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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斯塔英雄传全文阅读

作者:天魔劫火     瓦尔斯塔英雄传txt下载     瓦尔斯塔英雄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瓦尔斯塔英雄传全文阅读

常见问题的回答在这里!(随时更新)

    (1)

    Q:作者为什么要以排队枪毙时代为故事背景?多没意思啊!

    A:作者身为线列步兵战争的爱好者,钻研沉浸其中许久,尤其对拿破仑时代的战争颇有研究。

    对于爱美的读者来说,这个时代拥有最为华丽的军服和常服,以及各种精巧的配饰,堪称历史上人类最张扬奢华的时代。

    对于着重剧情的读者来说,线列战争时代是世界名著大量集中描写的时代,例如《战争与和平》等。

    对于看重战争描写的读者来说,这个时代的很多军事理论到了现代仍旧没有被淘汰,例如我们大学军训中的走队列就是来源于线列步兵的训练。

    对于喜爱武打动作的读者来说,这个时代军刀、迅捷剑、佩剑、重剑的技艺是最华丽,最实用的。作者本人就是欧洲史实兵击术(HistoricalEuropeanMartialArts)的爱好者,一定能给大家带来最真实的冷兵器对战场景。

    所以说,线列战争时代不是有意思,而是太有趣了!如果读者们愿意尝试了解更多这个时代的知识,再去阅读这本小说,将会显著提升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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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Q:为什么作者在对话描写中频繁的使用省略号和逗号断句?

    A:因为作者的行文风格自成一派,实为现代叙述文+翻译体+戏剧体的混合。

    作者是老电影译制片爱好者,所以在文中经常会出现例如“天呐”“诸神保佑”这种老电影常见的台词。

    再着重说一下戏剧体,由于戏剧中的台词有抑扬顿挫的朗读感觉,所以我会将文中的句子用省略号或逗号断开。

    在写下每一句对话之后,我都会以念台词的方式自己读一遍,反复修改,直至找到我想要的感觉为止。

    最后说一下文言文和现代文并用的问题,因为要凸显历史感,我偶尔会用些之乎者也之类的词句,但99.999999%的词句仍旧是现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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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书中的设定和真实的欧陆历史有所不同,我所构建的世界观里,女性地位较高,不必跟随夫姓,孩子也可随母系姓氏,一切都由家族势力强弱决定。

    Q:(持续更新中……)

相关设定(随时更新)

    基础世界观:故事发生在欧拉西斯大陆——以十八世纪的欧洲作为背景搭建的架空世界。

    书中线列战争中的兵种和战法尽量贴近史实,但也不尽相同,有大量作者自己创造的设定。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关于货币:在欧拉西斯大陆,由于连年的战乱和人口迁移,经典的贵重金属货币仍是主流。

    金盾:这是一种骑士盾牌型外观的高纯度金货币,比现实中的古代金币更加沉重,面值也更高。

    银星:十二芒星形状的高纯度银货币,由于银的特性,银星币的表面容易被氧化而变得黯淡无光,如需保持银色光泽,需在表面涂抹油脂。

    铜板:圆形的铜质货币,当做零钱流通。

    主要登场家族和人物(随时更新):

    米德奈特家族(HouseofMidnight)

    大名鼎鼎的午夜家族,古瓦尔斯塔皇帝萨略里哀·米德奈特的后裔,蓝血贵族,如今是瓦尔斯塔公国的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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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斯特·米德奈特(East·Midnight)

    瓦尔斯塔半岛爵位最高之人,瓦尔斯塔公国的领袖,励精图治,发动半岛统一战争,想要结束民族分裂的局面,重拾帝国时代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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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兰托斯·米德奈特(Salentus·Midnight)

    伊斯特公爵的私生女,拥有倾世美貌,虽然她的公爵父亲赐予她家族姓氏和继承权,但由于其超越人类的身体素质和狂野的性格,她的出身饱受质疑,她的母亲被怀疑是亵渎神灵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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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因富特家族(HouseofIronfoot)

    古瓦尔斯塔“蓝血贵族”中的一支,居住在赫尔比斯伯爵领,已经没落为乡绅小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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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卢斯·艾因富特(Paulus·Ironfoot)

    艾因富特家族当代家主,受封男爵,殖民战争时期的英雄,退役后专心经营家业,对自己所在的伯爵领没有任何归属感,怀有统一半岛统一民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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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亚·艾因富特夫人(Leia·Ironfoot)

    保卢斯男爵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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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利·艾因富特(Dali·Ironfoot)

    保卢斯男爵的长子,家族继承人,长相平庸,身材不高,内向不善言辞,有惊人的记忆力,爱读书,暗恋着义妹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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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艾因富特(William·Ironfoot)

    保卢斯男爵的次子,相貌英俊,体格健硕,身材高大,擅长剑术和骑术,热情奔放,放荡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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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宁·温斯泰德(Janine·Winstead)

    保卢斯男爵的义女,一位红发琥珀色眼眸的美丽女士,性格温婉可爱,从不把自己当大小姐,想要作为女仆报答养父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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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斯·格拉尔(Weiss·Grarl)

    艾因富特家的管家,遵循古制,循规蹈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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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纽曼家族(Newman)

    与艾因富特家族斗了百年的仇家,在赫尔比斯伯爵领势力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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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斯卡·纽曼(Cesca·Newman)

    纽曼家当代家主,矮胖又虚弱,性格残忍,办事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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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尔斯塔的英雄们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伊万诺夫斯基IVAN

    来自半岛北部草原的少数民族,性格豪爽,骑术极佳。

关于阅读顺序的建议

    作者建议从序章读起,序章中涵盖了部分背景设定,还包含未出场重要角色的线索。

    也可跳过不读,直接从第一章读起,没有任何问题。

序章 晚宴(上)

    暴雨停息了。

    西蒙·加利埃尼望着窗外湿漉漉的石头街道,想好适当的词句之后,他重新拿起笔蘸了墨水,在信纸上写下最后几行字。

    “综上所述,当前之时局实属百年难遇。我们瓦尔斯塔民族长达千年的分裂状态有望在十年之内有所改观。

    您在殖民战争时期的不俗表现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现在诚恳的邀请您加入咱们伟大的瓦尔斯塔民族统一事业中来。

    这并非遥不可及的妄想,而是一项已经计划完备、考虑周全的理性事业,瓦尔斯塔公国必将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横扫半岛,重现我们民族往日的辉煌!

    如若您愿响应我的邀请,我必将竭尽所能地向公爵大人推荐您,帮助您成为瓦尔斯塔公国的高官,您的家人也必将得到最好的生活环境。

    我期待着您的回信,无论将来咱们是战友还是敌人,我都诚挚地祝愿您:家人安康,事业顺利。

    ——您的老朋友

    瓦尔斯塔公国国立军事学院院长

    西蒙·加利埃尼

    1693年12月3日写于家中

    (回信请寄瓦尔斯塔公国国立军事学院,院长办公室。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校内办公)”

    西蒙折好信纸放入信封,候在一旁的贴身男仆用油灯加热勺子中的火漆,待其融化之后,男仆向着信封接口处倒出鲜红色的火漆完成了封装工作。

    西蒙打开抽屉取出印章,两手用力地摁住印章,在尚未凝固的火漆上印出清晰可见的家族徽记。

    随后他吩咐贴身男仆:

    “这封信寄给赫尔比斯伯爵领的保卢斯男爵阁下,男爵的具体地址记录在那边的记事簿里,你去找出地址写在信封上再寄出去。

    切记,不要交给邮政局,要交给情报部,嘱咐他们要派最好的间谍亲自将这封信送达到男爵大人的手中,一定不能让赫尔比斯伯爵领的其他人发现,告诉他们此事关乎性命!”

    “放心吧老爷,我定会传达您的意愿,督促他们小心行事。”

    贴身男仆躬身退下,他走到一旁翻阅记事簿,开始查找收信人的具体地址。

    西蒙在几小时内写完了十多封信,最重要的一封留在最后来写,信写完了,暴雨也终于停歇,西蒙看了眼时钟,他起身踱步到更衣室挑选晚宴要穿的服饰。

    精心挑选之后了选了一套符合自己身份的服饰——特级羊毛材质的黑色军装上衣,其上由金线绣着精美繁复的花纹,胸口处佩戴象征荣耀军功的勋章,袖口处的黄铜纽扣闪闪发亮。

    腰带是一条产自极东之地的上等红色绸带,下身的服饰则选了一条优雅的白色紧身裤,搭配上等小牛皮缝制的薄底长靴。

    挑选完之后西蒙回到大厅对着管家吩咐道:

    “雨停了,让马夫们把备好的马匹刷干净,马车也一样,不要留下一点泥土,可不能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丢了面子。对了,也叫我的夫人准备好礼服。

    我选好的衣服和靴子都放在老地方,把衣服熨烫平整,喷上香水,靴子打油增亮。

    哦,对了,还有让厨房准备下午茶,我先去歇息一会。”

    一上午的笔耕不辍令眼睛感到干涩、疲惫,吩咐完这一切之后西蒙回到书房靠在高背椅上闭目养神。

    巨大豪华的复古式宅邸里,众多仆从为了准备家主的重要出行各司其职,管家有条不紊地指挥仆人们的行动。

    西蒙·加利埃尼身为瓦尔斯塔公国境内首屈一指的军事专家,深受公爵大人的器重,他有幸担任公国在军事方面的最高学府——瓦尔斯塔国立军事学院的院长,

    同时也担任公爵的的最高军事顾问以及公爵子女们的家庭教师。

    这个国家的主人拿西蒙当做心腹、亲信来看待,他暂时还未受封任何爵位,却已享有丰厚的年金。

    他轻松买下一座废弃的庄园,将其装饰一新,并雇佣了众多仆从,他从未忘记,这些荣华富贵都拜公爵大人所赐,西蒙作为臣属自当尽忠竭力,毫无保留。

    下午茶之后,专门负责司仪的仆人为老爷和夫人化妆,西蒙吩咐仆人多扑些脂粉,好遮盖住难看的老年斑。

    他还亲自挑选了一顶造型时髦的白色假发以遮盖住光秃秃的头顶。

    更衣后西蒙照了镜子做最后的检查,他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果然人靠衣装,此言非虚。

    一切齐备之后,加利埃尼夫妇乘上由四匹骏马拉着的白色马车前往金湖宫,前去参加瓦尔斯塔公爵亲自举办的晚宴。

    金湖宫之所以得名,皆因其傍晚的景色极美。

    落日的金色余晖倾泻在宫外那宽广清澈的湖面上,好似一片闪动的巨大金箔,其上映出洁白宫殿和树木的倒影,配合湖畔设计精妙的园艺造型以及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像,让人不禁沉浸其中。

    瓦尔斯塔民族的宴会多在傍晚举行,此番前来的宾客经过猎场和葡萄园之后都能有幸欣赏到这著名的宫殿美景。

    行至宫殿正门,人们看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金色镶边红毯从宫殿外的台阶边缘一直铺到了张开的高大拱门之内,此路直通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

    西蒙·加利埃尼相当绅士地扶着夫人下了马车,两人挽手走上红毯随众人一同前行。

    身躯高大、容貌英俊的近卫军礼兵们分列在红毯两边,他们神情肃穆,站得笔直,腰系华贵的军刀,手中紧握制式燧发步枪,特制的礼仪用刺刀在无数蜡烛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贵宾们走在柔软的红毯上,不住赞叹着金湖宫的美景,他们分散到数十个休息室饮酒畅谈,欣赏墙上的名家名作,等待宴会开始。

    随着司仪官宣读客人们的名字,贵宾们有序地进入大厅。

    “有请瓦尔斯塔国立军事学院院长,公爵大人的最高军事顾问——西蒙·加利埃尼先生,及夫人。”

    西蒙挽着夫人的臂弯,以优雅的步伐踏入大厅。

    这些年来金湖宫内的装潢愈加奢华,无数镀金烛台上的千万根蜡烛照得厅内婉如白昼,镜面般明亮的大理石地面映着洁白的玉石墙壁和其上遍布的鎏金装饰。

    西蒙深知这是一种显示权力和财富的必要手段,绝非铺张浪费。从来宾们惊诧的神情看来,这些用在金湖宫的花费还算值得。

    此次宴请的贵宾大多是来自半岛南部诸多贸易城邦中的商业巨贾,为了在将来的半岛统一战争中获得自由贸易同盟的支持,向商人们展示公国的力量是极为重要的任务。

    相信在昨日的阅兵式上他们已经见识到了公国的强大军力,今次晚宴便是要让他们知晓瓦尔斯塔公国并非穷兵黩武——我们能支付巨额军费而不负债。

    这些商人从不信任僧侣的祷告和贵族们引以为豪的血脉,他们只崇拜力量——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统半岛的强大力量。

    而这力量的代表正是瓦尔斯塔公国的主人——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他身负古瓦尔斯塔帝国皇帝之血脉,在名义上支配着这个曾经无比荣耀强大的民族。

    此刻公爵大人面带微笑,他正与商业巨子兰福德·奥纳西斯站在一起,两人聊得甚为投机,其他高官和大贵族都知趣地没有上前搭话。

    公爵身边这位高大魁梧的商人已年过五旬,却仍旧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态。他是瓦尔斯塔半岛的首富,自由贸易同盟的首席执政官,被人称为商人的国王,尽管他没有任何爵位,但因其所支配着的惊人的财富而受到上流社会的广泛尊敬。

    商会是在百年之内才兴起的新生力量,无数的自由贸易城邦取代了半岛南部众多的小块贵族领地,小贵族都把土地卖给商人去城里过潇洒日子,而大贵族往往把商人们视为威胁。

    更有甚者——有几位势力强大的伯爵经常派人劫掠商队。商人们无奈组织起自己的佣兵军团自卫,此举无意中使得商人们拥有了自己的军事力量。虽然目前来说雇佣军敌不过指挥有方训练有素的贵族军队,但有了商会充裕金钱的支持,雇佣军将来一定会发展为令人震惊的力量,绝对不可小窥。

