达南方战场,对于他们而言,在大焱北方的辽国,都是南方。
此时虽然已经是三月中,但他们仍旧在忍受着严寒的天气,或许也正是这般极端的天气,使得他对留里克大公们的劝说和游说,变得那么的容易,因为他们向往更温暖的天气,更富饶的土地!
想要组建这样一支大军,始可汗也遭遇到了留里克王朝的阻挠,并在国内爆发了内战,这才顺利成行,这也是减缓他征讨南方脚步的主要原因。
眼看着他们就要进入大漠,始可汗却没有半点担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因为隐宗的老君馆早已遍布北方,为他勘测出最为精确和安全的路线,他来时就是走的隐宗路线,不会像杨可世和刘光世那般,需要在草原和大漠之中冒险。
他们的路线极其明确,一路上哪里有绿洲,哪里有水源,哪里有补给的地方,他们都早已探测清楚。
只要他们进入大漠,能够干扰和阻挠他们的人就会望而却步,他们的速度反而会更快,行军也会更加的顺畅。
为了能够更顺利地通过大漠,即便天色还当午,是个行军的好时机,他们仍旧选择驻扎下来,做进入大漠前的最后一次休息。
始可汗也没有想到,大漠里会存在一支足以将他们打穿的敌军,他并没有往大漠里派出斥候,因为他跟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大漠里不可能有敌人。
而且他们在大漠里有很多据点,占领了沿途的绿洲和水源,为他们探路打前哨,做好准备接应大军。
即便有敌人,这些前哨站也会及时发来示警,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些前哨站之中的一个,已经全军覆没,根本就没来得及示警!
这是他们渴望已久的大战,杨可世和刘光世带领着军士们,如同找死一般深入千里,吃尽了苦头,可不就是为了这一战么?
然而杨可世却让他们撤退了!
因为这里还是金帐汗国的领地,还是留里克王朝的边境,一旦在这里爆发战争,就算他们拥有突袭的优势,也无法取得最大的杀伤效果。
这些人还没有离开故土,他们仍旧有着依赖,他们的军心士气仍旧高涨,他们秣马厉兵跃跃欲试,此刻正是他们战意斗志最为旺盛的时刻。
所以杨可世要避开他们,他要后撤,绝不能引起敌人的警惕,他要等待最佳的时机!
刘光世很快就得到了杨可世的情报,并如同杨可世那般,退入了大漠之中。
数千重骑在加上刘光世的数千轻骑,虽然路上损兵折将,水土不服病死了不少弟兄,但他们的战力仍旧还在。
如此庞大的军队,想要隐藏起来,并不容易,而且大漠上一望无际,没有太多的遮挡,更加不可能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杨可世与刘光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都将伏击的地点,放在了他们洗劫过的那个绿洲据点。
想要抵达那个据点,杨可世和刘光世的军队只需要一天的时间,而始可汗的队伍却需要两天三天甚至更久,这将给杨可世和刘光世足够的准备时间。
而他们已经将绿洲据点的资源全部掠夺,在保持他们自身补给的同时,也夺去了金帐汗国补充物资的第一个据点。
这些大军的负重并不多,不足以让他们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长途行军,这也是他们为何要沿途寻找补给点的原因。
从边境离开之后,他们会进入茫茫大漠,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仍旧会失去故土的那种归属感。
与汉人不同,这些异族人血脉里充满了探险的因子,便如同后世的荷兰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家,他们在海边,在航海技术上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于是他们就驾船出海,四处探险掠夺。
这些基辅罗斯人也充满了探索其他领域的激动,他们不是安土重迁的汉族人,他们没有千百年来的思想教育,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束缚。
所以当他们进入大漠之后,远离故土,而又没有抵达目的地,沿途又早已准备好补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太多,从而放松警惕。
而这个时候,才是杨可世和刘光世发动突袭的最佳时机!
在第一个据点之前,他们会将身上的口粮和饮水消耗殆尽,而据点的物资早已被杨可世等人夺取,杨可世做出决定之后,便会将据点里剩余的物资,全数毁掉!
如此一来,就算杨可世的突袭无法将他们杀光,没有了第一个据点的补给,他们想要抵达第二个据点,将面临着巨大的损失,要么退兵,放弃这次远征,要么继续前进,在经受了杨可世和刘光世突袭的惨重损失后,继续饿死渴死一大批人!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万人敌
这是杨可世和刘光世出兵远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第一次在战略上发生争执。
发现金帐汗国的大军,对于杨可世和刘光世而言,都是激动人心的,虽然他们是来送死的,但却证实了苏牧先前的所有预测。
如果能够阻拦这支大军,那么他们的远征,他们一路上所受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他们苦苦追寻和等待的,就是这一战。
可在这一战即将来临的时刻,刘光世和杨可世却发生了分歧。
刘光世认为,从种种迹象来看,都足以证明,这支大军就是蒙古部族的主力,一旦他们南下,所带来的灾难是无可估量的。
而他们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军的补给问题。
现在他们领先于这支异族大军,而且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拥有马匹的先天优势,只要他们愿意,今后一样能够领先于这支大军。
如果他们选择放弃突袭阻击,而是化整为零,将大军四处散开,将他们的补给点全部端掉,那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金帐汗国的大军能够强撑着穿过大漠,也势必死伤惨重!
