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渔家女
“哎,他妈的!”独眼龙克拉克再也忍不住了,骂道:
“小家伙!我明明听到你一路吆喝着5个牡蛎卖一铜板,怎么到我们侯爵夫人这就涨价了?你这小家伙看着可怜,其实上他妈的一肚子坏水!见到有钱人就伺机涨价!看我不抽你个大嘴巴子!”
简宁护住惊恐的小女孩,“克拉克!你再这么欺负她,我可要发脾气啦!”
独眼龙无奈地摊了摊手,“冤枉啊夫人,我这都是维护您的利益……哎,不说了,谁让咱长得不招人待见呢。”说罢,他笑着背过身去,点燃了手中的烟斗。
简宁·温斯泰德摸了摸缝在袖子里的暗兜,用手指夹出一枚沉甸甸的金盾,
“小姑娘,你这车上的牡蛎,我全要了。”
黑发小女孩愣住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被眼前这金光闪耀的小东西给晃晕了:
“天呐,尊贵的夫人,这车里的牡蛎连半枚银星都不值,您给这么多钱……我也找不开啊。”
简宁温柔地说道:“钱的事等会再说,我先问你个问题,小姑娘,你的父母哪去了?”
小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脸色暗淡下来,“半年前,我的爸爸妈妈出海捕鱼,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其他渔民说他们遇到了风暴,葬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那你现在怎么生活?”
“我和爷爷一起住,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说到这里,小女孩鼻子一酸,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汇聚。
“我的小可怜儿,”简宁抱住了女孩。
“夫人,我身上都是污泥,这会把您的漂亮衣服弄脏的。”
“不要紧的,知道么,小家伙,你特别像一个我熟识的人。”
“谁?”
“我自己。”
姑娘已经擦掉了眼泪,说道:“这不可能!像您这样尊贵富有的贵妇人,怎么可能出身于这样的穷地方。”
“我没骗你,咱们俩的经历很像,都成长于这个地方,都失去了父母,我只是运气比较好,投靠了父亲生前的老上司,当了有钱人家的养女。”
小女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简宁拉着她的小手,指向小渔村尽头的一栋破屋子,“看那边,那就是我原来的家,现在已经倒塌了。”
“哦!”女孩跳着脚喊道:“爷爷和我说过这里,这是温斯泰德家族的老房子,多年前这个家族就消亡了,留下的独生女成了流浪儿,真是可怜!”
“而我就是当年的流浪儿——简宁·温斯泰德。”
这下子小女孩终于相信了,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想不到您这样的贵人竟然是我的同乡!”
“小姑娘,我过去就像你一样,为了挣上几个铜板贴补家用,推着小车沿街贩卖鲜鱼和牡蛎,看到你,就像看到我童年的倒影,真是不可思议,就像时光倒流一样,令人唏嘘不已。”
黑发少女兴奋地问道:“您也卖过东西?能教我做生意的秘诀么?夫人?我很笨,总是卖不出去。”
“哈哈,当然是有秘诀的,孩子,购买牡蛎的几乎没有本地人,全是外地来的游客和路过的商人,你要想推销自己的货物,先得向他们展示怎么吃这东西。”
“怎么推销?”女孩问道。
“你得给他们免费尝一个,我小时候都是随身带着一把石头磨制的小刀,见到外地人就撬开一个牡蛎,然后挤一些柠檬汁进去,递给他们吃,很少有人吃完了就走,大多数人都会花上几个小钱买几个吃。”
小女孩摸着自己的小辫子,问道:“我不太懂,为什么要加柠檬汁?”
“柠檬汁可以为牡蛎的肉去除腥味,酸味也可以勾起人们的食欲,让他们更想买几个吃。”
“天呐!您懂得真多!”小姑娘以崇拜的眼神望着简宁,“看来,我还有好多要学的。”
“当然,你有许多要学的,渔家女的学问可大着呢!拿着这个!”简宁将金盾塞进了女孩的掌心,用力攥紧她的小手:
“但你目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注意到你们爷孙两个的衣服破烂得不成样子,用这钱添置点新衣服,剩下的钱省着点花,你的爷爷老了,小姑娘,你要早些撑起这个家,合理地管理这笔钱,应该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生活。”
过了一会,简宁带着保镖离开了防波堤,走向远处的滩头,独眼龙克拉克不断地回头看着那小女孩,只见那孩子傻呆呆地愣在原地,望着掌心里的金盾出神。
“夫人,您可真是大方,我得提醒您,天色不早了,咱们接下来还去哪?”
“克拉克先生,我想去祭拜一下亲生父母。”
独眼龙疑惑道:“可是……您这是在向海边走啊,这里哪有坟地?”
“你不懂,我们渔村的人信奉远古的海神,我们认为亡者应该重归大洋,我的父母都是海葬的。”
“海葬?”独眼龙表示没听说过。
“就是把亡者的身体放在一艘小船上,上面铺上一层浸满了油的稻草,送行者点燃小船,然后用力将其推倒洋面,看着亲人慢慢沉入海底。”
说过这一席话之后,简宁沉默起来,显然身边的景色让她想起了什么。
就算是独眼龙克拉克这样粗枝大叶的糙汉子,也察觉出了简宁心中的哀恸,于是他明智地闭上了嘴,默默地陪伴在女主人的身边。
两人走到一处布满沙子和礁石的浅滩,简宁在水边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宽广蔚蓝的大海,任由潮水打湿自己的靴子,她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心中怀念起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
尽管过得并不富裕,但一家人还是有过美好的回忆。
印象最深的要数简宁的九岁生日,那是某年的冬季,一向吝啬小气的父亲竟然特意跑到了附近的城镇里,花钱为女儿买了个奶油蛋糕。
当时母亲已经病卧在床,虚弱的身体无法参加劳动,但她还是凭借仅有的一点气力为女儿编织了一副毛线手套,作为生日礼物赠给了她,那一晚,破败的渔家小屋中显得格外温馨。
一想到这些曾经的美好,简宁再也控制不住心情,泪水滴落到礁石上,心中默念:
(妈妈,对不起,您送我的手套被我弄丢了,为这,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爸爸,我又来看您了,您放心吧,我的夫君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勇敢的人,他很爱我,我也要努力,证明自己配得上他。)
又过了一会,落日的余晖照耀着她的长发,把火红色映得像是青铜色似的。
“克拉克先生,把你背包里的曼陀林给我,我要给父母唱首歌。”
独眼龙一言不发,恭敬地为女主人递上她想要的东西,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
简宁·温斯泰德调整了琴弦的松紧,坐在一块平整的礁石上,面对大海,弹唱起一首《海葬》:
“
沉睡于五尺海水之中
身躯化作珊瑚
眼眸化作珍珠
一切都不曾消失
伴随着大海的变迁
幻化为美丽之物
奇异而多彩
渔家的儿女们哟!
听!
这丧钟为谁敲响?
叮咚!
海之女神在召唤
亡魂前往深渊海沟
在那里
海之儿女将会永世长存!
过了一会,简宁擦了把眼泪,收起曼陀林,朝着保镖说道:
“克拉克先生,天快黑了,咱们回旅店吧,明天一早还得继续赶路。”
(175) 在路上
转天一早,一行人离开了小渔村,继续朝着战场的方向前进。
就这样走走停停,遇到大陆疾行,遇到小路缓行,遇到城镇村庄就落脚休息,
两天以后的一个正午,骑行在马车前方的独眼龙克拉克“吁!!!”地一声,
突然勒住了缰绳,朝着身后的车夫喊道:
“大个子吉姆!!!停下马车!”
他来到马车的窗口前,朝着里面的女主人说道:“夫人,我注意到远方有硝烟腾空而起,而且这附近的小麦地里都没有农人耕作,这显然不太对劲,我们应该是到了战场附近。”
简宁探出头来朝外面张望:“咱们不是有地图么,朝着医护站的方向走,就能遇到咱们的友军。”
独眼龙笑着说道:“对不起,夫人,我这个向导不太称职,咱们似乎……嗯……迷路了。”
“什么?迷路了?”
“是的,对不起,夫人,但我得为自己辩解一下,一开始我对医护站的方向清楚得很,但是到了今天早上,大军的足迹和车辙把路面碾压得泥泞不堪,再加上附近的村民都逃难去了,无人可问,这才迷了路。”
“没关系的,你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们快到战场了,医护站应该不远了,咱们只要继续前进就好。”
“额,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已经接近战场,进入了斥候活动的范围,必须格外小心。”独眼龙说着话,一只手轻轻压低自己的呢子毡帽,警惕地朝着四周来回张望。
“克拉克先生,我不太明白,咱们现在应该位于我军的后方啊,怎么会不安全呢?”简宁问道。
“您没上过战场,我尊贵的夫人,”独眼龙克拉克说道,“而我身经百战,而且还是骑兵,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处。”
简宁饶有兴趣地问道:“请您给我讲讲。”
“夫人,咱们边走边说,”说罢,独眼龙朝着赶马车的车夫喊道:“大个子吉姆!可以出发了,但放慢点速度,附近的路况不太好,注意绕着坑走,别颠坏了车轮悬挂杆。”
随后,他骑着马缓慢踱步,对着车窗内的女主人讲起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当两支现代军队交战之前,最要紧的就是情报收集工作,该类工作一般都交给斥候部队完成。
所谓斥候部队,就是从事侦察工作,大多由骠骑兵或者猎骑兵这类乘骑轻型马的轻骑兵部队来组成,要的是这兵种的速度和耐力。
负责探索敌情的斥候部队很少集群行动,一般都会化整为零,分散为极小的队伍分头行动。
以己方的主力部队为锚点,尽量向敌军靠近,为了看清敌人的规模与动向,斥候们大多数时候都要要绕到敌人的侧翼甚至后方,是个相当危险刺激的工作。
过程中难免与敌军遭遇,遇到大规模、密集的敌人部队都会选择逃跑,不过最常见的情况还是双方的斥候部队迎面撞到了一起,会发生小规模的骑兵遭遇战。
每一场大的战役开始之前,都会有几十,甚至上百场这样的斥候遭遇战,虽然对战争的整体大局没有深远影响,不过轻骑兵们都是些勇敢好斗的小伙子,下手迅捷狠毒。
因为我有过如此这般经历,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咱们已经靠近了战场,这表示我们离开了和平幽静的世界,逐渐深入野蛮与死亡的国度,
随时都有可能碰上教皇国或者希尔维尼亚帝国的斥候部队,他们可不管对方是不是军人,见到平民也会上前袭击的,所以我们才要格外小心,要尽快与本方军队汇合。”
简宁听得很认真,此时惊讶地问出一句:“天呐,袭击平民?这有悖于战场规则和绅士风度。”
“夫人,别被那些歌颂战争的诗句歌谣所迷惑了,绅士风度只适用于大城市和宫廷,战争这玩意儿啊,从来都不是美好浪漫的东西,要我说啊……“
说到此处,独眼龙克拉克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怎么用词,他猛吸了一口烟斗,突然加大了嗓门:
“啊!有了,要我说,战争就是他妈的一个巨型的屠宰场!
人们就像一头头待宰的肥猪,在指挥官的命令下排排站好等着送死,可为了解决各国之间的矛盾,这屠宰场还非得常年开放不可!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哈哈!”
