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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醉卧江山txt下载     醉卧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大儒来磋商

    五月的风,像精力过剩的青春美少女,调皮地逗弄着院落里的桃树,青涩的桃子在风中羞涩地点着头。

    陆青花考虑着陈公望适才所言,却是心潮起伏,难以静下来。

    这人世间哪位少年不钟情,谁家少女不怀春?

    只是她自觉已然错过了最为美好的年华,又在市井底层求生存,锻炼出来坚韧不屈的个性,泼辣野蛮不过是她的保护色罢了。

    若是她对苏牧完全没有好感,那是自欺欺人,这位大公子虽然才二十出头,然则性子成熟,行事稳重,哪怕自诩老姑娘的陆青花在他面前,都只觉着自个儿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这也终究是好感罢了,纵使二人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作为一个女儿家,事关自家清誉,苏牧又并未作出明确表态,她断然不可能同意陈公望这等过分到不近人情的请求。

    然而苏牧却淡淡一笑,显然对陈公望的提议颇感兴趣,别有深意地笑着道:“倒是让小子有些吃惊了,没想到老大人还挺八卦的。”

    “八卦?”

    “哦,是说老大人深谙人情,未卜先知的意思…”

    陈公望见得苏牧这般姿态,已然知道事情落实了七八分,心里舒畅起来,也是陪着呵呵笑,陆青花确实紧张起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反驳,却只是低着头,紧咬着发白的下唇。

    苏牧不用看也知道这老姑娘的心思,轻轻拍了拍陆青花的手背,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先出去,这件事交我措置,信我。”

    虽然只是拍了拍手背,但在这个年代,已然是了不得的亲昵举动了,陈公望虽然觉着有失男女之防的风化,然则心里却是喜悦的,这也就意味着,苏牧答应了他的提议,剩下的不过就是讨论交换条件罢了。

    他只是居中调停的和事老,至于苏牧如何狮子大开口,那便是赵宋二家需要头疼的事情了。

    陆青花见得苏牧大包大揽,不由愤然,这件事说到底最吃亏的还是她,事关她的清誉,按着她的性子,自当奋力反驳才是,可不知为何,苏牧拍着她的手背,让她先出去,她竟然没有反驳,而是羞红了脸,埋头走出去了!

    她比苏牧还要大几岁,但也是佩服苏牧的行事风格的,特别是河滩上的表现,可她心里就是不爽,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但这小子整日里老神在在装深沉,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了。

    “信你个鬼啦!”陆青花口里低声骂着,但心里其实在骂自己:“陆青花,你太没出息啦!”

    虽然是这般想着,可到底还是担忧起来,若苏牧真的答应了陈公望的建议,接下来别人就会四处传她的谣言,说她跟苏牧往来私情,黄昏私会,这让她如何有脸行走于闹市?

    陆老汉见女儿心不在焉地走出来,便问了几句,陆青花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倒是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闹得老人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院落里,苏牧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陈公望却惊愕得久久不能言语,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也知道苏府绝不会善罢甘休,一直等着苏牧狮子大开口。

    可当苏牧提出这些条件的时候,他还是惊呆了,不是因为条件太苛刻,而是条件太简单了!

    或许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样的条件有些困难,但对于杭州十大商户里面的赵宋两家,却不过是一封帖子就能搞定的事情!

    “贤侄,事关重大,并非儿戏,贤侄莫不是在愚弄老夫不成!”陈公望故作愠怒地冷哼道,只觉得苏牧毫无诚意,然而苏牧却悠然自得地品着茶,淡然地做出了肯定:“陈公切莫心忌,小子所言,断无虚假,陈公只需如实以告,让他两家人定议便是了。”

    “如此,倒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贤侄宽仁能容,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此事若成,势必将成就一段佳话,老夫先谢过贤侄了!”

    苏牧的话终于是打消了陈公望的顾虑,后者以长者之尊,竟果真朝苏牧作揖为礼,苏牧也不敢托大,连忙回避了这一礼。

    “老大人莫折煞了小子…”

    二人又聊了一阵,无非是些相互吹捧,点到辄止,陈公望急着回赵家报喜,便起身告辞,却听得苏牧面色郑重地再次提醒道。

    “烦请老大人提醒,此事了结,我苏家与他们的恩恩怨怨便一笔勾销,不得再恶意报复或私下打压,若他两家违反协议,但有冲突,就莫怪苏某无情了。”

    苏牧虽然语气平淡,甚至声线都未出现太大起伏,可听得这句告诫,任是陈公望这等老长者,都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危机与压迫感,心头不由一紧,再看苏牧,此时又恢复了淡笑,陈公望微微拱手,带着讶色离去。

    他心中充满疑惑,这苏牧明明是个不成器的败家郎,何以能够散发出如此威慑人心的气息,若严格一些来考究,适才他的目光与气息,该是人说的杀气了!

    “莫不成外出游学果真碰到了奇遇?“陈公望坐在牛车上,却是满腹狐疑,以往一路上总是看些道旁的风景人情,可今日坐车,他却微眯着眼,脑子里全是苏牧与他交涉之时的画面。

    牛车很快便来到了赵府,赵文裴和宋知晋、赵鸾儿都已经久候于此,经过这段时日谣言缠身的困扰,赵鸾儿整个人都憔悴清瘦,宋知晋也是低迷不振,连赵文裴都失去了往日的儒雅风采。

    见得陈公望面带喜色而来,赵文裴连忙迎了上去,连平素不懂事的赵鸾儿,也都吩咐支使下人,来来往往地端茶递水,准备瓜果糕点,好生款待陈公望。

    陈公望知晓轻重缓急,些许虚礼,表面功夫做到了也就作罢,连忙将交涉谈判的情况一一告知说明,并将苏牧的条件也说了出来。

    “什么?竟如此简单?”赵文裴也有些难以置信,紧皱着眉头,过得许久才朝陈公望问道。

    “陈公以为如何?”

    陈公望呷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这第一条倒是情有可原,秋闱将至,苏家想要科考名额,也是不过分,毕竟苏瑜因着从商,自己放弃了,可苏牧却是没有资格的,他苏家没有官府的后台,想要占些便宜,确实需要依仗外力。”

    “至于第二条便有些莫名其妙了,七寸馆乃周宗师的御拳馆分院,馆长杨挺更是周宗师的弟子,想要拜他门下的绿林人趋之若鹜,当初杨挺在杭州开馆之时,苏牧的父亲苏常宗尝率诸多士子过去叫骂,生成侠以武乱禁,坏了杭州的文气,差点将杨挺赶出杭州…”

    “如今苏牧却想要送人进去学艺,还指明了一定要杨挺亲自教导,这又是何道理?父为子纲,苏牧如此作法,显是忤逆父意之举,苏常宗难道就不加以管束?难不成今日的苏家,已经交由他苏牧当家作主了不成?”

    陈公望摇头苦笑,实在想不通苏牧此举之意,宋知晋却已经冷哼着开声道。

    “苏牧这泼才半点本事也无,只会做些故弄玄虚之事,以晚生愚见,此子真正所图,乃是最后的协约,我宋赵二家一笔勾销,不得再追究,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宋知晋此言一出,陈公望也若有所思,连赵文裴都不得不认可这一说法,毕竟前面两条对于实力雄厚的赵宋两家而言,实在太过容易。

    今秋考试的主考正是他赵文裴的座师,无论宋家抑或赵家,在信安县和杭州府衙都有交情不菲的后台,七寸馆能够在杭州安家落户开枝散叶,也多得宋家照看,甚至于两家的护院,也多半经过七寸馆的训练。

    所以不难看出,这两个条件只不过掩人耳目罢了,真正的重头还是苏牧最后看似漫不经心的那一句,从今往后恩怨一笔勾销,不得再争斗,此乃明修栈道却是暗渡陈仓了!

    陈公望是个合格的和事老,万事以和为贵,两家恩怨两清,乃最好的结局,他倒是乐见其成,直以为皆大欢喜之局,却不知宋知晋和赵鸾儿仍旧想着报复苏牧,对最后一条的补充协议,反而最是耿耿于怀。

    分析清楚之后,赵文裴沉思了片刻,而后便做出了决定,朝陈公望拱手道:“事已至此,也算是好事一桩,毕竟是吾家小妹主动寻仇在先,差点还害得那位姓陆的姑娘…如今他二人能够出面澄清,对我赵加也算是仁至义尽,我赵文裴不是恩怨不分之人,苏牧的条件,我全接下,若有人再对苏家挑衅寻事,便是与我赵文裴作对了!”

    他这话自然是说与宋知晋听的,自家妹子性子如何,他是一清二楚,妹子势必不会放过苏牧,但妹子受了家里的约束,无人可用,真正要对苏牧下手,还得放在宋知晋的身上。

    宋知晋又岂不知赵文裴之意,只是他早已布好了局,如今应该开始发酵起来,哪怕没有赵宋二家从中作梗,他苏牧也不会好过的!

    既已答应下来,陈公望便开始草拟名单,打算过得些许日子,便在府中举行一场文会,邀请各家名流齐聚,到时候让苏牧带着陆青花前来参加,必定会让人知晓他二人的亲密关系,赵宋二家再暗中推波助澜,谣言也便不攻自破了。

    这边商议已定,赵鸾儿的心情便好了许多,留了宋知晋下来,二人似乎又恢复了当初的亲昵,宋知晋心中欢喜,更是期待自己埋下的暗手了。

    此时的苏牧刚从陆家回来,花费了老大功夫,才说服了陆青花,一回到房中,见得彩儿不在,便拖出床底的木匣子,抚摸了一阵之后,轻声道:“今后,便靠你了…”( )

第十七章 对质于祠堂

    尝于离骚之中读得半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

    但凡经典,放在不同语境之中,必有不同的解读,此句大抵可通读为:一群小*逼啊,嫉忌我的才华啊,就造谣诬蔑说我是***荡的人啊。

    许多人也通过字面解读为,这些心机婊,见姐姐长的好看,就污蔑姐姐是出来卖的,见姐姐坐个豪车,就以为姐姐傍上了干爹,也有人解释为,呐,你们看我是高富帅,就污蔑我到处玩女人云云。

    如果你为人所嫉,那便说明你身上拥有他们不曾得到的东西,转个角度来想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牧此时的境遇大抵也是如此,未外出游学之前,他不过是一介纨绔,整日里不学无术,遛狗斗鸡,到青楼楚馆做耍子,偏偏遇到一个好兄长,长房坐稳了头把交椅,其他房的堂亲自然是多有腹诽。

    如今他游学归来,身份却存疑,虽然平素已经刻意低调,可仍旧巧妙地替苏瑜解了桃园诗会之围,展现出惊人的才华来,直到此时,《人面桃花》仍旧在文人圈子里流传不衰,仍旧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打听那个替苏牧写出这首佳作的寒门士子。

    以往他无才无德,族中之人并未将之当成威胁,反而乐见其成,甚至于从中帮忙,介绍一些好玩耍的乐子给他,希望他成为苏瑜的累赘。

    可如今他展现出一些才华手腕来,这些人自然又心生嫉妒,将他当成了与苏瑜一般的威胁。

    他先前就打上了宋知晋,与宋家交恶,而桃园诗会之事又造成了苏家与赵家的盟约彻底决裂,将赵家彻底推到了宋家那边,使得家族的生意受到了波及,族中兄弟早已非常不满,纷纷暗中联合起来,想要将苏瑜赶下台,重掌家族的事业。

    苏瑜对此感受最是深刻,平日里生意场上,他可算是左右逢源,与诸多客商的关系都很好,最大的阻力,反而来自于家族内部。

    他也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苏牧这个纨绔不成器的弟弟,直到眼下,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似乎发生了一些转变,非但不需要他再去操心,有时候还能够为自己提供助力,这也使得他颇感欣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苏瑜已经很明白,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之事,似乎已经成为千古不变的主题,每朝每代甚至于每家每户都有发生,只是程度不尽相同则已。

    只是他没想到,在五月中旬的这个早晨,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牧一如往常地早起,在院子里锻炼了之后,便到陆家小铺待了一会,继续开导陆青花,促成与赵宋两家的交易,之后便去了街尾的书屋,挑了几本时下风靡的话本,可刚回到苏府,便让二房和三房的人堵住了!

    苏清绥乃是二房长子,与苏瑜年龄相仿,二人读书之时已不相上下,二房虽然男丁旺盛,然有才者并不多得,便舍不得苏清绥弃学从商,将二房这一脉的兴盛前景,都放在了苏清绥的科考学业之上。

    眼看着秋闱将至,却因着苏牧与赵宋两家的龃龉,以至于宋家动用了官府的后台势力,刻意打压苏府的生意,甚至连他苏清绥的州试名额都给丢了,这又让他如何不怒!

    切莫小看了这个州试名额,大焱朝以文制武,可谓以文治国,儒道思想根深蒂固,同样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朝代,太祖开国当朝,一共取士一十九名,到得第二年,取了十一名,可谓宁缺毋滥之典范,甚至有一年,全国仅仅取了六人,能中举者可谓人中龙凤,万中无一!

    哪怕到了眼下,分了恩科与常科(注),能取中的士子仍旧是凤毛麟角,这等比例摊派开来,更是万难,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丢掉了考试资格的苏清绥,只能再等三年,这又如何让人不愤怒!

    所有的这一切,皆因苏牧而起,他们二房三房想不恨苏牧,都觉着对不起自己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士子们十年寒窗,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么,可这苏牧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平白浪费资源,还害得诸多同族兄弟丢了州试的名额,使得十年苦读成了幻影。

    什么是仇?什么是怨?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是仇怨,断人读书前程,更是莫大的仇怨,哪怕同宗同源,这等仇怨,终究是无法抹除的!

    所以当宋知晋找到苏清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太多的迟疑,便答应了下来,只要能够将苏牧逐出苏府,他就能够重新得到州试的名额!

    哪怕没有宋知晋这一层诱惑,他也觉得打击苏牧与苏瑜,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苏家从商,是为了积累财富,但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家族繁衍壮大,是希望子弟们都过上安逸优渥的好日子,是希望苏家的社会地位能够得到提升。

    老太公办书院,亲近文人,不就是为了往书香门第的方向靠拢么,士农工商,想要从商户变成士族,或许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但起码他苏清绥就是在努力。

    反观苏瑜和苏牧两兄弟,一个自甘堕落,为了争夺家族产业的掌控权,弃学而从商,一个不学无术,四处结怨,祸及族中所有读书人,再任由他们如此胡闹下去,苏家又当如何自强自立!

    苏牧来路不正,府邸中早已人尽皆知,连他的父亲苏常宗都对此三缄其口,并未站出来力挺儿子,苏瑜哪怕有心维护,终究是力有未逮。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查,苏清绥终于得到了有用的线索,并取得了至关重要的证物!

    以往各房虽然也有明争暗斗,但并未撕破脸皮,可今日,宗祠已经聚集了家中的所有长者,包括老太公,就等着将苏牧拘过去了!

    老太公虽然作为族长,威严声望仍在,可其他几位叔公占据着不小的份量,几家联合起来,老太公也只能妥协,毕竟州试名额的丢失,连老太公都很不高兴,颇有一种辛苦经营起来的局面,给苏牧毁于一旦的感觉。

    苏瑜虽然据理力争,然则已经难挽颓势,而且父亲又出人意料的保持沉默,他也只能无奈地垂立于宗祠之中,静观事态的发展了。

    苏牧很快便被带到了宗祠之中,环视一圈,给堂上的老人们行了礼,一脸的不卑不亢,云淡风轻,表情中带着些许疑惑,就好像今日之事,主角并不是他一般,只是目光扫过主席上那个长条木匣之时,稍稍停留了一下。

    这样的态度,使得在场诸人都颇为愤慨,然而老太公在场,断然没有他们发话的余地。

    老太公苏定山微眯着的双目终于是睁开来,轻轻叩了叩桌面上的木匣,而后朝苏牧问道:“牧儿,你可认得此物?”

    老太公如此发问,已然表明了他的姿态和立场,在这件事上,起码他是保持中立,同样希望找出真相来的了。

    苏牧眉头微微一皱,继而拱手反问道:“敢问老太爷,此物从何而来?”

    苏定山闻言,倒是迟疑了一下,他自然知晓,这匣子乃苏清绥等人从苏牧房中搜出来的,可未经主人许可,私自进入主人内室,这跟偷盗已无差别了!

    见老太公沉默不语,苏清绥生怕苏牧再次脱身,便不顾礼节地出言道:“这几日彩儿头部受创,大家心疼这小丫头,便叫晴儿丫头替她去打扫房间,晴儿丫头发现这匣子古怪,生怕带来祸事,便带了回来。”

    “哈,这样吗嗯,彩儿是我的通房丫头,晴儿却不是,未经我同意,晴儿什么时候也能进我房间来了?”

    “如此说来,这匣子果是你房中之物,亦或者说,这匣子便是你的东西了!”苏清绥到底是个读书种子,才思敏捷,此时也在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颇有得胜将军的姿态了。

    苏牧挑了挑眉,与苏清绥对视了一眼,却并未再说话,老太公苏定山也是轻叹一声,抬了抬手,二房家长苏常源便将匣子咔嚓打开来。

    这匣子甫一打开,众人只觉宗祠顿时变得有些清凉起来,那匣中赫然是一柄四尺余的直刀,寒芒绽放,让人望之而生畏!

    苏家只是个商户大族,虽然家中护院也不少,平日里也有人舞枪弄棒,但到底是读书人居多,何尝见过如此犀利的兵刃,当即便哗然。

    这刀满是风霜的痕迹,刀锋笔直,刀刃宽大,刀尖处却是似被斜斜切断了一般,锋刃死白冰寒,显然是一柄见过血的凶器!

    苏牧扫了那刀一眼,却是轻叹了一声,宗祠外守候着的护院们突然冲了进来,将苏牧围住,苏定山一如睡醒的迟暮老虎,陡然睁开双眸,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假冒我苏家子孙!”