然而杨可世却认为,他们都是重骑,想要找到敌人的补给据点,又能够快速集结兵力来消灭据点,就必须丢弃重铠,而追求速度。
这样就失去了阻击大军的能力,再者,他们虽然在路程和速度上领先,却需要漫无目的四处搜索,而敌人目标和路线都极其明确,很快就会将差距拉近弥补回来。
即便他们能够摧毁一两个据点,也不可能将沿途所有据点都毁掉,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敌人拥有多少个据点。
另一方面,他们的目标太大,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到时候没有成规模的重骑兵,根本就无法抗衡敌军,如此一来,只能得不偿失。
刘光世和杨可世的分析都很有道理,因为这个过程充满了变数,这种不确定性,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变化,也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出现。
站在军士的立场,刘光世的策略显然更得人心,因为散开寻找敌人的据点,消灭据点,都要比自寻死路一般冲撞三万步军要好。
他们可以拖延,可以让敌人不战而走,还能够通过这些据点,获得补给,全身而退,而敌人只会被拖垮,要么撤军,要么死在大漠里头,即便能走出大漠,军力也会被损耗绝大部分。
而杨可世却认为,第一个据点被破坏之后,敌军就会警觉起来,会加快速度派人保护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后面的那些据点。
他们不像无头苍蝇一般的友军,他们的目的地非常明确,而且极有可能在第一时间就派出大量斥候,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想要再对据点下手,就会变得很困难了。
杨可世和刘光世确实占据了速度上的优势,在路程上也领先了一天,但他们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去搜索据点,还要来回传递情报,集结军队去摧毁据点。
所以在第一个据点伏击敌军,才能对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而且还能够重挫他们的士气,即便他们接下来能够顺利抵达第二个据点,得到补给,那股士气已经被挫败。
争论最终陷入了僵局,因为无论是杨可世还是刘光世,都有着不可辨驳的理由。
杨可世是老将,他知道这种分歧会给军队带来何等样的内部变化,再者,刘光世的选择显然更加符合军士们的需求,一旦决策上的分歧传到军士耳中,很容易会引发哗变。
如果他们跟先前那样,知晓求生无望,或许会视死如归,团结一致,可如今他们知道自己还有活路,而活路就在战略的选择上,他们又该是何等的反应?
基于这样的考量,杨可世最终选择了妥协。
重骑兵是突袭的主力,也只有重骑兵能够对这些敌人造成大伤亡,而刘光世的轻骑,并没有必要去赴死。
既然有了分歧,那么就各走各路,让刘光世率领他的轻骑去搜索和捣毁据点,而他的重骑,仍旧在第一据点伏击敌军。
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一来,杨可世能够按照原先的战略,阻击敌人,也能够拖延敌人的速度,为刘光世争取时间,或许刘光世还能够多捣毁几个据点。
在这茫茫大漠之中,每一个补给据点都关系到金帐汗国大军的存亡,能够为刘光世的军士争取生机,能够为他们争取战胜敌人的机会,又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杨可世又何乐而不为?
杨可世或许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早在接受这个秘密任务之时,他就已经想得足够透彻,但麾下的军士并不是每个人都视死如归。
刘光世的人能够活下去,为何白梃兵就不能?
所以在杨可世和刘光世商议停当之后,刘光世便带着轻骑离开了据点,名义仍旧是到侧翼去设伏,协助杨可世突袭敌军,但事实上,他们已经连夜将一个个小队发散出去,开始寻找敌人的第二个补给据点!
而杨可世则领兵留在了据点,好好歇息了一夜,赶走了疲累,吃饱喝足之后,将白梃兵分成两队,埋伏在了绿洲左右的沙丘后面,静待敌军的到来。
大漠很残忍,就像被上天遗弃的废园,这里荒芜贫瘠,毫无生机,但如果你见过大漠的日出日落,你就会惊叹于造化的奇妙。
这里确实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可日出和日落之时,却又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辽阔和美丽。
世事难以圆满,阴阳相济,有乐极生悲,也有否极泰来,凡事到了极致,便会转向另一番风景。
就如同杨可世即将发动的突袭,充满了压抑而悲壮,却又有种求仁得仁的豁然开朗。
他已经将甲包里头的重甲都披上,战马也全身披甲,人肃杀而马衔枚,五千余重骑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也多亏了这绿洲四处并非软绵的沙地,而是结实的泥地,若是沙地,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怕是寸步难行,也就别提什么冲锋杀敌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没有胜利的战斗。
他们最终都会死在这里,这一路是磨难,是对身体的磨难,更是对灵魂的拷打。
这段旅途,足以改变这些白梃兵的意志和觉悟,杨可世能够感觉得到。
他们充满留恋地看着大漠上的日出,也有人下意识往南方的方向遥望,仿佛在那金光万丈的天穹上,看到了自己的故土和妻儿。
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苦难,他们即将要面对的强大敌人和惨烈的死战,所有的这一切,可不都是为了那远在千里的故土和妻儿吗?
杨可世能够感受得到,这些白梃兵都是他的亲兵,他能够感受到这些军士的变化。
这或许就是行走的力量,一段旅途,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能使人敬畏生死,更让人看透生死。
敌人的出现并没有太多的意外,这些基辅罗斯人进入了大漠之后,果然放松了警惕,他们将大盾和铁矛交给了负重的驽马驮马或者骆驼,甚至交给了自己的扈从。
他们承袭了拜占庭的风格,虽然他们不是骑士,却同样带着扈从,这些扈从没有作战的技能,以伺候主人为生,帮主人穿戴甲衣,保养刀甲和盾牌,管理主人的生活,甚至帮主人打理战利品,他们就像战士的随身管家。
在他们看来,战斗是卖命活,更是技术活,很多人甚至将战斗当成了生意,这就是雇佣军的觉悟,他们是职业军人,拥有着更加专业的素质。
与这些职业军人相比,即便是杨可世身边这些视死如归的战士,在思想境界上,也比不上这些军人。
因为他们战斗是为了工作,而杨可世的战士们战斗,是为了家园故土!
当他们发现绿洲,发现绿洲之中据点的建筑,他们确定了一个事实,始可汗和他身边的老头子,果然没有骗他们!
他们不是天生的战士,但却在常年的杀戮之中,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也足够警觉。
但在大漠之中行走了两日,眼看着粮水断绝,碰到那天堂一般的绿洲,试问谁又能够冷静下来?
于是他们纷纷冲向了绿洲,三万人外加诸多扈从和杂役辅兵,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迁徙的野牛群。
始可汗对拥有着开阔而超前的远见,但对于管理军队,确实不在行,在他看来,这一次行军准备充分,没有任何的意外。
黑白子见得阵型大乱,这些职业军人表现得一点都不职业,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但想了想,这茫茫大漠,断然不可能出现敌人,也就放松了约束,任由这些军士撒野。
据点之中的湖泊很快就围拢了大量的人群,在大漠之中行走这么久,没有什么能够比水源,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杨可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在他们争先恐后喝水之时,正是发动突袭的最佳时机!
绿洲里头有建筑,无法让重骑兵展开冲锋的阵型,但他们的后军,却仍旧没有进入据点!
而后军之中,是一军主帅,是隐宗的大宗主,是那些不愿亲自动手,而让扈从去取水和领取物资的真正基辅罗斯战士!