简宁在车厢中喝起了下午茶,举着茶杯说道:“克拉克先生,您真是话糙理不糙,话说,您当兵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敌军的斥候交过手?”
独眼龙克拉克这下兴奋起来,每当有人问到他最自豪的话题,这家伙往往是唾沫四溅,大吹特吹:
“哈哈!您真算是问对人啦,老子当年……哦,呵呵,对不起夫人,咱们的好管家康斯坦告诫过我要提高素质的,
我当年打过的斥候遭遇战可是他妈的不少!
干掉的敌人太多,以至于我都快忘记了具体人数啦!
要知道,同行碰面,分外眼红!
斥候部队碰面之后往往都会打得很野蛮、很激烈,根本不会考虑什么俘虏和赎金,见了面一定要见血,谁先逃跑那就是丢了军旗的脸面。
夫人,您肯定没见过那场面,轻骑兵的的小规模战斗精彩极了,极为考验个人的骑术和马上射击技术,当然,还有骑兵刀术,与之相比,大部队的交火就是热闹点而已,体现不出什么个人价值。
想当年,我可是……”
一旦说起喜欢的话题,独眼龙就开始滔滔不绝,变得鼓噪起来,活像个多嘴多舌的洗衣妇。
简宁打断了他的话,“克拉克先生,我知道你以前是个厉害角色,你的英勇事迹太多,以后再给我讲也不迟,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有没有袭击过平民?”
听到这个尖锐的问题,独眼龙克拉克兴奋的神情瞬间僵住了,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哎……您这问题让我很难堪啊,夫人,您是想听实话呢?还是……”
没等他说完下半句,简宁就做出了选择:“请对我如实相告,克拉克先生,
我不是什么柔弱的玻璃心,我经历过不少事,见到过最好和最坏的人,我丈夫也告诉过我战场上一些残酷的见闻,您尽管说吧,我没关系的。
(176) 心结
独眼龙克拉克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简单谈谈,
您应该知道,有很多地痞流氓混进了军队里,他们会趁着打仗的机会洗劫战场附近的平民百姓,但除了这些情况以外,正派军人偶尔也会有伤害平民的行为。
我们轻骑兵在长年累月的骑术训练和战斗训练中,学会了依仗坐骑和手中的军刀谋求生存,
大家都很清楚,自己出生在一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如若心存怜悯,不下狠手,别人就会毫不犹豫地砍你一刀。
因此,在战争中,违反国际战争法的行为比比皆是,像是虐待战俘……“
简宁打断了对方,说道:“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伤害过平民?克拉克先生。”
“好吧!好吧!既然您这么爱刨根问底!那我直说便是!
我当兵的时候,确实伤害过平民!但仅仅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这样的回答您满意了吧?”
“我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克拉克先生,你袭击了什么人?”
“那个倒霉蛋儿是个该死的蠢婆娘!是她自己找死,我本来不想杀她的!”
“真的么?”
克拉克把一只手摁在胸口,作起誓状,正色道:
“夫人,虽然我长得确实是可怕了点,但咱绝对是个正派人!
我敢以我的妻子和未出生孩子的生命为代价起誓!我绝对没有说谎!真的之有那么一次!而且我是被逼无奈才那么做的!”
简宁·温斯泰德注意到,克拉克先生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全程低着头。
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就像一把盐,毫不留情地撒向了独眼龙内心深处的伤口,
此刻,这位退伍老兵失去了往日那般粗犷自信的形像,开始变得畏畏缩缩。
(他内心有愧,这个心结留着可不好,或许说出来能让他更加释然。)简宁暗暗想道,于是她继续发问:
“告诉我,克拉克先生,你为什么杀害无辜的平民?”
“老天呐!您就这么想知道这些?”独眼龙的愧意更深了,他不敢直视女主人的眼神,低着头看向骏马的鬃毛,开始小声陈述:
“那是一场大型战役的前夕,我的部队接到侦察任务,当时已经深入敌后几千公尺。
就在我们下了马,试图爬上一座磨坊,准备居高临下地观测敌情之时,一个当地的农民出现了。”
“此人是男是女?”简宁问道。
“那是个高大的农家女,夫人,
那家伙又高又壮,脑袋上系着条花布头巾,穿着脏兮兮的长裙,浑身沾满稻草和肥料,身上散发着乳酪的臭气。
她当时挽着袖子,两只手各提着一只大木桶,里面盛满牛奶,
当她经过磨坊侧面,正好看到拴在便携木桩上的战马,和正在爬房檐的我们,她看到我们身上的瓦尔斯塔黑色军服,很快意识到我们的身份。
那蠢婆娘不像一般老百姓那般胆小,
一般人看到敌军士兵肯定会赶紧开溜,可她不一样,她立即扔掉手里的桶,牛奶撒了一地,然后用她那沙哑难听的,杀猪似的声音大声喊道:
‘这里有瓦尔斯塔人!快来人呐!’
我当时就骂道,他妈的!讨厌的家伙!我们小队好不容易才潜入到敌后,当然不能任由她继续喊下去。
于是我便骑上马追上了她,想要用布条将这蠢婆娘的大嘴巴封住。
没想到这娘们儿身上有股干农活练出来的蛮力,不仅挣脱了我,还用一嘴发黄的烂牙咬破了我的左手虎口。“独眼龙举起左手:”夫人,您看呐,这伤疤到现在都清晰可见。”
“可怕的伤口!”简宁点了点头,“太真实了,我听得入迷了,然后呢?你的同伴们不来帮忙么?”
“妈的!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的那些混蛋同僚们坐在房檐上傻笑,看到我遇到困难也不来帮忙,只是在那一个劲儿的看我的笑话,真是他妈的一群傻X!”
简宁笑着责难道:“喂!克拉克先生!咱们说好了以后少说脏话的!你可是侯爵大人家的警卫队长,注意你的素质。”
独眼龙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对不起,您别在意,夫人,我这么说话习惯了,不知不觉就骂几句,不是故意脏您的耳朵。”
“没关系,继续说下去吧,你被那农家女缠住了,然后呢?”
“然后啊……那蠢女人叫得更大声了,我心里清楚,敌人的巡逻队就在附近,必须赶快让她闭嘴。
我拔出了腰带上挂着的弯刃军刀,用刀尖抵住了那蠢婆娘的粗脖子,让她安静点,可那笨蛋娘们儿不听,依然在大喊大叫,还攥住了刀刃,试图抢走我的刀,于是……我就像这样……”
说着,独眼龙克拉克比了个单手直刺的手势,动作极为标准干练,多年苦练的技巧显露无疑。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战友们都说我干得好……可是我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打过这么多仗,手下亡魂可是不少,那都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对决中杀死的,我从没杀过手无寸铁的平民,只有那一次例外,只有那一次!我永远也忘不掉!”
独眼龙越说越激动,浑身开始微微颤抖,口中呢喃道:
“我真的不想杀她啊!是她自己找死的!那天杀的蠢娘们儿!喊什么喊?闭上嘴不就没事了么!”
简宁以怜悯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位退伍老兵,她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出马车的窗棂,握住了克拉克先生粗糙的大手,拿到面前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是为奖励你说实话,克拉克先生,这件事一定困扰了你好多年,感谢你向我吐露心声,这说明你真的信任我。”
独眼龙克拉克楞了一下,随后赶忙缩回手,看着粗糙皮肤上的鲜红唇印:
“哦……夫人……别!别吻这只手!我这只手很脏!我用它滥杀无辜来着!我军人的荣誉遭到了玷污!
我一直想把这事给忘了!
我试过酗酒求醉的方法,可惜不怎么管用,这么多年来,这该死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
(177) 紧急救护
简宁以温柔的语气说道:
“不,克拉克先生,你无需为此自责。
你尽到了一名士兵的指责,尽了一名斥候的指责,尽到了身为瓦尔斯塔人的职责,
为了执行任务杀了平民,这不怪你,你当时别无选择,没有选择就没有责任。
你得这么想,你们小队的侦查工作可以帮助我军取得优势,这样就等于拯救了成千上万瓦尔斯塔同胞的生命,这是多么伟大的贡献啊!
而那位农家女士也没做错,她一心忠于自己的国家,看到了敌人斥候也不逃走,而是马上呼唤祖国的军队,她是个勇敢的妇人,我真希望自己哪天也能像她那样勇敢。
这事情嘛,要我说,你是尽职尽责,别无他法,
而她就是死得其所,谁都没错。”
独眼龙克拉克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您!您这番话让我感觉心里舒坦多了!”
他重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的云层,心中压抑多年的心结已经被悄然解开。
就这样边走边聊地前进了半晌,隐约听到来自于远方某处的隆隆炮声,这代表战场已经很近了,一行人依然没有找到地图上标识的道路,只能靠着感觉走。
平原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马车路过了一座小丘附近,只听得从山丘背面传来了“呯呯”的枪声和兵刃交击的刺耳金属声。
独眼龙克拉克马上反应过来:“听呐!附近有人在交战!我们的人肯定是遭遇了敌军斥候!这里很危险,我们得赶紧避开。”
“快跑啊!”车夫被吓得瑟瑟发抖,车厢后面负责看护行李的男仆更是被吓得蜷缩成一团,
坐在车厢中的简宁也感到紧张的气氛。
眼看着就要离开这座小丘,大家都觉得已经远离危险,正准备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一名骑兵突然从岔路冲出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独眼龙克拉克定睛一看,马上喊道:“没关系,来的是自己人!”
骑兵走近了马车,这是一名瓦尔斯塔猎骑兵,
穿着具有代表性的绿夹克和蓝灰马裤,这人显然受了伤,神情极为痛苦,
军帽早已不知所踪,刀鞘是空的,卡宾枪套里也是空空如也。
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落而下,他已经疼得坐不直了,趴在了战马的脖颈上,鲜血顺着鞍具流到战马的腹部,而后滴落到泥土中。
“朋友,小心!我扶你下来!”独眼龙克拉克赶忙跳下马,把摇摇欲坠的猎骑兵搀扶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发现他伤得很重。
“朋友,别乱动,我帮你解开衣服看看,哦!天呐!
你的情况很不好,右肋部中了一枪,弹丸没有从后背穿出来,留在了体内,肚子上还被捅了一刀,肠子都露出来了。”
此时,简宁已经从车厢中走出,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伤员,她急切地说:“不行!这样会感染的,必须尽快开始手术!”
简宁吩咐男仆拿出了行礼中的医疗箱,取出其中的纱布和碘酒,拿出牛皮袋子中整套的手术器械。
“这位先生,说实话,我并非医生,
我所擅长的领域是辅助医生做手术,而不是自己动手,但目前这状况也只能凑合了,我的手法有些粗糙,你忍着点痛把!”