    小丫头彩儿没有资格进入到宗祠来,只能守在门外,见得诸多护院冲进去,将自家少爷围住,不由身子轻颤,死死捏住衣角,眼中满是惊骇与担忧。

    苏常源与苏清绥父子见得老太公如此一喝,当即醒悟,看来老太公也怀疑苏牧的真实身份了,不由心头大喜!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况且一些绿林之中的奇人异士擅长改头换面的易容之术,混入到苏府来,图谋不轨,享受富贵,也是极有可能,若置之不理,说不得会引入贼人,给整个苏氏带来灭顶之灾!

    苏瑜见状,当即挺身而出,将苏牧护在身后,勃然大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连自家人都不认得么!父亲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苏常宗轻叹一声,指着苏牧说道:“瑜儿,你给我回来!他他身上并无牧儿的胎记啊!”

    苏瑜听得此话,怒火登时涌上头顶,父亲苏常宗性格懦弱,否则也不会让他苏瑜弃学从商,他放弃了自己读书的梦想,只为苦苦支撑长房,可到了这等时候,父亲居然不愿意为自己的儿子说一句话,还反过来指认苏牧,这让苏瑜如何能忍!

    “你!”苏瑜气疯了头,哪里还顾得父子尊卑,指着苏常宗,却是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眼眶却已然布满血丝。

    “苏瑜!你眼中还有没有尊卑礼法!”苏清绥一声大骂,护院纷纷蠢蠢欲动,就要上前将苏瑜一同拿下!

    面对这些,苏牧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笑声逐渐变大,似乎见到了天底下最可笑之事,整个宗祠都充斥着他那苍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注:恩科是皇帝特赐的功名,常科则类似高考,通过正常考试来选拔。)( )

第十八章 兄弟共患难

    庭院重重的苏府占地广阔,平素里幽深雅静,此刻天边慢慢飘来墨色的云朵,将金乌遮蔽,阴气有些重的宗祠更显昏暗,苏牧的笑声突兀得让人心悸。

    苏清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指着苏牧骂道:“好个胆大包天的贼子,阴谋既已被揭发,何以无状大笑,还不束手就擒!”

    苏牧慢慢停止了笑声,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指着宗祠中的众人,泰然道:“我笑你们简直愚蠢之极!”

    “就凭一个胎记,就不认一房子孙,世间还有比这可笑的事情?我依稀记得,三哥你肩膀上本有个痦子,六岁那年摔了一跤,把痦子给磨掉了,如此说来,你也不是二叔的亲儿子咯?”

    “还有七弟,你原本是六指,如今为何成了五指?莫不成你也是冒充的贼子吗?再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偷偷让医官把赘指切掉,就不顾及礼法吗?”

    “还有三房的六弟,行冠礼之前外出游学,从马上摔下来,摔瘸了腿,从此意志消沉,如今还人不人鬼不鬼,行尸走肉也似,难不成他也不是你三房的骨血?缘何到了我这里,便这般相待?”

    “你们不是要看胎记吗?我就给你们看看!”苏牧意气激昂,他本不愿理会这件事,可别人逼到了头上,连苏瑜都要受到牵连,他便不能不管不顾了。

    他不是原来的苏牧,对苏府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然而苏瑜却让他找到了共鸣,在现世之时,他也同样为了支撑自己的家庭,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而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他能够理解这种内心之中的矛盾与痛苦,他能够清晰地记得,夜里醒来,眼角挂着委屈的泪水的滋味!

    为了苏瑜,他愿意高调一回,而且为了以后不再出现类似的麻烦,他也不得不出面措置,否则以后哪里还有悠闲日子可过。

    作为读书人,当众宽衣解带实是失礼之极,然则苏牧此刻怒火中烧,嗤啦一声便将袍子给撕扯开来,露出满满一身的伤痕!

    “我苏牧固是年少轻狂,也闯了不少祸事,添了不少麻烦,可为了回这个家,我经历了什么,你们又岂会知道?若我是贼人,就这么一个没半点人情味的苏家,慢说剐了一身的伤,就算伤一个指头,我都不愿意回来!”

    苏牧这一身伤痕触目惊心,似苏清绥这样的书生,都不忍直视,听得苏牧斥责族人没有人情味,想起自己的作为,他心里也有些愧疚,顿时沉默了下来。

    然而想到宋知晋允诺自己的州试资格,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厉声反驳道:“你这是混淆视听!据此根本就无法证明你的身份!再者,你故意挑衅宋家,致使赵家与我苏家决裂,害得族中子弟失去州试的资格,一桩桩一件件,根本就是你故意在搞垮我苏家!”

    苏牧也没想到,自己一番激情洋溢的控诉,居然仍旧无法取得这些人的信任,心里也冷了,也懒得理会苏清绥,不卑不亢地直视着老太公苏定山,别有深意地问道:“这等事情,难不成真是因我而起吗?”

    苏定山默然,只是枯瘦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扶手。

    苏牧冷笑一声,朝宗祠外挥了挥手,彩儿小丫头连忙走了进来,将攥在手中都快被汗湿的一份东西,交到了苏牧的手中。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害得大家失去了州试资格,但我告诉你们,我手上这份,便是州府提学官的帖子,不日便会在府学考校士子,我家兄长将以茂才的身份与会,参加今科考试!你们扪心自问,果真是我之过错?”

    苏牧扬了扬手中的帖子,整个宗祠顿时鸦雀无声!

    苏瑜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夺过那帖子,上面果真写着他苏瑜的名字!

    此时此刻,他想起苏牧回家之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在他临下楼之时,苏牧对他说的那句话,辛苦了!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他一直知道我终究还是想读书啊!”苏瑜的手在发抖,他曾经厌烦那个纨绔的弟弟,曾经痛恨过弟弟的不成器,曾经担忧过弟弟今后该如何自强处世,而如今,他却任由泪眼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轰隆!”

    宗祠外传来闷雷声,彷如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灵上一般,鸦雀无声的祠堂内,只剩下苏瑜捏着拳头的咯咯声。

    “哗啦啦!”

    憋闷了一个上午的老太爷,终于下起暴雨,苏瑜走到老太爷苏定山的前面来,拱手,继而深深鞠躬,而后合起匣子,抱在怀中,走到了苏牧的身边。

    “跟我回家。”苏瑜如是说着。

    苏牧看着兄长霸气的背影,心头顿时一暖,慢步跟了上去,而二房家长苏常源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苏瑜便骂道。

    “大胆小辈!尔等眼中还有无尊长!”

    苏牧闻言,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但格外刺耳:“呵,无聊。”

    大雨滂沱而下,苏瑜与苏牧兄弟二人的身影,便这般慢慢地融入到雨幕之中,彩儿丫头咬了咬牙,低头埋着小碎步,快步跟了上去,来不及找油纸伞,也不知从哪里取来一顶范阳笠,猫儿也似的,踮着脚,伸展着嫩柳枝般的腰身,想要给自家少爷遮雨,虽然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苏牧是哭笑不得,活要装逼死受罪就是这般了,见得小丫头一脸的认真,没好气地想要敲她,看到她头上还有绑带,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先回去,衣服都湿了!”

    彩儿丫头低头一看,轻纱浸透,小肚兜的颜色都若隐若现,一张俏脸顿时红扑扑地,咬牙闷头便走,结果脚下一滑,摔了

    苏瑜本来被自家弟弟感动得热泪盈眶,见得彩儿丫头有些笨拙的场面,也是忍俊不禁,真真是泪中带笑,笑中带泪了。

    此时又听得苏牧揶揄道:“喂,被感动到想哭了吧?想借淋雨来掩饰吗,真没出息。”

    苏瑜故作威严地瞪了瞪苏牧,却听得苏牧用奇怪的腔调在唱着:“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

    “德性!”

    苏瑜笑骂了一句,一脚便踹在了苏牧的身上,兄爱弟恭,不过如此了,气氛感染之下,谁还在乎这点雨?

    而他们的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苏常源的骂声:“这是将家法规矩置于何处!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大兄,你又岂能坐视不理呀!长此以往,我苏家又以何立足也!”

    苏常宗面无表情,微眯着双目,此刻才抬起眼皮来,正欲开口,老太公苏定山已经发话了。

    “好了,都散了吧。”

    “可是!”苏清绥还欲力争,父亲苏常源已经朝他微微摇了摇头,老太公的权威毕竟不可置喙,诸人却便权且退散,而苏常宗却留了下来。

    太叔公等人都离开之后,便剩下老太公苏定山和苏常宗父子,过得片刻,苏定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常宗啊,牧儿看来确实是转性了,这次外出游学,到底还是让他长进了”

    听得父亲如此认同,苏常宗也是心头欢喜,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来,又有些不安,起身行礼,低头请罪道。

    “父亲,非儿子故作心机,当日将他身上无胎记之事泄露出来,便是想试他一试,还望父亲切莫责怪”

    苏定山看着眼前埋头请罪的儿子,只是冷哼了一声,微微抬起眼皮来,瞥了一眼道:“天底下又哪有父亲认不得儿子的事情,我看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你那几个兄弟是有些不甘心,但老夫一日没死,就没人敢动你长房的地位,你又何苦挑动事端?”

    苏常宗闻言,登时脸色发白,敛起袍子便跪了下来,面色悲痛地辩驳道:“父亲冤枉了儿子了族中弟兄如何吵闹争斗,那也只是家事,可若联合了外人来搅局,儿子便无法坐视不管!”

    “哼!”饶是苏定山常年养气,也怒而拍案,指着苏常宗问道:“你说有人联合外敌,可有十足的证据!你可知道污蔑同族兄弟,也是要受家法处置的,若宣扬开来,你这长房的地位还要是不要!”

    苏常宗猛然抬头,眼角却是泛着泪光,他不惜将苏牧身上无胎记的事情泄露出去,引发族中兄弟猜忌,可不就是想要揪出联合外人的蠹虫么,可老太公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他也只是无奈了。

    苏定山见得儿子如此,心头也软了下来,抬手让苏常宗起来说话,滂沱的大雨之中,父子二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而此刻,回到房间的苏清绥却怒不可遏地将桌上茶盏杯碗全数扫落于地,口中兀自大骂着,显然不满于长老们对苏家兄弟的偏颇。

    他到底是个心机深厚之人,安静下来之后,便开始思量对策,到得傍晚时分,他终于缓缓站了起来,面色阴狠地走出房间,朝战战兢兢守候在门外的心腹小厮吩咐道。

    “给我备马,去思凡楼,另外,即刻给那位递个条子!”( )

第十九章 与兄论南方

    大雨渐歇,雨幕迷迷蒙蒙地笼罩着杭州的夜晚,然而却难以阻挡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兴致,青楼楚馆仍旧红红绿绿、光怪陆离,热闹喧嚣是分毫不减。

    思凡楼的后门,一辆黑色马车戛然而止,一身白衣的宋知晋皱着眉头,露出厌烦的表情来,那马夫便取了干净的毡子,铺在泥泞的台阶上,宋知晋才踩着毡子进了门。

    龟奴早已点头哈腰迎了上来,入得内院,却见得二楼灯火摇曳迷离,李曼妙倚窗而望,胜似粉桃,令得宋知晋心头火热,心情也便好了些。

    领了赏银之后,龟奴便识趣地离开,这才刚带上门,屋中已然响起让人脸红心跳的羞臊声音,显是**,一刻都不愿等了。

    宋知晋虽然与赵鸾儿有了夫妻之实,但礼法约束,二人也不能常常私会,加上最近一段时间需要避嫌,以消弭先前的谣传,宋知晋又是个青楼浪子,玩耍惯熟了,自是寂寞难忍。

    李曼妙有心攀附宋家,刻意逢迎,极尽妖魅之能,将宋知晋伺候得舒畅通透,此中之妙,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厢风停雨歇,二人香汗淋漓地说些龌蹉话儿,李曼妙又伺机娇嗔暗示,宋知晋也动了念头,想着与赵鸾儿成亲之后,说不得要想个法子,将李曼妙也藏养起来,当个小妾也是不错的选择。

    宋知晋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既然有心,便夸下了海口,李曼妙心中欢喜,春*心大动,更是极尽缱绻之能事,正欲梅开二度,门外却传来通报之声,宋知晋只能扫兴地出了内室,来到了厅房。

    苏清绥已久候多时,见得宋知晋过来,便起身来迎,后者却不耐烦地冷哼道:“不是说好了少见面么,怎地如此仓惶”

    若论岁数辈分,苏清绥自是虚长几分,然而自家考取功名的资格便拿捏在此人手中,苏清绥也只能忍气吞声,而后面色凝重地将今日之事说道了出来。

    这还未说完,宋知晋已经愤然而起,猛拍桌子道:“你是在告诉我,你拿那天杀的泼才一点法子都没有么!似尔这等无用,就算给了州试资格,又如何能考上!”

    他苏清绥好歹自诩清高有风骨,被这么一个纨绔小辈羞辱,早已怒火中烧,奈何有求于人,也不得不忍辱负重,撇过此事不提,倒是主动献策道。

    “贤弟切莫焦躁,那苏牧所携,绝计是柄不凡的凶器,想必定有恶名,官府之中又岂无备案?我听说贤弟家里与知府老大人素有往来,只需依仗一二,查阅一番,便能抓住这苏牧的把柄,到时候纠集了捕头衙役,办他个罪名,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么?”

    宋知晋听得苏牧又躲过了一劫,心里早已咬牙切齿,偏偏为了平息谣言,他赵宋二家已经与苏牧达成了协议,不得再出手计较,此时也是无计可处,听闻苏清绥计策,稍作思索,便觉着此计可行,不禁抚掌笑了起来。

    “兄长果是奇计百出,奈何宋某心有苦衷,不能出手施为,倒是浪费了这么一条锦囊妙计了”

    赵鸾儿被谣传之事,乃宋知晋的耻辱之一,选择与苏牧妥协,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更是耻辱中的耻辱,他自然不会跟苏清绥提起。

    苏清绥已然将苏牧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见得宋知晋面露难色,心里就急了,连忙主动请缨道。

    “贤弟无须忧虑,贤弟为了愚兄的功名而四处奔忙,无暇分心,愚兄也是自觉愧疚,此事便交给愚兄措置,只需贤弟给我一张宋府名刺,剩余之事,愚兄自当尽力而为,在所不辞!”

    苏清绥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宋知晋也不再拿捏架子,二人相视一笑,笑容之中的韵味已是不言而喻了。

    思凡楼这厢正在秘密的筹措着这些腌臜勾当,苏府也同样难得平静,诸多宗亲少不得纠集起来,商议今日宗祠所发生之事。

    而此事的当事人,长房的两位公子,此时已经换了干爽的衣物,在苏牧房间的厅里喝着茶,苏瑜不骄不躁地叩击着桌面,而苏牧仍旧在迟疑。

    直到彩儿丫头来换第三回茶水,苏牧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沉声道。

    “大哥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确有纨绔愚朽之时,然凡铁也有淬火时,凤凰还需涅槃日,这次南方游学,也算是我苏牧浴火重生的一番际遇,未经历过死亡的恐惧,确实不知活着的滋味的”

    外面的雨水仍旧淅淅沥沥,而房中的苏牧已然打开了话匣子,将在南方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苏瑜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已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可聆听着苏牧的讲诉,有好几次他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连手掌都死死地抓着椅子的扶手,脸色时而苍白,时而铁青,时而又愤怒通红。

    时间便这般不知不觉地流逝,直到子午时分,苏牧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无血,似乎此时此刻的讲诉,又将他带回来当初的那种凶险感觉当中。

    过得许久,苏瑜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你所言,南方的形势竟然严峻到得如此地步,难怪早些时日你还提醒着,让我将家里生意开拓到北面”

    “可惜宗族长老们安土重迁,不思进取,皆是鼠目寸光之辈,焉知这天下大势早已岌岌可危不过大哥我还是有些疑惑,你说那些南方匪类果真能成事?”