    瓦尔斯塔公爵本人对这新兴的力量报以积极的态度,他曾对西蒙说过:

    “贵族的腐朽已经阻碍了经济的发展。打压商会能短时间保障贵族的某些权利,但也会使得南部的工商业遭受沉重打击。

    兰福德·奥纳西斯的自由贸易同盟使得半岛的南部地区发展迅速,我们的事业志在建立一个统一而强大的瓦尔斯塔,为了我们民族未来的发展,我们绝不能与商人们为敌,相反我要拉拢甚至讨好他们。

    这样既能解决将来面临的庞大军费支出,又能在统一半岛之后避免工商业的倒退。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不会坐视我们瓦尔斯塔人统一崛起,他们会围而攻之,为此我们一定要做好长期战争的准备。”

    公爵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去做的,他用半岛最强的军力震慑住那几个抢劫商队的伯爵领,从此商道更加畅通,也顺利获得了商人之王的好感。

序章 晚宴(下)

    公爵大人吩咐过公国的所有高官和大贵族对待此次来访的宾客要格外热情有礼,因此宴会的气氛相当和谐融洽,全程没有发生任何的争吵与不快。

    享受过奢华的晚餐之后,宾客们两两成对在大厅中央随着宫廷乐师的演奏节拍翩翩起舞。

    “商人之王”兰福德·奥纳西斯有礼地邀请了一位美丽的贵族少女作为自己的舞伴,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座宫殿的主人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并未加入舞蹈的行列,他支开了旁人,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不动。

    西蒙看到公爵大人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恰好自己的夫人正和其他贵妇人聊些女人们关注的奇闻轶事,他悄然离开座位穿过半个大厅来到公爵面前。

    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穿着一件朴素的蓝灰色军礼服,其上没有任何点缀,只是在左胸佩戴了一枚古朴陈旧的勋章。

    他继承了米德奈特家族特有的样貌——毛发浓密、铁灰色头发,银灰色眼睛、鹰钩鼻,长了一张颇显严肃的瘦长脸。

    此刻他的神情略显疲惫。

    这位公爵大人每天只睡六小时,从不沉溺于酒色,全身心地关注着瓦尔斯塔公国的每一项繁杂事物。

    他对孩子也像对待自己一般严苛,两位王子和一位公主从未受到贵族家庭里那司空见惯的溺爱,他们和平民的孩子一起上普通学校,另有数位家教辅导。

    西蒙得到公爵大人的赏识,有幸担任了王子和公主在数学和军事方面的导师,孩子们都很优秀,无疑会成长为合格的继任者。

    西蒙·加利埃尼对着自己的君主躬身行礼:

    “晚上好!公爵大人。很棒的宴会,我们都很享受。”

    “嗨,西蒙,抱歉一直都没和你打招呼。你也看到了,我亲自接待自由贸易同盟的领袖,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不知不觉就和他聊了很久。

    喂,仆人,给我的老朋友来一杯杜松子酒。”

    西蒙接过仆从托盘内的高脚杯:

    “没关系的,公爵大人。我看到客人们都心情愉悦,看来一切进展顺利,祝贺您!或许他们会更多地支持我们,甚至加入我们?”

    公爵显得有些沮丧,他耸了耸肩小声说道:

    “不,西蒙,远远不够。这些商人贪婪得很!我需要更多地用爵位和封地的允诺作为报酬拉拢他们。

    你也应该得到消息了,东部的几个伯爵领已经结成了贵族同盟,他们终于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了!

    贵族同盟也在试图拉拢宴会上这些来自南方的商人们,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是的,我听说了,大人。

    我强烈建议您在口头上先满足商人们的需求,绝不能让贵族同盟得到商会金钱的支持,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东部的贵族们集结起来以后的兵力将会超过我们,如果商会认为我们是弱势的一方,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我们的敌人。”

    公爵看了下四周,一手按住西蒙的肩膀,拉近了距离对他小声说道:

    “公国目前的财政状况良好,但长期的战争就另当别论了。我们现在需要资金支持和人才储备,商会这边由我来搞定,为了让兰福德·奥纳西斯这个商人之王死心塌地的追随我,我打算不惜任何代价。

    西蒙,这事你听了不要惊讶,过几年战争开始之后,如果自由贸易同盟在那时仍旧摇摆不定的话,我有可能会把已经达到适婚年龄的小萨兰托斯许配给商人之王,用联姻的方式来确保我们和商会的同盟关系。”

    尽管知道不能声张,但西蒙还是忍不住惊得一颤:

    “哦,天呐!大人!把一个公主,也是您最爱的孩子,把她嫁给……那位商人之王?

    再过几年等到小萨兰托斯公主长大,到那时候兰福德·奥纳西斯都要接近六十岁了!”

    公爵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喂,西蒙,小声点,我知道你很宠爱小萨兰托斯,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仅仅是个想法,连我夫人都还不知道,我目前只告诉了包括你在内的几位亲信,这也是无奈之举,你听我慢慢解释。

    你应该明白,贵族同盟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会不择手段——比如打开隘口引入其他国家的军队助战。

    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不希望半岛统一,他们害怕统一而强大的瓦尔斯塔,因此这些半岛以外的国家会派兵阻挠我们的统一事业,贵族同盟的伯爵们会把其他国家的军队放行进来的,我了解他们,那些家伙宁可背负民族罪人的骂名也会这样做!

    如果我把女儿许配给其他国家的王储,多半会因为这孩子的个性而被拒绝,思来想去之后,如果不能达成更好的政治联姻,把她嫁给兰福德·奥纳西斯也是不错的选择。他是年纪大了点,但经我观察来看,他的健康状况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好。”

    面对这个话题,西蒙·加利埃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摇头叹气。

    公爵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小公主萨兰托斯·米德奈特是西蒙一手教育起来的孩子,这孩子颇具古瓦尔斯塔女战士那特有的剽悍风气,她不像其他贵族女孩一样爱撒娇,反倒像个男孩一样热衷于骑马和练剑,每次西蒙给两位王子讲解军事基础课程的时候,她都假装在做手工,其实偷偷在一旁听着。

    更为难得的是这孩子非常热衷于他父亲的民族统一事业,每次和哥哥们打闹玩耍之时,她都大喊着爱国口号,然后用玩具刀用力猛敲人型靶子。

    如果一般人整天喊着那些口号会被人认为非常做作。但这孩子还小,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诚挚和热情,她和她的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抱有毫无保留的热爱与忠诚。

    西蒙真心地喜爱这个英气非凡的小公主,他没有孩子,所以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细心教导——把她当做一个小王子而不是小公主来教导。

    这孩子的长相和血统绝对配得上大陆上的任何一位王储,如果她长大以后要被迫委身于这样一场政治联姻,西蒙会伤心落泪的。

    看到西蒙沮丧而忧郁的神情,公爵便不再提起这桩政治联姻的计划,他话锋一转,问道:

    “对了,招募军事人才的计划进行得怎样?听说你有几个很好的人选。”

    “进行的很顺利,大人。我在殖民战争时期认识不少优秀的高级军官,如今他们中很多人都效忠咱们的敌人贵族同盟。如果能把他们笼络过来,不仅能得到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将,而且我们的敌人也将损失这些人才,可谓一举两得。”

    “很好,西蒙。为了得到这些老将我愿允诺与他们能力相称的爵位与封地,重要的是这些人必须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虽然我的军队急缺优秀的高级将领,但我认为这种要事还是宁缺毋滥为好。“

    “放心吧,公爵大人。他们都是我熟识的人,我写密信联系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尤其是那位已经退役了的,目前赋闲在家的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我今天出发前刚给他写过信,敢问您听说过他么?”

    公爵那双浓密的铁灰色眉毛微微上扬,他兴奋起来:

    “哦,是的,我知道他,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那个殖民战争时期出名的英雄人物,是个勇猛又智慧的骑兵上校,我拜读过他的军事著作,的确很有见地。

    他的家族也是半岛上最为古老的家族之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因富特家族是仅存的几支“蓝血贵族”之一,就像我米德奈特家族一样。

    简直太棒了!如果他能加入到咱们的事业,那就再好不过!”

    西蒙的充满自信地回答道:

    “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事十拿九稳,大人。保卢斯男爵年轻时就希望半岛统一,他相当厌恶几个世纪以来我们瓦尔斯塔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相残杀的行为,当时的他是个有激情有抱负的年轻人,只是他年纪大了以后忙于经营家族产业,心中的那团火也慢慢沉寂下来。

    所以我在信中极力强调咱们民族统一事业的伟大和荣耀,希望这位老贵族读到这些能重燃年轻时的激情。”

    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对属下的工作非常满意,他举起高脚杯与西蒙·加利埃尼干杯,两人相视一笑,将美酒一饮而尽。

(1) 天赋异禀

    白嫩小脸胖乎乎,

    襁褓厚实暖腾腾。

    孩儿,你莫啼哭

    父亲是贵族领主,

    母亲是名门淑女,

    殷实富足,不愁吃穿。

    城堡高耸,俯瞰山林峡谷,

    这些领地都属于你。

    世间险恶,强者得存。

    盗匪猖獗,敌国势盛。

    莫怕那号角隆隆响,

    战士保你安然甜睡。

    弓弦拉满,利刃寒光,

    孩儿,你莫啼哭。

    多睡多吃,快快长大。

    你会成为盖世英雄,

    一生戎马。

    ……

    梦中的景象逐渐褪去,模糊,贵族少爷达利·艾因富特缓缓睁开双眼。

    冬日的清晨如同夜晚,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艾因富特家豪宅的内部已是灯火通明。

    贴身男仆前来伺候达利洗漱淋浴,这位小少爷仍旧睡眼朦胧,半睡半醒,任由仆人们帮助他洗浴更衣,像平常一样,他在书房一边翻看着插画绘本一边吃早餐,今天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脑中还想着梦中的景象。

    在梦中,他的心灵之眼跨越了时间的洪流,回溯到了十多年前,哼唱古老摇篮曲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显得比现在年轻健康许多,歌声温柔婉约,而那襁褓中的婴儿生着一双青色眼眸,毫无疑问,那正是他自己。

    早在一年多前,达利就发现自己天赋异禀。

    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能准确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还能对当时的状况作出详细的描述,仿佛刚刚在眼前发生一样。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天赋不只是超强的记忆力那么简单,有些曾经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即使他未曾亲眼目睹,却能在梦中窥见当时的场景。

    比如几个月前的一件小事,母亲的贴身女仆伊利斯不小心摔碎了名贵的茶壶,当时身边无人,她便向老管家维斯撒了谎,谎称是猫打碎了茶壶,因此,那只可怜的老公猫当天就被赶出了艾因富特家的豪宅,它的余生只能在湖边的库房里度过,靠捕鼠充饥。

    达利·艾因富特少爷很同情那只惹祸的老公猫,他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不久后,在某次午睡时,他在梦中看到了之前书房中的场景,看到女仆伊利斯弯腰捡东西时碰到了茶壶,打碎了它,而那屋里根本没有猫的影子。

    转天,他单独前往佣人的宿舍,向伊利斯描绘起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一切,包括那只茶壶的深蓝色釉彩花纹,地上污渍的形状,女仆伊利斯窘迫的神情,以及她用猫毛摆在陶瓷碎片旁边,嫁祸可怜的老公猫的全过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仿佛当时他就站在旁边目睹全程,如同亲历。

    伊利斯被吓得不轻,她弯腰鞠躬,向少爷连连道歉,祈求他的宽恕,她哭着求达利不要把这事告诉管家和老爷。

    毕竟,那只茶壶产自极东之地,价值不菲,几乎抵得上她一个季度的工钱,这座宅邸的老爷保卢斯男爵大方又仁慈,但他最讨厌撒谎的仆人,说出实情的话,她会失去这份豪宅里的体面工作,回到她家乡的农场去干重活儿。

    达利少爷无意为难这位年长的女仆,只是要求她答应一件事,那就是她必须定期去库房喂食那只可怜的老公猫。达利答应她不去告密,他只是要测试一下自己的梦境是否真实发生过,而他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从那以后,达利确认自己拥有在梦境中重现往事的能力,但这能力不受他控制,只是偶尔在梦中看到些无聊的陈年旧事罢了,并不能起到什么实际的作用。

    对他来说,真正有用的天赋还是强大的记忆力,读书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他本身也充满好奇心,喜欢文字和图画,经常埋头在书房里过上一整天。

    人们笑着说,艾因富特家的长子达利是个木讷的书呆子,很多人劝他少看点书,多出去走走,和其他贵族少年一起玩耍,不然他的身体会一直孱弱下去。

    正确的建议,他想道,但他不想照做。

    他脑中的知识远比同龄人甚至成人要渊博许多,但身体素质的却是他的致命弱点,明知如此,但他还是喜欢待在书房,遨游在文字和插画之中无法自拔。

    老管家浑厚的嗓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抱歉!打搅您了,达利少爷,老爷喊您下楼练剑,您弟弟已经在大厅等您了。”

    “烦死我了,又要练剑!”达利嘟囔着,很不情愿地放下书本站起身,嘴上抱怨着,身体的行动却丝毫不敢怠慢。

    达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严厉,不敢让他多等。在仆人的帮助下,他换上一身硬质棉甲镶钉样式的击剑服,抽出一柄训练用钝剑,快步向一楼的大厅走去。

    宽广的厅堂内,明亮的大理石地板映衬着无数蜡烛的光芒,金属交击的声音在高耸的柱梁间回荡,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正在教授两个儿子家传剑法。