那些蜂拥到据点之中争夺饮水和食物的,绝大部分都是辅兵和扈从,虽然杨可世没办法预料到这一点,但无论如何,这将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
他将面甲放下,只露出一双贯血的眸子,而后举起了自己的马槊,身后的重骑将铁枪平端,屏住了呼吸!
“轰!”
仿佛混沌初开那一声闷响,大地在颤抖,黄龙一般的沙尘从据点左右的沙丘后头席卷而起!
马蹄撼动着大地的脉搏,仿佛穿越了历史长河,从远古传来的战鼓之声!
这是大焱唯一一支重骑兵,也是大焱军中最为精锐的大军,他们却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大漠!
杨可世,这个曾经被大焱人称为万人敌的悍将,身先士卒,发动了或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的冲锋!
什么是万人敌?
这就是大焱的万人敌!
第七百一十九章 屠戮
在大漠之中行军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养尊处优的留里克王朝金鸢尾大公而言。
伊凡大公坐拥留里克王朝南方广袤富饶的领地,他也是这一次参加远征的几位大公之中,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一位,三万基辅罗斯军团里头,有大半都是他的私军。
在别人看来,已经富可敌国又封疆裂土的伊凡大公,根本就没必要参加这一次远征。
但伊凡大公却是第一个响应始可汗游说的大人物,也正是因为伊凡大公的表态,其他权贵才渐渐加入了远征的行列。
之所以会这样,始可汗和黑白子那充满了诱惑性的游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伊凡大公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大焱进行传教。
他对始可汗的话没有半分怀疑,因为他亲眼见过那个繁华的国家,那是一个土地上流着蜜和油的地方,那是上帝许诺的迦南美地。
伊凡大公已经不再年轻,他的头发已经变得稀疏,他的鹰钩鼻头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红。
基辅罗斯人和维京人一个德性,他们极其好酒,长期酗酒会让他们的鼻子发胀发红,久而久之,变得越来越难看的鼻子,反而成为了男人们的另一种“荣耀”。
因为你的鼻子越大越红,你喝过的酒就越多,而喜欢喝酒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即便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得到补给,对于三万大军的总指挥伊凡大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坐在需要上百人才能拉动的战车上,就像居住在一座移动的城堡,这是始可汗为他亲自设计和打造的礼物。
伊凡大公就在这座城堡里头享受行军的旅程,他一直用银器喝酒,即便是上好的葡萄酒,也是如此。
但始可汗却送了他一只拳头大的夜光杯,晶莹剔透,用这样的杯子来喝葡萄酒,更能品尝到葡萄美酒最醇正的风味。
他的桌上是最鲜嫩的牛肋排,是最甜美的水果,是各种精致的糕点,以及各种各样的琼浆玉液。
这座城堡就像上帝开辟出来的乐园,行走在上帝的废弃之地上,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
始可汗就坐在他的对面,这个男人并没有太过放纵,虽然他的眼眸之中始终带着不可一世的孤傲,但伊凡大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悦。
因为如果不是始可汗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将其他大公拉上这条“贼船”。
这些公爵们只要参加这次远征,就将与他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远征结束之后,他们就能够图谋更大的目标,甚至控制整个王朝!
伊凡大公是个信徒,即便是表面上的信徒,他内心深处也有着自己的信仰。
他相信人类是可以被改造的,这个世界是可以被改造的。
然而始可汗却认为,这个世界无论如何改造,都不可能更美好,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只有破坏,将旧世界毁掉,而后建立新的秩序,这才是真正的彻底的改革!
所有伊凡大公很明白,这一次远征,对于基辅罗斯人而言,是入侵和掠夺,而对于始可汗来说,却是毁灭和占据!
他们不可能会留下来,最终留在那里的,只能是始可汗,所以对于始可汗,伊凡大公始终保持着距离,也始终保持着敬畏。
这个男人的野心实在太大,并非一国一地,而是放眼整个世界,如此的高高在上!
他们舒适地在移动城堡里头躺着,身边是风情万种的基辅罗斯美人,高挑迷人,作风开放,充满了野性和魅惑。
当他们听到城堡外的欢呼,他们知道大军已经抵达第一个补给据点了,于是他们举杯庆祝了一番。
然而这种欢呼却渐渐变了味,欢呼越来越巨大,变成了恐慌的惊叫,城堡外彻底乱了,整个城堡都颤抖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伊凡大公极其不悦地抱怨道,身边的管家慌忙走出城堡,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之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那东升的旭日照耀之下,撼动着大地脉搏的,是占据了地平线的骑军!
他们的铠甲是黑色的,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却闪耀着诡异的金光,因为连他们的战马,也都披挂了全副战甲!
“是重骑兵!是重骑兵!”
管家喃喃自语着,仿佛看到了上帝在发怒,降下了神罚,那一线潮头一般冲锋而来的重骑兵,实在太过让人震撼!
他看着重骑兵冲入毫无防备的基辅罗斯大军之中,轻易撕开人海,所过之处血染黄沙,那种彻底碾压的画面充满了残酷到了极点的畅快感,就好像用强有力的水龙,冲掉了玻璃上一层又一层的淤泥!
“嘭!”
他惊慌失措地跑回城堡之中,却撞在了餐桌上,将桌上的金杯银盏以及山珍海味全部都撞落到了地上!
“重骑兵?这漫漫大漠之中,哪来的重骑兵!”伊凡大公仿佛看到一个白痴一般看着那管家。
而始可汗和黑白子却脸色大变,以最快地速度冲出了城堡!
他们看到了重骑兵军团,而且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大焱皇朝唯一一支重骑军,白梃兵!
但他们与伊凡大公一般,在短短的那一瞬间,都以为这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觉,因为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白梃兵,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除非是天上的神仙动用了搬运仙术,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始可汗和黑白子之所以选择蒙古部族,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兵南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蒙蔽苏牧和大焱,甚至于连党项人和女真人,都成为了他们的烟雾弹。
可他们如何都想不到,苏牧终究还是看穿了他们的意图,竟然舍得让大焱唯一的一支重骑,奔袭数千里,跨越草原和大漠,来到这里阻击他们的大军!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杨可世的白梃兵竟然还能够沉住气,在大漠之中给他们打了个伏击!
从重骑军的冲锋力度和军队的士气来看,他们绝对是蓄谋已久的突袭,也就是说,他们早就应该抵达了这里,一直在等候这个机会!