    苏牧看着兄长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也苦笑了一下,虽然他对历史并未有太多研究,但这大焱朝与宋朝相似,一下大事件相信也不会差太多,若记得没错,南方匪患爆发也该在这一两年之内,而杭州在那次事件之中,是受到冲击最大的一座城市。

    他在南方的匪窝里爬出来,已经看到了这股野火的苗头,这也是他为何懒得理会赵宋两家的打压和欺负,若那件事真的发生了,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

    念及此处,他还是朝苏瑜劝诫道:“我受困于南方大半年,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若有可能,大哥务必弹压宗亲,哪怕一拍两散,也要替家里保留一些火种,生意能转移就尽快转移,嘉兴距离杭州太近,尽量往苏州、常州、甚至江宁这等富庶之地靠拢,如此才能趋吉而避凶。”

    苏瑜频频点头,显然对自家弟弟的话是深信不疑,然而家族产业并非他一人说话作数,想要将生意撤出杭州,转而往北发展,需要付出极大的财力人力,而且前期投入过大,短时间之内见不得收益,想要说服目光短浅的宗亲们,显然是非常有难度的。

    不过他既然做出了决定,这个事情自然是刻不容缓要去措置安排,而苏牧也没有再作隐瞒,将那柄刀的事情也都说道出来,又是引得苏瑜惊骇不已。

    “大哥,不瞒你说,这柄刀并非良器,如今消息走漏出去,怕是不好收场,大哥需替我做些准备,一会我会开个单子,上面的物品但能筹措得到,势必要替我找到,当然了,这个是绝对要保密的若事不可为,我也知道搬离苏家,免得祸事牵连了大家”

    苏瑜此时早已对苏牧刮目相看,极为郑重地点头应允下来,又听苏牧继续说道。

    “还有,过两三日我会去七寸馆,也算是提前做些准备,此事大哥不方便出面,全权由我负责便是,倒是族中这些还需要大哥和父亲尽力为我打掩护”

    苏瑜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有考虑到,自然不会反对,心里倒是在庆幸,经历了南方一行,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总算是有了另一番气质,他也终于是安心下来,感觉就好似孤军奋战了这许久,终于能有人来替自己分担了一般。

    可想起苏牧即将要面对的凶险,他又无法安心,又与苏牧细细商议了一番,拿了苏牧的单子,也便回去早做准备了。

    在他们为即将到来的大事件做着准备之事,苏家的宗亲们还在想着勾心斗角之事,这种感觉实在糟糕到了极点,可事关重大,又仅仅只是苏牧的片面之词,更不可能公开来讨论,苏瑜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后,他并未安睡,而是连夜召来府中的大掌柜和诸多管事,挑灯议事,将事情全都布置了下去,一直到天蒙蒙亮,这才抓紧时间眯了一会。

    苏瑜手底下的人手都是极有能力的老人,天一亮便各自出发,拿着手里的单子,开始搜罗苏牧所需要的东西。

    他们对杭州城再熟悉不过,趁着早起的人流,慢慢地散布到了杭州城的各个角落,纷纷借用自己的关系和渠道,极为隐秘地进行着这个事情。

    而此时的杭州南门,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女子,带着头纱,牵着一匹仍旧冒着热汗的高头大马,缓缓走入了杭州城。

    她的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布囊,与三个多月前苏牧回杭州的情景,相差无几。( )

第二十章 萝莉会上网

    作为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杭州的水路四通八达,城内城外多有支流,沿岸杨柳青青,花草重重,似乎要将整座杭州都装扮成一座巨大的园林。

    时值重午,也便是五月端午,走在杭州城中,无处不是人声鼎沸喧嚣,人流摩肩擦踵,河道之中满是大舰小舸互相争流竞帆,到得夜晚,河中满是漂流的河灯,而诸多青楼的画舫则将河道渲染得如梦似幻。

    玉粽袭香千舸竞,艾叶黄酒可驱邪。骑父稚子香囊佩,粉俏媳妇把景撷。

    所道正是这端午的景致了。

    大焱朝的重午风尚与宋朝并无太大出入,家家户户贴着天师符,街上也都是叫卖天师符的道人,贩卖菖蒲、雄黄、香艾等物的摊贩真真是随处可见。

    男女老少穿街而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些朱门大户更是张灯结彩,大行拜天之礼,绿地上人潮涌动,正在举行射柳和蹴鞠,围观者大声喝彩,太平年岁,大抵如斯。

    信安县的捕头余海轻轻按着刀头,巡游于街道之上,虽然面带着笑容,刻意将腰刀隐藏在公服的下面,但一双眸子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之所以如此谨慎,倒不是为了重午节气的治安问题,按说重午和中元中秋元宵等节气,都该是捕快们最为忙碌的时节,但眼下他却无暇顾忌。

    盖因三四日前,涌入杭州的绿林人士变得多了起来,而且私下已经发生十数次的械斗,甚至有人被沉尸河底,也有人被谋杀于暗巷僻静之处,杭州城内的治安变得极为严峻。

    上官也下了通牒,让杭州府的总捕头派下了诸多人手,带领着县内的捕快们,加班加点地展开调查。

    作为捕头,余海的身手并不算太过高明,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锻炼得极为老辣,承平年代,连边军都不想打仗,他们这些不入流的胥吏也就更加不想卖命。

    余海在信安县当差二十余年,黑白两道都认识了些人,许多事情也不过是相互扶持,一如外出跑镖的武师,并非依仗自己有多能打的身手,而是靠着广结善缘的人脉和关系。

    只是对于绿林人士汇聚杭州城这件事,似乎场面上下的大人物们都守口如瓶,余海作为官府中人,竟然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上官逼迫甚急,他也是心急如焚,只能加派了人手,没日没夜地寻找线索。

    相对而言,苏府的苏清绥公子的邀约,也就变得有些不合时宜了,若非对方手持宋家的名刺,余海还真不太乐意赴约。

    大门大户总有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蝇营狗苟之事,余海也是见惯不怪,这位苏家公子名为请宴,实则旁敲侧击,却是透漏出一桩事情来。

    若放在以往,余海也多半会一笑置之,无非是这位苏家公子与长房的二公子苏牧有过节梁子,声称苏牧公子暗藏凶器,想要余海查阅一下名录册子,甚至将那凶器的造型都绘制了下来,与一个银袋一起偷偷塞给了余海。

    宋家平素里与官府来往密切,许多政令都需要通过本土大户的支持来实施和维持,余海作为一个捕头,也不可能假清高地拒绝这些腌臜的银子和腌臜的勾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若他余海是这等古板之人,也不会在捕头的位置上坐得如此稳当。

    从宴会出来之后,余海到底还是把这个事情给记了下来,打算晚些时候到衙里调阅一下,也就是举手之劳,到时随便给个交代,也就完结了此事。

    按下此事不想,走到城西一处绿地上,却见得人山人海,余海也凑了上去,原来是杭州城的齐云社正在举办重午蹴鞠赛。

    那球场上的健儿们英姿飒爽,将脚底下的皮球儿耍得如通灵性,博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一阵阵鼓掌喝彩。

    稍稍一打听才知晓,原来那齐云社得了苏家的资助,牵头举办了一个所谓的“重午杯蹴鞠联赛”,将杭州城内有数的蹴鞠好手和社团都组织起来。

    而苏家也是出手阔绰,果真是用金子打造了一座巴掌大的奖杯,将往常去看龙舟赛的百姓们,全都吸引到了此处。

    苏家的产业涉及生活方方面面的百货经营,此时将诸多摊点全部摆设开来,看客们兴致勃勃而不忘消费,苏家掌柜和店长们一个个是笑逐颜开,这等经销手段果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苏家果是花了大心思大力气了,这等踢圆的活动,真个儿是从所未见了。”

    “可不是嘛,人说苏家长房的苏瑜可是文曲星下凡,本有资格考取功名,可惜弃学从商了,没想到从了商仍旧是个犀利的好手!”

    “我可听说了,这次活动并非苏大公子的意思,而是苏二公子的手笔,那齐云社的球头高俅与苏二公子交情匪浅呢!”

    “苏二公子?莫不是与宋家大少在思凡楼争风吃醋,把宋家大少的脑袋敲破了,跑出去避风头那一位?”

    “呃正是那位了,不过听说先前举办了一个什么桃园诗会,宋家公子想要找回场子,又让苏二公子狠狠羞辱了一番”

    “别瞎说了,是那宋家公子偷吃了人家的未婚妻,也怪不得苏二少动怒,要我说,男人就该有这般手段,不过那赵家小姐水性杨花,也不是什么良家人了。”

    余海听了一阵,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来,他算是半个武夫,对文人圈子不甚清楚,但苏家到底是大户,一些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人物,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苏牧的事迹了,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些意动,便加快了脚步,提前往衙门方向走去,说不得真要好好回去查阅一下档案了。

    余海刚走不久,苏牧便从蹴鞠赛的主席台上走下来,悄悄往家里赶了回去。

    举办蹴鞠联赛,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他对现世生活的怀念,随便结交一下今后的太尉大人高俅罢了。

    目的达到,他也不想久留,自从那柄刀的消息泄露之后,他也警惕了起来,无论走到哪里,总感觉周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让他有些心虚,不得不提前准备一些东西。

    也正是因此,这段时间出行,他都是孤身一人,并未将小丫头彩儿带在身边,包子妞陆青花因为答应了陈公望的事情,正在气头之上,苏牧也不敢去招惹。

    此时的彩儿丫头正生着闷气,心里暗自嘀咕,怪那个自称叔叔的家伙不带自己出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到了苏牧的房间,想要好生打扫一番。

    虽然苏牧曾经交代过,这些天不让彩儿进自己的房间,但作为未满十四岁的少女,彩儿正是最为好奇和叛逆的年岁,甚至还怀疑过苏牧是否在房里偷偷藏了个成**人。

    她假模假样地拖着一个扫帚,便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苏牧的房中,轻车熟路地检查了一番,玲珑小巧的鼻子在空气中吸了吸,发现没有女子的气息,这才安心下来,又坐到了苏牧的床上,一张小脸顿时羞红起来。

    嗅闻着苏牧那熟悉的气息,小丫头没来由捂着脸偷笑,而后仰躺了下去,将苏牧的薄被抱住,滚了两个来回,顿时从床上弹起来,自骂道:“羞死人了啦!”

    如此女儿态了一会儿,小丫头才平静了下来,正欲出门,却见得床底那个长匣子。

    她嘿嘿一笑,便走到了床边,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那匣子,想着那天在宗祠,远远看着那柄据说是绝世凶器的断刃。

    “就只看一眼!”她在心里如是想到,而后抓住匣子,轻轻用力,将匣子拉了出来!

    可就在匣子被拉出来的那一瞬间,一声“咔嗒”声陡然响起,彩儿丫头汗毛倒立,发自本能地感应到了危机!

    这还未反应过来,船沿的木板陡然弹开,“噗”一声闷响,一大蓬白色粉末扑面而来!

    “咳咳咳!啊!我要瞎了!”

    彩儿被那白色粉末迷得满脸满身,眼睛也进了不少,只觉得刺痛难当,白色粉末刚喷射出来,也不知从何处射过来一支秃头箭,正中彩儿丫头的胸口!

    “啊!”

    彩儿丫头一声惊呼,胸口如遭重锤,剧痛之下,气息一滞,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听得地板咔嚓一声,房顶落下一张渔网,将她结结实实笼罩了起来!

    “救命啊!呜呜呜!哇哇哇!”彩儿丫头接二连三遭遇突如其来的机关攻击,心神早已大乱,顾不得便大哭大喊起来,而那张渔网却将她的身子缠住,嗤啦一声便将她拖了起来,悬挂在了房梁上!

    “少爷这是弄哪样啊!”

    彩儿挣扎了一番,眼泪冲开了眼睛内的白色粉末,发现只不过是面粉,这才安心了一些,想起早两日夜里,苏瑜大公子不断命人夜里送了许多东西到二公子房里来,想来这是二公子的手笔了。

    可是这个二公子在自己房里布置这些机关作甚?难不成就是为了故意捉弄玩耍她这个小丫鬟?

    “真是个怪叔叔!”彩儿丫头瘪着嘴如是想道。

    过得半刻钟的样子,彩儿见着无人来救,知晓苏府中的人都外出游玩了,便死了这条心,不喊也不闹了。

    直到苏牧一脸愕然地出现在门口,她才如同委屈的小猫咪一般,眼泪汪汪地喊道:“叔”

    “不是让你别进来么好在还没完成”苏牧无奈摇头,哭笑不得,仰头看时,却发现这小妮子被吊在网中,裙子不知何时早已翻了过去,露着两条小白腿和粉色的亵裤,再加上那泪眼汪汪的表情,苏牧不得不调笑了一句。

    “小萝莉,一天不见你都会上网了,这是捆绑加制服诱惑么”

    彩儿见苏牧的笑容极为怪异,往下一看,登时红了脸,娇声怒道:“可恶的叔,人家才不叫萝莉,快放我下去啦!”( )

第二十一章 约见杨馆长

    夕阳的余晖慢慢散入红霞之中,而后越发黯淡,小院中凉风习习,陆青花刚刚帮着老爹收拾了摊子,正看着余晖落下。

    她想起了河滩上,也是那等样的一抹余晖,想起那个臭男人不算厚实的胸膛,贴在自己的后背上,想起那男人轻轻柔柔的呼吸,想起那曲古怪却好听的歌谣:“姑娘啊,让我带你回人间,姑娘啊,请你站在我后面”

    陆老汉揣了一些零钱,兀自与老哥儿们喝酒听曲儿去了,陆青花今夜有约,在院子中坐了一会儿,便回房收拾妆容去了。

    她也没个闺中好友之流,平素里都是素颜朝天,很少做花哨打扮,今夜要与苏牧夜游,为了避讳,也只是改作了男装,她与苏牧身高差不多,也不需再置办衣裳,苏牧早早便叫彩儿丫头送了一套全新的过来。

    此时换上了新衣裳之后,便前前后后转了几圈,顿感新奇又得意,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得许久才醒悟过来,又脱下了衣服,用长长的白布,将胸脯一层又一层缠了起来,直到呼吸困难,才满意地停了手。

    做好这些之后,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摸了摸自己的**,只能轻叹了一声:“这这个缠不住”

    正在绞尽脑汁想法子掩饰,门外已经响起了叩门声,她着急地顿了顿脚,正欲出去开门,却又没来由地赌起气,坐到床上,嘟着嘴自语道:“该死的浑人,让你等!”

    门外的叩门声有响了两遍,她细心听着,而后似乎听到脚步声在渐行渐远,又怕苏牧等不及要撇下她,连忙开了门冲出去,却见到苏牧正幸灾乐祸地朝自己笑。

    “哼!”

    发现自己调戏了,陆青花也是冷脸瞪了苏牧一眼,后者却不以为意,缓缓走上来,上下打量着,弄得陆青花都有些不好意思,羞红着脸骂道:“看什么看!”

    “嗯绑错了”

    “嗯?什么绑错了?”

    陆青花也是第一次穿男装,听苏牧这般说,便紧张起来,却见得径直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她腰间的束带给解了下来,又认认真真地绑了一遍,这才满意地点头道。

    “嗯,这样就不错了。喂,你穿男儿装还不错嘛,走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搞基呢”

    “搞基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好兄弟的意思。”

    “谁跟你好兄弟!哼!”陆青花毕竟是女儿家,见得苏牧给她宽衣解带,早已羞红了脸面,此时正好借着发怒转移了话题,兀自往前先走了一步。

    苏牧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适才自己的恶趣味,不由心猿意马,不过还是赶紧跟了上去,免得露出了丑态。

    今夜月色清明,有两颗亮星伴随在月娘的左右两侧,天幕之中繁星点点,人间花灯处处,河道被映照得通明透亮,一艘艘画舫在河道之中游行,丝竹歌舞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整条河都是美酒与脂粉的气味。

    陆青花与陆老汉忙于生计,少有如此游玩,行走于热闹的夜市之中,见识这等唯美画面,也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女儿性子,不多时便忘记了对苏牧的怒气,欢喜雀跃如邻家的小妹子,不对,是邻家的小哥子。

    起初她还顾忌着男装的打扮,故作风流才子的步态神色,慢慢便忘记了自己的男装,完全沉浸在节日的欢庆气氛之中,举手投足都是女儿姿态,看起来也是颇为赏心悦目。

    今夜苏瑜带着赵家的名刺,参加由王家设下的诗会雅集,地点便在思凡楼的画舫之上,据说花魁虞白芍亲自待客,而杭州府的提学长官也会到场,汇聚了整个杭州的才子与名流,想来将是一场文学的饕餮盛宴,今夜过后,说不得又要传出多少佳话。

    苏牧决心要兄长重返考场,自然将名额让了出来,因为与赵宋两家有协议,必须带着陆青花公开露面,便相约着夜游西溪,此行的目的地却是芙蓉楼的画舫。

    芙蓉楼在档次上自然比不得思凡楼,也没太多花魁行首撑台面,但好处便是里面都不是清倌人,也不需要你舞文弄墨,只需要你有足够的银子,便能抱得美人归,也算是武人们庆祝节日的最好去处之一。

    通俗一点来说,思凡楼那种去处,便是花了钱却不嫖,或者不花钱就能嫖的地方,而苏牧虽然准备了好几首拿得出手的诗词,但并不打算到那边去抛头露面,万一将兄长苏瑜的风头抢了,就不太美了。

    再者,有提学官在场,士子才人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诗词歌赋倒在其次,考究学文那可都是真枪实弹,引经据典讨论文章,苏牧自认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一些的。

    芙蓉楼的画舫也没办法在太热闹的河段,二人一边游玩一边往前,眼看着就要到达画舫,陆青花却停了下来。

    画舫周边也有很多摊点和铺子,此时她就被一个贩卖珠花的摊点吸引住了目光。

    她一向节俭,一头青丝及腰,平素却也只是用木簪子或者荆钗束起来,见得摊子上的精美簪子,便挪不动脚步了。

    一番把玩赏看,她是喜欢得不得了,尤其对其中一支白兰银珠花爱不释手,只是问了价钱之后,终于还是咬了嘴唇。

    苏牧一直不紧不慢在后头跟着,此时也没有打算替她出手的意思,陆青花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便咬了咬牙,丢下珠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牧看着陆青花的背影,鼻头顿时酸胀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他之所以要带陆青花来芙蓉楼,并非为了赴宴,而是他在此宴请了客人。

    在他与陆青花赶往芙蓉楼画舫之后,原名徐三斤的徐宁,也带着一行七八人,兴冲冲地来到了芙蓉楼的画舫边上。

    “师父,此处便是芙蓉楼的了。”

    “嗯。”

    杨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继而缓缓踱步,上了舷桥。

    作为七寸馆的大师傅,他杨挺乃是汴京御拳馆大宗师“铁臂膀”周侗的弟子,在绿林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名豪强。

    到杭州开馆授徒,杨挺也是得到了诸多人物的关照,可偏偏杭州富商苏家却联合了其他数家书香门第,联合抵制武馆开业,若是杨挺心无芥蒂,那完全是自欺欺人。

    他也能够理解,苏家想要抵制武人来挤入文人圈子的那份意图,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份梁子可是结结实实地结了下来的。

    而后苏家又拜托了宋赵二家,将徐宁这小子塞进了七寸馆,甚至还要拜他杨挺为师,学习枪术,杨挺多少有些愤愤不满。

    好在徐宁吃得苦头,虽然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但没了命地苦练,性子又豁达,人缘极好,连他这个师父也开始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子了。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苏家想要主动修好,让徐宁当了中间人,递了帖子,杨挺也不好拒绝,便过来赴宴了。

    开武馆其实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官府一直提防着武人,毕竟侠以武乱禁,而绿林中人又觉得开武馆的不算好汉,只能算是家养的走犬,少了一份洒脱,相对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相去甚远。

    两边不讨好的情况下,开武馆想要黑白通吃,便需要顾及到方方面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交朋友少树敌,这路子才能越走越宽。

    这也是杨挺前来赴宴的原因之一了。

    苏家的二公子苏牧已经立于船头,也并未主动迎上来,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遥遥里拱手为礼,朝杨挺道:“这位便是七寸馆的杨宗师当面了吧,在下苏牧,久仰了。”

    当日为了防着苏家,七寸馆对苏家也是展开过各方面的调查,对于苏牧,杨挺并不陌生,只是此时见得苏牧云淡风轻,气度不凡,不卑不亢,心下也是改观了不少,便抱拳道。

    “正是杨挺,宗师之名,实不敢当。”

    “请。”

    “请。”

    入得画舫之中,自有芙蓉楼的姑娘们出来迎接,徐宁与同来的师兄弟们又结下了情谊,当下四处招呼,气氛便这般热络了起来。

    陆青花有些拘束地陪在苏牧的身边,虽然极力掩饰,但举手投足到底还有些脂粉气,杨挺不由眉头一皱,直以为陆青花是苏牧的娈童之属,心里也就厌烦了。

    直到苏牧介绍,她开了腔,杨挺才确认她是女儿之身,心里厌感才稍稍缓和,苏牧也只是一味客套,说些场面话儿,气氛到不算太过僵硬。

    芙蓉楼的画舫今夜也是人满为患,自然需要有人出来活跃气氛,因为没有才艺出众的花魁行首,倒是将思凡楼的一位红牌巧兮姑娘请了过来,权当坐镇。

    这巧兮姑娘是出了名的清倌人,云嗓驰名,本就因为错过思凡楼那场才子汇聚的文会而郁郁,见得芙蓉楼里的恩客早已与姑娘们搂搂抱抱,粗俗不堪,心里也是鄙夷万分,此时让她出去表演歌舞,也就兴致缺缺了。

    再加上苏牧在思凡楼恶名昭彰,打爆了宋家大少的脑壳子,害得李曼妙在烈日下晒了大半个时辰的事迹还历历在目,巧兮姑娘就更加不愿上场。

    武馆的汉子们美人在怀,手脚便不老实地揉**捏,但师父毕竟在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大口喝酒调笑,不多时便想着附庸风雅,起哄着让美人出来唱曲儿。

    杨挺脸色也不大好看,徒弟们这般表现,让苏牧看了去,岂不丢人现眼?