说罢,简宁戴上了口罩,用蘸满酒精的棉球擦拭了双手,
随后她蹲下来,在地上铺了块厚实的餐巾,把各种瓶瓶罐罐平铺在上面,开始为手术器械挨个消毒,为取子弹做准备工作。
很快,她开始用手术刀扩大枪伤创口,猎骑兵吃痛,“啊!”地一声惨叫,痛得几乎晕厥过去,挣扎起来。
“快!帮我摁住他!”简宁喊道。
独眼龙、大个子车夫和男仆三人一拥而上,摁住了伤兵的手脚,以防他的挣扎影响手术。
简宁有些紧张,但她竭力保持双手的稳定,避免出现颤抖,专心地蹲在地上做手术,
只一会儿功夫,简宁已经累得满头是汗,还好,她成功取出了士兵体内的弹丸,扔到了医用金属盘内,仔细一看真是触目惊心,
这枚软质铅弹丸在进入身体前肯定是击中了什么硬物,发生了剧烈形变,变成了扁片状,估计是军服上的某一粒纽扣挡住了弹道,即便已经变形,弹丸在巨大的势能加持下还是造成了有效杀伤,由此可见现代火药武器的可怕之处。
“你真幸运,士兵,子弹没有击中肺部或者其他重要器官,一根肋骨被打裂了一小块,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取出了小片的碎骨,受损肋骨的骨膜连接完好,完全可以恢复如初,只需静养三个月,你就还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谢谢您……女士……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伤者咬牙忍住剧痛,终于挤出了一句感谢之辞。
“无需言谢,先生,实不相瞒,我是个持有证书的护士,此行就是为前往战地救护站报到,我做得还不够好,有很多还需要学,很抱歉给你造成了额外的痛苦。”
“好心人!您真是天使!容貌上和心灵上都是!”
随后,简宁开始在创口周边做消毒和清理工作,准备缝合皮肤。
她不是专业医生,学识和经验都差得远,固定剪刀和止血钳的用法都还不太熟练,缝合技术更是糟糕,但作为一名护士来说,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奇迹了。
重伤的猎骑兵费力地抬起头,注视着拯救自己的美貌女士,随后又看向旁边那位面相凶恶的独眼男人,朝着他祈求道:
“朋友,我看到您身上带着燧发枪和佩剑了,想必是个练家子。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独眼龙克拉克看了眼忙碌的女主人,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骑兵,“什么要求?你说吧。”
“这位先生,我们巡逻小队和教皇国的一支骠骑兵斥候队伍遭遇了,
虽然他们人多……但我们也毫不示弱……跟着长官冲了上去……
很多弟兄死了,受伤的更多,我先是中了一枪,又被刺了一剑,只能趴在马上逃出战斗区域,当时还有几名战友在浴血奋战。
我求您……求求您去一趟这座山丘的另一边,救救我那些……那些受伤的……弟兄们……”
(178) 勇敢战斗
“很抱歉,朋友,我不能答应你,”独眼龙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对方:
“我此行的使命是护送本家的女主人,我绝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可是……我的战友们……”
“朋友,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也是退伍军人,恰好还当过骑兵,算是你的同行,这种遭遇战就是这么残忍,有句瓦尔斯塔的老话说的好啊,一位骑兵如果能活过30岁就算是个懦夫,哈哈,照这个标准,我也算是懦夫了。
你就好好躺在这里,别说话,也别再想其他事了,我家女主人接下来会为你处理腹部的刀伤,在那以后,我们就把你抬到马车上运走,让你住进战地疗养院。”
受伤的猎骑兵显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和,他只得闭上眼,忍受着手术带来的剧痛。
此时,远方传来的马蹄声惊动了马车附近的人,
独眼龙皱着眉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了望远镜,立刻大声警告:
“不好!白色军服!是教皇国的骠骑兵!夫人!您快回到马车上,咱们得赶紧逃跑!”
尽管事态紧急万分,简宁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视线一直专注在伤者的患处。
确认肠道没有受损之后,她开始用长柄钳往伤者的腹腔内填充蘸满碘酒的纱布,嘴里说道:“不能走!我不能见死不救!要走你们自己走吧!”
“您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可能丢下您?”车夫赶忙说道:“既然您坚持要救他,那我们干脆把他抬上车?”
“不行!”简宁一口回绝,“马车太颠簸,他才刚度过危险,那样会害死他的!”
“哎!您可真是……”独眼龙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简宁的做法有些愚蠢,而另一方面,他的心里感觉暖呵呵的,他被这位女主人的医者仁心深深触动到了,有很多伤兵都因为得不到医治护理而丢了性命,如果大家都能遇上像侯爵夫人这样的好心人,那该多好啊!
(不愧是达利大人的妻子,这夫妻二人都是有责任有担当的角色!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为你们效劳!放心吧,美丽高贵的女士,我会为了国家,为了这伤员,更为了您,战斗到最后一刻!)
心中的想法笃定之后,独眼龙克拉克不再彷徨,他朝着身旁的马夫和男仆喊道:“大个子吉姆,拿好你赶车的鞭子!那玩意儿不只能赶马车,打人也同样厉害!”
独眼龙回过头,想要寻找男仆的身影,却正好看见此人蹑手蹑脚地准备悄悄逃跑,立即火冒三丈,骂道:
“小布朗!你这懦夫!被我逮到了吧?”说着,他抽出枪套中的燧发手枪,枪口对准男仆,拇指搬动了击锤。
“给我站住!小布朗,你小子他妈的敢再动一下,老子就打爆你这懦夫的小脑袋!”
逃跑计划被发现之后,瘦弱的男仆被吓得立刻站定,“您误会了,克拉克先生,我没想逃跑,只是腿麻了,走走活动身子而已。”
“活动身体?亏你说的出口!”
“真的……我真没想逃跑!”
”放你x的狗臭屁!别废话,你这个懦夫!看看那边!”克拉克伸手指向专心治疗的简宁。
“咱家的女主人,一个柔弱的女人家尚且还在尽力在救治伤兵,你却想伺机逃跑,你这没种的家伙!”
“我的老天爷啊!别拿那玩意儿对着我!我不跑了!绝对不跑了!我留下来保护夫人,求求您,克拉克先生,放下枪,饶命啊!”
“小子,不想死就听我指挥,你去把咱们绑在车顶上的毯子拿下来,那里面裹着一根长烛台,你拿着它当做长枪使用,正好对抗骑兵的马刀。”
此时,来袭的骑兵已经相当接近了,其中一位冲得最靠前,这是一位弗兰迪亚教皇国的骠骑兵,穿着一身上好的硬质翻领外套,头戴圆顶军帽,他看到了马车旁边的几个人,还有躺在地上的猎骑兵。
“那边的瓦尔斯塔平民!警告你们!放下武器!我要俘虏那个士兵!”
独眼龙克拉克啐了一口浓痰,回敬道:“我X你X的,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你这毛儿都没长齐的新兵蛋子!有种就过来啊!”
简宁抬起头看向独眼龙,这次她没有责怪对方骂脏话,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好啊,你们这些瓦尔斯塔刁民!是你们自己找死!”只见那骠骑兵抽出鞍袋中的卡宾枪,在奔行的途中扣动扳机。
“呯!”弹丸呼啸而来,击中了马车的窗棂,木屑纷飞,其中一片砸到了简宁的头发上,吓得她惊叫起来。
独眼龙笑了起来:“哈哈,不用怕,夫人,那小子完全是个新手,哪有这么远就开枪的,”说着,他缓缓举起手枪,朝着来袭的骠骑兵瞄准。
对方一击不中,干脆扔掉了卡宾枪,军刀出鞘,大喝一声:“圣堂教会万岁!教皇陛下万岁!”双腿加紧马腹,加速冲了过来。
骑兵的冲锋非常可怕,虽然只有一人,还是把马夫和男仆吓得够呛,他俩都没上过战场,用满是汗水的手掌紧握马鞭和烛台,望着骑兵手里雪亮的军刀瑟瑟发抖。
“呯!”随着独眼龙克拉克扣动扳机,一股硝烟腾空而起,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兵,他相当沉得住气,直到对方近身到十五公尺内才开枪,骠骑兵胸口中弹,闷哼一声,跌下了战马。
“您太厉害了!克拉克先生!”马夫和男仆欢呼起来。
“哎呦不好!又有人来了!”
更多的马蹄声,更多的骠骑兵,这次一下子来了三个,身上的白色制服染了大片血迹,显然是刚刚经历过战斗。
他们听到了枪声,看到了战友的尸体,确认了是马车旁边的几个平民干的,直接冲了过来。
独眼龙已经装填好了下一发弹药,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伤员,对他说道:
“朋友,你的弟兄们干的不错,死前干掉了不少敌人,看来就剩下眼前这三个了。”独眼龙回过头,看向紧张的马夫和男仆,“这次不能全靠我了,你们也得出力,记住,要小心应付!”
此时,简宁·温斯泰德已经缝合好了伤兵肚子上的刀伤创口,
她摘下医用口罩,用套袖抹了一把汗水,“我也来加入战斗!”
她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合适的兵器,干脆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一手握着一把,守护在伤员身前。
(179) 血战
“呯!呯!呯!”
三名教皇国骠骑兵举起手中的卡宾枪和手枪,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动齐射。
其中两发落空,车夫大个子吉姆被一发弹丸擦伤了手臂,只是皮肉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受伤之后,这位大个子车夫的斗志被彻底激发出来,“来啊!混蛋们!”他拿着鞭子吼道。
远程射击过后,三名骠骑兵纷纷拔出马刀,口中不断呼喊道:“神的旨意!杀死异教徒!弗兰迪亚万岁!”
靴背的马刺深深扎入战马的腹部,朝着马车边的人们发起冲锋。
独眼龙克拉克看得真切,他冷静地举枪射击,击中了其中一匹战马的脖子。
“妈的!打偏了!”他跺着脚,骂道。
受伤的战马滚倒在路边,而上面的骑兵却是毫发无损,很快便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马刀之后开始徒步前进。
眼看两匹战马要冲到面前,胆小怕事的男仆小布朗再也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他扔下了手中的青铜烛台,朝着附近的山上逃跑了,一边跑,嘴里还不断嘟囔着:
“对不起,夫人,我做不到!我只是个打工干活儿的奴仆!祝你们好运!”
“该死的胆小鬼!”独眼龙克拉克骂了一句,他扔掉冒着烟的手枪,捡起地上的青铜长烛台,为了发挥长度优势,双手卧在烛台的根部,朝着冲在最前的战马刺了过去。
青铜制品终究还是不敌钢铁武器,骠骑兵用手中的军刀轻松劈断了烛台顶端的细尖刺,随后挥刀砍向独眼龙的脑袋。
独眼龙克拉克反应很快,他低头躲开了这一记致命的劈砍,随即扔掉没用的烛台,拔出腰间的迅捷剑,朝着对方的小腿刺去,这一刺却偏了,
迅捷剑细长的剑一直没入马腹,战马痛苦地嘶鸣着,带着第一名骠骑兵一同滚倒在地。
独眼龙走上一步,避开对方的格挡,一剑刺入心脏,瞬间毙命。
第二匹战马接踵而至,雪亮的刀光衣袭来,独眼龙只得侧身躲开,肩膀上还是被军刀划了个深深的口子,流血不止。
这名骑兵没有停下继续对付独眼龙,而是朝着马车边的简宁冲了过去,“女人!交出那伤员,本大爷便饶你不死!”
“不……”简宁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车夫!快救救咱家夫人!我这就来!”独眼龙焦急地喊道,他刚想跑回去救援,就被步行赶来的第三名骑兵缠上了。
两人开始一对一的对决,此人的军刀术颇为了得,竟然和强悍敏捷的的独眼龙打了个难解难分。
“夫人,别害怕,我来挡住他!”高个子车夫大吉姆挥舞着鞭子迎了上去,一鞭朝着高耸的马头抽了过去,战马吃痛后竟用两条后腿人立起来,把马背上的骠骑兵抛落在地。
“哈哈!你也不过如此!去死吧!”车夫吉姆奔过去,用鞭子猛抽了一记,“啪!”