始可汗仿佛在一直在强调自己的与众不同,无论是在女真部族,还是现在的基辅罗斯人,他都在毫不掩饰地彰显自己的独特。
就像在女真人部族之中,他成为了大萨满,建造了琼楼一般,在基辅罗斯人这里,他也建造了这座移动城堡,这多少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思。
杨可世的白梃兵冲锋之时,就已经将这座城堡视为最终的目标,当他们犁开一条条血肉之路,杀入基辅罗斯人的大军之时,他们早已经抱着死志!
基辅罗斯人彻底傻了,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支如此恐怖的大军从天而降,他们手无寸铁,没有任何防御,就这么承受着武装到牙齿的白梃兵重骑的屠戮!
三万人确实是个很大的数目,而杨可世的白梃兵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行军之后,人员减损也很严重,如今只剩下五千出头。
五千对三万,确实有些差距,但杨可世的白梃兵像坚韧锋利的刀刃,而三万没有任何防御的基辅罗斯人,只不过是一团砧板上的牛肉,仅此而已!
这是一场噩梦,对于刚刚出征不久,跃跃欲试的基辅罗斯人而言,这绝对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们是职业军人,他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三万人实在太多,他们的视野被前面的人遮挡,根本就看不到太多的东西,直到重骑兵冲开人群,将他们践踏成肉泥,很多人都没能看清楚敌人的眼睛!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打乱了,杨可世的重骑兵来回冲突,这是他们最畅快的一场屠杀!
始可汗和伊凡大公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之后,终于醒悟过来,让传令兵吹响了防御和反击的号角!
他们拥有着人数优势,他们是职业军人,他们有着铁血悍勇,他们很快就涌入到了据点之中,也只有据点才能够阻挡杨可世的骑兵团。
这座巨大的移动城堡行动非常的缓慢,在杨可世的骑兵团没能冲锋过来之时,始可汗和伊凡大公就已经在护卫团的保护下,进入了据点之中。
据点中的民夫和扈从们乱糟糟一团,他们在寻找着各自的主人,想要将武器和盾牌送回到主人的身边,然而在混乱之中,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们只能放弃寻找自家主人的想法,他们将武器送上前线,只要迎面而来的是战士,便是他们的主人!
这种大公无私的觉悟,让基辅罗斯战士很快就拿到了武器和盾牌,虽然据点里的人早已发生践踏,敌人还未冲锋进来,他们就已经踩死了不知多少同伴。
但这些职业军人很快就抱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攻防兼备的小团体,他们就像荷叶上的一粒粒水珠,不断融合,不断变大,最终形成小军团,而后吸纳着周围的战士,不断扩大军团和防御圈子。
他们的军人素质,也成为了拯救他们的稻草,事实证明,即便杨可世占据先机,也取得了极大的杀伤效果,但三万职业军人并非浪得虚名。
他们不是被三千女真人击破的十几万辽人,更不是被两万女真人击破的七十万辽人,也不是被万余辽人击破的十数万大焱军队。
他们是战斗民族,他们是职业军人萌芽和成型早起,最具代表性的一支支雇佣军团,战斗就是他们的天职,他们比汉人和女真人等等,都更加明白战斗的真谛和奥义!
杨可世和白梃兵的弟兄们早已视死如归,即便他们组建了防御,那又如何?
冲锋仍旧在继续,屠戮仍旧在继续,杨可世并没有想过要来去如风,他要坚决执行苏牧的作战意图,用最大的牺牲,换取敌人最大的伤亡!
大漠的烈日渐渐升上天穹,就像上天睁开了眼睛,充满了冷漠和残酷,没有一丝怜悯。
而大地之上,屠戮仍旧在无情地继续,这是杨可世的白梃兵有史以来,最畅快的一战,也是最胜利的一战,同样是最后的一战!
第七百二十章 不是懦夫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主动承认自己的懦弱,刘光世也是如此。
虽然他最终还是走向了父亲的道路,无论出于战略的考虑,还是对弟兄们的怜悯和爱护,他都违背了苏牧的作战计划,他的临时改变,虽然得到了杨可世的最大帮助,但心里却背负了罪恶感。
或许他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却证明,他,以及麾下的一千多轻骑,都是逃兵。
这是谁都不愿去承认的事情。
他们从据点离开之后,就分散开来,不断寻找着敌人的下一个据点,他们就像一张网,但很可惜,这张网并没有能够像想象之中那么的巨大,因为大漠才是真的大。
刘光世拼命地往前搜索,他不愿意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想到,杨可世和白梃兵的弟兄们,正在进行自杀式的冲锋。
或许确实如他所想,如果能够找到敌人的据点,对整个战局确实更加的有利。
但他渐渐发现,这样的想法,如此的冠冕堂皇,最终都无法减轻他心中的负罪感。
他们跑出去了很远,弟兄们分成十几人一个小队,正在努力搜索着敌人的补给据点。
刘光世却渐渐停了下来。
他记得朝堂上的那些目光,他记得那些人是如何议论他的父亲刘延庆。
他记得很多人都将第一次北伐的失利,归咎在了他父亲的身上,虽然他努力作战,与岳飞等人一道,成为北伐军的青壮派,努力为父亲和自己洗白。
但即便他获得了功勋和荣耀,这种质疑从未在他们的身上消除。
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或许这个朝堂充满了尔虞我诈,但有一点他们说对了,那就是老刘家真的很懦弱。
想要承认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
刘光世没办法去否认,因为杨可世和那五千白梃兵,正在用生命,向世人阐述和展示着大焱军人的风骨和英魂!
随行的亲卫见得他们的将军停了下来,不由有些惊讶,因为他们是刘光世的亲信,很清楚这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们认同刘光世的战略,即便出发之前,他们接受苏牧的秘密任务,是为杨可世的白梃兵充当侧翼的掩护和突袭。
大军在外,自然需要便宜行事,因为苏牧根本就无法知晓他们遭遇到的实际情况。
可他们不得不承认,在大局上的判断,苏牧的所有推测,都是对的,从他们发现基辅罗斯人的大军那一刻开始,就足以证明苏牧的决定是那么的正确。
他们有些担心,但又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因为他们跟着刘光世很久了,他们知道刘光世的行事风格。
他们看着刘光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这让他们感到心情很复杂。
刘光世即便没有回头,都能够察觉到这些弟兄们的目光。
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要勇敢一回,每个男人在生命之中,都应该当一回英雄,即便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刘光世调转马头,朝弟兄们沉声道:“我要回去。”
他没有说我们,而是用了一个我。
亲兵们都惊愕了,仿佛第一次认识到真正的刘光世,这种感觉也曾经有过一次,那就是刘光世从大同府地界绕过去,进入到大草原,将真正的作战计划告诉他们的时候。
可当刘光世离开杨可世的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原来的刘光世。
而现在,他又成为了另一个刘光世。
亲兵们沉默了,刘光世有些无奈,他苦笑了一声,而后拍马往回赶。
他知道这些亲卫都是老兵油子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跟着他回去送命?