    加上思凡楼的红牌拿腔拿调,他也就停了酒杯,芙蓉楼的妈妈见势不妙,就催促巧兮上台,后者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可到底心不在焉,嗓子没拉开,唱不了几句就哑了。

    这些台下可就炸开锅了,其他客人可没有师父在场约束,很多也都是奔着巧兮姑娘来的,此时便哄哄地闹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更有甚至已经往台上丢东西了!

    巧兮哪里见过这等有辱斯文的粗俗无礼场面,当即花容失色,怔怔地在场上,竟不知所措!( )

第二十二章 一曲肝肠断

    重午佳节,可谓**一刻,诸多青楼的画舫频有佳作传出,各家四处传唱,才子佳人的戏码似乎又要占据今年重午的舆论话题,整个西溪河道到沐浴在斐然的文气与莺莺燕燕的粉色当中。

    然而芙蓉楼却是一片刺耳的喝倒彩与叫骂声,连周遭画舫的游人们都走上甲板,饶有兴趣地往这边来观望。

    芙蓉楼的妈妈到底是着急了,两脚不沾地四处找人救场子,可巧兮已经被吓傻了,她能在文人雅士之中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可架不住武夫俗人的威吓与谩骂,此时在场上断断续续地唱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杨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此事他的弟子也有份,若传将出去,七寸馆的名声是要也不要了?

    妈妈见得杨挺在场,当即便走了过来,小心陪着话儿,无疑想让杨挺出面,镇压一下场面。

    杨挺倒也有这个底气,毕竟身份地位架在这里,可若他出面,必定扫了众人的兴致,在场除了他的弟子,还有其他客人,也都是诸多武道同行,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

    苏牧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巧兮姑娘姿容靓丽,技艺非凡,按理说大场面也见识不少,可惜常年周旋于软趴趴的士子文人圈子里,岂知如何应付这些粗鄙的武人。

    此时他只能充满歉意地朝杨挺笑了笑,略微抱了抱拳,便走上了台子。

    陆青花混迹于最低层市井,再浑的不良子也都见识过,自然不会被这等场面吓住,不过周遭武人搂着姑娘又亲又抱,场面甚是不堪,她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一直埋头不语,此时见得苏牧上台,才堪堪抬起头来。

    她本以为苏牧能镇住这些武人,可显然大家并不买账,见得一个小白脸上台,起哄声更是剧烈,一些瓜果皮甚至丢到了苏牧的身上!

    巧兮见得苏牧上台,就算再厌恶这个公子哥,见他为自己出头,也生出了依靠之心,当即躲在了苏牧的身后。

    苏牧仍旧带着笑意,朝台下抱了抱拳,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全然不似一介书生,倒像见惯了大场面的儒将。

    “诸位稍安勿躁,今夜乃重午佳节,小弟不才,有幸请来了七寸馆的杨宗师,这娘儿们娇滴滴没个力气,咱爷儿们到底看不过眼,不如小弟就卖个丑,唱个小曲儿给大家伙听听,也算是小弟对杨宗师的一份敬意,若唱得不好,诸位上来将某家直接打了下去便又如何!”

    所谓动手不打笑脸人,苏牧说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些人心里嘀咕:“鬼才要听小白脸唱曲儿!”,可面上还是要卖给杨挺一个面子的。

    杨挺不方便出面,出声镇压便是不给同行面子,可苏牧捧了他一道,这就名正言顺了,大家也顺势下了个台阶,徐宁等人又在下面捧场,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苏牧抱拳一圈,而后敛起袍子,便趺坐了下来,见得台面上只有一张古琴,巧兮的手里持着一个红牙板,都不甚趁手,便朝乐伎班扫了一眼,见得一名女乐师捧了个月琴,便朝她招了招手。

    那乐师正苦于无人救场,见得苏牧还不得跟见了救星一般,连忙趋步上前,奉上了月琴。

    苏牧对月琴是一窍不通,但他在现世之时却是个吉他好手,虽然二者有着很大的区别,但一些扫弦技巧还是能够用得上,尝试着调了几个音,便按住了琴弦。

    台底下的诸人也不懂什么乐理,全是凑热闹的,也看不出个好歹来,见得苏牧有模有样,便一个个侧耳倾听的姿态,巧兮却是看出了门道,原本抱着的希望也彻底幻灭了。

    “铮!”

    苏牧横指按住琴品,五指如花绽放,琴声铮然,巧兮只觉刺耳难当,然而台下却被这金戈铁马一般的铮铮之声震得心头一紧!

    “咚!”

    苏牧的五指轻柔敲击在琴箱上,发出了沉闷如鼓的声音,只是这一铮一咚两个声响,便营造出了截然不同的武道气息!

    “咚,咚,咚,咚”

    敲击琴箱的节奏慢慢传开来,苏牧完全将月琴当成了手鼓来用,放在巧兮和乐师的眼中,这完全就是牛嚼牡丹,牛刀杀鸡了。

    可此时无论台上还是台下,诸人只觉这极有节奏的“鼓声”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吸引力,让他们无法发作怒气,也无法出声打扰。

    “铮铮铮铮咚咚咚铮铮”

    随着“鼓声”的节奏,苏牧轻轻扫动月琴的下三弦,将月琴的铮音也加入了节奏之中,这种奇异的组合,这种古怪却又勾人的节奏,便占据了整个画舫。

    而后苏牧轻柔开口,嗓音有些低沉,声音不大,夹杂在古怪的节奏之中,却很是和谐悦耳。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红尘的故事叫牵挂,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东篱下,闲云野鹤古刹。”

    不同于巧兮等青楼名妓,苏牧的曲儿字面直白,通俗易懂,连台下那些不识字的武夫,都能够轻易听懂,就仿似用白话在述说一段故事,巧兮等人只是在鄙夷苏牧嗓音粗粝,唱功毫无可取之处,承转毫无技巧可言,可台下的武夫们,却被吸引住了。

    “快马在江湖里厮杀,无非是名跟利放不下,心中有江山的人岂能快意潇洒,我只求与你共华发。”

    当杨挺听到前面一句,快马厮杀,无非名利,也不由眼前一亮,心内生出共鸣来。

    在场诸位武道同行,哪一个甘愿吃着刀头舔血的饭?哪一个不想似那隔壁画舫的书生们那般,动动嘴皮子就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哪个不想经历一段生死相许的人间真爱?

    只是这些粗狂的汉子,朝不保夕,有时间谈恋爱,不如喝酒吃肉,有钱就逛窑子罢了。

    巧兮听到此处,也已经忘了去追究苏牧的唱功和这曲儿的韵律,反倒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词儿上面。

    琴声越是苍凉,“鼓声”如同直接敲击在众人的耳膜之上,灵魂之上,敲击在心头,苏牧的声线陡然拔高,微闭着双眸,继续唱着。

    “剑出鞘恩怨了,谁笑,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聊聊几句,便将武夫们纵横江湖,恩怨情仇与厮杀的画面铺陈出来,在场之人俨然觉着不似在听曲儿,仿似闭上眼睛,便能够回到当初自己的故事里!

    而巧兮却轻轻捂住了嘴巴,鼻头发酸,眼眶不由湿润了起来。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然则似她这般的青楼女子,哪一个不是心怀美梦,想着谱写一段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

    平素里看些情爱纠葛的话本,只觉着缠绵悱恻,让人心酸,不自知便要落泪,此时苏牧就在她的前方,娓娓唱着另一种爱情,用生死来见证的武林人士的爱情,这叫她如何不感动!

    那些个才子文人,顶着家里的压力,将青楼佳人娶回家中,纳为小妾,便被人传为佳话,四处传唱,可这些用自己的刀与血来追求爱情的武林人的故事,又有多少被埋没在莽莽绿林之中?

    她看着苏牧那有些单薄的背影,仿佛透过这个背影,能够看到他微闭双眸,轻唱着歌谣的画面,直到最后一句响起。

    “你回眸多娇,我泪中带笑,酒招旗风中萧萧,剑出鞘恩怨了”

    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月琴的铮铮之声与“鼓声”停歇了下来,整座画舫的大堂安安静静,周遭画舫的吵闹声飘进来,钻进了众人的耳朵,却钻不进众人的心中。

    似巧兮这般的青楼女子,她们的心中,只记住了你回眸多娇,我泪中带笑。

    似杨挺徐宁这般的武林汉子,只记住了酒招旗风中萧萧,剑出鞘恩怨了。

    苏牧缓缓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摊手道:“呀,看来我唱得并不好了”

    “唱的入娘的甚么玩意儿!把他打下台!”一个汉子突兀地喊着,眼角却还亮晶晶的。

    苏牧抓起卷耳曲足红案上的茶壶就丢了过去,笑骂道:“去你娘的!”

    那汉子偏头躲过,操起桌上的茶壶就要丢上台去,但想了想又放了下来,抓了一把碎银子,雨水一般泼了上去,一边骂道:“去你娘的贼厮鸟,爷爷赏你的!”

    这句话似乎引爆了些什么,台下的汉子们哄然大笑,而后将纷纷抓起铜板和碎银,一边大声骂娘,一边丢上台去!

    苏牧脸色一变,高高昂起头来,回骂道:“入娘的贼厮,爷爷说甚么也是苏家大少爷,赏你妹的赏!要赏就当赏了这娘们儿,恁地看不起你爷爷,有种来喝酒啊!”

    台下一片哄笑,苏牧跳下台来,抓起酒壶便喊道:“去你娘的没胆子的贼厮鸟,是汉子,干了!”

    “轰!”

    在座之人,包括杨挺,都站了起来,嫌酒杯太娘炮,抓起酒碗酒壶,异口同声大喊道:“干!”

    巧兮呆呆地坐在台上,看着洒了遍地的赏银,再看着台下那个仰脖畅饮的背影,竟然看得痴了。

    这种美,充满了豪迈与激昂,在所有的文人士子之中,她从未见过。

    陆青花很少喝酒,但今夜,她跟这些武夫一般无二,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因为这首曲儿,她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苏牧在唱,她却在回想,想着河滩上的那一幕幕,仿佛苏牧唱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她觉得视野有些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而后看到苏牧缓缓走过来,身上披着一层濛濛的光纱。

    苏牧抓起她的手,而后朝她笑了笑,她摊开手掌,看到掌心躺着一支白兰银珠花。

    她那湿润的眼眶再也承载不了更多的液体,晶莹莹的滚热东西倾泻下来,她朝苏牧迷迷糊糊地说道。

    “喂,我要我要跟你跟你搞基”

    “什么?”

    “我说,我要跟你搞基!!!”

    苏牧笑了笑,眼眶红红的,只是看着陆青花,正想牵着她回家,却听得杨大宗师在旁边问道。

    “苏老弟,什么是搞基?”

    “搞基就是好兄弟!”陆青花醉眼迷离地抢先答道。

    杨挺眼前一亮,举起酒碗朝苏牧说道:“苏老弟,那杨某也跟你搞搞基!”

    苏牧:“ ”

    “包子妞,等回去了,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搞基!”苏牧如是想道。( )

第二十三章 巧兮回画舫

    河道上的花灯与画舫似乎要将整个河道都塞满,遥遥看去,仿似一条流动的光河,与天幕上的星月相互映照,天上地下仿佛就要连接成一片。

    芙蓉楼之中满是豪迈不羁的饮酒叫骂声,姑娘们被汉子们的豪气所感染,清酒换成了烈酒,在美酒的催发之下,每个人似乎都带着迷离的眼神,恨不得忘掉所有的不快,醉死在这温柔乡里,也不知暗地里成就了多少旖旎的好事,西溪的水流静谧平缓,画舫却让人脸红地微微摇晃着。

    巧兮遥遥看着人群之中那个身影,挣扎了几次,想要过去敬一杯酒,道一声谢,可最终都没有起身。

    她到底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女,虽然见惯了风月人情,可毕竟还是有些自矜。

    论姿色,她在思凡楼里也是数一数二,虽然比不上虞白芍这样的花魁人物,可也拥有自己的特色,一双桃花眸子甚是勾人心魄,且最是精通弹唱才艺,比之李曼妙这等样的女子,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这也便是她的魅力所在了。

    苏牧与宋知晋为了一个李曼妙能够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若是平素里,想要与巧兮这样的姑娘亲近交好,那是不太容易的。

    若非思凡楼与芙蓉楼的妈妈是老姐妹,她巧兮也不会被“流放”到这里。

    可不得不说,苏牧今夜这一阙歌,确实打动了自诩精通音律的巧兮,况且苏牧还替她解了围,于情于理,她确实欠了苏牧一个人情的。

    看着桌面上堆成小山一般的赏钱,再想想自己上台之时被众多看客喝倒彩围攻的画面,巧兮自觉,应该对苏牧有所改观了。

    念及此处,她便端起了酒杯,摇摆着婀娜的身段,朝苏牧这厢走了过来。

    可刚走到一半,她便看见苏牧暗地里握了握身边那个高挑男子的手!