“哎呦!”地上的骑兵吃痛,惨叫出来,
他的军服被鞭稍抽出一条大口子,下面也是皮开肉绽,他一咬牙,生生忍住了这钻心的疼痛,朝着大个子车夫的靴子猛砍一刀。
大吉姆虽然身体壮硕,却毫无战斗经验,行动也很笨拙,他没能躲开这一记低位的劈砍,一只脚腕几乎被砍成两截,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
对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骠骑兵起身之后朝着倒地的大吉姆疯狂劈砍,车夫只能徒劳地格挡,皮鞭哪里挡得住钢铁的锐利?
皮鞭连同大吉姆的胳膊被一齐砍断,失去防御之后,车夫的脖颈上挨了一刀,血液像喷泉般飞溅而出,溅得骠骑兵的白色军装上满是鲜红的血点。
“哦,不!大吉姆!”见到自家的车夫惨死于刀下,简宁·温斯泰德的恐惧化作愤怒,她用细瘦的双臂挥舞着手术刀朝着骠骑兵冲去,
而对方只是轻蔑地一笑:“呵呵,瓦尔斯塔的悍妇,虽然凶残,但仍旧是个小娘们儿而已,”说着,骠骑兵猛地飞起一脚,把简宁踢飞了一公尺多远。
简宁倒在泥泞的地上,她被摔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鼻孔和额头流血,腰椎剧痛,腿也被摔得不轻,可她心中战斗的意志尚存,手术刀仍然被她攥得紧紧的。
“求求您……教皇国的骑士先生,别伤害我的病人……饶他一命把……”简宁在晕眩中朝着对方哀求。
尽管自身难保,她还是一心为那名素不相识的伤兵着想。
“哼!女人!”对方轻蔑地朝她瞥了一眼,“等我干掉那个一支眼的,再回来收拾你和地上那家伙!”说罢,他挥舞着军刀朝着独眼龙克拉克的后背冲去。
此时,独眼龙已经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占了上风,对面的骠骑兵被他连续刺中了两剑,他只需等待对方流血,慢慢消耗即可,可偏偏这时,自己遭到了两面夹击。
两把雪亮的军刀朝着自己砍来,独眼龙只能摆出防守的架势不断后退。
他利用迅捷剑在长度上的优势逼退对方,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两名步行的骠骑兵各个击破,
独眼龙克拉克不断地调整呼吸,仔细观察对方的路数。
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退伍老兵,当然知道此时该干什么,
越是劣势他就必须要更加谨慎。
他必须赢,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赢,因为后方就是自家的女主人,决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可这两名骠骑兵绝非泛泛之辈,两人默契地轮流进攻,不断避开迅捷剑的刺击,
他们看出对面这个独眼的保镖相当厉害,一对一是绝无胜算的,于是便打算用配合战术慢慢耗死他。
过了一会,独眼龙克拉克的体力逐渐支持不住了。更何况他肩上的伤还在不住流血,他这时想明白了,必须要速战速决,不然必输无疑。
“嗨!”独眼龙猛喝一声,朝着一名骑兵的小腹刺出一剑,可对方灵活地跳开了,
另一名骑兵立即赶上,劈出一刀,独眼龙慌忙后退,可还是被劈中了大腿,还好伤口不深。
(180) 独眼龙的遗言
“妈的!该死!我这一剑攻得太急了!”
腿部受伤之后,独眼龙失去了灵活多变的脚步,变得缓慢迟滞起来,而对方两人看到了机会,同时开始猛攻。
很快,独眼龙就被砍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手臂被砍了一刀,额头上也被刀尖划了一下,
鲜血顺着眉毛流进了仅剩的一只眼睛,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独眼龙呼呼喘着粗气,浑身浴血,他已经是又伤又累,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心里却很不服气。
(不!我绝不能输!我要保护夫人!)
“教皇国的杂碎!给我去死!”独眼龙骂了一声,挺身刺出鲁莽的一剑,他已经完全放弃了防守,只想着如何与对方同归于尽。
由于对方的防备心不够,迅捷剑的剑尖顺利刺入了一名骑兵的胸膛,另一人的军刀也同时刺进了独眼龙的腹部。
“我赢了?……哈哈哈?”骑兵还以为自己战胜了强敌,笑意浮上面容,但很快,他感觉到一股巨力握住了自己的刀身,对方竟然还能战斗。
“你小子……也给我去死!”独眼龙用那只仅存的,可怖的、血红的眼睛,瞪视着唯一幸存的骑兵,吓得对方手足无措。
他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掌紧紧抓住了刺入自己身体的刀锋,另一只手掐住最后一名骑兵的脖子,
想要用最后的气力掐死他。
骑兵应变得很快,他朝着独眼龙的裆部踢了一脚,踢倒了他。
“老家伙!你挺厉害啊!还想一打三不成?”随后,骑兵高高抬起刀锋,想要用势大力沉的一击劈开独眼龙的头颅,结束这场血腥的战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简宁拖着伤痛的身体冲了过来,她用两支锋利的手术刀连续捅刺骑兵的背部和后脑。
“死吧!死吧!死吧!去死吧!”
她闭着眼,流着泪,疯狂地大喊,不停地刺啊……刺啊……捅啊……
直到周围的一切变得安静下来,直到双臂麻木……
简宁·温斯泰德感觉自己的双手黏糊糊的,她睁开眼,果不其然,全是鲜血和脑浆……
最后一名骠骑兵趴在地上,已然死得透了。
简宁愣了几秒,扔掉了黏糊糊的手术刀,她看向浑身浴血的独眼龙,“克拉克先生!天呐!你伤得太重了!”
独眼龙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突然,他大喝一声:“哎!”一下子拔出了肚腹中的刀锋,鲜血与一小节肠子一起涌了出来。
望着独眼龙身上遍布的伤口,简宁·温斯泰德急得手足无措:
“伤口太多了……流血太多了……我该怎么救你?谁能帮帮我们?怎么办?天呐,真希望导师在我身边!”
而独眼龙好似没事人似的,竟然点燃了烟斗,坐在地上抽了起来。
他喷吐出一阵烟雾,看了眼身边骠骑兵的尸体,说道:
“我的老天啊,医生护士杀人就是厉害,闭着眼就能刀刀刺中要害。救人者往往也知道如何夺走性命,我总是忘记了这一点……”
说着,他又抽了几口。
简宁决定从腹部的伤口开始医治,正当她要命令独眼龙躺下来的时候,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恐怖的马蹄声再次袭来,地平线上出现了很多战马,背上的是穿着纯白制服的教皇国骠骑兵,这才是这支斥候部队的真正主力,密密麻麻的,足有三四十人……看得她头皮发麻……
望着这支强大的骑兵队伍,独眼龙轻叹一声:
“哎……这可怎么办哦……”他磕了磕烟斗,朝着自己的女主人说道:
“夫人,别再管那伤兵了,随他自生自灭吧,你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大吉姆已经为他而死,我也快撑不住了,没必要为一个伤兵搭上这么多条命,您快些跑吧!相信我,那些家伙们不会追着个女人不放的。”
简宁用力摇了摇头,“不!我绝不会抛下你们!你快躺好了,我帮你把肠子塞回去!”
独眼龙克拉克看着简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我认识的简宁·温斯泰德,我尊贵的女主人啊,您总是为别人着想,为您而死,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你……你干什么!别动啊!”简宁惊讶地看到,重伤垂死的独眼龙克拉克竟然拄着迅捷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半截肠子仍旧耷拉在肚腹之外。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这一幕动容,更何况多愁善感的她。
教皇国的骠骑兵队伍稍作停顿整队,而后继续靠近,他们已经看到了同伴的尸体,决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瓦尔斯塔人,平民也不例外,骠骑兵们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不!不!不!”简宁无力地哭喊,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
她看了眼地上的手术刀,手掌开开合合,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任何事,只得等待命运的宣判,所能做的唯有祈祷。
“光荣而仁慈的神……救救我们,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未干过害人的事……救救我们……”
最终,命运之神还是眷顾于她。
“呜呜呜呜!”冗长的号角声响起,远方出现了大片骑兵部队。
依据兵种不同,分别穿着黑色、红色、绿色的军服,这显然不是什么斥候巡逻队,而是一整支骑兵师全部到场,气势自然非凡,不算山脊之后的,光是目力所及之处就能看到上千人。
“感谢诸神,您听到我的祈求了么?”
简宁朝着天空张开双臂,跪了下来,“是咱们瓦尔斯塔的夜鸮旗帜!我们得救了!克拉克先生!坚持住!”
此时,教皇国的那支骠骑兵队伍显得非常可怜,
他们被瓦尔斯塔帝国骑兵团团围住,好似雷鸣波涛中的一叶扁舟,短暂的挣扎之后,很快便被淹没了,只留下举手投降的俘虏和一地尸体。
“哈哈,弟兄们……终于……来了啊……”危机解除,独眼龙克拉克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染血的迅捷剑滚落一边,他的气息愈加微弱。
“克拉克先生!保持呼吸!千万别睡着了!”简宁扑了上去,抱住他的头。
此刻地上的血泊已经流淌了一大片,简宁心里很清楚,组织外露,失血过多,肯定救不活了,但她就是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咳咳咳!”独眼龙克拉克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睛望向女主人。
“侯爵夫人,我这辈子有两件事特别自豪……”
“说吧……我听着呢……”
“第一件就是成为瓦尔斯塔军人,为国而战,而第二件嘛……”
他裂开大嘴笑着,露出了被烟草熏黄的一嘴烂牙:
“第二件……就是为咱们的达利侯爵老爷效力,为您效力,美丽仁慈的夫人……
我求您,把这遗言记下,写到纸上,连同我的一缕头发一起,带给我的妻子,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简宁不知该说些什么,哭泣着,不断点头。
“哎呦,他妈的,疼死我了!这群狗x养的教皇国杂碎……老子就算下了地狱……也要捅你们几剑……”
独眼龙突然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眼神便凝固住了。”
简宁·温斯泰德查看了他放大的瞳孔,又摸了摸颈部动脉,确认了他的死亡,温柔地阖上他那圆睁的双目。
一句凶狠不屈的叫骂,这就是独眼龙克拉克先生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再也不会怪你说脏话了,克拉克先生……”说罢,简宁吻了那逐渐冰冷的额头,紧紧抱住,黯然神伤。
(181) 第14号医疗站
“这位女士,您看起来真是糟透了,脸上和衣服上全是血,请问,您还好吗?”一名瓦尔斯塔胸甲骑兵在简宁面前翻身下马,关切地询问道。
“这……这不是我的血……是其他人的。”简宁漠然答道。
胸甲骑兵环顾四周,试了试地上伤兵的鼻息,说道:“很高兴见到你,猎骑兵连的兄弟。”
地上的伤兵已然意识模糊,断断续续地问道:“我的……我的弟兄们呢?”