    和上一周动作大开大阖的战场军刀术不同,这次他们在练习的是一套实用的迅捷剑剑法,动作利落实用,步伐轻盈,尤其适用于街头防身和决斗单挑。

    男爵的长子达利·艾因富特个子不高还很瘦弱,他很不幸地长着一张瘦长马脸,两只眼睛也像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细瘦,仿佛两条青色的细长伤口,他肤色惨白,高耸的鼻梁两侧长了好些个雀斑,留着一头整齐的棕色短发。

    这孩子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显得慵懒而又冷漠,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比起练剑,他更喜欢读书。

    达利的弟弟威廉·艾因富特完美继承了父母外型上的的一切优点,肩膀宽阔,四肢修长,长着和母亲一样的金色卷发,他容貌俊秀,面色红润,一双深邃的青色大眼睛炯炯有神。

    威廉挥剑的动作流畅优雅,相比之下,他哥哥达利就显得差劲许多,连这把轻质化的训练用小剑都拿不稳,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站在一旁,面对长子达利糟糕的表现,他作为父亲却也并不气恼,只是加倍地耐心教导。

    妻子美丽善良,两个儿子也各有所长,一切都顺心如意,而自己只需耐心引导孩子们成长,家族的前途必然光明无限。

    长子达利拥有令保卢斯男爵更为满意的天赋和个性,达利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淘气玩闹,他喜爱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

    这位父亲最渴望的就是一位头脑聪慧的继承者,以瓦尔斯塔人的习俗,长子继承家业,达利的聪明好学正好符合他的期待,身体矮小瘦弱一点也无所谓。

    而威廉这个强壮的次子也不负他的期望,训练剑在他的手中就像手臂的延伸一样自然,这孩子将来在剑术方面的造诣一定会超过自己,甚至有可能会比肩当代剑术大师,将来必定能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军人,在战场上获得象征荣耀的勋章,继承先祖们的勇武精神。

    保卢斯男爵本人能文能武,他上过战场,当过官员,有绝对的自信培育出优秀的继承人。这位家主沉浸在未来的美丽愿景之中。

    老管家维斯走到厅堂,似乎有事相告,他彬彬有礼地在一旁等待,不愿去打断老爷和少爷们练剑。

    老管家维斯是一个神情严肃的老顽固,他做事喜欢循规蹈矩,恨不得一切都要依照瓦尔斯塔贵族的古制行事,做事说话追求礼数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保卢斯注意到了候在一旁的管家,他伸手向贴身男仆要来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随即走向一旁,吩咐两个儿子继续练习。

    他坐下来,对着管家问道:“什么事,维斯?我说过你不用太过拘谨,有事直说便是,不用怕打扰到我们。”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老爷。有个流浪儿在庄园的某处栅栏外晕倒了,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像是因为饥寒交迫导致的昏厥。这会她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还很虚弱。我已经吩咐佣人们带那女孩去吃顿热饭,然后给她找些仆人们的旧衣服保暖,留她在庄园的偏房过夜,等她恢复体力以后给几个钱打发走。您看这样处理还算稳妥吗?老爷。”

    保卢斯男爵用两根手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枚银币放到桌上,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你做的很好,维斯。我们艾因富特家族向来对穷人慷慨和善。这事你做主就行,把这钱交给那孩子,明天让仆人带她去塔嘉维市区里的孤儿院,向院长提我的名字,我们家族资助了那里,院长肯定会答应收留她的。”

    “好的,我一定办妥,打搅您了,老爷。”

    说完后,老管家毕恭毕敬地低下头,缓慢后退到门口才转身告退。

    两位少爷把这番对话听在心里,相较于塔嘉维城区内那些冷若冰霜的贵族们来说,父亲的做法已经足够温柔体贴。

    过了一会,老管家维斯又来到厅堂,这次他稍显急切,没有像以往一样拘泥于礼数,进门就直接禀报:

    “抱歉,老爷,我想我有必要再次打搅您。”

    “你说吧,我们已经练完了。”

    “那流浪儿吃了顿热饭感觉好多了,这小家伙傻呆呆的愣着不说话。她交给我一封信,看到信封上的文字之后,我认为此信应由老爷您亲手拆开。”

    说着,管家递过来一封脏兮兮的信。

    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皱了皱眉,他对着老管家凝视片刻,一脸疑惑地接过信件。

    信封非常简陋,裁剪得很糟糕,连火漆封口都没有,一定不是出自贵族之手。

    信封上方写有艾因富特家的地址:赫尔比斯伯爵领塔嘉维城西郊绿水河畔艾因富特庄园。

    地址的下方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一段话:

    “保卢斯·艾因富特将军,您是我最后的希望,恳请您在百忙之中阅读这封信。”

    “将军?”,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这个头衔称呼过自己了,莫非?保卢斯男爵脸色一变,急切地撕开信封。

(2) 两封来信

    达利和威廉练得累了,兄弟俩停下休息,他们看到正在读信的父亲双手颤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写信之人是保卢斯男爵在殖民战争时期的副官莱斯利·温斯泰德,保卢斯在当时是殖民军的一名将军,他统领一支龙骑兵旅,在一次鲁莽的冲锋中负了伤,在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他血流如注,战马也瘸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等死。

    勇敢忠诚的副官莱斯利·温斯泰德在这次冲锋中受了轻伤,他不顾剧痛背着负伤的保卢斯将军艰难地走回了营地,两人伤口流出的鲜血凝结成冰,将两人的军服牢牢地冻结在一起,医护站的军医不得不用剪刀剪开衣服才把两人分开。

    这段往事,保卢斯曾无数次讲给两个儿子听。

    如今这位副官莱斯利·温斯泰德在病重之时写下这封信,信中诉说了他在退伍后的种种不幸遭遇,在他弥留之际,他祈求老上司保卢斯能留下他的女儿,他祈求保卢斯留她在艾因富特庄园做工。

    “不管让我女儿干什么活儿都行,只求她能有个温暖安全的居所!”这位勇敢忠诚的副官在垂死之际如此写道。

    保卢斯读完信后叹道:“天呐!维斯。我怎能怠慢莱斯利的女儿,我欠他一命!快!把那孩子带到这里让我好好看看!”

    过了好一会,老管家领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回到厅里,她的外套明显是由大人的衣服改小的,嘴上还残留有狼吞虎咽之后的油腻痕迹,让人看了可怜又好笑。

    保卢斯男爵温柔地注视着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看起来像是头一次踏入贵族家的豪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紧张得小嘴紧珉沉默不语。

    保卢斯男爵见她拘谨便不再追问,他吩咐道:

    “维斯,你让女仆们带她去浴室洗漱,上楼去找一身合适的衣服给她换上,我记得咱们有女孩的衣服,就是要当生日礼物送人的那一套。从现在起我要你按照接待贵宾的礼数来接待这孩子,懂吗?”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老爷。”说罢,维斯牵着小女孩的手离开大厅,对她的态度更显恭敬。

    沐浴换装之后,脏兮兮的流浪儿变成了小天使。

    纠结着泥污的黑色乱发洗净之后变成了一头活泼的红色卷发,她生着一张可爱的鹅蛋脸,肌肤白皙娇嫩毫无瑕疵,一双琥珀色的妙目之下是直挺的鼻梁和因为紧张而紧珉的小嘴。一身上等面料的蕾丝镶边连衣裙和紧身的红色羊毛长袜让她更显美丽可爱。

    长子达利头一次见到如此温润可爱的女孩,作为贵族少爷的他忘记了面对女士应有的一切礼数,他瞪得目不转睛,怦然心动。

    而他的弟弟威廉则显得冷静许多,他不像哥哥一样整日蜗在书房里。威廉经常去找其他的贵族少年玩耍,也见到过不少精致漂亮的贵族女孩,她们都是塔嘉维市名流的女儿,因此对于眼前的女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女孩受到主人家的热情招待之后逐渐卸下戒备之心,他终于开口了,紧张得磕磕巴巴:

    “保卢斯将军……大人……男爵?非常抱歉……我不知该如何正确地称呼您”

    保卢斯看到女孩洗漱干净之后非常喜悦:

    “天呐,你知道么孩子?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容貌,他年轻时是个帅小伙,你的母亲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还有,你父母现在如何了?”

    眼泪在女孩的大眼睛里打转。

    “大人……,我名叫简宁·温斯泰德,今年十三岁了。我的母亲在两年前已经去世,父亲点燃了小船上的木柴送走了她。

    父亲是两个月之前走的,他写完那封信交给我之后当晚就病逝了。我没有能力依照古法送走父亲,后来村子里的好心人找来船和木柴帮我送走了他。

    在那之后我就依照父亲的嘱托来找您,我求大人给我一份佣人的工作,我可以住在马厩里,吃点剩饭就行。复杂的工作我不太会……我很笨……但我愿意学。”

    保卢斯·艾因富特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女孩,一双大手温柔地轻抚着她那瘦小的颤抖着的身体:

    “简宁·温斯泰德?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孩子,你的噩梦业已终结,现在你找到了我,我是你父亲的老上司,我发誓,你以后再也不用为吃住发愁,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时,达利和威廉的母亲莱亚夫人也闻讯赶到大厅,她是个仁慈又柔弱的贵妇人,莱亚夫人用赞许的目光望着丈夫,等待他的决定。

    保卢斯抱着女孩,攥紧了那封信,他在心中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莱亚,亲爱的,正好你也来了。估计那些大嘴巴女仆们已经告诉你了,没错,这就是那位我常和你们提起的勇敢副官莱斯利·温斯泰德的孩子,你知道的,我欠她父亲一命。现在莱斯利死了,她又无依无靠,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照顾她,希望你能理解。”

    莱亚夫人明显身体不太好,她掩口轻咳了一下后柔声说道:

    “亲爱的,我当然没意见,我们留下她吧,让她做些轻松的活儿,当然要等她稍微长大一些再工作……”

    保卢斯打断了妻子的话:

    “不,亲爱的,不是收她作女仆,我的决定是收她作我的义女,我将会准许她保留她父亲的姓氏,我要保证温斯泰德家族的荣誉不受影响。

    我要她与咱们的儿子们以兄妹相称,一同成长,正好咱们早就想要个女儿,你一直身体不佳无法再要孩子,这下不用愁了。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这样做的话,我于心不安。”

    莱亚夫人听到丈夫的决定后愣住了。

    在贵族的宅邸里工作能得到优雅的生活环境和不菲的佣金,而且能逃离家里繁重的农活儿,这份仆从的工作是大多数平民孩子的梦想。

    她本想让老管家维斯培训这孩子成为女仆,没想到丈夫竟突然要收她作义女。莱亚是个娇贵柔弱的贵妇人,尽管她性情温柔善良,但一下子让家里多出个从未谋面过的义女,这种仓促突兀的决定令她实在难以接受。

    最令她痛心的是,丈夫话语中指出自己因身体欠佳无法再次怀孕,这话戳中了莱亚夫人的软肋,她多想为达利和威廉添个妹妹!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未能如愿。她只想再要个亲生的女儿,而不是义女。面对丈夫兴奋的神情,又不忍提出异议,怒火和委屈憋在心中,她有些生气地说道:

    “由你决定吧,你高兴就好。我身体不适,先上楼了。”说罢便抓着扶梯气鼓鼓地离开了大厅。

    夫人的冷漠回答让男爵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但转念一想,是自己失言提到了夫人的伤心事,不过像莱亚这样的好心人将来一定会爱这孩子的,她只是无法立刻接受而已。想到这里,他又转过头笑着握住女孩的手。

    “我决定了,孩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保卢斯·艾因富特的干女儿,以后你还叫简宁·温斯泰德,因为这是你那勇敢忠诚的父亲给你的名字,一定要珍惜。

    你以后得管那两个男孩叫哥哥了,他们是我的儿子,都是棒小伙!

    达利比你大两岁,威廉比你大一岁。快过去见见他们,和他们拥抱。”

    不同于母亲的震惊和无法接受,一旁的长子达利听到父亲收养义女的决定倒是兴奋得溢于言表。

    简宁·温斯泰德那双如同母鹿般温柔的琥珀色大眼睛和那一头蓬松的红色卷发都深深地吸引了他,眼前的女孩美丽、可爱又柔弱,让他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保护、疼爱她的强烈欲望。她身上的某些特质仿佛拥有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了这位贵族家的长子。

    她简直是这世上最令人心动的女孩,至少达利自己是这样想的。但他那内向的性格使得他因为羞涩而不敢开口,反倒是弟弟威廉抢先和女孩拥抱了。

    威廉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女孩:“你好啊,简宁,我叫威廉·艾因富特。以后你就是我妹妹,谁敢欺负你,就让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女孩感动地哭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们家收留我,我会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用一辈子来报答你们的恩情!”

    达利嫉妒地看着他们,弟弟在本地的圈子里相当有人缘,不少贵族女孩都倾慕强壮热情的威廉,而瘦小又长相平庸、少言寡语的自己只能闷在书房里,现在弟弟又抢先了一步,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如此木讷,这样想着,达利也走上去拥抱了女孩,她身上的香气令他陶醉:

    “我的好妹妹,简宁。我……我……我爱你!”达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说出了这种话,他羞得面红耳赤,弟弟威廉听到以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保卢斯男爵也笑了:“哈哈,好孩子!说得很好,我希望你们能像爱着亲妹妹一样爱她。赶快带她去四处转转把,小伙子们!“

    望着儿子们争先恐后地邀请简宁去自己的房间参观,保卢斯男爵的心中充满无限的欣慰和幸福感。

    他小心地收起那封脏兮兮的信,把它保存到抽屉里,随后,他接过刚刚收到的另一封来信,据老管家维斯说,那是一位可疑的陌生人送来的,信封上绘有繁复的花纹,火漆上还印有某个家族的华丽纹章,想必出自达官贵人之手。

    保卢斯男爵想不起来这是哪个家族的纹章,他拆开信,阅读起来,神情从震惊再到愉悦最后逐渐冷静,他读到最后一段:

    “我强烈建议您离开赫尔比斯伯爵领,携带家眷投奔我们公国。

    综上所述,当前之时局实属百年难遇。我们瓦尔斯塔民族长达千年的分裂状态有望在十年之内有所改观。

    您在殖民战争时期的不俗表现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现在诚恳的邀请您加入咱们伟大的瓦尔斯塔民族统一事业中来。

    这并非遥不可及的妄想,而是一项已经计划完备、考虑周全的理性事业,瓦尔斯塔公国必将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横扫半岛,重现我们民族往日的辉煌!