    大焱朝不禁男风,许多文人雅士甚至以蓄养娈童为风尚,出门不带着一两个貌美俊俏的小白脸,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她与陆青花没有任何的交流,也只是遥遥看了一眼,画舫大堂人影繁杂,她也不可能辨认得出陆青花是女儿之身。

    如此一来,她终究还是压下了结交苏牧的心思,也难免有些失落,刚对苏牧产生了一些善感,却发现对方喜欢的是男人,这也让巧兮多少生出一些挫败感来。

    “巧兮姑娘,来来来,跟某家对个皮杯儿!”巧兮还在踟蹰之时,身边却响起一道粗哑的声音,一个高大汉子邪笑着探手,就要往她的**摸过来,吓得巧兮花容失色,逃也似地转身便走。

    当她回过头来之时,看到苏牧似乎在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还遥遥里举起酒杯,朝她点了点头。

    她没敢再多做逗留,与妈妈交托了一番,便带着贴身丫鬟,在龟奴的护卫之下,匆匆往思凡楼的画舫赶去。

    今夜思凡楼名流荟萃,她可不想错过这等机会,只要能够在思凡楼画舫高歌一曲,博得名流大儒们一两句夸赞,她的名声与身价必定暴涨,到时候与虞白芍这等样的花魁相提并论,也是犹未可知的。

    当她回到思凡楼画舫之时,只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少,与芙蓉楼两相比较,仿佛吵闹的渔港码头菜市与静谧幽雅的园林书轩之间的区别。

    思凡楼这边君子谦谦有礼,佳人款款柔柔,语不消高声,笑不敢惊人,每个人都言行有礼,举止有度,气氛又不失热切,似乎每个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与归属。

    也有才子佳作新鲜出炉,美人敲红牙以唱和,抑或有雅客借着阑珊酒意,即兴舞袖而吟唱,端得是风流倜傥,引得在座美人眉目传情,暗许了芳心。

    而这其中,又以被誉为杭州第一才子的周甫彦最为出彩,与思凡楼花魁虞白芍一唱一和,堪称天成之璧人。

    这周甫彦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极其深厚,人称周家三侍郎,一门四进士,此时他也是功名在身,只等着就缺,这在文坛斗争异常激烈的江浙一带,都是人人仰止的存在了。

    相较之下,似宋知晋这等纨绔子,简直便是狗肉上席面,也只有同样功名在身的赵文裴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自古文人相轻,画舫也不知不觉中按着这等不同层次,划分为几个小圈子。

    首席之上坐着的乃是即将赴任的杭州提学长官范文阳,本土大儒陈公望在下首,另有数名文坛耆宿作陪,所论者皆为文章经义与国计民生,小辈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大焱朝开科考试制度已然非常成熟,科考取士分为州试、省试与殿试三个部分,州试乃于本土州府举行,省试则在贡院,殿试乃天子钦点。

    为防止请托与舞弊,知贡举(考官)就任之后便会进入贡院,谢绝一切外客,考试之时更有弥封、糊名的制度,想要舞弊是相当困难的。

    不过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知贡举虽然是临时点派,却也有迹可循,根据官场资历等推算,便能够事先预测到提学官的人选,自是早作准备,若能揣摩到提学官喜好与文风政见方向之类,考试的胜算自然多出几分来。

    况且州试不比省试,并不算太过严格,其中的可操作性也相当的宽裕,这便使得诸多考生有了钻营的机会。

    这位范文阳也是杭州人氏,有心提携本土才人,这才借着重午佳节的名头,参加文会雅集,给杭州士子们一些提点。

    除了范文阳和陈公望这边,便属周甫彦身边最是热闹,适才他便妙手谱佳作,赢得满座赞誉,此时虞白芍正轻抚琴弦,幽幽唱着这首新词。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凤帏深几许,曾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作为思凡楼的魁首,虞白芍声色俱佳,姿色身段自不用说,难得一手古琴堪称绝技,那纤纤素手弄弦按品,着实赏心悦目,其质纯净,其色淡雅,一如红尘之中一朵孤芳青莲,胜似素雅平近的大家闺秀。

    巧兮能够成为思凡楼的红牌,自然也当得起色艺双绝,奈何正是少了这一股气质,才屈居人下,如今听得第一才子为虞白芍所写的新词,心里也便泄了气,想着今次文会,自家失了先机,又无才子衬托,该是无功而返了。

    平素里对她巧兮多有吹捧的文人才子此时都巴不得挤进周甫彦与虞白芍的圈子内,竟然对巧兮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这也让她颇感心寒。

    心中只是一叹,倒是有些懊悔,若是这般,还不如留在芙蓉楼的画舫呢。

    只是举目望去,巧兮只觉每个人都不认得自家一般,说不出的凄惨,而后便见得一名儒生带着淡淡的笑容,独坐一隅,却又并无孤芳自赏的傲气,哪怕无人刻意结交,也让人不觉其受到冷遇,单是这份气度与风华,便与人生出一种蒙尘之珠的感觉来。

    只是巧兮再细看了一眼,心头便浮现出怪异的熟悉感觉来,这儒生面容清秀俊逸,笑容淡然素雅,轮廓上倒是与那个乱弹琴的家伙有七八分相似呢!

    其实巧兮并没有看错,这便是参加重午文会的苏家大公子苏瑜了。

    苏瑜弃学从商之后,对这类雅集聚会便少有参与,但圈子内的人,他也都认得,只是如今诸多才子似乎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似乎生怕从他身上沾染了铜臭一般。

    见得巧兮踟蹰不知该在何处落座,苏瑜便起身来请,他毕竟久战于商场,人情练达即文章,深谙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道理。

    “巧兮姑娘请了,可曾记得西溪河畔的苏亮之?”

    苏瑜如此一开口,巧兮倒是真的想起来,两年前苏家与赵家于西溪河畔举办中元诗会,思凡楼的各位姐妹都请将了过去,只是她当时不过是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色,没想到苏瑜居然能够记得。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瑜此举到真真是雪中送炭,使得巧兮有些受宠若惊而倍感温暖,当即落座于苏瑜身侧,两厢交谈,苏瑜谈吐不凡,风度翩翩,果是相谈甚欢,巧兮也是时不时掩嘴而笑,顿时觉得自己融入到了这文会当中,再看苏瑜的眼色,便多有不同了。

    交际场中,只要不是愚笨之人,总能很快熟络起来,迅速建立自己的圈子,免得被人看低,一些个与会的孤家寡人正愁找不到组织,见巧兮与苏瑜这边打开了局面,便渐渐加入进来,这小片地方也就变得更加的热闹。

    范文阳见得此情此景,不由感慨道:“我杭州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尽出风流,这年轻一辈,着实让我等侧目了,忆起吾辈读书之时,也未尝有此等优雅风流,实是新人换旧颜了。”

    “光启本就是我杭州文坛的领袖,往后说不得又要高升,若非有光启提拔回护,这帮只会舞文弄墨的小子,又如何能成材以担风雨。”

    陈公望呵呵一笑,极为诚恳地附和道,范文阳连连摆手,却并未多言,脸上得意难以压抑。

    正说话间,却听得周甫彦那处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陈公望一看,不由皱了眉头,那人不正是宋知晋么!

    只见得宋知晋领了一个青袍士子,与周甫彦介绍道:“俊之兄,这位便是刘质,三月里作出《人面桃花》的那位幕后之人了!”

    宋知晋此言一出,画舫内的气氛便有些怪异起来,苏瑜微微挑了挑眉头,赵文裴也是会心朝这厢扫了一眼,陈公望更是暗叹了一声。

    赵宋两家与苏牧定下了协议,前仇旧怨一笔勾销,今后不得再争斗,这宋知晋却是绝不会善罢甘休,见得谣言已经平息,暗中怂恿苏清绥筹谋对付苏牧犹不知足,如今又旧事重提,推出了这么一个刘质来!( )

第二十四章 苏瑜遭刁难

    人都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谁人没个年轻气盛之时,无论从文习武,但有年少轻狂,自觉手里有了依仗,便做些争强斗狠之事。

    今夜菁英荟萃,画舫之中看似其乐融融,实则许多人却是不服周甫彦这杭州第一才子之名,先前提学长官范文阳已经做过了文章经义的考校,周甫彦自是大出风头,其他人等皆只能拾人牙慧则已。

    也有自傲之人,主动邀了周甫彦比斗诗词,后者妙手而得适才那阙《风流子》,又成就了一番盛名,余者尽皆寂寂,只能望而兴叹罢了。

    有这第一才子在场,其他人想要出风头便困难了许多,这等文会雅集,正是诸多书生士子获取名声的最佳途径,如今文会正是气氛热烈之时,风采鳌头却被周甫彦独占,自然有人不服了。

    在这等情势之下,宋知晋旧事重提,许多人便找到了由头,想要抓紧最后的时机,在范文阳的面前卖弄笔墨,尽量撷取一些便利好处。

    三月里的那场桃园接风诗会,一首《人面桃花》虽然并未大规模传唱开来,然文人圈子里都有所耳闻,甚至于周甫彦都觉着此诗作乃上乘的佳作。

    宋知晋想要借题发挥,又想结交周甫彦,拼命往上流挤,便干脆将府中豢养的寒士刘质给推了出来。

    周甫彦正愁高手寂寞而不胜寒,想着文会到了这等时候,已然没有太多可刷声望的机会之时,冒出了《人面桃花》的原作者,这不得不让他生出极大的兴趣来了。

    “哦?原来是刘质朋友,不知刘朋友最近可有新作?”

    周甫彦虽然顶着第一才子的名头,可毕竟比不得范文阳和陈公望等耆宿,此时居高临下,颇有指点后进的姿态,在场便多有不服气的了。

    可那刘质在宋府仰人鼻息,也没半分气节可言,加上《人面桃花》并非出自乃手,心里发虚,当即嚅嚅喏喏,面带愧色地答道:“谢过周贤兄关切,近日潜心温书,却无新作,让众位见笑了。”

    刘质本就只是被宋知晋硬拉过来恶心人的,仓惶之间也没甚准备,想要临场发挥,却是怯场之下,脑子发空,只能这般应对,引得诸人一阵失落扫兴。

    周甫彦也是呵呵一笑,顿感丧气,早先准备了好几首佳作,竟然没有机会唱于人前,难免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当即不软不硬地调笑道。

    “周某尝闻此作乃苏家公子所作,却不知出自刘朋友之手,只是刘朋友惜墨如金,也只能引为憾事,却不知今日若换了苏牧前来,可得新作否呵呵”

    周甫彦此话一出,众人也都心中了然,这位第一才子已然看不起刘质,潜台词无非在说,你刘质还不如苏牧,那首诗说不得还真是苏牧所作了。

    宋知晋见刘质如此懦弱,却并不恼怒,目光暗自一扫,便有一名红衣女子于席间笑言道:“周大才子想是棋无对手心生寂寞了,那苏牧听说在芙蓉楼里厮混,不过嘛,苏家的另一位大公子此时却在场哦”

    今夜画舫文会,当属周甫彦和虞白芍最为抢眼,其他书生美人都被遮蔽了光彩,此时李曼妙得了宋知晋授意,如此开腔,多有祸水东引的嫌疑,虞白芍不由蛾眉微蹙,青楼女子虽善于依附,但也轻易不愿得罪于人,这李曼妙如此赤*裸地将苏瑜牵出来,今后怕是得不到苏家什么好脸色了。

    周甫彦却是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扫视全场,毫不掩饰挑衅意味,朗声道:“苏家果真是文曲辈出,想必苏家大公子风采更盛了,今日群英汇聚,以文会友,不知苏家公子可否出面一见?”

    他这般一说,有识得苏瑜当面的,便将目光都投往宴席的角落处,却见得苏瑜与思凡楼的巧兮坐在一处,不禁暗赞苏瑜果是好手段,知晓虞白芍已名花有主,不声不响却是将思凡楼红牌巧兮姑娘给拉了过去。

    苏瑜既答应了苏牧,重拾笔墨,争取科考,自然想得到提学官的赏识和提点,可这一夜受尽了冷遇,只能强颜欢笑,如今周甫彦又来挑衅,他若没半分怒气,那便是石人木像了。

    “在下便是苏瑜,倒是让诸位见笑了,虽然苏某不才,有一事却必须说清道明,以正视听,免得无耻之徒欺世盗名!”

    苏瑜言语铿锵,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宋知晋与刘质,沉声道:“我那弟弟虽然不成器,但也有几分才气,那《人面桃花》确实乃吾弟所作,适才刘朋友冒充盗用,岂不知耻乎!”

    刘质本就心虚,被苏瑜这般叱骂,当即羞愧得无地自容,众人见得此状,便知此人确是假冒顶用的了。

    周甫彦见得苏瑜开声,心头暗喜,忙将话题引开来,朝苏瑜说道:“那《人面桃花》也算难得的佳作了,令弟都能作出这等诗作来,想必苏瑜朋友文采更盛,不如即兴创新,让我等也好生鉴赏一番,为这重午佳节增添些许雅致,不知苏朋友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皆知正戏要来,这周甫彦是要踩着苏瑜,将自己肚子里的作品都掏出来了。

    苏瑜眉头一皱,但很快便淡然笑道:“今日诸位共襄盛举,小弟岂敢卖弄,拙作自是入不得眼,也便不扫大家兴致了。”

    宋知晋难得见到苏瑜吃瘪,见他推搪,那肯放过,当即出声道:“苏家哥哥文采斐然,小弟是见过的,哥哥便不要推辞了,莫不成觉着我等才疏学浅,哥哥不屑于对牛弹琴?”

    宋知晋此话一出,字字诛心,却是给苏瑜拉来了满满的仇恨,若苏瑜不出手,那便是看不起在座的众人了。

    陈公望在台上看着,脸色也是不好看,带着歉意朝范文阳笑道:“小辈胡闹,该是让贤弟看笑话了”

    范文阳却是呵呵一笑,摆手道:“无妨的,年轻人嘛,气血方刚,正是需要这等气魄,才能显出我辈读书人的意气和傲骨,愚弟也是许久未参加这等雅事,乐得一见了,呵呵。”

    苏瑜也是被宋知晋这等绑架民意的行径气到不行,不过他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心机一转,便故作深沉地拱手道。

    “非是苏某刻意矫情倨傲,实乃无异于诗词之道,早先苏某于南方游历,见得匪患正闹得轰轰烈烈,民间怨声载道,加之北方胡辽逼迫甚急,孟圣有教,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苏,某心甚忧之,回来之后便丢下所有俗务,正欲研读经典,考取功名,为国计民生,出一份力,诗词之流,实是有心无力”

    苏瑜这般一说,在座多有愤愤不平者,似你苏瑜便是忧国忧民,我等就是那不知亡国恨的商女痴汉?

    早已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苏瑜,自然知晓自己这番言论会得罪很多人,但他暗自朝范文阳这厢扫了一眼,心头便浮现出一丝喜色来。

    周甫彦的风头太盛,让在座之人都将之当成了今日的主角,将这宴会当成了平日里的文会,却逐渐忘记了,今日乃是提学官点拨后辈的良机,论治国安民之道,才是正事啊!

    苏瑜此时倒是有些感谢宋知晋的插科打诨,让他有机会在范文阳的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这些所谓才子,只知道沉醉于安乐之中,又岂会念起这一层面,可范文阳乃官场清流,最是忧国忧民,对南方匪患之事也是知之甚详,如今朝堂正欲筹措军力,南下剿匪,苏瑜这番言论,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了!

    周甫彦见苏瑜将国民大事作为推脱的借口,早已将苏瑜看成了刘质那般的胆小鼠辈,便不留情面地冷笑道。

    “苏家果是人才辈出,苏朋友既有心藏拙,周某也不便强求,这就祝苏朋友他日高中,为国效力则尔,周某与在座诸位福缘浅薄,倒是听不到你苏家兄弟的佳作了。”

    周甫彦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此刻却是得到了诸多人士的认同,心想着这苏瑜也太过孤傲,难道我等就不配听一听你家两兄弟的诗词?

    好歹暂且不说,不敢应战这一条,便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了!

    苏瑜闻言,只是重重一叹,颇有知我者谓我心忧,我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感伤,现场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范文阳饶有兴趣地看着苏瑜,将苏瑜的表情都看在眼中,仿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正欲出言解围,免得苏瑜受众人排挤,从此失落了信心,却听得苏瑜身后传来云莺般的轻柔声音。

    “诸位公子有礼了,若诸位确实想听苏牧公子的作品,妾身妾身这处倒是有一首的”

    苏瑜沉默以对,周甫彦正似一拳打在了空处,好不难受,见得巧兮出面,当即大喜,若巧兮将苏牧的作品念将出来,说不得要好生羞辱苏瑜一番了!

    一个连文会都没有资格进来,只能到芙蓉楼厮混的纨绔小子,又能写出什么佳作来?似前番的《人面桃花》,不过是受了赵鸾儿与宋知晋的羞辱,耗尽了多年的才智写就出来了,苏牧若有才华,早已才名彰显,又何以在杭州籍籍无名?

    “如此甚好,也算是补了一桩憾事,巧兮姑娘且请了!”诸人也是纷纷附和,看着巧兮走到了前面来。

    巧兮心头自是欢喜,且不说苏瑜适才解了她的冷遇尴尬,单说今夜她已经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如今正好能够卖弄一番自家的拿手才艺,她又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

第二十五章 重午夜惊惶

    思凡楼的画舫之中气氛有些诡异,本该是提学官点教后进小辈,却又变成了诗词比斗,周甫彦才冠群雄之后,又陷入了无人争锋的局面,到了现在,却又将话题焦点集中在了一个并未在场的苏牧身上。

    这样的变化也是古怪之极,可偏偏在座诸人又都并未察觉,或者说察觉了却觉得无所谓。

    倒是范文阳对苏牧之名太过陌生,与陈公望悄悄交谈了一番,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对于那首《人面桃花》却也没有太多的评价。

    他本就是个务实之人,自觉诗词本就该是修身养心的儒雅小道,读书人自当熟读经义,振国济民,否则适才也不会对苏瑜另眼相看。

    不过他到底是官场中的老人,也知道小辈们最爱吵吵闹闹,若此事草草而了,这场文会传将出去,需是不好听,此时也便听之任之,心里倒也好奇,苏牧的作品又将是个什么模样。

    但见巧兮婀娜款款而来,朝四方屈膝福了一礼,这才解说道。

    “其实苏牧公子这首新作并非诗词,盖因妾身一路寻思,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词牌来填唱,而后才从一部《望甲止息》的乐谱之中,找到稍微契合的曲儿来。”

    “填曲儿的词?呵呵”巧兮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忍不住笑了。

    众所周知,这词作拥有固定的词牌名,一通百通,皆可即填即唱,可苏牧填的是曲儿的词,那便与瓦舍之中的乐师之流无异,自是落了下乘,若说诗词是小道,那填曲儿的词便是微不足道了。

    周甫彦冷笑一声,大不以为然,而他身边的虞白芍却是朝巧兮问道:“妹妹所言《望甲止息》可是一部古军乐谱?难道就是那一部?”

    巧兮见得虞白芍如此发问,当即掩饰不住内心激动,点头应道:“正是那一部!”

    虞白芍身子轻轻一僵,便不再说话,巧兮也不再迟疑,取过一把琵琶,便来到大堂中间的小圆台上。

    她本就精通于音律,在芙蓉楼又醉心于苏牧的歌词,临走时便问那记谱的乐师讨要了过来,一路上也是苦思良久,才找到了切合这歌词的古曲。

    这首《望甲止息》乃是古时军阵之乐,磅礴大气而不失苍凉悲壮,讲述的是一代大将与倾世美人的绝恋之事,正与苏牧的歌词相合,只不过把将军换成了武夫罢了。

    而且这首古曲乃是一首舞曲,最是适合大开大合的破阵舞,正好能够展现巧兮那绝妙的身段与舞艺,配合琵琶弹唱,足以让她将自己的歌舞绝技淋漓尽致地展现一番!

    “铮铮铮铮!”