“哎!朋友,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你是你们猎骑兵小队里唯一的幸存者。”
“大家……都……死了?”伤兵的神情更加痛苦了,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耳朵里。
胸甲骑兵安慰道:“但你们干得不错,逮住了一支教皇国骠骑兵侦察队。骑兵师已经为你的战友们报了仇,那些狗x养的弗兰迪亚杂碎都完蛋了,不是死了就是当了俘虏。
你立了大功,朋友,将会得到女皇陛下的勋章和奖金,等你的小队重新组建,依照以往的惯例,等到你康复之后,你会被提拔为上尉军衔,领导新的猎骑兵侦查小队。”
“我……我有些听不清了,越来越冷……好冷啊……”
“坚持住啊,朋友,可别睡着了,打起精神来,你就要进荣军疗养院享福了。”
说罢,胸甲骑兵解开了领子边的金属锁扣,把自己的羊毛斗篷摘下来,盖到伤兵身上,随即他站起身,望着地上的弗兰迪亚骠骑兵尸体。
“天呐,真是不敢相信,我来数数……一,二,三……那边还有一个?四个……
这一切……都是您干的?美丽的女士?”
“不……不是我,都是他干的。”简宁指了指怀里的尸体。”
“我的妈呀,这位独眼兄弟一个人打四个?这么厉害?他什么来头?”
“他叫克拉克·艾尔,是咱们瓦尔斯塔的退伍老兵,因伤退伍以后被我家返聘为庄园警卫队长,就在刚才,我们为了保护地上那位伤兵,才与这群教皇国骠骑兵打了起来……”
胸甲骑兵说道:“对不起,这本该是我们军人该干的事,您是个有担当的瓦尔斯塔人,面对敌人勇敢地保卫同胞,向您致敬,美丽勇敢的女士!”
“说实话……我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我的决定害死了自己的两位随从,我的马夫死了,男仆逃跑了,我自己也被一脚踢倒,全靠着克拉克先生力挽狂澜……我才能活着诉说这一切,而他也没能撑住……”
听到这些,胸甲骑兵不禁肃然起敬,
他用力磕了下靴跟,脱下金属头盔夹在腋下,身体站得笔直,朝着独眼龙克拉克的遗体行了个标准的注目军礼;
“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
克拉克先生,安息吧,您的英雄事迹会成为我们后辈的榜样!”胸甲骑兵肃然道。
简宁也学着他的动作,毕竟她的身份已经是军人了。
致哀的礼节持续了十几秒,胸甲骑兵重新戴上头盔,理了理上面的羽毛,说道:
“女士,我这就叫人过来抬走伤兵,不过我看您也伤的不轻啊,一会也跟我们去医疗站看看?”
“不……我不要紧的……等等,刚才你说医疗站?”简宁注意到了这个词。
“是的,是医疗站,附近前线下来的伤兵都被送到那里,有什么问题么,女士?”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地,”说着,她从袖子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报到文书,递了过去。
胸甲骑兵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了过来,他打开文书一看,立即兴奋起来:
“哦!一名持有资格证的护士长?而且还是毕业于著名的国立军事学院?皇帝自费筹办的学科项目?厉害!厉害!”
“是的,我在米德奈特堡的广场上报了名,现在要去找医疗站的多特医官报道,您认识他么?”
“当然认识!他是医疗站的主任医师,军衔是上校级别,我们都得向他敬礼。”
胸甲骑兵将文书折好,递还到了简宁手中。
“女士,您可是我们的大救星!现在部队里缺乏战地医生,更缺少有能力的护士长,如果多特医官知道您来了,他会很高兴的,他这些天正为用人荒这事儿犯愁呢!”
随着其他人员陆续抵达现场,一切都按部就班,伤员被人们抬上担架,随后被安放到装有特殊悬挂装置的马车上,不会因为过度颠簸加重伤情。
几名骑兵脱下制服和衬衣,一人拿着把铲子开始挖掘坟墓,敌人的尸身用帆布袋子装好,被集中起来埋到一起,瓦尔斯塔人的亡者则要入殓棺椁,且有正规的入土仪式。
牧师随后也赶到了,他身上带着瓦尔斯塔圣堂教会的宗教典籍,背包里还有十多个由薄木板钉成的十字架。
下马之后,牧师和简宁交谈了几句,随后取出两个十字架,用刻刀在上面雕刻出逝去同胞的名号:
“克拉克·艾尔——瓦尔斯塔人,葬于1710年6月22日,享年49岁。”
“吉姆·托德曼——瓦尔斯塔人,葬于1701年6月22日,享年36岁。”
简宁哀恸地站在一边,看着士兵们用薄木板在现场钉起了简易棺材,将克拉克先生和大吉姆的尸身放到里面,钉好棺材板。
随后,士兵们将棺材平放到刚挖好的墓**,开始用铲子填土,手捧典籍的牧师站在一旁,开始为亡者念诵悼词:
“
我们来到世间
殊不知
将葬身于何处
人生如叹息般短暂
我们的眼泪
我们的担忧
已然无关紧要
不再执着于横流的欲望
如果不免一死
那便活到极限
在墓碑上雕刻
欢笑与哀愁
荣耀与耻辱
生命璀璨
亡者永恒
此刻即是终结
亦是开始
”
两小时后,简宁跟着骑兵队伍来到她此行的目的地——第14号前线医疗站。
这里一派繁忙的景象,不断有抬着担架的士兵和马拉平板车穿梭于医疗站和前线之间,密密麻麻的,活像一群勤劳的蚂蚁,帐篷里面的病床上和外面地上的担架躺满了伤员。
眼前皆是痛苦,哀嚎声充斥耳膜……令人触目惊心,可见前线战事之惨烈。
(182) 疲惫的护士长
尽管心理上早已做好准备,但面对现实却是另外一回事,
简宁·温斯泰德愣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
战争是怎样的存在?丈夫身为军人,每天都在过着怎样危险刺激的生活?
这些问题,她在梦境和想象中猜测过无数次,而她显然低估了战争的惨烈程度。
今天的经历很好地为她解答了这些问题,就像克拉克先生和自己说的,战争更像个大屠宰场,远不像书上写的那般光辉伟大。
一位医生模样的中年男性朝她走来,此人个子瘦高,约莫四十来岁,头发已经基本掉光了,只剩耳朵边上的少量灰白头发,黑色军服外面套着白围裙和蓝色套袖,上面满是血点和泥浆。
“女士,听说您是来报到的?请给我看看相关文件。”说着,中年男人伸出皱巴巴的大手。
“是的,先生,您看这个。”
简宁拿出了自己的报到文书和任职证明,递到那人手里。
中年男人翻阅了起来,疲惫的面容逐渐变得舒展,他眉毛一挑,说道:“太棒了!一位具备专业知识的护士长!最紧缺的人才!天呐!那帮负责招人的家伙终于干了点实事儿!”
他朝简宁微笑,随后又读了起来:
“简宁·温斯泰德……这名字我怎么这么熟呢?我记得这是首都里某位贵妇人的名字……难道我记错了?”
“先生,您没记错,我是达利·艾因富特侯爵的妻子。”简宁解释道。
男人被这身份惊得瞪圆了双眼,“选帝侯的夫人?天呐,有没有搞错?像您这种贵人一定是金湖宫的常客,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我是自愿报名加入军队的,您不必为我的身份感到难堪,既然决定来到这里,我就会做好自己应尽的职责。”
“天呐!我可真是没礼貌,穿着这破围裙就来见您了!”男人赶忙收下文书,随后在围裙上找个了还算干净的地方,使劲擦了擦手。
他伸出手掌:“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多特·诺索瓦,军衔是上校,是这个战区第14号医疗站的主任医师,他们都叫我多特医官,很荣幸能够见到您这样高贵美丽的女士,我马上派人在附近的城镇里为您安排住宿。”
简宁微笑着和他握了手:“我不想搞特殊化,多特医官,我和其他护士们一起住一起吃就好。”
“这……让您这种美丽的贵妇人住在脏兮兮的帐篷里?让一位侯爵夫人吃普通军粮?这不太妥吧?以您的地位。理应享受将官级别的待遇,配上十来个仆人伺候都不为过。”
“您不必为次感到担忧,多特先生,我丈夫身为帝国的选帝侯,军衔也是元帅级别,可他在战场上一直吃粗制面包,睡行军床,我是这样想的,我丈夫他能做到,我肯定也能做到。”
“那……那好吧……那就随您的意愿,吃住都随意。”多特医官只是嘴上答应,他可不敢怠慢侯爵夫人,心中暗暗思考如何招待这位贵宾,如何做到既不铺张又显诚意。
他话锋一转,说道:“对了,听说您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袭击,赶紧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休息了,我状态很好,”简宁看了看四周:“我注意到这里都忙成一锅粥了,劳烦您派人给我找一套合身的护士服,我这就开始工作。”
“这不必急,夫人,您还是先见习一段时间吧,适应一下环境再说。”
“多特先生,您可以信赖我的能力,刚才抬回来的那名猎骑兵就是我给做的手术。”
医官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对眼前这位贵妇人的认识彻底改观了:
“那个胸腹受伤的猎骑兵上尉,是您给做的手术?”
“是啊。”
“一位可以自己独立做手术的护士长?我真的是头一次见到!开了眼了!”
“我做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说实话,除了缝合手法有些粗糙以外,其他都还不错,我还以为是哪位旅行的医生出手相救,没想到竟然是您!鄙人不才,行医也已三十余年,也算见过世面,我可以肯定,您绝对是瓦尔斯塔半岛最厉害的护士长。”
“您过誉了,请问那猎骑兵还好么?”