他还记得自己提出这个作战计划之时,身边的亲信们是多么的欢喜,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够活着回到故土。
刘光世并不认为这些亲卫会跟随自己的脚步,这可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他并没有走太远,就发现了渐渐跟上来的亲卫们。
懦弱的并非只有他刘光世,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而想要当一回真正男人的,也并非只有他刘光世一个,每个人都曾想英勇一回。
或许他战略是正确的,或许搜索打击敌人的据点,确实能够更大程度消耗敌人,对整个战果而言也是最大的利好。
但刘光世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他不是懦夫,他从来都不是!
谁都不是先知,谁都无法确定他们一定能够找到据点,但苏牧能够看到基辅罗斯人的南下,能够提前让他们穿越草原和大漠来阻击。
当他想通这一点之后,他才明白杨可世为何选择留下来,因为改变就意味着太多的不确定。
但苏牧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一点,而且也得到了证实。
那你为何不去执行早已确定的事情,而要去追索那些并不能确定的事情?
这只能说明,是懦弱在作祟,是贪生怕死在作怪!
所以他刘光世不再自欺欺人,即便能够侥幸找到据点又如何?或许他们找不到,起码能够原路返回,有了跋涉的经验,他们回到大焱的几率会很高。
但回去了之后呢?
他要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大焱的军民,难道他要子承父业,再次带上懦夫的帽子?
不。
他不能在这样了。
这是他在北伐军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东西。
不是练兵之法,不是骑战,不是斥候战,也不是获得弟兄们的认可,而是真正直面自己的灵魂,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是岳飞和韩世忠等人在此,他们会做出何等样的选择?
他们或许会跟自己一样,感到害怕,也会懦弱,也会找各种借口,甚至跟他一样,认为搜索摧毁据点,对敌人的损害更大。
但刘光世想了想,他认为如果是岳飞韩世忠等人在此,他们根本就不会带兵离开。
因为杨可世并没有离开,因为苏牧进入大焱军界之后,无论是练兵之法,还是治军理念,最重要的一条都是,绝对服从命令!
他渐渐明白了这一条规矩最核心的东西,就如同他明白了军人的宿命一般。
他朝身后的亲卫们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
他是这支轻骑的主将,他需要对弟兄们负责,他还是这支轻骑的统帅,既然要彻底执行军令,他就必须执行到底。
所以刘光世发出了命令,命令所有人集结,完成他们最初的任务,成为杨可世的侧翼!
如今弟兄们都分散开来,他们完全可以不听军命,他们也可以继续搜索据点,甚至可以趁机寻找出路,返回大焱,彻底当逃兵。
但让刘光世感到意外,又感到不意外的是,弟兄们在接到军令之后,纷纷向他靠拢集结,一个都没少!
就像杨可世的白梃兵一样,他们走过同样的旅程,他们的心灵受到过同样的洗涤,他们发生着同样的改变。
或许他们并不想去面对这些,可当刘光世做出选择之后,他们终究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
一千多的轻骑,飞速地往回赶,就如同他们趁夜离开杨可世的队伍一般。
他们的补给很充足,他们的战马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他们的精力很充沛。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快速行军了大半天,直到落日隐入大地一半,才赶回到了那个据点绿洲的边缘地带。
风沙席卷而来,即便如此遥远,他们仿佛都能够嗅闻到血腥的气味。
他们能够感受到大地的震颤,能够听到战马的嘶鸣,能够听到战甲和刀剑的撞击。
他们甚至看到天空越发阴暗,就好像那些逝去的灵魂,被那漫天的风沙压制着,无法逃脱这个死亡和遗弃之地,在半空之中幽怨地徘徊着一般。
可惜他们很清楚,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的想象,前方安安静静,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刘光世抽出长枪来,朝身后的一千精骑举起长枪,而后沉声吼道:“大风!”
骑兵们纷纷抽出兵刃,齐声咆哮:“大风!大风!大风!”
而在他们的前面,是正在休整的基辅罗斯人。
经历了杨可世的重骑冲锋之后,他们损失了一万多人,这是极其惨重的死伤。
虽然最终成功扑杀了这支重骑,但他们的心里留下了永难磨灭的阴影。
他们将斥候都派出去,将方圆十里的地形和情况都侦察清楚,确认没有危险,才安心歇息整顿。
也得益于风沙吹袭,很快就能够将马蹄印子掩盖住,否则他们会发现刘光世的骑队在夜间离开时,留下的马蹄。
只是经过了一夜,马蹄早已被风沙掩盖,他们并没有发现刘光世骑队的踪迹。
于是他们终于放心下来,开始在据点之中舔舐伤口,而始可汗也已经派出军队,前往第二个据点进行守卫,以防止意外再次发生,虽然他心里并不相信,除了白梃兵之外,还有其他大焱的军队出现在这里。
在他看来,这种突袭是可一不可二的,这只能是苏牧的运气,因为想要穿过草原和大漠,成功阻截到他们,根本就是运气的成分居多。
即便如此,他也没敢粗心大意,他们在据点周围都设置了哨点,这才安心地进行歇息。
然而眼看着要入夜,前方的哨点却传来示警!
据点里的战士们已经被杨可世的重骑兵吓怕了,他们纷纷穿戴战甲,顶着大盾和铁矛,迅速集结起来。
可他们的速度根本就无法与来气如风的轻骑兵相比,他们在舔舐伤口,他们认为这五千多重骑,就是唯一的敌人,而随后传来的各种情报也都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虽然他们心里都很恐慌,但他们还是在抓紧时间歇息。
可惜他们到底还是想错了。
敌人真的还有,而且还是快若迅雷的轻骑兵!