    巧兮开始了属于她的表演时刻,而此时,被无辜卷入到这场宴会争锋的苏牧,却浑然不知,他正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陆青花回到苏家,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背这个包子妞回家了吧。

    大焱朝民风还算开放,然则男女大妨却不得不顾忌,苏牧也不可能将陆青花直接背回陆家,只好回到苏府,等待她酒醒。

    彩儿丫头不方便陪苏牧去芙蓉楼,早些时候便随着苏家人出去逛了一阵子,只是觉得没有侍候在少爷身边,总是无趣,便早早回来,也不敢再进苏牧的房间,只是抱着双膝,守在苏牧的房前。

    见得苏牧背着陆青花回来,彩儿微微嘟起嘴巴,显然有些不悦,眼神之中又有些羡慕,不过还是很快掩饰了过去,帮忙将陆青花安排到了小院西面的客房之中。

    有彩儿悉心照料,苏牧也便安心离开了客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想了想,便打开着房门,挑亮灯烛,开始整理和阅读桌面上小山一般的册子。

    这些都是与苏家生意有关的信息,从为苏瑜争取了考试名额之后,苏牧便开始熟悉家族的生意。

    在现世之时,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人说智者干一行爱一行,庸人爱一行干一行,苏牧并没有这样的境界,他只是想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将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来看待,极其认真谨慎地对待自己的每一份工作。

    这样的工作态度,也让他掌握了极强的工作能力和极为务实的工作态度,如今这些信息已经处理分析得差不多,剩下的便只是抽空去实地考察,而后从苏瑜手中将生意慢慢接过来。

    漏断人初静,缺月挂疏桐,小院显得极其安静,仿佛将四周喧闹的不夜天都隔绝起来了一般,在某一刻,苏牧却微微抬起头来。

    “咔嚓!”

    瓦片碎裂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却真切地传入了苏牧的耳中,他看了看床底的木匣子,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大约过了二十个呼吸的时间,他才起身走出房间,挑着灯笼,往小院的东墙走去。

    苏牧的小院属于苏府内宅的范围,院墙外面是园林延伸的一角,一小片绿地,而后才是苏府的外墙。

    他将灯笼稍稍举高,便看到地上一片断口新鲜的碎瓦,四处扫了一眼,他便提起一口气,踏踏踏三步登上院墙,左手攀住墙头,翻过了院墙。

    那片绿地上草叶花树有些新折断的断口,能够隐约显现出凌乱的足迹,沿着这些蛛丝马迹到了外墙边上之时,地上已经出现一些喷射状的血迹,他皱了皱眉,看准了墙边的一颗小树,疾行数步便跃上树枝,借助树枝的反弹之力,越过了外墙。

    外墙之后便是一条暗巷,空气之中仍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苏牧才落地不久,便看到了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灯笼的光圈并不大,映得他仿似无尽黑暗之中的一只萤火虫。

    再往前走了十几步,苏牧缓缓蹲了下来,在他的脚边,是一小块带血迹的黑色布料。

    轻叹一声之后,苏牧便原路回到了房间,那带血的布块便放在了桌面上的一只木盒里,木盒之中躺着同样质地和颜色的另外三块布块。

    “还要撑多久?还能撑多久?”苏牧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目光遥遥望向了夜色之中的某个方向。

    过得许久,苏牧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将房门关了起来,而院子西头,酒醒了大半的陆青花终于起身,仍旧穿着男装,只是头发披散下来,随意挽了个蓬松的髻,而后插上那支珠花,对着铜镜顾影自赏,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羞不羞啦!”陆青花为自己少有的露出女儿姿态而自嘲了一句,而后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在彩儿丫头的带领下,打算趁夜回家,免得招人闲话。

    可她与彩儿刚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东厢苏牧的房门也打开来,苏牧一身黑色夜行装,背着长布包,一如陆青花第一次见到他那般模样。

    苏牧显然也吃了一惊,脚步便迟疑了下来,却见陆青花咬了咬下唇,而后扭过脸去,提高声音朝彩儿丫头说道。

    “别叫醒你家少爷了,让他继续睡吧,我…本公子先回去了!哦,你也别送了,留房里伺候你家少爷吧!”

    彩儿是何等聪慧的丫头,顿时明白了陆青花的意图,虽然她们并不知道苏牧要出去干什么,但她们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让苏牧没有了后顾之忧。

    苏牧朝陆青花点了点头,又朝彩儿笑了笑,而后用黑布蒙了口鼻,疾行数步,翻墙而出,如一只在夜空之中张开翅膀的鹰!

    彩儿紧紧捂住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仿佛已经不认识自家少爷了一般,可临走时那个微笑,又是那么的熟悉。

    苏牧翻过两道院墙,来到适才的暗巷,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追着血迹消息在黑夜之中。

    此时的杭州城仍旧处于重午佳节的狂欢之中,街道之上灯火如昼,河道两边也是流光溢彩,然而老城区的暗巷却笼罩在惨白的月光之中。

    那声色犬马的不夜奢靡之下,也不知掩藏着多少丑恶之事,距离苏府半里开外的小胡同里,信安县捕头余海正倚靠在一颗槐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手臂被划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沿着手背浸润了刀把,他咬了咬牙,扯下布条,不是为了包扎伤口,而是为了将腰刀紧紧绑在自己的手中!

    三天前,他终于是调阅了存档的资料,那些尘封已久的册籍繁浩似海,他不得不发动诸多书记胥吏,根据苏清绥提供的那柄凶刀画像,按图索骥,果真找到了对应之物!

    而让人震惊的是,这柄刀的来历实在太过让人惊骇,甚至连余海这样的资深老捕头,都只是在绿林传说之中听到过。

    联想到最近杭州城涌入大量武林人,每夜都有无名尸首被抛尸荒僻,余海便将人手都散播出去,经过一番排查之后,事情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根据抛尸地点和勘测出来的凶案现场推断,这些武林人的目标,居然是苏府!

    早在苏清绥暗示他要调查苏牧之时,这位老捕头只是觉得这些大户子弟太过无聊,相互争风吃醋这一类的事情,并未想过苏牧这么一个纨绔子弟,能闹出些泼天大事。

    可一条条线索却又不断将他的调查,带到了苏府这边,或者确切的说,是指向了那个苏牧!

    他是个资深老捕头,但并不代表他喜欢查案子,他自认为自己是厌倦了这几十年的巡捕生涯的。

    可当这些线索纷纷浮出水面,即将要牵引出更大的谜团和真相之时,他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县衙的人手全都放了出来,他甚至还通报了府衙,希望杭州府能够给予增援。

    在前两天的时候,他们便发现,不断又凶案继续发生,而地点却离苏府越来越近。

    这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同样是这条线索,让他陷入了如今的凶险!

    一想起那个杀人如麻的黑衣女子,余海也不由心悸,虽然当了那么久的捕头,可他真正动刀的机会并不多,这次折了四五个弟兄,只剩下三名新进衙门的衙役跟在身边,早已吓得没了魂儿,连手中火头棍都拿捏不稳,又如何去追击那个女魔头?

    “你这三个没胆的入娘厮,还不滚回去通风报信,兀地在此等死不成!”

    余海攒了一口气,踢了其中一个家伙一脚,而后紧了紧手中腰刀,从槐树后面冲出来,没入黑夜之中!( )

第二十六章 有女夜发狂

    人都说堂堂六尺男儿汉,岂无半分英雄胆。

    然大焱朝的儿郎们久居太平,已然失了锐气,整日里也只知浑噩度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抵如斯,这些衙役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得了捕头余海的令,顿时如蒙大赦,颤抖着腿脚便没命也似地逃。

    从暗巷之中出来后,见得街道上人潮涌动,这才安心下来,战战兢兢往衙门里赶。

    若是往日,此时衙门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夜间巡游的值守,可今夜是重午佳节,衙里增派了人手,加班加点维持秩序,加上出了这档子事,这几天人手都抽调起来,也不虞无人可用。

    这三个衙役虽然年轻胆怯,但脑瓜子也不老朽,想起杭州府的精英此时正聚在府衙的签押房,听调于总捕头郑则慎,便使了其中一人,到府衙来报信。

    郑则慎此时正在研究关于那柄刀的案宗,听闻余海遇险,正在追剿疑犯,当即点拨了十数名好手,听闻那女魔头极其彪悍,便将库里那两张硬弩也带了出来。

    大焱朝崇文抑武,对民间刀枪多有管制,否则那柄凶刀也不会登记在册,衙门并无太多的权限,硬弩这种东西,也是稀奇货色,若非事关重大,郑则慎也不敢动用这两张硬弩。

    那报信的衙役倒霉地被抓了壮丁,在前面带路,心里正暗骂不已,若非自己多此一举来报信,也不会被总捕头强令再度回到那个让人生畏的死亡之地了。

    作为杭州府的治所,信安县衙门一向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但作为杭州总捕,郑则慎对余海却是极为看重,且不说余海在任这么多年,积累下了极为广阔的人脉关系,单说他能够猫在捕头位置上那么多年,已然让人心生敬意了。

    如今余海生死不知,女魔头仍旧四处作案,郑则慎也是忧心忡忡,不多时便到了苏府方圆左近,手底下的捕快两人一组,渔网一般撒将开来。

    郑则慎也不再强留那个衙役,任其自去,而后抽出腰刀,带着一名带弩的捕快,悄然往暗巷区潜行,一路上也不敢举火,到了槐树底下,果见得血迹淋漓。

    私下里搜寻了一番,确认了方位之后,郑则慎便沿着踪迹跟了上去,作为总捕,他也是从最底层做起来的,夜间追踪也是一把好手,不多时便听得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声了!

    “跟上!放机灵些个!”低声嘱托了那弩手一句,郑则慎已经操刀在手,脚底生风一般扑向声源之处!

    他已经快五十的年岁,身子也有些发福,但手脚尚且硬朗,每日也有练习武艺,并未丢了这门吃饭的手艺,胆色也不输人,绕过巷尾,便见得惨白月光下,三四条人影正在缠斗,影影绰绰间,又有人惨叫着倒地!

    微微眯起眼睛,郑则慎便看到余海一身是血,也不知被砍开了多少伤口,正与那黑衣人恶斗,虽然光影恍惚,但以郑则慎的目力,仍旧能够辨别得出,那凶徒果是个女子!

    身后的弩手蹲伏下来,手脚并用将硬弩拉开,装上雁翎箭,郑则慎却抬手阻拦了下来,沉声道:“你留在此处观望,待机而动,某且上去解救余捕头,逼开那凶徒,你再动手!”

    未等那弩手应声,郑则慎早已一跃而起,沉腕盘刀,悄无声息便加入了战团之中!

    “喝!”

    郑则慎一声爆喝,声浪几乎要将衣角都震起来,一刀便劈向黑衣女子的后背!

    余海见得援兵已到,精神顿时大振,趁着黑衣女子分心躲避之时,一刀谢谢劈落,锋刃从对方肩头划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其余两名捕快年轻力壮,虽然经验稍显不足,然反应迅捷,又只是辅助余海攻击,伺机撒开了捕网!

    “哼!”

    黑衣女子一声闷哼,手中长剑一抖,剑尖疯狂颤动,绽放出十数朵银花,捕网瞬息被绞碎,女子不退反进,身影穿越纷纷落下的捕网,刺向余海的胸口!

    此女手段狠辣,也是久经厮杀之人,攻击全数集中在最为虚弱的余海身上,其战斗经验略见一斑!

    郑则慎偷袭得手,又岂能让优势白白溜走,如附骨之疽一般黏上来,专攻黑衣女子的后心要害,另外两名捕快则取下腰间牛皮绳,意欲绊住那女子!

    余海也是激战正酣,激发了男儿血性,大喝一声便要上去硬拼,此时却见得郑则慎以眼色暗示,他下意识扫了一眼,但见郑则慎身后的黑暗之处,一点寒芒隐隐约约,知是伏兵,便默契地选择了后退。

    黑衣女子果然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余海,眼看着余海退到了巷子尽头的坊沟,后背就要靠在坊沟边的柳树之上,郑则慎却是大喝一声:“走也!”

    余海就地滚将开来,黑暗中已经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根弩箭尖啸而来,那女子大惊失色,反手就要拨开弩箭。

    然则这等劲弩力道甚是巨大,需要捕快手脚并用才能张开,又岂是她来得及格挡的!

    “噗嗤!”

    三棱箭簇清脆射入女子的肩头,强大的冲击力将她的身子都带动起来,将她的肩膀洞穿,整个人都钉在了树干之上!

    “嗯!”

    这女凶徒也是坚韧到了极致,被弩箭所伤之后,竟然只是闷哼一声,而后便要挣扎着拔箭再战!

    郑则慎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掉,未等女子得手,早已将腰刀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别动!”

    见得黑衣女子就范,支撑着余海的最后一丝信念便如潮水一般退散,他一屁股瘫坐于地,这才大口粗喘,两名捕快已经围上来,七手八脚给余海处置伤势。

    余海摆了摆手,朝其中一名捕快吩咐道:“莫管洒家,先将这凶徒捆将起来!”

    那捕快这才醒悟过来,取了牛皮绳,就要过去捆绑,却见得那女子仍旧紧握手中长剑,一时间脚步便迟疑了下来。

    郑则慎冷笑一声,沉声道:“丢剑!”

    那女子的眸子有如暗夜之中的灵猫瞳孔,让人望而发寒,不甘地松开了手指,长剑落地,却是噗嗤一声穿透地砖,入土三寸,端得是一柄好利刃!

    见得大局已定,黑暗中的弩手也是松了一口气,适才那一射精准无比,却也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此时才发现整个后背都已湿透,内心庆幸不已。

    然而他正要迈步走出去之时,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腾起来,沿着脊梁骨一路刮起鸡皮疙瘩,头皮都炸得发麻,这是本能中对危机的感应了!

    他也是个老手,此刻抽刀便反劈过去,然而手腕却是一麻,而后脑袋挨了一记重击,失去意识之前,眼眸之中只留下一道黑色的人影。

    来人不是苏牧,还能有谁!

    那柄刀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就已经警惕起来,但他万万没想到,族兄苏清绥会直接将这消息递给了官府中人,眼下发现都是捕快在动手,心里也是迟疑了。

    鉴于那柄刀太过显眼,他便暂时收藏了起来,趁机夺下了这张硬弩!

    有了这张硬弩,又何愁大事不成!

    他将硬弩上了弦之后,另一只手抓起捕快的制式腰刀,便一步步走了出去,也不留给郑则慎和余海任何的蛛丝马迹,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郑则慎还打算将暗中的伏兵招呼过来,却见得后者举着弩提着刀,一步步走了过来,不由骂道:“你这惫懒厮,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然而刚刚开口,他便发现,举着弩的并非公人,而是另一名黑衣人!

    这弩的威力俨然有目共睹,他也不敢妄动,余海止住了伤口,此刻见得拼死拼活却要功败垂成,双眼顿时血红起来。

    “入娘的泼贼,怎敢到我杭州地界来找食,做这等杀头的买卖,还不速速退散!”

    苏牧知晓余海的伎俩,对方不过是为了激怒他,骗他开口,他日好根据声线来认人罢了,当下也只是沉默,径直将弩箭对准了郑则慎!

    “好胆的泼贼,你可知某乃杭州总捕!尔等如此张狂,可有胆射死某家!”

    这郑则慎也是个硬汉子,可惜苏牧并不上当,右手刀锋一划,那女贼的束缚顿时解开。

    这黑衣女子也着实凶悍,见得手脚解放,连忙抓了手中长剑,反手将箭杆斩断,便要将郑则慎等在场之人杀了灭口!

    “铛!”

    长剑斩落之时,却被苏牧的刀刃挡了下来,而苏牧只觉一股巨力从刀刃传到刀柄,震得虎口发麻,那刀竟然被打落在地,此女武艺之高,不得不让人侧目动容,也难怪能够游走厮杀而不落丝毫下风!

    若非郑则慎用偷袭的伎俩,今夜怕是余海等一干人全数要折在此地了!

    眼看此女还要再下杀手,苏牧也是急了,便挡在女子面前,弩箭仍旧对着郑则慎,右手下意识往后一压,想要阻拦女子的动作,然则却只摸了一手的血迹。

    “先走!”

    无奈之下,苏牧只能压低了声线,故作粗哑的喝止,身后的女子果然不再动手,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幽幽传来一句。

    “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苏牧下意识捏了捏,入手柔软,知晓自己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当即将手缩了回来,朝女子尴尬一笑,而后护着那女子,慢慢隐入到了黑夜之中。

    苏牧有强弩在手,郑则慎自是不敢追索,只是冷笑道:“这方圆二里尽是我官门中人,尔等却是插翅难逃,某家劝你们还是乖乖就缚罢!”

    苏牧皱了皱眉,并未回应,后退了一段距离,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得噗咚一声闷响,那黑衣女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

第二十七章 雨夜老汉枪

    重午夜,乌云扫兴地涌上来,月光快速黯淡而寂灭,仿佛嫦娥一下子吹灭了广寒宫所有的灯火,一场骤雨突如其来,天地间的景物彷如一只只巨大的夜游魂。

    陆家小院东厢的房间仍旧亮着如豆的灯火,在风雨之中摇曳着,仿似弥留却又不愿闭眼的垂死老人。

    陆老汉正坐在门槛上喝着小酒,一碟咸水花生就摆在地上,常年挑担的那根光滑扁担便立在门边。

    他刚从老友处归家,到女儿的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听到女儿熟睡时发出的均匀呼吸声,这才安心下来。

    然而当他回到院子中间之时,却陡然站定,耳朵微微一动,一双眸子便如惊醒的迟暮猛虎一般犀利,很难想象这目光属于一个平日里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卖包子老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而后便摇头轻叹,坐在门槛上喝酒,常年不离身的扁担就放在伸手可及的身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坐了片刻之后,他的心思变浮了起来。

    知女莫若父,女儿陆青花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省得,虽然换装出行,但女儿家的名节最是宝贵,陆青花与苏牧走得如此之近,已然游走在了礼法的边缘,若非看出女儿对苏牧那点心思,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眼光很毒,苏牧这个年轻人看似浮夸,但心地不坏,也算是个值得托付的选择。

    然而他是堂堂的苏家少爷,而陆青花不过是个抛头露面卖包子的粗野市井女儿家,门不当户不对,想要嫁入豪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算嫁进去了,相信也不会过得如意顺心。

    再者,虽然陆青花并非他亲生骨肉,可说到底还是有千万般不舍的。

    念及此处,那混浊的黄酒也便越发苦涩,嗞了一口,却迟迟没办法咽下喉。

    舌头正在咋吧黄酒的味道,陆老汉的双眸却陡然亮起来,手腕一震,酒碗呼一声飞出去,穿越雨幕,笔直朝院墙而去!