“您放心,我刚才在帐篷里看到他了,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需要休息。”
“那就好。”
说话的时候,简宁自己从补给箱里找了一套白色护士服,在身上比了比,还算合适,
随后,她又找来了配套的护士帽、套袖、口罩……
“请问,这里有没有女士更衣的地方?穿上这些我就能开始工作了。”
“当然有!这边请,尊贵的夫人。”
脱下染血的脏衣服,换上护士制服之后,简宁看起来好多了,多特医官很快安排她与其他护士们见了面,随后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帐篷里挤了二十多位护士,今后这些年轻的姑娘们都是简宁的手下,
简宁和同事们简单聊了几句,他发现医护站里的护士们都不够专业,都没接受过正规医学教育,简单培训了一下就被送来了,她们都是些缺乏工作经验的乡下姑娘,她们充满干劲,也足够热情,但能力欠佳。
于是简宁一边干活一边实施教学,她的身边围满了充满好奇心的姑娘们。
从最基础的理论知识开始,耐心地为她们逐个普及,不断纠正大家的错误,姑娘们也听得足够用心,用小本子不断地些啊,画啊,
大家都对这位新来的,博学多才,又待人和善的护士长充满了敬意。
这可真是忙碌的一天,不仅是护士的工作,连医生的工作她也包办了。
简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绷带,取出了多少颗弹丸,缝合了多少伤口,为多少人换了药,为那些小护士们讲了多少课,到了傍晚,她已经累得几乎走不动路了,嗓子也哑了。
远方的炮声越来越小,看来前线的战事也已告一段落,没有新的伤员再被送到医护站,没了硝烟,这里只是个平静的田野。
她在重度伤患所住的帐篷里巡视了最后一遍,逐个叮嘱手下的护士们,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们护理工作的各类注意事项。
等到她终于忙完了,想要休息时,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183) 英雄辈出的年代
炊事班班长亲自为简宁送来食物,晚餐时间早已过了,这顿饭更像是夜宵。
简宁揭开方形餐盘上的盖子,看到里面有黄油夹心软面包、洒满椒盐的煎蛋,以及热腾腾的熏肉烤肠,还有一小碗蔬菜沙拉,甚至还有冰镇水果拼盘。
这显然不是一名护士长应当享受到的待遇,简宁端着餐盘进入到病房帐篷里,把所有食物都分给重伤员吃,骗他们说那是多出来的。
随后,她自己一人来到炊事班帐篷,就着冰冷的牛奶啃了几口硬皮面包,又撕下了一片坚硬的风干牛肉条,用力咀嚼着,劳累一天之后,任何食物尝起来都是美味的。
填饱肚子之后,她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自己的居住地。
这是一顶方形帐篷,用其他护士的话说,这是简宁的“豪华居所”。
因为在条件艰苦的医疗站里,只有校级以上的高阶军官才享有私人空间,多特医官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虽然简宁不希望自己受到特殊待遇,但在劳累一天之后她需要好好休息,对此安排还是相当感激。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帐篷,巨大的铁钉嵌入泥土组成根基,用粗麻绳拉紧四个角,白色帆布是它的墙壁,上面溅满了泥污和血点。
进入帐篷内部,条件竟然还意外地不错,地上铺着一层翻毛棕鹿皮,边缘有张木质行军床,上面的被褥都是崭新的。
简宁惊喜地发现,床边竟还有一张折叠小桌,上面摆着点燃的牛油蜡烛、点火用的燧发枪机、各类纸张、羽毛笔还有墨水瓶,还有一大瓶蜂蜜柠檬甜酒,以及女士专用的小型高脚杯。
简宁原本计划得很好,每天结束工作以后记日记,还要给丈夫写信,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很找个澡盆,泡个热水澡解解乏,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可在现实面前,这一切计划都不太现实,因为她已经累得几乎抬不起双臂,腿部麻木,腰部和后背的肌肉剧痛,一躺在床上就完全起不来了。
简宁轻轻按压着周身的痛楚之处,白天她被骠骑兵踢倒的那一下其实很严重,多半因此造成了轻度软组织挫伤,她怕多特医官担心,便没有提及此事,只是一个人默默忍受着疼痛。
今晚,是她在医疗站度过的第一夜,躺在这狭小的帐篷里,很容易感到孤独。
(来的时候还带着三位随从,死了两个,跑了一个,只剩孤家寡人,是我害了大家。)她迷迷糊糊地想道,逐渐失去意识。
简宁·温斯泰德实在是太累了,他过惯了贵妇人的舒服日子,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苦了。
此刻,她感觉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17年前,
那时,她刚经历父亲的海葬,随后一个人从小渔村出发,身无分文,朝着遥远的塔嘉维城一路流浪……来到父亲的老上司——保卢斯·艾因富特男爵的庄园,从那以后,她不再是贫困的渔家小妹,摇身变为富家养女,她的一生就此变得不凡。
昔日的景象如画片般从脑海中闪过,没过一会儿,简宁没有吹熄牛油蜡烛,因为她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
在第14号医疗站,医生和护士们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战斗,他们的敌人是伤病和死亡,手中的军械则是纱布、碘酒与手术刀。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周了,简宁逐渐适应了这种紧张劳累的生活,一开始只是疲惫,浑身没劲儿,现在她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痛并快乐着。
每当她撩开帘子,踏进病房帐篷,伤员们都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早安!护士长女士!”
因为她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也从来不摆阔太太的架子,其他医生和护士们也都爱和她聊天,她已经超越了多特医官,成为第14号医疗站里最受欢迎的人。
不可否认,简宁那端丽的容貌起了很大作用,毕竟身边大多数都是成年男性,简宁的魅力使得她身边总是充斥着暧昧的气氛,但这些都只能算小插曲,大家对她工作成果的肯定还是有目共睹的。
在接下来一周的战斗中,瓦尔斯塔女皇萨兰托斯·米德奈特集结了瓦尔斯塔帝国陆军的七万精锐部队,一口气拿下了联军的多个重要据点,使得交火线一下子向前推进了25000公尺。
如今的形势开始变得对瓦尔斯塔帝国有利,教皇国与希尔维尼亚帝国的联军开始自乱阵脚,
当初开战之前,这两个大陆上的强国还显得趾高气昂,妄图在半月内彻底击溃瓦尔斯塔帝国,以为能用优势兵力一路碾压,如今反倒陷入被动。
出乎他们的预料,瓦尔斯塔帝国在近些年的发展速度令全世界感到震撼。
在政治层面,在当初瓦尔斯塔女皇上任之初,她亲自颁布的新法典被许多议员批评太多激进,而事实证明,女皇的多项重大改革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效。
多余的机构被果断砍掉、裁剪,官员职位不靠贵族血统和推荐信录取,而是需要参加公平公开的考试。
后来,女皇更是做出一系列惊人之举,他先是直接取缔了贵族的十五项特权,包括最重要的十三条免税条款在内。
这一举动被认为是促进帝国法律公平公正的关键,由商人和平民代表组成的下议院自然全体支持,但也造成了由贵族组成的上议院的一片哗然。
有些愤怒的大贵族甚至谋划发动政变,想要用炸药暗杀女皇,并且差点成功实施,幸好这一阴谋被女皇的丈夫——帝国宰相兰福德·奥纳西斯公爵及时阻止了,密谋者全都被处以叛国罪,上了断头台。
然后,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许多年老愚钝的旧贵族官员都被格去职位,一大批更有能力、更年轻的新一代官员走马上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平民出身,有些人甚至还有犯罪记录,但在瓦尔斯塔女皇任人唯贤的背景下,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在这一系列的重大改革之后,瓦尔斯塔帝国政府的办公效率获得成倍的提升,为帝国经济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在手工业本就极为发达的瓦尔斯塔半岛南部,这里是自由贸易同盟的老巢,汇聚了大批的熟练工匠和天才设计师。
达利·艾因富特侯爵发明的标准化生产线和相关管理方法在此地获得推崇,从军工产业逐渐扩展普及到其他各个领域。
一位强悍果决的领袖,再加上天才的下属们,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强大的瓦尔斯塔帝国以非同小可的速度在大陆西部崛起了,他们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大强国,竟然还占有些优势。
1710年7月1日,简宁所在的战区第14医疗站拔营前移,跟随帝国陆军主力前进,护士长与帝国陆军元帅,这对夫妻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简宁期望着早点与达利碰面,给他一个惊喜。
(184) 天堂镇
7月4日,由于双方的兵力越来越集中,各条战线开始急剧收缩。
各战区的医疗站逐渐汇聚到前线附近的一座名为斯库塔里的小镇上,
这里的居民为了逃避战乱早已撤离,镇子里所有的房屋全被瓦尔斯塔帝国陆军征用。
这下伤兵们终于有了病房,医生和护士们也有了像样的宿舍,再也不用住在帐篷里了。
斯库塔里小镇上漆满了代表医院设施的红十字符号,前线将士们给这座小镇取了个外号——“天堂镇”,因为一旦士兵来到这里,他们面对的无非是两种状况,
一种是治好了伤,或许会落下些残疾,然后被送往国内的荣誉军人疗养院,领取女皇陛下私人赞助的丰厚补贴,过上富足的、天堂般的日子。
第二种则是死在病床上,上了真正的天堂。
“天堂镇”里汇聚了瓦尔斯塔帝国陆军医疗力量的精锐,其中有不少新人因为做出了卓越贡献,获得上级部门的破格晋升。
例如来自原第14医疗站的护士长——简宁·温斯泰德夫人,
她的学识与品行获得同事们的一致认可,被她照顾过的伤兵也为她写了不少感谢信,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成为“天堂镇”中的总护士长,手下统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几百名护士。
获得职位晋升之后,简宁有了自己的套间宿舍,自己的办公室,穿上了一套崭新的,带着校级军衔的白色长衫,这下她有了不小的实权,可以更好地统筹管理“天堂镇”中的医疗护理工作。
首先亟需解决的是用人荒的问题,简宁向上级部门申请,在帝国本土范围内征召更多的护士,由于总后勤部高效的办事能力,她的请求很快便获得了批准,专项钱款很快到位。
三天后,征召自附近城镇的第一批护士乘坐马车来到了“天堂镇”,
她们中有踌躇满志的女校毕业生,也有经验丰富的,在医院工作过的老护士,还有一批什么都不懂,但是充满热情的青年志愿者。
姑娘们在在办公楼前面排起长队,造就一道美丽的风景,路过的传令兵和伤病员们不断地朝她们吹着口哨。
办公楼第四层的办公室内,天堂镇的总护士长简宁·温斯泰德亲自担任面试官,
大多数面试者都成功得到了这份收入颇丰的工作,只有两人落选,其中一人是因为年纪太大,另一人的智商显然是有问题,被拒绝以后还大吵大闹了一番。
这下用人荒的问题稍微缓解了些,简宁每天除了要巡视病房,还要给护士们上课,给她们普及医疗护理专业知识,
这就造就一道奇景,每天开课之前,简宁的身后都跟着一大群白衣姑娘们,很快,“天堂镇”的伤病号们给这位护士长取了个外号,叫“白衣将军”。
1710年7月21日,新的一轮冲突爆发了,
瓦尔斯塔帝国女皇萨兰托斯·米德奈特率领着陆军主力朝着联军猛攻过去,随着冲突加剧,伤病员的数量也出现爆发性的增长。
23日,夜,“天堂镇”的某座大型住院楼内。
简宁·温斯泰德提着煤油灯,在各个病房中巡视,身后跟着两位年轻的实习护士,还有一名前来考察工作的后勤部官员。
“莉莉,还有夏洛特,你们看这位伤员,”简宁把煤油灯放到一张病床的床头柜上,朝着实习护士们说道。
“像这类情况一定要注意,他的血浸过了绷带,必须赶紧换新的,不然很有可能造成二次感染,轻则截肢,重则丧命。”
“是的,护士长女士,我们这就给他换,”
说着,两位实习护士从推车的金属托盘里拿出整卷的绷带和剪刀,朝着病床走去。
“喂,你们两个丑女,不要你们给老子换绷带,我要你们的漂亮护士长亲自动手。”病床上的伤员说道。
听到这无理取闹的话语,简宁皱了皱眉头,她发现说话的伤员是个长相英俊的青年军官,
一头乱蓬蓬的褐色长发披散在枕头上,身上盖着一件骠骑兵制服,受伤的手臂和小腿缠着绷带,姿势和表情显得相当随便轻浮,一双湛蓝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
“喂,你们聋了么?丑女们,我说让护士长过来给我换绷带。”伤员撇着嘴,又说了一遍他的无礼要求。
简宁从小漂亮到大,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异性的关注,可眼前这人显然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她做出嫌恶的表情,想要无视此人。
两名护士显得相当难堪,她们朝简宁问道:“护士长女士,这位先生说……要让您……”
简宁摆了摆手,“我听到他说的话了,莉莉、还有夏洛特,你们俩去帮助其他病人吧,我来应付这难缠的家伙。”
一旁的后勤部官员显然对这名伤员的态度非常不满,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先生,请把您的手抬高点,我好工作。”简宁微笑着说。
“嘿嘿,老子每天躺在这臭气哄哄的鬼地方,没有朗姆酒,也没有社交名媛,无聊死了!知道嘛,护士长小妞,你是我每天最大的期盼,每当看到你来病房巡视,我都深吸一口来自你身上的女人香气,每当看到你的红色长发和琥珀色的眼睛,我都会心跳加速,你可真是太美了,小宝贝儿。”
简宁没有理会他的无礼言辞,只是继续自己的工作,她说:“先生,别乱动,很快就包扎好了。”
这名伤员反倒更加得寸进尺,嘴里说个不停: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第2骑兵师第23骠骑兵团的罗比·普雷少校,只要是瓦尔斯塔人,就肯定听说过我的家族,
我家拥有十多座大型农庄,还有养马场,而我是财产的第一继承人,每月的零花钱都足够买下一座房产,为了找点刺激才参军打仗。
怎么样啊,小妞,机会难得啊,帝国最勇敢帅气的阔少爷在和你搭讪呢,咱们约个时间单独会会?”