    如若您愿响应我的邀请,我必将竭尽所能地向公爵大人推荐您,帮助您成为瓦尔斯塔公国的高官,您的家人也必将得到最好的生活环境。

    我期待着您的回信,无论将来咱们是战友还是敌人,我都诚挚地祝愿您:家人安康,事业顺利。

    ——您的老朋友

    瓦尔斯塔公国国立军事学院院长

    西蒙·加利埃尼

    1693年12月3日写于家中”

    读完信后,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沉默许久,信中的内容令他热血上涌,心绪中的某些东西不知不觉地被点燃了,他坐下来自言自语道:

    “是安稳地经营这个庄园还是搬到公国加入新的一轮风暴?真是个艰难的抉择。好吧,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暂时不想这些了。”

    他向身旁的管家吩咐道:

    “维斯,给我的女儿准备好房间,让厨娘们忙起来,我要在餐桌上看到火鸡和烤乳猪,还有孩子们最爱喝的水果蜂蜜饮料,今晚咱们举办家宴,好好庆祝一下!”

    “如您所愿,老爷,我这就让人采购食材,在下告退。”

    望着老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保卢斯男爵用力攥紧了那华丽的信封和信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壁炉里,看着它卷曲,焦黑,直至变成灰烬。

(3) 落魄的贵族

    六年后,1700年。

    “号外,号外!伊斯特·米德奈特公爵昨日在边境举行阅兵仪式,瓦尔斯塔公国正在集结兵力,战争一触即发!赶紧买份报纸看新闻啦!”

    塔嘉维法庭门外的大街上,卖报童们为了推销报纸都在卖力地呐喊出这条重磅新闻,引得路过的市民竞相购买。

    与此同时,法庭内部,一上午的审判已经接近尾声,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

    最后一位受审的只是个落魄的盗窃犯,旁听者却出奇的多。

    达利·艾因富特戴着镣铐坐在被指控者的席位上,他本就矮小削瘦,在经历了一连串打击之后显得愈加虚弱、迟钝。

    艾因富特家族在上个月遭遇了灭顶之灾,家主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被仇家纽曼家族抓住了把柄,有证人指控保卢斯男爵与瓦尔斯塔公国某位高官秘密通信长达数年,在信中男爵计划秘密转移财产并前往公国为公爵大人效力。

    而公国正是贵族同盟的死敌,在如今的紧张局势下,任何可疑的行为都会引起重视,更何况保卢斯男爵的通敌行为证据确凿。

    最终保卢斯·艾因富特以背叛者的罪名被判处绞刑,家族财产全部被没收或冻结。

    此事后不久,保卢斯男爵那个好勇斗狠的小儿子威廉·艾因富特按捺不住怒火,在一场非法的决斗中用剑杀死了纽曼家的长子。

    随后威廉·艾因富特被判决犯有非法决斗罪和一级谋杀罪,最终和他的父亲一同被绞死。

    得益于近几代家主的辛苦经营,艾因富特家的财富和影响力与日俱增,颇有恢复旧日辉煌的势头。

    而在经历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几代人的努力皆尽化为虚无,就像一只翱翔天际的白鹰忽地跌入泥塘,再也看不到复兴的希望。

    达利·艾因富特伤感地耸拉着脑袋,许久不曾洗过的棕色卷发油腻杂乱,满是胡茬的脸颊上还沾着些许泥土,一双青色眼睛布满血丝,疲惫地瞪视着磨旧的地板。

    本就不善言辞的他,紧张得开始结巴起来。

    “我……我只是想拿回自家的地毯卖钱,法官先生。我身无分文,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妹妹挨饿。

    当时我透过窗口看到厅内无人,自己身上又恰好有备用钥匙,于是就偷……偷偷的进去,搬开桌子想要……想要卷起地毯离开,没想到……没想到。”

    证人席位上,梳着一头黑色油亮短发的中年人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

    此人乃是塔嘉维城督查队的队长,名为查理·瑞克斯。他仗着自己是某位市政官的小舅子,得到了这个肥差。听完嫌犯的陈述之后,这位队长正身笑道:

    “没想到咱们塔嘉维城督察队的队长,本大爷我恰好走下楼梯抓了你个现行,对吧?第一次行窃就碰了钉子,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达利先生。”

    说罢旁听席那边传来一阵窃笑。

    听闻曾经阔绰的艾因富特家族继承人竟因为偷窃被抓,很多无关的人都来看热闹。

    本地的暴发户和新贵族们尤其乐于见得此事,他们都在等着市政府拍卖这个没落家族的财富,到时候便有机会低价拍得地产。

    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官示意旁听席嬉笑的人群保持肃静,随后他把注意力转回到被审的犯人身上,正色道:

    “达利先生,我非常不希望再次看到你家族的人来此接受审判,然而你们就是不知悔改!

    一周内连续失去父亲和弟弟以及所有财产的确令人崩溃,对此我真心同情你。但本人职责在身,还是得秉公办事。”

    法官缓慢地翻动书页,下颚的软肉随着话语不住颤动着:

    “鉴于你父亲密谋叛逃到公国的背叛行为,我已经在上月作出判决,将你家族名下的庄园、农田、马场、艺术品、家私、贵重金属、流通货币等财产一并没收。

    一部分不动产将择日公开拍卖,遣散所有仆从,农田和佃户也都收归贵族同盟联合政府管理。”

    法官合上书本继续说道:

    “一切处罚都符合法律中的相关条款。现在我问你,当初开庭的时候你可在场?对于本庭做出的处罚你可有异议?”

    “我在场,大人。没有异议。”达利稍微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答道。

    “既然早已知晓那便是明知故犯,你非法闯入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你家的宅邸。此处地产在公开拍卖之前暂时当做督察队临时办公厅使用。

    你要拿走的那条地毯也不再是你家的地毯,而是办公场所的装饰品。根据法律相关条文,你的行为属于非法闯入和盗窃公共财产,达利先生。”

    法官一席语毕,证人席上督察队长的笑容更加得意了几分,轻蔑地注视着穷困潦倒的贵族少爷,手中还把玩着一件原本属于艾因富特家族的工艺品。

    (去死吧你这混账东西,你这纽曼家的走狗!)

    达利只敢在心中暗骂以泄愤怒,并不敢真的得罪这个霸占他家园的人,他攥紧了拳头,为了母亲和妹妹他必须压抑怒火。

    作为长子,也是家族中仅存的男性,如今的他肩负重担,如若在法庭上因辱骂公职人员而被加重刑罚就太过愚蠢了。

    “既然事实已经清楚,那就开始宣判。达利·艾因富特,请起立。

    根据贵族同盟属地赫尔比斯伯爵领的相关法律,我在此宣判,你犯有非法闯入罪和盗窃公共财物罪。

    你将在监狱服刑三年,此判决即刻执行。”

    包裹着黄铜的木槌落下,重重砸在硬木板上。

    头戴白色绅士假发的法官用一双胖手合上法典,费力地挤出座椅。

    法官站起身来开始整理桌面,他问到:

    “在服刑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需要委托旁听席中的一位先生照顾我的家人,法官大人。”

    “好,本庭准许你的要求,但一定要长话短说,不能耽搁行程。先生们,今天上午的事务处理完毕,休庭!”

    法官离席之后,法庭内其余的人们也开始退场。

    后排座位上几位纽曼家族的人恶狠狠地瞪着达利·艾因富特。纽曼家族和艾因富特家族是百年世仇,他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成功扳倒了艾因富特家,纽曼家的长子冲动易怒,他忍受不了艾因富特家小儿子威廉的挑衅,冲动地接受了一场非法决斗,并因此丧命。

    原本大获全胜的纽曼家族意外地失去了第一继承人,家主西斯卡·纽曼为此大为动怒。

    他们眼看艾因富特家的长子被送进监狱还是觉得不够解气,这些人恶毒的眼神在告诫达利:两个家族百年间的仇恨还未结束,他们一定还会找麻烦的,达利只能暗暗祈祷他们都来针对自己,千万别去欺负母亲和妹妹。

    达利回过头,望向灰白头发的老管家维斯,眼中饱含着对承诺的渴望。

(4) 战争的钟声

    艾因富特家对待佣人一向宽厚,老管家维斯和几位男仆女仆们都自愿留下,即使没了薪水,他们也愿意继续照顾这个破败家族的剩余成员。

    但随着艾因富特庄园被没收,他们也被贵族同盟政府强行遣散了。

    曾经的少爷和管家走到近前,达利急切地说到:

    “我恳求您在我服刑期间照顾我的母亲和妹妹,维斯先生。”

    老管家维斯依然身着裁剪得体的制服,看起来反倒比达利更像一个贵族成员。

    “少爷,我们现在没了庄园里的工作,大伙只能回家另谋出路。所以目前只能分班轮流照顾两位女士,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您见谅。

    哎!请别怪我责怪您!如果您有困难的话早些联系我们不就好了,被遣散之后我们找了您好长时间,您却故意回避我们,何必如此呢……

    一切都是自尊心在作祟!”

    达利在心中悔恨地想着:

    (是的,我愚蠢的自尊心让我难以低下头求助曾经的仆人们。我自以为可以靠自己照顾母亲和妹妹,可是我离开自家的庄园以后,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照顾家人,我简直是个废物!)

    老管家长叹一声说道:

    “您的母亲莱亚夫人一直身体不适,至于您的义妹简宁……,我想您应该知道,她对威廉少爷……哎,算了,真是悲剧。总之她现在完全崩溃了,一个人缩在墙角发愣,像丢了魂似的。两位女士都抑郁成疾,经我反复斟酌考量之后,最后还是决定不让她们来这里旁听了。

    希望少爷您不要责怪我的自作主张。”

    “我感谢您的决定,维斯先生。我也不想让她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那样的话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如今我已不是你的雇主,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如今我只是个愚蠢的罪犯而已。我很感激大家对我家族的不离不弃,我……无以为报。”

    老管家维斯紧紧攥住达利的手:

    “您的父亲保卢斯老爷待我们不薄,您自己也是个慷慨的主子。当初我也有不光彩的历史,但您的家族还是接纳了我,让我过了几十年体面的舒服日子。

    其他几位打算来帮忙的男仆女仆们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等定会不离不弃,您尽管放心好了。

    另外,我都计划好了,等您出狱以后咱们一起搬去我家的农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您在艾因富特家族就有希望,我知道囚犯生涯有多难熬,还请您务必坚持住,千万不要干任何的傻事!”

    达利用力点了点头,得到老人的承诺之后,他心中最沉重的一块石头轰然落地,只觉得如释重负。他紧紧拥抱着这位伴随他成长的老管家,泪水流到了老人的肩膀上。

    负责押送犯人的宪兵队长有些不耐烦了,他招呼两位宪兵押走犯人:

    “不要耽搁我们的正事。你俩过来,带他走。”

    两位身着深绿色猎骑兵制服的宪兵走到达利的两侧,他们低下头用锁链穿过达利的脚镣,把所有犯人连成一列,随后催促着犯人们步出审判厅。

    达利眼含热泪,不住扭头回视,他悲伤的想着:

    (这一别便是三年,再见时希望一切安好。妈妈,我作为长子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照顾好你们,对不起……对不起……,妹妹……简宁……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向你说出那番话……)

    随着犯人的队列走到门外,街市的喧嚣打断了他的思绪。

    “去死吧,你这叛徒,公国的走狗!贵族同盟万岁!”