    “陆老爹,是我!”

    黑暗之中,苏牧背着黑衣女子,稳稳落在院子之中,手里接着那个酒碗,过得一个呼吸,那酒碗喀拉一声,四分五裂。

    苏牧早就看出陆老汉不是简单之辈,否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会连来路不正的官银都敢收,可他并未想过陆老汉的武艺会如此高深,那酒碗震得他整条手臂都发麻,此时虎口都仍旧留着血!

    虽然苏牧仍旧蒙着脸,可陆老汉又岂会不认得!

    他也如苏牧一般,虽然隐约能够察觉苏牧不太简单,可也没想到苏牧有一天会以这等样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下意识朝女儿的房间瞄了一眼,而后咬了咬牙,表情变得冰冷淡漠,操起身边的扁担,指着苏牧便沉声道。

    “老汉不认得你,也不管你是何人,老汉只是个安守本分的小户人家,不愿招惹是非,你且速速离去,否则莫怪老汉不客气!”

    “陆老爹,情势危急,还望援助则个了!”

    苏牧也不及多解释,这一路背着黑衣女子,他绞尽脑汁,耗尽了精力才从郑则慎和余海的包围圈之中逃脱出来,若非天公作美,雨水冲掉了足迹,他们甚至连脱困都成问题了。

    然而陆老汉却万分不给情面,口中低喝一声:“还不滚!”

    话音未落,手臂一震,那扁担陡然挺直,只是架势,便彰显出陆老汉极为不弱的武艺底子!

    所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又说一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得一杆枪,陆老汉一看便知是使大枪的老手,平素里贩夫走卒市井小民的老头子,陡然散发出一股枪道宗师的气质来,苏牧哪里敢大意!

    “呼!”

    扁担如龙出海,雨水竟然被一圈圈逼开,苏牧闪身欲躲,然而那扁担头如长双目,紧追不舍,直取苏牧的心口,无奈之下,他只能举起黑衣女子的长剑,硬生生接了一招!

    “叮!”

    扁担头点在剑刃中段,那剑刃如竹片一般被巨力压弯下去,便仿似承满了雨水而不堪重负的嫩柳枝!

    “嗡!”

    剑刃剧烈颤动,一股巨力冲击开来,苏牧拿捏不住,长剑狠狠拍打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一口气血升涌上来,如何都压制不住,胸膛一滞,苏牧只觉恶烦难当,喉头一甜,就要吐血!

    苏牧正在将喉头鲜血压下去,根本没时间开口告饶,陆老汉却踏踏踏三步,扁担挥舞如龙,横扫而来,嘭一声击中苏牧的腹部!

    “噗!”

    苏牧的腰弓得如同煮熟的大虾,一口鲜血喷吐出来,直往后倒飞出去,生怕压住背后女子,凌空侧身,双腿点在院墙上,脚踝和膝盖却是发出喀嚓的恐怖骨折声!

    陆老汉半分情面不留,未等苏牧落地,身影已经跟上来,一只枯手如铁树枝一般抓过来,拎起苏牧的领子,连那黑衣女子一同往院门外丢出去!

    “着!”

    一声闷喝,陆老汉猛然发力,苏牧和黑衣女子便从陆老汉的头顶飞了出去!

    苏牧很清楚身后的追兵有多少,若被打出门去,还未回到苏府估计变回被抓住,此时咬了咬牙,身子一沉,便在地面上滚了一丈有余。

    背后的黑衣女子被惊醒,哇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来,虽然黑纱蒙住了她的口鼻,但一双眼眸却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同她的剑尖一般锐利!

    苏牧挣扎着站了起来,陆老汉却不为所动,拖着扁担再次冲了过来,冷哼一声,扁担便如长枪般刺出!

    黑衣女子来不及夺剑,从后背环抱住苏牧,抓住苏牧握剑的手,举起长剑,却并未格挡,而是直捣陆老汉的心胸!

    这一招狠辣之极,乃是玉石俱焚的招式,若陆老汉死拼到底,必定中剑,而他的扁担伤到的也只能是苏牧,一旦拼了,自己被刺中一剑,接下来就挡不住黑衣女子的攻势了!

    “这招倒是有点眼熟了”

    陆老汉心头登时起疑,猛地一收,扁担从肋下穿过,而后以诡异的姿势扭动半圈,扁担反扫回来,若不退让,敌人的膝盖都会被打碎!

    苏牧心头一紧,却是叫苦不迭:“得嘞,冒死救你不感恩便罢了,却将恩公当肉盾!”

    黑衣女子目光冰冷,沉着冷静到了极点,果然没有回避这一招,紧抓苏牧的手腕,胸脯猛顶苏牧后背,苏牧吃力不住,往前一仆,手中长剑再次刺向陆老汉的要害之处!

    “果然如此!”

    陆老汉微眯着双眸,死死盯住黑衣女子,最终还是收回了扁担,朝黑衣女子沉声问道:“小丫头可是姓杨!”

    黑衣女子也是吃了一惊,咬了咬下唇,却是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苏牧冒了一身的冷汗,看情形似乎陆老汉已经认出了黑衣女子的来历,心里不由暗叹,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儿果是绿林老狐狸一只!

    陆老汉叹了一声,轻声道:“老汉已经不问江湖之事,二位尽早离开尚且来得及!”

    此话说完,陆老汉便背过身子,表情却是有些内心挣扎的痛苦。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只是在苏牧的耳边说道:“此处不留人,速速走了罢。”

    话才说完,又忍不住一口吐在了苏牧的脖颈上,后者只能无奈地朝陆老汉的背影看了看,重新背起了黑衣女子。

    这边正打算离开,却听得西厢的房门突然打开来,陆青花一手抓紧领口,一手捏着衣服的下摆,显然是仓促披衣,朝陆老汉恳求道:“爹爹,让让他让他们进来吧”

    她的酒已经醒了,念起今夜跟苏牧同游之事,又记挂着苏牧黑衣出行,哪里能睡得安稳,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便被打斗的声音惊醒了过来。

    她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男子,苏牧的身影早已印入她的心海,又岂会认不得。

    见得女儿出面,陆老汉只是哀叹了一声,摆手道:“也罢也罢,老汉想是躲不过,也该是命数使然,且进来吧!”

    陆青花见老爹点头,慌忙走过来,想要接过那黑衣女子,可对方冰冷冷的一眼,便把她给吓退开来。

    苏牧见陆青花受惊,也对黑衣女子不客气,把她背到陆青花的房中之后,偷**了她的屁股一记,细声骂道:“老实点!没事吓人干什么!”

    那黑衣女子苍白的脸一下子被怒红起来,想从苏牧的背后挣脱,却被苏牧一把丢在了陆青花的床上!

    “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牧回眸一扫,目光之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那黑衣女子微微一愕,竟然只是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陆青花跟了进来,见得苏牧又要出去,心里又是担忧,但见苏牧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勉强一笑。

    “放心,我没事的,先回府应付一些事情,很快便会过来的。”

    感受到苏牧的笑容和手掌传来的热度,陆青花稍稍安心下来,点头叮嘱道:“小心些。”

    苏牧朝她点了点头,而后走出去,见得陆老汉正在院墙那边,想来是要消除踪迹,心里也就安定下来,朝老汉拱手道。

    “给陆老爹添麻烦了”

    陆老汉别有深意地看着苏牧,似乎想从他的眼眸,窥视苏牧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般,过得片刻,才朝苏牧摆了摆手。

    “去罢,别走正门。”( )

第二十八章 总捕来搜赃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群居性生物,凑热闹显然成为了人的天性之一,远古之时就懂得燃了篝火一起跳个舞的人类,最热衷的事情莫过于各类庆祝。

    今夜的杭州本该是个相聚狂欢的夜晚,下半夜的一场大雨,使得有些人未能尽心,当然,也使得有些内心摇摆不定的人,心安理得地留宿在了青楼楚馆之中。

    苏瑜没有风月场中花宿柳眠的习惯,从思凡楼的画舫下来,便直接回了府。

    今夜的收获还是挺大的,先不说被宋知晋牵扯出来,差点被杭州第一才子周甫彦当了垫脚石,且说思凡楼红牌巧兮姑娘,一阙曼妙唯美的飞天琵琶,便足以技惊四座。

    随之而来的,便是诸人对自家弟弟苏牧那首填词的震惊,今夜过后,相信无人再怀疑那首《人面桃花》是他人代写的了。

    不过这只是开胃小菜,重要的是,宴会散去之后,在陈公望的引荐之下,提学官范文阳单独会见了他,还考问了他一些文章经义,自己的对答还算不错,范文阳还嘱托了几句,虽然并未有何实质性的提点,但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开端了。

    让他欣慰的并非这些收获,而是不知从何开始,曾经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似乎慢慢开始给他带来好运和好处了,这才是他最大的收获。

    沐浴之后,他换上了燕居轻服,妻子早已媚眼如丝地窝在红被之中,香肩半露,既有着少妇的大胆,又有些初婚之时的羞涩,苏瑜也是心旌**,含笑爬上了床。

    眉目含情身如绸,雪峰尖顶红盖头,蜂腰盈握把魂钩,桃源深处溪成流。

    美娇娘早已如那待采的熟桃,苏瑜正欲行那**之事,却听得通房丫头焦躁地拍着房门,大喊道:“大公子,出事了!公人进府来搜人了!”

    苏瑜阵前勒马,好不扫兴,但也只能摸了一把,朝幽怨的娇妻安抚道。

    “我出去看看,娘子且稍等”

    胡乱披衣而出,苏瑜便皱眉愠怒,朝丫头问道:“何事如此慌张,这公人是哪个房门的,怎地会到苏府上搜人!”

    这通房丫头也是被吓得白了脸面,语焉不详,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头绪,苏瑜只能随着来到了西面的院子,遥遥一看灯火通天,便知情况不妙,那里可不是弟弟苏牧的院落么!

    “还是不省心啊”

    苏府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被惊醒,听说公人到苏牧的院子搜查贼人,一下子睡意全无,特别是苏清绥等人,比睡了思凡楼花魁虞白芍还要欣喜,鞋履都忘了穿便跑了过来。

    郑则慎带着二十几个捕快,明火执仗地将苏牧的院落围住,声势也是颇为骇人,不放心的余海也顾不得伤势,一路跟了过来。

    虽然大雨冲掉了足迹和血迹,但作为捕快之中的捕快,无论是郑则慎还是余海,都将搜查的冒头指向了苏府。

    加上余海早已通报了关于苏牧暗藏凶器的信息,这里自然而然便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之地。

    然而他们今夜的任务是维持治安和城中秩序,关于绿林人士的事情由于没有实证,并没有从上头得到搜查的牌票,此时却是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挡在了房门外。

    “我家少爷刚刚回来不久,正在房中沐浴,有什么事却是要等他沐浴完毕再说,你们怎地强入民宅!”

    若换了平时,彩儿丫头早就跟其他小丫头一样,吓得六神无主,可她今夜是真真切切看着自家少爷穿着夜行衣出去的,此时少爷还不见回来,若让他们发现少爷不在,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故作镇定,但她到底只是个小丫头,心里发虚,手脚也不自觉在颤抖,以郑则慎和余海的老辣眼力,自然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来。

    然而他们毕竟没有牌票,若进去搜不出凶徒或者一些实证来,以苏府的势力,闹将起来也足以让他们吃一鼻子灰了。

    可今夜的行动折损了这么多的弟兄,连捕头余海都重伤,不把事情弄清楚,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苏清绥见彩儿挡道,便挺身而出,斥责道:“无知的蠢丫头,耽误了官人办差,可是要吃刑罚的,还不快让开,难道要给我苏家脸上抹黑么!”

    彩儿本来就已经被吓得够呛,眼见苏清绥少爷发话,心里也是紧张到了极点,郑则慎和身后的捕快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满目都是仇恨的怒火,她一个不到十四的小丫头,能撑到现在已经着实不易了。

    郑则慎知晓这丫头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当即挥手下令道:“破门!搜!”

    身后跃跃欲试的捕快哗啦一声从两边分流而出,正要破门,却听得背后一声大喝道。

    “慢着!我长房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二房的人来指点!”

    苏瑜见这架势,也是吃了一惊,但他深知彩儿丫头的性子,连苏清绥都看得出来,他断然没理由看不出来,说不得苏牧真的摊上事了,否则彩儿也不会拼死出面来阻挡和维护。

    捕快们听到喝声,便停在了房门的两侧,火把被细雨泼着,忽明忽暗,腰刀寒芒耀眼,充满了血腥气息,然而苏瑜却是神色泰然,朝郑则慎作揖道。

    “原来是郑总捕,不知深夜强闯,所为何事!”

    苏瑜虽然年轻,但掌管苏家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苏家向来与官府没有沟通,但仍旧能够屹立于杭州商界,实力自然不可小觑,郑则慎深谙为官之道,见得主事人到了,也不可能再进行强突。

    “原是苏大少啊,深夜造访,实是告罪了,奈何城西发生数起凶案,贼人凶残之极,甚至打死击伤多名同僚,郑某尾随而至,却失了踪影,深怕歹人潜入了苏府,危及府中家眷,故而唐突搜查,还望大少莫怪。”

    郑则慎言辞恳切,语气谦卑,倒也有几分折人的气度,不过苏瑜是何等圆润之辈,早在商场上练就了一手推磨的好功夫,当即回道。

    “郑总捕关切民生,小生自是感铭肺腑,不过这丫头也说了,舍弟正在沐浴,怕是有辱斯文,总捕何不移步偏房,喝口热茶,稍候小生定当亲自带领总捕,彻查府中角落”

    苏瑜回答也是有礼有节,特别提出“小生”的自称,言外之意也是在提醒对方,他也是读书人,今后极有可能进入官场,而且不是不给你搜,只是等苏牧洗了澡再说罢了。

    “这那凶徒穷凶极恶,苏二少在房中若是遭了挟持又该如何是好,想必苏二少也是听得到动静的,不若二少回应一声,也好让吾等安了这心。”

    郑则慎又岂能如此作罢,这一路的踪迹显示,凶徒便是在这方圆半里失去了身影,苏府眼下已经成为了最为可能的嫌疑,苏府周围的民宅民居也都遣了差人去搜查,作为总捕,他绝不能让事情坏在自己手里的!

    “这”苏瑜也是惊慌了,看彩儿丫头的神色,他已经猜到苏牧或许根本就不在房里,否则早已出来见人了,如今郑则慎要他出声,若在里面,也早就出声了,若真让他们搜出那柄刀来,苏牧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他不知道,苏牧连人带刀一同出去了而已。

    郑则慎见苏瑜无言推脱,也只是心中冷笑,等了片刻就冷下脸来,大声喝道。

    “苏二少久久不见回应,说不得已经被贼人所制,还不快进去看看!”

    那些个捕快得了令,再次行动起来,脚步轰隆,声势甚是骇人,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入,那房门却是吱呀一声被推开!

    苏牧长发湿润润地披在肩上,身上的燕居服还有些许水迹黏住皮肉,薄薄的燕居服湿了之后,透出些许肉色来,房中还飘着淡淡的水雾,看来果是在沐浴!

    “有劳各位差人关照了,苏某刚从宴会冒雨而归,怕染了风寒,是故泡了个热水澡,一时舒适,竟然迷迷糊糊瞌睡了片刻,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苏牧带着淡淡的歉意笑容,朝房门前的捕快们作揖了一圈,动作轻柔自然,笑容诚恳真挚,让人看不出半点虚假。

    见郑则慎和余海眉头紧皱,苏牧又摊手笑道:“苏某全须全尾在此,房中也并无什么凶徒匪寇,若大人们放心不过,尽可进房搜查便是了。”

    余海身受重伤,还让凶徒从眼皮底下逃走,心里急了,便真要进房去搜查,可关键时刻,郑则慎却拦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朝苏牧拱手道。

    “二少既如此说,郑某也是安心了,眼下凶徒四处作乱行凶,某也不便久留,诸位还是关门闭户,做好自保才是,我等急务催身,便先告辞了去!”

    “总捕!”余海低声朝郑则慎急道,可后者只是微微摇头,一挥手,便让那些捕快撤了下来。

    苏瑜连忙上前来感谢道:“大人们漏液涉险,为我杭州百姓求平安,苏某也是感念在怀,他日得空,苏家必定备下薄宴,以示谢意,还望大人赏脸才是。”

    郑则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扫了苏牧一眼,这才答道:“苏大少相请,敢不答应,某且告辞,告辞了,呵呵。”

    双方打了哈哈之后,郑则慎便带着余海离开,苏清绥还欲挽留,但人家已经决然离去,再回头,便看到苏瑜那喷火的目光,只能不甘地离开,诸多看热闹的家人也便就此散去。

    郑则慎和余海出了苏府之后,便吩咐那些捕快道:“四下里全部给我搜,着人将苏府都给我看起来,苍蝇蚊子都不准漏过半只!”( )

第二十九章 窝藏女流氓

    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院子里的人都已散去,为了避免招嫌,苏瑜也不便跟苏牧面谈,只是朗声嘱托几句,无非是让苏牧好生休息之类,便回去了。

    彩儿丫头早已被雨水和冷汗湿透,苍白着小脸,待苏瑜离开,便关紧了院门,快步来到了苏牧的身边。

    苏牧并未与郑则慎交过手,但在逃脱的途中,还是遭遇了几波捕快的围杀,而后又被陆老汉所伤,脚踝和膝盖的伤势更是严重,能够云淡风轻地走出来,装出谈笑自若的姿态,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点体能和精力。

    小丫头才刚刚走过来,苏牧便软了下来,整个人都趴在了彩儿的身上!