(185) 伟大成就
简宁还是没有理会这位恼人的罗比·普雷少校,
(我才不和这种花花公子一般见识)她想。
任由对方怎样无理挑逗,怎么吹口哨,她的眼睛始终不和对方直视,专注于绷带下的伤口。
“嘿!漂亮小妞!老子在和你说话呢!当我是空气么?”
清理完伤口,给对方换上新的绷带之后,简宁终于开了口:“罗比先生,你的伤口化脓了,我已经清理完毕,为了避免出现二次感染,我会安排一名护士每两小时为你换一次药。”
“老子才不要那些丑女护士,老子只要你来给我换药,干脆你就陪在我身边好了,护士长小妞。”
“请放尊重些,先生,我很忙,我要为镇子里的上千名伤兵负责,不可能只照顾你一个人。”
说罢,简宁把换下来的绷带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便想转身离开。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简宁的耐心几乎到了极限,她朝着病床上的罗比少校怒目而视:
“你太过分了,罗比先生,我要求你向我诚挚道歉!”
旁边的后勤部官员也一齐发怒:“罗比·普雷少校,我要你向咱们的护士长女士道歉,不然我就把这事写成报告提交给上级部门,把你小子送进军事法庭!那样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病床上,这位花花公子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来此人平常也是胡作为非为惯了,完全不在乎这些威胁,他慢慢坐起身来,嬉皮笑脸地说道:
“嘿嘿,本少爷我可是大贵族子弟,在战场上光荣负伤,立了大功,摸一下这小娘们又有何妨?”
后勤部的官员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向对方:
“你这是在找死,罗比少校,你可知这位护士长的真实身份是谁?你惹了绝不该招惹的人!赶快向她道歉!”
“哎呦呵?我还就不信了!在瓦尔斯塔境内,就没有我泡不到的女人,除了咱们的女皇陛下,这妞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正点的,我非要将她搞到手不可!这小妞到底什么来头?说来听听啊!让我死心!”
“你这年轻的糊涂虫!她是帝国选帝侯——达利·艾因富特元帅的妻子,这位侯爵可是女皇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就你这点金钱和背景,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你死定了,而且还连累了自己的整个家族一块遭罪,懂吗?你这笨蛋!”
听到这些之后,瓦尔斯塔著名的花花公子——罗比·普雷少校的得意笑容迅速消失了,他恐惧地望向面前这位白衣护士长,声音因为恐惧而开始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瞎了眼了!我怎么能对您这种大人物出言轻薄?我刚才竟然……还用手……天呐!小人罪该万死!求求您了,侯爵夫人,饶命啊!看在我为国英勇作战的份上!”
简宁用冷冰冰的眼神审视对方,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
后勤部官员说道:“哼,你小子现在知道害怕了?告诉你吧,晚了!
等着进监狱吧,你这个满脑子花花肠子的蠢货!一会我就把宪兵队叫来,给你戴上镣铐,和骡子拴在一起!”
简宁·温斯泰德朝着后勤部官员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算了,这人也道歉了,他在战场上光荣负伤也是事实,为此,我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告诉他,下不为例。”
罗比少校听到这些,立即在床上跪下来,脑袋用力磕到硬邦邦的金属床头,发出“咣咣咣”的响声:“谢谢!谢谢您!您大人有大量,侯爵夫人,像我这种垃圾,本就不值得您去关注,我会找个牧师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的,我再也不会骚扰女性了!我发誓!”
简宁注意到这花花公子身上的绷带又渗出了一片血迹:“好了,好了,我接受你的致歉,别再动了,要不然伤口该恶化了,我现在得去其他房间巡视,有事记得摇铃,我手下的护士会在一分钟之内赶到你的病床。”
离开这间病房之后,后勤部官员再次向她询问:“侯爵夫人,刚才那家伙实在是胆大包天,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打掉他的一嘴牙?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小命,只要能给您出口恶气就好。”
“算了,我不想再追究此事,哎!你们男人真是奇怪的生物,都虚弱到这种地步,欲望还这么强烈,我的大腿被他拧得很痛,这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哈哈,您消消气,那家伙在国内也闯了不少祸,与一些军官的妻子苟且偷腥,这小子啊,咱们都不用动手,他早晚会被找他寻仇的人干掉的。”
这名后勤部官员陪着简宁巡视完了楼内剩下的病房,填写完报告表格之后离开了。
一夜无事,转过天,24日,天堂镇的医生和护士们听了一整天的炮声,看来瓦尔斯塔女皇发动了总攻,到了这天夜里,捷报传来,联军又败退了15000公尺,但瓦尔斯塔帝国军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当天下午到夜晚,前线到天堂镇的道路上挤满了运送伤兵的马车,小镇的十多栋住院楼里人满为患,床位不够用了,晚来的伤兵被安排到新加的临时床位上。
这对于简宁·温斯泰德来说绝对是最忙的一天,她和同事们根本没时间吃饭,每小时都有成百上千的伤病员涌入天堂镇,一切秩序都被打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或者说,死亡的味道。
接下来的两天,25日,26日,女皇的进攻仍在继续,伤员的人数也随之增加,在天堂镇,每一名军医,每一名护士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们严重缺乏睡眠,平均每天只能睡3小时左右,每个人都有浓重的黑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精神状态完全靠咖啡和意志力勉强维持,尽管如此艰难,天堂镇的医护工作还是取得了惊人的成就。
在最新一期的,由总后勤部官员调查制作的工作报表中,一条惊人的数据出现了,
自从简宁·温斯泰德总护士长上任以来,住院士兵的死亡率从之前的33.11%骤降到14.75%,这一数字堪称世界最低的伤兵死亡率,消息迅速登上了瓦尔斯塔帝国各大报社,侯爵夫人——简宁·温斯泰德成了瓦尔斯塔的民族英雄。
(186) 家庭与事业
这一成就绝非偶然,完全来自于简宁对于工作的努力和用心,
她对护士们耐心的培训以及合理的管理,还有对伤病员无微不至的关怀,更好的消毒流程,更高效率的分班制度等等……这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改变才促成了死亡率的新低。
很快,帝国的选帝侯——还在前线指挥作战的达利·艾因富特元帅通过报纸得知妻子上了前线,当了护士长,还成了英雄。
他马上给简宁写了封加急信件,由传领兵日夜兼程,亲自送达,在信中,达利祝贺了妻子取得伟大成就,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心中的不满。
在这封信的结尾,达利如此写道:
“亲爱的,自从结婚以后,咱们从没吵过架,即使有小的意见分歧,我也都做出了让步,
但这次我必须得批评你几句了。
我亲爱的简宁,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还年轻漂亮,但你已经身为人母了,
你要时刻记得负起责任,
你怎么能狠心地丢下咱们可爱的儿子,一个人奔赴前线呢?
说实话,当我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时,简直被气坏了,
我失去了理智,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在指挥部里大发脾气,一脚踢坏了垃圾桶,还摔坏了新茶杯,他们还以为我发了疯,差点把我送到精神病医生那。
不要误会,我虽然因此事恼怒,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亲爱的,这一切愤怒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战场上没有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后方的医疗站也会遭到偷袭或炮击,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朋友……
如果再失去你……天晓得,我和小威廉该怎么活下去啊!你忍心抛下我们父子俩一个人撒手人寰嘛?
天呐,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抖。
在战场上,即使直面成千上万的敌军,即使是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我都从未表现出胆怯。
若要问我,这世上的什么东西最令我胆寒,那就是失去你,我永远亲爱的小妹!
答应我,简宁,赶快辞去这份危险的工作,返回艾因富特庄园,回家去陪咱们的儿子,我作为父亲不能给他更多陪伴,希望你能弥补。
我不希望你继续待在这可怕的战区,即使多待一秒也会令我心生不安,这里太危险了,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
你已经是民族女英雄,功成名就了,现在你的使命是回去当个好妻子,好母亲。
答应我,亲爱的,赶快回家吧!等我打完了仗,就和陛下请个长假,多陪陪你们母子。
——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达利·艾因富特,
1710年7月30日,写于前线指挥部。”
简宁是在办公室里,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读完这封信的,
读罢之后,她折好了信纸,睫毛上挂着泪珠,心中满是自责。
丈夫说的一点也没错,她不声不响地私自参军,这种任性的行为无疑是对家庭,对孩子不负责任的背叛。
而且现在天堂镇的工作已经走入正轨,就算自己辞职了,继任者接手过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她心里想着这件事,一直忙到这天晚上,简宁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到手头的伤员病情稳定,自己就向总部递交辞呈。
当晚,她梦到了儿子小威廉,梦到他在院子里嬉戏玩耍,喊着妈妈,朦朦胧胧的睡眠中,一个声音传入她的梦境:
“护士长女士,护士长女士……醒醒。”
简宁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床边站着一位年轻护士,她眯着眼,迷迷糊糊地问道:“哦?是实习护士莱迪亚?叫醒我是为了什么事?”
“很抱歉,护士长女士,有位双腿截肢的重伤员情况恶化了,医生们束手无策,说他熬不过今晚。”
简宁逐渐清醒过来,想起了对方说的是谁:“哦?你说的是七号楼一层那个重伤员?昨天抢救过的那个?”