    几个狂热的反公国人士一边叫骂着一边拿起臭鸡蛋和烂菜叶朝着达利脸上扔过来,他一言不发。

    父亲与那位公国高官秘密通信的证据确凿,自从父亲被定为叛徒的日子起,达利就一直享受这般“礼遇”,作为叛徒之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屈辱。

    囚犯们被宪兵驱赶着走向一辆马车。沉重的脚镣让瘦弱的达利步履维艰,此刻他饥渴虚弱却毫无食欲,强烈的悔意和自责猛烈地折磨着他的心智,他不停地胡思乱想,神情恍惚之间又陷入一段回忆:

    父亲和弟弟被绞死,一家人被逐出艾因富特庄园,母亲病倒了,妹妹虽能行走但也变得失魂落魄,达利带着她们安顿在一所旧宅里,这里原本是艾因富特家仆从的住所之一,如今那几位仆从被遣散,房子便空了下来,所幸贵族同盟的稽查人员没有查出此处房产,一家人才幸免遭受餐风露宿之苦。

    达利读过不少书,知识渊博,原本他可以胜任许多收入不菲的工作,但因为他叛徒之子的身份,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很快三人花光了仅有的一点钱,达利只能去找一份码头装卸工的差事挣些小钱糊口,但他过惯了贵族少爷的日子,身子又瘦弱,无力搬运沉重的货物,而他又放不下贵族少爷的尊严来求助曾经的仆人们。

    为了家人的生计他开始不择手段,他开始频繁的偷窃面包店,到最后他打起了那地毯的主意,那地毯是父亲年轻时得到的战利品,价值不菲,如果成功卖掉地毯就可以几个月不愁吃喝,轻松解决当前的窘境,他打定了主意开始行动,最后不幸被人抓住。

    (又一次惨痛的失败,在我生命的记忆里,充满了失败。体弱多病的童年,长大后一事无成终日泡在藏书室,还有爱情……)

    想到这里达利不自觉停住了脚步发呆,宪兵的踢打让他重回现实。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

    前方驶来一辆由驮马拉着的辎重马车,马车上载着一个锈迹斑驳的大铁笼,里面铺满稻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他妈哪里是押犯人的车?这是农户运牲畜用的!”达利前面一个高大肥胖的囚犯喋喋不休地抱怨,宪兵给了他一鞭子才安静下来,推着他费力地挤进囚车。

    瘦小的达利轻松钻入铁笼,鼻中充斥其他犯人身上的汗臭味和尿骚味。

    宪兵们给笼子套上一个夸张的大锁头,其坚固程度锁住马戏团的大象都绰绰有余。

    达利蜷缩在铁笼的角落里远离其他犯人,他双手来回搓着稻草,随着马车驶出喧嚣的城区,郊外的清风气息让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周围长满藤蔓杂草的破败城堡门前,城堡的护城河内漂浮着老鼠和鸟儿们肿胀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腐臭气味。

    这座堡垒曾是某位骑士的家堡,有过辉煌的过往,而后随着这个家族的消亡而破败,如今成了用于关押轻刑犯的一座监狱。

    贵族同盟的四分纹章旗帜在最高的一座塔楼上飘扬,十字隔开的四个纹章分别代表半岛东部的四个伯爵领,如今他们为了对抗公国联合到了一起。

    押运囚犯的宪兵骑士们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打开巨型锁头,其他人一手按在剑柄,另一只手按在燧发手枪的枪柄上保持警戒。

    囚犯们全部爬下马车,再次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等待监狱里面的人放下吊桥。

    在这远离市区的荒野,只听到吊桥上铁链刮擦的声音,此外一片寂静。

    正在众人百无聊赖之际,从远处的塔嘉维城区方向忽地传来了钟声。

    钟声的频率听起来有些古怪,比起平日急促许多,不像报时也不像仪式。

    一开始只是一座钟的声响,慢慢的变成两座、三座,……很快无数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且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给人们施加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囚犯和士兵们全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监狱周围田里的农人也停下手中的劳作纷纷朝着市区的方向远眺。

    木质吊桥终于砸到地面,激起一阵浮土。监狱的铁栅栏门被推开,四名手持制式步枪的士兵跟随一位年长的军官走了出来。

    他们和众人一同向着塔嘉维城区的方向眺望,倾听那似乎永不停息的钟声。

    军官的手握住佩剑的剑柄,他走到一处高耸的土丘上,直到钟声逐渐止歇,一切重归平静,他摘下手套,掸了掸制服上的灰尘,转身面向众人宣布道:

    “先生们,战争来了。”

(5) 家人来信

    狱中的日子本就艰辛难熬,恰逢战事新起,贵族同盟需要补充大量劳力,这些轻刑犯们被迫从事苦役。

    最辛苦莫过于去当纤夫,依靠数百名犯人的力量去拉动巨大的船舰入港,有些身患顽疾的犯人累死在岗位上。

    曾经万事都无需亲力亲为的贵族少爷达利恰逢此时沦为阶下囚,繁重的劳役和糟糕的饮食折磨着他,每天回到囚室之后他都累得直接瘫倒在简陋的木床上。

    仅仅入狱三个月,达利就有了数次可怕的想法,他是个懦弱胆小的人,一度想要放弃生命来获得解脱,全靠对家人的思念才打消了这种消极的心态。

    日日夜夜,劳作不息,他与世隔绝,完全不知外界的消息,这天终于等到了允许轻刑犯们通信的日子。

    尽管达利在当天挥锤砸了一上午石头,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在看守送来两封信的那一刻,他还是显得极为兴奋,心中的抑郁与身体的痛苦都被内心的狂喜冲淡。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其中一封信,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致我亲爱的哥哥达利:

    亲爱的哥哥,我已收到您的来信,终于等到了允许通信的日子,希望您能快点看到我的回信。好消息,母亲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只是心病仍需时间恢复,其他一切都好,请您安心。

    您在信中的种种关切,都让我感受到了亲如骨肉般的慈爱,也让我感到无比羞愧。

    在家族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因为心灵的脆弱完全崩溃了,我什么忙也没能帮上,反倒成了累赘。

    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失态,大家都清楚我对威廉抱有好感,我知道自己的出身,明白自己配不上他,但是……我就是无法停下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我爱他。

    父亲被抓走的时候我尚且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告诫自己要坚强,那时我还曾努力劝说威廉不要冲动,但是哥哥啊,您应该知道您这个弟弟的性格。

    父亲曾说过您和威廉兄弟俩的性格是完全相反的,您是沉稳智慧的学者,而威廉是颇具古风的战士,此乃天性使然,难以改变。

    他会因为某位男仆在外面受了欺辱而只身前往危险的贫民街区和人打斗,他就是这样脾气耿直热忱,容不得身边的人受到任何委屈,我知道这种个性很危险,但不知怎么的,我内心却最爱他这一点。

    出事那天您不在家,还特意嘱咐我看住威廉少爷。可是他喝了酒,决心要杀掉纽曼家的继承人,而我没能拦住他,我任由他外出,走向毁灭。

    我愧对了您的嘱托,为此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威廉和父亲被处刑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任谁来唤我也听不见,处于疯狂的边缘。

    还好咱们的管家和仆人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好人,他们不像我一样心灵脆弱还笨手笨脚。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轮班照顾母亲和我,给我们送来药品、食物和水,把这个破旧的屋子打扫干净,让我们有一个整洁的环境,因为他们的无私付出,母亲的病情才能大为好转。

    正如哲人说过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如今我的心灵从崩溃的状态中逐渐恢复过来,我开始重新面对现实,逼迫自己变得更坚强一些,我不能允许自己继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我已经可以帮助大家一起照顾母亲大人,还在城里的一家制衣作坊找到了裁剪布料的工作,庄园已经没了,大家现在都要努力讨生活。

    我永远忘不掉这个家对我的恩情,忘不掉六年前的那个冬天,我拿着生父的信在街头流浪,当时的我一直在想象自己到底是先被冻死还是先被饿死。

    在那时,是他,是父亲保卢斯大人毫不犹豫的收留了我,他丝毫也不嫌弃我出身低贱满身脏污,他让我过上了我从不敢想的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将我认作义女,让你们兄弟称呼我为妹妹,还容许我保留生父的姓氏。

    尽管父亲大人待我如亲骨肉一般,但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是谁,我只是个流浪儿,受了莫大恩惠才活了下来,我的生父教会我知恩图报的道理,他的临终嘱托铭刻在我心中,永世不忘。

    我曾经为爱所困,做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如今我对爱情的所有渴望已经随着威廉少爷的离去一同消逝了,此后我愿孤独终老,用一生去侍奉您和母亲大人。

    急切等待您归来的妹妹

    简宁·温斯泰德

    达利·艾因富特呆坐在木板床上,他反复回味信件结尾的话,那句话如铁锤般不断地敲打他的心弦。

    自从她出现自己的身边,他每天都在试图吸引这个可爱女孩的注意,对于性格内向的自己来说,这种热切的心情从未有过。

    她伴随兄弟俩一同成长,从可爱的少女出落成美丽动人的女士。

    随着身心的成长,达利对这个妹妹的热情关爱逐渐变成了暗生情愫,对此他一直颇有不安,虽然他们并非血亲,但名义上仍是兄妹。

    而简宁对他的爱仅仅停留在对兄长的尊重体贴,而非男女之爱。

    整天泡在书堆里的达利极少踏足社交圈子,他的容貌和性格都难以引起贵族小姐们的兴趣。

    对达利感兴趣而向父亲提亲的人也不少,但这些人都是看重他身为艾因富特家族继承人的身份,而非他这个人。

    就这样达利一直不肯结婚,他希望终有一日能引起心上人的注意,生活中除了读书学习之外的最大乐趣便是偷偷观察、暗恋着妹妹简宁。

    可惜她也同时暗恋着达利的亲弟弟威廉,弟弟比自己更高大,更强壮,也更英俊,这一切都让他心生妒忌。

    如今时过境迁,父亲和弟弟已经不在人世,而简宁对爱情的向往似乎也随弟弟而去,她的来信中充满悲恸之情,达利读到最后意识到自己所爱之人的心已经死了一半,只剩下报恩的愿望才令她坚持活下来,令人心痛惋惜。

    达利用脏袖子抹干泪水,他拆开第二封信,那是老管家维斯写给他的,信中叫他放心服刑,在狱中好好表现,早点出来和大家团聚。

    维斯仍旧保留了作为一个专业管家的习惯,他把当前半岛纷乱的时局也写出来告知这位狱中的少爷,好让他不至于对外界一无所知。

    从信中达利得知瓦尔斯塔公国军和贵族同盟军之间已经有过几次大规模战役,双方互有胜负,南部的自由贸易同盟组织起大量雇佣兵团保护商路,这些商人仍旧按兵不动隔岸观火。

    达利刚刚读完两封信件就听到了脚步声,这些军人在训练中养成了走步均匀整齐的习惯,沉重皮靴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随后有个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文告:

    “因当前战事危急,贵族同盟军急缺人力,我们决定行使一项赦免令。

    凡在在本伯爵领内领内服刑的,总刑期在五年以下且身体健康的轻刑犯都将享有参军的权利,报名者需通过新兵培训并参加至少三次军事行动,满足以上条件并服役一年的囚犯将获得特赦重获自由,到时候可以自由选择留在军中或者返乡。

    此外工兵部队和海军急需通晓土木工程知识的工程师与具备远航经验的海员,具备这两类人才条件的囚犯如果加入贵族同盟军队满半年即可获得特赦并享有晋升为军官获得高额专项年金补贴的机会。

    小伙子们!如果你受够了在这个鬼地方当苦力,也不怕上战场,那就赶快为自己赢得自由吧!想要加入咱们贵族同盟军的人请和你们的狱卒打招呼,今晚十点之前到我这报道!”

    这个特赦令简直就是天赐良机,达利还在为剩余的两年多刑期和自己的前途而苦闷,机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此事无需考量,他马上就做出了决定。

    “嗨!汤姆森!”他大声呼唤着负责看守自已的狱卒。

    “我要参军!我要加入贵族同盟军队!我懂得土木工程也略懂航海知识,我就是他们想要的人!

    快来打开这该死的门,我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哪怕一份一秒了!”

(6) “懒惰海象号”

    “懒惰海象号”是艘大型三桅商船,她满载酒桶和香料往返于各大港口之间,战争开始之后,她被编入贵族同盟的海军序列。

    一个月前这艘大商船被改装为武装商船。她的船首像是一尊造型逼真的海象木雕,据一位年长的造船工所述,木雕上那一对洁白的漂亮长牙是真货,由某个探险航队取自极北之地冰川中栖息的大海象之口。

    在船侧的码头上,贵族同盟军的一个营兵力正在排成密集的纵队,下级军官们整队之后命令士兵原地坐下休息,等待物资吊装完毕后再带队登船。营长霍斯特少校正在和“懒惰海象号”的船长交谈,他们面带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达利·艾因富特身着代表工兵的军服和领章、袖章。他没有装备枪械及冷兵器,背包内塞满了测绘工具和图纸,他以工兵编制下土木工程师的身份参加了这次航行,他所在工兵部队的任务是在登岛部队夺取小岛控制权之后修筑防御工事。

    达利坐在靠近船尾的一边,这码头的一切他丝毫不觉陌生,他是本地人,塔嘉维港是他童年游玩生涯的一部分,长大以后也有过数次出海远行的经历。

    达利算是半个航海领域的内行,尤其在船舰构造的知识方面绝对算得上博学。

    在他还在当贵族少爷的日子里,经常一整天待在家族的藏书室内。他曾阅读过许多与舰船相关的书籍、画册,面对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达利可以做到过目不忘,记忆力是他引以为豪的才能。

    达利仔细观察自己将要登上的这艘武装商船,船舷处的两行射击口内依稀可见船舱内正在忙碌的水手,从外部特征可以看出此船是三层甲板的结构。

    高耸的后艉楼内从上至下依次是船长室和宴会厅,绘有花纹图案的彩色玻璃和镶嵌在边角处的浮雕装饰让艉楼看起来富有艺术气息。

    作为一艘商船为了多装货物,她的船体宽阔大腹便便,缺少了新型战舰必不可少的流线型船身,想必也没有多重船壳和密闭外仓的设计。速度和防护的缺失只能用火力来弥补。

    从射击口的大小和数量可以看出,塔嘉维港技艺精湛的造船工为她改装了多个大型炮位,理想状态下应该可以搭载超过四十门重型海军加农炮。这艘新改装的武装商船如果全副武装,在火力方面应该可以媲美护新型护卫舰。

    不过“懒惰海象号”此次作战的任务并非海战,而是搭载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补给品登陆一座由公国军队控制的重要岛屿。

    她的船舱塞了满编的一营士兵和各类辎重之后几乎满载,船尾还拖行着数艘登陆用的平底小船,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超载只能减少火力配备。

    果然,达利看到了正在吊装的弹药箱上漆着“十二磅实心炮弹”的字样,并未见到其他大口径加农炮的弹药箱,想必只配备了十二磅加农炮。对于陆地上的火炮来说十二磅炮算是重炮了,但对于海军来说这只能算是轻型火炮,难以胜任对抗大型战舰的任务。

    同时正在吊装物资准备出发的还有三艘吃水较浅的老旧护卫舰,她们在此次航行中担任护航的任务。

    一声哨响之后,各连的连长都在纵队末端大喊起立的命令,经过重新整队,所有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踩着木板登上了“懒惰海象号”。

    进入船舱之前,达利回头望向塔嘉维城,那是家的方向,他心中暗道: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答应我以身犯险加入战争。待我归来赢得自由,赢得军官的职位和年金,我一定养活你们,让你们该重新过上体面的日子,妈妈、简宁……)