刘光世率领着一千多的轻骑兵,撞入了据点的大营之中,在进入据点的那一刻,他和骑兵们,看到一座山。
战马已经被基辅罗斯人全部拖入据点,当成了晚餐,而杨可世的白梃兵们,却被堆成了一座山。
杨可世或许就在这座山里,跟五千多白梃兵一样,成为了无法落叶归根的野鬼。
刘光世和弟兄们,接下来或许也会这样死去。
但他们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这或许是最长的一条路,却是最快的一条路。
第七百二十一章 觉醒
这世间从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无论多么的艰难,又或者多么的轰轰烈烈,总有平静下来的一刻。
据点经历了两次冲击,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虽然又被这股轻骑,带走了五千人余人的性命。
伊凡大公的心情很糟糕,他对这次远征抱着满满的信心,可如今大军还未抵达,这才开了个头,就损失了整整一半的人,还是精英的战士,是充满了专业精神的职业雇佣军。
这样的打击,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虽然始可汗最终还是说服了他,选择了继续前进,但伊凡大公的心情还是非常地糟糕。
他将随行的女奴狠狠挞伐了一场,而后借着酒劲,沉沉地陷入梦中,巨大的鼾声,不禁让人想起白日里那些马蹄声。
这个夜,不知有多少人难眠,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陷入漫长的梦魇之中。
始可汗很愤怒,因为他再一次遭遇到了苏牧的算计。
而更让他愤怒的,是杨可世和刘光世,以及这些骑兵们的赴死。
他一直将大焱人视为懦弱又自大的种族,这样的种族却能够成为当今世界最为繁华的民族,实在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解和忿恨。
在他看来,大焱早已腐朽,成为了这个世界进步的最大阻碍,所以他要除掉大焱,建立新的秩序。
可他一次又一次看到大焱的汉人所展现出来的血性,这一切都仿佛在向他挑衅,向他证明,这个民族仍旧保持着他们的风骨,并没有彻底地沉沦,他始可汗的偏见是极其错误的。
始可汗比任何人都要自大和高傲,他明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既然无法接受事实,那么就要去改变事实,因为他知道改变自己有多难,他也不想改变自己。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走下去,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躺在床上,却如何都睡不着了,因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自信,他需要考虑,如何才能够找回这份自信。
大漠的夜出奇的冷,战士们围着火堆,正在喝着御寒的烈酒。
他们不是大焱的军队,他们并不禁酒,在他们看来,酒才是他们勇气的来源。
在这一点上,这些职业军人,确实不如大焱的军人。
因为他们需要外物的帮助,才能找到自己的勇气,而汉人的自律,是举世闻名的。
这种自律仿佛变成了民族的根性,在社会和国家的各个层面,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士大夫们用各种教条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他们制定各种标准,来让自己更加高尚,他们用各种条理和礼仪,规范这个社会的种种,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必须受到这样的约束。
相比之下,异族显得更加的散漫和放肆,这也是汉人们为何谴责异族人毫无礼法道德,如生蛮野人一般不通教化的原因了。
他们不懂约束自己的天性,又跟野兽有何区别?
对于这一点,黑白子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士大夫,他对于士大夫那一套并不感兴趣。
作为演真宗开创者的直系传人,他拥有着穿越者的血脉,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套封建思想,会给这个时代带来何等样的影响。
但他同时也深刻地看到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在这个时代框架之下,或许这一套也才是真正能够让汉民族延续下去的法则。
只是他看到了这种法则的弊端,他的先祖就曾经预言过这一切,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些改变。
从这一点上,他和始可汗的理念就有着截然的不同,他想要的是改造,而始可汗则是彻底的颠覆。
他掌控着大局,即便始可汗有时候展现出癫狂的一面,但仍旧没有失控。
只是这一路的变迁,让他看到了很多无法置信的事实。
他跟隐宗的大部分长老一样,都认为大焱已经彻底烂透,需要进行翻天覆地的改革,需要新的主人来操持这片土地,否则只能走向灭亡。
这一点并没有太多人质疑,直至如今,他仍旧坚信着。
可从女真人崛起开始,从苏牧的出现开始,他就渐渐看到了大焱人的改变。
无论是大焱军人,还是大焱官员,甚至是大焱的百姓,都在不断地改变。
他们展现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民族血性,在灾难降临的时刻,他们是这样的让人敬佩。
他行走在黑夜之中,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站在那小山一般的尸体堆前。
他想起了战至最后一刻的杨可世,想起了姗姗来迟,明显曾经想过要逃亡的刘光世。
他对这两个人都很熟悉,因为他是隐宗的实际掌控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人的出身来历和人生的一些经历。
也正是因为了解,才感到惊讶,才感到不可思议,才感到难以置信。
这还是印象中的大焱军人吗?
拥有这样的大焱军人和军队,大焱是否拥有了复兴的希望,那么隐宗的改造计划,还需要进行下去吗?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质疑,但却是最让他感到纠结和矛盾的一次。
他亲眼见到了这五千多重骑和一千多轻骑的为国赴死,如此的壮烈,如此的让人震撼。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苏牧是殊途同归的,而且苏牧甚至还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想要改造大焱,苏牧同样也在做这件事情。
他利用隐宗,企图推翻大焱,为汉人更换一个更好的主人,为大焱带来新的改变,为此他不惜扶植始可汗,引入异族,使得大焱生灵涂炭。
因为他的先祖曾经告诫过他们这些后辈,没有不流血就能够成功的变革,从来没有。
他一直坚信这一点,只有灾难,才能让大焱的汉人放下高傲,只有灾难才能让他们停止内斗,放下私怨,摒弃私欲,让他们真正团结起来。
也只有面临灭亡,才能激发出他们的民族气节,让他们认识到自身的不足,真正做出改变来。
他让这个民族流血,终究是想让这个民族警醒起来,让他感受到危机,才能够从太平的迷梦之中醒过来,才能让这个民族重新强大起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没有这些阵痛,大焱民族就不可能从奢靡的太平盛世之中觉醒。
他一直没有否认过自己的做法,对民族对百姓的伤害,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牺牲,是必要的。
如果能够用这样的牺牲,换取整个民族的变革,让汉人重新强大起来,他认为这是值得的,而这也是隐宗一直的宗旨。
显宗的人入世太深,已经没有了隐宗的警惕,他们反而成为了助长民族沉沦的罪人。
所以隐宗才需要扮演坏人的角色,需要肩负整个民族的复兴,为此不惜与显宗决裂,让这个民族品尝到战争和灾难的苦味。
随着隐宗的计划不断成功,随着战争不断的延续,他确实让汉人们醒了过来,确实让他们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他也确实看到了汉人们的改变,只是这种改变,却让黑白子有种说不出的郁郁。
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无论战争还是灾难,都只不过是引子,真正让大焱人发生改变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施加的这些痛苦,而是因为苏牧这样的人,因为苏牧这样的人给了大焱人希望!