“您记忆力真好,没错,就是那人,他说……临死前,想要见您一面,说是要和您说些要紧事。”
简宁揉了揉眼睛,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尽快清醒过来:“我们走。”
说着,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起,蹒跚着走到衣架边,实习护士帮助她披上了白大褂,戴上帽子,随后二人离开宿舍,朝着7号住院楼走去。
进入那间病房的时候,简宁看到了几名军医的背影,其中有一位很熟悉,是多特医官。
军医们一齐朝着病床鞠躬,随后拉上了床单,遮住了伤兵的脸。
“怎么回事?我来晚了?”简宁问道。
“他刚过世,我们已经尽力了。”多特医官回答。
简宁揭开床单,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孔,叹息道:“哎,他好年轻,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听说他想见我,我就赶紧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对不起,小战士,我没能见你最后一面……”说罢,她重新用床单遮住死者的面孔。
过了一会,两名士兵拿来了帆布裹尸袋,把尸体装了进去,在上面填写了标签,随后放到推车上,拉到镇子外等待明早再埋葬。
医生们打着哈欠,纷纷离开了病房,屋里只剩下多特医官和简宁两人。
“你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简宁,”多特医官劝解道,“你的护理工作已经拯救了成百上千条性命,已经很伟大了,但总会有救不了的,我们医生和护士都尽力了,无需为此愧疚。”
“可是……刚才实习护士告诉我,说这名伤兵有话要对我说。”
“护士长,你该知道,这里的病人们都喜欢关注你,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们医生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不同的是,伤员们不知道你的已婚身份,很有可能会在临死前向你表达心意。”
“是啊,我这些天已经收到二十多封情书了,总有人在病重的时候向我告白,但我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
我会给他们一吻,愿他们带着希望上天堂吧,宽容而仁慈的神啊,愿这些小伙子们少受点罪。”简宁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忧伤地说。
(187) 白衣天使
多特医官拍了拍简宁的肩膀,对她说道:“不要有负担,让自己放松点,护士长,我先去休息了,今天累得不行了。”随后,他离开了病房,留下简宁一人站在屋里。
简宁·温斯泰德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病床,心里很不是滋味。
(都怪我……如果我走得再快一点,就能听到他说话了,如果我再快一点……快一点……)
她无力地想,坐在了病床上,低着头,指甲深深嵌入头发,用力抓着头皮。
正当她深陷在懊悔与自责中时,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
“求求您,护士长女士,求求您……“
简宁赶忙起身,举着煤油灯环视四周,在一片鼾声中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她在这间病房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找到了说话的人。
“天呐……”煤油灯微弱的光使得她看清了这名伤兵,即使经过这么多天的护理工作,眼前的惨像还是令她感到震撼。
这名伤兵显然是被燃烧弹击中了,全身大面积重度烧伤,为了方便随时换药,没有为他包扎。
此人焦黑的皮肤上结了不少硬痂,部分肌肉组织与脂肪层暴露在外,身上到处都流淌着黏糊糊的的脓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一般人绝对会本能地避开。
其他伤兵受不了这味道,都躲得他远远的,把他留在病房最阴暗的角落里等死,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如此大面积的重度烧伤是无法医治的。
无论医生护士,还是其他伤员,大家都知道这一点——这人死定了。
简宁朝着他走过去,摘下了口罩,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几乎要吐出来了,但她忍住了,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的嫌弃。
焦黑的面孔上张开一条缝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可怖的,血肉模糊的东西竟然是一张嘴:
“帮我写下两句话吧,帮帮忙,护士长女士。”虚弱的声音说道。
简宁从上衣兜里拿出了纸笔,坐到了这名重度烧伤患者身旁,柔声说道:
“当然可以,你别着急,先生,慢慢说,我记着呢。”
记录工作很快完成,此人留下的遗书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关于财产的处理,和几句留给妻子孩子的话。
简宁折好纸条,放入上衣兜里,说道:“放心吧,先生,我会把你的遗愿传达到你家人的手中,我会托关系,找通信兵干好这件事的,请您放心,睡一会把,夜深了。”
虚弱的声音再度传来:“护士长女士……我……浑身上下,就像扎满了仙人掌似的……痛的……无法入睡,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当然可以!”简宁又朝他靠近了些,她特意举起煤油灯,让伤兵能看清自己的脸。
“您……真美,大家都说您是……天堂降临于凡间的天使,一名圣洁的……白衣天使,为我们伤员带来希望,您每次来巡视都提着灯,点亮了这黯淡无光的世界……”
简宁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显得受宠若惊:“不敢当,我只是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谢谢您对我工作的赞誉。”
“女士……我不想……悄无声息的……死去,我想说说自己的经历……给您。”
“你说吧,先生,我听着呢,”一只满是血痂脓液的手朝她伸了过来,简宁一点也不嫌弃,温柔地握住。
“我名叫……米歇尔·欧蓝德……瓦尔斯塔南部,肯特郡人,
我是个没上过学的……乡下农人之子,我的命运……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注定了,只能赶着骡子……在田里干一辈子农活儿。
贫穷就像一场瘟疫似的,蔓延到了我们家族几代人身上,我家穷的……连件像样的冬衣都买不起……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报名参军了,咳咳咳!”
说着,伤兵剧烈咳嗦起来。
简宁用手绢替他清理掉嘴边的粘液,“先生,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丈夫和我说过,军人是伟大的职业,而我这些天来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伤兵继续咳嗦了几声,似乎感觉好些了,声音也清晰了许多:“是的,军人是伟大的职业,我母亲也是和我这么说的,
但我更看重的……是皇帝陛下允诺的高额军饷……
真是难以启齿,说实话,当时的我没什么爱国心,
在这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只有金钱才能打动我的心房,我这人……是不是很自私啊……”
简宁柔声说道:“为钱而战没什么可羞耻的,先生,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走上战场,您为祖国英勇负伤已经成为客观事实,您现在是如假包换的战争英雄,会得到相当丰厚的专项奖金,您家的生活必将得到改善。”
“是啊……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这是我所能带给家人的最后礼物……
当初刚入伍时,我还踌躇满志,希望能在部队里混出个样子来,成为高级军官……等哪天拿到高额年金的话,就能把家人接到城里住了,
可是啊……我很快发现,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儿……以我这种文盲的知识水准,当军官是不可能的了……我的军衔停留在中士。”
“真是遗憾……”简宁低下头,她仿佛已经进入到伤兵的世界里,感受着他的心情。
“我所在的轻步兵连队……是个快乐的集体,大家都是同乡,我们一起入伍,当咱们瓦尔斯塔改制为帝国的时候,我们换上了新军装,天呐……我第一次穿上这么昂贵的衣服,那些闪亮的纽扣和精致的肩章……上好的牛皮长靴,乡亲们都羡慕我们,我感觉非常自豪。
军人……为国而战的绅士们……多么荣耀的职业……
那时候,我第一次有了爱国心,有了民族荣誉感,我有了远远高于金钱的精神追求,
我在教堂里面对神像发誓,要对得起这身军装,对的起夜鸮军旗……对得起人民的信任。
我们高喊着‘皇帝万岁!’参加一场场艰难的战斗,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包括我的堂弟小艾尔,那孩子还没结婚呢,我亲手埋葬了他,终于……如今轮到我了。
(188) 艰难的抉择
当时……我所在的连队正在工事内防御,
教皇国炮兵的一发燃烧弹找上了我,
我眼前炸开了一片橘红色的火光……
天呐,我好热!
这感觉是?
火!
我被点燃了!全身都是!我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可是那该死的燃油粘到了衣料上,难以熄灭……
随后,我就陷入了深度昏迷,醒来时,就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子……”
简宁被伤兵的故事打动了,她偷偷抹了把泪,说道:
“您的运气不太好,先生,烧伤是医学界难题。”
“是啊,刚来到天堂镇的时候,我竟然开始羡慕起那些被枪子儿击中、或是被实心炮弹打折四肢的伤员,烧伤的滋味可要比截肢糟糕多了……
咳咳咳……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每一口呼吸都愈加艰难,您可不可以……陪我到最后一刻?护士长女士……”
“怎么会?您刚才看起来好多了。”
简宁心中一凛,仔细观察起这名伤员的情况,试了试他的脉搏,的却是非常虚弱,看来刚才的情况好转完全是某种回光返照,她起身说道:“我去叫医生来。”
“不必去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您就多陪我一会吧,快了……我感觉到了……快了……”
“别瞎说!先生,你会活得好好的!”
简宁朝着窗外的卫兵喊道:“你去把夜班医生叫来,快点!”
随后,她又坐回了伤兵身旁,继续握着他的手:“坚持住,医生马上就来,千万别睡着了,先生,继续给我讲你的故事啊!我很爱听!”
此时,伤员的呼吸已是气若游丝:
“护士长女士,您真美,除了咱们的皇帝陛下之外,您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士……最后是您倾听我的声音……把我送到天堂,我真幸运……
请您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米歇尔·欧蓝德,
一个农家文盲小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
我曾活在这世上……
做过好事,也做过糊涂事……
愿诸神公正地审判我……给我一张天堂的门票……
记住我……女士……
别忘了我……求求您……尽管我是个卑微的家伙,
可是……我的的确确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记住我……记住我……”
之后,任凭简宁怎么呼唤,他都不再说话了,一分钟后,夜班医生来了,宣告了此人的死亡。
负责运送尸体的队伍再次光临了这间病房,
士兵们怨声载道,嘟囔着捏着鼻子,咒骂着自己的差事,
把这具散发着难闻气味儿的、烧焦的躯体放入帆布裹尸袋,用棉线拉紧,封好,搬离病房。
人们纷纷离开此处,又一张病床变得空荡荡的,床单上还留有血迹和脓液,简宁的心中正在激烈交战,
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固定的,每天就那么24小时可以支配,还要抛开吃饭睡觉的时间,家庭和事业难以兼顾。
两个选择,两条道路。
回到艾因富特庄园,当个合格的侯爵夫人,陪伴儿子成长……
还是留在这里,献身于伟大的医护事业,救死扶伤……
(作为妻子和母亲,我要顾及家庭的责任……作为护士长……我要对伤兵们负责,这些人离不开我,如果我辞职,一走了之,新来的继任者能比我做得好么?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倾听将死之人的心声?)
就这样,简宁·温斯泰德彻夜未眠,在病床上坐到天亮,
当拂晓的第一缕晨光映入眼帘,她已经有了新的答案。
(对不起了,达利,我永远的好大哥,我愧对了你的期待,我不是个好妻子……)
她决定了,留在这里,继续照顾伤者,给他们治愈和慰藉。
(我是病人们心中的白衣天使,怎么能辜负大家的期望呢?)
这真是是艰难的抉择,
(对不起了,我可爱的小威廉,妈妈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可能要晚些回去了。)
想到这里,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努力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8月2日,一天的暴雨。
8月3日,又是一整天暴雨。
8月4日,拨云见日,
天气重归晴朗,交战地域的路况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大炮和马车的轮子深陷在泥泞中难以挪动,前线的伤员很难抵达天堂镇。
总参谋部迅速做出指示,命令天堂镇三分之二的医生和护士去往前线构建临时医疗站,后方留下三分之一的医护人员照顾天堂镇病房里的伤员。
护士长简宁·温斯泰德自告奋勇,主动去往前线,尽管她本可以留在天堂镇里,但她还是坚持要去。
她心急如焚,仿佛可以看见……听见前线的景象,
看到血流满地,内脏翻涌,看到伤员们躺在担架上,
听到他们痛苦地哀嚎,听到信徒们绝望的祈祷。
当天下午,等到她们一行人艰难地踏过泥泞地带,抵达前线的时候,她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
有句瓦尔斯塔名言如此说道,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事实正是如此,伤员们除了要忍受伤口的剧痛,还受到致命传染病的侵袭,
他们中很多人染上了鼠疫,没有受伤的部位也出现了溃烂的迹象。
鼠疫,在欧拉西斯大陆,这个词远比战争更可怕。
古瓦尔斯塔帝国初期,那场大肆流行的鼠疫杀死了大陆上一半的人口,几乎没有足够的活人埋葬死者。
大街上变得空空荡荡,许多瑰丽的艺术文化都市就此消亡,
这场灾难几乎毁灭了大陆上的所有国家,过了上百年才稍微恢复。
时至今日,医学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人们虽然还不懂得如何治愈多达几十种变体的鼠疫。
但已经学会了控制传染,并且可以完全治愈早期患者身上的并发症,将死亡率控制在较低水平。
尽管如此,鼠疫这个词还是令医护人员谈虎色变,毕竟这是致死的传染病,而且死相极为丑陋、病程痛苦不堪。
很多医生和护士后悔来到前线,当他们看到伤兵皮肤上的溃烂疮疤,马上意识到自己处于双重险境之中。