    登陆舰队离港一天之后,午夜。

    之前的每次出海,达利都是居住在上等仓房,食物和房间与陆上的高级旅店无异,然而这次的居住环境竟然比在监狱时还糟糕,三百多名士兵挤在船内最底层的数个货仓内,其内部充斥着霉菌和汗臭的味道,跳蚤横行。为了不影响水手们的工作,士兵们在白天被禁止随意走动,只能等晚上才能到甲板透气。

    白天的时间达利没有和其他士兵一样聚在一起赌博,他一直都躺在地上休息,连饭都没有吃,前些天的新兵训练把他折腾的体力透支,他刚刚遭受完数月的牢狱之灾和苦役,身体还未恢复便进入了严酷的新兵营,每天的队列练习让双脚都快失去知觉了,最后他咬紧牙关凭着毅力顺利通过了新兵考核。

    这时醒来后他发现营里的其他士兵都在吊床上睡熟了,达利感觉自己的体力经过一天的充分睡眠得到些许恢复,只是肚子饿的难受,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这时他想起了出发前军需官分发给每人三个新鲜的橘子用来预防航海中常见的坏血病。

    他从工兵背包里翻找出所有的橘子依次把它们剥开,贪婪地咀嚼着酸甜的果肉,一年来第一次吃到新鲜水果,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奢侈的享受,不能容忍有一点浪费,最后他连苦涩难咽的橘子皮也一起吞下肚去,随后又拿出背包内的硬面包啃了起来,最后他拔开水囊的木塞,心满意足的灌上一大口。

    在陆地上训练时还有专人监督像他这样从监狱征募来的新兵,到了海上便没有了这个必要,因为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先是睡到自然醒,然后是橘子、面包和清水,现在又感受到不被人监视的自由,这才是生活!我就快熬出头了。)

    达利一边幸福的想着一边踏上阶梯,在夜晚水手们也轮班休息了,他选择爬出舱去透透气,舱内污浊的空气令人窒息、头疼。

    经过狭小阴暗的阶梯登上甲板,他感受到清新的海风,呼吸一下子顺畅了不少。甲板上只见零星几个水手在值夜,没有人理会这个身穿工兵制服的小个子。

    达利走到船边,双手扶着栏杆眺望远方,柔和的月光洒满海面,此刻他们已经远离陆地,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广阔无垠的海洋。

    若是以前的旅行,在夜晚他会在宽阔的宴会舱室内一边听着音乐家的演奏一边和其他贵族子弟们举杯畅饮。如今他只能拖着疲惫不堪的瘦弱身体,饥饿地站在这里远眺,默默地倾听大海的声音,心中满是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未知前路的迷茫。

    突然,达利注意到远处有个可疑的阴影,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那阴影变得越来越清晰,逐渐显现出轮廓来。

    船顶的观察员几乎在同时发现了这一状况,他用力敲打警铃随后低头朝着甲板上的人大喊:

    “疑似敌舰,快去叫醒船长和大副!”

    观察员的话音刚落,达利发现远方那可疑的阴影处同时绽放出无数点橘红色的火光。

    此情此景达利想起那本著名的《水兵日记》,此书记述了作者在一艘战列舰上服役五年的经历,从第一次登舰一直写到战舰沉没跳水逃命为止。他联想到书中曾描写过和眼前所见一模一样的场景,并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达利迅速趴在了甲板上,双手护住眼睛,他还大声提醒周围的人和他一样做:

    “敌舰开炮齐射了!快趴下!”

    身边的一位年轻水手并未理会他的警告,还站在原地继续观察。

    就像书中描绘的一样,他很快听到了一连串声音,先是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随后是木头的碎裂声,以及身旁水手发出的惨叫声。

    “哎呦!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有什么该死的东西扎进去了!救救我!”

    达利感受到船身的剧烈摇晃,等待平稳后才站起来,他发现一处护栏被击碎,身边的甲板上满是大小不一的尖锐碎木,身旁那位年轻水手捂住双眼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随即晕了过去。

    遭受炮击之后,原本空荡荡的甲板上很快变得拥挤混乱起来,水手们不及穿衣,赤裸着上身奔向各自的岗位。

    船长也亲自奔上甲板指挥,他挥舞着望远镜朝着一位炮兵军官大声呼喊:

    “甲板上由我亲自指挥,你快去让下面两层的炮手集中到右舷的炮位,准备好实心弹和链弹,让他们对着目标自由发射!快!”

    炮兵军官接到命令以后跑回了船舱。船长推开了一位船员开始亲自掌舵,他让船的右舷和和对方保持平行,以求得最大火力覆盖。

    远方的阴影已经清晰可辨,那是一整只舰队,两艘三桅的大船行在最前面,后面船只的数量不详。

    敌舰又是一轮齐射,一发巨大的实心炮弹击碎了护栏,随即击中了甲板上的火炮,正在装填弹药的一名炮手变得血肉模糊,难辨原貌。

    达利见过死者,但从未见过死得如此惨烈的,随后的几分钟内又有数名船员殉职,鲜血流遍了甲板。

    达利恶心得吐了起来,对于这个连宰杀牲畜都感到害怕的贵族少爷来说,实在难以面对眼前地狱般的场面,他性格中懦弱胆小的一面展现无疑,脑中关于海战的知识全都被抛诸脑后,他懂得操作火炮的方法,却没有上前帮助炮手们,只是慌乱地缩在一处角落里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负责为“懒惰海象号”护航的三艘护卫舰也在和敌舰交火,其中一艘护卫舰似乎被击中了弹药库,很快便是一场猛烈的爆炸,有人被强力的冲击波炸上天然后又掉入海里,随即那艘船开始倾斜、下沉,滚滚浓烟之中可以隐约听到人们绝望的哭喊声。

    护航船只突然被击沉让“懒惰海象号”的船长开始退缩,他在看到敌舰的数量和火力之后开始变得犹豫不决,是战斗还是逃跑?他不是懦夫但也不是傻瓜,去打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只是在浪费生命而已。

    他把舵交给其他船员来控制,自己则捡起一具尸体旁边的直径测量工具,开始测量一发嵌入木板中的实心炮弹。放下量具之后,船长绝望地喊道:

    “该死!是36磅炮弹!这种超重型火炮,对方一定是战列舰。

    再打下去必死无疑,装填手都给我换上链弹,打敌舰的桅杆!

    听我命令,下一轮右舷齐射之后左满舵,快把帆都升起来!

    去几个人到小艇上划桨,让小艇拖着咱们的船还能加快些速度,我们必须快些逃跑!”

(7) 灵魂行者

    “懒惰海象号”在转向逃跑之后又遭受了敌舰的几轮齐射,那些实心的大铁球轻松破开船壳,从船尾直接贯穿到了船舱内部,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一切都结束了,护航的三艘护卫舰已经有两艘被击沉,其余一艘也不去营救落水的友军,达利眼睁睁看着那艘船凭借轻巧的船身迅速逃离了战场。

    这片海域只剩下可怜的“懒惰海象号”和上面满载的士兵们独自面对公国强大的舰队,随着船尾接连中弹,船身开始倾斜。而公国的舰队丝毫没有要俘获这艘船的意愿,只是不断地开炮……开炮。

    有些绝望的水手开始跳海逃生,大批不懂水性的士兵不再听从长官们原地待命的命令,他们涌上甲板争抢着小艇上的位置,绝望的情绪一旦弥漫开来就变得不可收拾,发号施令的军官被士兵们杀死、践踏,人们为了争夺小艇上的一个位子刀兵相见,被自己人杀死的士兵数量要远远多过死于炮轰的人数。

    胆小的工兵达利·艾因富特远远躲开疯狂的人群,他争不过他们,主动放弃了登上小艇的机会。

    达利寄希望于公国舰队的救助,他知道在海战中除非双方有深仇大恨,其他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善待俘虏,而此次交战的双方都是半岛上瓦尔斯塔人,他们是同胞,只是分别效忠公国与贵族同盟,应当会对彼此的幸存者报以慈悲之心,希望如此吧。

    达利这样想着,眼见船身开始下沉,他鼓起勇气,脱下厚重的制服和皮靴,对着黑暗的水面一跃而下。

    刚一入水他就后悔了,因为此时的海水冰冷刺骨,浪涛也在干扰他的呼吸,以他的水性和体能必然无法坚持游到公国舰队的搜救范围。

    所以他改变了自己的目标,那是远处一块漂浮在海面上的大木板,如果他能坚持游到那里,爬上木板之后就可以趴在上面用手划水。

    于是他拼命地游着,对抗着冰冷的海水和浪涛,求生的意志让他轻松超越了自己曾经游过的最长距离,终于在即将筋疲力竭之际抓住了木板的边缘。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木板,一条腿拼命地想要搭上去,又滑下来,他沉了下去,本可以放弃就此告别此生,但他不能死,有家人还在等他归来,他凭借意志拼命地在水下蹬腿,终于重新浮上来抓住了木板,剧烈地咳出喝下去的海水,这次他用尽了最后的意志和力气成功把腿搭上木板,随即整个身子翻了上去,趴在那块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木板上。

    这时他依稀听到远处敌舰方向发出一阵欢呼:

    ”瓦尔斯塔公国万岁!瓦尔斯塔公国万岁!”

    可怜的“懒惰海象号”被击沉了,这次倒霉的登岛行动以失败告终。

    达利·艾尔富特趴在木板上,他把双臂浸在冰冷的海水中朝着那欢呼声传来的方向划动着,寒冷和疲惫逐渐夺走了他的意识,他把手缩回来放在身体两侧,想要歇一会继续再划,身体的最后一丝热量都被寒冷抽走,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脑中想起那首自己曾读过的瓦尔斯塔古老诗歌,那是一首描绘死亡的诗歌:

    “沉溺于往日的回忆

    从未延续的梦

    黑暗的神祇低语着我的名字

    随吾前往彼端,远离人世种种痛苦折磨

    不再悲伤

    举手伸向天空

    放飞心灵

    忘却一切走向坟墓

    是时候溘然长逝

    灵魂驶向暗影中的彼岸

    我将不再悲伤,再见我的朋友

    是时候溘然长逝

    是时候溘然长逝”

    就这样默念着,默念着,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不知过了多久,达利发现自己正站在水面上,四周笼罩着某种怪异的浓雾,抬起头也看不到月亮,只有一种诡异的幽蓝光芒透过浓雾照亮水面。

    震耳欲聋的炮声消失了,敌军的欢呼声和战友们的求救声也是,耳边只剩一片死寂。

    (为什么我能站在水面上?身上几处被碎木扎伤的伤口也丝毫没有感到疼痛,难道我已经死了?)

    比起面对死亡,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再也见不到家人,自己没有和家人打声招呼就私自决定参军,原本想要的特赦、自由、职位、年金这下全都成了泡影。自己还从未扛起过作为长子的责任,难道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这时,天空中出现了某种生物,它无声地拍打双翼,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鸦。可是那恐怖的眼睛不像鸟类应有的,反倒让他想曾在鱼市见过的某些海洋生物,巨大无神的眼瞳泛着一层死灰,此刻这恐怖的目光正死死地瞪视着他,片刻之后,达利终于听到了声音,那是翅膀扇动的声音,随后那神秘的生物飞走消失了,身旁只留下一片浓雾层层包裹着他。

    终于,寂静完全被打破了,达利感觉不到风,却能够听到轻微的诡异风啸声,前方的水面上逐渐浮现出一条像是由无数只萤火虫组成的,好似繁星般璀璨的道路,此路蜿蜒曲折又漫长,不知通往哪里。

    达利看着脚下那些璀璨的光点,他踩了上去,脚上没有任何的感觉,此刻他不用呼吸和感受不到寒冷,越来越确信自己已经踏入冥界。

    走了不知有多久,他走到了这条璀璨耀眼道路的尽头,达利惊讶地低头看着脚下,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趴在一块木板上一动不动,他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那人全身赤裸,面孔朝着侧面紧闭双眼,像是昏死过去。

    (诸神保佑,这不就是我自己么?我……怎么能看到自己?我真的死了么?)

    他想要伸手触摸这张熟悉的面孔,但是他的手像是化作了虚无,没有任何触感,径直穿过了那躯体。

    这时,那双眼睛忽然睁开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拉拽、撕扯。达利恐怖地嚎叫起来,眼看自己的手臂被吸入了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随后整个身体都被吸进去了。

    等到他恢复意识,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无数只蠕动着的食肉爬虫在颅内啃噬着他的脑髓。

    他重新感受到了伤口的疼痛,感受到了清新的海风吹拂着他那已经被晒干的头发,感受到了已经不那么冰冷的海水,他又能呼吸了。

    达利翻过身来,努力支撑自己在木板上坐起来,炽烈的阳光刺得他只能眯着眼观察四周,周围的海面满是漂浮的碎木与尸体,公国的舰队已经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我死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又活了过来?)

    达利呆坐在那里满脑疑惑着愣了几个小时,直到他难以忍受饥渴和饥饿。

    他伸手抓起一只因为好奇而靠过来的鱼儿,一嘴下去咬死了它,鱼肉连同皮肉骨骼和内脏被一起嚼碎吞下,饥饿让他丝毫感觉不到腥味,只是贪婪地咀嚼着。

    他口中干渴,于是并拢双手捧起海水喝了下去,随后就被呛得全吐了出来。

    正在他剧烈地咳嗦之时,猛然间看到远处有艘单桅杆的小船正在打捞着什么东西,这时他也顾不得喉咙里的干涩疼痛,用嘶哑的嗓音疯狂地叫喊着:

    “救命啊!救命啊!这有活人!”

    小船上的水手们听到了呼唤,朝着他的方向驶来。

    几双长满老茧的手拉他上了船。

    其中一位满脸胡子的老水手给达利递过来水袋,他问道:“朋友,你是效忠哪一边啊,公国还是贵族同盟?”