为了让大焱人发生变革,他发动了战争,而苏牧通过抵御战争和灾难,促成了大焱人的改变。
这就是演真宗刚开始分出隐宗和显宗之时的完美配合,只是这种配合最终变了味而已。
虽然他和苏牧并没有协商过,这种配合也只是无心,都是局势所造就的,但不能否认的是,苏牧做到了他接下来的一步。
真正促成大焱人改变的,是苏牧,而不是他黑白子。
这一点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快,他不是恶人,从来都不是,他的用意是至高无上的,是为了整个民族的未来。
他继承了先祖的遗志,捍卫的是这个民族的延续,不惜背负着骂名,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或许他的行事有悖先祖的教诲,甚至对大焱人带过残忍,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的出发点,仍旧是为了民族,仍旧是大义。
但无论如何,发动战争,借着灾难来打击显宗,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都是隐宗的罪孽,也都是他黑白子的罪孽,这是如何都无法辩驳的。
他想要的也并不是辩驳,从来都不是,他知道自己双手的鲜血永远都洗不干净。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这个民族的觉醒,为此甚至不惜放出一头老虎,让这个民族颤抖,激发这个民族的斗志,仅此而已。
如今他终于看到,这个民族正在觉醒,即便不是他促成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隐宗和他黑白子,因为如果没有他们发动战争,苏牧就没有机会来改变这一切。
念及此处,黑白子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
他站在高高的尸山前面,想起今日所见的一切,想起杨可世,想起刘光世,想起这些骑兵,也想到始可汗的反应。
他仍旧掌控着这一切吗?
或许他仍旧掌控着这一切,但他能够掌控到最后吗?如果始可汗和伊凡大公失去控制,真的将整个民族给打烂了。
如果苏牧无法力挽狂澜,如果大焱人无法从中觉醒,那么他岂非要成为民族的罪人?
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地下的先祖?
不。
绝不会失控的,基辅罗斯人,女真人,蒙古人,党项人,以及辽人,他们都不可能会成功!
这是多么搞笑的一个矛盾,他发动了这一切,却又希望这一切失败。
就像苏牧是他的对手,但他却希望苏牧最终能够胜出一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
黑白子想着这些,突然悲从中来,他面对着那累累的尸山,深深鞠了一躬。
是苏牧让这些人觉醒了过来,而这些人,会用他们的牺牲,让更多的大焱汉人,继续觉醒起来,会让整个汉民族,觉醒起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大雨
数万人在大漠之中行军,又失去了补给,对于大军而言实在是一种巨大的考验,此时士气低迷,跌落谷底,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动摇了。
杨可世和刘光世的突袭虽然带来了过半的惨重伤亡,但也带来了数千匹战马,若非有这些战马,基辅罗斯人根本就无法撑到第二个据点。
然而越是深入大漠,运输物资就变得越发困难,想要保存物资更是不太容易,况且还是足以供应数万大军的物资,就更是难上加难。
第二个据点并非绿洲,只有一个几近干涸的盐水泊,以及几个涓涓的泉眼,周围全是张牙舞爪的胡杨林,据点之中的物资更是有些匮乏。
本以为到了第二个据点就能够走出困境的基辅罗斯人,终于变得更加的躁动。
他们认为始可汗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连伊凡大公都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因为如今他的大军已经进入大漠腹地,想要原路返回,必须要承受同样的损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始可汗接下来的几个补给点仍旧是这样的光景,怕是连他都压不住这些雇佣军了。
始可汗也是无可奈何,第一个据点是个绿洲,可以积攒大量的物资,而且水源充沛,也是补给的重点,只可惜第一个据点就被杨可世给毁掉了。
眼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没有实打实的物资,这些雇佣兵也不再听信他的忽悠。
只是大家都明白,眼下他们深入大漠,能依靠的也只有始可汗的人,也只能寄望于接下来的补给点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
然而接连走了几天,物资即将告罄,期盼中的补给点却消失了!
这大漠之中常起风暴,一场大风暴过后,据点极有可能被黄沙覆没,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这本来就有巨大的风险。
可对于嗷嗷待哺的数万大军而言,这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伊凡大公再也坐不住,这段时间对始可汗也再无敬意,因为军队之中已经开始有大量的奴仆开始热死渴死。
基辅罗斯人生活在极端的严寒之地,他们对寒冷天气的耐受能力极强,这等酷热天气于他们而言,根本就是致命的打击,许多人因此而中暑生病,即便最强壮的战士,也受不住这等天气的炙烤。
他们已经忘记了曾经想象过的征服之地,忘记了南下的雄心壮志,他们只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经历一场生死和意志的考验。
而重点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了退路,很多人都在这种绝望之中陷入癫狂,迷失在大漠之中,再没能够走出来。
与杨可世和刘光世的突袭相比,在大漠中行军,让他们损失了大部分的奴役和仆从。
而这些民夫数量巨大,开始疯狂减员之后,整支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急速消亡,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继续前行,一直撑到了大漠的边缘,眼看着要进入大草原,他们的状况才有所改观。
因为接近大草原的这一面,已经能够获得蒙古部族的物资支援,水源也越来越充沛,他们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
眼看着终于能够走出大漠,始可汗和伊凡大公的心情都好转起来,那些战士们的怨气也得到了缓解。
而为了弥补伊凡大公的损失,始可汗开始让金帐汗国的蒙古人加入大军之中,给这些异族战士为奴为仆。
这些异族人精力极其旺盛,神秘的东亚女人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部族上的女人们对于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的男人为了保护部族,有时候不得不外出征战,人口成为了他们最重要的生存资源,为了获取人口,增强部族的繁衍,许多部族的女人对路过的男人都会来者不拒。
而他们的男人们对此非但不会气恼,反而将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当成亲生儿子来养育。
这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与男女间的腌臜没有半点关系,他们只是单纯为了繁衍而繁衍,将这种事当成吃饭喝水那么理所当然,这也是许多草原部族长久以来的观念。
高大精壮的基辅罗斯人无疑是很好的借种对象,这种事情也谈不上谁比较吃亏,只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最适宜抉择。
这里并非将草原民族的女人污蔑为人尽可夫的**,她们充满了原始和古朴的繁衍观念,因为原始,她们更接近于天然法则的优胜略汰,对于她们而言,是值得尊敬的,只是到了士大夫阶级的眼中,这种行径无异于未开化的野兽。
无论如何,有了蒙古部族的支援,基辅罗斯人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
广袤的大草原让他们耳目一新,让他们发现了这个世界极端广阔的美,他们对大焱的那种向往,再一次涌现了出来。
虽然他们只剩下一万人,但得到了数万蒙古部族人的加入,队伍也很快壮大起来。
始可汗和伊凡大公的关系也开始升温回暖,他们已经开始将军团长们聚集起来,商议接下来的战略。
金帐汗国的蒙古骑兵也不容小觑,他们是所有蒙古部族凝聚起来的力量,他们的骑射功夫并不比辽人差多少,蒙古部族的勇士们性格直爽豪迈,而且坚韧不屈,很快就获得了基辅罗斯人的尊敬。
看到这两种不同文化不同种族的力量开始融合起来,始可汗心里也感到非常的欣慰,他的自信心再度回来了!