    “少爷!”

    彩儿惊呼一声,生怕别人听到,连忙捂住了嘴巴,已经拔高的丝条身子,吃力地撑住苏牧的身躯,艰难地往房间里挪。

    这才走了两步,苏牧哇的一声,鲜血吐了彩儿半身,将这小丫头吓得心神大乱!

    彩儿眼泪滚滚落下来,却不敢哭半句,只能吃力地将苏牧半扛半拖,放倒在了床上,挪开苏牧紧握心口的手,扯开睡袍,发现胸膛赫然乌黑了一大片!

    “少爷你撑住,彩儿这就去寻了医官来!”

    彩儿一身早已湿透,加上惊吓过度,全身冰冷之极,手脚颤抖着,整个人六神无主,生怕苏牧有个好歹,连忙就要出去请人来看。

    可刚转身便被苏牧扯住了手,听得苏牧含含糊糊地叮嘱道:“千万千万别别去”

    这话还未说完,苏牧已经昏了过去。

    “少爷!少爷!”

    彩儿滚着眼泪,叫了几声不见回应,又拍了苏牧两巴掌,对方不见转醒,她也只能抹掉眼泪,手忙脚乱地给少爷脱衣服。

    她也不是蠢人,经过苏慕最后的告诫,便清醒过来,这样的情况下,若请了医官来看伤,肯定要引起别人的怀疑。

    如今少爷倒下了,也便只剩下她了,她若不坚强,还有谁能够照顾少爷?

    想到这里,她就没有了后路,将苏牧的衣服都脱了下来,灯火移到床头,细细查看苏牧的身子,除了几个小创口之外,也就胸膛那处暗伤最是骇人了。

    翻箱倒柜找了些药散和绑布,小丫头也不管伤势轻重,只要有创口的地方,全部用温水擦拭干净,而后敷上药散,用绑布缠了结实,可怜苏牧眨眼间就被缠成了木乃伊一般。

    做完这一切,小丫头才安心下来,抹了一头的冷汗,此时才觉得浑身发凉,手脚没了血液也似。

    苏牧本来就气血淤积,虽然吐了一口,体内气血仍旧不畅,被小丫头这么一包裹,就更加严重,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身子开始发热,迷迷糊糊喊口渴。

    彩儿这么一个小丫头,伺候少爷沐浴更衣暖床之类还在行,处置这等伤势终究是知识有限,见少爷口渴,便小心翼翼用勺子喂水。

    一口水倒下去,呛得苏牧又是咳出血水来,把小丫头吓了个半死,擦干净血迹之后,咬了咬牙,便将水喝到口中,嘴对嘴将水度入了苏牧的口中。

    如此反复了几次,苏牧又沉沉地睡了一阵,可身子仍旧是滚烫,彩儿用凉水毛巾敷住额头,不见效果,只能将绑带又松开来,生怕少爷受寒,又盖上了薄被。

    可没过多久,苏牧便开始含含糊糊喊热,彩儿又取了凉毛巾,细细地擦拭苏牧的身子,但收效甚微。

    这小丫头伸手摸了摸苏牧的脖颈,苏牧只感觉那小手冰凉凉的,极为舒服,就下意识将小丫头拉了过来。

    彩儿受了启发,顿时涌现出一个羞人又大胆的念头来,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将身上的湿衣服全数褪去,而后爬到了苏牧的身上。

    烛火在轻轻摇曳,窗户的剪影上,消瘦颀长的身影慢慢伏了下去,只剩下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像极了少女那紧张又羞涩的心潮。

    而在苏府的斜对面,细雨落下,却打在冰冷的刀刃上,郑则慎亲自带队,进入到了陆老汉的院子里。

    戴着蓑衣和斗笠的捕快们在雨中静默着,如同一群刚刚从地底爬出来的阴兵。

    陆老汉醉眼惺忪,他这等小民,如草根一般不值钱,也不敢阻拦,只是当捕快们要搜查陆青花房间之时,他连忙清醒过来,惊惶地告求道。

    “各位差大爷,此间乃女儿家闺房,还望高抬贵手小老汉平日里守法安生,连街坊都未曾红过脸,这等寒碜屋舍,连老鼠都找不到吃食,哪能招来贼人觊觎”

    郑则慎好歹是个杭州府的总捕,在苏府已经吃了气,四周围的民居早已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隔壁家那对男女在床上正亲热都被揪了出来,更何况陆青花的姑娘闺房!

    “老汉,那凶徒杀人如麻,为了杭州百姓的生死安危,咱不能放过一丝一角,还请你家姑娘暂且出来,让我等搜查,否则就别管咱们不讲礼法规矩了!”

    “这”陆老汉还在迟疑,郑则慎已经不耐烦,使了一个眼色,一名捕快便一脚破开了门!

    “啊!!!”

    床上的女子大声惊呼着,用被子死死盖住身子,火把光照之下,隐约能够看到半分香肩和脖颈上肚兜的系带。

    郑则慎见得此状,老脸也是红了,终究不好让人进去搜查,这房间也不大,所有摆设一目了然,只好让捕快伏下身子,扫了扫胡床底下,发现没有可疑之处,便朝陆老汉抱了抱拳,带人离开了。

    陆老汉逢场作戏三昧俱,带着羞辱哭喊道:“我可怜的女儿啊,怎地就遭了这等羞人之事,这往后还如何嫁得了人!”

    郑则慎也是哭笑不得,气也便消了大半,这等事情虽说从急处理,但终究是擅闯民宅,只是这些草民不敢举告罢了,既然理亏,便开玩笑道。

    “老汉你也莫要如此作态,某家麾下都是好儿汉,若你家姑娘嫁不出去,某家便替你做个媒罢了。”

    陆老汉看了看那些双眸放光的捕快,哀嚎戛然而止,郑则慎也是暗笑两声,径直离开了。

    见得人都走了,陆老汉关起门户,走到女儿的房门前,朝女儿看了一眼,而后关上了门。

    “呼”陆青花长长出了口气,被子掀开来,露出黑衣女子苍白如血的脸。

    灯火映照之下,陆青花不由咽了咽口水,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这女人的轮廓有些深,鼻梁高挺笔直,鹅卵样的脸庞,下巴尖削,粉唇微微张开,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尤为动人。

    女人虽然微闭着双目,但似乎能够感受到陆青花的目光一般,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别看了,你又不是有卵蛋的男人,你我都是两个奶*子没带把儿,看了又有甚么用”

    陆青花愕然当场!

    如此美丽的女人,配上如此粗俗的话语,给人带来了天差地别的反差,但偏偏更展现出一种狂野的美感,若陆青花是男人,说不得早已扑上去了!

    “别傻愣着了,找些东西来给我措置一下伤口,这满床都是血,不知道还以为你葵水止不住呢”

    陆青花再次愕然,而后羞红了脸下床去找伤药,临了之时还被床上的女流氓摸了一下屁股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啧啧,真大一定很好生养”

    陆青花差点没一头摔下去

    陆青花在收拾伤药的时候,床上的黑衣女子已经将自己脱了个干净,一处处检查着自己的伤口,那目光冷静而理智,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她的身子一般。

    待得陆青花回来,见得那一身骇人的伤口,不由吓得手发抖,温水湿布都快凉了也没敢下手帮她清理伤口。

    黑衣女子白了一眼,抢过湿布,干脆自己动手,将陆青花一个人晾在一旁,后者连转身再看伤口一眼也做不到。

    “你可知道我是贼匪?”

    “啊?嗯”

    “那你还敢收留我”

    “因为那个臭家伙”

    黑衣女子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静,又或许是想交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竟然主动与陆青花攀谈起来。

    “臭家伙?那忘八端确实有些臭,从尸体堆爬出来的,不臭不行啊”

    黑衣女子看似随意地说道,只是陆青花却转过了头来,直视着女子的双眸,目光闪烁地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他又怎么会会从尸尸体堆里爬出来?”

    “他?”黑衣女子似乎被陆青花认真的目光吸引了一下,停顿了一下,从手臂的伤口里拔出手指粗的一根碎木屑来,看着鲜血喷涌来,用湿布捂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就你这等样的姑娘家,伤口鲜血都不敢看的人,还是不要听他的事情比较妥当”

    她的目光之中没有鄙夷,只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后怕,又像是羡慕,或者嫉妒。

    陆青花看着女子的表情,咬了咬牙,又拧了一条毛巾,一边硬着头皮帮她擦拭伤口,一边认真的说道。

    “我不怕,我想听”( )

第三十章 苏牧之真相

    窗外细雨潇潇而落,房中灯火婀娜摇曳,陆青花咬着下唇,强忍内心的不适,而受伤的女子,则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说着故事。

    两个女人独处,讨论的话题自然该是男人,而这个男人,或许连讲故事的那一位,直到此刻都自觉未曾看清。

    “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在去年的秋天吧…”

    名唤红莲的女子停下了清洗伤口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露出好看的下巴和雪白的脖颈,目光似乎透过屋顶,穿越星空,回到了那日的下午。

    睦州水源充沛,更有千岛之湖,只是天公不美,连续三年水患,以至于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这年的秋天,官道上的流民拖家带口,如虚弱的蚁流一般在泥泞的路上缓行,想要迁徙到富庶的杭州去避难。

    难民们低垂着头,为了节省力气,连哭喊都不敢高声,为了争抢食物,时不时会暴发争斗,而后引爆开来,周围大片的人群都加入到争抢之中,待得胜者将食物强塞入了腹,人群便无声散去,地上必定会留下几具如柴的尸首。

    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天,直到有一天,迎头来了一队车马,上面满载着米粮食物,而随行之人则一律白衣黑帽的装扮,一如浊世之中的白莲,又似接引游魂的冥界使者。

    总之,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

    然而很快,难民们便明白过来,他们只不过是来收人的,青壮男女和少男少女是首选,很多人为了自救或家人,便加入了队列,换来了白米。

    “就是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小贼,那时候的他长得就很讨人厌了,带着一个缺牙的老仆人,大声劝阻那些人,说要揭发俺们的伪善,说俺们是披着羊皮的狼,可俺们也只是想让这些难民多一条活路罢了,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白便宜可占,想活命,总要付出些东西的。”

    “你也是白衣黑帽那群人里的一个?”

    “嗯,俺们只是明尊派来拯救苍生的仆人,只是那些人并没办法理解明尊的大义,只是一味求存罢了。”

    “明尊?”陆青花反复念叨这个名词,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来,可又不太清晰,红莲也不想多解释,继续说着关于他的故事。

    “俺们的弟兄已经足够忍让,可当时他只是一味阻拦,大放厥词,不知谁先动的手,总之引发了冲突,而后有大队人马从道旁的山坡冲将下来,想将俺们都杀光,那些个苦哈哈也不知枉死了多少,这小贼也受了重创…”

    “弟兄们死战得脱,粮食虽然丢了,但也带回来几十个青壮,他的老仆人就这么被踩死了,所以弟兄们便将他一起带回来到了分舵。”

    说到此处,红莲也是顿了顿,皱着眉头看着陆青花,后者似乎还沉浸在故事里,陡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擦到不该擦的地方,只是讪讪。

    “人各有命,大城繁华之地,是天下承平醉生梦死,俺们却只能挣扎求生,为了在这世道中活得更久,只能拼尽了全力去喘气,这些青壮被带回分舵之后,便开始进行训练,让他们拥有异于常人的心志与意志,成为明尊的仆人。”

    红莲苦笑一声,显然她也是经过这等样的训练的,只是她没有告诉陆青花,这种养蛊一般的训练,残酷近乎于没有人道,数十青壮男女被关在一处,每日拼尽全力争斗,只为了一口吃食能够延续性命。

    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提防着周围的人,活得像一只只凶狠的孤狼。

    直到有一天,苏牧醒了过来,被投入到了训练营之中。

    他只是躲在小角落里,似乎在保护头部的伤口,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受到威胁,大家也只是以为他在等死罢了。

    训练营每天都有人被淘汰,而淘汰自然是因为死去,不断有新人进来,不断有人被抬出去,而留下来的人则越发狠辣,手底下的功夫没有任何章法,战斗力却强悍得惊人。

    他们也算是无师自通,在每日的生死搏斗和时刻不敢放松警惕的境地里,飞速地成长着,成为一只只以搏杀为生存手段的猛兽!

    直到他们堪破了生死,不再惜命,分舵的长老们就会让他们离开训练营,并当众将他们提升为分舵之中的护法,享受超乎常人的待遇,真正为分舵效力。

    起码似红莲这样的,便是从训练营活下来,而后成为正式的护法。

    在人命似草的水患灾区,只要你手里有粮,想要多少青壮男女都不成问题,训练营的人来来往往,死了好几批,也得到了一批战斗力强悍的护法。

    可有一个人,却一直待在训练营之中,他没有死去,自然没有被淘汰,但他也没有成为护法,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缩在角落里,偶尔会用目光审视四周,有时候还会带着诡异的笑容。

    这个人便是苏牧。

    这等样的情况不久之后便被发现,起初还没有太多人在意,训练营的教习却开始刻意观察他的举动,而后才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几乎每一个最强者的诞生,或多或少都与这个苏牧有着联系,他总是能够沉着地观察着训练营的每一个人,似乎对每个人的信息都了然于胸,而后在战斗的最关键之时,便会加入到战团之中,彻底决定战斗的结果!

    而作为交换,每一位最强者都算欠他一个人情,他虽然看似羸弱地缩在一角,躲在幕后,但不动则已,一动便生风雨!

    教习们曾经想过将他提拔出来,可惜长老们一致反对,认为他只懂钻营,并无过硬和扎实的搏杀技术。

    这样过了半年,他仍旧留在训练营之中,而他的触手也慢慢张开来,势单力薄的新人会被他拉拢到小圈子里,被淘汰的人仍旧会被淘汰,但留下来的人,几乎都承了他的情。

    这也直接导致一些最强者成为护法之后,会偷偷给他送进去一些好处,他则利用这些好处,拉拢更多的人。

    长老们发现情况不对劲,终于决定要将他清出训练营,然而就在决定动手的前一个晚上,总坛传来消息,教内多处分舵已经发生叛乱,长老们还未做好部署,睦州分舵的叛乱便已经开始爆炸性地蔓延开来。

    睦州分舵的执事方七佛率领三分之一的长老夺取了分舵的控制权,而训练营最强者出身的护法高手石宝则对抵抗分子展开了清洗, 混乱之中,训练营也被打开,待得混乱平息之后,他们却发现少了一个人,随之不见的,是分舵之中最重要的一件圣物!

    方七佛作为话语权最重的长老之一,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忽视了苏牧的存在,没想到这么一个钻营求生的混子,居然带走了圣物。

    没有圣物,他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接掌分舵的名分,无奈之下,只能派出红莲和石宝等人,暗中寻找苏牧的踪迹,追缴圣物。

    但谁也没想到,那个在死人堆里钻营挣扎的不起眼小子,会是杭州十大商户之一的苏家的公子!

    作为距离总坛最近的一个大城市,杭州城中一直有教友充当耳目,当苏清绥为了坑害苏牧而刻意放出那柄刀的消息之时,恰巧经过的红莲便警觉起来了。

    故事到这里便止住了,虽然讲述能够分散注意力,但红莲还是因为痛楚而消耗了极大的心力。

    陆青花忍不住问了一句:“似你这般说,你也是叛徒…叛徒里的一个,同样是为了追杀苏牧,追缴那个圣物,可为什么…为什么苏牧会救你?你们…你们是不是那个…”

    问到后面,陆青花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耳根滚烫滚烫的。

    红莲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女子,而后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

    “因为我也承过他的情,因为他才活了下来,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给他暗中送好处的人里面,便有本姑娘一个啦!”

    “只是这样吗…”陆青**中这般想着,却最终没有问出来。

    直到窗外的雨歇了下来,东方渐渐发白,红莲的伤口处理完毕,便困倦地沉睡了过去,而陆青花只是站在窗边,看着苏府的方向,双手捏在胸前,有些担忧。

    似乎冥冥中感应到了陆青花的担忧,昏睡中的苏牧终于悠悠醒来,却发现彩儿小萝莉就这么贴在自己身上,章鱼一般巴着,口角还有亮晶晶的口水,睡得一点形象也无。

    苏牧轻轻抚摸着少女那光滑如丝绸的背部,感受着少女带着香味的体温,而后想起了适才做过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现世,穿着牛仔裤配松垮垮的t恤衫,踩着自行车,阳光很好,清风吹来,头发轻轻飘起,发根凉丝丝的。

    有一个女孩在前方朝自己招手,眯起眼睛,笑得很好看,只是画面很快便闪断,血红的颜色慢慢将天地占据,而后是遍地瘦骨嶙峋的尸体,是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是用手脚和牙齿当武器,进行野兽一般血腥搏斗的画面。

    他每一夜都会做这样的梦,只是因为红莲的出现,这种梦变得更加的真实,让他感到有些忧虑,似乎很快便又要回到那样的生活一般。

    想起梦里的现世,他无声地哼唱着:“当年是谁唱着生若夏花,如今又是谁陪我浪迹天涯…谁又陪我回家…”(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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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介绍: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有人活在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秦淮河畔,隔江唱着后庭花。
有人活在胡虏夜叩关,风雪满弓刀的烽烟战场,生死相依挽残袍。
苏牧来了,看见了,经历了。
于是,他想着,或许能做一些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总要留下些什么。
任风月乱了刀枪,唯我醉卧江山。
醉卧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卧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卧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