    达利喝下一袋淡水以后感觉喉咙中的火被浇灭,他答道:

    “我是贵族同盟的工兵,我们从塔嘉维港出发,在某个夜晚被公国的舰队击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海上昏厥多长时间。”

    “哦,那正好,小伙子。我们是塔嘉维港的船夫,等我们完成这次航行就顺路把你带回去,你可能得等个半个月左右,因为我们要去别的港口把船装满再开回去。你很幸运,这片海域就发现你一个活人。”

    达利瘫倒在小船在甲板上,他在心中呢喃着:

    (是的,我很幸运。如果我说出来我那离奇的,死而复生的经历恐怕会被当成疯子,回去以后怕是要被送到疯人院里。)

    所以他一言不发,只是躺在那里,享受着清新温暖的海风吹拂自己赤裸的身体。

(8) 噩耗

    达利站在小船上遥望着塔嘉维港,眼见皆是整军备战的繁忙景象,巨大的风帆战舰多得几乎阻塞了航道。

    小船上的水手们都在讨论贵族同盟与公国的战事,他们从未上过战场,都在胡乱臆测。

    作为一场惨烈海战的亲身经历者,达利却对这万众瞩目的战事显得漠不关心。

    自从被渔民们救起之后,已过了快一个月,途中遭遇的暴风雨迫使小船中途靠港修整,返回塔嘉维港的途中又因其他琐事耽搁了许久,也不知家人那边会不会得知他私自参军的消息。

    达利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港口,对前路充满迷茫。

    (上岸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在一年内经历了常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各种倒霉事,历经家族衰败,沦为被鄙视的叛徒,而后自己锒铛入狱,他参军想要获得赦免,又差点在头一次行动中死掉。

    转念一想,渔船的水手说的对,自己仍旧是幸运的。

    从那场地狱般的海战中捡回一条命是多么不易,想起那些牺牲者中不乏比自己勇敢之人,而胆小懦弱的自己还能活着,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

    达利暂且想好了一个计划,先回去与家人见面,然后回到军营报告自己的经历,继续完成剩下的兵役直到获得赦免。

    小船在港口靠岸之后,达利发现码头上挤满了贵族同盟的军人。一名穿着海关制服的税务官前来查看小船上载的货物,他瞥了达利一眼,并没有理会他。

    下了船以后的达利孑然一身,他光着脚,穿着一件破烂的军服裤子,赤着上身,浑身布满在海战中受的伤。

    (绝不能让妈妈和简宁看到我这个落魄的样子,她们会伤心的。)

    他这样想着,决定先去登门拜访自己的老熟人帕尔,找他借一身行头再回家。

    帕尔的家离港口不远,达利还是贵族少爷的时候和他很要好,两人喜欢坐在一起畅谈书中的内容,达利的朋友很少,而在达利的父亲被曝光为叛徒之后,这些好友也纷纷和他这个叛徒之子疏远了,他们对达利避而不见,只有帕尔对他保有同情之心。

    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还记得他那落魄的老朋友,他把赤膊赤脚的达利请进了门,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形象而怠慢他,还给了他端来一杯热茶和一块面包。

    帕尔怜悯地看着这位正在狼吞虎咽的朋友,耐心地听着他诉说自己倒霉的遭遇。

    “真令人难以置信,看来公国的舰队早就埋伏在那里等待你们了,难怪他们在说有人暗中向公国……。”说到一半,帕尔似乎想起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达利一头雾水地问道:“啊?向公国做了什么?”

    “不,没什么。你坐在这休息,我去为你找身衣服和鞋子。”

    帕尔回到屋里翻箱倒柜忙了好一阵,他拿出来一身猎装和一双旧鞋,用一种略显尴尬难堪的语气和达利说道:

    “衣服我可以送给你,不用还给我了。但是朋友啊,我建议你最好暂时别回家了。”

    达利在帕尔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惆怅,他担心起来,问道:

    “最好别回家?为什么?”

    帕尔显得犹犹豫豫,不太想开口:

    “因为,因为……。哎,反正早晚你得知道,你可要挺住啊,朋友!那我告诉你好了,还记得你弟弟威廉在决斗中杀了纽曼家长子的事吧?”

    达利越来越紧张了,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当然记得啊,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忘记?到底怎么了?请你快告诉我吧!”

    “哎,你应该清楚纽曼家的人行事不择手段,你弟弟干掉了他们的继承人,这种深仇大恨他们怎么会忘记呢。

    就在你刚被关进监狱不久,他们就想着法子贿赂了典狱长,让你在监狱里做最重的苦役,甚至指使其他犯人找机会杀了你!

    这些都是我那担任公职的父亲告诉我的,我们对此都很气愤,但敢怒不敢言,他让我不要声张,因为现在纽曼家正得势,我可不敢得罪他们。”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人或者蠢货,怎么会出卖你呢,纽曼家就做了这些?”

    “不……还有其他的……。你离开这么长时间,发生了好多事。纽曼家的人早就发觉你参军了,所以转而对你的家人下手报复……”

    “什么?”

    达利大吼一声站了起来,他抓住了朋友的肩膀,激动地颤抖着:

    “他们对我妈妈和我妹妹做了什么?哦,老天,赶快告诉我,求求你了帕尔!”

    “他们……他们找到一群港口的地痞流氓杀死了伺候你家人的老管家,吓走了那些仆人。

    他们还把你妹妹简宁绑架了,我听说……听说他们想要强行占有她,她拼死抵抗,以死相逼,守住了贞节,之后被那些混蛋们卖到了某处风月场所,我不知道具体在哪。

    还有……朋友你要挺住啊,你的母亲已经病逝了,她和你的老管家维斯都被安葬在山上的公墓。”

    达利只觉得一阵眩晕,双腿无力,他瘫倒在地板上。老维斯……妈妈……妹妹……,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不复存在,仅有的两个亲人一个死去,一个生不如死。

    (不……不,这不是真的!)

    他心中祈祷着,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希望自己赶快醒来,可惜这些都是残酷的现实。

    他不及多想,穿上了帕尔送给他的衣服鞋子,随后两人戴上帽子遮住面容出了门,他们乘马车赶到了塔嘉维城郊的一处公墓,此处埋葬的大多是些因事故或谋杀横死的人,塔嘉维政府出资安葬了这些没有家人送行的可怜人。

    帕尔领着达利在无数的墓碑间穿梭,走到一处尽头之后,帕尔停了下来,也不说话。

    达利看到两处新立的小型墓碑竖立在那里,其上分别雕刻着:

    维斯·格拉尔,

    死于谋杀,

    葬于1700年

    莱亚·英格利,

    死于肺病,

    葬于1700年

    两人的音容笑貌在达利的脑中萦绕不休,达利跪了下来,他的泪水滴到墓碑前的泥土中,手指也深深地抓进泥土里。

    (该死的西斯卡·纽曼,你怎能如此残忍?竟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帕尔站在一旁,怜悯地看着这位老友,眼看他的悲伤慢慢变成愤怒,然后情绪逐渐变得失控。

    达利手中抓着一把泥土,恶狠狠地说:

    “帕尔,能不能给我找来一把燧发枪或者一把刺剑,我要亲自去纽曼家报仇雪恨!”

    帕尔连忙劝道:

    “听我说,朋友!事到如今你更需要冷静,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呢,逃回港口的那艘护卫舰声称其他船上的人都被俘了或者死了,纽曼家应该不知道你是否在海战中生还,但他们已经把坏事做绝了。

    为了防止你被赦免重获自由,他们已经控告了你在那场海战中当了逃兵,说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叛徒,他们控告你背叛了舰队私通公国的海军。

    如今的塔嘉维到处都有纽曼家族的势力,现在这个战乱的环境里,这些人完全忽视了证言环节直接给你定了罪。现在的你不仅是叛徒之子和盗窃犯那么简单了,你已经是通缉犯了,他们会吊死你的!所以我才嘱咐你带好帽子再出门。

    纽曼家也在防备报复行动,我很清楚你不是做这种事的料子,你不像你弟弟一样神勇,前去寻仇的结果不外乎被纽曼家的保镖杀死,或者被贵族同盟的督查逮捕然后被吊死。”

    达利的心已然被愤怒填满了,他听不进去朋友的任何建议,只是紧攥着拳头,思考着如何复仇。

    帕尔继续劝说道:

    “请别怪我直言不讳,朋友。你的父亲不是认识公国的高官么?

    现在咱们这的情况就是纽曼家得势,你弟弟杀了他们家的继承人,这座城已经容不下你了,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无法获得你想要的正义。

    我建议你去搬救兵,我给你一笔路费,你隐姓埋名逃到公国去,越快越好。

    如果你父亲在公国那边的朋友肯帮你,你到时候就带着人偷偷回来,救走你妹妹再伺机复仇,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周全的计划了。

    请原谅我的胆怯,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恨不得杀死这些禽兽为你的家人报仇,但我没有胆量,我害怕惹上这些麻烦,请你谅解。

    求你一定要听我的建议,快点逃走吧!先保住命要紧!”

    达利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咬牙切齿地重复自己的请求:

    “帕尔,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的愿望只是要把武器,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就自己去找!”

    帕尔望着这位双眼通红,已经失去理智的老友,他无奈地摇摇头:

    “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接受我的建议,那就算了。

    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力给你找来,除此以外我只能祝你好运了,朋友。”

    两人从附近的花丛中采摘了两束鲜花,分别摆在两处墓碑之前,随后他们戴上帽子低着头离开了公墓。

(9) 刺客

    达利·艾因富特在当天午夜偷偷潜入了仇家纽曼家族的庄园。

    他随身带着一把制式燧发手枪和一把做工精致的刺剑,这两件武器都是好友帕尔帮他找来的。

    朋友还为细心地为他备好了一袋火药和一块崭新的燧石以及一小包铅弹。

    达利对燧发枪械并不陌生,儿时的他经常在家族庄园附近的森林里打猎,经历种种变故以后又在贵族同盟的新兵营中更为系统的学习了射击的知识。

    他先是给手枪换上了一片新的燧石以确保它能打出火星来,然后拔开火药袋上的软木塞,从枪管倒入些许火药,随后用一块薄皮革裹住一粒铅弹,用手枪上的装弹杆将弹丸推入枪膛底部,在扳机处倒入一点点火药用于击发,最后扣好盖子上好保险,装填完毕之后,他只需打开保险,扣下扳机就可以射击了。

    帕尔帮他找来的这柄刺剑简直太过精致了,像是一件挂在墙上的艺术品,而非实用的武器,剑身雕满了花纹,剑柄是玉石材质的,十字护手的两端镶了两颗品相不太好充满杂质且显得有些暗沉的红宝石。达利试着弯折了一下剑身,钢材还算不错,还好剑身足够坚韧足以胜任强力的交锋格挡,剑刃也足够锋利。

    达利虽然矮小瘦弱,但他在年少时曾专心练习过家传的剑法,对付完全不懂的外行人算是绰绰有余,但面对经验丰富又残忍好斗的老手则是另一回事,因此他还是尽量用燧发手枪解决掉仇家,不得已才会拔剑。

    他的计划很明确,趁着夜色悄悄潜入纽曼家的庄园,尽量接近纽曼家的家主西斯卡·纽曼,然后杀了他,而自己能不能逃跑就听天由命了。

    纽曼家族本就是是艾因富特家族的世仇,达利本人的父亲、母亲、弟弟之死也都和他有关。此外西斯卡还惨无人道地命人杀害了达利最信任的老管家维斯,达利的义妹也被他害得生不如死,至今不知所踪。

    在此种深仇大恨之下,心中的任何怜悯都是对被害者的不敬,达利这个矮小瘦弱爱读书的青年在这一晚化身为残酷嗜血的复仇天使,他要亲手宰了西斯卡,完成这场血亲复仇。

    为了提高暗杀的成功率,达利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尽量保持冷静,他翻过高耸的铁栅栏,在院内的阴影中潜行。

    接近宅邸之后,他看到一扇未关的窗户,只要穿过院子,爬进窗子里就能顺利接近目标。

    可惜潜入的行动并不顺利,纽曼家的仇人众多,他们早就有了层层防备。

    一只被铁链拴住的巨大的猎犬很远就嗅到了入侵者的味道,它朝着达利的藏身之处大声地吠叫起来。

    闻声赶来的是一名纽曼家雇佣的保镖,他看到了在草丛中潜行的人影,保镖站在距离目标仅有十几步的地方举起了猎枪,大声吼叫让这个入侵者出来。

    达利别无选择,他无处可逃,只能还击。

    在这个距离即使是精度不高的燧发手枪也不难命中目标,对复仇的渴望让他变得冷静,从没伤过人的他对于杀人这种可怕的事竟然没有一丝彷徨。

    他单膝跪地伸直手臂瞄准了不远处站立的目标,照门的缺口和准星连成一线以后他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保镖的胸部中弹,他挣扎着捂住伤口倒在地上,向前爬了一公尺,然后再也不动了。

    (我做到了,这么简单就杀了一个人。)

    枪声之后,整个纽曼庄园的人都被惊醒,犬吠声和人们的喊叫声大作,他们都朝着事发地靠拢过来。

    达利迅速装填上了第二发弹丸,朝着第一只扑向自己的猎犬开了一枪,可惜这次没有击中。

    很快他就被几支猎犬死死咬住了腿动弹不得,他拔出刺剑捅死了一只猎犬,但很快就被闻声赶来的人们彻底制服了。

    几位强壮的仆从和保镖把浑身溅满了狗血的达利捆在树上,这位失败的暗杀者被打得鼻青脸肿,几颗牙齿被打得松动。

    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西斯卡·纽曼带着几个手下前来查看被擒住的暗杀者。

    面对自己的仇人,达利疯狂地咒骂着,他的行为招来了又一顿殴打,这次嘴巴被布条牢牢封住。

    大腹便便的西斯卡·纽曼轻蔑地注视着这个被打得半死的入侵者,他转过身慢吞吞地点燃了烟斗中的烟叶,背对着达利,用让人恼火的语调说:

    “小子,感谢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我以为你早已死在那场海战中,这些猎犬和保镖本来是为对付我的其他仇家准备的,没想到逮住了我最想要的大鱼。

    我还在恼火无法亲眼看你死去,你那粗鲁的弟弟威廉趁着我不的时候挑拨我那笨蛋长子出去决斗,而我那傻小子竟然答应了。

    这小畜生杀了我的长子,他也许不太聪明,但毕竟我的亲骨肉。为此你那卑贱的叛徒家族必须全部给他陪葬,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我心头之恨。”

    西斯卡·纽曼转回身来发现满身狗血的达利正以可怖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随后才冷静起来,这凶神恶煞的家伙被数根粗麻绳捆得很牢固,身边又都是仆人和保镖,自己绝对是安全的。

    他又得意起来,想着如何才能进一步点燃对方的怒火:

    “哦,对了,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你那外姓的野种妹妹宁死也不肯嫁给我的老亲戚,我本来还想大发慈悲留她做个纪念呢,这贱娘们儿抵抗得挺激烈,把我那老亲戚都给抓伤了。

    我只好把她赏给手下人享受,你那野种妹妹可是真够厉害,比你小子有种多了,她咬破了自己的血管,宁死也不屈服,咱只能卖了她换酒钱。对了,后来你们把这贱娘们儿卖到了哪家窑子来着?”