大草原是蒙古人的家园,有金帐汗国的这些蒙古人保驾护航,他们的行军速度会提升起来,而且行军过程中也能够恢复他们的战斗力,因为蒙古部族的牛羊群也跟着他们行军,这也是他们军粮的最主要来源。
有了这些,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基辅罗斯人,他们的信心就更加的坚定,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斥候开始渐渐有去无回了。
他们在大草原里出生,在大草原成长,大草原就是他们的家园,对于大草原的地形,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
但这些金帐汗国的蒙古斥候,却开始渐渐失去消息,就像他们手中射出去的箭,很难再回头。
始可汗和伊凡大公也变得忧心匆匆起来,因为他们曾经在最不可能的地点和时间,遭遇到最不可能出现的敌人的突袭,所以斥候们的失踪,也引起了他们高度的警惕。
此时的草原正值雨季,草原上很多地方看似一片绿色海洋,但却充满了危机。
那些一览无余的平坦草甸上,极有可能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泥沼,一旦陷落,无论是人是马,都将深陷其中,无助地死去。
但有着金帐汗国的向导,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这日大雨,他们也只能停下来,安营扎寨,暂停了行军。
伊凡大公召集军团长,让他们发布命令,在营地四周加强了警戒,并派出斥候四处游弋,这才安心歇息。
雨水使得弓弦受潮发软,弓箭变得那么可有可无,所以游骑兵也得到了歇息,警戒营地的换成了基辅罗斯人的步卒。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本该视野开阔,不需要太多的警戒,只要有敌人出现,自是一目了然。
可大雨之中,雨幕如浓雾,目力所及不过三五里,再远的地方就被雨幕遮蔽,很难看个清楚了。
虽然一路上他们也遭遇过几场大雨,可这一次,始可汗却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他亲自带领着隐宗的死士卫队,走出营房,披挂着斗笠蓑衣,出营来巡视。
他们选择的地点位于一处高地之上,视野开阔,同时也能够不受雨水的浸泡,眼前一马平川,雨幕之中的大草原仿佛一个无边的朦胧世界,并没有太多值得警戒的东西。
然而始可汗终究还是不放心,他总觉得这场雨太过漫长,而且这里已经很接近辽国的边境,这让他更加感到不安。
不过事实证明,始可汗或许真的只是过度担忧了,辽人根本就没有胆量来挑衅他们,更不用说像杨可世和刘光世那样,对他们进行突袭。
或许是即将要进入辽国境内,开始真正进入这场计划中的征服大战,这才让始可汗感到焦躁吧。
他一直带着亲兵团巡视了一圈,这才安心下来,钻入湿漉漉的营帐之中歇息。
早有基辅罗斯的美人替他准备好了一切,只是他并没有心情享用这些异族美人。
他草草吃了些东西,就枕在美人白皙的长腿上,陷入了短暂的浅睡。
夜幕降临,大雨仍旧在持续,无法生火,战士们只能吃着生冷的口粮,被雨水浸泡过后的食物,已经开始变质变味,但为了补充体能,战士们仍旧只能捏着鼻子,只为果腹。
黑夜外加大雨,外头根本就无法生活照明,也就谈不上什么警戒,外头的士兵也都纷纷缩回帐篷里头,瑟瑟发抖,啃着被泡得稀烂的口粮。
“霹雳!”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那粗大的雷霆如同天穹上游走的电蛇雷蛟,天地之威让人心神忌惮。
那雷霆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临头顶,仿佛每一道都砸落到地面,让这些战士们惊恐万分。
他们缩在帐篷里头,甚至不敢拉开帘子来看一看天顶的雷霆,那些有些身份地位的战士和军团长,早已搂着女人,在营帐里头胡天胡地的乱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黑白子并没有安睡,自从杨可世和刘光世出现之后,他就再没有睡过。
他不像始可汗和伊凡大公,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因为他知道,杨可世和刘光世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他坚持要战士们在外头警戒,但伊凡大公的命令下达之后,并没有太多人愿意听从这个老头子的提醒和警告,即便连惴惴不安的始可汗,在夜色降临之后,也认为黑白子有些小题大做,心里甚至嘲笑黑白子被吓破了胆子。
只是他嘲笑黑白子的同时,也忘记了自己白日里是多么的心神不宁。
黑白子也很是无奈,虽然他明知道这种大雨天,大焱方面并不太可能出兵突袭,但越是不可能,他就越是不安。
因为苏牧最喜欢的,可不就是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做出最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来吗?
这种猜测涌上心头,就再难挥散,黑白子没有披上蓑衣,就匆匆跑到了高坡之上。
他放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纯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地平线的方向,有着天地间隔处散发出来的微光。
“霹雳!”
一道巨大的雷霆砸落下来,整个大地都被照亮,而黑白子的瞳孔陡然收缩如针孔!
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之中,他看到大地在移动,远方一片黑色的森林,正在向他们靠近!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