    一个相貌凶恶的光头保镖发出一阵邪恶的笑声,他答道:

    “老爷,难不成你还要把她赎回来杀掉?”

    “算了,这娘们是个上等货色,赎回来可要花不少钱,赔本儿的买卖我可不做!”

    这邪恶残忍的一仆一主又齐声笑了起来。

    达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是沸腾起来,他那可怖的、布满血丝的双眼爆凸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西斯卡·纽曼看到达利被激得发了狂,显得非常得意,他做了个手势让手下解开达利嘴上的布条。

    “说吧,叛徒家的小子,你想怎么死,我会给你个痛快,死前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的,事后把你埋在你家的庄园里,毕竟咱们两个家族斗了几百年,最后我想给你这叛徒来点关怀,以显示我纽曼家的仁慈。”

    达利·艾因富特用力吐出了被打落的牙齿,他恶狠狠地说道:

    “就算我堕入地狱里也会想办法回来带走你的,混账东西!

    我的要求和我弟弟当时提的的一样,我要和你决斗!以我身为艾因富特家继承人的名义,我要求决斗!”

    那位相貌凶恶的光头保镖哼了一声说道:

    “老爷,你看。这小子被气疯了,净说些蠢话,让我宰了他吧!”

    说着他抽出一柄屠户切肉时常用的短刀,向着达利走去。

    “小子,你那个碍事儿的老管家就是被这把刀解决掉的,现在我要用它送你一程。”

    “等等!”西斯卡·纽曼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发声拦住了手下,对着达利冷笑着说道:

    “你个叛徒家的贱种,还说什么自己是继承人?你家的财产都充公了,你倒说说看你能继承些什么东西?再去回你家偷地毯么?

    既然你要求决斗,那我就满足你,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你弟弟做了些什么,我要你以同样的方式来偿还,这样能更好的为我儿子报仇。

    当然我不会蠢到以身犯险,我有很好的人选送你上路,我会指派一个代理人和你决斗的,不用枪,用剑。我会让他慢慢地折磨你,小子。

    到时候你就会跪着求我给你个痛快的!”

(10) 决斗

    次日清晨,纽曼家族的两辆马车行至塔嘉维城郊外的某处树林中,此处远离道路,风景优美怡人且鲜少有人路过。

    五位成年男子站在这里,他们无暇欣赏秋日的美景,因为一场血腥的杀戮盛宴即将在此上演。

    两名决斗者分别站在一颗巨大枫树下的两端,棕发青眼的男人矮小瘦弱,他的对手则是一名高大强健、金发碧眼的俊朗青年。

    两人各自整理衣装,检查自己的武器。

    西斯卡·纽曼以及两个贴身保镖站在不远的地方准备观赏一场好戏。

    这并非一场公平的决斗,西斯卡只是想慢慢折磨艾因富特家最后的继承人达利,以报自己儿子在同样的真剑决斗中被杀之仇。

    西斯卡雇佣的代理决斗人是个相貌俊朗的高个子年轻人,他的一头金发长发随风飘动,面对血腥恐怖的真剑决斗,他丝毫不觉紧张,反而显得驾轻就熟,俊俏的面庞上寻不到一丝恐惧,他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

    此人名叫托尼·福斯特,剑术练习者的圈子里为他起了个绰号叫做“闪电剑”,传说他出剑的速度犹如雷光闪电一般迅捷。

    他在赫尔比斯伯爵领名头响亮,甚至在整个欧拉西斯大陆都算是最为著名的剑客之一。

    此人只是贫民窟里出生的一个穷小子,但他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在无数次凶狠残忍的真剑决斗中证明了自己,先后曾为许多达官贵人效力过,这个穷小子凭借一柄刺剑为自己拼得了如今的名誉和地位,虽然并无“剑术大师”这种剑术圈子内的正式头衔,但其强悍的实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此刻这位著名剑客正轻蔑地审视自己将要面对的对手。

    西斯卡出了高价雇来了这个自己所能找到的最强剑客,他命令托尼·福斯特不要一击杀死达利,而是慢慢折磨他,西斯卡要欣赏一场缓慢的杀戮,他要达利受尽痛苦折磨而死。

    (西斯卡·纽曼这老家伙原本可以轻易处死我,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我决斗的要求,还找来这种顶级的剑客来当他的代理人。)

    达利心中很清楚自己的仇人只是想玩弄自己罢了。

    尽管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浑身遍布伤口的达利·艾因富特仍旧没有屈服,他坚强地站在那里,手中握着朋友给的刺剑,不断转着手腕,连续地舞出数个剑花,试图尽快地熟悉这把剑的重量、平衡感和长度。

    达利在长大以后对剑术疏于练习,比起弟弟威廉的水平差了数倍不止,就算是他那体格健壮、剑术精湛的弟弟重新活过来,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也难以取胜,更何况自己这书呆子呢。

    达利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的半个身子已然进了棺材,他并不在乎自己这条贱命,只是一心想要复仇,现在他还有理论上的最后的一个机会报仇雪恨。

    那就是不去管什么决斗,直接冲向在一旁观战的西斯卡·纽曼,仇人的身边还有两位保镖,达利早已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打算,即使身体被子弹击中或是被刀剑刺穿,只要他没有立即身亡,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就会凭借复仇的意志忍住伤痛,在死前取走这大仇人的性命,年老又肥胖的西斯卡绝对逃不过他赌上性命的一击。

    心中的计划笃定之后,达利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试图表现出一副认真准备决斗的样子给他们看,他假装脱掉鞋子去清理里面的小石头,在这个过程中他微微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好让自己离仇人的距离更近一点。

    金发剑客托尼·福斯特虽然年轻,但他从小就历经过最险恶的江湖,他轻易地看穿了达利的想法,以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

    “喂,你这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的雇主只付了一半的钱给我,另一半得等他满意了再付,我可不能放任你杀了他哦。”

    说着他大步走到了达利的另一边,封死了达利和三位观战者之间的路。

    眼见自己的心计被看穿,达利朝这个金发剑客叫怒骂道:

    “你这见钱眼开的混蛋!为这种人效力,你的良知何在?你可知他干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你闪开,别挡着我的路!”

    “哈哈,你这种废话我听得多了,我可不想让雇主等的不耐烦,咱们这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托尼·福斯特便刺出了迅捷无论的第一剑,剑尖直冲着达利的眼睛袭来。

    达利赶忙向后跳跃一步,却差点被地上凸出的树根绊倒,他踉踉跄跄试图站稳,却又踩到其他的树根上,心中一凛:

    (完了,完了,真剑决斗中失去脚下平衡就等于变成活靶子。)

    金发剑客托尼·福斯特占尽了身高腿长的优势,他向后用力一蹬便轻易追上对手后退的距离,他的剑本可轻易刺中对手的胸口或腹部,但他在刺击的途中便硬生生地收回剑势,以优雅的姿势后退重新站定,看来他并不急于一招内解决战斗。

    达利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没有摔倒,狼狈地重新摆好架势,他心中知晓对手有心戏耍自己,一味地躲闪是无法取胜的,他要利用敌人对自己的轻视寻找机会进攻。

    父亲曾讲过的那些技巧重新涌进了他的脑海,他冷静地分析起来,对方的第一剑让他知道自己在移动速度和臂长上处于绝对劣势,自己要尽量守住中路的直刺,逼迫对手继续接近自己,引诱他攻击自己的侧面,这样才有机会发起有效的反击。

    打定主意之后,达利摆出了守势,眼睛死死盯住对方的刺剑,以便进行精准的格挡来偏斜对方的攻击。

    金发剑客轻蔑地撇了撇嘴,随即以暴风骤雨之势连劈带刺的攻了十余剑,中途丝毫没有停滞,他的动作流畅行云流水,且每一记刺击和劈砍都用了全力。

    达利持剑的手被震得发麻,他毕竟从小学习家传剑法,基本的应对技巧早已烂熟于心,竟然把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一连串进攻全数挡了下来,也多亏自己在服刑期间受的苦,那几个月的苦役让自己手臂的力量增强了不少。

    托尼·福斯特看到对手竟能如此完美地守住这波进攻,看来这矮个子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不堪,他迅速改变策略,灵活地移动脚步转而进攻对手的左侧。

    达利心中惊喜地想着:

    (太棒了!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对方已经不再保持距离,也不再一味攻击中路,转而更多地横向劈砍,这样达利便有机会在某一次招架中砸偏对方的剑,然后趁机突刺过去。

    终于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达利敏锐地发觉了对手一记反手侧劈是佯攻,他看出对方这一剑没有真正发力,迅速地爆发一股猛力砸偏了对方的剑路。

    此时托尼的身体侧面完全暴露在了达利的刺击范围之内,达利毫不犹豫地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他果断蹬地发起突刺,剑尖直奔对方肋下刺去。

    (这一剑刺中我就赢定了,去死吧!)

    托尼·福斯特身经百战,他的经验是何等的丰富,怎么会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果然,他这一招只是卖个破绽等着达利上钩而已。

    达利眼看着自己的剑尖马上就要刺入对方的肋下,这时对方竟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步伐向侧后一跃避开了攻击,跳开的同时金发剑客灵活地翻转手腕使剑尖从侧面划伤了达利持剑的手。

    达利疼得面容扭曲,不得已把剑换到左手持握,右手的伤口很深,血流如注。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竟有如此之大,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去战斗,但对方只是在玩弄戏耍他罢了。

    托尼·福斯特看了眼正在观战的雇主。

    很明显,自己的雇主西斯卡·纽曼对这番戏耍很是满意,他赞扬道:

    “哈哈,干得好,就是这样!我就是要他受尽痛苦再死,下一击出手再重一点!”

    达利从没有用左手拿过剑,完全挡不住对方迅疾的攻势,很快他的左胁就被刺中一剑,脾脏被刺穿了,鲜血浸红了衣衫。

    他只好撤回左手按住左胁的伤口,用已经受伤的右手勉强捏着剑。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左胁和右手的伤口涌出,落在枯黄松脆的落叶上。

    达利忍着剧痛不让自己的武器掉下来,他大口呼吸着,努力地伸直手臂用剑尖指向对手,他试图强打精神保持镇定,身体却逐渐不再听话,剑从手里溜了下来掉在地上,他本人也因为失血过多渐渐站不住了。

    达利用尽最后的气力坚持住没有倒下,他跪在落叶上面,眼前变得模糊不清,身体越来越冷。

    托尼·福斯特撤回了剑势站在在原地,他默默等待着雇主的命令,即便冷血如他,面对这位坚强的小个子对手,也不由得暗暗敬佩起来。

    这场愚蠢的真剑决斗简直就是一场屠杀,两人的实力差距过大,让这位驰名全大陆的剑客完全提不起兴致来,他开始有些厌恶这桩生意了。

    这时西斯卡·纽曼发话了:“好了,你们看啊,这小子再也嚣张不起来了把,哈哈。

    保卢斯·艾因富特那家伙肯定想不到,他的宝贝儿子就像个待宰的牲畜一样流着血跪在那里,今天就是艾因富特家族的末日!”

    他吩咐道:“喂,托尼,我告诉过你,这小子的弟弟是怎么杀了我儿子的,现在我要他以同样的方式去死!不用再戏耍他了,办正事吧!”

    话音刚落,达利的脖子就被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利刃拔出之后,他终于倒了下来,鲜血灌满了喉咙,他逐渐失去了意识,脑中闪过的画面全是记忆中家人的样子。

    渐渐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冷……,眼睛也感受不到光明,他逐渐坠入黑暗的深渊。

    达利·艾因富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落叶上,一双青色眼眸无神地望着阴霾的天空。

    在这个湿冷的清晨,在这景色秀丽的幽深树林中,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懦弱胆小的书呆子,他像艾因富特家那些勇敢的先祖一样直面强大的敌人。

    他拿起剑勇敢地战斗,然后倒下,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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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在这个火枪与冷兵器并存的新时代,瓦尔斯塔的英雄们崛起了,为了重现昔日帝国时代的荣光,他们拥立了一位身负神裔血脉的女皇,在她的铁血统治之下,战争之风席卷了整个大陆……文章要素如下:【虐心警告!】史诗奇幻,架空欧洲大陆,低魔,排枪射击绅士战争,老电影译制片翻译体,人物众多,以不同人物的视角POV同步推进剧情,真实残酷的世界观。一出哥特式的罗曼蒂克战争史诗剧。瓦尔斯塔英雄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瓦尔斯塔英雄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瓦尔斯塔英雄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